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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古代世界10

    初春的獵場還顯得幾分肅殺之氣。在廣闊的地方, 是可以聽見風(fēng)的呼聲的,那冷風(fēng)吹得旗幟獵獵作響,也吹得在場人的衣角翩飛。

    春獵一向做的極有排場。此時(shí)王朝的旗幟圍在眾營帳邊, 高高的飛揚(yáng)著,遠(yuǎn)處有專人敲擊打鼓, 整個(gè)獵場都回蕩著震動人心的聲響。

    帝王也換上了刺有九蟒龍紋的勁裝,此時(shí)正騎在外域進(jìn)貢的汗血寶馬上,隨意地按住馬鞍。陛下平日里的滿身的低氣壓叫人不敢直視, 今日卻似乎心情甚好, 眉宇都舒展幾分。

    “開始吧。”

    隨著帝王一聲令下, 早已躍躍欲試的諸位權(quán)貴子弟已是按捺不住, 操控著馬飛快地隱入幽深的叢林之中。

    江映不會騎馬,此刻與些不會同樣不擅騎射的官員及家眷們坐在獵場中央,飲著幾盞小酒。

    這春獵他本沒資格來,陛下卻說久聞小言善騎射,要見識一番, 兩人這才不得不前來。

    小言擅不擅長騎射,他還不知道嗎?在縣城的時(shí)候,從來是叫些狐朋狗友替他考了去的, 能騎好馬就不錯(cuò)了。

    江映端起一杯烈酒, 擋住了自己過于愁苦的表情。

    被擔(dān)憂的江言此時(shí)正慢吞吞地牽著馬在四處閑逛著,背上的弓筒中一根箭也未少, 分明是不曾射出一箭。

    自從那事之后, 他暫時(shí)不想見到李承夷。剛騎上馬便尋了與李承夷背道相向的小路。

    卻不想這小道上也有一群人經(jīng)過,最前面的是個(gè)身著騎裝鮮衣怒馬模樣的青年, 十八九歲的年紀(jì)。身后跟著圍作半圈的侍衛(wèi),顯然是個(gè)權(quán)貴子弟。

    江言不想上前, 卻被那人叫住。

    “江言?”他慢條斯理道。

    江言這才尋聲細(xì)細(xì)看去,赫然是個(gè)熟人,眉目中是與生俱來的傲慢氣。

    原來是裴玄安。

    江言只好縱著馬上前,笑道:“好巧,在這里遇到裴公子。”

    裴玄安挑眉,“上次宮宴你怎么半途就走了,我還派人去尋你。”

    江言:“殿中太悶,我一介草民無足輕重,索性先行離開了。”

    兩人一面說,一面騎著馬并排向前。

    “聽說你極善騎射,陛下才破格叫你來。給我露一手如何?”

    江言面露難色,似乎是有難言之隱的模樣。

    裴玄安好奇道:“難道你的騎射之名也是找人代做的?”這路子作為京城權(quán)貴的裴玄安可是太過熟悉。

    江言嘆一口氣,“你看看便知道了。”

    裴玄安于是停下馬看他。

    青年今日只穿了一身深紅色的騎裝,或許是沒有符合他審美的五顏六色騎裝出售。勁裝完美的勾勒出青年的身線,顯出幾分豪爽的意味。

    青年在持弓的時(shí)候會下意識地?fù)崦遥@或許是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動作。

    取箭,搭弦,舉弓,整個(gè)動作顯得行云流水,有種說不出的韻味。

    裴玄安不知怎的咽了咽口水。

    他面對江言的時(shí)候總是如此奇怪,心快地像是要跳出來一樣。

    明明是縣城來的不知天高地厚的鄉(xiāng)巴佬而已,他屈尊與人說話已是這人的福分。

    卻不知身后暗處也有一人也靜靜注視著江言舉弓的動作。

    樹林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半邊的臉,只露出凌厲的下顎線。眉目在全然無表情的時(shí)候,會顯得幾分陰柔,只一雙眼睛在暗中像蛇一樣窺伺著。

    沈臨微一眨不眨地盯著江言的指尖。

    在射箭之前會下意識地?fù)崦遥钕乱灿羞@個(gè)習(xí)慣。他習(xí)慣了目光追隨著殿下,幾乎清楚他所有下意識的動作。

    這是巧合抑或……

    哐當(dāng)!

    不是箭尖扎入獵物的聲音,而是整支箭掉落在地上的聲響。

    那做足了準(zhǔn)備的一箭,大約飛了幾米便無力地掉落在地。

    “裴公子,這下便知我的箭術(shù)了吧?”江言攤了攤手,對裴玄安無奈道。

    遠(yuǎn)遠(yuǎn)站在暗處的沈臨微卻是抿緊了唇。

    他剛剛在期待著什么?

    他也想將眼前人認(rèn)作殿下嗎?

    沈臨微皺緊眉頭,掉轉(zhuǎn)了馬頭便往反方向去了。

    裴玄安也在想:我剛剛在期待些什么?

    緊接著倒是笑的更真心實(shí)意了些,“你的箭術(shù)竟這樣差?我向來是箭術(shù)不錯(cuò)的,不如我教你?”

    江言挑眉:“卻之不恭。”

    ……

    “陛下,人在東邊的樹林,與裴玄安一同。”一身戎裝的侍衛(wèi)靠近低語一句,便立刻回到原位。

    裴玄安?長慶侯的嫡長子。

    帝王的神色似乎陰沉了稍許,叫人察覺絲絲寒意。

    李承夷尋了許久才看見江言的身影,果然是與另一權(quán)貴子弟一起。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指尖卻是深深扎入手掌心。

    那個(gè)裴家的小子離殿下太近了些,幾乎是手臂貼著手臂。一張從來是陰郁的俊臉此刻卻紅了大半,饒誰也能一眼看出是因?yàn)槭裁础?br />
    裴玄安只覺得腿軟的要站不住。

    這鄉(xiāng)下來的果然不循禮數(shù)。

    怎的,怎的如此放肆?

    光天化日之下,借著學(xué)射箭的由頭,快要將他摸了個(gè)遍了。

    果然如父親所說,江家的人初來京城,定是忙著鞏固地位。

    若是有旁人敢這般放肆,裴家嫡長子的鞭子都可以將人抽死了。然而此刻,裴玄安卻是暗暗想著:不知這人對別的權(quán)貴子弟哥是否也是這般模樣?

    左右不過是看中了他的地位罷了。

    莫名的酸澀叫裴玄安冷不丁開口:“我裴家有良田千頃,祖上傳下的厚實(shí)家業(yè),封地在江南富庶之地,在京城定然是第一的門第。”

    怎么突然開始炫富了?

    江言手搭著箭,試探性地恭維道:“我江家自然是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裴公子?”

    榆木腦袋!

    他大可以直接說想要自己幫他在京城站穩(wěn)腳跟,何必如此拐彎抹角叫人心急。

    難道要他放下面子自己說,叫江言不許找旁的人物,只準(zhǔn)算計(jì)自己?

