国产精品丝袜久久久久久不卡_日本一区二区精品_丝袜无码一区二区三区_久久久少妇高潮久久久久_欧美日韩精品一区二区在线观看_日韩久久久久久久久久

    第81章 禮尚往來

    薛寶釵聽見不想聽見的話,多數情況下都是要面露微笑晃一晃扇子,全當沒聽見。

    只是屋里如今就她們兩個,又等著吃飯,手里自然是什么都沒拿的。

    她反應稍微慢了一點點,林黛玉第二句話又來了。

    “原先我還住榮國府的時候,常聽寶姐姐引經據典,話里話外都暗示自己讀了好些書,見識廣博。你做的那些詩,不少也有青云之志。你既然讀過書,又青云志,自然也該知道歷史上不少女詩人,我記得當日說起來你還有幾分羨慕的,怎么如今就是不守本分了?”

    林黛玉似笑非笑看著她,“你該不會是嫉妒了吧?”

    薛寶釵閉了閉眼睛,面露焦急之色,張嘴依舊是語重心長,“我小時候也淘氣,的確是看了不少書,有些書念出名字來都會被大人打罵。可是……男子讀書都不一定能明理,更何況女子,倒不如不識字。作詩讀書寫字畢竟不是女子分內之事,就連男子,讀書讀多了都要生出別的心思來。我知道這話你不愛聽,可張揚炫耀終究不是好品性,我該勸你這一句的。”

    林黛玉依舊是翹著嘴角,不是真心的笑,反而有種拿腔作調的裝,若是顧慶之見了必定喜歡,可惜如今對面是薛寶釵,她基本是無動于衷。

    “男子讀書不一定明理?”林黛玉重復道:“你是說你哥哥嗎?我聽說他連字都不認得幾個,這還沒到能讀書明理的程度呢。”

    “作詩讀書寫字畢竟不是女子分內之事?”林黛玉又挑一句出來,她不覺得成親生子是女子分內之事,只是戳薛寶釵就得往這個上頭來。

    “什么是女子分內之事?女子十五歲不成親就要開始交稅,每年一百二十文開始,到二十歲要交到六百文,我知道薛家不差這幾文錢,寶姐姐今年交了多少?”

    薛寶釵冷了臉,“你終究是雜書讀多了移了性情,無可救藥。”

    林黛玉笑出聲來,“知道的是寶姐姐喜歡多管閑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是吃你們薛家的米長大的。寶姐姐有空勸我,不如去勸勸你兄弟,你都是飽學之士了,怎得有個不識字的兄弟?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好襯托你出淤泥而不染。”

    “你這張嘴。”薛寶釵故作無奈,嘆氣道:“你聽我一句勸,咱們是姐妹,跟別人不能這樣,不然早晚要在這上頭吃虧的。”

    林黛玉笑道:“無妨,我以后中午說話就行。”這個早晚如何如何的笑話,還是她跟顧慶之學的,可惜薛寶釵沒聽懂,甚至皺了眉頭。

    林黛玉便換了個說辭,“寶姐姐還是多想想自己吧,我也不用你為我好。”她又笑了一聲,“我如今特別好。原先你總想踩我,可如今又是何必呢?”

    薛寶釵都有點憋不住完美的外表了,誰踩誰?今天是誰先挑起來的?

    林黛玉本就是聰慧之人,看著薛寶釵一臉問號的表情自然也想起來了,“好像是我?”

    她不好意思笑了兩聲,“這也算是禮尚往來。”

    顧慶之喜歡聽她笑,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是嘲笑還是嗤笑,冷笑也別有一番滋味,只是這笑聲對薛寶釵就很刺耳了,而且不僅刺到了屋子里的薛寶釵,連外頭賈元春都是一陣陣的心疼。

    她強擠出個笑容來,手一揮,端菜的丫鬟婆子跟著她身后進來,元春笑道:“說什么呢,這么熱鬧?”

    “在說大姐姐怎么還不回來?”林黛玉微微偏了身子,做出讓一讓的姿態來,“別是在外頭先吃飽了吧。”

    這笑話一點都不好笑,不過聽笑話的人很是給面子,一起擠出笑容來,“趕緊上菜吧,我都餓了。”

    賈家的飯菜還是那個風格,什么山藥燉鴿子,冬筍干燉老鴨,人參燉烏雞等等,青菜也有兩盤,但是林黛玉已經很久沒吃過蒸熟又搗成泥的萵筍了,有點下不去嘴。

    而且他們桌上沒魚了,原先那湯里不管加別的什么,總歸是要有魚來掉湯的,如今是一點魚味都嘗不出來了。

    不過餐桌上的變化不止這么一種。

    菜里都沒放蔥姜。

    元春還在一邊勸,“知道你不喜歡吃蔥姜,今兒的菜都沒放,你多吃些。”

    薛寶釵這會兒緩過勁兒來,又是一副長輩的模樣,順帶的還是暗搓搓的挑撥離間,“我竟不知道這個,難為你吃了這許多年不愛吃的東西。”

    可惜這六七年下來,她不僅吃蔥姜了,還覺得蔥姜調味挺香的。

    “原先在榮國府的時候,沒人記得我不吃蔥姜,如今走了,倒是對我好了許多。”林黛玉放下筷子,輕嘆道:“這菜是索然無味了。”

    這話說得一屋子人都尷尬了起來。

    尤其是端菜過來的婆子丫鬟,領頭的兩人對視一眼,柳嬸子頓時就不知道手腳該怎么放了,她早就聽說這林姑娘嘴上不饒人,如今一看還真沒說錯,哪兒能在外祖母家里這么不給人留面子的呢?

    這不是說老太太怠慢她?竟是一點臉面也沒有了。

    薛寶釵這會兒是冷靜下來了,雖然心里總能生出來“她也不能把我怎么樣”的念頭,可終究是沒開口,只微笑全當什么都沒聽見。

    賈元春卻沒忍下這口氣,她回來賈家這些日子,可以說是心想事成,所有事情都按照她的計劃來的。

    加上在宮里待了這許多年,再說是宮女,可畢竟是皇帝的家奴,看不起人也算是正常,所以她開口了。

    “俗語說冬吃蘿卜夏吃姜,不勞郎中開藥方,又有蔥蒜不離菜,百病生不來的說法。當年你來的時候我雖沒見過你,不過聽說你那會兒一個月就要病一次——”

    賈元春停了下來,上下打量著林黛玉,“如今看著也不怎么好。老祖宗也是為了你好,才沒依著你的性子來的。”

    “別人說這話我是不依的,不過大姐姐說這話分外可信。”林黛玉認真看著賈元春,“畢竟當年老祖宗送你進宮當宮女——啊不,是女史,也是為了你好。”

    屋里此起彼伏都是倒抽冷氣的聲音。

    連薛寶釵都忍不住看著林黛玉,她怎么敢的?

    她的確敢!

    薛寶釵嫉妒之余又有點心酸,原先那幾年,林大人還在的時候,她雖然敢跟人頂嘴,但里里外外都是種憂郁的氣質,明擺著就是過得不好。

    可如今呢?

    不過多了個安國公,她就敢肆無忌憚的把所有人都腳底下踩。

    親事還沒定呢。

    況且這不過就是拿她開開玩笑而已,以前也是這么過來的,如今再看,她不僅記仇她還心眼小,還要睚眥必報。

    這又哪里是有福有壽之相?

    薛寶釵這么一走神,再反應過來,賈元春已經帶著她兩個丫鬟走了。

    “……不放心祖母,吃不下飯,要去看看。”

    薛寶釵忽然一陣心驚,然后就見林黛玉沖她笑了笑,“方才還沒問呢,寶姐姐既然知道我出了詩集,你覺得那首詩好?”

    “圣人言,食不言寢不語,我們好生吃飯吧。”

    林黛玉笑了兩聲,“寶姐姐又引經據典了,的確是讀過不少書。”

    擠走了賈元春,嚇到了薛寶釵,這飯吃得倒是安生,不過隔壁院子里王熙鳳的午飯就沒這么安生了。

    她才小產,雖然只有四個月還不大看得出來,但對母體依舊是傷害巨大,而且操勞這些年,沒日沒夜的忙活,底子都快耗干了,別說起床,說話都沒什么力氣。

    王熙鳳靠在床上,平兒坐在一邊給她喂參湯,賈璉則在靠窗的桌上吃飯。

    “你都在家里待了多久了?”王熙鳳沒好氣道,“鋪子不管了?生意本就不好,你又不去盯著,別說該咱們那一份,連老本都要賠出去了!”

    “你知道什么?”賈璉沒好氣道,他跟王熙鳳成親多年,早就沒了新鮮感,如今王熙鳳年紀大了,又是一臉病容,別說顏色了,連樣貌都沒了,賈璉待她也是越來越不耐煩了。

    “管家有什么好的?”賈璉反問道:“你病成這樣,有誰管你了?好好的孩子生生給流掉了。你可見老太太管你?你姑媽來看你?”

    王熙鳳皺著眉頭,“那是老太太病了,總得先顧著老太太吧。”

    老太太那是裝病!

    只是這話是鴛鴦私底下跟他說的,說是不能說的,他能賣王熙鳳,但是他不能賣鴛鴦。

    賈璉冷哼一聲,“別人說你是賈家最有能耐的一個,那是恭維你,騙著你出力,你還真信了不成?你看看老太太最喜歡的寶玉,他連書都不讀了,整日陪在老太太屋里,我呢?我若是聽了你的話出去管著鋪子,那我才是找死。”

    “我出去管鋪子就是不擔心她,沒把她放在心上,我都能猜到二房說什么,趁著老太太病重,忙著摸榮國府的底兒呢。”賈璉略顯焦躁,在屋里快速踱步。

    “那鋪子就不管了?”王熙鳳不耐煩道:“老太太若是挺不過去倒也罷了,若是她又好了呢?本就沒剩下幾個值錢的鋪子了,你這又撒手不管,她不罵你?”

    “我這是擔心她!”賈璉道:“況且你如今都起不來床了,老爺也病著,我不天天守著那邊?我不僅要自己守,還得替老爺跟你守一份呢。鋪子賠了就賠了,沒什么大不了的,老太太手里多少好東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老太太手稍稍那么一松,你想要什么沒有?”

    賈璉吃完飯,直接就站起身來,“正好你病著,削減下人這事兒不用你沾手了,我可警告你,你若是再把這事兒往身上攬,我饒不了你!”

    賈璉說完就走了,平兒柔聲勸道:“何苦來著,他說這些也是為了你好,這孩子難道不是累走的?”

    “你不明白。”王熙鳳只覺得額角又突突跳了起來,“把那西洋藥膏子拿來再給我貼上,頭又疼了。”

    “上回王太醫來還說這治頭疼的藥里或多或少有活血的東西,奶奶如今還沒干凈,別用活血的藥了,躺著好好歇著不行嗎?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

    “我連你都使喚不動了?”王熙鳳瞪起眼睛來,忽又放軟了語氣,“一會兒叫她們熬些烏雞湯來,多放些紅棗當歸,我都吃了。”

    平兒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去拿藥膏了。

    等吃過午飯,林黛玉又回到賈母院子里,照例在她原本的廂房里休息。

    賈母雖然是裝病,不過年紀畢竟大了,身子也不好,王太醫雖然能號出來脈象跟她說的不太對,但還是開了補藥,又加了些安神的成分,這藥喝下去雖然不到安眠藥的程度,但賈母的覺的確是比以前多了。

    她正歇中覺,院子里自然也安靜了下來。林黛玉坐在窗邊,問道:“紫鵑可好?”

    賈母病著,王熙鳳起不來床,賈家上下事務大半落在了鴛鴦手里,琥珀被提了起來,負責賈母院子里的事情。如今她就在林黛玉身邊陪著。

    “紫鵑去服侍大姑娘了。”琥珀回應道:“寶二爺的晴雯也去了大姑娘身邊伺候。姑娘可要見見紫鵑?”

    林黛玉搖了搖頭,“知道她好就行。”

    如今天氣熱,林黛玉坐在窗戶邊上,對面就是賈寶玉的東廂房,只是這會兒看來,他屋里好像沒那么多人了,布置好像也換了。

    琥珀順著她的視線一看,又道:“寶二爺搬去外院了。這屋子留給他歇中覺,只是這幾日老太太生病,寶二爺又回來住了。”

    林黛玉嗯了一聲,道:“我養養神,你也去歇著。老太太病著,你們比誰都辛苦。”

    琥珀是得了賈母的吩咐的,要跟林黛玉說說榮國府的變化,主要就是寶玉長大了也上進了,另外就是大家都很想她。

    但是林黛玉的吩咐她也不能不聽,琥珀飛快掃過她帶來的四個丫鬟四個婆子,應了聲是,安靜離開了。

    回去賈母屋里,琥珀叫了小丫鬟來,道:“去看看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在做什么,她們每日侍疾的,怎么這會兒還不來?”

    這人出去,琥珀又吩咐下一個,“去看看寶二爺在哪兒,就說老太太離不了他,一會兒醒來見不到他怕是要擔心的。”

    等跑腿的丫鬟出去,琥珀這才悄聲到了老太太房間外頭,掀了簾子一看,里頭守著的丫鬟給她做了個口型:還睡著呢。

    賈母病著,她院里難免人心浮動,再說就算不浮動,薛家也早就拿銀子開過路的,賈母屋里跟賈寶玉屋里總是有那么兩個“好心人”給他們通風報信的。

    加上鴛鴦管著家里,琥珀才上來又應接不暇的,賈母院子里的消息,也傳得特別快。

    比方賈母早上勸林黛玉那番話,中午才吃過飯,想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

    大房是鴛鴦親自來說的,薛家那邊是端茶倒水當背景板的小丫鬟聽見的,王夫人拿寶玉當誘餌,也拉攏了老太太院子里兩個年輕的丫鬟。

    大房得到的消息最全,鴛鴦不僅是當面聽見的,而且還能加上自己的分析,甚至有些話就是老太太自己說的。

    “老太太想叫三姑娘跟著林姑娘一起嫁去安國府。老太太還跟林姑娘說管家最重要,生孩子無所謂,叫妾室來就行,還暗示林姑娘,成親無非就是一頭壓一頭,她得把安國公壓下去,至少也得拿捏住他才能過好日子。老太太這么做,一是想叫三姑娘借機站穩腳跟,二來林姑娘如今跟老太太不親,老太太不想她過得好。”

    鴛鴦事情多,又不能叫人知道,說完就急匆匆走了。

    大房勾搭上鴛鴦,這事兒肯定是不能叫邢夫人知道的,邢夫人那人沒什么城府,眼皮子淺不說,還經常喜形于色,手下人嘴又不嚴,她頭天知道,第二天整個賈家,連帶隔壁東府都能知道。

    聽了這話,賈赦賈璉兩個都有點心神不寧。

    “老太太是真敢想。”賈赦嘆道,“這事兒……說不定還真能被她算計成了。”

    賈璉卻有點不同的想法,只因他跟顧慶之的接觸比賈家所有人都多,他是一點不想跟顧慶之再有任何牽扯了。

    “安國公什么身份?老太太瘋了不成?非得算計他?三妹妹又是什么身份?安國公真想找妾,他干嘛非得找二房那種破落戶的?再說是七品官的女兒,跟安國公比,那還是破落戶。”

    “你不明白。”賈赦唏噓道:“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安國公情根深種,那安國公又怎么會主動納妾?這妾只能是林家帶來的。當日你去揚州,林家還剩下什么人,你也知道的,又有哪個夠資格進安國府的?”

    這話倒也沒錯,賈璉微微皺了眉頭,只是……

    “安國公哪里能被人拿捏?他要真這么心善,他就不會對付榮國府了。林家祖籍蘇州,在揚州也有關系,林大人買兩個揚州瘦馬陪嫁又有何難?非得找三妹妹?”

    賈赦卻笑了笑,“瘦馬生不生得出來孩子兩說,就算有了孩子,也不能繼承家業。再說母憑子貴,那母也不能是妓子……你說,咱們能不能把你妹妹塞進去?”

    賈璉只覺得他爹瘋了,“老爺,您的爵位是怎么降下來的,您應該還記得吧?咱們要的是什么,您也應該還記得吧?”

    這么一提醒,賈赦倒是反應過來了,不過明白歸明白,被兒子這么說也是下不來臺的,他一腳給賈璉踢了個踉蹌,“我就是想想,三姑娘那人——選她為了什么是個人就能看出來,要我說不如選你妹妹,笨笨傻傻的,又不會管家,話都沒兩句,這才能叫人放心呢。”

    “老爺!”

    “我知道了!”賈赦對上賈璉的眼神,心想這兒子扒上鴛鴦,倒是不能再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了,“過兩日我就去跟安國公說說,也叫他看看老太太是怎么算計他的。”

    賈璉這才放下心來,又道:“我去老太太院子里守著了。”

    消息傳得挺快,等王夫人歇了中覺起來,她也得了消息,雖然小丫鬟沒全都聽見,有些話也語焉不詳的只聽了半句,但是畢竟這么多年的婆媳,賈母的招數王夫人也挺熟悉了,加上她也不想林黛玉好,那邊丫鬟說完,王夫人就明白賈母想干什么了。

    她神情晦澀難明,下意識看著探春屋子的方向。

    正好琥珀派來的小丫鬟來了,姐妹三個急匆匆往老太太院子里去,這三人一走,趙姨娘又出來了,眼巴巴看著探春的背影。

    這會兒天也挺熱了,窗戶紙也換成了窗紗,趙姨娘臉上那表情,王夫人也能看個十之七八。

    擔心、焦慮——最重要的是還有驕傲。

    王夫人深吸一口氣,“寶玉十二年不能科舉,你那兒子——”

    自打寶玉不能科舉,趙姨娘很是得意了一陣子。

    王夫人罵了她好幾頓,又派了兩個人去巴結去恭維賈環,一邊夸他有出息,一邊說寶二爺怕是廢了,接著帶著他玩,力求叫他沒心思讀書。

    這努力倒是挺成功的,賈環原本也不是什么愛讀書的人,才氣就更沒多少。原本他的用心讀書,其實更多是憋了口氣想證明自己不比寶玉差。

    可如今被王夫人這么對癥下藥,他連功課都不怎么做了。

    但是誰曾想她還有個女兒呢?

    王夫人搖了搖頭,“不行。”若是真叫探春進了安國府,趙姨娘不得抖起來?

    她忍不了這個。

    她懷上寶玉的時候都三十好幾了,生下寶玉更是在床上修養了半年多才好。

    她一天三頓藥,生怕自己熬不過去的時候,趙姨娘勾搭上了老爺,還懷了探春。

    這事兒一輩子都過不去。

    那要想個什么法子呢?

    王夫人冷笑兩聲,不如直接倒給老太太那好外孫女兒,說了這個,她以后也別來了,大家各過各的日子,寶玉也不至于總失魂落魄的想他的林妹妹。

    不……王夫人忽然改了主意,干嘛跟林黛玉說呢?她直接叫人說給安國公啊,還能再添點什么,比方這事兒是林黛玉跟老太太商量的,這難道不是挑撥離間的好手段?

    說白了她不想林林黛玉好過,她也不想安國公好過。

    “去看看大姑娘在哪兒,我有話跟她說。”當然還要跟自己姑娘再商量商量。

    賈母院子里,賈寶玉先到了。

    不知道為什么他又有點“思鄉情怯”的害怕,又覺得林黛玉跟以前不一樣,又跟他生分,腳步不知道怎么一拐,就先去了自己廂房。

    來回走了兩步,這才又鼓足勇氣,去了林黛玉門前,小聲叫了聲:“林妹妹。”

    聲音小到自己聽著都費勁,賈寶玉又大聲叫道:“林妹妹!”

    他才叫完,身后便是幾聲笑,賈寶玉回頭一看,三春也來了。

    他憑空又添幾分懊惱,原該直接進去的,現在這么多人,倒是不好說體己話了。

    探春笑道:“原先你見你林妹妹,不分白天晚上的,什么時候都去,如今這副模樣,倒是稀奇。”

    第82章 留我?您不怕把安國公招來了?

    被探春這樣調侃,賈寶玉很是不好意思笑了笑,小聲分辨道:“畢竟是縣君了,原該恭敬些的。”

    但他心里不是這么想的,他只是許久沒見帶來的膽怯跟生疏罷了。

    不過這話聽在賈家三位姑娘耳朵里,倒像是個提醒一樣,往日一起玩鬧打趣的姐妹,如今越發的高不可攀了。

    三人不免都收了收臉上笑意,探春看著排行更長的迎春,恭敬詢問道:“咱們去看看她吧?”

    平日里也沒見她這樣把自己當姐姐的,迎春躲閃開她視線,分辨道:“你帶著我們走到這兒,原就是想去看她的吧?”

    探春是個長挑身材,方才從王夫人院子里出來,其實是被老太太的人催出來的。

    探春走在最前頭,一路趕得急,加上天氣熱,年紀最小身高最低腿也最短的惜春還跑了兩步,都熱出汗了,她不耐煩看著寶玉,道:“她們兩個商量,咱們兩個先進去。”

    這幾人就在林黛玉窗下說話,里頭如何聽不見?

    惜春正往上邁了兩步,簾子就掀開了,林黛玉打林家帶來的丫鬟笑道:“幾位請。”

    這幾位姑娘平日里做客,無非就是東府跟王家,這見了林黛玉連丫鬟都要自己帶,雖不是第一次見,但不免也要嘀咕兩句,好大的排場。

    不過這廂房她們是常來的,自打林黛玉跟賈寶玉都搬出去,這地兒就變成了她們幾個女孩子的休息間,尤其是賈母病了之后,除了她們,邢夫人王夫人,包括東府的尤氏跟胡氏,有時候也在這屋里休息的。

    所以雖然林黛玉沒以前熟悉了,但熟悉的場所還是叫她們心安了不少。

    惜春先撿了靠墻的羅漢床坐下,笑道:“外頭熱,靠著里頭太陽曬不到,還能涼快些。”

    賈寶玉猛地反應過來,忙道:“林妹妹也別坐窗戶底下了,午后太陽正烈,別給你曬壞了。”

    “哪里就弱成那個樣子了?”林黛玉反駁道。

    她正背對著窗戶坐下,午后的太陽已經開始向西了,從窗框照進來,正好照在她手背上,一半有窗框擋著,另一半照了個明亮。

    指甲圓潤,粉紅上透著珍珠般的光澤,以前住在賈家的時候不一樣,那會兒她坐在這曬太陽,指甲是白的,手背上還隱隱的都是青色。

    林黛玉不免想起顧慶之勸她曬太陽的話來。

    ……雖要多曬些太陽,也別總緊著一邊曬,繞著抄手游廊走的時候,順著一圈再逆著一圈,別左右曬得不一樣黑……

    你才左右不一樣黑呢。

    林黛玉嘴角一翹,把手縮了回來。

    她這一晃神,叫探春瞧在眼里,她不免就給賈寶玉使了個似笑非笑的眼神,又做了個口型:你林妹妹也想著你呢。

    賈寶玉一瞬間就又精神抖擻了,那點距離跟長久不見帶來的生疏消失的無影無蹤。

    “妹妹過得可好?”賈寶玉問得很是親切。

    方才想的那些事兒的確挺叫人羞澀的,林黛玉頭一偏,“我有什么不好?我好極了。”

    迎春話不多,無非就是“那就太好了”這個意思,換幾種不同的說法來來回回的說,惜春索性換了個話題,她指著林黛玉背后的窗紗,“這還是老太太專門吩咐換的,叫什么羅?還是什么紗來著?”

    探春接了上來,“軟煙羅,一共就四樣顏色,說是比內造上用的紗還要好,老太太存了幾十年的好東西。可見老太太疼你,這樣的好東西也只給你住過的屋子用。”

    說完探春就有點后悔,后頭那句話倒不如不加,平白有點像是嫉妒的意思。

    林黛玉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也沒多說什么。原先她在的時候,賈母也常說這話,家里用的東西是什么來歷,比上進的好,比內造的強。

    原先她覺得不妥,但是她也不能說,如今再看,卻是硬撐門面。

    賈家用的東西比皇帝用的好?

    賈寶玉笑道:“聽他們說妹妹也進了幾次宮,宮里是什么樣兒的?也有這樣好的窗紗嗎?”

    林黛玉不免嘆氣,打聽宮里也是忌諱,不過賈家上下都是這風氣,況且賈寶玉——不是她看不起他,他的確是沒這個上進心。

    林黛玉認真地跟他道:“宮里不少地方都換了玻璃的窗戶,不透風,還透亮——”

    “這個我們家里也有,沒什么稀奇。”探春打斷了她,又覺得自己太過急切了,便笑道:“你說你的,我就是隨口來兩句。”

    “還有些地方是用的貝殼磨成的薄片,窗戶紙的地方也有,不過宮里的窗戶紙跟外頭的不太一樣,更結實,也更透光,至于窗紗。”

    林黛玉又回頭看了一眼,“我倒是沒見過這么薄的,宮里窗紗都好幾層,每層都夾著各種圖案的金箔,合在一起薄薄一層,但是陽光照下來,還挺有層次感的。”

    說是什么漆紗工藝,顧慶之的書房里也有兩扇窗戶用的是這個窗紗,據說整整九層,也不知道怎么做的。

    而且這窗紗能做得極大,自己就能撐起來,不用加許多條框,整整一面大窗戶,視野特別寬闊。

    林黛玉不免又動了去百工坊看看的念頭。

    前幾日她就想去來著,只是說出來顧慶之還沒怎么,就先被爹爹說了,“他正要科舉。”

    不過后來顧慶之想了想,說等天氣涼快了再帶她去,說百工坊都是些男工,又是力氣活兒,天氣熱了不免衣衫不整,要冒犯她的。

    “——這個好,咱們叫璉二哥也置辦些來,興許老太太見了高興,病就好了呢。”

    賈寶玉的話又把她拉了回來。

    見他這個興高采烈的樣子,林黛玉不免又是一聲嘆氣,他怎么——他都多大了?

    “你也該讀些書了。”林黛玉下意識便道,“也該出去多見些人。”

    賈寶玉臉上的笑容消失的無影無蹤,不過片刻之后,他還是恢復了過來,直接把這話題閃過去,“我上回去北靜王府,還看見琪官兒了,不愧是全京城最好的角兒,我還送了他一盒我自己制的胭脂。”

    林黛玉越發覺得不適了,“你怎么還記著琪官兒?”

    探春努力不太矚目,卻又能引人注意的咳嗽了兩聲提醒賈寶玉,可惜賈寶玉完全沒明白她什么意思。

    他甚至有點茫然,他知道他林妹妹跟以前不一樣了,封了縣君,地位要比他們都高了,老太太也說,以后跟林妹妹相處不能跟以前那樣似的。

    但是他……他也努力回想了原先大姐姐在家是個什么樣子,平日里怎么消遣,比照著那個想著林黛玉的生活,跟她說話。

    “就是聽聽戲……你平日里不聽戲的嗎?我聽說你還請宮里的戲法班子回來變戲法。制胭脂……你平日里不制胭脂打發時間的嗎?”

    賈寶玉惘然四顧,他家里的姐妹連聽戲都不常聽的,原先 林妹妹在的時候,都是一起閑話讀書做針線,可林妹妹有不喜歡做針線,若不是有他陪著解悶,日子不知道過得多無聊。

    如今林妹妹搬走了,家里一個姐妹也無,雖然有父親陪著,可賈寶玉想想自己爹——立即打了個寒顫。

    還有上次,她請了三個戲班子,里頭就有琪官兒,他明明是順著她的意思說的,怎么還不對嗎?

