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蟲族世界完
“這是什么意思?”
江言晃了晃指尖不知何時多出的一枚戒指, 尺寸剛剛好,他一下子竟拖不出來。
今早他還以為陸斯恩終于正常了些,好歹給自己這個帝國間諜戴上了手銬。雖然是把他的右手和陸斯恩的左手拷在了一起。
然而不過在回到帝都的飛船上瞇了會, 再等他睜眼,手上就多了枚閃閃發(fā)亮的戒指。
陸斯恩避開了江言的眼睛, 避重就輕道:“阿言不喜歡這個款式嗎?我還準備了別的…”
江言面無表情,“不許說別的。”
陸斯恩猶豫了幾秒,還是實話說了現在的情況。看著江言陷入了沉思, 他不免有些忐忑, 指尖輕輕勾了勾雄蟲的手掌。
陸斯恩承認自己是有私心的。要護住江言, 確實也有別的法子, 只是他下意識選了最簡單粗暴的一個。
“阿言……你在生氣嗎?你可是不愿意?可是教會實在來勢洶洶,我想不出別的法子了。況且我與阿言已有肌膚之親,結婚是遲早的事。”
江言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陸斯恩這番話提醒了他,聯(lián)邦帝王不愿意殺他,教會倒是可以。
死在教會手里, 想必也可以挑起戰(zhàn)爭吧。
他的心思活躍起來,一時間也沒聽到陸斯恩在不停地嘮叨著什么,胡亂應和著點點頭。腦中已經想好了怎么趁還沒結婚落入教會手里, 被榨干之后殘忍殺害, 成為挑起帝國聯(lián)邦大戰(zhàn)的導火索。
江言心中自信滿滿地推著輪椅出了飛船,準備即刻進行逃婚計劃。然而映入眼簾的一片紅色卻叫他一頓。
整個帝都都紅的過分耀眼, 整條街整條街的張燈結彩。許是因為江言來自帝國, 陸斯恩特地用上了這幾年邊界紛爭奪來的帝國的花種,通往王宮的街道幾乎被鮮花包圍。
周圍的民眾一個個伸長了脖子, 準備看傳說中與陛下有一段凄美愛情故事的敵國雄蟲長什么樣子。
江言甚至能聽見有人悄悄說:“這就是那個和陛下隔著國籍相愛甚至不惜廢掉雙腿也要來赴約的雄蟲殿下嗎?嗚嗚有情人終成眷屬啊……”
江言:……
什么東西?
他轉過身,對著身后向笑得發(fā)自內心的陛下招招手, 示意他來到跟前。
“我們快些坐懸浮車離開吧。”江言貼著陸斯恩的耳朵道。
人太多了,他社恐。
陸斯恩聞言,欣喜的笑容卻收住了,愣了幾秒,半晌沒有回應。
他剛剛跟阿言說過了,一下飛船就是儀式,阿言也應了的,怎么現在這么急著走。
果然還是生氣的吧,自己自作主張便讓阿言成了婚。
本就是自己偷來的東西,怎么能奢望過多呢?
他低下頭,“阿言,那我叫人送你回去。”他自己一個人完婚就好了。
耷拉著眼睛,看起來可憐兮兮的模樣。
這一別,或許不能再見了。
這么大的排場,想必精心布置了許久。
江言心中還是一軟,他拉低陸斯恩的衣領,看著陸斯恩怔愣的眼神,在他眼尾輕輕印下一吻。
周圍的氣氛組爆發(fā)出強烈的歡呼,還有鼓風機使勁吹起花瓣灑落在兩人周圍。
站的遠遠的民眾俱是星星眼的看著,激動的快要尖叫出來。
周圍是一片喧鬧,然而陸斯恩的腦袋仿佛隔絕了外界,只看的見江言微彎的眉眼。
砰!一束小煙花在心底綻開的聲音。
陸斯恩只覺得腦子暈乎乎的,像是被包裹在棉花里,只聽得心臟猛烈跳動的聲音。
他覺得上天大抵是眷顧他的,將阿言送到自己身邊,無論是出于什么樣的目的。
某一個瞬間,陸斯恩甚至頭腦昏沉地想著,若是阿言是來滅他的國的,他也只好心甘情愿地認栽。
江言松開了他的衣領,笑笑道:“那我先走了,再見。”
陸斯恩暈乎乎地想:再見,什么再見?今晚再見嗎?對,今晚是與阿言的洞房日,他一定要準備的十足充分叫阿言滿意才是。
“好,”他下意識應道。
————
甩掉陸斯恩的下屬并不容易,廢了江言好幾包前幾日備下的迷魂散。
他在幾個沒人的小巷轉了足足幾圈,才終于等到一個從天而降的麻袋,和一包藥性極差的迷藥。
實在是藥性太差了,江言只好裝作被迷暈的模樣,倒在輪椅的扶手上。
他被裝入一個懸浮車,顛了一個多小時才到了目的地。
許久,一道尖細的男聲在耳邊響起。
“就是他?A級的雄蟲?”
“可是大人,他畢竟是陛下伴侶,況且紅衣主教大人也不同意我們傷他,萬一……”另一人猶猶豫豫道。
“哼,只要你我不說,誰知道他就在我們手上。教會積弱已久,不就是因為那個該死的陸斯恩?”
“這可是A級的雄蟲,隨便一點信息素稀釋了,都可以大賺一筆。誰知道那份稀釋過的信息素來自于誰呢?”
“地下室的東西都準備好了嗎?”那尖細的男聲繼續(xù)問道。
看來沒冤枉這群人。
差不多了,再等會陸斯恩估計就要到了。
江言慢慢睜開眼睛,看著眼前那人震驚地指著他,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不是被迷暈了嗎?”
就那個迷藥?
江言哂笑一聲,怕生變故,也懶得多說。沒等眼前人反應過來,就拿起準備好的小刀干凈利落地抹了脖子。
尖細的男聲尖叫一聲:“可別讓他死了,死了的信息素沒用的!”
下一刻,緊閉的大門被一雙漆黑的蟲翼狠狠扇開,發(fā)出沉悶的巨響。
來的真快。
江言抬眼,看到伸展開蟲翼的陸斯恩,瞳孔猛縮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原來是黑色的蟲翼啊,不好看。怪不得一直不愿意給他看。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對不起啊陛下,讓你在新婚的時候失去了你的新郎。
————
原來人真的可以一瞬間從天堂掉入地獄。
陸斯恩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在半個小時之內飛到了距離幾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只記得那時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想著想著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因為過快的速度而撕裂的傷口遍布蟲翼,陸斯恩卻完全感受不到疼痛。
然而他還是慢了。
漆黑的地下室里,到處是難聞的氣味和血腥味。老舊掉漆的桌子上擺著各種瓶瓶罐罐和針管,還有催情用的器具。
而向來是愛干凈的雄蟲躺在中間的臺子上,與周圍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是這樣安靜,安靜地像是一個沉睡的天使。
可是脖頸上刺目的傷痕卻宣告著天使的死亡。
這樣可怕的地下室,阿言心中必然是怕極了,才會這樣毫不猶豫地抹了脖子。
陸斯恩腿軟的走不過去。
明明今天就是他們結婚的日子。
明明剛剛他的雄蟲這樣溫柔的親了他,似乎一切美好的未來都在等他。
明明他已經準備好了所有的理論知識,想要叫他的雄蟲在床上對自己滿意。
只差一步,便是……萬劫不復。
原來上天從未眷顧過他。
——
番外if線:
江言坐在陛下的寢殿里,百無聊賴地等著自己一個人在完婚的陛下。
沒等多久,就聽見門吱呀一聲開了。
這么快?
江言循聲望去。
陸斯恩身穿的喜慶,似乎與剛剛離開時不是一套衣服,不過可能是中途換了一件吧。
只是今天瞧著與往日有些不同,說不出哪里不同,就是怪怪的。
或許是自己多心了。
“忙完了?”江言隨口一問。
“嗯,”陸斯恩緊緊盯著江言,笑得很溫和,“辛苦阿言等我。”
江言心中更覺奇怪。
溫和的笑容一向是陸斯恩的偽裝,只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江言看過這種笑,此后卻再未見過。
他又看陸斯恩一眼。
琥珀色的瞳孔,深邃的眼窩,刀削般的面龐。看著確實是陸斯恩。
“阿言,”陸斯恩眼睛眨巴眨巴地看著江言,湊上來抱住他的腰部,似乎想要吻住他。
江言眉心一動,推開了人。
“你不是陸斯恩。你是誰?”
動作過于輕浮了些,陸斯恩只敢在自己要吻住他眉尾的時候,緊張地閉上眼睛。
“陸斯恩”微微一笑,“阿言,你在說什么啊?我就是我啊。”
江言眼尖地看到“陸斯恩”的手下意識在小腹出徘徊。
他確實知道一人,一緊張就會摸自己的小腹,因為那里面有他的崽子。
而且那人還一直帶著獠牙面具,未曾露過臉。
“尤里卡。”江言嘆一口氣。
尤里卡裝陸斯恩的時候還覺得自如,此刻被江言看出身份,反倒有一絲緊張了。
“阿言……我只是,我只是太……”
話還未說出口,他反應敏捷地往左邊一閃。
果然下一刻,他原本站著的位置橫著一刀尖,只要尤里卡慢一步便會一尸兩命了。
“哥哥,好久不見。”尤里卡笑著往那邊看。
陸斯恩冷硬著神情,拿起刀對準尤里卡:“滾!離他遠一點,否則我便不會顧念什么了。”
“哥哥,別這么激動。”他的眼睛一直追隨著江言的表情,看江言沒什么大的反應才放下心來。
“你的新郎可是我腹中孩子的父親,你若是殺了我……”
未盡的意思盡在不言中。‘
“況且,我不是來拆散這個家的,我是來加入這個家的啊。”尤里卡極真誠地看著渾身冷氣的陸斯恩。
第42章 古代京城1
長安大道連狹斜, 青牛白馬七香車。這里是京城,映入眼簾的盡是雕梁畫棟,朱紅屋檐。街道被各式衣著打扮的人擠得滿滿當當, 混雜著小販的叫賣聲,顯得熱鬧非凡。
三道九流, 皇親貴戚,凡夫俗子都在小小的京城中出沒。在這里,你隨便撞上的人都有可能是你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江言神色恍惚地看著眼前略顯熟悉的街景。
“小言, 京城可不比我們那小地方自在, 你行事需要小心些, 可不能這樣放肆了。”
“知道了哥哥, 我會注意的。”江言回過神,輕輕咳嗽幾聲。他的身體一向不好,受了點風就會咳個不停。
江映看了弟弟幾眼,又嘆口氣。
這渾身的配飾叮鈴作響,配著大紅大綠的蜀絲錦, 外面還偏生不怕熱地套一層軟煙羅,似乎是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家有錢。
江映又有些微妙的自豪:這樣……的搭配,也就只有自家弟弟能穿的出來了, 全靠一張臉撐著。
因為小時候流落在外, 小言身子骨一向不好,臉色略微蒼白些。此時一身五顏六色的衣裳, 倒顯得一張俊臉更靚了幾分, 看上去就是招蜂惹蝶的模樣。
罷了,小言不知道搭配, 整日胡亂把貴的衣裳往身上加,還不是因為從小就走失, 過盡了苦日子。
好不容易將小言找回來,就是小言想要天上的月亮,江映也要努力去夠一夠的。
“哥哥放心好了,我既是答應了去那些權貴子弟的宴會,就絕對不會給哥哥丟人。”
江映笑道:“那是自然,小言向來是最聰慧的。快些去吧,再不走那些公子哥該等急了。”
馬車的帷帳落下,擋住了江映關切的神色,也擋住了江言陷入沉思的神情。
剛來這個世界是在別的縣城,天高皇帝遠,對京城的什么紛爭一概不知。這番來了京城才發(fā)現,這個世界他也是來過的。
那時候他還是太子,兢兢業(yè)業(yè)做著東宮的本分,然而還是逃不過皇帝的猜忌,最終一杯毒酒下肚,死在了暗不見天日的地牢里。
來京城的時間不長,江言對現在政局的情況還不甚了解,唯一知道的就是曾經跟在自己后面整日整日“太子哥哥”叫的皇侄,現在已經成了惡名遠揚暴虐狠戾的帝王了。
甚至比現在的自己大了十歲。
江言忍不住嘆氣,早在縣城的時候,就聽說過當今帝王的惡命:暴虐成性,稍有不順心便殺人。皇宮當值現在已經成了在刀尖上舔血的高危工作了。
卻沒想到這個暴君就是小夷。
記憶中乖乖巧巧的一個,總是拿崇拜的眼神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的小不點,怎么長大就長歪了呢?