    江言看裴玄安臉色變了又變,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自行放出了一箭。

    這箭射得隨意,沒用什么力道,想來又射不中了。

    裴玄安順著那箭羽看去,下一刻驚得快要跌下馬去。

    只見那箭射向的方向,不知何時(shí)站了個(gè)人。

    九蟒龍紋的騎裝,單單是站在那里就讓人感到無形的壓力,仿佛是無法逾越的山丘,叫人透不過氣來。

    此時(shí)薄唇緊抿,鳳目微瞇,眸中是不曾掩飾的怒氣。

    裴玄安心中一突。

    箭呢?

    往陛下那邊射了?

    這不管射沒射到,都是滅九族的重罪啊!

    況且陛下看著便如此惱怒的模樣。

    裴玄安立刻下馬,拉著江言就要去請罪。

    李承夷早就看見了那支箭,沒什么力道,來的極慢。他甚至有時(shí)間向侍衛(wèi)打了手勢叫他們不必上前。

    江言終于看過來,顯然怔了怔。

    他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卻見李承夷突然狼狽地跌下了馬,緊接著那馬像是受了驚的模樣嘶叫一聲便飛快地奔走了。

    李承夷不動聲色地將方才扎入馬后頸的小刀藏在衣袖中,坐在地上不慌不忙地抬頭。

    雖說顯得狼狽,那龍紋勁裝已是被地上的泥土沾上污漬,手上似乎還蹭了血跡,卻依舊是皇家威儀的模樣。

    本就是草芥人命的暴君,此時(shí)還驚了馬狼狽如此,裴玄安已是在飛快思索著如何才能保下江言這條命。

    氣氛一時(shí)死寂,只聽得帝王不緊不慢的聲音。

    “小江公子的箭驚走了朕的馬啊…”

    “那朕只好與江公子共乘一騎了。”

    裴玄安:……

    這前后兩句話有邏輯關(guān)系嗎?

    第52章 古代世界11

    江言一時(shí)間沒了動作。

    李承夷不急, 他只是依舊眸色深深地抬頭看著江言。

    身后的一個(gè)侍衛(wèi)卻出聲打破了沉寂。“陛下,屬下可以步行回去,屬下的馬……”

    一個(gè)妄想抓住機(jī)會奪得帝王好感的舉動。

    可惜沒看清楚時(shí)機(jī)。

    帝王一怒, 浮尸千里。

    李承夷的神色瞬間陰沉下來,毫不掩飾的殺意鋪天蓋地地彌漫開, 屬于帝王的威壓叫人喘不過氣來。

    按照沈臨微的話說,李承夷就是擁有著無上權(quán)力的瘋子。

    他想殺的人,從不會活過第二天早晨。

    侍衛(wèi)在漫天的殺意中臉色霎白, 飛快翻身下馬, 顫抖著跪在地上。

    他是新進(jìn)宮不久的, 還沒有認(rèn)識到在這皇宮中生存下去的法則, 也不得不為他的沖動付出代價(jià)。

    裴玄安自然也感受到了這殺意,但不敢多說什么,只是白著臉站在一邊。

    這個(gè)侍衛(wèi)活不到明天了。

    雖說不知陛下為何如此生氣,這侍衛(wèi)的話似乎也并無什么問題。多年的經(jīng)驗(yàn)告訴他,陛下的脾氣向來是不可捉摸的, 上一刻還可以笑著談話,下一刻便可以面無表情地賜下一杯毒酒。

    對于帝王,或是對于這個(gè)京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 殺些無關(guān)痛癢的人物根本無足輕重, 只要帝王在大的策略上保持清明就足夠了。

    裴玄安暗暗地嘆氣,卻也不至于替一個(gè)小小的侍衛(wèi)求情, 惹得帝王惱怒。

    “陛下恕罪!屬下, 屬下……”

    侍衛(wèi)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他也不知自己究竟錯(cuò)在何處。然而半只腳踏進(jìn)閻王殿的感覺是不會錯(cuò)的。

    李承夷冷笑了一聲, 似乎要說些什么,卻被江言打斷。

    江言牽引韁繩上前幾步, 來到了李承夷身前。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仰頭看他的帝王,神色不明。

    李承夷是在逼他。

    眼前人不是記憶中唯他是瞻的小皇侄,而是高高在上地在皇位上坐了十年,早已血冷心冷的帝王。

    讓別人因?yàn)樽约簾o辜枉死,江言還做不到冷眼旁觀。

    “此處離營帳太遠(yuǎn),步行回去耗時(shí)太久。陛下可愿與草民共騎?”

    江言還是俯下身向李承夷伸出了手,只是眼眸深處的冷漠更深了幾分。

    李承夷反射性地感受到了心揪。

    某種莫名其妙的恐慌感席卷了身體,好像這一刻,好不容易失而復(fù)得的人又一次無法觸及。

    他張張嘴,想要解釋些什么,再一次被江言打斷。

    “陛下不愿意?”江言挑眉道。

    李承夷立刻抓住了江言的指尖。

    “求之不得。”他低沉著聲音。

    李承夷借力站起來,跨坐上馬,坐在江言的身前。

    身后的人在拉他上馬后就立刻松開了握著他的手掌,像是在避嫌。

    馬鞍不大,兩個(gè)正常體量的成年人坐在一起多少顯得有些擠。

    身后人的胸膛緊緊貼著他的后背,李承夷能感受到他呼吸間的起伏與鼻息,兩人之間似乎毫無距離。

    這個(gè)姿勢讓他看不見江言的神色,李承夷忍不住想要回頭看看江言。

    動作幅度太大,江言差沒抓穩(wěn)韁繩。他皺起眉,手臂穿過帝王勁瘦的腰肢,偏頭在他耳邊低聲道:“小夷,別動。”

    普普通通兩字,卻叫李承夷頭腦中名為理智的弦瞬間崩掉了。

    他恍然間想起還比殿下矮的時(shí)候,殿下教他騎馬,也是如今日這般,握住他的腰,在他的耳邊低聲說話。

    那時(shí)候李承夷腦袋亂得一個(gè)字也聽不進(jìn)去,硬是學(xué)了幾個(gè)月也沒學(xué)會騎馬,氣得殿下苦笑他不得天賦。

    十年來精心編織的堅(jiān)硬的外殼瞬間土崩瓦解,心臟亂得可怕。他覺得腦子里暈乎乎的,像是掉進(jìn)了一團(tuán)過分柔軟的被褥中。

    剛剛還滿身殺意叫人心顫的帝王,此刻卻顯得異常……乖巧。

    如果說前幾日酒中下藥是喝了酒壯了膽,今日卻是清清醒醒地與殿下靠的這樣近。

    也只有這個(gè)時(shí)候,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什么解釋,什么越界,什么帝王尊嚴(yán),他都不想管了。