    林妹妹整日都是一個人在家,日子不知道多無聊,他還想聊開了之后,恢復了往日的親近,就能請林妹妹多來坐坐了。有他陪著,日子必定是好打發的。

    連迎春都看不下去了,她拉著賈寶玉的袖子給人拉了下來,“要做針線的。你忘了你湘云妹妹了?前頭也是叫她嬸嬸壓著好生學了怎么做針線。”

    林黛玉也不好說自己如今是個什么心情。

    “我不打發時間的……我很久沒有無聊過了。”

    當然休息還是要休息的,比方給人講怎么作詩的第二天,她肯定是窩在她的大躺椅上,對著魚缸里的小金魚看一天,什么都不想。

    旁邊還要放著一桌加了許多糖的點心,這也是顧慶之說的,說多吃些甜的對腦子好。

    林黛玉一開始不相信的,不過從教詩日開始就吃不少甜的,第二天確實沒那種不想思考的感覺了。

    她似乎很久沒有生出日子不好過的念頭了。

    “……我還沒學會騎馬射箭呢。”林黛玉也有點無措,“我能自己上馬了,就是不太熟練,我能用兩力的弓,就是準頭不大好,還得再練練力氣。”

    這話題賈寶玉又能跟上了,“我也會騎馬射箭,我平日里常去東府,珍大哥哥請了不少人,大家一起比武,也很有意思。”

    這次是惜春聽不下去了,她東府出身,“珍大哥哥”辦的什么騎馬射箭?人家那是有彩頭的,不等天黑他“珍大哥哥”就把他打發走了,這位寶二爺要是真留到太陽下山以后,才知道他們的騎馬射箭是為了什么!

    “老太太該是醒了,我瞧老太太去。”惜春第一個站起身來,轉身走了。

    迎春左右看看,也站起身來,老太太屋里人多,她話都輪不到一句的,正好坐在角落里,一下午就能這么平平靜靜的過去。

    三春里的二春都站了起來,探春也不好多留,她跟著站了起來,“那我也去看看老太太吧。”

    林黛玉也跟著站了起來,雖然去看賈母也不是多么讓人愉快的活動,但是跟賈寶玉一個屋里待著說話,就更不讓人舒服了。

    不過臨走前,她還是停住了腳步,看著又呆住的賈寶玉,“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你年紀也不小了,平日里又喜歡跟這些姐姐妹妹相處,還有你屋里那些丫鬟……你也不想都留不住吧?”

    賈寶玉知道她說的是晴雯,他也恨晴雯無情無義,舍了他去的。

    只是林黛玉這話是用“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開始的,這句話又出自大學,雖然如今賈政又不管他了,老太太病著他越發“無心”讀書,可這話真是他苦難生活的開始。

    “妹妹也不必說這些,你認得我的時候,我便不耐煩讀這些書的,我沒變,倒是妹妹變了。”賈寶玉立直了身子,倒像是林黛玉對不起他一般。

    “你既然不肯讀書,也該出去會會客人,學學應酬俗物,也算有個出路。”

    賈寶玉冷笑一聲,委屈茫然中又有氣憤,“妹妹原先覺得寶姐姐總愛勸人這個勸人那個的,怎么如今卻跟寶姐姐一樣愛多管閑事了?”

    可林黛玉勸他也不全是為了他好,況且她要的是問心無愧,她既然看明白了,肯定是要說的。

    “你不愿讀書,也不愿學應酬,將來又如何立身?”

    “有老太太在,有榮國府在,我何苦想那許多苦悶事?橫豎少不了我的。”賈寶玉冷著臉道:“姑娘還是去看老太太吧,省得我這人臟了你的前程似錦。”

    林黛玉想起原先顧慶之跟她說的,提醒過賈寶玉,雖然他當時并未醒悟,但只要說了,賈家敗落途中說不定他就能醒悟過來。

    倒不是為了賈寶玉,而是為了那些無辜的姑娘們。

    可如今他丫鬟已經走了一個,還是他喜歡的晴雯,他卻覺得是人家無情無義。

    人人都能看出來賈家在走下坡路,他卻還跟住在云里一樣,飄在天上。

    “寶二爺保重。”林黛玉轉身出了屋子。

    賈母已經睡醒了,鴛鴦正坐在床邊喂她吃粥,又小心一條條講著家里的事情。

    賈母隱晦地看了林黛玉一眼,道:“別的倒也罷了,如今削減下人是第一的,趕緊擬個章程出來,放些人出去,我想想——怎么也得壓到八百多人,絕對不能超過九百。”

    林黛玉原先就知道賈家下人多,可多到如此地步,她也是沒想到的。

    壓到八百多人,她林家跟顧家加起來也沒這么多人。

    屋里沒人說話,賈母點了王夫人的名字,“趕緊擬單子。”

    王夫人皺著眉頭,“咱們家里一千四百多下人,那要去掉快一半了……”她左右看看,紅了眼圈,“不如先從我開始削減吧。老太太跟風姐兒都病著,要人手,幾個姑娘原本就沒幾個人,怎么好再削減?寶玉身邊自然也離不得人,只我身邊那些人沒什么用,不如都削了吧。”

    王夫人說著說著就開始掉眼淚了,這事兒不能沾,誰沾誰倒霉,而且削減下人,不說別人,光說姻親關系,賴家加上賈府的四大奶媽,這五家就能網羅出來一個五六百人的大圈子。

    更別提還有各種管事了。

    從賈府建府到現在上百年,家生子都有四五代了,真扯關系,所有下人都能扯出點親戚來。

    賈母冷哼一聲,“我有三個主意,你們看著辦。”

    “第一,有些人放了身份,只說是親戚,過來幫工的。給他們改了姓,說是賈家宗族,算是抬身份了,不怕他們不愿意。”

    “第二,另有些人放成佃戶,關系放在田地里,也說是來幫工的。”

    “最后,家里人口多的,一家出一兩個,轉成短工或者長工,這樣也不算在主家交人頭稅的奴婢里。”

    賈母環視一圈,“就這么辦,趕緊去辦!”

    王夫人瞧見對面邢夫人躍躍欲試的眼神,這事兒真要落在她手里,那她的人手非得一個不剩全給趕出去,王夫人忙點了李紈的名字,“鳳姐兒病著,這事兒你來辦吧。”

    李紈眉頭一皺,守寡歸守寡,再說心如枯木,那也是必須裝出來有個交待的,她知道這是得罪人的事兒,可……她娘家信奉的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跟蘭兒的身家性命都在人手里捏著……

    “是。”李紈先答應下來,又道:“只是我嫁進來年份尚淺,也不曾管家,有些人我還不認得。”

    “有老太太的話,你只管辦便是,誰能怎么你不成?”

    李紈心中越發愁苦,又道:“那……鴛鴦姑娘先列個單子吧,老太太院子里我也不認得幾個人,我也不知道誰能放出去,誰不能放出去。”

    這事兒鴛鴦能干嗎?

    她也不能啊,況且她如今跟賈璉有了默契,還等著將來生了兒子繼承榮國府呢,怎能做這等自毀長城的事情?

    “這……畢竟都是榮國府的老人了,不如先叫他們自己選,是想放出去,還是想轉成賈家宗親,也給他們些體面。”

    真要這么搞,李紈那三間小屋連地磚都能給磨光了,眼見李紈又要說話,賈母不耐煩道:“先這樣吧,玉兒好容易來看我一次,你們竟說這些有的沒的。趕緊去歇著,我還有話跟她說。”

    一屋子人又被賈母攆了出去,賈母又微笑招手,“來坐我邊上,咱們好好說話,看你這個模樣,我就想起你母親來,當年她也是這樣害羞,可惜我老了……”

    林黛玉卻沒如她的愿,“坐了一天了,腰也酸,老太太疼疼我,我得坐個有靠背的椅子。”

    賈母一邊想她身子骨是真柔弱,一邊又生出幾分慶幸來,這樣的腰板,還想生孩子?

    林黛玉在她床邊的椅子上坐下,心想差不多也該走了。

    中午飯就沒吃好,連顧慶之都說過,“人長嘴是為了什么?除了說話就是吃飯。”

    雖然事后被爹爹嘲笑,“別人不知道,你長嘴只為了忽悠人。”

    可林黛玉覺得他說得挺對,她也吃不了多少東西,每一口都得是自己愛吃的,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她掃了一眼墻角的西洋鐘,這個點回去,還能點兩個自己喜歡吃的菜。

    “……叫你看見這個,平白生了笑話。”賈母還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她覺得這外孫女兒一點都不像是她女兒的血脈,見她這樣難了,也不知道分憂。

    “不過也叫你長長見識,家里下人多了是這樣的,后頭你當了主母,也算有了經驗。不過這是得罪人的事兒,你看你舅母不愿意沾手,鴛鴦也不愿意列單子出來,全都丟給你珠大嫂子。”

    林黛玉便想起顧慶之說的,每十五到二十年就放一批人出去。這其實也算是在賈家得的先見之明吧。

    她不由得翹了嘴角,不過她林家跟顧家下人都不多,是絕對不會出這等麻煩的。

    怪不得人家常說以史為鑒呢,她外祖母就姓史。

    ……完了,這是現編笑話啊,她跟顧慶之學壞了!

    林黛玉臉上表情變來變去的,賈母卻覺得這是把她的話聽進去了,她便又小心翼翼試探一句,“你也得有這么個人,得罪人的事兒叫她去做。”

    罷了,橫豎都這樣了,林黛玉微笑問。

    “都是些下人,身契還在您手里捏著。您得罪宮里不怕,得罪安國公也不怕,得罪我父親更是家常便飯,怎么幾個下人都要這樣慎重?況且又不是叫他們去死,不過是放身份而已。若是當日能像對待府上下人一樣對待安國公,如何能跟安國公結仇?”

    賈母瞪圓了眼睛,被林黛玉的直白嚇到了,“這是怎么話說的?誰跟你嚼舌根了?我如何——”

    林黛玉站起身來,“外祖母,天也不早了,我該告辭了。”

    “留下吃了晚飯再走吧。”賈母自己就坐了起來,“我知道午飯你吃的不順心,你想吃什么只管說,她們都能做出來。”

    “別了。”林黛玉掛了一臉顧慶之很喜歡的禮節性微笑,道:“您留我,萬一給安國公招來了呢?他回去若是不見我,肯定是要尋來的。”

    賈母下意識就道:“他……還在考場里呢。”

    這次的笑就很真心了,畢竟說到了顧慶之。

    “您知道最后一場考兩天,也該知道最后一場考的是策論,安國公平日里伴駕的,策論又哪里能叫他答兩天?況且還是府試的策論,我估摸著他這會兒已經交了卷子——他考試前還說要我等他吃晚飯呢。”

    賈母覺得她這笑容刺眼極了,但是一想把安國公招來……她也是不敢的。

    “唉……”賈母嘆了口氣,自己給自己挽尊,“我如今是病著,的確不好叫你多留,免得給你過了病氣,等我好了再請你來吧。”

    林黛玉聲音都歡欣雀躍了,“那我就告辭了。外祖母多保重身體。”

    出了賈母屋子,她站在廊下吩咐道:“叫人去套車,咱們這就走了。”

    這會兒是快吃晚飯的時間,但是又沒那么快,三春回去洗漱準備吃飯,元春也跟王夫人在一起說話。

    探春一邊洗手,一邊道:“林姐姐……跟以前是大不一樣了。”

    她原想說拿喬之類的,只是又怕人覺得自己是嫉妒,換了個柔和的說法。

    三春吃住一起,連說夢話都能聽見,如何不明白她什么意思?

    迎春嘆氣道:“她說那些東西,除了玻璃,我都沒見過。”

    “玻璃做窗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模樣?”惜春道:“璉二嫂子那玻璃炕屏,平日里輕易也是不拿出來的。”

    屋里稍微安靜了些,只有水嘩啦啦的聲響。

    探春忽然笑道:“不如咱們也辦個詩社吧?原先她的詩跟咱們比不過伯仲之間,寶姐姐的詩也經常比她好的。可見那些人說她好多半也是看在給她做序的那些大人面上。”

    說完探春又是一陣懊惱,應該只說頭一句的,不然聽起來真的像是嫉妒。

    可三春……就算不明面上說,或多或少都曾經“羨慕”過林黛玉的。

    她來住在賈母屋里,然后賈母就把她們仨挪走了。

    榮國府地方大不假,但是下人多也是真的,房屋自然也是緊張的,三春住在王夫人后院,一開始是住在三間抱廈里,中間明間還不能住人,真算起來,還沒鴛鴦的地方大。

    后來再大些才有了自己屋子,不過也是一人只一間,原先那抱廈,就成了三人共用的廳和書房。

    如今林黛玉的屋子怕是越發寬敞了。

    迎春笑道:“每日做針線也是有些無聊的,不過老太太病著,等她好了,咱們再去問問寶姐姐她愿不愿意。”

    “還有大姐姐。”惜春道:“也得問問她,寶玉當年就是她給啟蒙的,據說她的詩詞也很是不錯,不然不能進宮當女史,女史管得就是皇后的文書。”

    “正是。”探春笑了起來,“咱們這兒地方不大,她一整個院子呢。”

    這會兒,馬車也套好了,林黛玉身后跟著四個丫鬟四個婆子往外頭走,王夫人裝作無意跟她碰上了。

    這也是元春的主意,王夫人覺得她這個女兒是真的會拿捏人心。

    原先沒進宮的時候天真無邪,還是被老太太騙進宮的,如今倒是練出來了。

    她叫自己來跟林黛玉說,“母親跟林姑娘原本就不對付,您說這個,她還得承您的情,還得感激您,您說她惡不惡心?”

    “至于安國公那邊,叫寶玉去說。寶玉當年也是跟林姑娘是議過婚的,咱們府上人盡皆知。他在咱們賈家又住了一個月,不可能不知道。寶玉又是一片赤子之心,人人能看出來他真誠的,叫他去說這個,最后再勸安國公對林姑娘好點,您說安國公惡不惡心?”

    王夫人一邊想一邊贊,她這個女兒是怎么長的,這樣會出主意。

    兩人在賈母院子門口遇見,相互打了招呼,王夫人故作猶豫,拉住了林黛玉的手。

    “我……”她深吸一口氣,“我有話跟你說。”

    林黛玉覺得奇怪,她能跟這位舅母有什么交集?

    “您說。”

    王夫人道:“當年你來,我叫你離寶玉遠些,其實是……”

    她說得吞吞吐吐,真要跟外甥女兒道歉,她還真說不出來。

    不過善解人意的林黛玉幫她解了圍,“舅母何必說這些?當年我母親也說了,這位表兄不愛讀書,頑劣異常,喜歡跟姐妹廝混,還沒人敢管他。我知道的,舅母是為了我好。我謝謝舅母。”

    王夫人有點愣,這跟她想的不一樣。

    完全不一樣。

    但是不管怎么說,林黛玉的確是說了謝謝她,這算是第一步成功了吧?

    她清了清嗓子,繼續下一步,道:“你知道便好,如今……如今你父親怕是要把你嫁去安國府了,老太太想叫探春給你當陪嫁,我不忍心看這個,你們少年夫妻的,如何安插一個人進去?”

    “況且探春是我自小養大的,我不忍心叫她去當妾。只是老太太畢竟是我婆母,我也不好說不的,如今告訴你,便是想叫你警醒些,別輕易被老太太繞進去。她……前頭為了安國公,她也吃了不少虧,不說恨屋及烏,她也沒多想你好。”

    林黛玉沒有一點驚訝,這事兒她想到了,可是王夫人臉上那表情,還有說話的語氣,以及眼神里閃爍的寒光,說是為了她好,除非她又瞎又聾。

    林黛玉轉身便又回到了賈母院子里,直接走到了賈母屋里。

    王夫人先是愣了片刻,等反應過來她要做什么,三魂七魄都給嚇出去了。

    但是追是追不上的,林黛玉如今都會騎馬射箭了,這身體素質哪兒是王夫人比得上的?

    王夫人一路追她進了賈母屋里,只聽見她道:“外祖母,舅母說你想叫探春跟我陪嫁去安國府,是不是真的?”

    你怎么能這樣呢!

    你怎么能這么不按照常理出牌啊!

    哪有你這么掀桌子的!

    賈母也呆住了,她轉臉看著一樣呆滯的王夫人,“你——你這個壞心爛嘴的窩囊廢!你給我滾!”

    王夫人軟的都站不直了,不過如今也沒別辦法了,她眼淚直接掉了下來。

    “老太太,探春是我養大的,從那么小養到如今亭亭玉立,我怎么忍心叫她去做妾?我要她明媒正娶出去做正頭娘子!”

    屋子外頭,聽了個墻角的三春都是思緒紛擾,同樣是庶女出身的迎春甚至不自覺來了一句,“我真羨慕你。”

    林黛玉小聲道:“那我走了?”

    沒人理她。

    好的,真的走了。

    第83章 她們欺負我

    林黛玉腳步輕快,一路往賈母院子外頭走,這次是真走了,誰都叫不回來那種。

    她背后,賈母屋里還在爭吵,院子里也隱隱的能聽見幾個尖利的音調。

    “我病成這樣,你們一個個的都盼著我死是不是!”

    “混賬東西!平日里笨嘴笨舌的,陪我說兩句話就好像要了你的命,怎么今日就伶牙俐齒起來!”

    “她在時從不見你私下跟她說話,也不見你對她多好,就是逼著她吃藥,天天說她身子骨不少,怎么如今還擔心她未來相公納妾!”

    王夫人并不敢辯解,只心里暗罵:你都知道你也不管,我以為你默許的,故意叫我打壓她。

    想歸想,王夫人嘴里依舊只有探春兩個字來回嗚嗚的念。

    罵了這幾句,賈母也回過味來了,這種事情都是靠默契的,怎么能當面承認?她又換了個說法。

    “你是聽哪個吃里扒外的丫鬟說的!你王家出身,還在榮國府當過家,怎么什么都信?孩子都生了三個,怎么這樣好騙!誰說你都信!”

    “你耳根子這樣軟,怪不得能聽人勸,把自己好好一個兒子逼死了!”

    “啊!”王夫人原本就憋著勁兒,一聽賈母又提起賈珠來,猛地一聲嚎,連賈母也被嚇了一跳。

    “玉兒呢?我的玉兒呢?”賈母連聲問道,可方才鬧起來,人家早就悄無聲息走了,鴛鴦貼墻站著,原本藏得好好的,也只能出來應聲,“林姑娘方才告辭了。”

    “你也不知道留她!”賈母瞪著眼睛喝道。

    鴛鴦低著頭不敢分辨,賈母正要罵,外頭聽見王夫人大聲呼喊那一下的探春急忙進來了。

    她一下子就跪在賈母面前,哭道:“求老太太繞了太太吧,要打要罵我替太太受了,求老太太全了我這份孝心。”

    探春說完便嗚嗚的哭了起來。

    屋里越發的熱鬧了。

    賈母只覺得頭又疼了起來,她一下子泄了氣,拳頭敲打自己腦袋,一半是真的煩,一半是撒氣。

    鴛鴦不動聲色又貼在墻上裝壁畫了。

    其實想想,王夫人來這一出對她挺好的,畢竟她也泄密了,王夫人鬧開來,反而是在幫她掩飾。

    只是……鴛鴦余光掃了一眼氣得滿臉通紅的老太太,方才罵人罵得中氣十足,這病八成是裝不下去了。

    因為賈母生病,加上賈家絕大多數主子都沒正經差事,所以除了晨昏定省還要是侍疾,具體表現就是一天三頓飯看著賈母吃。

    賈赦也坐著轎椅來了賈母院子,賈璉湊到自己父親身前,小聲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

    賈赦樂了,眼睛笑成一條縫,“也叫老太太嘗嘗平白被二房捅婁子是什么滋味。”

    賈璉不可置信的看了自己父親一眼,小聲提醒道:“您說要給安國公通風報信的。”

    “壞了!她這是搶了我的功勞!”賈赦的喜頓時就不純粹了,他皺著眉頭思忖道:“我明日就去見安國公,你也想想,我還能說點什么新奇的。”

    賈璉哪兒想的起這個,不過沉默站在賈赦邊上罷了。

    這個時候,林黛玉已經上了馬車,除了榮國府了。

    只是還沒出寧榮街口,她就聽見不遠處跑來一批馬,噠噠噠噠四個蹄子還挺快。

    “這人騎馬倒是老練。”林黛玉嘆氣。

    榮國府的遭遇也留不下什么,還沒一個能熟練騎馬的人帶給她的漣漪大,林黛玉掀了簾子,想看看這人是怎么騎的。

    特別是能聽出顧慶之口中的,騎馬特有的韻律感。

    哪知道簾子一掀,“慶之!”

    “師姐。”

    騎手很快勒馬停了下來,韁繩又是一拉,馬就跟馬車并排而行了。

    馬這樣聽話,真叫人羨慕,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能練到這個地步。

    “你怎么騎著馬就出來了?”林黛玉連聲問道:“卷子答好了?要兩天呢,怎么出來這么早?萬一又有好主意了呢?”

    “都答好了。”顧慶之笑道:“要是沒過,我就請查卷子。請陛下看我答的有沒有道理。”

    “你每次都這么威脅人。”林黛玉笑道,“你不怕叫人看見你做的打油詩了?”

    顧慶之極其自信,“這次沒抽到作詩。”

    “阿彌陀佛!謝天謝地!總歸不用叫我跟爹爹陪著你一起丟臉了。”林黛玉真心實意的沖著空中行了虛禮。

    “倒也不至于差到這個地步吧?”顧慶之小聲道。

    林黛玉嗤笑了一聲,“上回你還說,誰再笑你,你就去求雷打他們呢。”

    “不至于不至于,都是同僚,哪兒能為這點事兒就叫他們遭雷劈呢?”

    林黛玉含笑瞟了他一眼。

    林黛玉坐在馬車里,顧慶之騎著馬,一個低一個高,顧慶之能看見林黛玉仰著頭看他,不知道為什么,他感受到了一絲期待。

    許是眼神太過熱烈,林黛玉低頭坐直了身子,道:“你怎么還不上車來?我總仰著頭說話,脖子都酸了。”

    說罷,她也伸手去揉了揉脖子。

    顧慶之一邊跳下馬來,一邊道:“連著在那小板房里坐了三天,骨頭都僵了,騎馬正好抖開。”

    也不知道哪個字戳中了林黛玉的笑點,直到顧慶之坐她對面,她臉上笑意都沒下去。

    “喝杯水吧。”林黛玉給他倒了杯水,雖然去科考能吃能喝,但只要出了板房,干什么都要有人看著,而且也不方便,當初顧慶之科考的時候,她父親也說了不少類似的事情。

    總歸就跟賈母進宮似的,家里有點錢的,早上一碗濃參湯下去,兩三天不用吃飯都很精神。

    顧慶之的確是渴了,太陽底下曬著也挺脫水的。

    一杯水下肚,顧慶之問道:“賈家老太太真病了?她們肯定又說些不中聽的話,等晚上我換了官服,帶著全副儀仗登門拜訪去。”

    林黛玉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別折騰了,大晚上的,上回你科考回來,好好歇了三四天才好,晚上好生睡覺,別想那些奇奇怪怪的,再說,她們也……”

    林黛玉忽然頓住了,早上鴛鴦來請她,她滿肚子警惕去的榮國府。

    然后呢?

    賈母忽悠她,她聽出來了,她回敬了好幾句。

    出了賈母院子,又懟了元春跟寶釵,用一壇子臭魚把三春和寶玉嚇走了。

    吃放的時候更是什么疼戳什么,陰陽怪氣了元春被送進宮當宮女,還有薛寶釵年紀大還愛裝大輩,最后還諷刺了賈家人前后兩幅面孔。

    下午,在三春面前秀了把優越感,還勸了寶玉讀書,最后還把王夫人賣給了賈母。

    她們這會兒八成還在吵架呢。

    她沒吃虧啊。

    可是……看著顧慶之小心翼翼又滿是關切的眼神,林黛玉又覺得心里暖暖的。

    “她們欺負我來著。”林黛玉眼睛波光粼粼的,笑盈盈的埋怨道:“中午還沒魚吃,我想吃魚來著,我還想喝魚湯。”

    林黛玉說完自己也不好意思了,原先也沒這么愛吃魚。

    被這樣一雙明亮的眼睛看著,別說吃魚了,就是下河撈魚也行啊。

    而且這眼神,這語氣,這哪里是欺負,這是撒嬌啊。

    要么明兒再去榮國府逛一逛?

    顧慶之順著她的意思,“咱們晚上就吃魚,廚房里總有一鍋一湯熬著呢。說起來如今山上的魚也該肥了,咱們過兩日去玉泉山可好?山泉水養出來的魚,又嫩又筋,味道鮮美,可好吃了。”

    “哪里走得開呢?”林黛玉興味索然,伸出手指頭來給他數著。

    “沒兩天就要殿試了,雖然就考一天,看卷子也不過三天,可后頭一大堆事兒呢。新科進士還要去拜見各位閱卷官,我爹爹雖然只是《禮記》這一房的房師,可前前后后也得快一個月了。”

    “咱們兩個不帶他,自己去。”

    馬車里響起林黛玉清脆的笑聲,“我可不敢,回頭爹爹要把你腿打斷的。”

    顧慶之認真道:“不怕,他打不過我。師尊是個文弱書生。”

    林黛玉的笑聲就沒停下來,“不行。你這人,慣會編排人的,你也這么在我爹爹面前編排我嗎?”

    “不曾。”顧慶之越發的真誠了,“跟師姐說師尊,師姐能笑出來,跟師尊說師姐,師尊真的會打我的。”

    林黛玉手里的扇子別說遮嘴了,笑成這樣,她恨不得把笑到通紅的臉都遮住。

    “你快別說了,你方才還說我爹爹打不過你呢。”

    “我怕他力氣太大閃著腰,我得扶著他。”

    林黛玉又笑了好幾聲,這才喘過氣來,“別打岔,還有你呢,小滿要雨水,糧食才長得好,芒種也要雨水,上回你還說端午陛下叫你一起看賽龍舟,到了夏至,又有洪澇,你還得去祭祀。你比爹爹還忙。”

    原本就笑得氣短,又說了一大通話,林黛玉歇了兩下,“我總不能一個人去吧。”

    顧慶之嚴肅正經道:“那就是你的腿要被打斷了。”

    林黛玉又笑了起來,覺得臉上怕是又紅了,便用扇子擋了臉,道:“扇子小了,連臉都擋不住。”

    可真擋住了他還看什么?

    顧慶之道:“師姐美若天仙,凡物不好阻擋的。”

    林黛玉臉上一紅,“胡說八道,你最討厭了。”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馬車很快到了林家。

    自家的馬車,那肯定不能在大門口就叫主子們下來,都是哪兒方便停在哪兒。

    這會兒差不多快要吃飯,兩人剛從馬車下來,就見林如海從書房出來,瞧見他們兩個,滿臉都是嫌棄。

    “又不是去龍潭虎穴,非得去接,還要騎馬去。”

    顧慶之都想給他師尊鼓掌了,這是嫌棄嗎?這是幫他刷好感度啊。

    “師尊,師姐一個弱女子,如何叫她一個人走親訪友?也不說榮國府別的,單說他們每況愈下,早已沒了當年的風骨,這等人家,如何放心師姐過去?”