“小公子,侯府到了。”管家的聲音打斷江言的思緒。
今日是侯府的獨苗公子設下的宴,說是專門為江言接風洗塵。之所以受到這樣的待遇,全是沾了他哥哥江映的光。江映家中本就是富甲一方的大商,自己更是以商賈出身連中三元,直接被陛下賜了正四品的官階,可謂是前途無量。
但要是以為一個小小的四品官便能讓這些生在京城中眼高于頂的權貴公子以禮相待,那便是大錯特錯了。
這個宴會,說是接風洗塵,不如說是警告。
警告在這偌大的京城,小小的江氏算不得什么東西。就算曾經在自己家鄉(xiāng)是什么人人畏懼的紈绔,來到京城,也得夾著尾巴做人。
裴玄安低頭抿了口茶,嘴角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只是帶了一絲嘲諷的意味。
一邊的左將軍公子看著裴玄安這笑,情不自禁打了個冷戰(zhàn)。
依照自己對這位長寧侯獨苗子的了解,一般他這么笑,包準是什么人要倒霉了。
“人呢,還沒有到?”裴玄安嗤笑一聲,“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不成?不過是……”
他的后半句卡在了喉嚨里,一時沒說出來。
明明沒雨,來人卻撐著傘前來,似乎是極畏寒的模樣。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他各種顏色混雜的穿著,什么名貴布料都往身上穿,一身的配飾叮咚作響。明明是極俗氣的模樣,然而穿在來人修長勻稱的身上,偏生生出了一種賞心悅目的韻味。
傘沿隨著來人動作不時抬起,露出略顯蒼白的半張臉。但見膚白如玉,眉目溫潤。裴玄安不愛讀書,這時候腦子里卻浮現出什么“猶抱琵琶半遮面”,原來書中不全是騙人,這樣半遮著面,卻是這樣……好看。
庭院中的喧鬧一時間停了下來。
想來是被自己的混雜式穿搭震撼到了?
為了讓自己的草包紈绔人設更加深入人心,江言微微晃動腰間掛著的昂貴玉佩,做足了一幅顯擺的勁。
淺色的玉佩在深色的羅裙前微微晃動,如神仙一般的人似乎也帶了絲生氣,瑤佩作響間叫人心中癢癢。
古人只說愿做美人腳下的鞋履,鬢間的步搖,唇畔的胭脂,怎么卻無人說愿做美人腰間的玉佩,不動時就貼在身邊,動作間就隨著步伐微晃。
江言收了傘,動作很自然地將傘遞給侯府的下人。也不行禮,直接尋了一處空位坐下,一幅毫不客氣的主人模樣。
只有裴玄安的旁邊是空出來的,眾人皆知道他平生最厭惡旁人觸碰,俱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此刻看著江言直直往裴玄安身邊坐下,心中竟是擔心不已。
裴公子不會毫不給面子的把人踹走吧。
剛剛跟裴玄安搭話的左將軍公子左辭一瞬間都忘了對裴玄安的恐懼,脫口而出道:“裴公子一向不喜歡離別人太近,江小公子不如跟我換個位子吧。”
裴玄安神色不明地轉動著指尖的扳指,半晌沒說話。
哼,如此殷勤,真是丟了京城子弟的臉。
“不必了,多謝。我就在這里好了。”江言朝左辭笑笑,并沒有動作。
畢竟他是個看不懂別人暗示的草包紈绔,最后可是會被眾權貴嘲諷的京城笑柄。
裴玄安轉動扳指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本來坐的放松的身子一時間竟有些僵硬,眼睛也不知往哪里看好。
眾人俱知他不喜旁人靠近的毛病,曾經因為一個婢女不小心撞在了他身上,他直接將人逐出了京城。這還是許久以來第一次與人挨得這樣近。
但奇怪地,裴玄安并不像往常那樣覺得滿心的惡心。
反倒是……
想要再靠近一點,最好沉浸在這種身邊人自帶的清凈氣息里,狠狠一口咬在他略微冰涼的肌膚上,叫那蒼白的膚色也顯出幾分紅潤來。
裴玄安猛地拿起茶盞,一口悶下,卻仍覺得有些口渴。
“裴公子可是不愿意?”
等了半天也沒等來狠狠的一踹,江言有些失望地故意再提醒裴玄安一句。
“隨便你。”他低垂著眸,就是不看江言,語氣有些冷硬。
江言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了。
這樣好說話?不是最厭惡蠢人,最厭惡大紅大綠,最厭惡有人靠近嗎?
他buff都疊滿了啊。
還沒等他想出來下一步紈绔動作,就見一個下人急急忙忙地過來,似乎很是緊張的模樣。
他站定在裴玄安身前,因為裴玄安不許別人接近,也只好在原地壓低了聲音稟告。坐在旁邊的江言恰恰將話全聽了進去。
“公子,侯爺讓我知會您一聲。那位今日正好也來了侯府,正在前廳與侯爺議事,您可小心些,別去沖撞了貴人。”
“那位?宮里那位還是相府那位?”
“是丞相大人。”下人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似乎對口中這位丞相充滿了敬畏。
江言眉心微動。
一個初來京城的小官家不識禮數的小公子,第一次參加宴會就沖撞了議正事的丞相,果然是草包的典范。
他心下打定主意,也不知會一聲,一幅坐不住的模樣,直接往外邊走去。
前廳的長寧侯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著面前面無表情的沈臨微。
他們這位丞相大人,處理國政確實井井有條極有謀略,是人人愛戴的好官。然而私下里卻太嚴肅古板了些,性子又冷,反手便可定人生死的存在。就是他這個勞什子侯爺,也不敢有絲毫造次。
他訕笑倒:“不知丞相今日前來,小輩們今日正好在后院設宴,有些喧鬧,沖撞了……”
“無事,小輩們打鬧罷了。”沈臨微冷冷看他一眼,并未多說什么。
話音剛落,就聽見旁邊有人說話的聲響。
“這就是長寧侯府?不過如此,看著也不甚氣派。”
極清冷溫和的聲線,叫人疑惑這樣粗鄙的話怎么會出自這人之口。
沈臨微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頭,有些不耐。
長寧侯的汗毛都快要豎起來了,他顫抖著聲音,“不知哪個不長眼的小輩,我這便去將人……”
“這又是何地,怎么如此安靜?”聲音已經近在咫尺,只有一墻之隔。
因為沈臨微突然到訪,他又一向喜靜,長寧侯就將附近的下人全撤了去,沒想到讓江言直接摸了進來。
他想要出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江言已經踏入了內殿,正巧撞上了沈臨微抬頭間冷冽的神色。
江言的動作微微頓住。
原來這位人人又敬又怕的丞相大人,也是一位故人。
第43章 古代世界2
前半生, 沈臨微是意氣風發(fā)的貴家公子。家世、才華、樣貌,他什么都不缺。
京城中人總將他與太子殿下并列,說霽月光風芝蘭玉樹這些個詞, 似乎就是為了這兩人而造的。
沈臨微每次聽到這樣的話,都不自覺嘴角微微翹起, 顯然是十分受用。能與太子殿下的名字放在一起,他都會心下微動。
事實上,他甚至還未曾與太子殿下說過一句完整的話。
殿下太忙, 又不喜游樂, 幾乎不曾在眾權貴的宴會上露過面。沈臨微唯一一次見他, 還是在宮中的某個宴會遙遙一望。
這一眼, 他便晃了神。
京城中人常說,太子殿下是鏡中月,水中花,已經不是凡間人物。殿下豐神俊朗,生的是個神仙樣貌;又心懷天下, 生的是個菩薩心腸。誰若是能與太子殿下說上一句話,那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沈臨微這才知道,原來傳言完全不虛。自那一眼以后, 他常常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 心中像是有什么羽毛在扇動。
沈臨微一向克己復禮,最重禮數, 頭一次, 他這樣失態(tài)地在夜晚翻來覆去地想著一個人。
他想,總有一日, 等殿下即位,他做了官, 就能夠靠近殿下一點,他會讓殿下看到他的才華。
然而有一天,他的所有驕傲都被狠狠碾碎,被人無情地踩在腳下,成為了最卑賤的存在。
從前那個一根頭發(fā)絲都不曾亂過,最是注重自己儀容的貴公子,因為家族的禍事,狼狽不堪地倒在草堆之上,身下的血留個不停。
為了羞辱他的家族,皇帝逼沈臨微入宮為了太監(jiān)。
黑暗的房間里只聽得見他自己的呼吸,某個地方的疼痛完全比不上內心的恥辱。他無數次摸著手中藏著的剪刀,想要一舉了斷性命。
那一刻起,沈臨微覺得自己是所有人腳底的泥濘,路過的狗都可以踩上一腳。
他不甘心。
不甘心就這么死了。
那把剪刀最終還是被丟在了角落,連同沈臨微前半生的尊嚴。
這個講究什么樣的酒配什么樣的杯子的貴公子,終于還是變得沉默,冷硬。他的眼睛里開始有了曾經不屑的算計,對于向上爬有著無限的野心。
一把君子骨,最終披上了宦官皮囊。骯臟陰暗,齷齪不堪,沈臨微在這紫禁城里足足爬了十年。
他一步步謀劃,成為了蕭貴妃的入幕之賓,手中沾染了無數的鮮血,眼中寫滿的盡是算計。
他這個人,已經爛透了。
沈臨微本來刻意地不去聽關于太子殿下的任何消息,仿佛這樣他就可以忘掉自己過去的悸動。他不配。
然而隨著手中權力越來越多,他又忍不住想著,或許他也可以與殿下相交呢。
即使是逢人便彎腰,跪地撿碎銀,他也想要與殿下再近一點,哪怕只是遠遠地說上話也好。
其實沈臨微一直沒告訴殿下,殿下?lián)斓阶约翰皇桥既唬潜厝弧K藰O大的代價打聽好了殿下的行程,在殿下的必經之路上等待。是他故意跌落在雨中,扭傷了腳,狼狽不已。
殿下?lián)沃鴤銖挠曛凶邅恚豢匆娏怂?br />
萬幸的是,殿下還記得這么個人。
那時候殿下修長的指尖停在他面前,撐著的傘也微微向沈臨微的方向傾。沈臨微忍不住用衣角將自己被雨水打臟的手指擦了又擦,才敢握住殿下的手掌。
沈臨微對自己的才華一向是極有自信的。他也確實有這個自信的資本。
短短幾日,他便得到了殿下的賞識。殿下從皇帝那里討了他來,皇帝早就忘了這么號人物,大手一揮也便同意了。
沈臨微本以為殿下會留他在東宮做個幕僚,然而殿下卻舉薦他做了個小官。
沈臨微至今都記得殿下那時說的話,“臨微有大才,不可拘泥于東宮之中。”
殿下從沒有說過任何關于閹人的話,他只是欣賞著自己的才學。
其實他配不上殿下的賞識。
沈臨微太清楚自己了,里里外外已經骯臟不堪,早已經忘了曾經貴公子時的大志。
又是幾年的時間,沈臨微的官越做越大,手中無辜的鮮血也越來越多,只有太子殿下是他心中的一方凈土。
后來的人大多不知沈臨微的身份,知道的人也不敢在他面前有絲毫提及,畢竟沈臨微的手段又陰險又難以察覺。
沈臨微跟在殿下身后的時候,總是樂此不疲地看著自己的影子一點點貼近殿下。也只有在影子里,他敢幻想離殿下這般相近。
沈臨微從未想過殿下會死。殿下是神人下凡的,怎么可能會死呢?