    人會無數(shù)次陷入同一片泥沼,他注定會面對著殿下無數(shù)次反復(fù)動心。

    帝王的身份被他暫時(shí)的拋之腦后,一瞬間,他又成為當(dāng)年那個(gè)春心萌動的小皇子。

    如果是這個(gè)人,他想要什么都可以。只要他愿意,皇位也可以,什么都可以。

    即使他眼眸深處只有冷漠與利用。

    ……

    裴玄安遠(yuǎn)遠(yuǎn)綴在兩人身后。

    他覺得江言和陛下,是不是,過于曖昧了些。

    這挨的也太近了。

    或許只是他的錯(cuò)覺,男子之間,如何能用曖昧之詞。不過是帝王賞識罷了。

    裴玄安忍不住緊緊皺起了眉頭。

    他們這位陛下,他這個(gè)自小在京城長大的還不了解嗎?就是個(gè)冷心冷血的瘋子。

    江言若是與這位帝王走的太近,就是入了深林虎穴。

    ……

    江言是直接往營帳走的,畢竟李承夷身上略顯得狼狽了些,自然不能繼續(xù)狩獵。

    一路上江言都不曾說話,只是沉默著牽引韁繩。

    明明是最親密的距離,兩人間卻像是隔了萬水千山。

    終究還是李承夷沉不住氣,盡量若無其事道:“殿下還在生氣?”

    曾經(jīng)的小皇侄,跟在身后的小輩,卻用卑鄙的手段暗算,向來殿下定是氣惱的。

    那個(gè)風(fēng)光霽月的太子,似乎與這樣的腌臜事扯不上任何聯(lián)系。

    已經(jīng)快到營帳,江言終于開口:“陛下直接喚草民名諱就好,太子在十年前就已經(jīng)身隕。”

    李承夷心中一緊。

    江言沒有停頓翻身下馬,繼續(xù)道:“陛下若是尊重我,就不要干涉我的事。”

    他頓了頓,對上李承夷的眼睛,神色中恰到好處流落幾絲無奈。

    “算我求您了,陛下。”

    李承夷怔住。

    殿下何曾有這般模樣?

    他向來是最完美的存在,似乎所有的贊美詞都是為他而生。人生唯一的污點(diǎn),不過是受了皇帝的忌憚,狼狽地死在地牢最深的地方。

    看著江言略微帶著無奈的眼神,李承夷像是看到了那日在地牢,殿下顫抖著嘴唇,茫然道他怕黑。

    那種仿佛要撕碎心臟的酸澀感再一次猛烈襲來,喉頭像是被什么東西梗住,發(fā)不出聲音。

    “不……”李承夷卻是呢喃道。

    可是江言已經(jīng)走遠(yuǎn),沒能聽見。

    不,不好。

    殿下恨他也罷,氣惱也罷,他絕不會放手了。

    他不會再讓殿下一個(gè)人。

    明明暗暗的光影打在帝王面無表情的臉上,隱藏著驚人的執(zhí)念。

    ——

    沈臨微的身體難以支撐過長時(shí)間的騎行,所以早早便回了營帳。

    卻沒想到很快李承夷也騎著馬回來,神色難明,似乎是受了傷。

    他心下驚詫,倒不是詫異李承夷怎么會將自己弄得如此狼狽,而是因?yàn)樗樕蠌?fù)雜的神色。

    發(fā)生了什么,能讓李承夷這樣的情緒波動?

    沈臨微皺緊了眉頭,余光看到他騎著的馬。不是帝王出發(fā)時(shí)的那匹汗血寶馬,而是一匹再普通不過的白馬。

    是誰的馬?

    正想叫來暗衛(wèi)一問,便看到江言從外面慢慢步行回來。

    剛剛的問題迎刃而解。

    沈臨微瞇了瞇眼,心中百轉(zhuǎn)千回。

    他忍不住想起方才在林中,江言下意識撫摸箭弦的動作。

    以及那陡然在半途掉落的箭。

    沈臨微沉吟片刻,心生一計(jì)。等到李承夷前去換衣,他才不緊不慢地起身。

    他走到江映面前,用不大,但足以叫周圍人都聽見的聲音道,“聽聞令公子箭術(shù)了得,陛下才專門請了來。不知小江公子可否叫本官一飽眼福?”

    這里是營帳外的設(shè)宴地,眾位官員與家眷都坐在這里。

    江映瞪大了眼睛。

    陛下呢?陛下說的,他不知道。

    他轉(zhuǎn)頭四處張望,才發(fā)現(xiàn)陛下已經(jīng)不在原地了,只一個(gè)沈臨微笑意淺淺,看著就不安好心的模樣。

    江映不過猶豫片刻,沈臨微便已經(jīng)叫了人取來弓箭與靶子,顯然不準(zhǔn)備叫他輕易推脫。

    江映徒然地張張嘴,不知該如何是好。

    若是叫人知曉小言其實(shí)是個(gè)繡花枕頭,那他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他本就因?yàn)椴徽娟?duì)不黨爭,成了眾大臣們眼中難纏的釘子,免不了參他幾本。

    “好。”卻聽江言應(yīng)了下來。

    沈臨微這才順勢看向江言。

    其實(shí)沈臨微是不敢看他。

    很奇怪地,每次看向他的時(shí)候,沈臨微總會覺得心下莫名的顫動,就像有羽毛劃過的感覺。

    所以一對上眼睛的一刻,沈臨微便立刻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即使沈臨微再不愿承認(rèn),心下確實(shí)如百鼓齊鳴,呈兵荒馬亂之勢頭。

    “小江公子,請吧。”

    江言為何這樣輕易應(yīng)下?

    若是像在林中的那種水平,他便是犯了欺君之罪。就算李承夷不怪罪,他哥哥也會被抓住把柄。

    若是林中他只是在藏拙,那……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

    沈臨微不敢再想下去。

    他的腦子里亂作一團(tuán),各種思緒錯(cuò)綜復(fù)雜,幾乎要將他淹沒。

    江言冷冷瞟他一眼,自顧自拿起了弓。一旁的太監(jiān)連忙將靶子立好,將箭遞給江言。

    冷風(fēng)吹的旗幟獵獵作響,四周只聽得見有官員的竊竊私語,卻聽不清具體內(nèi)容。

    第53章 古代世界12

    叫眾人驚詫的是沈臨微的突然興起。

    這位沈大人的城府太深。當(dāng)年先太子事變后, 這位沈大人以極度血腥的手段推翻了先帝之政,擁護(hù)新帝上位。

    那段時(shí)間京城里幾乎是經(jīng)久不散的血腥氣,金鑾殿的每一級石階都沾染著不知幾條人命。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只敢縮著腦袋做人。

    從那場紛爭中活下來的臣子,都忘不了沈臨微那副閻王模樣。有保皇黨怒罵一聲無恥閹人, 下一刻就身首異處,血濺的到處都是。

    那血沾染在沈臨微的眉間,眼尾, 襯著他面無表情略帶陰柔的眉眼, 像是什么從閻王殿里爬出來的魔鬼。

    從那以后, 沒人敢再記得, 這位京城的第二位主人曾經(jīng)是個(gè)人盡可欺的閹人。

    后來他們再也未見過沈臨微如此情緒外泄的時(shí)候,或者說已經(jīng)沒人敢讓他有情緒上的波動了。

    更多時(shí)候,沈大人就是一位似乎是盡職盡責(zé)的好丞相,沒人能比他做的更好。但沈大人也幾乎不像是一個(gè)正常人,那陰柔的眉眼里盡是冷漠到極致的無謂。

    這樣的沈大人, 怎么突然對一位外縣來的紈绔小公子有興趣?