    許是他演的太真了,林如海拿著他肩膀,使了個力,叫他轉過身去。

    “三輛馬車,車夫不說,光家丁就帶了四個。”

    要是擱以前,顧慶之肯定要跟林如海說:“你得關心師姐,無論如何都得叫師姐知道你重視她,時刻把她放在心上。而且自己行跟別人的關心,那是兩碼事兒。”

    可如今情況不一樣了,這是他沒過門的國公夫人啊。雖然星星月亮摘不下來,但別的要求一概都要滿足的未來國公夫人啊。

    “師姐,我……”顧慶之有點茫然叫了林黛玉一聲。

    林黛玉有點心疼,用不容人拒絕的語氣道:“我叫他們做了鴨子呢,我原本就就猜你今兒該出來的。你吃了好好洗漱,晚上就別回去了,好生歇一晚上,明早再走。”

    顧慶之小步跟在林黛玉身邊,他倆背后,林如海瞪圓了眼睛,吐槽道:“竟都成了傻子不成?”

    顧慶之美滋滋的吃著林黛玉給他準備的愛心晚餐,還有美人作陪,別提多開心了。

    油炸的酥魚也很好吃,考慮到中午就沒吃飽,這一天又會所了不少話,活動量也上去了,不大不小一盤酥魚,林黛玉是全吃完了。

    用鄰居來說的遙遠隔壁,榮國府這頓晚飯,誰吃得都不舒服。

    出于風暴中心的賈母,不用說又給氣得吃不下飯了。

    她好容易想出這么個計策,又靠著自己裝病把人請回來,就被王氏那個見不得別人好的傻子給攪合了,如今她心生警惕,下次還去哪里尋這么好的機會?

    賈母氣不過,又差人把王夫人叫來罵了一句,只是不能明著罵,無非就是“不孝順想氣死我”這等話翻來覆去的說,她甚至還翻了當初王夫人管家的舊賬來說。

    王夫人下午被賈母拿賈珠戳了心窩子,整個人都木了,只呆呆的跪在賈母腳下,一句都沒有,賈母見她這個模樣,越發生氣,從吃過飯一直罵到了天 黑還沒罷休。

    王夫人院子里,探春聽說賈母把王夫人叫走之后,就一直坐立不安的,屋里來回走動,連坐都坐不下去,這么來回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終于下定決心,要去幫著王夫人求情。

    不過趙姨娘一直防著這個,她是家生子,她消息比賈家許多主子都靈通,當下直接攔了探春,“你要找死不成!老太太罵人,你敢去擋著?”

    探春紅著眼睛,“你天天說太太待我不是真心的,如何不是真心的?我恨不得為她死了!”

    “你就是個傻子!太太那是故意的!”趙姨娘氣不打一處來。

    “太太不可能喜歡你!她不可能為你好!你什么時候的生日?你是三月初三生的,懷胎十月,我懷上你的時候是五六月,寶玉是什么時候的生日?四月二十六!她起不來的時候我懷上你,你看周姨娘這么些年有沒有孩子?她不可能真心對你!”

    “這才是太太呢!”探春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份心性,你一輩子都比不上太太!我恨不得——我若是投胎在太太肚里,哪怕生下來就死了,哪怕只待一天,我也知足了!”

    趙姨娘冷笑,讓開路來,“你去,你幫你的好太太分辨,你看老太太是覺得你孝感動天叫人把你們兩個送回來,還是覺得你威脅她,更加嚴厲的罵你太太。”

    趙姨娘說完轉身就走了,但這話探春也聽在了心里,她默默流了一陣子眼淚,就站在院子門口等著王夫人了。

    不多時,賈政也從衙門回來,他一個月有一半時間都歇在趙姨娘屋里,聽見今兒發生的事兒,他不免也跟趙姨娘嘆了一句,“沒想到她竟然有這樣的品行。”

    這擺明了就是夸獎,趙姨娘自然不回去反駁賈政,加上方才那句“投胎在她肚里,就是死了也知足”,趙姨娘感慨道:“原是我誤會了太太,沒想她這樣待探春,我是遠不及她的,以后太太怎么待探春,我一句話都不多說了。”

    再往外一個院子,賈寶玉半低著頭,沒精打采坐在椅子上,元春一臉慈祥,諄諄善誘道:“原先你跟林姑娘是有婚約的。”

    這事兒賈寶玉其實也能猜到,林妹妹在的時候就有這個苗頭了,鳳姐兒總拿他們兩個打趣兒,雖然老太太不說,可沒老太太點頭,鳳姐兒又怎么敢呢?

    賈寶玉嘆了口氣。

    元春道:“其實這事兒是祖母辦得不好。成親是大事,不該叫人猜的。她不明說,也不跟你和林妹妹說,只叫鳳姐兒試探,這能試探什么呢?不是叫你們兩個更加難過嗎?你們又住在一個院子。”

    元春語氣柔和極了。

    “原先不過是表兄妹一起長大,親近些也沒什么,可府上人人都說你們是一對,你起了心思,又要敬重她,又怕人說閑話——”元春一邊拍著他,一邊安慰道:“老太太又不肯說定,去問又怕自己多心。寶玉,我知道你難過。”

    賈寶玉紅了眼圈,“大姐姐,我……”

    元春含笑點頭,“你都這樣,你想你林妹妹一個女子,過得就更加艱難了,所以如今跟別人好,你也不能怪她是不是?安國公是個國公。”

    “那我的心怎么辦?我原以為她明白我的!”

    元春沒說話,在他背上輕輕拍著。

    你的心算個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真的,人家那才是走正經路子好上的。況且她這好弟弟,表面上看著一表人才,其實就是個草包。

    別的不說,她要了他那個叫晴雯的丫鬟,原本以為他要來找她麻煩的,可誰想他去罵了那丫鬟一頓。

    一個丫鬟?她能選擇自己跟誰嗎?

    也不知道祖母是怎么把他養得這樣天真的,不過這樣正好,正和她意。

    “所以我才叫你去勸勸安國公。”元春嘆氣道:“你總歸是想林姑娘好的,對不對?”

    賈寶玉猶豫著點了點頭。

    “你去跟他說有你攔著,必定不叫探春陪嫁。再跟他說說林姑娘雖然有點小脾氣,不過人總是好的,多順著她就行。”

    賈寶玉想起原先林黛玉有時候沖他撒氣,不免又點了點頭,只是越發的傷心了,“林妹妹原先……過得不太好,也總覺得悶,我……希望她能過得好。”

    元春嘆了口氣,怎么說呢?

    她這弟弟,天真無邪跟白紙似的,若是個年長的守寡的公主,應該挺喜歡他的。

    這么一想元春都有點后悔了。

    不管是下午她給王夫人出主意,叫賈寶玉去說探春陪嫁惡心安國公,還是現在換個說法,叫他去跟安國公說林黛玉的小脾氣惡心人,她其實都是想叫這個弟弟更加被安國公厭惡。

    都十二年不能科舉了,再來一次這人就廢了,到時候她再一提招贅,至少二房肯定是落在她手里了。

    雖然還有個李紈跟賈蘭,不過這兩人沒什么威脅,再說她也有對付他們兩個的計策,等李紈得罪了人忙昏了頭,她再出手才是一擊必中呢。

    榮國府東北角的梨香院里。

    說實話,剛得這個消息的時候,薛姨媽也是想用這消息去討好安國公的,哪知道事情變換太快,竟然被王夫人捅了出去。

    好好一個消息立即就沒用了。

    “我總覺得……林姑娘怕是對寶玉還有點意思。”薛寶釵皺著眉頭,她今兒被懟了一天,她可太難過了。

    “我跟她無冤無仇的,又不曾得罪過她,不過是姐妹間玩笑而已,只能是因為寶玉了。”薛寶釵摩挲著胸前掛的金鎖,“不然是為什么呢?”

    被她這么一提醒,薛姨媽倒是反應過來了,“要么……叫你哥哥去提醒安國公,林姑娘怕是對寶玉還有情?”

    可這事兒對薛家沒什么益處啊,甚至還有可能被遷怒。

    “也不一定。”薛寶釵猶猶豫豫道:“真要說了,安國公怕是也想搶一搶寶玉的東西。”

    薛姨媽一愣,反應過來便笑了起來,“好我的兒,你說得對!”

    第二天一早,顧慶之早上起來吃了不太好吃的,用黃芪枸杞紅棗熬的補血補氣粥,這才回到了安國府。

    科舉還在考呢,他這提前交卷的就不去宮里衙門里晃悠了。

    再好好歇了一天,府試名義上考完了,顧慶之又恢復了往日的規律生活。

    早上去過衙門回來,進門已經巳時了。

    馬車是把他送到外書房門口的,他才坐下,正想著給林黛玉送個什么能擋住臉的大扇子。

    比方來個四十柄的檀香折扇,又沉又大。這么大的扇子原本就是當做擺件用的,還有專門的底座,別說臉了,連肩膀都能擋個嚴嚴實實。

    顧慶之正想林黛玉要是收到這等禮物,不知道又要怎么埋怨他,不免又是滿臉的微笑。

    門房就有人來回報道:“大人,賈家有人來,薛家也有人來。”

    顧慶之挑了挑眉毛,自打賈赦又被降爵之后,他來這條街,也得受些盤問了,加上顧慶之也挺想看樂子的,所以專門囑咐了街兩頭的侍衛。

    若是賈家或者薛家的人來拜訪,直接送來便是。

    跟著門房一起來的錦衣衛也說了打聽來的消息,自打皇帝要看熱鬧之后,并且引以為戒之后,賈家常年是有三個錦衣衛負責的,加上爵位一直降,人心惶惶,下人的嘴就更不嚴了。

    別說這等消息,就是想打聽賈政今兒內里是什么顏色的,也不是什么難事兒。

    當然沒有任何人對賈政穿什么顏色的衣服感興趣。

    錦衣衛說完消息,又道:“榮國府亂起來了,聽說這兩日都是吵到大半夜才睡,還有他們家里那守寡的孫兒媳婦,如今門檻都快叫下人踏破了。”

    門房接著道:“賈家的大老爺,二房的嫡次子,還有薛家的薛蟠,一人一個屋正待著呢,老爺想先見誰?還是都給攆出去?”

    顧慶之道:“那還是先從大老爺開始吧,把人叫進來。”

    下人很快把賈赦帶到了偏廳,顧慶之一見他便笑道:“大老爺看著憔悴不少啊。”

    賈赦如今甚至不太好,干坐了一早上,早就腰酸背疼,他也顧不得鋪墊了,張嘴就是核心。

    “老太太要算計你,要把探春陪嫁給你!我那外甥女兒雖然知道了,可她畢竟是個女子,萬一又被老太太忽悠了,我得提醒你一句。千萬別叫她進門!”

    這事兒林黛玉都沒跟他提。畢竟太過荒唐,真說了顧慶之反而要懷疑林黛玉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

    顧慶之心情越發的好了,他笑道:“大老爺這么不想跟我做親戚?”

    賈赦頭一歪,一腦門子的問號,這是想不想的問題?

    眼看賈赦就跟不上他思路了,顧慶之換了個賽道:“我就納悶了,賈家爵位都降了兩級了,二老爺都成七品芝麻官了,她怎么還算計我呢?這教訓還不夠足嗎?”

    賈赦也想不通這個,他有氣無力道:“興許……爵位降的是我的,官位降的是老二的,她還是國公夫人。我爹還死了,你總不能降死人的爵位吧?”

    這一交流,思路不就打開了?

    “你要這么說,要么叫錦衣衛查查你爹的錯兒?”

    第84章 再降一級吧

    賈赦腦門子上的小問號變成了大問號,“我爹死了啊……”

    “這不還有鞭尸嗎?”顧慶之說完便覺得不好,又慶幸自己爵位比賈赦高,還是皇帝寵臣,當然最重要的是賈赦沒什么骨氣,年紀大了身體還不好,沒法當場暴起打人。

    “我就這么一說,斷然不到鞭尸的境地。”顧慶之又解釋一句。

    賈赦卻被嚇到不敢說話了,錦衣衛……那是沒罪也能叫人去牢里住三個月的存在,再說他爹真能清白?

    就算他爹清白,那也是因為他爹死的早,還沒來得及怎么作惡。

    這么一想,賈赦又覺得今兒來就是個錯誤。他那會兒是怎么想的?他只是想把二房趕出賈家,他沒想賈家跟著一起陪葬啊。

    賈赦越發的不敢說話了,嘴里含含糊糊的都是:“冤有頭債有主,我們賈家上下就老太太得罪過你。”

    這就又是胡說了,當年那短短一個月,除了李紈,誰沒在他身上踩兩下,當年這位大老爺也糊弄過他來著。

    顧慶之笑道:“大老爺可想分家?原先我根基尚淺,不夠好管這事兒,好在你們家爵位降了兩級,我如今又是禮部尚書銜,我能開口了。”

    什么叫好在?

    賈赦生生聽出點別的意思來,好像他叫賈家降爵,就是為了幫他分家一樣。

    賈赦忙搖頭,正色道:“畢竟是一家人,血濃于水,他們雖無情,我卻不能無義,我得看著他們。”

    顧慶之從鼻子里發出一生哼笑,還無義呢,這可是為了幾把扇子就能要人命的主兒,況且對人命毫無顧忌的性格,也不是一次兩次就能養成的。

    “我都問大老爺幾次了?真不想分家?”

    公賬里一年進出不過幾萬兩銀子,榮國府的銀子全在老太太手里捏著。

    每每想到這個,賈赦就覺得他早死的媳婦是個傻子,二房的王氏,包括他兒子娶的王熙鳳,雖然號稱精明能干,但一樣都是傻子。

    老太太是怎么管家的?

    賈家的家產成了她的嫁妝,這幾個是怎么管家的?自己嫁妝拿出來填賈家的空缺。

    如今好容易勾搭上了鴛鴦,借著維持家用,才從老太太手里轉移出來不過十萬兩出頭,這會兒分家?連鴛鴦都不答應。

    “不分!”這次賈赦語氣又堅定了兩分,“我不過是想借著分家,叫他們警醒些……等您成家立業之后就明白了,這是一個家啊。”

    顧慶之覺得好笑,不過臉上卻是憤怒的,“大老爺這樣糊弄我,我不送了!”

    怎么一句話不合就又崩了?賈赦雖然想再說兩句,不過也沒什么可說的,他不免又覺得似乎好像是識破了安國公的陰謀,帶著點驕傲離開了安國府。

    送走賈赦,顧慶之又道:“去把賈寶玉叫來。”

    沒錯,他攆走賈赦,主要是后頭還有兩人。

    尤其是賈寶玉,他還挺好奇他能說什么的,況且賈寶玉這脾氣,要是速度不快點,他說不定直接就走了。

    一波人收拾茶杯茶點等物,另一波下人去外頭領賈寶玉來。

    說實話,賈寶玉的禮儀還是挺好的,雖然這會兒沒賈政在場,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行了子侄禮,口中也尊稱道:“顧大人。”

    顧慶之伸手讓了讓,“坐。”

    下人上了新的茶點,顧慶之端起茶杯來劃拉兩下,就聽見賈寶玉道:“還請大人屏退左右。”

    顧慶之挑了挑眉毛,他是真沒跟賈寶玉熟到能說不過第三人之耳的話題的程度。

    他手一抬,屋里伺候的丫鬟小廝都出去了。

    “請吧。”

    賈寶玉卻有些猶豫,半晌就出來一句話:“大人可是要娶林姑娘為妻。”

    顧慶之眉頭一皺,臉色陰沉了下來,手里茶杯也放下來了。

    這的確是解釋了賈寶玉為什么要他屏退左右,可這話也不是能拿出來跟他聊的。

    “怎么?你想管我不成?”顧慶之冷冷道。

    賈寶玉眼圈紅了,他起身作了個長揖:“林姑娘……顧大人放心,有我攔著,必定不叫三妹妹跟她一起陪嫁。”

    “你有病吧?”顧慶之直白地說,“我安國府的事兒,跟你們榮國府沒關系,別忘自己臉上貼金了,你攔著?你算老幾?”

    顧慶之這反應,賈元春也猜到了,畢竟一個正常人,未婚妻被人說,都得生氣,不過是氣多氣少的關系。

    有賈元春突擊培訓,賈寶玉也不算是全然無措了。而且有前頭空等那好長一段時間,他一頓腦補,不但醞釀好了情緒,也已經給自己代入進去了。

    “林妹妹……雖然小性兒愛使喚人,說話也不給人留情面,但她心腸是好的。她身子弱也不愛管事兒,喜歡讀書,天性喜散不喜聚。就算有時候發脾氣……”

    賈寶玉絮絮叨叨繼續往下說,顧慶之反而不生氣了,卻又生出另一種氣來。

    賈寶玉能對她有這樣的印象,歸根結底是因為林黛玉在賈家過得不好。

    她在榮國府格格不入,才會活成這個樣子。

    “……雖然嬌氣了些,可若是好生養著,也不會總生病。”賈寶玉說著,仿佛又看見了他的林妹妹,眼神越發的懷念,“還有,也別叫她騎馬,她身子弱,遭不住的,萬一摔下來豈是好玩的?”

    “她十頓飯里只好好吃五頓,你得哄著她吃飯,不然她——”

    顧慶之不免想起前兒晚上,他裝著沮喪,他師姐哄他吃鴨子來著。

    “藥也得按時吃,我知道她不愛吃藥,可你得勸她,藥吃了身子才能好。”

    顧慶之不免又想起來上回裝病,被他師姐逼著吃藥的場景來。

    “她每年春天還要放風箏,只是風大,她身子弱如何受得了?萬一著了風受了寒如何是好?你得攔著她,就算她使性子,也別叫她在風大的天出去。”

    上回師姐還專門點了大風,就為跟號稱全京城風箏放得最高的米姑娘爭個高下。

    這臉上的笑容就徹底壓不住了。

    顧慶之站起身來,看著一臉自我犧牲獻祭一般滿是懷念跟感動的賈寶玉,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

    談戀愛這事兒你不配,讓叔叔替你來吧。

    咳咳,不是。

    “成家立業這事兒得有責任感,你就別學人家討好姑娘了,你討好不來的,你還是先好好讀書吧。你年紀也不小了,別跟個傻子似的。”

    小學生都不這么討好女同學了。

    而且賈寶玉這是討好嗎?這是圈養和控制。

    顧慶之的反應,都在正常人的反應范疇之內,賈元春也猜到一二,同樣對賈寶玉做了專門的提點。

    “我知道我不如您家大業大。”賈寶玉紅著眼睛,“可想叫林姑娘過好日子的心,我跟您是一樣的!”

    過好日子可不是嘴上說說就算完事兒的。

    顧慶之呵呵兩聲,“這話又是誰教你的?”

    賈寶玉猶豫了一下,“不用誰教,自然就悟出的道理。”

    但賈寶玉能跑來說這些,要說背后沒人唆使,顧慶之也是不信的。

    賈家就那么些人,能叫他聽話的,能說出這種話來的,從上往下數一遍,也就出來了。

    甚至不用數,只想賈家最近多出來了誰,也就明白了。

    不過再說賈寶玉幼稚,他這么說林黛玉也是冒犯。

    顧慶之也站起身來,“你說完了?”

    賈寶玉下意識覺得不對,猶豫一下點了點頭,又道:“還請大人對林姑娘好些,莫要辜負了她。”

    顧慶之伸手便拽下他胸前掛著的那塊玉,賈寶玉下意識伸手就去夠,可惜沒夠著。

    “你急什么,我借你這玉用用。”顧慶之搖了小鈴鐺,又跟進來的衛公公道:“送他回去,以后別叫他來了。”

    “我的玉!”賈寶玉著急道。

    “還有一句話要吩咐你。”顧慶之上前拍了拍賈寶玉的粉臉,“以前我管不著,以后若是再叫我知道從你嘴里出來林妹妹三個字——我也不威脅你,我希望你試試。”

    衛公公也沒跟他客氣,直接就叫小廝把人拉走了,還順路給他嘴里堵了兩塊點心。

    顧慶之仔細看了看那玉,又上下拋了兩下收好,這才又吩咐下人,“還有個姓薛的,叫進來吧。中午我進宮,不在家里吃。”

    賈寶玉坐過的痕跡很快就給收拾干凈,下人又帶了薛蟠來。

    如今顧慶之看薛蟠都比賈寶玉順眼了。

    許是被顧慶之點破了現實,他身上那傻大膽的氣質稍微減退了些,升上來的是忐忑不安,不過眼神還是有點清澈無知的意思,想必依舊沒好好讀書。

    顧慶之便問道:“許久不見,薛公子近日可好?你年紀也不小了,家里商鋪也不少,也該好生認幾個字,不然做生意都要被人騙的。”

    果不其然,薛蟠是這么答的,“每日要去商鋪巡查,哪里有空讀書?就這母親還總嫌我不爭氣。”

    要是正面勸,就是:以前太過不爭氣,如今你雖然改了,但你家里人怕是還沒反應過來等等。

    可顧慶之干嘛要正面勸呢?

    榮國府的熱鬧,賈赦前頭說的話,薛蟠為什么來,他也能猜到幾分,總之大家相互糊弄,就看誰能糊弄過誰了。

    “唉……”顧慶之嘆氣,“我在賈家住了一月有余,常聽人說薛姑娘學富五車,賈家幾個姑娘,包括林姑娘都比不上她,又聽說她常勸寶玉讀書,怎么她都不勸勸你嗎?又是親兄妹,就是每日抽出半個時辰教你也沒空嗎?”

    薛蟠跟著嘆氣,原先他覺得識不識字無所謂,可隨著年紀逐漸增大,這不識字的確是不方便。

    別的不說,做生意是要簽書契的,還得有賬本,還有進貨單據等等,他看不懂啊。

    “國公爺,這話您也信?我們家是商戶,再說是皇商,那也是商戶,我爹要是能養出這么個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女兒,他早中狀元了。”

    顧慶之笑了笑,“她總歸是讀了不少書,也會作詩。況且我聽說你們父親早死,后來那些學問,也是她自己學的。這點就比你強。”

    薛蟠自嘲笑了兩聲,“她的確比我強。我也不及她有心眼,她巴不得我生意賠本,然后盤出鋪子給她當嫁妝,您也知道,我們家里是皇商,最值錢的反而不是鋪子,而是執照,是跟太監的關系,有些生意只能我們做。就算鋪子賠本,執照還是那么些銀子。”

    這個顧慶之懂,跟轉包、貼牌等等有異曲同工之妙。

    顧慶之同情的看著他,名為安慰實則挑撥道:“你既然明白這個,也不算晚,上回說的身份,你母親可松口了?”

    薛蟠又是一聲冷哼,“母親說不著急,還說若是這么辦,就要給族里一大筆封口費,如今銀子得省簡些,不然不夠用。”

    “陛下要招王子騰回京,賈家這爵位也是一降再降,若是再不辦,怕是更壓不下你那些族人了。”顧慶之嘆息完,又問了一句,“你們薛家宗親,好像也沒幾個有出息的,你母親為何如此怕他們?”

    薛蟠嘆氣,“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每次提這個,她總有理由搪塞過去。說多了還要哭,又說我不信她。大人,我這次來,就是得了她的吩咐——”

    薛蟠猶豫了一下,但挑撥離間叫安國公去搶賈寶玉的薛寶釵……這事兒別說靠不靠譜,他根本說不出來。

    搶東西,兩人地位相當才能用得上搶,安國公和賈寶玉,就是賈家人也不可能昧著良心說他們倆個地位相當啊。

    再說他那妹妹要真這么好,也不至于在賈家這幾年下來,連賈寶玉也沒圍攏住,還跟賈家幾個姑娘越發的生疏了。

    縱然不少下人都說她識大體有風范,可很難說她們是為了銀子,還是真覺得她好。

    薛蟠站起身來,“大人,我這就告辭了。”

    “我還一句話。”顧慶之嘆道:“你年紀也不小了,該是到了成家立業的時候,你拿這個當借口,你母親總不會還卡著你的身份了吧?總不能把人姑娘騙進來,那人家不恨死你們?”

    這話說得一點問題都沒有。

    薛蟠也覺得挺有道理,他道了聲謝,顧慶之便又道:“你若是……賈家你的大表姐回來了,你在她身上試試。”

    “她——”年紀大了一點啊!

    但是仔細又一想,薛蟠嘻嘻笑了兩聲,這不正好嗎。

    他母親想跟賈家拉上關系,誰拉不是拉呢?

    趕集似的把這三人送走,顧慶之快馬加鞭進了宮。

    皇帝這會兒跟吃飯就差一筷子的事兒了,見顧慶之來,他笑道:“肯定不是為了吃飯,說吧,有什么事兒?”

    顧慶之道:“還是先吃了飯再說吧。”

    君臣兩個一屋子吃了飯,顧慶之把從賈寶玉脖子上揪下來擺在桌上,“陛下,您看這是什么?”

    京城里有名的玉就這么一塊,皇帝拿在手上仔細端詳,“你怎么把這東西拿來了?”

    顧慶之道:“他對林姑娘不敬來著。而且賈家這三番五次的找麻煩,爵位都快沒了還不收斂,我想著不如從頭上來。”

    顧慶之挑了挑眉毛,又指了指太明宮的方向,“賈寶玉的爺爺,原本是該降一等襲爵的,可太上皇喜歡他,沒降他的爵,所以不如叫太上皇知道他的愛卿是怎么糊弄他的。”

    叫錦衣衛查多辛苦啊,況且二三十年前的事兒,查起來也不方便,至于編罪狀,顧慶之還不至于。

    橫豎賈家的爵位沒降,既是太上皇一句話,如今補上這個漏洞不就是了?

    再說罪魁禍首賈寶玉,也不能叫他太舒服,更加不能叫別人替他頂罪。

    皇帝笑了笑,“正好天氣熱了,午飯吃飯總有點昏昏欲睡,愛卿同朕一起,咱們去太明宮給太上皇請安。”

    顧慶之又笑了兩聲,道:“不如再叫兩個工匠,一個專精玉石,一個專精篆體雕刻?”

    這是真憋著壞,皇帝道:“全福仁,聽見了?趕緊去叫人。”

    這時候去百工坊找人是來不及的,百工坊不少工藝挺危險的,又有明火還要用到火藥,都在城外,但全公公是個非常專業的總管太監,他去印綬監找工匠去了。

    皇帝下發的各種牌子,從后宮到群臣,都是印綬監管,他們那兒材料多,雕刻的工匠就更多了。

    下來還有尚寶監跟御用監,全公公也都叫了人來,一行人跟在皇帝身后,聲勢浩大往大明宮去了。

    戴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消失了,顧慶之也是到了大明宮才想起這么個人來,他故作傷感嘆了一聲:“戴公公……物是人無非啊。”

    全公公笑了一聲,“您這是一點沒把他放在心上啊,人都走了有——”

    得,全公公也沒算出來他走多久了。

    皇帝整頓后宮,太監宮女放出去不少,也有不少人換了地方,如今再看,大明宮也沒幾個顧慶之眼熟的了。

    顧慶之上次來,還是太監先通報,他才跟著皇帝進去的,這次就完全不一樣了,太監通報太監的,皇帝走皇帝的。

    到了內殿,顧慶之跟著皇帝一起上前行禮,再抬起頭,發現太上皇是完全不一樣了。

    他如今臉皮都耷拉下來,眼睛里也沒多少精氣神,完完全全是個老人家了。就是看見顧慶之,眼睛里也不過一瞬的精光,然后就又沒力氣了。

    皇帝攤開手,里頭是他捏了一路的玉石,“父皇,您看看這個。”

    太上皇拿腔作調道:“我還有什么可看的呢?”