他被皇帝特意調派出了京城,再回來的時候,殿下已經不在了。告訴他這個消息的下人哭得不能自已,沈臨微卻是呆在原地,一滴眼淚沒掉。
等他忍不住猛烈地咳嗽個不停,才看見滿手帕的血跡。
殿下這樣心懷天下的神仙人物,竟然死于帝王家的猜忌。陛下忍不了殿下的功高蓋主,隨意一個蹩腳到不能再蹩腳的理由,就讓殿下進了死牢。
一杯毒酒,叫殿下一個人死在了黑暗的地牢里。
殿下死前,會覺得心寒嗎?自己辛苦半生,哪一樁不是為了黎民百姓,最后卻被莫須有的罪名賜死在地牢,甚至無處伸冤。
沈臨微每每想到那個漆黑陰冷的地牢,就會覺得心像被無數只螞蟻爬過,揪作一團。
他太恨了,恨那張龍椅上假惺惺的面孔。沈臨微知道,有一個也抱著和自己一般的恨意,像是暗處的蛇,吐著星子想要伺機報仇。
那是殿下的親侄子,同樣有皇室血脈在身。沈臨微知道李承夷對殿下的心思,那雙總是追隨著殿下身影的眼神,他再熟悉不過。
同樣是懷抱著不可見人的陰暗心思,他又比違背人倫的李承夷好了多少。
接下里的一切發(fā)生的極為迅速。談話,聯(lián)合,做局,假旨。短短幾日,京城的局勢便完全翻了個天。
沈臨微以強勢的手段推李承夷上位,自己也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終是為殿下平了反。
殿下心懷天下,關心黎民百姓,于是沈臨微也盡全力完成著殿下的遺愿,即使他心里清楚自己早就爛透了。
李承夷不算個仁義的帝王,他暴虐易怒,手上已經沾滿了鮮血。但那又如何?沈臨微不在意,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
他終究跟不上殿下的腳步。誰又能呢?
外人眼中的他是人人愛戴的好官,只是私下里性子冷了些。沈臨微樂意營造這樣的假象,他總是幻想著,若是殿下有一天下凡來看,不至于會失望。
京城中總有流言,說丞相心中有個早亡的心上人,所以才這般年紀未曾婚配。
此言不虛,他確實有個早亡的心上人。遇見過那個人,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李承夷自然也是如此。每次老臣們進諫要帝王納妃,沈臨微就會默默后退一步,不參與任何討論。他知道李承夷不可能納妃,死諫的結果不過是金鑾殿上多一個老臣的血,沒什么可謂。
后來死了幾個老臣,爭議著要納妃的聲音也漸漸小了,這幾年幾乎不曾有提起過。
沈臨微以為自己會一直這么下去,抱著對一個早亡人無法宣之于口的情愫,最后老死在這個偌大又微小的京城。
直到他看見那個與殿下如此相似,幾乎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小輩。
沈臨微一時間僵住了。
同樣的劍眉星目,同樣的霽月光風,就像是沈臨微還是貴公子的時候,遙遙相望殿下那一眼。
“殿下?”他情不自禁脫口而出,指尖顫抖得不成樣子。
江言只亂了一秒,很快就神態(tài)自若,笑道:“這位大人莫不是也把晚輩認作了先太子殿下?能有幾分像殿下是晚輩的福分。”
沈臨微回過神。
眼前人自然不可能是殿下。
渾身各路顏色都混雜著的衣裳,滿腰的玉玩配飾,鬢間還簪了束花。殿下素來戒奢行儉,這個魯莽晚輩怎么能夠與殿下相提并論。
沈臨微為自己一時的愣神感到懊悔,但面對著這張臉卻又做不出冷臉的神情。只好轉過頭,冷聲道:“你是誰家的子弟,如此不懂禮數?”
然而一剎那過于膨脹的思念讓他無法抑制地在腦中描摹殿下的眉眼,呼吸也緊促了幾分。
江言隨隨便便地扯了個禮,作出毫不在乎的模樣:“晚輩是冀州江家的子弟,不知大人們在此議事,這便退下了。”
說罷,不待沈臨微有所反應,就迅速向外走去。
沈臨微下意識喊住他,然而片刻后又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
像是被附魂之人的突然清醒,沈臨微指尖一頓。
他這是在做什么?
他在透過這個小輩看殿下嗎?他在把這個無禮又紈绔的小輩當做殿下?
這是對殿下的侮辱。
他擺了擺手,低聲道:“算了,你走罷。”
江言看他一眼,馬不停蹄地走掉了。留長寧侯在原地震驚。
這都是什么和什么?
首先兒子交的不三不四的朋友竟沖撞了沈大人,這可是掉腦袋的罪過;其次……
那個先太子,是說的那位驚才艷艷的人物吧。
只要是見過先太子的,誰又能忘記呢?
長寧侯在看見江言的時候,也不自覺晃了神。像,太像了,難怪沈大人這樣冷靜的人也有失態(tài)的時候。
但那不可能會是先太子殿下。
這個道理,長寧侯懂,沈大人不可能不懂。
先太子殿下,在京城幾乎已經是個禁忌般的存在。那年□□,多少人在那場宮變中喪失了性命。
最后第一件事卻是為先太子平反。
所有參與所謂先太子謀逆一事的人,賜死的賜死,流放的流放,陛下與沈大人手段毒辣得沒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自此之后,就沒人再敢提先太子的名諱了。
記得有一次宮宴,一個老臣不過是小聲嘀咕了一句某個彈琴的樂師有幾分先太子神韻,陛下就直接拔劍砍下了他的頭。
那時候長寧侯就坐在不遠處,看著陛下通紅的眼眶,緊張的不敢動彈,生怕陛下的劍下一刻就在自己身上了。
哎,可惜先太子這樣的神仙人物,最后卻無人敢談論,無人敢說起,真叫人嘆惜。
“沈大人?”他顫顫巍巍喊了一聲,看沈臨微手撐在案臺上半天沒動靜。
“要不,我讓小兒說教這小輩一番?如此不懂禮數,實在……”
“不必。”沈臨微揉揉眉心,“一個晚輩而已。”
第44章 古代3
江映又看一眼自家乖乖巧巧靠在椅子上睡覺的弟弟。
怎么看也跟屬下口中到處惹事挑釁的紈绔公子毫無干系。
這幾日連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丞相沈大人都開始有意無意地瞥他一眼, 江映一開始以為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問題,直到沈大人狀似無意地問起小言。
難道小言在自己不注意的時候,把這位沈大人也惹到了?
江映復嘆口氣。
“哥哥, ”江言忍不住睜開眼,“一會的功夫嘆了幾次氣了。”
江映想著, 若是小言做了什么能惹到沈大人的事,是一定得當面道個歉的。
“小言,明日宮中有個宴席, 百官都會參加, 你陪我一起去。”他故意作出嚴厲的模樣, 語氣不容拒絕。
江言只好應了下來。
這宴會辦在宮中, 本是傳統(tǒng)的帝王與后宮眾嬪妃設宴的日子,只是因為李承夷始終后宮空設,便該做了眾臣之宴。
反正就是坐在宮殿的最外圍喝喝小酒,江言就沒有費心準備他的五顏六色式穿搭,只隨意找了件大紅色的袍子披上。
卻見江映眼神極亮, 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怎么了?”江言看了看自己,沒什么問題啊。
小言沒有穿平日里最喜歡的各路顏色混雜的衣裳,而是只套了件大紅色外袍。江映不知道怎么形容心底的那種感覺, 他甚至覺得有些熱淚盈眶。
紅色的外袍極為修身, 勾勒出眼前人略細的腰線。疏朗的眉眼在紅衣的映襯下更具張力,幾乎要將人的魂魄吸入。
這樣的人站在你面前, 你似乎不自覺就會想到錚錚風骨一詞。
“小言, ”江映欣慰道,“哥不是說你平時穿的不好看, 只是今天這樣就特別好。”
“是嗎?”江言眨眨眼,“我覺得今天穿的太素了些, 定是不好看的。哥哥不必安慰我。”
眼看江映還要說什么,江言忙推著他出去,“宴會就要開始了吧?我們快些去,別遲了。”
其實江言還真的挺喜歡這種各路顏色混雜的衣服的。
很有生命力的感覺。處在虛幻的時空太久,江言享受這種生命力。
讓他知道自己還真真切切地活著。
江府離皇宮不算遠,乘馬車不過半刻鐘便到了。
殿中坐了大半的人,只幾個重要的大人物還沒出場。江映雖說因為三元及第的身份與殷實的家世風頭無二,但按照官階,坐席還是安排在了宮殿的最外圍。
本以為沒什么人打擾,自己可以靜靜地品嘗宮中的美酒,但一道存在感極強的視線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江言若有所覺地朝旁邊看去。
原來是裴小公子。那次自己不辭而別,想必他心中還在記仇?
江言遙遙舉起酒杯,朝裴玄安晃了晃。
裴玄安被江言嘴角的笑意晃了神,不自覺地避開目光。他本來想著興師問罪,江言這一笑,他一下就忘了自己本準備做什么了。
“裴小公子今日的衣裳甚是好看。”
“是,是嗎?”裴玄安愣愣地答道,很快又皺起眉頭,“大男人怎么能說好看?”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今天自己的穿著,才想起方才離府時鬼使神差套上了一件紅紫色的外褂。
果然這人喜歡這種顏色。
裴玄安嘴角微微翹起,似乎要說什么,但被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打斷。
“陛—下—駕—到—”
百官紛紛起身,恭敬行禮。
一身凌厲之氣的帝王踏著眾人的拜謁聲負手而入,鳳目微挑,眼眸深沉,看不出任何情緒。張牙舞爪的蟒紋更增一分天家威儀,行動間冠冕上的珠簾碰撞發(fā)出的清脆聲響莫名叫人心生畏懼。
只是他緊皺的眉頭,眉間的狠戾,昭示著這位帝王絕非什么良善之輩,而是談笑間可奪人性命之人。
從群臣的態(tài)度也可見一斑。江言可以看見,在帝王走到跟前的時候,自己前面跪著的老臣微微顫抖的身影,顯然是對這位帝王怕到了極致。
江言頗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上次離開這個世界之前,他的這個小皇侄還拼了命違抗旨意要來地牢里救他出去,不過最終只是見了他最后一面。
那時候,小夷還是滿臉掛著淚水,完全不懂得掩藏情緒的小人,轉眼間就成了眾人敬畏恐懼的帝王了。
反倒是自己現在小了他十來歲。
江言隱晦地藏住了自己打量的神色,埋下頭,混在眾臣之間。
李承夷終于面無表情地行至龍椅之上,揮了揮手。
太監(jiān)會意,尖聲道:“開—宴——”
周圍這才響起了絲竹之聲,悠揚的旋律打破了因為帝王的到來而顯得死寂的氛圍。
裴玄安若有所思道:“你似乎在躲著陛下?”