    明里暗里的視線一時(shí)間膠著在江言身上,幾乎要將他灼燒出一個(gè)洞。

    江言的箭搭在了弦上。

    他本是下意識地手已經(jīng)要摸上箭弦,但想到什么, 又生硬地將手放回來。

    一直關(guān)注著他的沈臨微沒有錯(cuò)過這個(gè)細(xì)微的舉動。

    他的唇角微動, 指尖微不可察地顫了顫。

    心下有如萬鼓齊鳴,卻被他生生壓抑住, 攥緊著指尖看著江言的下一步動作。

    江言瞇起一只眼睛, 拉緊了弓弦。

    他的動作極不標(biāo)準(zhǔn),更像是做做樣子, 隨便的一拉。擺足了一幅紈绔子弟的模樣。

    但這種刻意的紈绔,落在別人眼里, 卻是一種隨性的肆意,仿佛是浪跡天涯的劍客,可以在毫不在意的嬉笑間揮出最驚心動魄的一劍。

    那樣隨性的俊朗,叫人忍不住心下癢癢,想要能得到這縷抓不住的輕煙哪怕片刻的注意。

    箭射了出去,眾人的視線卻還停留在射箭的人身上。

    這個(gè)江家的小公子,確實(shí)有種特殊的魔力啊。

    看靶子的太監(jiān)急急忙忙地捧著靶跑回來,笑的一臉諂媚。

    江言毫不掩飾地勾起唇,眉間微挑,一幅得意的模樣,看向沈臨微。

    他本意是想呈現(xiàn)出毫無城府的公子哥形象,但得到的效果卻大相徑庭。

    沈臨微只是呆愣地看著他,腳像是被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眼前人看似與殿下毫無干系。殿下不曾如此率性而為,亦不曾這般喜形于色。

    但沈臨微透過表面的偽裝,卻看到了某種無法隱藏的實(shí)質(zhì)。

    沈臨微說不明白那種感覺,或許是直覺,或許又不是直覺。

    殿下從來是游刃有余的,或許殿下自己亦不曾知曉。在外人眼中,世間的一切事似乎都在殿下的掌握之中,他永遠(yuǎn)可以站在局外冷眼相看,正如高高在上的神明。

    每當(dāng)事情發(fā)展得正同殿下所料的時(shí)候,殿下便會微微勾起唇角。

    沈臨微曾無數(shù)次站在殿下身后,暗暗窺視殿下唇角微勾的模樣。不同于往日的距離感,那高高在上的神明像是下了凡,也有了人間的情感。

    那笑是自信到極致的一種蔑視,蔑視世間的規(guī)則,蔑視所謂的天命。

    殿下從不在意。

    他的本質(zhì)是淡漠。

    就像是輕嘆一聲“啊,果然如此”的無謂。

    江言的笑,與殿下給他的感覺,是并無二致的。

    “沈大人?”江言的聲音將他拉回現(xiàn)實(shí)。

    “沈大人,見笑了。”

    說著見笑,卻不見他半分謙虛模樣,眸中的笑意分明是極其驕傲。

    沈臨微怔怔看他。

    裴玄安突然從一邊大步流星過來,笑道:“你竟有這般好箭術(shù),可得好好教教我。”

    說罷,又對著沈臨微微微躬身致意。

    沈臨微只是沉默著看著裴玄安帶著江言走遠(yuǎn),不發(fā)一言。四周的眾臣看沈臨微臉色不好,都不敢往這邊湊熱鬧,一個(gè)個(gè)挑了別的話題聊起來。

    沈臨微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渾身的血液仿佛在倒流,叫他幾乎要立刻倒在地上。但沈臨微只是強(qiáng)撐著身體,一步步走回到他的營帳。

    沒有人敢阻攔他的去向,甚至沒人敢多看他一眼。

    江言就是殿下。

    江言就是殿下!

    他為什么沒有看出來,他為何這時(shí)候才看出來?

    在他對著殿下冷眼相對,甚至怒斥他“惡心”之后?

    沈臨微忍不住想起他遇見殿下后發(fā)生的一樁樁、一件件。每一件都像是尖利的針扎入他心臟。

    心臟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作一團(tuán),疼地厲害。

    那是殿下啊……

    ——

    江言被裴玄安鬼鬼祟祟地拉到一邊,像是在防什么洪水猛獸。

    “沈大人已經(jīng)走了,”江言無奈笑道,“你不用這樣緊張。”

    裴玄安卻正色看他。

    “你不知道沈臨微是個(gè)什么樣的人!”

    江言挑眉,“憂國憂民的好丞相?我們縣城都是這樣贊沈大人的。”

    裴玄安瞪大了一雙眼睛,像是什么被驚地炸毛的小貓,震驚地看著他。

    “好人?你怎么這樣天真!”

    江言不動神色地摩挲著腰間的玉佩,眸間閃動著不明所以的光。

    沈臨微,不是好人嗎?

    似乎在他的印象中,沈臨微從來是個(gè)彬彬有禮的君子。哪怕是淪落到宮中成了太監(jiān),那脊背也從不曾彎過。

    后來在他手下做事,也向來是盡心盡力,不曾有過半分差錯(cuò)。

    唯一對他稍有不好的印象,也便是馬車擦肩而過時(shí)他那句莫名其妙的“他不配”了。

    江言有點(diǎn)好奇裴玄安口中沈臨微的形象,但也沒有過于明顯地直接去問,反倒是反問道,“那裴公子呢?”

    江言彎了彎眼睛,很認(rèn)真地看著裴玄安,“我一直覺得裴公子是個(gè)好人,也是我錯(cuò)了嗎?”