    顧慶之上前一步道:“這是賈家那塊銜玉而生的玉,臣今兒得了個機會,正好帶來給太上皇賞鑒。”

    太上皇呵呵了好幾聲,“朕竟不知道你還會好好說話。”

    顧慶之猶豫了一下,轉頭看著皇帝,“要么……臣多陪太上皇解解悶?”

    皇帝笑出聲來,沒等太上皇說話,便道:“還是算了,愛卿繁忙,朕也離不開你。”

    玉石放在太上皇手邊的桌子上,太上皇拿了起來,放到眼前,仔細看著。

    只是看著看著,他眉頭就皺了起來,太上皇喜好奢靡,好東西見得不少,玉石這東西又被捧得極高,可以說天下好玉九成九都在宮里。

    可這塊……

    “石之美者即為玉。”太上皇摩擦了好幾下,又舉在眼前對著陽光看,“不及羊脂玉溫潤,也沒有玉髓的光澤,雖是五彩又似紅霞,卻不如瑪瑙那般顏色有層次,更不及木變石細膩。”

    皇帝給顧慶之使了個眼色:還請工匠呢,太上皇自己就看出來了。

    “您再看看上頭的字兒。”顧慶之提醒道。

    再說討厭顧慶之,可他這么一說,玉又在他手里拿著,太上皇不免還是掃了兩眼,這一掃太上皇眼角耷拉的就更厲害了。

    “這是篆體。”太上皇厭棄道。

    去年皇帝就曾拿這個刺激過他,說玉太大塞不進嘴里,上頭刻的專門用于祭祀的篆體,可如今東西拿在手里,太上皇才知道皇帝是什么意思。

    太上皇輕蔑的把東西往桌上一扔,玉石很是順滑,滑到桌邊掉在了地上。

    “刻篆體不如刻鐘鼎文,那個才沒人認得呢。”

    顧慶之肅然起敬,他覺得他小瞧太上皇了,雖然他奢靡貪權還不想別人好,但是他好東西見得多,他鑒寶有一手啊。

    顧慶之嘆了口氣,“您還叫他又襲了個國公呢。怪不得這玉石沒獻上來,獻上來您肯定就知道是假的了。嘖嘖,這么當忠臣的,我也是第一次見。”

    太上皇瞥了顧慶之一眼,“你也不用激朕,朕如何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朕處理朝政平衡朝臣搞權謀的時候,別說你了,連你爹都沒生出來。”

    顧慶之也不在意,笑道:“太上皇說得是,是臣狹隘了,那這次就饒過賈家了。”

    哪知道太上皇忽得冷笑一聲,“什么阿貓阿狗都來騙朕!傳旨,安國公賈代善爵位降一級,子孫依次遞降,收回榮國府的門匾。還有他臨死前上折子給兒子求官?收回來!”

    顧慶之覺得他就不解釋賈代善是榮國公,而安國公叫顧慶之了,給太上皇嘴上過過癮得了,反正這點小錯也不耽誤什么。

    他上前撿了玉,道:“把東西一起送去榮——賈家吧。”

    第85章 榮國府……沒了?

    賈寶玉偷偷摸摸猶猶豫豫回到了暫時還是榮國府的賈家,又偷偷摸摸到了賈元春院子里,這才松了口氣。

    這陣子要裁減下人,他屋里那些丫鬟小廝長隨跟嬤嬤,不免也要擔心去找一找他珠大嫂子,所以早上有元春做掩護,他偷偷溜出去也沒跟著人。不然還真不好辦。

    元春住的是院子原先是賈寶玉的外書房,原本就裝扮得脂粉氣十足,如今換了元春,反倒清爽了不少。

    賈寶玉進去院子門,就聽見元春在廂房教賈蘭賈環兩個讀書,隱隱的還能聽見她挺嚴厲的聲音。

    “環兒這詩做得不通,打十下掌心。蘭兒這詩匠氣十足沒一點詩意,打五下掌心。你們要不想跟安國公似的,被全京城嘲笑‘天子腳下好風光’,就多用些心在詩上!”

    賈寶玉隔著窗子掃了一眼,只見賈環賈蘭兩個都低頭站在賈元春跟前,手伸了出來,啪啪的被打。

    賈寶玉僥幸一句,“幸虧我詩做得好。”便一溜小跑到了后頭正房。

    “抱琴姐姐,煩勞你請大姐姐過來,我有事兒跟她說。”賈寶玉臉上帶著笑,客客氣氣說。

    賈元春的事兒,抱琴知道大半,她不過上下打量賈寶玉一眼,就往前頭去了。

    “大姑娘,都午時了,您也歇歇吧。”

    早就商 量好的事兒,看眼神她就知道是賈寶玉回來了,元春放下竹板,道:“既來我這兒學詩,我可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過去的,明兒照舊是先背詩,然后一人一首五言一首七律。”

    賈環賈蘭兩個低著頭離開了,元春匆匆跟著抱琴往后頭去,誰想兩人都回頭看她一眼。

    賈環道:“她能一天做一首?半個時辰就得做出來?”

    賈蘭皺著眉頭,“科舉又不靠詩詞取士,不會作詩也能過去。”

    到了后頭屋子,元春臉上又有了笑意,“回來了。”

    賈寶玉卻是一臉委屈,告狀道:“大姐姐,他把我的玉搶走了。”

    “你就沒跟著他?”元春下意識便問,她越發覺得這個弟弟不爭氣了,也不明白祖母把人養成這樣是為了什么。

    她當年雖然被祖母騙去了宮里,可也沒這樣天真啊。

    “我……他叫個太監帶著人把我送出來了。我……也怕姐姐擔心。”

    元春深吸一口氣,道:“你應該等在他門口的。他是怎么說的,你給我重復一遍。”

    賈寶玉學了一遍,元春道:“你先在我屋里待著,我想他一會兒就會差人把東西送來。正好隔壁珍大哥來了,正跟老太太說話,這會兒也顧不上你。抱琴,叫人去廚房說一聲,寶玉中午在我這兒吃飯,把他的飯端來。”

    榮慶堂里,賈母坐在她平日里坐臥的羅漢床上,兩個小丫鬟給她捶腿,顯得挺有威勢。

    賈珍坐在下頭的椅子上,翹著腿,面色陰冷。

    “你是許久不到我這兒來請安了。”賈母拿腔作調道,“許是族中事情多吧。”

    賈珍臉色原本就白,冷笑起來嘲諷意味越發的重了。

    “老太太,你既然知道我是族長,怎么要把你家里下人變成賈家族人的事兒,也不跟我商量商量?”

    族長是干什么的?族里有些找不到營生無以為繼的族人,族長是要管他們吃喝的。

    賈家混吃混喝的人本來就多,如今又要添不成?況且什么人都往賈家里塞,他這個族長是瞎的嗎?

    賈母嘆氣道:“畢竟是我榮國府的事情,也不好總勞煩你費心。”

    “我才是族長,我不開這個口,你塞不進來。”賈珍聽見這消息的時候還以為是誤傳呢,哪知道幾天過去,反而愈演愈烈了。

    原先跟他們賈家連宗的都是什么人?最近一個是賈雨村!榮國府下人?他也配?

    賈珍原本就是日日笙歌的,起來辦這等事情他也是不耐煩的,眼見賈母還要打哈哈,他起來一甩下擺就打算走了。

    “你榮國府那么些下人,該削減就削減些。都是親戚,你們府上多少進項我不知道?每年倒找出去好幾萬都是少的。別的不說,就說你府里寶玉,身邊伺候的人怕都四十了吧?宮里皇子都沒他精貴。老太太,你也好好想想,沒有國公的位置,就別擺國公的排場了。”

    賈珍說完就一拱手,“告辭。”

    賈母被他這一點都不恭敬的態度氣了個半死,一邊喊“落魄了”,一邊罵道:“我兩個兒子呢!一個去衙門,還有一個呢?他母親受這樣的委屈,他躲在一邊看熱鬧不成!”

    鴛鴦說了賈赦找好的借口,“說是出去訪友了,二姑娘年紀也大了,要給她找個好人家。”

    “從也不見他心疼迎春!”

    鴛鴦上前撫了撫賈母后背,勸道:“老太太快別生氣了,要我說,如今是該省簡些,如今那么些人盯著咱們家呢。上回那事兒……”

    鴛鴦一頓,又道:“知府老爺也盯著咱們家的鋪子,上回我還聽二奶奶說,捕頭衙役總去咱們家鋪子,一來二去的,就沒客人來了。如今這情況,不如先韜光養晦,忍上幾年,等寶二爺出息了,還怕什么?”

    這話鴛鴦自己都覺得心虛,有出息?有出息就得科舉啊。寶二爺十二年不能科舉。

    可這畢竟是個理由,賈母念了好幾句“臥薪嘗膽”,又道:“寶玉呢?”

    鴛鴦越發的別扭,榮國府上下好像都在演戲,明眼人肯定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兒,可所有人都裝不知道。

    “讀書呢,咱們家里這些公子們,如今都好好讀書呢,環哥兒跟蘭哥兒也跟大姑娘學詩呢。”

    賈母松了口氣,琥珀進來道:“老太太,飯得了。”

    自打上回中氣十足把王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賈母這病是不太好裝了。她藥雖然是有一頓沒一頓的喝,不過飯是單另做的,清淡不油膩,也算是病號飯吧。

    賈母這邊吃飯,賈府其他人也是這個點吃飯。

    賈蘭回去屋里,看見他母親被一群婆子圍著,又想起老爺不曾給他們找先生,太太又叫大姑姑教他們學詩,連讀書都沒空了,火氣嗖的就冒了出來。

    那就都別活了!

    他左右一看,拿著門背后別門的木條,就沖這幫人掄了過來。

    “連飯不叫我們吃,那你們也別吃了!”

    猝不及防下,好幾個婆子都被打到了。只是人畢竟是長腿的,不過掄了幾下,這些婆子就都跑了。

    “人人都說蘭哥兒性子古怪,原先我還不信的,如今見了還沒說錯。”

    “這老疼了,怕不是給我打青了。”

    “都是主子,這還是咱們家里第一個動手打人的呢。”

    “可不是,老太太給她派了差事,如今咱們這些人的命都在她手里捏著,蘭哥兒可不就抖起來了?”

    屋里,賈蘭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母親,是不是要等寶二叔先有出息,我們才能有出息。”

    李紈也抱著賈蘭哭,“是母親不好,是母親沒護住你。”

    母子兩個哭了一通,李紈像是忽然有了主意,道:“先吃飯,吃過飯你好好讀書,以后你只管讀書,別的事情再不管了!”

    但是耽誤這些功夫,沒等吃飯,傳旨的人就來了,依舊是全公公。

    如果說前兩次還有點調侃拿人逗悶子的意思,這次全公公是一句廢話沒說。

    賈赦還沒回來?沒事兒。

    賈政在衙門?沒事兒,有人去給他傳旨。

    等香案立好,也就賈璉跟賈母兩個在。

    全公公聲音洪亮念完了圣旨,道:“賈老太太,你國公夫人的誥書和印信該交出來了,您是自己拿?還是我派人去找?”

    賈母這次是真的全身都在抖,“你們怎么能——你們怎么能!”

    全公公頭一偏,吩咐錦衣衛,“去摘門匾吧。”說著又跟賈璉道:“你也去看看?”

    天氣本就熱,賈璉又要去準備紅封,來回小跑過來出了一身熱汗,圣旨讀完,他又是一身冷汗。冷熱交替,他又覺得身上仿佛有螞蟻在爬一樣,汗毛豎了起來又要豎,他長這么大,還從來沒有這樣慌張過。

    賈璉從袖口拿了紅包出來,一疊也顧不得數,舉過頭頂就道:“公公拿去喝茶。”

    全公公冷笑一聲,“你有給咱家遞銀子的功夫,不如去看看你祖母,也勸她把東西交出來,不然咱家可要叫錦衣衛去搜了。到時候搜出什么來,可就由不得你了。”

    賈璉頭上身上的冷汗就沒挺過,他都沒能站起身來,就跪著蹭到了賈母身前,“老太太,誥書,印信。”

    賈母是真的氣得有點糊涂了,“我父親是侯爵,我相公是國公,我是國公夫人!你們不能這么對我!”

    見她這樣子,賈璉哪里還敢耽誤?他又蹭到全公公腳下,低聲下氣道:“煩勞公公稍等,我這就去找。”

    賈璉連滾帶爬站了起來,跑到正院西門,鴛鴦陪著老太太來,就在這處等著。

    “老太太的東西放在哪兒?趕緊找來!”

    全公公聲音挺洪亮的,傳旨鴛鴦也聽見了,她一樣嚇得三魂去了七魄,聽見賈璉吩咐,也算有個主心骨了,忙應了聲是,往賈母院子飛奔而去。

    全公公依舊站在榮禧堂前頭,陪在周圍一圈的是賈家的外院管事們,還有大管家賴大。

    “你們這正堂,原先是國公府的,如今也得改一改。有些東西該拆的拆,該收的收,別逾矩了,回頭自找麻煩。”

    這一群平日里趾高氣昂的管事們,如今一個個都低著頭,除了是是是,再沒第二個字。

    全公公吩咐完,看見慢悠悠往過走的賈璉,不由得笑了一聲,道:“你快些,咱家還有話要吩咐。你既然是個主子,就別叫下頭人擔責。”

    賈璉跑了過來,只覺得心跳如擂,恨不得要從嘴里蹦出來。

    全公公道:“真要不知道該怎么改,去書店買一本大魏典制,上頭都有。旨意是咱家來傳的,你們可別給咱家找麻煩。”

    賈璉也跟其余管事一樣,又是一陣是是是。

    全公公正要開口,忽然聽見外頭不遠處哄的一聲響,他笑罵道:“誒呦!這群小兔崽子,又把匾掉下來了!”

    賈璉原本是被嚇了一跳,聽見全公公的話,才明白這響動是什么。

    榮國府……沒了。

    他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還跪坐在地上的賈母更是一聲悶哼,直接軟了下去。

    “趕緊扶去陰涼地兒,別叫老太太有個好歹,這么大年紀了。還沒到七十吧?沒到七十不能算喜喪。”全公公揮揮手,“趕緊請大夫啊,看咱家做什么?”

    頓時又有幾個管事跟無頭蒼蠅一樣跑了出去,關鍵跑的方向還不一樣。

    這邊有人往外跑,前頭也有人往里走,一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挪著步過來,小聲道:“大總管,那匾摔成三塊了。”

    “怎么辦差的?這東西要交還禮部的。”

    “就找到兩架梯子,國公府的匾,上頭還是鑲金的,您也知道有多重,兩個人上去那也架不起來啊。”

    “你就不能先摘一頭,再摘另一頭?非得一起卸下來?”全公公故作嚴厲反問道。

    “一時沒想起來。”錦衣衛不好意思笑道。

    “罷了,橫豎全拿回去就成。叫人看好了,上頭金子可不能少。”

    “那是,兄弟們還是知道規矩的。”

    兩人這邊插科打諢,賈璉的臉是白了紅,紅了又白,他都能想象到榮國府的門匾是怎么掉下來的。

    他雖然站著,不過人縮在一起,抖啊抖的也控制不住自己。

    說話間,鴛鴦又跑了回來,跑得面色慘白,氣都喘不上來了。

    “這是——”她就說了兩個字就眼冒金星,除了喘氣再干不了別的。

    小太監接了她手里東西,打開查驗過后道:“公公,東西對了。”

    全公公點了點頭,“走——還有一件事兒,咱家差點忘了。”

    他手一身,后頭小太監遞過賈寶玉那玉,他往賈璉那邊一拋,只是賈璉這會兒也都快糊涂了,哪里還有反應?

    這玉在他胸口一砸,掉在了地上。

    好在外頭還有一圈金子,倒也沒摔出個好歹來。

    “太上皇說了,這玉材質太差,叫你們用——”他仔細回了一下太上皇的話,“羊脂玉、玉髓、瑪瑙還有木變石各做一塊一樣的來,上頭字兒也別刻篆體了,用鐘鼎文。”

    賈璉這會兒人都木了,依舊是一個“是”字打天下。

    “鐘鼎文也沒人認得,太上皇也沒說刻哪個……這樣吧,咱家做主,你們選好看的刻上就行。不過這么小小一塊玉,鐘鼎文怕是刻不了這么多,這樣,正反面各四個字。”

    賈璉一邊點頭一邊不住的“是”。

    “趕緊收拾吧,不用送了。”全公公帶著一隊人離開了榮國府。

    賈璉腿一軟,栽在了地上。

    摘匾這么大的動靜,隔壁寧府自然是能聽見的。

    不過聽見歸聽見,賈珍卻沒出來,還阻止了想要去幫忙的尤氏,又把賈蓉踢了回來。

    “你們也長點心眼。”賈珍裝模作樣道:“連匾都叫摘了,以后可就沒榮國府了。你們現在過去就是添亂,那邊忙忙亂亂的,哪里有功夫招待你們?”

    尤氏坐了下來,賈蓉又回來站在賈珍前頭,道:“畢竟還是親戚,下午……要么先停了騎射?”

    賈珍冷笑一聲,“況且真算起來,到我這兒還是一個高祖,到你那兒就出了五服了,同宗不同族,連親戚都算不上,何苦呢。”

    賈蓉陪笑道:“其實他們也真不像話,原先好好的善緣叫他們造了孽,虧得沒連累咱們。”

    “這話還像個樣子。”賈珍道:“早上我過去,老太太還想跟糊弄我。早幾年他們還總挑我的錯兒,說我奢靡無度?不就是爵位比我高些?也不把我這個族長放在眼里。如今倒好,赦老爺如今是最末一等爵,榮國府也沒了。”

    賈珍很是笑了幾聲,賈蓉道:“那不如臨近晚飯再去,說兩句話就能回來。”

    “你陪你太太去看看,聽聽就行,別理他們。不管求什么只管說做不了主就是。”

    顧慶之跟皇帝吃了午飯,又去大明宮陪太上皇聊了會天,再出來就已經是未時了。

    皇帝還有政務要處理,不過也沒忘了他的安國公,尤其是還在長身體的安國公的好飯量。

    “走了那一通路,來吃些點心。”皇帝招呼道:“前頭他們做的小粽子,拿些來。”

    小太監出去吩咐,皇帝道:“朕打算這次端午節給朝臣們發些粽子,愛卿也來嘗嘗哪個更好些。”

    很快小太監就端了兩盤粽子過來。

    一盤甜的一盤咸的。

    皇帝道:“朕倒是吃不慣肉粽子,皇后喜歡吃咸蛋黃的。愛卿喜歡什么餡兒的?”

    顧慶之一下起了警惕心,這是甜黨咸黨,這是結黨營私,這是黨同伐異啊。

    哦……這是大魏朝來著。

    “一個咸的配一個甜的。”顧慶之道,“搭配著吃更香。”

    皇帝笑道:“那你嘗嘗這個云腿粽子,說是拌餡的時候加了糖,又甜又咸的。”

    怎么說呢,這肯定不是解決甜咸之爭的最佳方案。

    顧慶之一口氣吃了四個小粽子,皇帝看他胃口這么好,自然是高興的,“給安國公也帶兩盤回去。喜歡哪個味道,回頭叫他們把方子寫給你,自己家里也能做。”

    皇帝還有朝政要處理,吃完粽子,顧慶之也該告辭了,不過皇帝又給他派了個差事。

    “愛卿在,就順便跑個腿。”皇帝給了他張單子,“送去禮部。”

    顧慶之掃了一眼,先是按照宗親、勛爵和朝臣分了三類,之后是按照品級擬定的發粽子的規格。

    這一看就是禮部先擬好的,然后送上來皇帝復批的。

    別的不說,光朝臣就一共分了十九級,從正一品的八個口味的粽子加咸鴨蛋跟綠豆糕,再到九品以下不入流的京官的白粽,顧慶之覺得禮部也挺不容易的。

    就這么點東西,得分出這么些等級來。

    “多謝陛下。”顧慶之行了禮,微笑出了御書房。

    怎么說呢,顧慶之的的確確是打算送賈政一程的,結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裝什么大度搞什么釋然文學呢?再說他還有話要跟賈政說的,肯定是要看他走出皇城的。

    不過文官嘛,都是講面子還要講大義的,湊熱鬧可以,得有個正當理由。

    賈政如今是太常寺的官員,雖然是太上皇一道圣旨下來收回了他的職位,但也要走正常程序的。

    就是先太常寺,然后禮部,最后吏部。

    顧慶之可以借著祭祀的名義去太常寺跟禮部,去吏部就只能打著關愛同僚的名義去了。

    不過皇帝既然給了他這個單子,那就證明他現在過去,賈政一定還在禮部。

    顧慶之一路到了禮部的院子,進去交了單子,跟今日坐堂的官員說了幾句,又聽他們微笑著名為抱怨實則是炫耀講了講殿試的安排,一頓閑聊出來正好跟賈政打了個照面。

    賈政身上的官服已經換成了常服,神情稍顯恍惚,都沒怎么看路。

    “政公。”顧慶之拱了拱手。

    賈政臉上的確是能看出來氣憤的,不過也有困惑。

    人人都知道安國公跟太上皇不合,他的官位是被太上皇收回去的,理論上講應該是跟安國公沒關系的。

    可他既然出現在這里,那就有關系了。

    “顧大人。”賈政也拱了拱手,“事到如今,顧大人還能來送我一程,下——草民倍感榮幸。”

    聽著是云淡風輕態度還挺好,可罷官啊,能看破紅塵沒點情緒起伏?

    這就不正常啊。

    能裝成這個樣子,就證明他內心還波瀾起伏呢。

    顧慶之親切的笑了笑,道:“政公莫要灰心喪氣,俗語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要看,罷官對政公來說,其實是好事。”

    賈政跟早上的賈赦一樣,也是一腦門子問號。

    他覺得說罷官不是壞事都夠離譜的了,可安國公竟然說這是好事?這么好的事兒給你你要不要?

    賈政站定,“愿聽其詳。”

    “當初我封了錦衣衛千戶,勉強算有了一點人脈,也請人去查過榮國府眾人——您別擔心,就是熟悉熟悉,不是為了報復。”

    賈政眉頭皺了起來,想說話又不知道說什么。

    “政公自幼便酷愛讀書,原本是要科舉的,若不是您父親死的早,臨終又上了一本,您何苦會因為恩推官這個身份被同僚排擠呢?恩推才能升到五品,可科舉出身,是能升到正一品的。”

    賈政已然明白他要說什么了,可正是因為明白,他越發的錯亂了。

    這不可能是好事!

    但是我能考科舉了。

    “我還記得政公那本快要翻爛的《大學》,政公心性領人佩服。我想政公不如好生讀書,明年從縣試開始考,與其整□□你那不愛讀書的兒子,不如自己考,您覺得呢?”

    顧慶之的語氣越發的夢幻了,“朝廷又不限科舉年紀,太上皇也沒說不叫你科舉,政公做官多年,各種表、章、疏不在話下,策論也難不倒你,書法練了這許多年,更是有了自己風骨,無非就是八股,這又有什么難的?”

    話是沒錯,可賈政總覺得哪里不太對。

    “若不是太上皇收回您的官職,您哪里有證明自己的機會?父親臨死前求來的官職,太上皇親自封的官職,這哪里敢辭官呢?這么多年,這么大的壓力,您辛苦了。”

    賈政神情恍惚出了皇城,在“我們有仇”的前提下,“我能科舉,我能考中進士”這個念頭深深的扎根在了他心里。

    第86章 舉報他,大家一起死!

    夢想的力量有多大呢?

    單看賈政眼色迷幻,嘴角上翹走出皇城就知道了,天知道他的一眾前·同僚們都以為他瘋了。

    正所謂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別說不敢從他眼前跑開,就是不小心對上眼神,也都是客客氣氣的打招呼,態度不僅和藹,還得尋兩處地方夸他。

    有夸他人品端方的,也有贊他是逸群之才的,甚至最后還有個實在沒詞兒的,說他不染世俗,還引了蘇仙的《墨君堂記》說賈政“群居不倚,獨立不懼”。

    竹子在文人心中是個什么地位,知道的人都懂,賈政原本就處在大悲后的精神恍惚間,如今又這么一大喜——

    賈寶玉瘋瘋傻傻呆呆又時不時犯點癔癥的性子也不可能是無根之萍,總得有點遺傳。

    賈政身上的癔癥如今就被引了點出來,當然絕對沒有賈寶玉那樣嚴重。

    回到賈家,也許因為太高的緣故,也許是因為他也走不了正門,更加因為素日見管了的原因,他都沒發現大門上榮國府的門匾不見了。

    正院里,管家賴大正帶人一頓忙亂收拾東西,看見賈政身后跟著兩個小廝進來,他忙迎了上去,“老爺——您這是?”

    賈政的形象絕對算不上好,官服叫人扒了,匆匆換上的常服也不整齊,官帽也沒了,頭發還有點散亂。

    聽見有人跟他說話,賈政長舒一口氣,嘴角不由得翹了上去,“無事,我罷官了。”

    這樣驚悚的語言加上他臉上的微笑——

    賴大被嚇得退后一步,下意識去看他身后那兩小廝。

    其中一人做了個口型:從皇城出來就這樣了。

    懂了……二老爺瘋了。???二老爺瘋了!

    賴大上前一步抓著賈政的胳膊,“王太醫還沒走,還在老太太院里。老爺趕緊去看看。”

    “母親又病了?唉……多事之秋啊。”賈政嘆了一句,又起來:“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

    完了,他沒覺得自己有問題!

    賴大只覺得一陣頭暈目眩,“趕緊扶二老爺去老太太院子里!”

    如今的賈家,是誰越清醒誰越難過,而且隨著族長賈珍來阻止榮國公賈源這支要把他們家下人列進賈家宗族,賈家的下人也都慌了。

    人多生變,更別說賈家這群早就被養出刁心的下人了。

    但這就跟顧慶之沒什么關系了。

    賈家玩陰謀詭計前總得想好萬一失敗怎么辦吧?總不能一點后路都不考慮,頭一鐵就直接莽吧?