江言的手一抖。
“很明顯嗎?”
“那倒沒有,畢竟是個人都會躲著陛下。不給我以為你會喜歡陛下龍袍的顏色呢。”最后一句是壓低了聲音,貼在江言的耳邊說的。
江言手里的酒都快灑出來了。
他覺得跟裴小公子坐在一起,自己在完成任務身死之前就可以先一步因為謀逆之罪而死。
“我出去走走,這里面太悶了。”江言沒有給裴玄安反應的機會,立刻端著酒杯出了宮殿。宮殿中多的是人來人往,無人在意宮殿外圍一個小官家屬的離開。
江言不敢離開太遠,只是隨便在旁邊尋了處亭子坐下。
吹著涼風,酒便也醒了大半。
另一邊
一直未曾停歇的絲竹樂聲吵的李承夷心中煩悶,眼前舞女飄飛的水袖更是叫他眉頭緊皺。
李承夷向來我行我素,索性直接起身從后門出去。
某種奇怪的直覺驅使著他來到涼亭,李承夷一眼便看見了坐在涼亭中人的背影。
一身紅衣勾勒出身線,如墨的青絲被高高豎起,顯然方方及冠,是個年輕小輩。
然而下一刻,那人無意間側過頭,露出了一張側臉。
過于熟悉的眉眼將李承夷定在原地,全身的血液都在瘋狂叫囂,但身子卻無從動彈。
這眉眼在夢中出現過千次萬次,李承夷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他整個人都在顫抖,幾乎快要站立不住。
第45章 古代世界4
大太監(jiān)從未見過陛下如此失態(tài)的時候。
自打陛下即位, 他就一直跟在陛下身邊。陛下向來是叫人看不懂情緒,即跟了陛下快要十年,蘇源吉依舊讀不懂陛下。
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 唯一幾次情緒外泄的時候,都是因為有人詆毀先太子。
蘇源吉現在都無法忘記, 那時候陛下手中緊緊抓著劍柄,劍尖還在往下淌著血。年輕的帝王雙目猩紅,眸中的盛怒讓人不敢有絲毫動作。
后來蘇源吉慢慢地猜到, 陛下心中, 怕是對這位霽月風光的先太子殿下有什么有違人倫的念頭。
即使是殺紅了眼睛的時候, 蘇源吉也沒見過陛下如此失態(tài)。瞳孔猛縮, 指尖顫抖的不成樣子,沒有絲毫帝王態(tài)勢,幾乎是踉蹌著往前。
“太子……殿下?”蘇源吉聽到陛下極小聲的低語,絲毫是怕驚擾了夢中的人物一般。
蘇源吉心中一顫,忙抬眼看去。
涼亭處果真坐著一人, 遠遠看著便是豐神俊朗,再細細一看,這側臉竟是與先太子有九分相似。
那唯一的一分不似, 全來自于這人實在太過年輕。一頭青絲被玉冠高高束起, 正是在京城年輕公子哥中流行的。
蘇源吉眉頭一皺,還沒想出個所以然, 就見陛下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了幾步, 似乎想要觸碰那人。
“陛下當心!”蘇源吉忙跟上去,虛扶著李承夷, 防止他踉蹌間直接摔下去。
涼亭中的人被他的動靜驚住,轉身來看。看見李承夷的一刻, 似乎愣了愣神,眼底飛快閃過不明的情緒。
看到正臉的一刻,饒是蘇源吉也忍不住倒吸口涼氣。
像,實在是太像了。
簡直與先太子年輕的時候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草民見過陛下。”江言回過神,立刻跪倒在地上行禮。
李承夷似乎慌張地要扶他起來,江言卻跪在原地沒動。
“陛下想必是將草民錯認成了先太子殿下,”江言頓了頓,抬頭看著李承夷恍惚的眼睛,“草民不敢冒充先太子,陛下明鑒。”
良久的沉默。
陛下激動的神色似乎慢慢轉涼,再到面無表情,一點點恢復成蘇源吉所熟悉的那個喜怒不形于色的狠戾帝王。
沉默長久到蘇源吉心底泛起了嘀咕,才見陛下猛地上前一步。
下一刻,他直直抓住江言的脖頸。
眼神凌厲,指尖顯然在不斷收緊。
“說,你是誰派來的?沈臨微?還是吳國人?”
江言知道怎么掙脫開來,但身為草包紈绔的他不應該知道這些。所以他只是任由李承夷的指尖愈發(fā)收緊,強壓住自己下意識反抗的肌肉意識。
脖頸間的力越施越大,大到江言已經感受到了死亡的臨近。
李承夷看著那雙眼神深處無波無瀾的雙眸,不知怎么心中一顫,猛地松開了手掌。
江言脫力跌坐在地上,捂著脖子咳嗽個不停。眼尾因為劇烈的咳嗽顯現出幾分紅暈。
李承夷莫名覺得那脖子上明顯的青痕很刺眼。
他握緊了指尖,壓抑住自己想要沖上去抱住地上人的沖動,揮袖轉身。
“蘇源吉,”他背對著江言冷聲道,“把他押下去。三天之內,朕要知道他所有的底細。”
“嗻——”蘇源吉忙躬身行禮。
……
小江公子的身份沒什么可查的。
蘇源吉很快就掌握了小江公子的全部信息,清清白白毫無錯漏。
蘇源吉給江映江大人通了個口信,沒說什么多的,只說陛下覺得小江公子聰慧,留在宮中陪他幾日。
但陛下這幾日顯然心不在焉,經常做著做著事情就開始莫名其妙出神。
作為跟在陛下身邊十多年的老人,蘇源吉覺得自己有必要為陛下排憂解難。
小江公子被他安排在一處偏僻的宮殿。本來按照陛下的意思應該是關在暗牢之中,只不過蘇源吉自作主張換了安排。
蘇源吉進屋的時候,江言正百無聊賴地靠在窗邊喝茶。
“小江公子,”他訕笑著靠前,躬了躬身子,“您近來住的可好?”
江言低頭繼續(xù)喝他的茶,并不回話。
蘇源吉只好開門見山道:“小江公子,我也不瞞著你了。陛下對先太子,呃,是極其的后輩仰慕之情。老奴想,小江公子不妨學一些先太子的音容氣度,或許陛下他一高興……”
江言被茶水猛地嗆了一口。
蘇源吉只好閉嘴不言。
江言咳嗽了好半天才緩過來,看著蘇源吉顯得極為正經的神色,顯然不是在說笑。
“先太子已故去多年,”江言蹙著眉,“陛下為何還沉溺在往事中不肯忘懷?”
“況且先太子與陛下的關系也并未親近到這個地步吧,不過是叔侄……”
“小江公子!慎言!”蘇源吉卻急急忙忙看了四周。
敢說陛下與先太子的關系并不親近,這位小江公子怕是沒這么多條命給陛下殺的。
然而陛下對先太子的禁忌之情自然是他必須死死守住的秘密,蘇源吉只道:“先太子神仙人物,陛下心中景仰有什么不對?小江公子還是不要這么多問題了,老奴這番前來可不是尋求您意見的。”
他招呼身后的太監(jiān)上前,托盤上放著一件青色的衣衫。江言看了幾眼,認出那是他當太子的時候最常穿的便服之一。
江言的嘴角抽了抽,半晌沒說話。
“小江公子,”蘇源吉壓低了聲音,“不要叫小的為難。您也不希望令兄因為您的事受牽連吧?”
江言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眼神中看不出情緒。
蘇源吉強壓下那種毛骨悚然的感覺,壯著膽子繼續(xù)道:“這還有本冊子,是老奴親自謄抄。小江公子多看看。”
說罷,他招招手。另一個太監(jiān)躬身過來,恭恭敬敬將一本小冊子擺在了江言面前的小案上。
“老奴晚些再來,希望小江公子多為令兄著想。”
等蘇源吉帶著人退出了宮殿,江言才狀似隨意地翻開小案上的冊子。
——
(皇叔喜甜,十三街桃花酥乃最愛,長寧街四色酥糖次之。切記,他不喜酸,最厭酸棗之類,山楂蜜餞皆不喜。
當歸酒不喜,瓊花露愛之。
糯米涼糕,蕓豆卷,椰子盞,白面絲糕,可。
他不喜歡苦,茶亦需甜。
……)
不知怎的,江言看著這些字眼,腦子里卻浮現了一些久遠的畫面。
那時候李承夷還沒及冠,每日的餐食是一定要來東宮吃的。來了卻也不放肆吃,就看著江言慢吞吞進食。
等江言問他為什么不吃,李承夷就笑著道秀色可餐,他已經飽了。
沒想到暗地里全在記他多夾了哪個菜幾口,吃了哪個糕點表情有些不同了。
僅僅是關于吃食,就記了滿滿的幾頁,每一字一句都是在實踐中得來的。
沒想到小夷對自己這樣上心。
江言潛意識里覺得這上心的程度已經超過了對兄長輩的景仰,但念頭只是飛快閃過,來不及抓住。
他繼續(xù)看下去。
(皇叔愛海棠花,石榴花,虞美人,蜀葵,梔子花皆可,不喜綠梅,桂花,石楠花。
……
(腰間所佩為江南產雪洛琉璃佩,偶爾換龍州青玉佩,喜剔透質感,通體冰涼物什。
……
(殿內常燃沉香,偶有印香,皆為上乘。只是香不可過重,否則眉頭緊鎖。
……
一樁樁,一件件,全是江言自己都不曾注意過的小細節(jié),但細細想來又有跡可循。
一整本小冊子,不厭其煩地記錄了他所有生活習性。江言這才恍然驚覺,自己那些年在京城總覺得過得舒坦,并非全因為自己身居高位。
而是有人在暗地里悄悄為他安排好了所有的瑣事。
他眉心微動,心頭劃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他索性直接翻到最后一頁,看看最后寫的什么。
是蘇源吉謄抄的字,很工整的落在最后一頁,沒有絲毫情緒。
江言卻忍不住長嘆了口氣。
最后一頁只有三個字,寫著:
他怕黑。
江言確實是怕黑的。
因為度過了漫長的歲月,江言最怕某種虛無的存在。他害怕長時間的黑暗,害怕只有一個人的地方。
李承夷會知道,是因為他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
那時候江言已經在地牢里待了幾天。平日里不曾有絲毫亂過的衣衫,此刻也顯得臟亂不堪。凌亂的發(fā)絲搭在身上,低垂的眼眸顯出幾分頹喪。
皇帝心知自己理虧,不敢來見江言,卻也不讓別人來見。江言完全是一個人在黑暗的地牢里坐了五天。
只有偶爾從外面遞進來的飯菜交代著時間的流逝。
說實話,江言不喜歡這種死法。
他最討厭黑暗,黑暗總是讓他懷疑自己是否真實存在。
或者說,他懼怕黑暗。
第六天的時候,江言才恍惚聽見地牢口有人喧嘩的聲音,夾雜著刀劍碰撞發(fā)出的刺耳鳴響。
他有些恍惚,又有些期待地看著。
李承夷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那個霽月風光的人,從來如神仙般叫人不敢靠近,此刻卻雙手雙腳都被鎖鏈拷著,無力地靠在骯臟的墻上。
凌亂的發(fā)絲不減他半分俊朗,縱使是身處這樣的境地之中,他的脊梁依舊是挺直的,反倒更叫李承夷心中一哽。
許是沒適應外來的光亮,他下意識伸手擋在眼前,瞇著眼睛。
李承夷顫抖著走過去。
“小夷,”他皺著眉頭,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喜歡黑。”
這三個字,李承夷寫的時候力氣已經完全透過紙背。
每一筆似乎都要花光他所有的力氣。
到最后一個字的時候,李承夷已經的手掌已經被死死按住的指尖壓出來血跡。
寫下這三個字的那天,正是李承夷的即位大典。
第46章 古代世界5
晚些的時候, 蘇源吉看著時間差不多,便回到了安排江言住的偏殿中。
小江公子并未換上那件青衫,仍舊著入宮時的紅袍。此刻正倚靠在窗邊, 手中拿著他抄的小冊。
慵懶下來的時候,小江公子完全是先太子的翻版, 饒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蘇源吉也忍不住愣了愣。
蘇源吉更年輕些的時候是見過先太子的。那樣的人,無論是誰見了都會忍不住在心里記一輩子吧。
著實是像,就是親兒子也沒這么像的吧。
有這樣貌在, 其實那衣服穿與不穿也無所謂了。
“小江公子, 跟咱家走吧?”蘇源吉恭恭敬敬地過去, 請人到了陛下所在的起居殿。
蘇源吉特意將江言的寢殿安排得離宮中心甚遠, 以防陛下責問起來為何沒有將人投入地牢。
江言這一路走來,倒是看到了許多太監(jiān)奴婢,只是一個個看著都惶恐不安。遇著人了就埋頭行禮,不敢有絲毫張望的模樣,顯然是平日里怕到了極致。
還沒走到殿中, 先聽到一聲巨大的聲響,似乎是什么重物被狠狠踢倒在了地上。蘇源吉心中一驚,趕忙低眉順眼的進去。
李承夷正一臉怒意地站在寢殿中間, 身前跪滿了不住顫抖著的奴婢。
帝王的指尖微微顫抖, 顯然憤怒到了極致。旁邊躺倒著桌案和一堆摔碎在地上的東西。
他的手緊緊地握住了一柄沒有劍鞘的劍身,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一般, 血順著手掌握住的地方一點點往下滴。
“誰許你們動這柄劍的?”