    裴玄安一時(shí)僵住了。

    他看著近在咫尺的一張俊臉,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眉眼間帶著笑意。

    裴玄安覺得自己似乎被那抹笑意蠱惑了,腦袋一時(shí)間空空,說不出任何話來。

    他突然覺得干渴,喉結(jié)忍不住滾動。

    太近了。

    他猛地后退一大步,從耳尖到脖子根紅了一大片。

    一邊的江映奇怪地看他,覺得這個(gè)金枝玉葉的公子哥估摸是中了暑,整個(gè)人紅成那樣。

    雖說這裴公子吧,風(fēng)評不好。據(jù)說無法無天,稍有不順心便要打要?dú)ⅲ侄魏荻镜睾喼辈幌駛(gè)這樣年紀(jì)的青年。

    但比起向陛下那樣的,江映還是更愿意小言多交點(diǎn)同齡的朋友,也好有個(gè)照應(yīng)。

    這邊裴玄安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我呢,我雖說不是個(gè)好人,但……但人也不算太壞。況且我有錢,長得也好看,還年輕……”

    他在說什么啊?

    這些話,怎的,怎的像是在向媒婆交代自己似的?

    他恐怕是鬼迷心竅了。

    江言可是個(gè)男子啊,他怎么如此糊里糊涂地說些糊涂話。

    “總之,”裴玄安硬生生扯回話題,“那沈臨微絕非好人!”

    他眼看四下無人注意,對著江言壓低了聲音,細(xì)細(xì)道來他所知道的秘辛。

    “你定然不知,沈臨微曾經(jīng)是宮中的太監(jiān)。在宮中的時(shí)候便是蛇蝎心腸,手段毒辣的可怕。一開始是蕭貴妃的入幕之賓,后來卻又手刃了她,據(jù)說是親自將她凌遲至死。看著人哀嚎,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只要是擋了沈臨微路的,幾乎都難逃一個(gè)死字。先太子你應(yīng)該聽說過吧,這樣得眾人擁護(hù)的人,也曾施恩于沈臨微的,沈臨微卻向先帝進(jìn)讒言,害死了先太子。”

    江言確實(shí)不知。

    他先前在這世界的死,竟也有沈臨微的手筆嗎?

    可是他未曾有絲毫察覺。

    “后來京城變故,他用極殘忍的手段殺光了所有保皇黨,那一年京城的血腥味都不曾散過。若不是先帝自盡的快,恐怕是得遭受難以言說的酷刑了。”

    裴玄安越說眉頭皺的越緊,最后一錘定音。

    “總之,你切莫與他有什么多余的交流了,這種人,躲得越遠(yuǎn)越好!”

    江言隨意地點(diǎn)頭應(yīng)和兩聲。

    沈、臨、微。

    裴玄安口中的沈臨微,竟像是一個(gè)完全不同的陌生人。

    他究竟是何許人?

    ——

    可惜江言才答應(yīng)的要與沈臨微保持距離,還是沒能順利完成。

    散了宴席之后,江言回到了自己的營帳。按照禮制,他的營帳與江映最近,在平原最左側(cè)的小角落。

    這里一般是不會有人踏足的。

    但現(xiàn)在那帳中明顯坐了一個(gè)人,身形蕭瑟,燈盞昏昏閃動,似乎已經(jīng)在原地等了許久。

    江言頓住腳步,在原地看了那背影許久。認(rèn)出來人,才放松了繃緊的指尖。

    “沈大人,不知有何事……”

    沈臨微聽到聲音,立刻轉(zhuǎn)過頭來。

    他本生得陰柔,一雙桃花眼微微挑起,眸中散落著燭火的光芒。不愧是能在宮中如魚得水的容貌。

    只是沈臨微平日里的殺名叫人不敢多看他一眼,沈臨微也向來最是厭惡有人夸他容貌出眾。

    曾有人不知死活地想要拍馬屁,以神仙之貌相贊,被沈臨微一劍殺了。

    只是江言不清楚這等秘辛,于是也不知死活贊嘆一聲:“燈下看美人,沈大人實(shí)在好看。”

    沈臨微頓時(shí)僵住。

    房間里太黑,江言看不清楚沈臨微的表情。擔(dān)心地想著他這般口無遮攔,雖說胸?zé)o城府的紈绔公子是做到了,恐怕活不過今晚。

    半晌,才聽見沈臨微的聲音。

    “殿下,臣必?fù)碜o(hù)您重歸帝位。”

    面對殿下,他總是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即使殿下夸他的容貌,他心中歡喜得不行,卻也不知該如何回殿下的話。

    他總是這樣無趣。

    江言的腳步猛地踉蹌一下。

    第54章 古代世界13

    沈臨微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江言。

    他不知道如何表達(dá)再見的喜悅, 他本就與殿下沒多親近。

    沈臨微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表達(dá)著他始終如一的忠誠。

    這是他能表達(dá)出的,最誠摯的真心。

    可惜這種明明白白的真心江言并不適用, 他扯起勉強(qiáng)的笑容,“沈大人……”

    沈臨微心下一沉。

    “沈大人必是將草民認(rèn)作了先太子。草民能長得幾分相似先太子已是大幸, 斷不敢冒充先太子。”

    沈臨微的動作一瞬間僵住。

    心臟像針扎般密密麻麻地疼,幾乎難以忍受。

    他為什么沒能早點(diǎn)發(fā)現(xiàn)?他怎么能沒發(fā)現(xiàn)?

    殿下不愿意承認(rèn),是在怪他嗎?

    剛剛因?yàn)榻再澦菝驳男老岔暱涕g蕩然無存, 徒余慌亂。

    “臣, 臣……”

    眾人眼中閻王般的沈臨微, 此刻竟有些結(jié)巴, 一句話半天沒有說出來。

    江言看他說不出話,反倒有底氣了些。又道:“先太子已經(jīng)故去十年,也斷然不可能是草民如今年歲。沈大人實(shí)在是胡言了。”

    沈臨微嘴唇顫抖了幾下。

    他何嘗不知這些蹊蹺,只是他刻意忽視而已。

    怪力亂神也好,巫術(shù)秘聞也罷, 他懶得去管。

    江言:“況且據(jù)草民所知,沈大人似乎也參與了先太子被賜死之事吧,如今卻來表忠心……”

    那句“自欺欺人”還沒有說出口, 就被沈臨微猛然站起的動作逼停。

    江言突然提起這事, 一是要表現(xiàn)他草包公子胸?zé)o城府的形象,另一則是, 他確實(shí)懷疑此事。

    當(dāng)年沈臨微被調(diào)走邊城, 他死在獄中,究竟有幾分是沈臨微的手筆?

    沈臨微的眼眶一瞬間猩紅, 他想說,臣從未背叛。

    可是這十年來數(shù)不清的悔恨幾乎填滿了他的心臟, 讓他自己都覺得,殿下的死,有他的錯(cuò)。

    是他沒能識破老皇帝的狠心,也沒能看出宮中的風(fēng)雨將至,更是在殿下遇險(xiǎn)之時(shí)身處萬里之外。

    在連著跑死了幾匹馬,回來后只見到了李承夷偷偷為殿下立起的墓碑時(shí),沈臨微是真的覺得,他就是罪魁禍?zhǔn)住?br />
    是他來的太遲。

    這就是他的錯(cuò)。

    江言本在等沈臨微的解釋,他私心里并不覺得沈臨微會背叛自己。

    這個(gè)人是他從爛草堆里撿起來的,是自己親眼看著他從狼狽不堪到位及人臣。

    可是沈臨微只是沉默。

    江言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難道沈臨微真的參與了那件事?