    賭徒上桌前也得先算好自己能輸出去的籌碼,不然最終結局就是傾家蕩產。

    帶著皇帝賞的小粽子,顧慶之去了林府。

    他家就他一個,就算是家里有冰窖,這粽子也得往十天半個月吃去,不如跟他師尊還有師姐分享一下。

    “還知道自帶干糧。”書房里,林如海小小的陰陽怪氣了一下,然后道:“石涯居士送了明爐烤鴨來,晚上咱們試試這個。”

    石涯居士?這人顧慶之也知道的,前一任潮州總兵,還兩次大敗入侵的南洋海盜,如今年紀大了,于去年年底被陛下召回京城養老。

    他安頓下來就開了飯館,如今算是試營業階段,時不時給朝中同僚們送些菜品試一試。

    “這愛好也算是歸隱田園了。”顧慶之笑道,“他倒是知道我喜歡吃鴨子,還知道我喜歡在師尊家里吃飯。”

    林如海呵呵兩聲,抽查了他背了一篇《孟子》又叫他詳細講了講這篇說的是什么,才說去吃飯,路上還不忘跟他強調。

    “四書里頭,《大學》跟《中庸》都是節選自禮記,不過兩三千字,科舉從古至今也有一千年的歷史,從《大學》《中庸》里出題,很難有新意,陛下又不叫截一段這么出題,縣試院試也就罷了,有功名的考試里,很難出現這兩篇相關的題目。”

    “《論語》一萬五千字,《孟子》三萬五千字。只是《論語》語言簡練,淺顯易懂,就是不識字的人,聽上兩遍也能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孟子》就不一樣了,字數多,可用宏博二字來形容。雖然其中心思想可用德治來總結,不過能出題的地方很多,能考出新意的地方就更多了,所以院試前,你得把這個背熟了。”

    這種考前小輔導,還是出自全國考試第三名的考試成功人士、翰林院資深官員、任過考官的岳父大人林如海,顧慶之認認真真聽了,“多謝師尊教導。”

    林家的晚飯,有綠豆百合羹,魚頭豆腐湯,下來幾樣時令鮮蔬,還有顧慶之帶來的御賜的小粽子,巴掌大的肉餅,和前潮州總兵送來的明爐烤鴨。

    至于用來沾的梅子醬,就是一人面前一碟了。

    “這個聞起來倒是挺香的。”林黛玉拿起盤子,往鼻尖一湊,香甜不說,還有梅子特有的酸,聞著就開胃。

    她又拿筷子尖兒點了一點嘗了,“味兒也不錯。”

    顧慶之笑道:“師姐要喜歡這個,明兒我去尋點鹽津梅子來給你開開胃?”

    林如海一個當爹的,這時候肯定是要輕咳兩聲示意的。

    “也不見你想在前頭。”林黛玉一個轉音,半真半假的埋怨道。

    “他不能再想到前頭了,你也不用再開胃了。”林如海一人打了五十大板,見兩人都偃旗息鼓不再眉來眼去了,心中舒坦許多,“吃飯。”

    但是吃飯嘛,食不言寢不語是不可能的,沒吃兩句,林黛玉忽然笑出聲來。

    林如海瞪了顧慶之一眼。

    顧慶之大感冤枉,“天地良心!師尊,我沒說話,我都沒出聲。總不能因為我出氣了吧?”

    林黛玉道:“前我去榮國府吃飯,薛姑娘還勸我食不言寢不語。”

    “師尊好好聽聽,這真跟我沒關系。”

    林如海又瞪他一眼。

    顧慶之小聲道:“都瞪我兩次了,我若不干點什么,豈不叫師尊蒙冤。”

    之后他又跟林黛玉道:“她說食不言寢不語倒也正常,她進京不是選女官來著?進了宮的確要食不言寢不語,聽說睡覺都得朝一邊睡,而且不能吃有味的,魚更是一點不能碰。”

    林黛玉嘆了口氣,“好端端的,榮國府的大小姐不當,非得進宮當宮女。”

    “倒是……如今也沒榮國府了,下午他們家的匾給摘了。”

    桌上安靜了片刻,林如海嘆道:“其實先前善公亡故之后,他們家里就算不得國公府了。雖然還有個國公夫人,可這名號是發給國公的,其余不過陪襯。”

    顧慶之很想再說:可師尊如今不是國公的女婿了,失不失望,但氣氛稍顯沉悶,就不太合適。

    “爹爹換一個。”

    林如海正要去拿小粽子,就被林黛玉阻止了,“白米的留給我沾梅子醬吃,爹爹吃個別的味道的。”

    怎么說呢,所以方才那沉悶,在林黛玉這兒也是程序性沉悶。不然也不會盯著白米粽子不放。

    顧慶之嘻嘻笑了兩聲,笑得林黛玉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你愛吃鴨子,全京城人都知道,怎么我吃兩口梅子醬,你就要笑話我不成?”

    “旁邊還有桂花呢,師姐拌一點?”

    “桂花年年都有的。”林黛玉卻有點嫌棄,“什么點心里都有,粥里也有,早就吃膩了的。”

    “你少吃兩塊,糯米吃多了要積食的。”林如海不免擔心兩句。

    “哪里那么容易積食?兩個粽子加起來還沒巴掌大,還是我的巴掌。一會兒院子里多走兩圈就好了。”林黛玉笑瞇瞇的把白米粽子分成小塊,沾了梅子醬放在嘴里。

    “又甜又咸還特別酸,但湊在一起就特別好吃。”

    顧慶之不免想起他下午在御書房吃的云腿粽子來,仔細一看碟子里沒有,他便又吩咐下人:“再去蒸兩個云腿的來,這個你八成也愛吃。”

    顧慶之下午就吃了四個粽子,如今也不算很餓,不過吃了兩個粽子,又喝了碗綠豆湯,吃些菜就飽了。

    林黛玉還在吃小粽子。

    林如海也放下筷子,笑道:“你們兩個倒好,喜歡吃的東西差不多,以后倒也少些爭吵。”

    林如海本是玩笑,但話一說出來,顧慶之很是嗆了口湯,林黛玉臉也紅了,她左顧右盼小聲道:“爹爹說什么呢?”

    失策!他就沒那個意思,但如今解釋也不行,沒意思都能給解釋出來意思。

    林如海踢了顧慶之一腳。

    顧慶之正色道:“其實喜歡吃的東西不一樣才好,這樣不至于搶不到梅子醬打起來,畢竟我打不過師姐,到時候還得求師尊撐腰。”

    這話也有道理,不過這次就是林黛玉瞪他了。

    “我才不會跟連梅子醬都要搶的人一起——吃飯呢。”

    顧慶之嘻嘻兩聲,林黛玉把頭一偏,筷子狠狠又扎了個云腿粽子,“吃飽了就趕緊走,別耽誤我吃飯。”

    “你吃你的,我給你講兩個笑話解解悶?”顧慶之提議道:“不好不好,萬一嗆到就不好了。”

    他說完環顧四周,又見林黛玉往角落一指,道:“你去彈琴,就像上回請的教坊司的樂師一樣。”

    林家這飯廳,靠窗的角落里也是放了古琴的,君子六藝嘛,是個人都挺感興趣的,顧慶之也學了個皮毛。

    他站起身來,走到古琴背后坐下,正經道:“我給師尊和師姐彈琴助胃口。”

    只是才撥弄兩下,林黛玉還沒說什么,林如海先捂了耳朵,“人家是對牛彈琴,你這是對琴彈牛了。”

    “牛可彈不出這么清脆的聲音。”顧慶之笑道,“師尊可真是會挑剔,這京城還能找出第二家來,叫安國公奏樂的?再說方才是定弦,如今才是正經彈呢。”

    ……

    只能說強的程度有限,距離雅這個程度還有好長一段路要走。

    林如海聽不下去走了,顧慶之還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琴弦,還要請林黛玉點評。

    “你這琴彈得,跟你作詩不相上下。”

    “師姐是說我進步空間巨大?前景廣闊嗎?”

    林黛玉又笑了起來。

    吃的時候不覺得,梅子醬又咸又甜,云腿粽子也是又咸又甜,她還喝了兩碗綠豆百合羹,可這一站起來,林黛玉就覺得自己吃多了,胃都往下墜。

    她下意識看了顧慶之一眼,“以后不跟你一起吃飯了。”

    顧慶之一邊道:“師尊方才還說了,糯米容易積食呢,師姐還說出去走走就好。”

    一邊從飯廳的小柜子里尋了山楂跟焦麥芽來,“山楂消肉食,焦麥芽消谷物,我估計師姐如今也喝不下什么了,干貨直 接吃吧。”

    林黛玉抓了兩片山楂放嘴里,狠狠咬了下去。

    別說一邊的顧慶之還能看見點寒光,什么叫尖利的小銀牙?這就是了。

    如今已到了夏天,要酉時末天才黑,吃過晚飯也不過申時三刻,距離天黑還早呢。

    顧慶之陪著林黛玉出來,去了林家的花園子,沿著青石板鋪的路慢悠悠走著。

    “真要撐得慌,咱們請喬太醫來看看,扎兩針,興許還得熱敷,或者熏個艾,哪怕喝兩口藥,很快就好了。”

    林黛玉拿扇子擋住了臉,“怪丟人的,倒也沒那么撐。”

    顧慶之笑出聲來,“我記得上回喬太醫還正經說——”他清了清嗓子,“姑娘身子沒大毛病,就是好好吃飯,多吃些東西,養上三兩個月就好了。”

    “這次就不一樣了。”顧慶之又清了清嗓子,學著喬太醫的聲音,“姑娘身子沒大毛病,就是別吃這么多了,少吃些——”

    “你討厭。”林黛玉拿扇子撲他,“我不理你了。”

    顧慶之拿住她扇子,笑道:“你頭上都有汗了,我幫你扇扇吧。”

    扇子就這么大點,真扇扇子總歸是要走進一些的,那偏頭多看兩眼就很正常了。

    別說,他師姐側面看著是厚了些。

    林黛玉生性敏銳,這眼神哪里覺查不出來呢?

    “你——”她把顧慶之一推,“扇子還我,你走我前頭去。”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這還是林黛玉頭一次正正經經仔仔細細的看顧慶之的背影。

    夏天衣服穿得本就不多,加上官員又能穿上好的絲綢。

    ——他肩膀倒是挺寬,也怪不得能拉開兩石的弓,自己用的還是兩力的小弓。

    林黛玉捏了捏自己肩膀,伸手又想去捏捏顧慶之的肩膀,只是手指都快碰著他背了,林黛玉又縮了回來。

    她上紅了起來,原先拉他倒也平常,怎么如今連手都伸不出去了呢?

    等到……若是成親……

    這念頭流轉間,林黛玉臉上又燒了起來。

    不過平日里他扶自己下馬車,倒也挺有力氣的,可見騎射沒白練。

    顧慶之前頭走著,見后頭許久不帶說話的,轉頭過來一看,就見林黛玉滿臉通紅,眼中似有波光粼粼,他嚇了一跳,“師姐難受了?還是請太醫來吧。”

    “你趕緊轉過去!”林黛玉掩飾一般,聲音越發的嚴厲了,“誰叫你回頭的。”

    這聲音聽著就還好,顧慶之忙轉了過去,聽見身后林黛玉道:“背詩來聽,你詩做得不好,許是詩都沒背過,我今兒要考考你。”

    顧慶之想了想,道:“半卷湘簾半掩門……”

    聽著他把自己詩集上的詩一首首都背了下來,背完這個又去背王維全集,杜甫全集,接著又是李太白全集,林黛玉心中是又害羞又感動,可是——

    她伸了扇子在他背上一敲,無奈到了極點,“你在作詩上是真的一竅不通啊……”

    顧慶之笑了兩聲,“所以才叫師姐多花些功夫在我身上。”

    林黛玉眉頭一皺,生平頭一次生出他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師姐,口渴,想喝水。”顧慶之又道。

    “你呀。”林黛玉左右一看,他倆正在花園中間偏后的位置,往前去書房倒是不如去她屋里方便。

    “去我院里吧。”

    到了林黛玉院子里,顧慶之依舊是只站在院門,眼神也不多瞄一眼的,不免又叫林黛玉生出點感動來。

    她拿大茶缸子給顧慶之備了溫水,又親自端來給他,道:“趕緊喝了就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師姐也不送送我?”

    “你不認路是怎的?”林黛玉反問道,說完又笑,“可別了,上回我送你出去,你又要送我回來,兩趟就把我爹爹招出來了。難不成你還想叫我爹爹送你?”

    那倒也不必。

    顧慶之喝了水,把杯子還回來,不是很堅定的走了。

    林黛玉回到屋里,揉了揉肚子,“的確不撐了。”

    賈家那邊各種忙亂,又要尋醫問藥,又要找人做新的門匾,等不像無頭蒼蠅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做什么之后,殿試都結束了。

    顧慶之理所應當拐了他師姐出來。

    “師尊家里整日都有新科進士來拜見,人來人往的,難不成叫師姐一人待在院子里不出門?那也太憋屈了。”

    這么說倒也挺有道理,所以如今林黛玉白天又往安國府去了,顧慶之還帶她去了兩回西苑,試了試那據說三丈高的秋千。

    好玩是真好玩,刺激也是真刺激,晚上回來林黛玉嗓子都有點啞。

    過了端午節,天氣是越發的熱了,新科進士們也都一一入了衙門,拜見座師房師的活動也告一段落。

    林黛玉也不愛出門了,還沒精打采的勸顧慶之,“俗話說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你也該好好讀書了,距離院試也不過就三個月,一晃就過去了。”

    讀書的不止顧慶之一個,還有剛換了賈府牌子的賈家二房老爺,賈政。

    罷官之后喝了幾天的藥,他倒是沒那云里霧里的感覺了,但是科舉這事兒還是深深扎根在他心里。

    不過賈家這地界兒,好好讀書,奮斗上進似乎是件丟臉的事兒,所以賈政是背地里讀的。

    問題是賈家這地界兒,閑人比正經干活的人多,所以這消息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但是賈政是很有信心的,當了這許多年的官兒,如今再返回來去看科舉,的確是有種游刃有余的感覺。

    不說進士,賈政覺得他至少能考個舉人出來。

    這天下午,李紈又往王熙鳳屋里去了。

    賈家這情況,算來算去,竟是李紈當家了。

    只是李紈沒多少嫁妝,也沒銀子往賈家這個大窟窿里填,況且她跟賈蘭過得什么日子?

    她真心實意的盼著賈家壞。

    所以李紈只當自己是個跑腿的,一問三不知,當下頭人哭,當賈母哭,跟王夫人哭,有事兒全來問鳳姐兒,完全不做主。

    “我也實在是沒法子了,不然不會來找你,又耽誤你養病。”

    問完鳳姐兒主意,李紈客客氣氣的道謝,然后告辭了。

    鳳姐兒把頭往后一靠,跟平兒抱怨道:“這位珠大奶奶,聽說也是國子監祭酒家里的女兒,我估摸著怎么也不能太窮吧?家里至少也是有家產的,怎么就無能到這個地步了?難不成她在家里除了女紅,別的竟什么都不學?”

    平兒正要說話,外頭小丫鬟就道:“奶奶,張嬤嬤來了。”

    平兒眉頭一皺,正要起來,就見王熙鳳拉住她,又揚聲道:“叫進來吧。”又小聲道平兒說,“聽聽她說什么。”

    平兒無奈的嘆了口氣,“奶奶,您這……身子還沒好呢。”

    王熙鳳忌諱別人說她生病,更加忌諱別人說她不行。

    張嬤嬤進來行了禮,手里提著個小包裹放在床頭,這才坐在王熙鳳床邊的小凳子上,哭訴道:“二奶奶,您這什么時候來當家啊。您是不知道,那珠大嫂子,竟是個耳根子軟的。昨兒答應了我,今兒李嬤嬤一開口,她又把差事派給李嬤嬤了。”

    “咱們家里這情況,您也知道,如今沒差事的,都怕被攆出去。我們家里雖然奶過主子,我也被人尊稱一句嬤嬤,可我也怕珠大嫂子那不知道事兒的,先把我攆出去,我這張老臉沒什么,可若是丟了主子的體面,將來可怎么辦啊。”

    張嬤嬤哭訴一通走了,王熙鳳揉揉額頭,頭疼卻又爽快,笑道:“她們倒也知道該求誰。”

    話音剛落,外頭小丫鬟又道:“趙嬤嬤來了,說要給奶奶請安。”

    平兒又是眉頭一皺,不等說話,王熙鳳就又把人拉住了,“畢竟是二爺的奶嬤嬤。”

    等到賈璉晚上回來,就見王熙鳳有氣無力靠在床邊,臉色蠟黃半閉著眼睛,竟像是快死了一樣。

    “我說你這都多久了,怎么也不見好的?”

    王熙鳳不過抬了抬手,平兒端著藥碗從外頭出來,沒好氣道:“怎么好得了?一天早晚十幾個人來請安,全都是求奶奶給她們些體面的。”

    平兒放下藥碗,又來伺候賈璉換常服,賈璉沒好氣道:“你就非得貪戀那點權勢不成?你真想管家,你也得養好身子才是。”

    “你知道什么?”王熙鳳睜開眼睛,沒好氣道。

    “無非就是送你點銀子,還能有什么?”賈璉道:“如今都要樹倒猢猻散了,連這國公府都不知道還能住多久,我勸你也想想將來吧。你不趁這機會好好養病,將來留下病根,難不成還能有人替你?”

    這邊正說話,屋子外頭又來了人,“二爺,老太太叫您去一趟。”

    賈璉沒好氣道:“催命的又來了。”說完便出了屋子。

    平兒不免又要勸,“二爺說得有道理——”

    王熙鳳沒好氣道:“你還不知道我為了什么?我不提前摸清這些人都有多少家底兒,將來分家我怎么要人?”

    “那也不至于拿命去填啊,再說按照管家、四大奶媽,老太太的人這樣往下要,總歸是差不了的。”

    賈璉這會兒已經到了賈母屋里,一進去他就豎起一身汗毛。

    賈母屋里一個人沒有,連鴛鴦都出去了。燭火昏暗,越發顯得賈母那張布滿溝壑的臉陰沉可怕。

    尤其是她臉上那對已經有點突出的眼球,已經能止小兒夜啼了。

    “璉兒,我有事要交代你。”賈母定睛凝視賈璉,沉聲吩咐道。

    “請老祖宗吩咐。”賈璉低著頭,恭恭敬敬的道。

    “你去檢舉寧國府孝期聚賭飲酒銀亂,還私藏弓弩刀槍甲等兵器,圖謀不軌!”

    賈璉嚇得都結巴了,“老、老祖宗,大魏朝不限私人擁有兵器。”

    “那也不能太多!王府才能有五十府兵,他家里私藏的兵器都夠兩三百人用了!”

    賈母咬牙切齒道:“若不是沒證據,我恨不能檢舉他逼劍兒媳!”

    “叫他嘲笑我,叫他在我面前擺譜,我要他那塊牌子也摔成三塊!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大家一起死!”

    老太太瘋了!

    賈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賈母院子,若真要按照賈母說的去檢舉寧府……

    孝期干的那些事兒,就足夠他們奪爵了,至于兩三百人的武器……若是真查實了,少不得一個流放三千里。

    第87章 能留住神仙的人

    賈璉魂不守舍出去,賈母幽幽嘆了一口氣。

    她情愿瘋了,真瘋總比裝瘋賣傻好。

    她想這一出,賈璉那窩囊廢是不敢真告的,肯定猶猶豫豫幾天,就要去給賈珍通風報信。

    她就是要借賈璉的口警告賈家這位好族長賈珍:你別總想著管著管那的,我手里捏著你的把柄,真逼急了,我能拉你下水。

    孝期飲酒作樂算什么?私藏武器算什么?這兩條都得捉賊捉贓,提前知道了藏一藏燒一燒,錦衣衛找不到東西,他能怎么樣?

    私通邊軍才是重罪呢。

    寧國府落敗可比榮國府快多了,賈赦沒降爵之前是一等爵,榮國府好歹還有兩個王家的人,可寧國府呢?賈珍不過三等爵。

    他們府上一個有出息的都沒有,娶的媳婦也一個賽一個的小家子氣。他們哪里來的進項,不過靠著祖產過日子。

    寧榮二公是親兄弟,兩家的田也都在一處,寧國府的田地每年不過五六千兩銀子進項,原先賈敬還活著的時候,每年煉丹都不止這個數了。

    賈珍還日夜歌舞不休,還尋了一幫紈绔子弟尋歡作樂,銀子從哪兒來?

    寧國府鋪子也沒榮國府多。

    榮國府好歹還有個賈璉兩口子管事兒,寧國府有誰?一個都沒有。

    那他們銀子從哪兒來?

    寧國府勾結平安州守備,私運鐵器給北蠻!

    這才是重罪。

    賈母深吸一口氣,掃了眼悄無聲息進來就站在一邊的琥珀,“打熱水來,再叫兩個小丫鬟來給我揉揉腿。”

    這會兒天都黑了,賈璉也不想大張旗鼓的叫人知道,他也沒敢叫騾車,一路全憑自己走到了賈赦的院子。

    好在賈家這會兒挺亂的,內院上夜的婆子不知道哪里去了,外院守門的小廝也都聚在屋里“大大大!”“小小小!”的喊,別說往外頭看一眼了,就連賈璉重重咳嗽一聲,也沒人在意。

    賈璉腦袋里飛快閃過“他們太不像話”的念頭,只是賈母叫他辦這事兒過于驚世駭俗,這念頭不過閃過一瞬,就被他以“等回頭再說這事兒”為由,拋到了腦后。

    賈赦這會兒已經睡了,他現在這身體,喝不了酒也只能拿小老婆當擺設了。

    聽見兒子過來,他忙穿了衣服出來,“又怎么了?”

    賈璉把賈母那主意一說,焦急道:“老太太瘋了不成!咱們家已經這樣了,榮國府的牌子都叫給摘了,如今正要族長庇護,他也不過是個三等爵,就比咱們高了一等,老太太又要咬他,賈家沒人庇護,就跟薛家一樣了。”

    賈璉一甩袖子,坐在椅子上頭一低,沮喪又氣憤。

    賈赦無意識的整理衣裳,借著這個動作整理思緒。

    “這肯定不能告的。就算你告實了,他這族長做不下去,由我當了族長——你開這個頭,后頭必定是連綿不絕來告咱們的族人。”

    賈璉點了點頭,賈赦身體不好,說話也有氣無力的,只是商量這等隱秘,大家都是下意識的放低聲音,加上賈赦語速又慢,賈璉越發覺得他爹進退有據,十分靠得住。

    “那我去告訴珍大哥?”賈璉又問。

    賈赦用一個問句來回答他,“你是怎么想的?”

    “都是老太太逼的,咱們也無法。”賈璉一邊想一邊道:“老太太都快耗干了,活不了多久了,等她死了分家,咱們有族長支持,也能多分些家產。”

    賈赦笑了一聲,“的確是這個道理,那你想怎么拉攏寧府,單說這個可不行。”

    賈璉猛地站起身來,“尤氏——我沉溺尤二姐美貌不可自拔,我要求她當二房,尤二姐跟珍大哥也不清不楚的,將來更好說話。”

    “尤二姐這人……”賈璉想了想,笑道:“挺好騙的,原先雖然許了張家,不過張家窮,她們一家都扒上寧國府了,還怎么愿意回去過苦日子?不過三五十兩就能退親——我出一百兩,她必定感動。”

    賈赦笑了兩聲,他這個兒子,的確是會哄女人。

    “鳳姐兒都快病死了。”賈璉道:“我說先進來當二房,等鳳姐兒死了,她又生下兒子來,再給她扶正。她父親有官身,她也算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又是寧國府的小姨子,她是能扶正的。”

    賈璉還在興奮的說著,賈赦抓著他胳膊,“你不能扶正她,還有個鴛鴦,你也不能徹底依附寧國府過活。”

    賈璉眉頭一皺,“那……”

    賈赦嘆氣,“你是沒經過老太太當家那會兒,你祖父幾個妾——老太太對付家里那手段才叫高超呢。我想想……”

    “你把‘等鳳姐兒死了就扶正她’透漏給你那妒婦知道,叫她們兩個斗起來。若是妒婦要了她的命,你正好拿這個當借口休了妒婦,若是妒婦先死了,就能借王家的勢力把她休了。到時候你屋里干干凈凈的,豈不妙哉?”

    “可是王家……陛下已經招王子騰回京了,興許夏天沒過完他就回來了。而且王家八成也不行了。”

    “王子騰從一品的官兒,就是罷官也得一陣子,你動作得快。你那妒婦還有個女兒呢,尤三姐進門之后,你叫她跟那妒婦的女兒見兩次面,再叫妒婦知道。我猜她一出手就是雷霆手段,勢必一擊必中。還有鴛鴦,你打算怎么辦?”

    說到女子,賈璉可就有自信多了,“我剪一縷頭發送她。就說老太太瘋了,我為了自保也為了賈家,只能出此下策,叫她保重千萬別被老太太發現。對了,您再給我兩個丫鬟,我就說為了藏好她,我身邊得多幾個女人。”

    賈赦笑了兩聲,“你倒是能行……就這么辦吧。不過咱們也給二房通個氣兒,這事兒得是咱們一起商量著來的。”

    如今的賈家爵位一降再降,連鋪子都盤出去不少,而且原本就沒多少親朋好友來往,如今連以往的門生都要躲著他們走。

    賈璉手上的差事也沒剩多少,他整天琢磨的就是就剩下內斗跟算計家產,最多再加上一條怎么維護好鴛鴦。

    所以賈赦一說,他就明白什么意思了。

    等下人請了賈政來,賈璉就把賈母告訴他的事情說了。

    賈政驚得久久回不過神來,“怎好……怎么能先自己亂起來?”

    賈赦嘆道:“母親都多大年紀了,人糊涂了也在所難免。所以我們才想了這個法子,只求能再撐一撐。”

    賈璉站在他身后,低著頭一臉的憋屈。

    賈政嘆了口氣:“以后得叫人看著老太太了,別叫她生出什么危禍自家的念頭來。”

    “以后怎么辦?你可想好了?”賈赦問道,迎著賈政不明就里的眼神,他感慨道:“咱們家這爵位,怕是留不到京城了,我如今身體又不好,與其死在京城,不如趁著還能動回金陵,也算是落葉歸根了。當然現在走不了,要等老太太……到時候扶靈回祖籍。”

    賈政低著頭嘆氣,他原本沉溺在書里,至少精神世界還算充實,今兒晚上一下子聽了這么多事兒,他本就不是積極進取的人,如今是越發的想逃避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賈赦便勸道:“老太太那邊得有人看著,她素日喜歡寶玉,不如叫寶玉陪著她,老太太也開心。橫豎寶玉考不了科舉,平日里老太太又疼他,原該他出些力的。”

    賈政點了點頭。

    這才是第一步,賈政收拾了書房,又找了四書五經來看,他想干什么,賈赦難道不知道?

    “依我看,你既然想考科舉,不如留在京城。”

    賈政慌忙抬起頭來,還有點不好意思承認,畢竟這么大年紀了,“不是,我沒有——”

    “從小的兄弟,我知道的。”賈赦語重心長的勸,“京里雖然也是科舉大縣,可比金陵強多了。京里是人多,可金陵除了人多,讀書風氣也比京里好,若是不分南北卷這么考,三百個進士里,至少兩百五十都是金陵這一圈的。所以我勸你留在京城。”

    一來留他們在京城吸引隔壁賈珍的主意,二來隔得遠,將來就算他帶走大半財產,賈政都五十多的人了,來回路上兩三個月,他還能過來搶不成?