他寒著臉, 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眾人。
“朕說過,任何人都不可以碰它!”
李承夷雙目充血, 顯得異常狠戾,帶著幾分病態(tài)的癡狂。
他狠狠一腳揣在了離他最近的太監(jiān)身上, 那小太監(jiān)被踹翻在地,又立刻爬起來,顫顫巍巍地埋頭跪在地上,身子抖個不行,幾乎快要休克過去。
蘇源吉暗道不好。
這些新來的下人忘了提點,定是私自擦拭了先太子留下的劍身。
只是陛下正是盛怒,他自然也不會這么沒眼力見的叫陛下留下這太監(jiān)的性命。
算了,左右不過是個太監(jiān)罷,往后多給他家人稍些銀錢也便是了。
“陛下若是為了這劍殺人,可是先太子的罪過了。”卻聽見有人朗聲道。
誰能這么大膽,敢直接勸陛下,還毫不避諱地搬出先太子?
蘇源吉用余光探去,果然見江言不知何時進入了殿中,此刻正站在殿門處,顯然是看明白了眼前發(fā)生了什么。
然而蘇源吉一時腦中短路,竟未想到小江公子怎么會知道那是先太子的佩劍,只是心中暗暗擔心:小江公子這一出頭,恐怕有可能鬧得性命難保。
到時候,又該怎么跟江映江大人解釋呢?
李承夷怒極反笑,笑聲叫人不寒而栗。他慢條斯理地將手中的劍珍重地放在懷中,用繡著龍紋的袖子輕輕擦拭著,像是在對待什么絕世珍寶。
等擦干凈了劍上的血跡,他才冷冷抬眸看這不知死活之人。
然而蘇源吉埋著頭,半晌沒聽到什么動靜。
他暗暗用余光掃了一眼。
陛下的神色隱藏在黑暗里,神色有些恍惚,看不太分明。只一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出現在殿門的人。
江言逆光站在門邊,眉頭微微皺著。李承夷心中竟生出一種沖動,想要將那人眉間的褶皺撫平。
可是下一刻,江言卻避開李承夷的視線,彎腰準備下跪。
李承夷一愣,心下還沒反應過來,話已經脫口而出了,“朕不準你跪!”
但江言依舊跪在了地上,脊背挺直,抬頭看他。
“陛下不準草民下跪,是因為先太子嗎?陛下,斯人已逝,您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閉嘴!”
李承夷隨手抓起手邊的一個玉制的杯子摔過去,力道極大,一片碎片直直擦過江言的額頭,劃出一道血痕。
向來是喜怒不幸于色的帝王此刻氣得全身發(fā)抖,眸中的盛怒叫人不敢對視。
江言于是垂下眸,不再多說,只是看著也不像認錯的模樣。
殿中陷入一片死寂,明明跪滿了人,卻似乎聽不到絲毫聲響。
李承夷半晌才恢復了平靜。
剛剛的怒氣漸消,他才意識到自己又魔怔了。
眼前人不是太子殿下,只是江家的一個小輩。今日早朝的時候,江映還特地擔憂地問了自己,小弟是不是煩了什么錯事。
李承夷當時心中很亂,沒有理會他,只讓蘇源吉自行去解釋。
其實江言說的沒什么錯,自己確實在自欺欺人。殿下已經不在了,死在了那個黑暗骯臟的地牢,死前穿著破爛的囚衣,沒有任何人陪著,滿心的冤屈無處申訴。
他親手將殿下下葬,不可能再回來。
一廂情愿地保留著那人留下的痕跡,不過是在欺騙自己。
帝王沒再多說,只是頹唐地轉過身,一瞬間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背影中盡顯落寞。
他懷中還緊緊抱著那劍,身后是跪了一地的奴仆,和滿殿的狼藉。
“都下去吧。”陛下緩慢地坐在椅子上,神色疲憊。
蘇源吉這才敢起身,打著眼神讓那些幸運地逃過一劫的奴仆們立刻退下。
江言也慢慢起身告退,跟在蘇源吉身后出去了。
偌大的宮殿頃刻間便空無一人,寂靜得可怕。
李承夷撫摸著手中的劍柄,記憶中殿下舞劍的模樣卻怎么也看不清。
仿佛是某個瞬間,他的所有回憶里,殿下的面目都開始模糊不清。
是殿下對他太失望,不愿意活在他的記憶里嗎?
輕生的念頭是突然之間產生的,或許也并非突然之間。李承夷只是溫柔地撫摸著殿下生前最愛的劍,莫名就想在脖子上用這劍抹一刀。
他的血會混在這柄劍上,或許沒人敢擦拭。自己就有一點機會,離那人再近一點了。
死了的后果會是如何?大抵沈臨微會隨便在皇族中選一個傀儡,再過幾個月便不會有人再談論他。
獨坐在龍椅上的帝王,神色中是暗藏的瘋狂。他毫不猶豫地舉起劍,沒有絲毫停頓地往自己胸膛刺去。
然而下一刻,暗處飛來的玉佩猛地打掉了劍身。劍掉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你在做什么?!”
江言站在殿門口,似乎在生氣。李承夷仿佛看到了那個人,面對著自己可笑的行徑。
他為什么要發(fā)怒呢,李承夷恍惚著想。
江言幾步進來。
“草民竟是不知,我朝的君王竟是這樣的不堪。隨隨便便就覓死覓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這樣做,就沒想過先太子的在天之靈會如何寒心嗎?先太子畢竟對陛下寄與厚望,臨死前最后托愿的也是陛下,陛下便這樣放棄了先太子的遺愿?”
李承夷只是呆呆地看著眼前人說著什么,實際上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他看著這人熟悉的眉眼,緊皺的眉頭,一張一合的薄唇,眸中的薄怒,竟生了一種莫名的沖動。
這沖動完全是潛意識里的,因為僅存的理智告訴他眼前的人不可能是殿下。
可究竟有沒有把眼前人當作殿下的影子,或是其他的什么,李承夷不想管了。
他都準備去死了,臨死前不能隨心所欲放縱一次嗎?
李承夷只知道自己心中的聲音在叫囂著,瘋狂地鼓動著,像是什么心魔在占據自己的全部心神一般。
他想要沉淪。
坐在龍椅上神色莫名的帝王猛地站起身,在江言迷茫的眼神中狠狠咬上那略顯蒼白的薄唇。
與其說是親吻,不如說是野獸在傾占陣地。
他像是想在這吻里用盡全身的力氣,占據每一寸空隙,不給身前人留下喘息的機會。發(fā)燙的舌尖極力與身前人做著糾纏,想要他與自己一起沉淪在無邊的深淵中。
江言先是完全愣住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他本該立刻推開這人,但空氣中彌漫的某種荷爾蒙與所剩無幾的氧氣似乎擾亂了他的理智。腦袋在一片混沌里,他狠狠地回吻了回去,完全是在跟人搶奪陣地。
沒有任何溫情的意味,反而像是打仗。兩只困獸都在狹小的空間里做著毫無意義的掙扎,擠凈每一寸余留的空氣,叫心中的郁氣在瘋狂的索吻中消弭。
許久,兩人才力竭地松開。江言粗喘著氣,感受到舌根的發(fā)麻與唇角的刺痛,腦中才慢慢恢復了清明。
他恍然想到,小夷會這么做,必然不是因為江家的小公子江言,而是因為他的太子皇叔。
是他父親的親弟弟,他的親叔叔。
大逆不道的禁忌之情。
腦中許多的疑惑都在這一刻得到了解答,包括那過于細致的小冊,過度的在意與眼神中某種江言并不太陌生的情緒。
江言眸中不復冷靜,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李承夷,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卻看見眼前人神色猛地一怔。
江言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作為一個草民,即使再激動,他也不可能脫口而出帝王幼時取的名來。
那是只有長輩會稱呼的名字。
第47章 古代世界6
李承夷徒勞地張了張嘴, 卻發(fā)不出聲音。只是口型分明是“殿下”二字。
江言心下暗道不好,立刻后退一步,屈膝跪在地上。
“陛下恕罪, 草民一時昏了頭,竟直呼陛下名諱。”
李承夷依舊是神色怔怔, 沒有回話。
江言硬著頭皮繼續(xù)道:“草民會知道陛下名諱,實是因愛讀先太子的文章。先太子文章中常常出現……”
李承夷恍若未聞,只是眸中通紅一片, 緊緊盯著他。
原來上天也會憐憫無德的帝王。
在記憶里思念了無數次的人此刻活生生的站在眼前, 他竟有些不知所措。
這怎么可能不是殿下呢?
心底的強烈震鳴似乎隔絕了外部的一切聲音。他就像一個溺水的人, 只有眼前人是唯一可以解救他的浮木。
一時的巨大喜悅讓他忘了自己剛剛對著眼前人展現了怎么禁忌的情感, 滿心滿眼都是失而復得的歡喜。
“殿下……”他終于發(fā)出了聲音,只是晦澀難辨。
李承夷踉蹌幾步,想要走到江言身前。
外面突然傳來巨大的喧嘩聲,隱約聽見蘇源吉的大喊:“江大人!您得通報了才能進去!您是要造反嗎?”
“滾開!”江映怒吼一聲,用力推開蘇源吉。
再一轉眼, 人已經來到了殿門處,人未見聲已至:“陛下!臣弟不知犯了何事,若是……”
聲音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見了眼前的場景。
小言跪在地上, 腳邊是一柄掉落在地的劍, 背對著自己看不清神情。
陛下顯然氣得雙目通紅,似乎還受了傷, 顯得有些踉蹌。
江映:!