    江言其實(shí)是個(gè)極傲慢的人,與其說冷漠,不如說他不在意。所以當(dāng)事情完全相悖于江言的預(yù)想,他會極惱怒。

    只是他面上不顯,只是冷笑一聲,慢條斯理道:“草民言過,沈大人恕罪。”

    說罷,頭也不回的拂袖就走。

    沈臨微看著江言毫不猶豫的背影,想要出口將人叫住,竟又心生膽怯。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他還是這般懦弱不堪。

    半晌,沈臨微脫力般跌坐在床榻上,手中一直緊緊握著的玉佩也砸落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若是有明眼人在場,便會知道,這是能夠號令京城郊外黑騎的信物,亦是這十年來神秘的江湖組織血煞盟的唯一號令。

    ……

    正好經(jīng)過江言營帳的江映,被營帳里有什么東西砸落在地的聲音驚了一驚。

    什么聲音?

    江映心中擔(dān)憂,連忙幾步上前,口中道:“小言?怎么了?你……”

    聲音在掀開簾障的一刻戛然而止。

    眼前的場景饒是已見過大風(fēng)浪的江映也不僅老臉通紅。

    只見沈大人躺在小言的床榻上,眼尾微微泛紅。

    看上去并無什么蹊蹺,為何臉紅?

    因?yàn)槟强墒巧蚺R微啊!

    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從來就沒在他的臉上看到除了面無表情之外的表情。

    還有那過分艷麗的眉眼,平日里冷的叫人發(fā)抖,此刻竟像是春水般化作一灘。

    什么樣的事,會讓沈大人如此神態(tài),還在小言床榻上?

    經(jīng)過陛下的事后,江映覺得自己的思路也打開了許多。

    他淡定地立刻后退幾步,關(guān)上房門,順便讓還沒仔細(xì)看見的小言記得把房門鎖上。

    小言竟是可怕如斯,他此前覺得小言不學(xué)無術(shù),想來是看錯(cuò)了。

    江映面露輕松地走了幾步,片刻后面色凝重。

    小言這是……腳踏兩只船吧……

    還踏了兩只京城中各擋半片天的船。

    這,

    他是替小言隱瞞呢,還是替小言隱瞞呢,還是替小言隱瞞呢?

    哎,這么大的人了,行事也不知道隱晦些。就這么虛掩著房門,若是陛下經(jīng)過可怎么辦?改日他定要暗示小言幾句。

    第55章 古代世界14

    神色陰冷的帝王高高坐在馬上, 已是有半個(gè)時(shí)辰多一言不發(fā)。他只是一遍一遍地把玩著手中的韁繩,半邊臉上呈現(xiàn)著叫人心下膽顫的冷漠。

    獵場的夜風(fēng)肅肅地吹著,除了風(fēng)聲外聽不見絲毫聲響。

    四周是跪了一地的侍衛(wèi), 俱埋著頭瑟瑟發(fā)抖,卻并非因?yàn)檫@冷風(fēng)。

    在絕對的權(quán)勢與死亡面前, 展露著人本能的恐懼。

    某種不可捉摸的直覺告訴他們,自己活不過今晚了。哪怕家中妻兒正翹首等待著他們的歸去,哪怕他們以為只不過是個(gè)再平常不過的一日。

    李承夷終于放下韁繩, 冷冷地看向蘇源吉。

    他懶得, 也不屑于向這些跪在地上的將死之人宣布他們的死因。

    蘇源吉輕嘆一聲, 瞬間明白了帝王的意思。

    可惜了這些年輕人。

    不過是因?yàn)樯虼笕说耐䥽?yán), 無法也不敢阻攔他進(jìn)了小言公子的營帳,連帶著整隊(duì)的侍衛(wèi)都跟著遭罪。

    他向黑夜中的暗衛(wèi)使了個(gè)眼色,這些面色土灰的侍衛(wèi)來不及做任何反應(yīng),就一個(gè)個(gè)倒在了冰冷的土地上。

    鮮紅的血染紅了半片土壤。

    蘇源吉小心地靠近著神色難以辨別的帝王,低垂著頭。

    “陛下, 夜里風(fēng)涼。小言公子想來已是歇下了。”

    帝王沉默,空氣中彌漫的某種肅殺的意味叫蘇源吉心下咯噔。

    不想沈大人竟會刁難小言公子。

    沈大人的城府頗深,在朝廷之中多是中立, 今日卻對江大人的家眷如此刁難, 難道是欲對江大人為首的新派出手?

    朝政的事,蘇源吉不敢多想。只得退后幾步, 又遠(yuǎn)遠(yuǎn)跟在帝王后面。

    好半晌, 遙遙看見小言公子的帳篷簾子掀開,小言公子一臉冷意從里走出。

    蘇源吉竟覺得小言公子冷著臉的時(shí)候, 與先太子從六七分的相似成了八九分的相似。

    也就愣了幾秒神的功夫,再往旁看時(shí), 帝王已不在原地了。

    李承夷看著江言的身影出來,便翻身下馬迎上去。

    堪堪扶住江言欲要行禮的手,從來沉穩(wěn)的帝王也忍不住慌了神。

    他不怕沈臨微會對太子殿下作出什么過分的事,卻怕不知實(shí)情的沈臨微對江言作出什么叫他悔恨終身的事情來。

    “沈臨微實(shí)在膽大包天,若不是殿下,他不過是個(gè)無用閹人…”

    江言輕輕推開李承夷遞過來的手,依舊行了個(gè)無可指摘的面君禮。

    李承夷看著他恭敬的動作,心卻是慢慢涼了。

    說不出的澀意堵在喉間,他卻只能筆直地站在原地,看著殿下對他疏離的行著禮。

    似乎有某種無可跨越的鴻溝擋在兩人之間,隔著萬水千山的距離。

    一禮完,江言才看向李承夷的身后。

    剛剛他遙遙看著這邊許多人影,不知是發(fā)生了什么事。

    這一眼卻叫江言怔住。

    只見滿地倒在血泊中的人影,身著御衛(wèi)灰甲,顯然是帝王近衛(wèi)。

    李承夷才想起背后這些腌臜的東西,皺了皺眉頭。

    應(yīng)該快些處理干凈的,叫殿下看了心煩。

    李承夷上前,捂住江言的眼睛,輕聲道:“殿下,不過是些無足輕重的人,別看了。”

    手心下有睫毛輕輕掃動,叫他有些心猿意馬。

    江言吸一口涼氣:“怎么回事?”