    哪怕就算賈珍想怎么他們,也得考慮路途遙遠。

    “我經營老家,你在京城科舉,將來……未必沒有回來的一天。”

    這話就又叫賈政生出不少信心來,還有家族命運全壓在他肩膀上的使命感,賈政重重點了點頭,“我留在京城科舉。”

    賈母這會兒已經睡了,因為覺得賈家子孫不爭氣,所以不打算跟他們通氣兒講明白是為了什么,再靠著話說話一半,以及暗示引導就是不明說的說話方式,賈赦賈政兄弟兩個也商量好了要架空賈母,從此不聽她主意。

    而且這架空一旦開始就沒法走回頭路了,畢竟兄弟兩個連夜商量出了名單,挑了不少老太太的人出來,打算借著削減下人的機會,一家家發賣。同時為了不叫賈母看出來,還叫賈寶玉去纏著她,叫她沒空理會別的。

    賈政答應的這樣痛快,都叫賈赦有點不好意思了,這么一來,等老太太事后反應過來,二房就跟他們大房一樣討人厭了。

    正在賈家在自殺自滅的路上一路狂奔而去的時候,顧慶之也被皇帝派了個新差事。

    協助清理大運河。

    御書房里,皇帝指著大運河全圖,詳細給顧慶之解釋。

    “大運河是個南北朝向的人工河道,南邊的水多,還有幾個大湖,水源很是充沛。但是北邊,尤其是會通這一段,以及再往北一點的臨清這一段,都是小河不說,連泉水都得用上,有的時候還得靠下雨。”

    水不多流速就慢,流速慢了泥沙就容易沉積。這個道理顧慶之還是明白的。

    “原先是一年清一次淤,太上皇是安排在二月的,可二月沒什么雨,天氣也太冷,下河清淤的人,一大半都得生病,這樣下來清淤的效果就不太好。這些年大運河的水位是一年比一年高。”

    顧慶之點頭道:“大運河就這么深,淤泥再多,就沒水可流了。”

    “正是。”皇帝應道:“自打太上皇不找事兒之后,他的壽宴也不用大辦了,運河也寬松許多,朕就把清淤的時間定在了九月前后。”

    “一是因為這個時間剛過夏天,夏天總是雨水充沛的,有雨水沖刷一遍,也省點事兒。二來也得考慮到不能太冷,畢竟是要人下河清淤的。總不能征一次徭役就死一半百姓吧?所以一般北邊這一段就是八月底九月初清淤,南邊可以一直到九月底。”

    “只是前頭欠得太多。”皇帝嘆了口氣,“今年還沒到九月就不行了。”

    這事兒顧慶之也能想明白,但凡學過地理的,都能對水庫大壩運河等等說點什么,至少原理都是知道的。

    顧慶之看著堪輿圖上閘口的位置,道:“那就是先會通再臨清?先不叫下雨,排空河道,叫人下去清淤,然后下雨再開閘放水,洗刷掉最后一點泥沙?”

    這也就是皇帝為什么叫他來了,這會兒正是夏汛,雖然今年會通臨清這兩段上游下雨不多,但如果正清淤泥下了暴雨,那也是大災害了。

    顧慶之便又道:“不如趁這次把上游幾個水庫也清一清?”

    皇帝驚喜之余又有點感慨,“愛卿還真是什么都知道,他們的確是這么商量的。”說罷皇帝又笑了一聲,“這次回來,朕封你做國師,圣旨都寫好了。”

    顧慶之上前行禮,皇帝又給他一塊外出辦差的牌子,“你依舊是欽差,明兒朕就叫禮部的人先去搭祭臺。”

    皇帝嘆氣,“北直隸下屬八府兩個直隸州,已經征召了兩萬徭役……”

    “陛下放心,這差事一定辦得好好的。”

    從宮里出來,顧慶之也在想這差事,這是個顯示自己是神仙的好機會,甚至……要是能叫上林黛玉一起去,說不定能尋著機會叫她成為神仙唯一記掛的人。

    等晚上吃飯的時候,顧慶之就說了,“我明兒就不來了,要齋戒沐浴,三天之后就啟程,先去通州。”

    通州距離京城也就半天路程,林家父女兩個都沒當回事兒。

    林黛玉還笑道:“那你晚上回不回來吃飯?”

    “這次要去至少半個月呢。”顧慶之把差事一說,又道:“先去上游兩個水庫,然后是下游兩段河道,陛下說這次征召了兩萬人的徭役,河道一定要清理干凈了。好在這兩個河段都是北往南流的,能一起疏通了。”

    顧慶之一邊說還一邊給林如海使了個眼色,林如海頓時明白他什么意思。

    要趁這次機會,顯出神異來,叫天下人都知道他是神仙。

    林如海不免屏住了呼吸,故作鎮定道:“書本帶上,別忘了功課。”

    顧慶之說了聲好,又笑道:“師尊還沒見過我祈雨吧?師姐想去看看嗎?”

    林黛玉自然是想去看的,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林如海。

    “到時候再說吧。”林如海沒答應很快,說完又覺得自己裝鎮定裝過頭了,便又添了一句,“就是上香,也沒什么好看的,不然我叫擺了香案出來,叫他給你上兩柱香看看?”

    “這哪兒能一樣呢?”林黛玉笑道:“爹爹也沒看過吧?爹爹不想看嗎?”

    “不想。”林如海板正臉搖了搖頭。

    這次輪到顧慶之笑了。

    林如海岔開話題道:“說起來我還真沒看過這個。與我一同修書的翰林院柳大人,他是治周易的,整日都追問我這個卦象安國公會怎么解。”

    顧慶之笑道:“解卦我可不行,我們欽天監的張大人還說我解卦過于死板呢。”

    “這會兒你倒是不來一句‘誰說我卦解得不好,我找陛下評評理’。”

    “都是自己人。”顧慶之故作正經笑道:“自然是要實話實說的。”

    林黛玉哼了一聲,站起身來,“我去吩咐他們沏了濃濃的茶來,這么多話,怕不是要秉燭夜談了。”

    第二天開始,顧慶之就是齋戒沐浴,一天去太廟上三炷香。

    這也算是他的特色了,跟別家給神仙上香不一樣,他從最開始就是說的“求先皇們保佑”,把魏家的列祖列宗抬到了神仙的地位,這也算是鞏固皇權統治,不然皇帝為什么對他越來越好呢?

    三天的齋戒沐浴過后,顧慶之啟程去了通州。

    工部都水清吏司的郎中彭大人來迎接他,又道:“王大人正在下游,這兩日不像有雨的意思,王大人說抓緊時間先清理起來,叫下官在這兒等著大人,若是大人有什么吩咐,只管說便是。”

    正經干事兒的時候,顧慶之是很敬業的。

    他道:“是怎么安排的?要再晴幾日?哪天下雨比較好,雨是大點好還是小點好?”

    多數人對上顧慶之都是有點忐忑的,尤其是跟他共事的,彭安也不例外。

    他恭敬道:“水庫跟河道都已經清過一次了,前兩日關了閘,如今水庫正在蓄水,一會兒等他們坐了竹筏進去,再拿長篙攪起來,反復沖刷便是。這兩日就最好先別有雨。”

    顧慶之點頭說了聲好,又抬頭看看天,吩咐跟著他的禮部眾人,“未來幾日不大可能下雨,早晚上香。”

    一開始的安排也就這樣了,他們幾點開閘,又蓄多少水,這就跟顧慶之關系不大。

    顧慶之先去住處洗漱稍做休息,等吃了午飯,待到臨近黃昏沒那么熱的時候,彭安又帶他上了小舟,看了看水庫以及這一段的河道。

    “從通州到京城這一段的河道,一共二十四道閘門。”

    顧慶之還記得他當初坐船進京的情況,笑道:“得一段段關閘蓄水才能升上來。”

    衛公公道:“太上皇那船進不來,也是因為水太淺的緣故,這邊河道雖然寬,但是水深不過小半丈,那么大的船是進不來的。”

    有個太監在這兒,彭安倒是沒那么緊張了,他又道:“臨清這一段,當初修的時候,河底距離河堤也有快兩丈,只是這邊水不多,正如公公所說,水深也就小半丈的樣子,淤泥倒是快有一丈了,前幾日剛關閘斷水的時候,河工陷下去一個,直接就沒頂了。若不是腰上綁著繩子拽他上來,怕是要去閘口尋他的尸身了。”

    彭安說完,還沖顧慶之挑了挑眉毛。

    顧慶之大概也能猜到他什么意思,“這挺難的。運河主要還是靠河水,若是用雨水把河道填滿,那得下多大的雨?別說稻草混著泥蓋的房子,就是磚石的房子也遭不住天天下雨。”

    也的確是這個道理,彭安嘆了口氣,道:“大人說得是。”

    靠著敬業的態度,和從不指導內行的作風,幾天下來,顧慶之跟其他人相處的也挺好。

    清淤工作進展順利,顧慶之也就抽空去了海津鎮逛了逛。

    海津鎮是入海口,又是三河交叉地,還是進京前最后一個城鎮,隔壁就是長蘆鹽場所屬的長蘆鎮,繁華程度自然不必多說。

    甚至不少商戶擔心進了京城沒后臺,又或者交不起崇文門的稅,把貨就出在了海津鎮。

    顧慶之逛了幾日,倒也買了不少好東西。

    比方給林黛玉的一個用奇形怪狀的小珍珠串起來做的荷包,小珍珠差不多就比紅豆大一些,這種品級是能放開給百姓用的,除了這個還有幾塊樣式新奇的手帕。

    他還給林如海也買兩樣東西,一個是大蚌殼做的硯臺,希望墨汁磨出來沒有海鮮味道。

    還有個從海底打撈上來的花瓶,上頭有水草和各種海鮮留下來的痕跡,放在書房里倒也挺別致。

    這天下午,林黛玉收到了顧慶之來的信:還有兩輪就完事兒了,師姐跟師尊真的不來看看嗎?

    林黛玉把信收好,叫了人來,道:“把這信送去安國府,看紀公公或者葉公公哪一位在,請他們把信送去宮里,送到我父親手上,請他快些告假。若是他們都不在,就找門口的錦衣衛,托他們送進宮里。”

    這邊人剛打發走,林黛玉不甘心又叫人去收拾出行的東西了,她是真想去看祈雨。

    只是衣裳才收拾了兩身出來,外頭又有人來回報,“賈家來人了,就是上回來的那個鴛鴦,姑娘可要見一見?”

    林黛玉想了想,若是見她,興許還能跟顧慶之說兩句“她們欺負我”。

    這么一想,林黛玉嘴角就翹了起來,“叫進來吧。”

    鴛鴦跟著丫鬟到了偏廳,她坐下去也是忐忑不安的。

    這偏廳雖然有個偏字,但其實是在二門外的,也就是說林姑娘能在二門外見人。

    這可 比他們家里那個心心念念要當家做主的大姑娘強多了。

    不多時,林黛玉進來,瞧見鴛鴦手邊的水杯,道:“天氣熱,上些綠豆飲或者酸梅湯來,你想喝哪個?”

    鴛鴦猶豫了一下,“綠豆飲。”

    丫鬟下去準備了,林黛玉又問:“你來找我,可有什么事兒?”

    鴛鴦恍惚了一下,如今這個林姑娘,是徹徹底底跟以前不一樣了。

    以前是柔柔弱弱風一吹就倒,說話也小小聲溫溫柔柔的,說什么都行,怎么樣都無所謂,如今卻中氣十足,聲音輕脆,能自己當家做主了。

    鴛鴦道:“三日后璉二爺納隔壁珍大爺的妻妹尤氏做二房,想請您幾位回去吃酒。”

    她一邊說,一邊奉上了請柬。

    林黛玉沒接,道:“三日后沒空,就不去了。”

    “姑娘不問問老爺或者……太太嗎?”鴛鴦小聲道。

    林黛玉禮節性的笑了笑,“可還有別的事兒?”

    鴛鴦又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倒向了賈璉這一邊。

    “老太太整日的罵人,罵大老爺跟二老爺清理她的心腹,還罵兩位老爺軟禁她。前兩日連寶二爺也被罵了一頓。”

    鴛鴦紅著眼睛啜泣兩聲,“老太太還說要接姑娘回去,還說要住到林府來,還說岳母來女婿家里借住幾日,原該好生招待的。還說……還說姑娘既隨母親回了京城,怎么不來看她?是不是忘了她這個娘。”

    林黛玉眉頭一皺,鴛鴦站起身來,“老太太性子執拗,如今又有些糊涂,姑娘——興許下次就不是我來了。我這就告辭了,姑娘保重。”

    “慢著。”林黛玉叫住了她,“你既然來了……去給她拿兩個銀錁子,再拿個紅封當隨禮,也算個見證,證明你來過了林家。”

    鴛鴦徹底不說話了,只有“是”跟“好”,低著頭,一路小聲啜泣出了林家。

    林黛玉嘆了口氣,“何必當初呢。”

    不過她的情緒很快就好了,因為送信的人回來,道:“老爺吩咐收拾東西,明日啟程去找安國公。”

    林黛玉一下子就笑了,“可算是能看見祈雨了。”

    第二日一早,父女兩個坐著馬車,帶著下人,一隊車馬出了京城,一路往東南方向走來。

    到了下午,兩人到了臨清縣,跟顧慶之匯合了。

    “怎得瘦了?”三人一見面,林黛玉就驚訝道。

    顧慶之道:“天氣熱,每日又要去祭臺,胃口沒以前好了。”他又壓低聲音,“衣服專門穿了大一號的,這樣空蕩蕩的涼快。”

    林黛玉稍稍放下心來,林如海卻沒那么容易放心,他是知道顧慶之想干點什么的,而且他也的確知道顧慶之是有神異之處的,這就更叫人擔心了。

    晚上等太陽下山,顧慶之把買的小玩意兒給兩人送去,又道:“雖不精貴,不過勝在新鮮好玩。”

    林黛玉拿著荷包很是鉆研了一番,又道:“怪沉的,都能壓住裙邊了。”

    尤其夏天衣裙都很輕薄,風一吹就能起來,林黛玉前后帶了四塊玉佩壓著。

    顧慶之笑道:“那回頭叫她們用大珍珠給你串一個?”

    “怪沉的,才不要呢。”

    第二天一早,顧慶之跟幾位官員打了招呼,又去角落里跟林如海和林黛玉說了兩句,這才往祭臺上來。

    祭臺朝西北方向,沖著皇陵,從官員到百姓,從本地的鄉紳到來服徭役的民夫,烏泱泱一片都集中在祭臺南邊,總體上是肅穆的,不過總有兩個人閑聊。

    “昨兒夜里就起云了。”

    “二十天,說三天下一次雨就沒超過四天去,原先就聽說安國公能祈雨,卻沒想這樣靈驗。”

    “我撿了根他用過的筷子,回頭供奉起來。”

    “這不比京里那些號稱老神仙的人靈驗多了?”

    “可惜他不受香火。不然我非得點上三五個大海燈。”

    “京里點個大海燈,一年少說也一千兩了,還什么都沒有,人家安國公不過兩柱香,連雨都能求來。”

    “我兒子明年成親,我打算請他給擇個日子。”

    聽見這話,前頭一人扭過頭來,“得多備些銀子,聽說今年臘月那個,都已經漲到十萬兩,這還是臘月。”

    顧慶之又上了一炷香,風起來了,空氣中似乎也有了些潮氣,原本有點越聊越歡的人群,如今也都安靜下來。

    祈雨啊,這事兒不管看多少遍,都依舊那么震撼。

    “往里頭點。”林如海小聲提醒道,林黛玉嗯了一聲,又往棚子下頭走了兩步,只是沒過多久,她就又不自覺往外走了。

    風漸漸大了,天空中隱約有小雨點下來,站在最前頭的工部侍郎王元九一臉笑意,這差事辦得好,回京少不了獎勵。

    “安國公……真是神仙一樣的人物。”

    只是漸漸的,有人覺得不對了。

    “安國公怎得連衣角都不動一下的?”

    “怎么沒動,他衣角是向上飄的。”

    小型龍卷風嘛,四周風速大,中間風眼異常平靜,而且因為氣壓的關系,中心是有個向上的風的。

    風又大了些,吹得祭臺上的黃紙也向上飄了起來。

    “安國公要飛升了!”人群里忽然傳出這么一聲來,后頭的百姓跟民夫嚇得都跪了下來。

    這等場景,叫所有人都說不出話來,也不敢說話。

    站在最前頭的王元九從方才的皇帝要獎賞我,我馬上要升官了,直接變成了弄丟安國公,皇帝怕不是要砍我頭。

    “安、安國公。”他小聲叫著。

    隨著風越來越大,顧慶之又往前邁了一步,他已經到了祭臺邊上,似乎下一步踏空,就能直接飛起來。

    在場幾萬人,也只有林如海知道他要干什么了。

    他輕輕推了自家女兒一下,林黛玉被推出了棚子,下意識叫了一聲,“慶之!”

    這一聲嗓音很是清亮,不少人都下意識偏頭過去看了看這是誰。

    于此同時,她手里的帕子也因為沒抓緊,被風吹了起來。

    顧慶之控制著風,帶著帕子往祭臺上吹。所有人的視線都從林黛玉身上轉到了帕子上,隨著那帕子舞動,揪心撓肺。

    帕子這東西小小一塊,又是絲綢的很是輕薄,就不太好控制。

    在其他人眼里,就是這風漸漸地小了。

    帕子飄飄搖搖上了祭臺,從顧慶之面前落下,他伸手接住帕子,風停了。

    顧慶之轉身,清清楚楚叫了一聲,“師姐。”

    林如海后退一步,長舒了一口氣,成了。

    第88章 您這閨女養得好啊

    浩浩湯湯一隊車馬正往京城去。

    早上那次祈雨之后,王元九是一刻都不想多待,馬上安排人手,他親自押運——啊不,護送安國公回京。

    安國公再飛升這么一次,他都能給自己嚇死,所以王元九一邊安排人給宮里送信,一邊護送安國公回京,力求盡快把安國公送回皇帝手上。

    反正原本的計劃里,這也是倒數第二次清河道了,下頭就該徹底放水通行了。

    林如海的心情有點復雜。

    作為顧慶之的師尊,他覺得自家弟子是真的出類拔萃,這一招玩得無比漂亮,叫他心生贊嘆。

    可作為林黛玉的親爹,他心情就不怎么美麗了,尤其是想到自己也參與其中,把自家女兒捧到這個地位,以后——

    “林大人,喝水。”

    同坐一輛馬車上的工部侍郎王元九招呼道,又小心翼翼問道:“您這閨女養得是真的好,您是怎么養的?”

    林如海陷入了沉思。

    怎么養的?

    這個問題問得好。

    真說起來,玉兒小時候其實過得并不好,四歲死了弟弟,之后母親開始生病,到六歲上母親死了,之后她就去外祖母家里討生活。

    外祖母對她也不好,家里人多,嫉妒她的人更多,整日的陰陽怪氣,暗里打壓,明里諷刺,一直到——

    林如海嘆了口氣,前頭這些全都是他的問題。“以前不怎么出眾,整日病懨懨的,一直到沾了仙氣兒,這才好了。”

    王元九也跟著嘆氣,“這的確是沒法效仿。”他頓了片刻,更加小心翼翼的試探,“聽說安國公原先生活不怎么如意來著?有時候饑一頓飽一頓來著?”

    怎么說呢,顧慶之的身世并不算是絕密,況且他那口音也跟京城一點不沾邊。消息靈通的都知道,就是沒人敢正面討論來著。

    林如海看了他一眼,道:“我福分不夠,安國公是皇莊出身的。”

    “明白明白。”王元九一臉的“道理我都懂”,又道:“回頭我也叫家人安排施粥。”力求也撿到一個安國公。

    林如海一邊覺得好笑,一邊又跟人講了施粥的道理,王元九是翰林院升上來的,不曾外放,聽林如海說真施粥要放些石子樹葉,更要用陳年的舊米,不免也感謝一句,“多謝林大人教我。”

    不管怎么說,這一條是好事兒,有顧慶之這么一出,以后乞丐的數量肯定是少之又少。

    施粥的人多了,就連下層那些賺一天銅板吃一天飯的百姓也能看見希望,攢上幾天,興許就能去看看病,攢上一兩個月,興許就能有本錢做個走街串巷的貨郎,再攢上一兩年的,興許就能夠本錢開荒種地了。

    林如海視線盯著車廂前壁,再往前就是顧慶之跟他閨女坐的馬車,如今天氣熱,車廂里有冰,簾子是全放下來的,防止冷氣外泄。

    “要么停下來歇一歇吧?”林如海鎮定道。

    王元九笑了一聲,道:“就大半天的路,還沒走一半就歇了三次了。再這么歇下去,怕是要在外頭過夜了。”

    林如海果然不說話了。

    王元九精神緊張,如今好容易遇見個能打趣兒的,自然是不放過了。

    “那是神仙。”王元九語重心長道:“安國公早上叫的是‘師姐’,讓他們兩個好好說話,別總打攪人家了。說起來,您這閨女究竟怎么養的?”

    得,以后別說不納妾了,就是沒孩子,人家也覺得是理所應當的。

    神仙生什么孩子呢?神仙生孩子才是怪事兒。能留住他在人間已經是不可多得的大功勞了。

    “我這閨女——”林如海想了想,“得多讀書,要懂道理,別跟有些人似的,眼皮子淺,看人出身不好就瞧不起人,不給人好臉色看不說,還要欺負人家。”

    王元九若有所思點了點頭,再想想林姑娘的身世,還有安國公那已經成明牌的出身經歷,這說的是榮——賈府啊。

    這些老牌勛貴,不知進取,坐在功勞簿上吃老本,又不好好教子孫,不過三代五代就徹底衰落。

    然后又要指望天上掉餡餅幫著他們翻身,機會沖他們過來還要拿鞭子抽走,也難怪會衰落的這樣快。

    不過是該多讀些書,說不定也能出本詩集或者文集之類的流芳千古呢。

    王元九隱晦的看了林如海一眼,現如今大家說起林如海,為了最快叫人知道這是誰,一半的人說他是最后一位兩淮鹽政,還有約莫三成的人說他是安國公的老師,最后兩成則是這么說的。

    “長明詩集的爹。”

    這可是未來的內閣大學士啊——長明詩集的爹。

    王元九又隱晦的笑了一聲,為了掩蓋自己方才不太尊重的聯想,他又拿了壺出來,“喝些酸梅湯?這個清涼解暑。”

    林如海無奈的嘆了口氣,“再喝下去真的要停下歇息了。”

    王元九哈哈大笑了兩聲,掀了簾子問道:“還有多久到京城?”

    隨行的錦衣衛道:“申時之前能到。”

    “再快些,報信的人說不定已經到了,陛下等著消息呢。”

    這錦衣衛又一夾馬肚,往前頭那馬車去了,然后恭恭敬敬道:“安國公,車隊要提速了。”

    等里頭傳來一聲好,錦衣衛這才去了最前頭,“再快些。”

    外頭天氣雖熱,馬車里卻是一片清涼。

    顧慶之跟林黛玉兩個對面坐著,你偷偷看我一眼,我再偷偷看你一眼。

    “你把手帕還給我。”林黛玉小聲道。

    “不還,我留著。”顧慶之理直氣壯道。

    “都淋了雨了。”林黛玉飛快抬頭看他一眼,“不洗干凈,回頭一褪色,就又黃又舊了。”

    “那師姐再給我一塊手帕?”顧慶之慢條斯理拿了早上被風吹來吹去的帕子,小心疊在一起。

    “你還給我。”林黛玉探出身來,一手撐在桌面上,另一手就來夠。

    顧慶之往后一躲,林黛玉就什么都拿不住了。

    她又回去坐好,“你還給我。”

    帕子原本就不是什么能送人的東西,還是用過的帕子,況且還那么多人看著。林黛玉一想起這個,就覺得耳朵又燙了起來。

    可是……

    林黛玉狠狠瞪他一眼,“真該叫他們看看你這個樣子!”

    他怎么能不高興呢?計劃一切順利,從今往后再無一點阻礙。

    顧慶之嘻嘻一笑,知道這帕子是歸他了,“我給師姐也送了帕子的,這算是師姐的回禮。而且前頭我送,跟早上師姐回禮,師尊都看著呢,沒事兒,要罵也是先罵師尊。”

    后頭馬車上,林如海打了個噴嚏,王元九忙道:“可是冷了?要么去塊冰?”

    林如海搖搖頭,“不冷,就是——阿嚏!”

    前頭馬車上,林黛玉哼道:“父親真沒說錯,祈雨一點都不好看,就是上香。”

    顧慶之便問,“師姐想不想試試祈雨?”

    林黛玉忽得笑了,“你可知昏庸兩個字怎么寫?”

    “師姐教我。”

    “我才不教你呢,你去找你師尊。”

    顧慶之手指頭沾了水,在桌上寫了昏庸兩字,就是一個字多了兩劃,一個字少了兩劃。

    寫完他就興致沖沖的看著林黛玉。

    林黛玉頭一偏,只當沒瞧見。

    “師姐看我寫得對不對?”顧慶之沖她眨了眨眼睛。

    林黛玉頭更偏了,盯著車廂壁上的簾子,連動都不帶動一下的。

    顧慶之又寫了一遍,這次依舊是或多或少,就是或多或少的筆畫跟上次不一樣。

    林黛玉笑道:“你倒是識字。”說著她也沾了些茶水,也往桌子上寫字了。

    “桌子糙了,師姐小心手。”

    林黛玉瞥他一眼,“哪里有筆呢?”

    顧慶之伸了食指出來,“要么試試這個?”

    林黛玉低頭一笑,又寫了兩個字,忽然小聲問道:“你再不會飛升了吧?”

    顧慶之下意識看她,林黛玉低著頭,眼神看著地板,有點逃避那個意思。

    “不會了,師姐在哪兒我在哪兒。”

    林黛玉笑聲又明媚起來,“萬一我飛升了呢?”

    “師姐飛哪兒我飛哪兒。”

    兩人一路閑聊,沒過多久,前頭就又出現一隊士兵,領頭的還是個熟人,御前行走四人組之一的京營節度使潘勇。

    車隊停了下來,潘勇上前拱了拱手,大聲道:“奉陛下旨意,接安國公回京。”

    圍在馬車周圍的士兵換成了輕裝的騎兵,這規格又往上升了一檔。

    林黛玉有些忐忑,小聲道:“我是不是該下去了?”

    潘勇就在外頭騎馬并行,他又素來耳聰目明的,聽見便笑道:“林姑娘也是要回京的,順路一起就回去了。”

    顧慶之臉上顯露出微笑,小聲道:“師姐如今是鐵鏈子了。”

    原先雖然有士兵護送,不過離得都挺遠,可換了撥人之后,簾子上都能看見影影綽綽的人,林黛玉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你小聲些。”

    她壓低聲音又湊近了些,“誰是鐵鏈子?”

    這要是轉頭快些,辮子都能扇到他臉上,“金鏈子?”

    林黛玉有心反駁,可也知道他最愛金制品,再加上外頭又有人,林黛玉便又瞪了他一眼。

    可一想起來鏈子是栓人的,不免又要臉紅。

    顧慶之看她這模樣,又要害羞又不敢說話,瞪人也瞪得可可愛愛,著實是難得一見。

    他掀了簾子,跟潘勇自然也不用客氣,道:“你也尋個馬車坐坐吧?一路騎馬,灰塵也大,車里也不少落灰。”

    潘勇笑了一聲,飛升帶來的距離感一掃而空,這還跟以前一樣嘛。

    “都離遠些,別嗆著安國公了。我去前頭馬車上,有事兒叫我。”

    顧慶之一臉求夸獎的表情看著林黛玉,“他們都走了。”

    別說夸獎了,林黛玉又是狠狠瞪他一眼,像是真生氣的樣子,“你特意支開人——”

    這是怕人誤會啊,顧慶之故意皺起眉頭,“那我再叫回來?”

    “哼!”林黛玉把頭一偏,又往后坐了些,“好生歇歇吧,也別說話了,一會兒你還要進宮呢。”

    怎么說呢,這么反復無常左右都不滿意的模樣,他一樣也很喜歡啊。

    有了潘勇帶著人開路,才過未時,顧慶之就到了京城,路上人瞧見他們這一行人的規格,恨不得直接跳出去,不過一刻鐘,顧慶之就到了皇宮。

    皇帝正在御書房里等他,見面不等行禮,皇帝就先托住了他胳膊。

    “慶之,你這是……”

    顧慶之清了清嗓子,道:“紅塵練心?”