小言要弒君?!
腦袋都還沒反應過來, 江映的身子已經先一步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陛下!這必然是個誤會!小言是臣看著長大的, 平日里連只螞蟻都不敢踩死,怎么可能作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其中必然有天大的誤會啊陛下!”
事實上江言在他們縣城是出了名的紈绔, 除了張臉一無是處。所謂連只螞蟻都不敢踩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
江言:……
江映把頭死死地埋在地上,半晌沒聽見陛下的應答。他顫顫巍巍地抬起頭,小心看一眼陛下的表情。
然而陛下的神色竟是十分……溫和。
溫和地叫江映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似乎還有些熟悉。
為什么會這么熟悉呢?
江映茫然地在腦子里搜刮了一圈,終于想到了這種眼神的出處。
活脫脫就是那些在縣城的時候對小言死纏爛打的女子們看自己的眼神。
準岳哥的眼神!
江映渾身猛地一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他一時聯(lián)想到蘇源吉欲言又止的神色,顯然是有什么難言之隱,自己如何追問卻又不說。江映問是不是小言干了什么錯事,也只道令公子什么事也沒犯,就是陛下賞識所以多留了幾日。
自己的小弟他還不清楚嗎?小言要是有能讓陛下賞識到這個地步的能力,也不至于家里塞了無數的銀錢也沒把人混成個舉人了。
而現在,小言都對陛下刀劍相向了,陛下居然并無怒色?
江映明白了。
必然是陛下被他家小言迷住了心神,畢竟小言是這樣豐神俊朗。陛下想對小言做什么不可理喻的事,小言一怒之下就拔了劍。!
江映猛地抬頭,看著陛下的眼神變得奇怪起來。
老牛吃嫩草,呸,也不看看自己今年幾何了。陛下比他都年長了幾歲吧,該大了小言一輪了。
實則李承夷今年剛剛三十,正是而立的年紀,絕算不上老。只是江言太年輕,來京城之前方方弱冠,這才大了些許歲數。
此刻立于庭前的帝王長身玉立,矜貴淡漠,渾身帶著常年身居高位的壓制性的帝王氣場。
但在江映的眼里,陛下眼角增添了幾分年長者魅力的細紋就是陛下老男人最好的解釋。
該死,他一定要將小言帶出去,然后給小言張羅婚事。陛下自己不娶妃叫天下人議論也就罷了,休想搭上他們小言。
長兄如父,小言打小就沒了父母,終身大事自然是自己做主。
“江卿,”李承夷下意識轉動著手上的扳指,“小江公子并未有弒君,相反倒是救駕有功。江卿不必驚慌。”
殿下或許是不愿意自己暴露他的身份的。
李承夷壓抑住自己想要立刻沖到江言面前扶他起來的沖動,指尖繃緊,盡力作出帝王的常態(tài)。
“陛下,”江映大著膽子道,“既然如此,可否讓微臣帶小言一同回府。小言性子野,在皇宮中恐生事端。”
李承夷下意識看了江言一眼,江言只是低著頭,不發(fā)一言,但態(tài)度已經明顯了。
他將手上的扳指轉了一圈又一圈,低聲道:“那便如愛卿所言吧……”
他的腦子已經完全冷靜下來,才想到殿下現在心中該是如何的惱怒。
先是自己毫無責任感的想要了卻生命,忘了殿下這么多年的不厭其煩的教導,然后又暴露了他隱藏多年的秘密。
殿下必然覺得不可置信,甚至于惡心吧?
兩個男人,還是親叔侄,竟生出了這樣的心思。
李承夷意識到現在的境地,臉色一霎間變得蒼白,幾乎要站立不住。他不敢強行留住江言,只能看著江映謝恩后帶著人揚長而去。
怎么辦?
殿下知道了。
他該怎么辦?
————
江映兩人上了他來時的那輛馬車。
一路上,江映不停地偷偷打量江言的臉,卻見他只是神色恍惚地思量著什么,心中氣憤更甚。
陛下也實在欺人太甚,看把小言都嚇到了。
江映更不敢多說什么,生怕戳到了小言的傷心處,只是小心翼翼自以為隱蔽地盯著江言的動作。
馬車上一時靜默。
馬蹄聲忽地停下,將江映驚了一下。
“怎么了?”江映掀開簾子問外面的馬夫。
“是沈大人的車架,小人怕有所沖撞,不敢上前。”
沈大人啊……
沈臨微在京城中的地位幾乎于帝王一致,他手中的權力足以覆滅整個紫禁城。若是沈臨微愿意,他甚至可以讓這個王朝改名換姓。
江映探頭望去。
兩匹馬一看便是上等的寶馬,高大威猛。后面的馬車繁貴富麗,車表上裝飾著金制的鏤空紋飾,整個馬車都顯現出高人一等的意味,一看便知里面坐的不是常人。
江映皺起了眉頭立刻松開了,“沈大人啊,那邊在邊上等等好了。”
他又轉身對江言道:“小言,沒什么大事。等等就好。”
馬蹄聲不斷地靠近了,江映靜靜地等著沈臨微的車架過去。然而馬蹄聲在離他們最近的時刻卻停下了。
江映心中一突,掀開車簾往外面望去。
沈臨微的馬車果然停在旁邊,沒再往前。
這是怎么了?
“下官見過沈大人。”他有些緊張地向著車架中的人問好。
這輩子所有緊張都在今天一天體驗完了。
沈臨微并沒有掀開簾子,有著金絲雕琢的昂貴車簾擋住了江映觀察他神色的途徑,江映只能慢慢地等待里面的動靜。
“江大人,”江映聽見沈臨微有些陰沉的聲音,與往日在朝堂中一派溫和的模樣完全不同。
“請你轉告令公子,就憑著一張相似的臉,不要妄想做那個人的影子。”
李承夷將江言留在宮中留了幾日,想必是將此人當作殿下的替身了。
真是惡心。
殿下是誰人能比的嗎?
沈臨微冷笑一聲,聲音中的警告意味叫人不寒而栗。
“他不配。”
江映茫然地聽著,剛想要再問一句,馬蹄聲又響起來,只留給他一個絕塵而去的背影。
什么影子,什么相似的臉?
先不管這些,他憑什么這樣辱罵小言?以為自己不知道那些年的秘事嗎,不過是個沒了根的閹人,趾高氣昂成那樣。
呸!
江映對著絕塵而去的馬車淬了一口,這才叫馬夫起轎。
他看向小言,卻看見小言眼中淚光閃閃,竟是委屈極了的模樣。
小言在縣城就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來了京城就算縮了尾巴也大小是個紈绔,何時有如此委屈的模樣?
江映心都要碎了,他趕忙關上了車簾,對著江言柔聲道:“小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該死的皇帝,該死的沈臨微,怎么都逮著他家小言欺負。小言才來了京城幾日啊,那些在縣城里鬧得個雞飛狗跳的手段都還沒使出來呢。
江言抿了抿唇,只是搖著頭不說話,避開了江映的眼神。
“方才沈臨微說的什么影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江映的聲音更是放緩,生怕江言覺得自己在質問。
“哥哥,”江言終于抬眼對上江映的眼睛,眸中隱約有水光閃爍,“你能別問了嗎?我……”
“好好好,哥不問了。小言不愿意說,哥不問就是了。”江映看著小言的模樣,心都要碎了,哪還有追問的念頭。
“哥哥,我們回府吧。”江言嘆口氣,掀開簾子望向車外。
好好好,回府。回府后他就要看看這京城中貴女們的身世畫像,必得給小言張羅個親事才是。小言前些天也及了冠,是該婚配的年紀了。
第48章 古代世界7
京城中那個五品官侍郎的江大人, 近來忙著替他那小弟說媒。
這位江大人本就是江南的大戶人家,又連中三元風光無限,前途是一片大好;更何況小江公子也是一表人才, 能結上親家自然再好不過。
以至于江家的門檻近來都要被媒人踏破了。
江映卻并不如眾人想象中的那般春風得意。
每日例行的朝會幾乎成了江映的噩夢。一面是陛下面無表情狀似無意的凝視,一面是沈大人冷到掉冰渣子的偶爾一瞥。
前幾日江映每次朝會結束后, 還會與眾位大臣們一起慢慢走回去,現在只要是一下朝,就馬不停蹄地立刻走。
江映最近忙的是腳不沾地。小言這幾日看著似乎心情難受, 他便也沒讓小言知道自己在張羅婚事的事, 全是一個人里里外外的忙活。
好不容易挑出了幾個年齡家世才貌都合適的女子, 江映取了媒婆送來的畫像, 準備跟小言好好聊聊這終身大事。
人還沒走到宅院,先看見一個下人慌慌張張地跑來,一幅魂都沒了的模樣。
江映皺眉:“怎么了,這樣慌慌張張成何體統(tǒng)?”
下人半天喘勻了氣,道:“大人, 是陛下。陛下來了!”
陛下?
江映手中拿著畫像的手莫名一抖。
陛下來做什么。
帝王向來不隨意來臣子的府邸,親自前往必然是無上的恩寵。江府能得帝王青睞,本是明耀門楣的好事, 江映卻心中慌張。
“陛下駕到——”
不等江映有所反應, 一抹明黃色的身影已經直接負手走了進來。
平日高高坐在金鑾殿上看不清面容的帝王,此刻就活生生站在眼前。薄唇, 鳳目, 是極薄情的面相,渾身常年身居高位的威壓叫人膝蓋不自覺就彎曲, 不敢有絲毫造次。
庭院中一時間跪滿了黑壓壓的一片。
江映忙不迭跪下行禮。
等江映起身,帝王才慢條斯理道:“江愛卿, 朕突臨貴府,不會唐突吧?”
“自然不會,”江映干笑了兩聲,“陛下能來鄙府,微臣心中實在是歡喜。”
帝王但笑不語。
兩人一前一后說著話來到了正廳,只是話語間沒一句話扯到了正事上,全是些無用的廢話。
江映心中焦急:陛下果然不是為正事而來,想必是為了小言?
皇宮是什么吃人的地方,小言若是陷進去,怕是骨頭都剩不下一點。虧他以前還覺得陛下雖說性情殘暴了些,但在用人治國上還算賢明,現在看來竟是大謬。
“江卿手上拿著的是什么?”帝王突然發(fā)問。
江映下意識看了看自己手中,是媒婆和他精心挑選出的畫像。
他立刻意識到,這是個好機會。
“陛下有所不知,”江映躬了躬身,“微臣家中小弟已是到了婚配的年紀,家中老母亦是日日盼著抱上孫子。這些是京中貴女的畫像,正要拿去給小弟瞧上一瞧的。”
帝王的眸色沉了沉,看不出喜怒。
“哦,是嗎?”他似笑非笑,“江卿這個做兄長的不也未曾婚配?”
“臣此生既已許國,便不再耽于男女之情。”江映正色道。
帝王只是輕笑一聲,江映卻莫名覺得全身發(fā)冷。
“不如朕與江卿一同前去吧,朕也可以為江公子瞧瞧。”
江映咬咬牙,“陛下能去,是小言的福分。”
兩人轉了個向,就往江言的院子里去了。
只是還沒到半路,忽見一個小廝急急忙忙地跑來,看見帝王也在此處,猶猶豫豫地站在外圍不敢靠近。
李承夷仿佛是早有預料,唇角微勾,反倒招了招手,喚江家那小廝過來。
小廝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先行了禮,才急忙對江映道:“大人!您在尚書院的書房走水了,那些卷宗燒的不成樣子,您快去看看吧!”
江映心中一驚,怎會如此湊巧?