    “他們沒有護(hù)好殿下,隨便讓旁人進(jìn)了殿下的營帳,該死。”

    他的語氣平常地好像在說什么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拢路饚资畻l人命在這個(gè)高高在上的帝王眼里甚至比不過腳底下的一點(diǎn)泥濘。

    李承夷甚至不覺得這種行為有什么錯(cuò)處。

    帝王之位,容不得半分心軟。這是殿下獨(dú)自一人死在暗牢里的時(shí)候,他學(xué)會的最刻骨銘心的道理。

    這么多年獨(dú)裁下來,人命,在帝王眼中確實(shí)不過一杯黃土。

    江言退后幾步,“就因?yàn)樯蚺R微,你就殺了他們?”

    曾經(jīng)的小夷在他面前連只螞蟻都不敢踩死,如今揮揮手就殺了這么多無辜的人命。

    十年的時(shí)間,真的足以改變這么多嗎?

    江言只覺得眼前站著的人叫他極陌生,除了依稀相似的眉眼,他甚至找不出眼前人與記憶中的小皇侄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李承夷看著江言的反應(yīng),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殿下看自己的眼神愈發(fā)地陌生了。

    他抿緊了唇,道:“是他們失職在先。”

    江言冷笑一聲:“或者說陛下的意思是,他們并非為沈臨微而死,而是為我而死。”

    李承夷忙道:“我并非這個(gè)意思…”

    江言打斷他的話,“陛下一直在逼我,不是嗎?即使陛下不愿意改變稱呼,也終究不能回到過去。”

    帝王攥緊了手,卻不知如何回答。

    良久的沉默。

    江言突然意識到,眼前之人,就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暴君,就是在歷史的軌跡里注定被推翻的人。

    跟他記憶中的小皇侄沒有半分關(guān)系。

    而他來到這個(gè)世界的任務(wù),正是推動李朝暴政的覆滅。

    自己只用完成任務(wù)就好,其他的,一概不重要。

    “地牢里的夜太黑了,我不喜歡。”江言突然道。

    李承夷一怔,下一刻心臟開始猛縮。

    某種刻骨銘心地痛再一次貫穿全身,仿佛那年黑暗的地牢里,從來豐神俊朗的太子滿目無神的模樣又出現(xiàn)在眼前。

    細(xì)細(xì)麻麻地疼痛感,像是無數(shù)只螞蟻啃食。

    江言繼續(xù)道:“皇家事,我不想有半分牽扯,如今我只是個(gè)富貴的閑散公子。”

    “陛下,我太累了。”

    他來到這里,僅僅是為了扮演好他的紈绔子弟,在某個(gè)時(shí)刻成為推動歷史的導(dǎo)火線,然后功成身退。

    李承夷的存在卻讓這種簡單變得復(fù)雜。

    麻煩,但可以利用。

    “小夷,我有喜歡的人了。我不想牽扯進(jìn)這些是非。”

    李承夷聽見江言的聲音響在耳畔,很近又似乎很遙遠(yuǎn)。

    第56章 古代世界15

    李承夷腳步猛地踉蹌一下。

    他像是沒有聽清, 呆呆地重復(fù)一遍:“有喜歡之人?”

    這幾個(gè)字,拆開他都能理解,放在一起卻晦澀難明。

    曾經(jīng)江言還是太子, 風(fēng)光無限的時(shí)候,老皇帝要為他選太子妃。

    圣旨一下, 全京城的貴女都活絡(luò)起來,京城第一美人才女的名頭是一天一換,只盼著太子殿下有所垂注。

    那時(shí)候李承夷還沒看懂自己的心, 卻對殿下將要成親萬般不愿。哪怕是想想小皇叔會對某個(gè)女人笑得溫柔, 會在夜晚耳鬢廝磨, 他就受不了。

    江言不知道的是, 那時(shí)候京城中好不容易爭得頭籌的貴女,莫名失蹤在巷尾,正是他表面純良的小皇侄的手筆。

    好在江言以家國未平,不愿娶親的理由拒絕了老皇帝,李承夷才稍稍放下心來。

    只是江言身邊幾乎再沒什么女眷出現(xiàn)。

    李承夷捏緊了拳頭, 根本無從想象殿下會對什么人動心。

    誰,誰能配得上殿下?

    他不在的時(shí)候,殿下究竟遇見過誰?

    “是誰?”帝王猩紅著眼, 近乎癲狂地看著江言的雙目, 卻在觸碰到那眼神深處的冷漠后猛地驚醒。

    他沒有資格質(zhì)問。

    他已經(jīng)做的太過,殿下不再信任他了。

    從初次重逢他認(rèn)不出殿下, 將他囚在宮中, 到那晚不顧人倫的一夜,再到如今他的卑劣已在江言面前無可遁形。

    而李承夷甚至不曾有膽量說過一句表白心意的話。

    無論是曾經(jīng)跟在身后的小皇子, 還是如今高高在上的帝王,他都不敢斷了那最后的路。

    江言冷笑一聲:“于陛下無關(guān)之人。”

    言罷毫不猶豫甩袖離開, 留李承夷一人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

    好不容易失而復(fù)得,他太害怕了,害怕再次失去。然而每一步卻似乎把人推得越來越遠(yuǎn)。

    蘇源吉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后面,聽得個(gè)大概。一面心中震撼小言公子這個(gè)替身在陛下心中地位竟是如此高,一面疑惑著這小言公子怎敢如此持寵而驕。

    看來這小言公子可不能得罪了。

    帝王站在黑暗中始終沒動,他也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等著身后不敢動彈。

    這一站就是半個(gè)夜,人都快在冷風(fēng)中吹成干了,余光忽瞥得帝王招了招手。

    蘇源吉忙驅(qū)了困意,驅(qū)步上前。

    “你去打聽,江家言公子可曾有什么心悅之人,小心著,不許叫他發(fā)現(xiàn)。”

    “如若真有,”他頓了頓,指尖忽緊,“立刻暗地殺了。”

    “要是讓他知曉了,朕可不會念這么多年你跟著朕的舊情。” 帝王冰冷的眼眸冷冷掃過蘇源吉,不帶任何感情。

    寒風(fēng)蕭瑟得緊,蘇源吉忍不住打了個(gè)寒顫,道聲“嗻!”