    結尾的疑問語氣,極大的安撫了皇帝的心,他嘆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得了王元九的信,皇帝也嚇了一大跳,恨不得出宮去尋他了,不過被全公公勸住了,“陛下出宮牽連甚大,興許安國公都進皇城了,您這邊還在點護衛呢。”

    皇帝一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便派了潘勇去接人,如今好容易是把人接回來了,皇帝算是放了一半的心。

    “愛卿舟車勞頓,趕緊回去休息,圣旨你拿回去,朕已經叫全福仁去禮部宣過了,如今你就是大魏朝的國師。”

    這個國師就當的毫無參與度,可想想大夏天的,真要隆重的在皇極殿外頭宣旨再來個高規格的儀式,那也挺折磨人的。他還好,那些全副披掛上場的侍衛,都是含著仁丹上去的。

    顧慶之接了圣旨,道:“謝陛下隆恩。”

    聲音叫得挺大,也算是自己給自己加戲,順帶加點體驗感吧。

    叫完之后就是要求了,“有點渴,還有點餓。”

    皇帝失笑,“全福仁,給大魏朝的新任國師送些茶點來。”

    送走顧慶之,皇帝轉頭看了全公公一眼,全公公道:“奴婢覺得安國公跟以往也沒什么差別。既然攔住了,那就是攔住了。”

    皇帝長舒一口氣,道:“他去歇息,朕要考慮的事情可就多了。趕緊宣林如海進來,朕跟他商量商量婚事。”

    這次可就不“愛卿舟車勞頓”了,全公公找了小太監出去宣人,回來就聽皇帝嘆道:“以后是輕易不敢叫慶之祈雨了,萬一祈多了他又飛升怎么辦?”

    全公公努力回想他原先看過的那些個志怪話本,里頭講仙人的也不少,他肯定道:“林姑娘能叫第一次,就能叫第二次,況且有了牽掛就沒法飛升了。”

    “萬一……”皇帝猶豫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萬一他帶著林姑娘一起飛升了呢?”

    全公公被噎住了,這還怎么安慰?啊?

    不過畢竟是皇宮大總管,為皇帝排憂解難的功力也是專業的,全公公道:“封林姑娘當郡主!她上了皇家的玉碟,大魏朝的列祖列宗也能幫著一起——先不叫安國公飛升了。”

    “要么封個公主吧?”皇帝猶豫道:“郡主會不會太低了些?”

    全公公想了想,道:“公主畢竟是要招駙馬的,郡主還是出嫁。況且還有林大人呢。”

    郡主是能當封賞封出去的,公主的話,得認干親了。

    “不錯不錯。”皇帝點頭道:“趕緊寫圣旨。去跟皇后說一聲,請她的寶璽來。”

    皇帝是有專職秘書的,不過來回叫人麻煩,又要斟酌語句,皇帝索性自己寫了。

    所以等林如海進宮之后,第一件事兒就是接了圣旨,他女兒成郡主了。

    林如海很想嘆氣,只是當著皇帝的面他又不敢。

    而且……這圣旨一看就是才寫的,墨跡還沒太干,后頭的印章——林如海止住了想去試一試能不能蹭下來的大不敬的心思,又裝作感激涕零,拿著圣旨看了好幾遍。

    ……總算是干了。

    林如海放心卷起圣旨,再次謝恩之后,就聽見皇帝問道:“婚事準備到哪一步了?”

    庚帖都沒換過。

    林如海沒忍住嘆了口氣,道:“已經叫人去老家運嫁妝來了。”

    三書六禮,跟嫁妝有關的那都挺靠后了,皇帝一時間也沒多想。

    “這就好,回頭朕給林姑娘添妝。”說完他又叮囑道:“慶之家里沒什么人了,原先是忠順王給他行的冠禮,只是忠順王……有時候著實不叫人放心,若是中間有什么難處,只管來找朕,朕都給你解決了。”

    怎么辦呢?只能謝恩唄。

    “愛卿平日里也要多保重身體。”皇帝又叮囑,“也別太累,放寬心,這天底下沒有朕解決不了的事情。”

    林如海繼續謝恩,怎么說呢,他覺得皇帝擔心他不是怕他生病如何如何,而是怕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連累顧慶之成親拖延。皇帝怕的是他在這過程中又飛升了啊。

    林如海嘆了口氣,沖送他出來的全公公拱了拱手,道:“公公留步,不用多送了。”

    上了回家的馬車,林如海眉頭是皺的,不過臉上也有笑意。

    事先雖然沒想到這么多,不過結果還真的挺好。

    回到家里,林如海把圣旨交給林滿,又問:“姑娘呢?慶之呢?”

    林滿道:“姑娘去洗漱了,安國公說先回府看看,明兒再來。”

    林如海笑道:“他們兩個倒是清閑,惹出這一大堆事情來,全叫我這個老父親善后。”

    安國府里,顧慶之在大澡盆子里泡了一刻多鐘,這才神清氣爽的出來,一邊端著綠豆湯喝著,一邊聽府里人匯報。

    他的田莊鋪子等等都挺好的,住的這地兒也安全,沒什么新鮮。

    等這波人說完,錦衣衛的崔頤鳴笑了一聲,“屬下這倒有個新鮮事兒,給大人講來解解悶。”

    顧慶之問道:“是賈家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大人明察秋毫。”崔頤鳴笑著恭維道:“的確是賈家,不過這次是寧國府。前頭有人告他私藏兵器,意圖不軌。寧國府有爵位之人,有牽扯到謀逆,這事兒是錦衣衛管的。當日去查案的是千戶榮澤榮大人——榮國府沒了的榮。”

    崔頤鳴開個玩笑,繼續道:“那賈珍瞧著是表面驚慌,實則勝券在握,榮千戶便覺得這八成又是什么計策。只是算計到錦衣衛頭上,榮千戶便叫人仔細查。”

    “那他真私藏兵器了?”顧慶之追問道。

    崔頤鳴點頭又搖頭,“藏了,但是……不夠規格。就說那弓,都是兩力的小弓,別說傷人了,打獵射在兔子身上,都只翻個跟頭。榮千戶一把把弓試過的,全都給拉斷了。”

    顧慶之笑了,大魏朝一力是十斤,林黛玉練功的時候用的就是兩力的小弓,這還是完全沒鍛煉過的女子。

    二十斤的弓……彈力帶都不止這個數了。

    “長槍也有,只是槍頭是蠟做的,里頭還包了墨汁。木棍也有,全拿輕薄的木片圍起來的,里頭是脂粉。”

    崔頤鳴哼了一聲,“這明顯就不是做什么好勾當的,但這就沒什么好查的了。”

    “想必榮千戶心有不甘?”顧慶之捧哏道。

    崔頤鳴笑道:“大人所料不錯。榮千戶原想著要無功而返了,沒想那賈珍請他們吃飯,反倒把自己栽進去了。”

    他一邊說一邊搖頭嘆氣,“這頓飯有酒有肉,賈珍也沒少吃,他還在孝期呢,他還是穿著孝服出來的。怎么能有這種人呢?”

    這還真是萬萬沒想到。

    崔頤鳴又笑,“榮千戶說他當時都傻了,看著賈珍敬酒,又先干了三杯,他都覺得這是里頭下了毒,想要他的命。”

    “不愧是錦衣衛千戶。”顧慶之笑道:“我原先住榮國府的時候,也聽他們說過兩嘴,說自打隔壁寧府的賈敬出去修道,那位珍老爺沒人管,越發的癲狂無度了。”

    “是啊。”崔頤鳴也嘆氣,“后來榮千戶就去搜廚房了。乖乖,雞鴨魚肉不說,還有好些個連榮千戶都不認得的山珍海味。光酒就整整三個地窖的,還都是才買的,再一查賬,守孝之后酒反而喝得更多了。”

    “雖然不是謀逆大案,但他身上有爵位的,孝期喝酒吃肉是要治罪的。如今他正閉門謝罪,等上頭定奪呢。”

    這還真是……“可見酒不能多喝,不然人就傻了。”

    顧慶之原本以為這就完事兒了,可沒想崔頤鳴又笑了一聲。

    “還有?”顧慶之問道。

    崔頤鳴肯定道:“還有。那位珍老爺被榮千戶拿了個正著,又大聲喊了句‘西府害我’,接著就檢舉了隔壁賈璉孝期娶二房,這二房還是他的妻妹。”

    顧慶之眉頭一皺,滿腦門子都是問號,這都不知道該怎么評價了,但是想想榮國府,這就還挺正常的。

    “人得讀書啊,尤其是這些勛貴,至少得把《禮記》讀全了,《大魏典制》也得好生研讀,不然跟賈家似的,人家敗家是因為沒銀子了支撐不起家業,他們倒好——”

    顧慶之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該怎么評價,便又問了一句,“賈家上下那么多人,竟然沒一個察覺的嗎?”

    崔頤鳴攤攤手,“也稍微遮掩了些。不過敢勸敢說的都被賣了吧?下頭奴仆知道什么呢?禮不下庶人,他們連庶人都不是,身契還在人手里。也只能看著主子為非作歹。”

    這就真叫人沒法說,雖然有仇,顧慶之也從不搞釋然,但是這么玩死自己,還真的匪夷所思,可這又挺符合賈家行事風格的,原本他們就干了這些事兒,只不過如今瞞不住了。

    正所謂自殺自滅誠不欺我。

    “后來宗正挑頭,給京里宗親勛貴一人發了一套《禮記》加《大魏典制》,聽說這兩□□廷正議呢,以后不管是襲爵還是繼承王位,要先考《禮記》跟《大魏典制》,考不過的不叫襲爵。如今這些宗親勛貴,也得安排時間考一考才行。”

    “這也算是賈家做的好事吧。”顧慶之頗為無奈的稱贊了一句。

    第89章 當國師是真快樂

    第二天一早,顧慶之從御書房里出來,聽皇帝在試探跟焦急中憧憬了一下信任國師什么時候成親,就往文華殿尋林如海去了。

    給太上皇修起居注是件挺麻煩的事兒。

    起居注記錄的就是皇帝的言行,小到后宮瑣事,給太后請安這類都得按照日子寫下來,下來是祭天祭祖等等行程,接著是皇帝的下發的圣旨。

    既然記了皇帝發的圣旨,那皇帝發這圣旨為了什么也得寫吧?所以下頭還有京官跟地方官的重要奏折,還有別國進貢、蠻夷倭寇進犯等等,最后連重要的天氣水文變化也得寫上來。

    縱然是這東西已經由起居郎寫過一遍了,但是再審核一遍,也不是什么輕松的工作。

    起居注修得好,那將來編纂實錄的時候,就不會過于困難。

    顧慶之一路往里,到了林如海的“辦公室”,巨大的案臺上擺著各種泛黃的奏折,同情中帶著看熱鬧的心態,他問道:“師尊修了多少了?”

    “你怎么來了?”林如海問道,又從案臺后頭站起來身來,稍微活動活動,道:“明興二十九年。”

    “師尊動作挺快,我聽說修實錄怎么也得三年呢。”

    雖然實錄是在暗示太上皇死,不過林如海也挺習慣了,橫豎沒有外人,自家弟子未來女婿愛說什么就叫他說什么,不然他還能去告不成?

    再說告給誰呢?皇帝可太護短了。

    不過畢竟是個標準的士大夫,聽顧慶之講倒也罷了,讓他自己說,清醒的時候是肯定說不出來的。

    林如海岔開了話題。

    “我原先以為修史清貴,所以修完能高升,如今真修了史,才知道這么幾十年的奏折看下來,的確是能學不少政務處理手段。有些隱秘的關系,也能從這里頭看出來。”

    顧慶之便拱了拱手,“恭喜師尊。臨近中午,正好吃飯,咱們商量商量成親的事兒?”

    林如海一瞧角落里的西洋鐘,道:“還有半個時辰……”但是商量成親這事兒,別說半個時辰加上中午吃飯時間了,有時候半個月也商量不好的。

    “走吧。”林如海抬腳出了屋子,又拿大銅鎖鎖了門,這才跟顧慶之兩個出了正陽門,尋了個安靜的小院坐下。

    店家上了茶水,既然是談事兒,距離吃飯也還半個時辰呢,顧慶之先叫了兩道點心又一道干果拼盤,然后才點了菜品,吩咐過半個時辰再上。

    他們兩個在里頭坐著,衛公公跟林家的小廝外頭屋子守著。

    林如海先是一聲長 嘆,不等嘆完臉上就有了笑意,“我治《禮記》,如今這婚禮跟先周可不太一樣了。三書六禮,原先除了納征,都要帶一只大雁,到了如今,只納彩納吉和迎親時要用大雁了,而且也不是一只,而是一對兒。也有用木頭雕刻的大雁代替的,也有用大鵝代替的。”

    “一只形單影只的多不吉利。”顧慶之挑了兩樣喜歡的干果吃了,“師尊嘗嘗他們家扁核桃,味道不錯。”

    林如海原先躊躇滿志的,他又治《禮記》,可以說婚禮相關的各種禮儀沒有比他清楚的,只是對著這徒弟的確是嚴肅不起來。

    不過成親……林如海笑了一聲,的確是該輕松些,“的確,況且那些禮節也的確繁瑣了些,沒點家底兒還真辦不起來。我考考你,你說納征為什么不用大雁?”

    顧慶之雖然治的不是禮記,不過自打他有個這個念頭,三書六禮也知道不少,更別說他從京城周圍大戶成親都賺了多少銀子了。

    “納征是送聘禮的。聘禮是要留在林家的,跟我師姐沒關系,自然用不到大雁。”顧慶之略含鄙視,仿佛在說你怎么考我這么簡單的問題?

    林如海笑了兩聲,“按理來說,納彩前就得合八字,先看看合不合,不過欽天監……我想也沒人敢說你們八字不合。那就直接納彩,你去尋好媒人,按照三十二樣禮下聘便是。”

    二十二樣禮簡單來說就是布匹、首飾和食物的各種組合,只不過規格不同。

    像布匹,差一點的就是粗布,好的有綾羅綢緞,再往上還有上進的蘇繡蜀繡等等。

    首飾也是一樣,像木頭的釵也能算一樣,一副頭面也能算一樣,這念頭從林如海腦袋里劃過,再一想自家弟子出身,他又吩咐一句,“也別準備的太張揚了。”

    只是這話說出來,林如海又覺得有點別扭,他不應該跟新郎商量這個啊,有些話也不好說出來。

    “你想好叫誰當媒人沒有?忠順王給你行的冠禮,不然還是找他商量商量?”林如海猶豫道:“雖陛下覺得他……但這種事情,總歸王府也有輔官。”

    顧慶之嘆了口氣,“師尊,其實我覺得這事兒你也別管了,我來操辦就成。”

    林如海眼睛一瞪,聽見顧慶之道:“您這怕是還沒習慣我師姐的新身份,她都是郡主了,真要說起來,這婚事禮部能插手,宗人府能管,皇后也能過問,若是您把我踢出去,那完了,這事兒您也管不了。可若是我在里頭呢——”

    “那就是所有人都得聽你的。”林如海接了上來,又喝道:“好你個安國公,想得如此周全,你前頭問我豈不是捉弄我?”

    “那怎么能是捉弄呢?”顧慶之笑道:“總要給師尊點參與度嘛,您想怎么辦,您跟我說,我去吩咐人。而且我還得問問師姐,既然是我跟她成親,總歸得我們兩個都滿意的。”

    這的確是不合規矩,可問題是……先周傳下來的禮儀,從來也不是給神仙結婚用的。

    哪怕就是成親前不叫見面這一條,在顧慶之身上也是不適用的。

    誰敢攔著他叫不見未來新娘呢?

    萬一他真飛升了,皇帝八成要按照五服治罪了。

    這么一想,林如海又有點煩,揮手道:“你倒是會給人找麻煩。”

    “吃飯吃飯。”顧慶之笑道:“師尊煩什么?萬事有我,首先第一條,這成親用的大雁,我打算親自養。”

    林如海遲疑了一下,“罷罷罷,我不管你們。”

    顧慶之又道:“師尊想想,成親這事兒,萬一賈家要來呢?請他來我不開心,不請他來又怪別扭的。不如再耗一耗,我估摸著,他們也快不行了,至少也在京城待不了多久了。”

    當然這是明面上的理由,實際上嘛,也不好這么早就成親。

    大雁他也問過了,養得好就是一年就能長成,養得不好得兩三年。就算他要養,也不可能從蛋開始,差不多也得是兩三個月能養住的雛鳥,這個時間就很彈性了。

    林如海都能想到這消息傳開會怎么樣,但是他女兒都成了能留住神仙的人,又封了郡主,也無所謂再來點什么了。

    “要不要我把她送回蘇州,叫她從蘇州發嫁?”林如海故意激他,“這一來一回,少說得四五個月。”

    顧慶之翻了個白眼,什么都沒說看著他師尊。

    林如海忽然反應過來,離開四五個月,皇帝就得先跟他急。

    “吃飯!”林如海笑道:“總歸這事兒我不管了,你去跟皇帝解釋。”

    顧慶之當日祈雨,看見的人好幾萬,所以他差點飛升這事兒傳得非常快,也不過兩三天的時間,就已經人盡皆知了。

    不僅如此,市面上還流通起了國師用過的筷子碗這等物品,就連安國府運出來的垃圾,若是不小心點,也能被人搶去。

    更夸張的是街兩邊還有人偷偷摸摸的擺香案上線祈福了。

    就連安國府所在的這條街,都被打掃的干干凈凈,連灰塵都快看不見了。

    這天早朝過后,顧慶之拿去禮部商量祭祀當借口,實則是去看看他們給勛貴宗親出題出的怎么樣了,皇帝這兩天正煩這事兒呢,御書房里頭各家代表已經吵了好幾次了。

    不過才出了午門,他遠遠的就見前頭一群人圍著,里頭一個挺耳熟的聲音,抑揚頓挫的在說些什么。

    顧慶之往前一湊,透過人群也看得明白,中間是王元九,負責清理河道的工部侍郎。

    “說時遲那時快,國師三炷香上去,風便吹了起來,我等一個個都被吹得東倒西歪,睜不開眼睛,只有長明郡主跟國師那一處依舊是風和日麗,不見有風更不見有雨。”

    顧慶之覺得挺好笑,當事人親自辟謠,東倒西歪是沒有的,風和日麗更是沒有。

    旁邊人察覺是安國公來了,正要行禮問好,顧慶之拍了拍他肩膀,小聲道:“繼續聽。”

    旁邊幾位官員都屏息靜氣,只是這會兒沉浸不進去了,還覺得人群中的王大人有些好笑。

    “……風漸漸大了,國師依舊不動如山,只見他身邊升起躲躲祥云,云里似有仙獸起舞,天空中更是一道亮光射下,照在國師身上越發的光芒萬丈。我看得清楚,國師一腳已經踏空,下一腳邁出去,他怕是就要飛升了。”

    人群里響起幾聲驚呼,當事人覺得這個也是沒有的,并且想問問他前頭說的‘睜不開眼睛’還作不作數。

    王元九嘆了口氣,繼續聲情并茂道:“我等都嚇得說不出話來,畢竟是凡夫俗子,情急之下,只有長明郡主敢開口,叫了國師的名字。你們想,女子聲音能有多大?可在場幾萬人都聽見她叫了,而且那么些人,也就只有她一個敢開口,可見長明郡主也不是凡人。”

    顧慶之想了想,覺得這個可以有。

    王元九又嘆氣,“能得見這些,我也死而無憾了。”

    他講完已經講了至少五次的,而且不知道夸張了多少的“故事”,圍觀的文武百官也一言一語的議論起來,這下顧慶之就藏不住了。

    一見正主來了,王元九也拱了拱手,叫道:“國師。”

    顧慶之客氣道:“還沒謝過當日王大人送我回京。”

    王元九咧著嘴笑了,“國師客氣。”

    顧慶之便又嘆了口氣,“王大人說得不錯,其實當日我也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處,多虧長明郡主叫醒我。”

    正當顧慶之在外頭幫著林黛玉刷名聲的時候,北直隸的學政胡大人正求見皇帝。

    八月就要院試了,院試由各省的學政出題,北直隸的學政正是這位胡萬清大人。

    但是胡大人心情忐忑,他覺得他不敢給神仙出題,所以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他來請示皇帝了。

    學政算是比較重要的官,尤其又是臨近院試的日子,胡大人沒等多久就被放進了御書房。

    胡萬清進去照例是先行禮,請皇帝叫起之后,便小心問道:“啟稟陛下,不日便是院試,不知國師大人可要參加?”

    “自然是要參加的。”皇帝也沒覺得胡萬清小題大做,尤其是顧慶之剛顯示神跡沒過去多久,再說習慣了就好,那也得過一段時間。

    胡萬清松了口氣,“不知……陛下是覺得國師能考中,還是略有欠缺好呢?”

    皇帝眉頭皺了起來,胡萬清屏息靜氣等著皇帝答復。

    按理來說,肯定是叫國師考中的好,而且這也有法子,雖然院試是糊名的,如果有記號就判不過,但是這攔不住考官做記號啊。

    甚至都不用做記號,只要把顧慶之的卷子放到最上頭,或者隨便從上往下或者從下往上數第幾份都行,甚至收卷子的人把卷子送去閱卷房,只要說一聲“這是XXX的卷子”,一樣能解決問題。

    但是胡大人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他不免也要多想一點,比方當初安國公還不是國師的時候,他就常說要考個秀才。

    真算起來,這也是修仙之人的執念了。

    萬一這滿足了,他想開了,他飛升了怎么辦?

    且不說陛下治罪,就是胡大人本身也是不希望國師飛升的,一來是因為那天氣預報,二來京城這一圈的天氣一年比一年好,連收成都比往年多了一成。

    但是要讓國師不過吧,他也沒那個膽子。

    皇帝的想法跟胡萬清差不多,皇帝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君臣兩個大眼瞪小眼,一時間僵持住了。

    半晌,皇帝艱難地說:“要么還是……該怎么出題就怎么出題,能不能考過全看天——不對,看國師學得好不好了。”

    胡萬清松了口氣,有皇帝發話就行。

    他正要謝恩,皇帝忽又嘖了一聲,道:“要么……這次考雜文,別抽中作詩就行。國師那作詩的水平……”

    流傳下來就是污點,當面念出來,但凡語氣不好一點,都有可能被人當成是諷刺。

    胡萬清應了聲是,正要告辭,忽然也猶豫了,他小心翼翼道:“陛下,國師那首詩——”

    他清了清嗓子,以嚴肅正經的表情,討論學問的嚴謹態度一句句背了起來。

    “天子腳下好風光,詩情畫意耕織忙。陛下,這兩年京城的確是比以前繁華許多。百姓安居樂業,手里也有了余錢,開荒種地的人也多了不少。”

    這里頭原因挺多,比方太上皇不辦壽宴了,所以運河暢通,糧價煤價都降了下來,過冬容易了許多。

    再有就是這兩年京城的天氣的確是利于耕種,五日一雨,十日一風,俗語里也有這一條,說的就是風調雨順。

    又比方收割的時候從不下雨,損耗少了許多。

    “萬國來朝齊聲賀,共贊大魏永流長。這兩年來進貢的小國的確多了不少,大魏朝也蒸蒸日上,國泰民安啊。”

    皇帝仿佛被雷擊一樣不動了。

    人家的詩是稱頌詩,可國師這詩——別管是不是打油詩,這是言出法隨啊。

    皇帝為難到了極點,是再叫他夸一夸大魏朝呢?還是力求不給國師留下任何黑點呢?

    半晌,皇帝長嘆一聲,“隨緣吧,該怎么出題就怎么出題,抽不抽得中作詩,全看天。”

    胡萬清行了禮出去,皇帝看著在御書房里伺候的全公公,嘆道:“小半個時辰,該怎么還是怎么。”

    全公公認真道:“陛下,至少您知道以后該怎么處理跟國師有關的事項了。”

    還的確是這個道理,皇帝輕松的笑了一聲,“就這句話,已經有了國師幾分風采了。”

    全公公感慨道:“多謝陛下夸贊。”

    跟一眾同僚寒暄完,顧慶之到了禮部。

    禮部欽天監待顧慶之的態度差不多,是恭敬中帶了親切,親切中又有驕傲。

    畢竟他是這兩個部門名義上的老大。

    理論上這段時間該是禮部最清閑的時候,會試殿試都考完了,也沒什么大型典禮要舉辦,更加沒大國朝貢。至于祭祀,下半年最重要的幾場祭祀,祭月在秋分、祭天在冬至,下來就是過年那一套,也離得挺遠。

    日常的小祭祀,多半都是太常寺負責的,也忙不到禮部。

    不過顧慶之今日來,卻見一眾官員都聚在大廳里,面色也偏紅,明顯是在激烈的討論什么問題。

    各自行過禮打過招呼,顧慶之往桌上一掃,便笑著問道:“這是給勛貴宗親出題呢?”