帝王眉頭一挑,很自然地接下話:“哦?竟有此事?江卿,那些卷宗可不是小事,江卿還是去看一眼的好。”
“至于江小公子的事,朕倒是可以代勞。”
江映心中再是狐疑,也無法繼續(xù)待下去了,只好順了李承夷的話,將手中抱著的畫像遞給帝王身邊跟著的侍衛(wèi)。
“那便勞煩陛下了,臣且告退。”
李承夷輕輕鄂首,江映的身影便火急火燎地消失了。等江映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眼前,帝王臉上的笑意慢慢淡下來,很快變得極度的冷漠。
那雙叫人看不透的瞳孔里,隱藏著深深的暴虐。
他似乎是隨手接過侍衛(wèi)手中的一沓畫像,草草翻了幾張。全是京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的女兒,才華樣貌俱是上乘。
帝王冷笑一聲,握住畫像的指尖漸漸收緊。
“燒了吧。”他將畫像丟回給侍衛(wèi)。
帝王繼續(xù)往江言的院子走,只是腳步自己都沒有察覺的越來越快。
他忍不住了,忍不住想要見到那個人。
到了院子門口,李承夷的腳步才猛地停下。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又整理的一下因為走的急有些亂的衣擺,這才輕輕敲了敲門。
“進來。”江言以為是哪個小廝。
李承夷推門進去。江言正伏在小案上百無聊賴地看著話本,格狀木簾透下的光打在他側臉上,叫李承夷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江言半天沒聽到動靜,抬眸才發(fā)現一抹明黃色的身影。
“是你啊……”他嘆了一聲。
李承夷是被這一聲嘆息喚醒的,他突然意識到自己與江言似乎隔了許久的歲月,已然太久不曾相見乃至于有些陌生了。
“殿下,”帝王總是深沉的眸子,此刻也依舊叫人看不清情緒。“我不多問,殿下也不多問,我們就為彼此的重逢,大醉一場可好?”
殿下是如何起死回生,甚至年輕了許多,掌控欲極強的帝王卻不想知道了。
他緊緊盯著眼前人,似乎是怕下一刻人就會消失。
江言愣了愣,沒有理由拒絕。
畢竟印象中的小夷向來很乖,從不叫他有半分為難。卻不知為何成了個暴戾的君主。
酒是李承夷一路帶過來的,顯然是壇好酒。一開塞便是盈滿整個屋子的醇厚酒香。
江言看李承夷一眼,起身到桌邊坐下。
小夷確實是長大了,俊朗的面容與記憶中的人有著極大的差別,一雙眼睛自己也無從看透。
但依舊不會忤逆他。
江言接了帝王斟滿的酒杯,仰頭一飲而盡。只是仰頭的一瞬間,錯過了帝王毫不掩飾地盯著他滾動喉結的眼神。
在江言放下杯的時候,帝王的眼神又極自然地轉開,抿了口杯中的酒。
江言只當他是想通了,便也識趣地沒有提起那日的事,只問李承夷即位這些年的作為。
壇中的酒在兩人看似摯友重逢般的對話中漸漸見了底,江言晃晃腦袋,只覺得眼前人仿佛有了重影。
只是李承夷卻似乎絲毫未醉的模樣,只是靜靜看著他。
江言皺起眉頭,終于感到了體內的不對勁。
某種熟悉的熱流涌動叫他眸中情緒翻滾,滾燙的熱意驅使著他尋找冰涼的軀體。
江言眉頭更緊,撐在桌上的手一下抓緊,猛地站起身。
但很快就因為腦中的不清明晃了晃,只能無力地將全身的重量靠在桌上。
他喘著粗氣,看向坐在一邊并不驚訝的帝王。
“殿下。”帝王對上江言的視線。
“你,”江言在理智的邊緣掙扎著,“你在酒中……”
話未竟,余下的意思兩人皆心知肚明。
江言只是震驚,他以為小夷無論如何變也不會有忤逆自己的地方,事實卻證明他錯的離譜。
帝王沒有站起身,只是抬眸看著江言眼中的薄怒。他心下微澀,突然道:“殿下還以為朕是曾經的那個皇子嗎?”
明明低了江言一頭的姿勢,他做起來卻沒有半分低人一等的意味,反倒充斥著帝王的威壓。
“殿下,十年,朕坐這個皇位已經十年了。”
帝王終于站起身,一點點靠近江言,“這幾日我想了許久,最終倒是覺得,朕想要的東西,應該自己奪來。”
一會是朕,一會是我,足以顯示看似平靜的帝王心下也并非死水。
他又走近了一步,幾乎快貼在江言身上,兩人的呼吸交錯在一起。
江言能感受到來自身前人的溫度,以及幾乎要摧毀他緊繃的最后一點理智的微微涼意。
帝王慢條斯理地解開束縛著龍袍的腰帶,露出常年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蜜色肌膚。極柔順的布料順著他的動作滑落,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
“來之前,我看了許多書,也做了些準備了。”他輕聲道。
江言腦中已是混沌一片,完全聽不懂眼前人在說什么,只是茫然地睜著眼睛看他。
帝王的心在微微顫抖。
“殿下,你只用享受就好了。”他低啞著聲音,暗藏著濃厚的情欲。
江言沒有聽清。
充斥的欲望讓他眼中泛紅,某種說不上來的沖動驅使著他上前一步。
暴戾的帝王順從地由著他的力道躺倒在桌子上,雙手反撐。在兩人狹小的間隙里,溫度在不斷攀升。
第49章 古代世界8
帝王緊緊盯著近在咫尺的人, 看著他被汗打濕的碎發(fā)貼在額頭,一雙純黑色的瞳孔透出反光的色澤,像是最精致的玻璃珠。
帝王嘴唇動了動, 似乎要說什么。
但江言懶得聽。他忍受著體內的暗流涌動,抓住身下人的手腕高舉過頭頂。
明明只需輕輕用力即可掙脫, 帝王卻順從地仰起脖頸。
“噓。”江言沙啞的聲線里藏著壓抑的情欲,氣息打在李承夷脖頸間,激起一陣戰(zhàn)栗。
然而下一刻,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即近, 不一會便來到了門前。
江映急匆匆處理完尚書處的事, 也是兩個時辰過去了。本想陛下應該已經離開, 不成想下人說陛下一直在小言屋里沒有離開。
還屏退了所有下人,待在里面如此久,不會對小言做了什么過分的舉動吧?
江映的腦子里立刻浮現出自家小言眼淚汪汪的模樣。
他腦中的怒氣大過了理智,氣勢洶洶地來到江言所在的寢殿,毫不猶豫猛地踹開了大門。
檀木門不堪重負地發(fā)出吱呀的聲響, 伴隨著江映的怒吼。
“暴君,你!你你你……”質問聲戛然而止。
沉默了兩秒。
“小言,”江映的臉色爆紅, “你你你對陛下溫柔點。”
“至少……至少得去床上嘛, 桌子多硬啊……”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成了氣音, 只有江映自己聽得見。
眼前的場面簡直在刷新江映做了幾十年克己復禮讀書人的認知。
向來是一身威壓不茍言笑的帝王, 此刻被年紀小了十多歲的青年壓在桌角處,身上的龍袍被扯得松松垮垮衣衫不整, 露出半個蜜色的胸膛。青年卻依舊是衣冠楚楚的模樣,沒有半分凌亂。
這種鮮明的比對叫眼前的場景更具有視覺沖擊力。
帝王的雙手被青年抓住高舉過頭頂, 只能被動地昂著頭,脆弱的脖頸在青年面前乖巧地展露。從來冷淡的眉目,此時卻是一眨不眨地緊緊盯著青年,那眼神里的情愫毫不掩飾,似乎眉尾都帶了幾分春意。
而小言另一只手的指尖,還纏繞著陛下龍袍的腰帶。
是誰脫下了陛下的衣服,已經不言而喻了。
江映腦子里的弦轟地一聲斷掉了。
陛下終于舍得歪過頭,冷冷看他一眼,眸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江映只覺得脖子一涼,仿佛自己若是不立刻離開,便會馬上腦袋分家。
這才是他熟悉的帝王嘛。
江映縮了縮脖子,以常人無法想象的速度立刻后退一步退出門檻,貼心地關上房門。
竟是他錯了。
原來不是陛下在強迫小言,倒是小言……
不過這也不能叫強迫。
小言平日里一幅紈绔的模樣,不想竟是在悶聲干大事啊,不愧是他的小弟!
可是小言畢竟是男子,需得娶妻成家才是正道。家中老母整日念叨著想抱上小兒的大胖孫子,每月的書信里不厭其煩地翠了又催,江映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可是若是小言喜歡的是男子,叫小言娶妻,豈不是辜負了那些個貴家小姐?
他記得小言在縣城的時候明明不好男色啊,雖說是整日花天酒地胡鬧了些,卻也從未有斷袖之癖。
難道小言不是喜歡男子,只是有幾分喜歡陛下?
可是陛下雖說長的不差,可這年齡也太大了些,哪里與小言般配。
現在的小年輕的世界,他終究是不明白了。
陛下呢?這般縱容小言胡鬧,其中又有幾分真心?
江映的腦子里面一團亂麻,忍不住長吁短嘆起來。
還不等他緩過氣,就見小廝又急急忙忙跑來。
江映的頭一痛,“又什么事?”
今天發(fā)生的事太多,他已經快要接受不過來了。
“大人,大人,”小廝氣喘吁吁道,“是沈大人來了!”
不怪小廝如此不鎮(zhèn)定,畢竟這位沈大人雖說在世人眼中是個鞠躬盡瘁的好人,然而渾身的氣質卻跟他的事跡給人的印象毫不相同,有一種讓人覺得毛骨悚然仿佛被什么東西盯上的陰冷。
況且沈臨微在京城的勢力可以說與陛下是勢均力敵,甚至隱隱有壓過之勢,是這座城的第二主人。
沈臨微又來做些什么?
江映自然而然聯(lián)想到陛下剛剛的到來。沈臨微的眼線遍布京城,自然能知曉陛下破天荒地來了個五品官的府邸。
或許是覺得奇怪,來看看有什么貓膩?
半刻鐘之后,江映發(fā)現自己還是錯怪了這位沈大人。
人家確實就是拿著些沒處理好的政事商量對策的,與平日談話毫無差別,言語間也不像是知道陛下就在此地的模樣。
“靈縣此次大水來的洶涌,江大人自小生在江南,想必對江南那的民情更為了解。不知對這次水災有何見解?”
“在下以為……”
江映稍微寬下心,認真認真處理起正事。
忙活了大半天,天色已經黑完,沈臨微終于起身要走。江映松了口氣,準備送人出府。
然而一個持劍的黑衣人卻突然面無表情地靠近,滿身的肅殺之氣,一看便是武功高強之人。
江映被嚇地后退一步。
“江大人不必驚慌,此乃我的暗衛(wèi)。”沈臨微擺擺手,那黑衣人就以快到常人難及的速度貼在了沈臨微身邊,耳語了幾句。
江映敏銳地感受到氣氛變得僵硬。
沈臨微是個閹人,這是極少人知道的事。江映能知道是因為家族中曾有宮中的侍衛(wèi),認得沈臨微的。
沈臨微的面容也顯得幾分陰柔,沒有絲毫女氣,或許說陰冷更為合適。就像是暗處窺伺的毒蛇,嘶嘶地吐著信子,面上卻偽裝出良善的模樣。
此刻沈臨微的眼神卻有一瞬間毫不掩飾的殺意,仿佛是在大開殺戒之前放下了片刻的偽裝,要將滴著血的紅刀猛地扎進眼前人的胸膛。
江映的身子在細微的顫抖著,不敢說話。
那個黑衣人一幅下一秒就可以讓自己身首異處的模樣,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有絲毫的動作。
好在殺意只是一瞬,沈臨微很快就恢復如常。
他揮揮手,黑衣人便融入了黑暗之中看不見身影。
“江大人,”沈臨微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擺,又坐了下來。
江映的心一涼。
“陛下亦在貴府,江大人怎么不叫我知曉?”