    禮部尚書薛大人回應道:“正是。宗正大人的意思是嚴厲些好,不過禮部也有幾位宗親任職,說像寧榮二府那樣不知好歹的人少,孟侍郎又說要不要把駙馬也納入考量,還說公主的長子生下來就是錦衣衛千戶,也該要考一考的。”

    說完這個,薛大人又小聲提醒一句,“孟侍郎早年曾選過駙馬的。”

    明白了,這是沒選上因愛生恨啊。

    顧慶之笑道:“陛下吩咐的是宗親跟勛貴,駙馬雖然也算得是勛貴,不過陛下明顯沒這個意思。況且駙馬有公主管著,不如先作罷?也好早些出結果,免得陛下覺得禮部拖延。”

    薛大人笑著應了一聲,“大人說得是。”

    雖然有點利用他說話的嫌疑,不過顧慶之也不在意,本來該是什么就是什么,尤其這政策,也不能直接把所有人都包含進去,打擊面太廣,實施起來就難。

    至于錦衣衛這一條,顧慶之倒是聽尹恩立說過不少,他也覺得錦衣衛里頭光吃不干活兒的人太多,該削減人手的,只是若真叫禮部出題考,那錦衣衛這陛下鷹犬就要受制于文臣了。

    “錦衣衛這個再別說了。陛下必定不答應的。”其實這一條顧慶之覺得薛大人未必不知道,只不過還是那句話,他說出來就能減少扯皮,也算提高效率了。

    顧慶之拿了考題看了兩眼,能看出來文臣對勛貴跟宗親都挺不滿的,考題里還夾帶了不少私貨,類似于罵人蛀蟲這種級別。

    顧慶之道:“薛大人,這樣的題交上去,那必定是不行的,勛貴跟宗親不干,早朝上吵起來,那大家都不得安生。咱們還有祭祀要管呢。”

    他這么一說,周圍一圈都安靜了下來。

    “我是覺得,先把考幾次定下來,比方襲爵前多久考?襲爵之后多久考?這肯定是要忘的,可以襲爵后五年考一次,如果考過了,那就十年再考一次,如果這次也過了,那就再不考了。”

    旁邊的文書把這條記了下來。

    顧慶之又道:“至于考什么……總歸是先要把禮記跟大魏典制里相關內容背過。也別考筆試了,寫起來慢,直接就叫背吧。陛下也不是叫為了懲罰他們,畢竟都是有功之臣,又或者是皇室血脈,記清楚就行。”

    “下來……就跟科舉考律法一樣,考判詞吧。就像這次寧榮二府,把這個當考題出了,就問孝期喝酒吃肉該怎么治罪?孝期成親又該怎么治罪?以后誰再犯錯,就都當成考題,實名考題。”

    顧慶之跟賈家的恩怨算是京城的熱門話題,尤其是顧慶之的熱度一天比一天高,當下人群里就有人笑出聲來,又道:“國師這是要把他們刻在恥辱柱上啊。”

    “這怎么能是恥辱柱呢?”顧慶之嚴肅正經的反駁道:“京里勛貴宗親因為他們被牽連到,我先懲罰他們,勛貴宗親就不好太過遷怒了。”

    “國師說得對!”附和的人不少,竊笑的人也不少,更多的人默默在心里吐槽。

    把他們列在考題里,京城所有的勛貴宗親但凡來考試的,都會再加深印象:寧榮二府是罪魁禍首。

    尤其那些考不過的,印象就更深了。

    不說遷怒,這的確是懲罰啊。

    第90章 您的誥命得我爹請才是正一品

    禮部要把賈家當考題出了,那這案子就得先結了,有禮部催著,還有消息靈通的勛貴宗親也催著叫賈家趕緊伏誅,沒過幾日,賈家這案子就有了結果。

    簡單來說,前榮國府的賈璉孝期娶二房,雖然他年紀也挺大了,不過上頭還有爹,這爹還是襲爵的,所以大罪叫賈赦擔了。

    禮儀這事兒就是如此,位置越高的管得越嚴,就像如果太上皇死了,有爵位之家一年不得婚喪娶嫁,百姓也就是百天。

    賈赦原本世襲遞降的四等爵如今不世襲了,祖上天大的功勞,到他這曾孫這兒就算沒了。

    賈璉身上那捐的同知也被裁了。

    隔壁寧國府的賈珍,孝期把自己妻妹嫁了出去,再加上孝期飲酒作樂,這就是兩條罪名了,他原本是三等爵,降了等成了四等,再降一等也去了世襲遞降,所以祖上天大的功勞,到他這兒也就沒了。

    唯一比賈府好點的,是他家里門牌上還是寧國府的匾,不過已經沒了世襲的爵位,這匾也就掛到賈珍咽氣了。

    “別哭了,趕緊收拾東西走吧。”王熙鳳蠟黃著一張臉,還是坐著轎椅被抬過來的,但這并不妨礙她快意地嘲諷尤二姐。

    “既然是去做姑子,首飾衣裳那些就別帶了,不然叫師太們看了,總歸要覺得你不是真心出家的。不過我聽說二爺給了你不少體己,這個能帶上。”王熙鳳冷笑道:“如今庵堂都管得嚴,收益大不如前,你多帶些金銀家伙,說不定那些師太能待你好些。”

    尤二姐坐在地上哭,“奶奶何必說風涼話?我知道奶奶恨我奪了二爺的寵愛,只是這畢竟關系到二爺的前程,若不是奶奶出去檢舉,又有誰會知道這個?就是我們東府也知道,奶奶家里跟都察院素來交好的。”

    王熙鳳氣到無奈,“你這樣的確實好騙。寧國府是勛貴,是歸宗□□管的,這事兒應該是錦衣衛查出來,然后報給宗□□,宗□□再報給陛下,接著陛下叫大理寺協理宗□□處理。陛下說宗親勛貴要多讀禮記和大魏典制,還真沒說錯。你跟寧府——還真學不到這個。”

    王熙鳳是小產后失于調養,加上賈家風雨飄搖,她一樣是滿腹心事,根本靜不下心休息。如今雖然血已經止住了,但人依舊虛弱,說了這許多話,已經有些喘不上來氣了。

    眼見就沒勁兒了,王熙鳳也不敢多說,只道:“我勸你趕緊收拾趕緊走,就算為了你二爺,你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宗正不過叫你出家,已經是憐惜你叫人騙了的。像你這樣的,為了保全爺們的臉面,嚴厲一點直接沉塘,或者三尺白綾叫你上吊,你還能有空在這兒哭?”

    尤二姐還是哭,只是王熙鳳不想再理她了,她冷笑一聲叫轉了轎椅回屋,“還想等我死后扶正?你孝期進來的還想扶正?你扶正那一天就是大家一起死。”

    尤二姐聽得真切,她猛地往前一撲,想拉住王熙鳳,只是腿腳早麻了,一用力便是一聲低呼,徹底卸了力氣。

    “你知道的!你知道我不該孝期進門,你也不提醒二爺一句!”

    王熙鳳翻了個白眼,扭過頭去,“你這樣的,當個妾陪人解悶還行,你想當大房,誰給你的膽子?你看看你姐姐什么樣兒?你看看蓉哥兒續娶的胡氏什么樣兒?再看看你自己。你也配?”

    回到自己屋里,被丫鬟婆子架著又靠在了床上,王熙鳳直覺渾身無力,這才不過說了幾句話?

    她跟平兒道:“你叫人回王家一趟,問問我大伯什么時候回來?或者叫她們尋個理由,也叫我回去一趟。”

    賈家都成這樣了,看著家里雖然還好幾百的下人,可連正點吃飯都保證不了,有門路的,可不就得找一找退路嗎?

    平兒應了聲是,又道:“我親自去問。”

    榮慶堂里,賈母上首坐著,下頭是她一干不爭氣的子孫,甚至連賈珍都回來了。

    瞧見這一屋子人都垂頭喪氣的模樣,賈母冷笑連連,“怎么,不嫌我老糊涂了?不嫌我跟安國公結仇了?”

    賈珍飛快的抬起頭,然后又低了下去,他還是那句話,京里哪個勛貴那個宗親不荒唐的?

    他做的那些事兒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當初老太太但凡對安國公好一點,都不說好,只平常對他,賈家又如何敗落至此?

    只是如今大家世襲的爵位馬上就沒了,那就得找別的門路自救,比方老太太的娘家史家,史家可還是有兩個侯爵的。

    風水輪流轉,賈母得意起來,她挺直了腰板,嘲諷道:“如今還有什么用?我年紀大了,老婆子一個,我怕什么?我這一輩子什么沒見過,臨老見你們把家折騰散了,也算是長見識。”

    下頭唯一算是有正面反應的,就算是賈政了,他低頭道:“兒子汗顏。都是兒子不孝,叫母親受累。”

    賈母如今看得慣誰?

    她冷笑道:“你汗顏什么?好歹沒賣了鴛鴦琥珀,你已經是孝順了。”

    都這樣了,薛家雖然還在賈家住著,不過是肯定不可能繼續往前湊了,賈母便又罵王夫人,“你那姐妹倒是會找清閑,我如今是真要解悶了,也不見她來。許是見我被你們軟禁了吧?她還跟你那么親嗎?”

    邢夫人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賈母又調轉槍頭罵她,“沒點眼力見的狗東西!家里都這樣了你還看熱鬧!”

    等賈母把屋里眾人罵了個遍,賈赦回來了,賈母神清氣爽道:“事情辦好了?”

    賈赦卻縮著脖子,小聲道:“辦是辦了,只是……”

    賈母眼睛一瞪,“怎么這點小事兒你也辦不好?我要你何用?”

    賈赦把手里敕書放在賈母身邊的案臺上,賈母皺著眉頭帶了眼鏡去看,其實不用看里頭寫了什么,賈母也知道不對了。

    她原先那個誥書是玉軸的,如今這個一看就是木頭。這是敕書,六品往下就不叫誥書了,而是敕書。

    “怎么才是六品?”賈母怒道,“就算你父親從國公降到一等爵,那我也該是一等爵夫人,是正一品的誥命!”

    賈赦小聲道:“禮部的人說,請封誥命都是給自己夫人或者母親請封的。若是父親去……您就還是正一品的誥命。或者也可請人上書陛下,由陛下定奪。”

    賈母抓著手里敕書就想扔,只是賈家都這樣了,她脾氣也收斂許多,至少只敢沖著自己人來了。

    “你父親都是骨頭了!”賈母咬牙切齒道:“難不成他們要逼我把你父親的棺材起出來?”

    “萬萬不可!這是驚擾父親安眠!”賈政忙道,在場眾人里,也就他正經點還又實心眼了。

    “都是兒子無能,連累母親受辱。”如今賈政也要說一說自己讀書的事兒安人心了,“兒子打算從明年起就去科舉,朝廷不限科舉年紀,當日的圣旨上也并無不叫兒子科舉的說法。等兒子中了進士,再給母親請封誥命。”

    “你能考中?”賈母懷疑地看著他,“你當年……”

    “母親放心,兒子這些年一直沒忘了讀書,這次是必定能考中的。”

    母子兩個一問一答,卻沒見周圍賈珍賈赦滴溜溜轉的眼神,就連王夫人神情也不太自在。

    無論如何,科舉都是出人頭地第一選擇,被賈政這么說了兩句,賈母心境平和很多。

    賈赦又清了清嗓子,道:“我已給迎春尋了個親事,不日男方就要來送聘禮了。”

    賈母眉頭一皺,“納征才送聘禮,前頭納彩問名和納吉呢?庚帖都換了?怎么這么急,也太不成體統了,男方又是什么人?還是你上回說的孫紹祖?”

    賈赦冷笑,“我如今不過一個末等的爵位,還不能世襲。給母親和夫人請封都是六品的敕命。哪里配當孫紹祖的岳父?他雖然沒有實職,可襲的也是正三品的官兒。新找的這個叫伍玉華,是錦衣衛的百戶,正六品。”

    一聽他說是錦衣衛,賈珍便道:“那安國公就是錦衣衛,別叫他從中作梗。”

    “怕什么,他又不正經管事兒,錦衣衛都二十余萬人了,不過小小一個百戶,安國公難道連這個也管?”賈赦跟賈珍解釋完,又跟賈母道:“我把迎春嫁給這人也不為別的,畢竟是錦衣衛,以后若是再有什么動靜,總能得到些消息。”

    賈母哼了一聲,“既然如此,我給她添四抬嫁妝。”

    “那感情好。”邢夫人笑著恭維道:“回頭我們把老太太添的東西放在頭四抬。”

    賈母分毫不受她的恭維,而是警告道:“這是我給迎春添的嫁妝——罷了,等她要出嫁的時候再給你們。”

    “老太太怎么連我們也防呢?”邢夫人訕笑道。

    賈母沒理她,而是繼續跟賈赦道:“嫁女原該由你夫人管的,只是你那夫人比你還不靠譜。嫁妝一般是六十四抬為一份——”

    賈母還沒說完,就被賈赦打斷了,“我可出不起六十四抬嫁妝,況且一個錦衣衛百戶,他能有多少聘禮?迎春是出嫁,別叫夫家覺得咱們是打壓他們,那迎春以后還怎么過日子。”

    賈母冷笑,“別的我不管,聘禮我也不問,嫁妝至少湊齊三十二抬。”

    “母親,您這就是強人所難了,我們大房哪里有那么多東西?”賈赦很是無賴道。

    賈母環視一圈,冷著臉,“族里給你出兩抬,二房也給你出兩抬!”

    加起來就是八抬了,賈赦笑嘻嘻道:“你們可別給些破瓢爛盆的充數。”

    賈政猶豫道:“迎春……是不是嫁得太早了?”

    才答應了添妝,賈赦綿里藏針,“我是沒你那個讀書的本事,你興許還能起來,你留一留你那大女兒也就罷了,我不在我死之前給她嫁出去,難道要留成你大女兒那個年紀?就是留成薛姑娘那年紀,也夠丟人的了。”

    “我也勸你一句,差不多就嫁了吧。她這把年紀,只能給人續弦了,再拖下去,別說進門就給人當娘,那是進門就給人當祖母。”

    王夫人眉頭一皺,暗示道:“迎春嫁得急,許多東西都來不及學。”

    邢夫人笑道:“畢竟是從小在老太太身邊長大的,那點東西只要她沒忘,就能受用一輩子的。再說還有她嫂子呢。”

    說到這兒,邢夫人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你那陪房還好嗎?”

    王夫人直接就僵住了。

    “都住嘴!”賈母喝道:“趕緊回去該干嘛干嘛,如今賈家岌岌可危,人常說五代才能傳家,咱們家到寶玉這兒才第四代,撐過去就是錦繡前程。”

    沒兩日伍家來送了聘禮,迎春定親的消息徹底傳開,邢夫人又命她收拾東西搬回去住。

    迎春跟姐妹幾個道別,探春笑道:“你也不用羨慕我了,你也是去做正頭娘子的。”

    迎春臉上也有笑影兒,“聽說是個錦衣衛百戶,以后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姐妹兩個面對面都笑著,只是轉過身去,臉上都沒什么笑意了。

    怎就是個錦衣衛百戶?

    迎春不免有些愁苦,這幾年家里的變化快到叫人應接不暇,尤其是原先一起長大的姐妹們。

    史湘云好久不來了,不過上回聽寶姐姐說,她家里給她許的人姓衛,是個王孫公子。

    林黛玉就更不用說了,如今是從一品的郡主,比老太太都高,至于親事,八成就是原先借住賈家那顧慶之了。

    可她呢?

    她嫁了個錦衣衛百戶,真真是以后日子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探春雖然跟趙姨娘說整日想著婚事想著出嫁就是移了性情,可她也做不到完全不想,況且除了這個,她還能想什么呢?

    現如今連迎春這個大房庶女都只嫁了個百戶,她呢?

    她父親如今是個白身,母親雖然是王家的女兒,可她聽說她那當九省統制的舅舅,馬上就要被罷官了。

    探春嘆了口氣,“以后還不知道怎么樣呢。”

    至于賈寶玉,照例是先悲風傷秋,又做了兩首詩,傷心兩天,又要嘆:“嫁出去也好,如今家里亂成這個樣子,哪里還留得住這些女孩子呢?”

    沒兩日秋糧開始收獲,顧慶之也趁機帶林黛玉出去好好逛了一圈。

    林如海對此沒有什么可說的。

    皇帝都吩咐了,“林姑娘天資聰慧又善解人意,也不好總叫她拘在家里的,平日里讓她多出去看看。”

    問題來了,如今女子雖然能自己出門,但是大多情況下還是得父兄跟著,尤其是稍微遠一點的地方。

    他這個當爹的,雖然已經快修完太上皇的起居注了,不過皇帝又給他派了新差事,把太上皇當太上皇這幾年的起居注也修了。

    那能陪著林黛玉出門的人還能有誰呢?

    林如海:呵呵呵呵。

    這日上林苑監送來了精挑細選的十對大雁,還有個專門養大 雁的人,顧慶之便請林黛玉來看了看。

    “你又不好好讀書了。”林黛玉道。

    顧慶之眼睛一瞪,“沒兩日就要考試了,正是該放松些的時候,師姐別老催我,勞逸結合還是師尊說的呢。”

    林黛玉哼一聲,也沒都說什么,“你說叫我看什么?”

    顧慶之帶她到了后院的小湖旁邊,指了指湖邊新蓋的三間屋子,“大雁,十對,在里頭養著呢。”

    大雁是用來做什么的,他又為什么要養大雁,林黛玉也早就知道了,她臉紅了起來,強裝鎮定道:“大雁有什么好看的?”

    “現在還不是大雁呢,如今是毛絨絨的小大雁。”顧慶之話音剛落,屋里大雁就跑出來好幾只,往圈住的那一片地里啄草啄蟲子吃,還有幾只直接沖到了湖里,飄在水面上,又扎下頭去找小魚吃。

    不管什么動物,都是小時候更可愛些,尤其是毛絨絨的樣子,的確是招人喜歡。

    林黛玉徹底被吸引住了,一邊看了好久,忽然回過神來,咳了幾聲沒掩飾過去,又道:“別叫它們把我的小紅魚吃了。”

    “你的小紅魚?”顧慶之反問,“這明明是我安國府的東西,這還沒——”

    林黛玉耳朵一捂,就往湖邊的木臺去了,她一邊往前走,還一邊回頭跟顧慶之眨眼睛,大聲道:“你說什么,我沒聽見。”

    怎么能這么招人喜歡呢?

    顧慶之跟了上去,笑道:“都是你的,小紅魚是你的,大雁也是你的。”

    林黛玉低下頭,可是又想看他,兩者相加,她最后站在湖邊看著不遠處的大雁,用余光注視著顧慶之。

    “師姐喜歡哪對兒大雁?得挑五對兒出來。我一個人也不知道該怎么挑,師姐幫幫我。”

    五對兒大雁叫她挑,這暗示意味太明顯了。林黛玉強裝鎮定,哪兒有把這事兒這么堂而皇之就說出來的?但她又不想示弱,那就真被他打趣兒成功了。

    總不能每次都是她臉紅她害羞吧?

    “我怎么知道?”林黛玉反問道:“你不是還叫了幫你養大雁的人,怎么不去問問他?安國公連國師都當得,怎么連小小五對大雁都選不出來?”

    “我要會選這個,那不就要改叫雁師了?”顧慶之灑了一把魚餌下去,引得一片大大小小的魚來啄食,實屬密恐福音了。

    “大雁冬天原本是要去南方過冬的,不過上林苑監養的這些,都是剪了翅膀上的毛的,到時候飛不起來,你看那屋子,邊上還有火盆,等冬天也要燒火炕給它們取暖的。”

    顧慶之正經說了一句,又問:“師姐喜歡胖點的大雁,還是瘦點的?我是給它們吃好點還是隨便喂喂?”

    林黛玉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他這是什么套路,便道:“你都養了它們,自然是要給吃飽的,難不成你安國府連這點東西都沒有?”

    顧慶之嘻嘻一笑,“吃好點就長得快,據說最快一年就能長大,你看見的這些,都是差不多三四個月的,到時候明年春天就能用了。”

    林黛玉臉刷得一下爆紅,他都拿這個打趣兒多少次了,怎么她還能這么大反應?

    “我就不該信你。”林黛玉氣道:“我就不該跟你說話。”

    “那我給師姐唱個曲兒聽?”

    “你會唱什么?”林黛玉一下子又高興了起來,“唱得好了有打賞。”

    顧慶之也聽過不少戲了,哼哼兩句也是會的,只是戲腔這東西,普通人不會發聲方式,那就是夾著嗓子梗著脖子唱了。

    林黛玉聽了兩句就笑著捂住了耳朵,“俗話說獻丑不如藏拙,國師是一點不客氣,什么丑給人看什么。”

    顧慶之笑道:“郡主怎得這樣小氣?方還說了打賞呢。”

    “唱成這樣,只有打沒有賞。”

    顧慶之看著林黛玉挑了挑眉頭,還有點躍躍欲試,林黛玉頭一扭走了,“你好生考試吧,我先走了。”

    顧慶之追上去送她,林黛玉忽得小聲來了一句,“我喜歡白一點的,羽毛厚實一點的。”

    看著她通紅的耳尖,顧慶之這次倒是沒笑了。

    等晚上林如海回來,就見自家女兒反應似乎是慢了半拍,他都進來了,才起身打了招呼。

    “怎么不見慶之來?你又攆他了?”林如海奇怪道。

    “誰敢攆他呢?”林黛玉不好意思道:“我是想他沒兩日就要考試了,前兩次他哪回不是歇了好幾天才緩過勁兒來的?我叫他早些回去休息了。”

    林如海笑了兩聲,“他倒是聽你的話。”

    林黛玉扭捏一陣子,飯也吃得心不在焉的,半晌問道:“爹爹,當初……納彩母親回的什么?”

    林如海想了想,“是針線,多數都是回針線的。荷包扇墜帕子都有。不過你還是算了。”林如海說著自己先笑了。

    林黛玉賭氣道:“我針線做得慢不假,可我做得好啊。”

    林如海笑聲越發大了,“當年回京城的路上,你那國師就說了,不叫你做針線,又不指望你做什么,還說怕傷了手還怕傷了眼睛,你忘了?”

    林黛玉眉頭一皺,不高興道:“爹爹總是拿這個打趣我,慶——安國公也是一樣。”

    林如海又笑了兩聲,“這不是你先問的?你做的東西他都喜歡,這樣行了吧?”

主站蜘蛛池模板: 99ri=av国产精品视频|国产视频9999|中文字幕乱码在线|无码专区精品推荐第一页|免费超爽大片黄|一级小毛片 | 天堂中文在线看|亚洲国产精品国自产拍=aV|好看的欧美熟妇www在线|久久国产亚洲欧美久久|四虎精品成人免费视频|曰本久久久 搡女人真爽免费视频网站波兰美女|蜜臀99|多男一女一级淫片免费播放口|日本精品不卡|特级毛片=a级毛片免费观看R|免费成人精品视频 | 人人干人人看|一二三四观看视频社区在线|精选=av|老少妇人妻无码专区视频大码|2015www永久免费观看播放|怡红院日韩 | 欧美一区二不卡视频|片多多免费观看|成人午夜精品无码一区二区三区|国产目拍亚洲精品二区|午夜婷婷|伊人春色在线观看 | 四虎影视8848dd|国产99久久久国产精品|综合视频在线观看|人成在线|国产偷国产偷亚洲高清人白洁|法国一级毛片 | 丝袜美腿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91手机在线视频|无套内内射视频网站|亚洲国产精久久久久久久|午夜丰满少妇性开放视频|性大毛片视频 | j=ap=anese熟睡侵犯|无码精品日韩中文字幕|国产黄色在线看|欧美高清g=ayxxx|日韩每日更新|777777影院 | 综合亚洲网|亚洲综合成人亚洲|日本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观看|粗大猛烈进出呻吟声的视频|绝世武魂短剧免费观看|黄色一级免费大片 | 精品久久久久久亚洲综合网站|c=aopeng人人|蜜桃婷婷|国产高潮抽搐在线观看|中文字幕亚洲专区|第四色中文综合网 | 国产乱人乱精一区二区视频|97性无码区免费|色七七在线|亚洲=aV无码区在线观看东京热|免费看啪啪人=a片=a=a=a片|乱老熟女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乱码一区二区三区|久久婷婷麻豆国产91天堂|无毛一区二区|日韩久久综合|午夜影院福利社|日韩字幕一区 | 青草国产精品久久久久久|公和我做好爽添厨房中文字幕|99re6这里有精品热视频|六月婷婷精品视频在线观看|女教师办公室被强在线播放|日韩一区二区三区不卡视频 | 蜜臀=aⅴ国产精品久久久国产老师|中文在线一区二区三区|小宝极品内射国产在线|#NAME?|影音先锋啪啪=aV资源网站|国产精品久久久久网站 | 91成人小视频|国产精品乱码视频|日韩美女乱婬=a=a=a高清视频|www.xxxx欧美|欧美浓毛大BBwBBW|精品图区 在线观看免费v=a|国产久一|日本亚洲三级|c=aowo88国产欧美久久|能免费看的=av|97热精品视频官网 | 女教师大荫蒂毛茸茸|无码免费中文字幕视频|CHINESE少妇激情|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麻豆长发|亚洲第一页夜|欧美三级网站在线观看 | 国产成人=av在线播放|亚洲网免费|凸凹视频在线|免费网站h|一区二区三区在线播放|麻豆网视频免费观看 | 好吊妞在线新免费视频|精品一区二区在线播放|久久=av片免费一区二区三区|无码少妇一区二区|中文=av字幕一区|国产精品久久国产精品99盘 | zzijzzij亚洲日本少妇jizjiz|日韩精品在线视频播放|欧美亚洲黄色片|99久久国产福利自产拍|日韩人妻潮喷中文在线视频|亚洲精品字幕在线观看 | 精品少妇一区二区三区日产乱码|日本久久久久久|麻豆91视频|在线不卡小视频|国产欧美一区二区三区在线看蜜臀|黄色一级大片免费看 | 中文字幕中文字幕1区|www.久艹|阿v视频免费在线观看|日本三级免费|日本最新一区二区|久久九九爱 | 亚洲午夜久久久综合37日本|欧美高潮抽搐喷水大叫|啪一啪鲁一鲁|亚洲欧洲美洲无码精品V=a|亚洲高清视频网站|三级黄色影院 | 国产www成人|干干操操|国产久一一精品|日韩综合在线播放|二区视频|九九国产视频 | 日本=a一级|国产亚洲精品精|中国女人特级毛片|蜜乳=av一区二区三区|欧美群妇大交群的观看方式|日一区二区三区 | 国产v=a无码高清|亚州=av免费|免费的网站www|国内外成人免费在线视频|日韩精品影院|一本无码=aV中文出轨人妻 | 午夜精品久久久久久99热软件|久久一区视频|午夜精品视频在线观看|亚洲福利午夜|麻豆精产国品一二三区别网站|国产乱子伦视频在线播放 | 日本黄色一区|人成免费网站|中文字幕第八页|亚洲欧美变态另类综合|日日草天天干|亚洲福利中文字幕在线网址 | 特级全黄久久久久久久久|伊人中文网|97资源站在线视频|久久天天躁狠狠躁夜夜躁2014|久久欧美精品一区|免费无码一级成年片在线观看 | 狂躁美女大bbbbbb在线观看|亚洲=aV日韩=aV无码=a琪琪|BBW极度另类孕妇|中文资源在线官网|久久久久国产精品熟女影院|狠狠老司机 | 中文字幕人妻高清乱码|久久久无码人妻精品一区|国产精品第八页|国产美女被遭强高潮网站不再|石原莉奈无删减在线观看|欧美成年网站 | wwww.黄|久久久国产99久久国产久一|欧美经典一区|免费高清在线视频观看|中文字幕99|性按摩xxxx | 亚洲欧美又粗又长久久久|精品一区二区久久久|亚州精品在线视频|日韩国产成人精品|91=av导航|国产亚州精品视频 | 伊人网视频在线|久久免费看少妇=a高潮一片黄特|99国产精品自在自在久久|久久国产最新|一级片网址|无码天堂亚洲国产=aV久久 | 日韩一级色|亚洲一级成人|亚洲=aV无码专区亚洲=aV桃花岛|91啦在线观看|性高潮久久久久久久|国产美女国产爽字 | 久久久999精品免费|99九九99九九九视频精品|国产高清区|一二三四在线看日本高清|国产乱轮视频|国产精品一区二区欧美 | 一本久道在线|#NAME?|成人在线www|精品国产一区二区三区久久影院|精品日韩=av高清一区二区三区|chinese乱国产伦video | 精品久久久久国产|欧美日在线|国产18一19sex性护士|不卡国产视频|j=ap=anese36hdxxxx日韩|欧美BBWHD老太大 | 小早川怜子痴女在线精品视频|国产+免费+无码|#NAME?|午夜无码成人免费视频|国产精品成人一区视频网站|色综合桃花网 亚洲女人天堂在线|四虎福利影院|日韩视频在线观看视频|欧美日韩成人一区|黑人异族巨大巨大巨粗|超碰在线c=ao | 日本一区三区|欧美成人日韩|中国内地毛片免费高清|影音先锋国产精品|成人一级福利|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国产 | 四虎影视8848dd|国产99久久久国产精品|综合视频在线观看|人成在线|国产偷国产偷亚洲高清人白洁|法国一级毛片 | 台湾久久网|99久久精品免费看国产四区|亚洲一区二区三区在线视频观看|一区二区三区四区在线免费视频|红桃视频二区|国产久艹视频 | www.亚洲天堂|精品久久精品|久久国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欧美猛少妇色XXXXX猛交|亚洲国产精品成人综合久久久|四虎免费精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