自然是因為……因為陛下現在被做的事不適合叫人知曉。
可江映不能實話實說,此時嘴唇動了半天,也沒憋出來一句話。
“陛下蒞臨,江大人不去迎接,反倒招待起我了?”沈臨微顯得有些細長的眉毛微微挑起,卻顯幾分寒意。
“呃,這,沈大人……”
“或者說,陛下現在有人招待?”沈臨微卻打斷了他的話。
江映瞳孔猛縮,一時間大腦空空,說不出話來。
沈臨微見他的模樣,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呵,李承夷果然是為江家的公子而來。
不過有著相似的面容,就充當的殿下的贗品,李承夷真是越活越過去了。
實在惡心。
自欺欺人的事,李承夷也做了不少。不成想會做出這樣侮辱殿下的事。
沈臨微無法忍受任何形式對殿下的褻瀆。殿下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能稍稍的靠近便足以叫人銘記終生。誰妄想做殿下的影子,都是對沈臨微底線的挑戰(zhàn)。
“不妨我在此等等陛下,正好有些要緊的事。”沈臨微的聲音冷得要掉冰渣子。
江映心中更急。
誰知道兩人什么時候出來啊?想他江映前半生順順遂遂,滿腹經書子集,哪里遇到過這檔子不可言說的事。
這讓他如何說得出口啊。
他不敢說,又不敢去找陛下,只能面色絕望地與沈臨微一起坐在涼亭里,等著帝王出來。
第50章 古代世界9
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
江映嘴角的尬笑都要僵硬住了, 只覺得今日實在時運不濟,不是個好日子。
沈臨微只是氣勢很足地坐在哪里,垂著眸轉動著指尖的暗戒, 不知在想些什么。
總之周遭的氣氛是越來越冷了。
好半晌,江映已然適應了這種陰颼颼的冷氣, 打了好幾個哈欠,困得不行。
廊橋盡頭終于傳來不緊不慢的腳步聲。
江映立刻振作起精神,偷看了一眼沈臨微神色微動的側臉。
明黃色的衣袍閃過拐角, 正是陛下。
他看見了坐在涼亭中的沈臨微, 微微驚訝, 不過很快就神色自如地走到了兩人跟前。
“丞相今日倒與朕有緣, 就是慢了一步。”
李承夷的眉間還保留著一絲微乎其微的春意,嘴角的笑容也多了幾分真情實意。照江映的直覺來說,就像是在炫耀什么東西。
帝王顯然心情甚好,向來是陰郁可怕的氣場此時卻叫人覺得如沐春風。江映忍不住往陛下那邊靠了靠,畢竟沈大人身邊可是冷的驚人。
沈臨微冷笑一聲, 眉眼間的鄙夷毫不掩飾:“不過一個贗品,陛下倒是視若珍寶。果然是上不得臺面的東西。”
江映虎軀一震。
這么直接,都沒有客套話嗎?雖然他沒明白什么贗品不贗品的, 但一聽就不是什么好話吧。
他往后縮了縮身子, 希望兩人能夠無視自己。
京城的兩大主人在自己府邸正面杠上了,還火藥味十足。他該如何在兩位大佬一怒之下浮尸百萬的怒氣中茍且存活呢。
贗品?
李承夷眉頭一挑, 看向沈臨微。
果見沈臨微滿眼的怒氣, 卻不是因為自己用卑劣手段爬了殿下的床,卻是因為覺得他找人當殿下的贗品。
實在好笑。
李承夷樂得見到沈臨微這樣, 左右叫殿下心生惱怒,對自己是再好不過。他何必去提醒?
李承夷干脆默認了, 沒接話,直接準備離去。
在帝王經過沈臨微的時候,沈臨微清楚地看見了他喉結上深深的牙引。
沈臨微的瞳孔猛睜,眼睛里是一片猩紅。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他顫抖著出聲。
怎么敢將別人想象成殿下,還做出這樣惡心的骯臟事。
沈臨微從未曾將殿下與這種男女歡愛之事聯(lián)想到一起,殿下是不可觸摸不可玷污的,只要能跟在身后他便已然心滿意足。他做過最出格的舉動,不過是處心積慮謀劃了兩人的再見,在殿下向他伸出手掌的時候,緊緊抓住了那略顯冰涼的指尖。
只是那一刻的觸碰,就叫沈臨微心曳搖動。
他是無根之人,殘破的身子連沈臨微自家都厭惡嫌棄,又怎能奢望與殿下有更近的接觸?
在殿下面前,沈臨微從來是自卑的。即使殿下無數次驚嘆與他的才華,從不曾提起他的過往。那些在皇宮里的經歷總是被殿下刻意地忽視,怕觸及自己的傷心處。
他在殿下面前大可裝作曾經貴公子的模樣,仿佛宮中的恥辱與鮮血淋漓不過是一場噩夢。只有沈臨微自己知道,他是怎樣無時不刻地記起自己的殘缺,無時不刻地痛恨著自己殘破可憐的軀體。
沈臨微曾經極為羨慕李承夷。
作為殿下的親侄子,他可以毫無顧忌地享受著殿下的疼愛,可以在見到殿下的一瞬間飛快地抱住殿下不撒手,可以與殿下靠的這樣近也不顯奇怪。
殿下時常輕笑著摸李承夷的頭,那些時候沈臨微就遠遠地站在一邊,滿心里都是嫉妒。
嫉妒這種血脈上的連接,可以讓李承夷毫不費力地得到殿下的偏愛。
而沈臨微這樣求之不得的親近,卻讓李承夷產生了對殿下這樣齷齪的想法。甚至將旁人當作殿下行齷齪之事,完全是對殿下的侮辱。
沈臨微有一瞬間是真的想殺了眼前的帝王。
李承夷看也不看沈臨微,更懶得管他在想些什么,旁若無人地繼續(xù)往前走。
呵,一個閹人,想必殿下也會嫌棄。
一日為奴,終身為奴。沈臨微始終不過是皇室的一條狗罷了,連想都不敢想。
真是懦弱可笑。
李承夷忍不住想著沈臨微知道殿下身份之后的表情,想必極其精彩。
不過他暫時不會讓沈臨微有絲毫這樣的機會。
最好再口不擇言些,叫殿下完全厭惡了他,那是最好。
“丞相,朕如何做,丞相似乎管不著吧?”走了老大遠,李承夷似乎想起來什么,轉頭挑眉對著沈臨微。
“況且誰說小江公子是贗品的?”他笑著對上已經縮成鴕鳥狀的江映,不是是不是江映的錯覺,似乎帶著一絲鄭重。“江大人務必相信,朕可是認真的。”
躲在一邊的江映突然被點到,面色立刻怔住了。
哐當!
是沈臨微將桌角的石塊直接捏碎,掉在地上的聲音。江映被嚇了一跳,覺得自己下一秒就會成為沈大人手中那些已經成了碎片的石塊,連片完整的都找不到。
江映虎軀又是猛地一震。
在送走陛下這座大佛后,沈大人也終于臉色難看地拂袖離去。
江映長長地嘆了口氣,癱倒在椅子上。
夾雜在兩人的威壓之下,他背后的衣襟已經完全濕透了,冷汗是不住地留。
等等!小言呢?
江映猛地跳起來,飛快地跑到江言的寢殿。
寢殿的燈黑著,是一片寧靜,顯得幾分靜謐。江映躡手躡腳地取了燭火,走到床榻邊。
小言正乖乖巧巧地平躺在被褥下,睡得正熟。臉上的神色似乎微微透出滿足,眉尾帶一絲叫江映也忍不住面紅心跳的春色。
不愧是自家小弟啊,這姿色就是足以叫帝王甘心雌伏的資本。
被褥放得整齊,顯然是有人走前專門掖了被角。方才匆匆一瞥時凌亂的桌子也被人整理的干干凈凈。
江映輕輕嘆了口氣,在小言身邊坐下。
小言是滿足了,卻不知道他可憐的大哥剛剛承受了怎樣的折磨啊。
……
另一邊,皇宮
李承夷的腦子里還反復回放著方才的個中滋味,想著江言陷入情欲的瞳孔,粗重的喘息與手掌劃過自己肌膚的戰(zhàn)栗。
自己與殿下的毫無間隔的時候,兩人都輕輕喟嘆,那種叫人頭皮發(fā)麻的感覺叫帝王忍不住嘴角勾起。
或許因為自己下了藥的緣故,殿下帶了些怒氣,沖撞也顯得蠻不講理。恐怕他這幾日走姿都會有些奇怪了。
不過殿下喜歡就好。
可惜自己看了這么多書,還有許多理論知識沒有付諸實踐。殿下便因為酒醉的緣故沉沉睡去了。他只好收拾好兩人身上與周圍的一片狼藉,將人抱去了床上。
殿下睡時的模樣與曾經是一模一樣的,都是這樣該乖乖巧巧,不見平日里冷漠的神色。
想到自己走前輕輕在睡夢中的人臉頰邊印下的一吻,帝王嘴角的笑意更大了些。
蘇源吉小心地提醒了一句,“陛下,又拿倒了……”
李承夷挑眉,絲毫沒有生氣的跡象,脾氣很好的將奏反了面,狀似認真地看起來。
只是老半天沒有批上一點朱紅。
蘇源吉:……
罷了,還是自己的項上人頭要緊。
陛下今日曠工了大半天,回來之后又一直不在狀態(tài),今天的奏折恐怕是批不完了。
只是陛下嘴角那笑容就沒下去過,顯然心情極好的模樣。
蘇源吉的心思活絡起來。
陛下今日是去了江府,那位有些古板的江大人不至于叫陛下這般喜形于色,想必是因為小江公子?
看來這位小江公子絕非池中之物啊。
后些日子的春獵,必得邀請小江公子去才是。
春獵一去便是大半個月,這些大人家屬們帳篷的位置,可得好好琢磨一番了。
想著,他躬身道:“陛下,不日便是春獵的時候了。老奴聽說江大人家的小公子也是極擅騎射,不如此次一同邀請了小江公子去?”
春獵是京城中一年一度的盛事,能去的大臣多是朝中重臣,家屬也只有有誥命的幾位夫人和幾位身世顯赫的公子小姐去得,像江言這種身份,本是去不成的。
所謂的擅長騎射也完全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小江公子在江南的時候就是有名的紈绔,不愛讀書,不愛騎射,更不愛待在學堂里。是個專喜歡到處挑事的。
不過顯然兩人都沒有在意這個細節(jié)。
李承夷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春獵,實在是好。
他正愁無從日日去江府,恐怕殿下因為京城中人的流言蜚語生厭。若是去了春獵,眾臣都住在帳蓬里,便得以日日見得殿下了。
“甚好!”李承夷看著蘇源吉的神色多了分滿意,“此次春獵是郭尚書統(tǒng)領?即刻差人叫他來,朕有要事相商。”
“陛下,”蘇源吉提醒道,“已是子時,恐怕郭大人已經歇下了。”
竟已經子時了嗎?
帝王顯然心情極好,往日里若是事情稍有不順心,恐怕殿中的昂貴瓷器們又都得換一遍新。
李承夷忍不住想起自己昨日看的那些個春宮圖,似乎有一幅便是騎馬時的?
帝王的喉結微微滾動,頗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