    ———

    長安街頭,正是最熱鬧的時(shí)候。

    離出宮圍獵已過去半月有余。這半月,江言就整日地待在江府中,對各處的邀約都一概視而不見。

    反正是個(gè)不懂禮的紈绔,隨意地推掉些應(yīng)酬,也不算奇怪。

    這還是江言從獵場回來這么多天第一次出門,主要是為了躲避些不必要的麻煩,防止在路上就與某些本該在皇宮中端坐的帝王相遇。

    不絕于耳的吆喝聲,來來往往的談笑聲。四處來的人物都在這里聚集,每一個(gè)你不慎撞到的行人,都有可能是什么掌權(quán)的大人物。

    但也不是全然無從察覺。

    那街角停著的外表看著樸實(shí)無華的馬車,就顯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

    單不說那價(jià)值不菲的寶馬,就是馬車外看似低調(diào)的簾幕,也是由近來風(fēng)靡京城的塞外朱布所織就。

    即使在京中,朱布也是只有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用得上,這人家卻只把它做個(gè)馬車簾幕。

    坐在馬車前掌車的是個(gè)黑衣侍衛(wèi),看長相身形不是本地的人,倒像是南邊來的。

    江言就在拐角的小巷處遠(yuǎn)遠(yuǎn)看著。

    他的直覺向來很準(zhǔn),這個(gè)馬車?yán)镒娜藨?yīng)該就是他今日出門要找的人。

    那侍衛(wèi)扶住了腰間跨的大刀,單手置于胸前微微彎身,對著身后被簾幕掩著看不清楚的人影輕聲低語。

    “圣女大人,京都到了。”

    半晌,車簾內(nèi)終于深處一雙手。膚如凝脂,指若削蔥,手腕處還堪堪掛著串玉色鈴鐺,隨著那人動作間晃動,顯得幾分脆弱。

    車簾被緩緩拉開,那人赤著足彎腰出來。腳腕上同樣串著玉色鈴鐺,不住地晃,叫人的心也癢癢。

    只是掛著黑紗的斗笠遮住了他的面容,只能隱隱約約看見姣好的面容,欲蓋彌彰的風(fēng)情反倒有別樣的誘惑。

    他的服飾顯然是苗疆人的打扮,滿身的銀飾。這些時(shí)日來中原做生意的苗疆人不在少數(shù),所以也并不稀奇。

    阿圖里看著京城的盛景,嘴角微微勾起弧度。

    他口中輕聲低吟了一句什么,朝侍衛(wèi)揮了揮手,侍衛(wèi)便獨(dú)自駕著馬車離去了,七拐八歪,很快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shí),京城中各處都出現(xiàn)了許多生面孔,若是有心人多加注意,便可發(fā)現(xiàn)這些面孔多是來自南方之地。

    阿圖里閃身進(jìn)了小巷,壓低了斗笠的帽沿。京城中人來往匆匆,并沒有人過多注意這個(gè)外域人。

    直到一個(gè)不長眼的在他視線的死角猛地撞了一下。

    阿圖里躲閃不急,斗笠在空中轉(zhuǎn)了幾圈才跌落在地,一瞬間沾滿灰塵。

    他微皺起眉,一雙幽綠色的瞳孔像是潛伏在暗中窺伺的蛇,冷冷地掃過撞他的人。

    斗笠下的容貌也展示在來人眼前。

    一頭披散的銀白色長發(fā)隨風(fēng)飄動,更顯得面容精致。他的眉目實(shí)在精致得過了頭,不像是凡間人,倒像是什么蠱惑人心的妖精所變。

    只是此刻卻帶著幾分冷冷的殺意。

    某不長眼路人江言只好硬著頭皮上前幾步,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斗笠。

    如此相貌,如此氣度,看來是苗疆圣女無疑了。

    他的任務(wù)倒是簡單,就是扮演好紈绔的角色,對這位苗疆隱去身份來的圣女出言不遜。

    甚至還要上演強(qiáng)搶的戲碼。

    而他這個(gè)紈绔卻正巧撞在了苗疆圣女的意圖上。

    這位圣女假意不敵,被他搶去,甚至還要被納作小妾。如此奇恥大辱,苗疆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很快就派人前來。

    但這也不過是個(gè)幌子。

    苗疆的最終目的不過是因李承夷對苗疆統(tǒng)治過于殘暴,想要推翻這暴君的統(tǒng)治罷了。

    他們想與向來有仁慈之名的沈臨微達(dá)成同盟,派出圣女,也是為出師有名而已。

    江言在其中就是個(gè)導(dǎo)火索的角色。

    在江言打量這位苗疆圣女之時(shí),阿圖里也在暗暗打量眼前這人。

    是個(gè)實(shí)在俊朗的中原人。

    阿圖里說不出什么描述他模樣的話,他的中原話不算好。總之眼睛眉毛都生得恰到好處,叫人看著便覺得心下癢癢,想要摸上那眉眼一探究竟。

    這人,是無心抑或有意?

    阿圖里瞇起眼睛,一時(shí)間沒有動作,只是看著江言的舉動。

    江言于是將手中的斗笠遞過去,同時(shí)眼神一眨不眨地看著阿圖里的眼睛。

    他自覺這樣的眼神是極冒犯的,卻不知在阿圖里眼里,這人琥珀般的瞳孔是這樣似水的溫柔,一眨不眨地盯著你的時(shí)候,你竟會有種錯(cuò)覺,仿佛你便是他的全世界。

    為什么……要這么看著他?

    阿圖里莫名其妙有些心悸,為了掩蓋這種奇怪的反應(yīng),他作出兇狠的模樣,猛地拿走斗笠,冷哼了一聲。

    果然是生氣了。

    看來這紈绔演得應(yīng)該還算不錯(cuò)。

    江言再接再厲道:“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阿圖里皺緊眉頭。

    果然人不可貌相,這人看著不錯(cuò),不想開口閉口就是美人,一來便是問人姓名。

    看他衣著華貴,不過是個(gè)貪戀美色的紈绔。

    “滾。”

    阿圖里壓住內(nèi)心深處某種不舒服的感覺,冷聲道。

    江言倒是一愣,因這聲音倒是不大像女子,反倒有幾分男子的清朗。

    看阿圖里似乎沒想起可以將計(jì)就計(jì)這一茬,他只好更直白道。

    “我的哥哥可是朝中四品官員,深得帝王信賴。美人不妨與我回家,盡享榮華富貴。”

    阿圖里的腳步頓了頓。

    他自然不是被江言所言的什么四品官員嚇到了,而是突然意識到眼前這紈绔子弟的身份不一般。

    可以算作李朝皇帝的爪牙。

    若是假作被他強(qiáng)擄去府上,苗疆也有發(fā)兵之由。

    想罷,阿圖里又轉(zhuǎn)身,銀色的長發(fā)在空中打了個(gè)旋。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只是笑意不達(dá)眼底。

    “我若是跟官人回去,卻無名分,倒不如流落在此的干凈。”

    一雙幽綠色的瞳孔幽幽地轉(zhuǎn)著幾絲幽怨,叫人心都要顫上幾分。

    滿身的鈴鐺也隨著他動作間叮鈴叮鈴地響著。

    太美了。

    美得單純,美得魅惑,美得無心,美得有意。

    江言忍不住嘆一聲。

    怪不得原主在原劇情中會鬼迷了心竅,一定要將人搶到府上。

    “怎會無名分?”

    他語氣輕柔,像是怕嚇走了方方邂逅的美人,實(shí)則擋不住眼底的貪婪與渴望。

    這是江言想象的自己。

    “我一回府,便納你作妾,可好?”

    第57章 古代世界16

    男人琥珀色的眸子里閃動著異樣的光亮, 一句話說得極為鄭重的模樣。

    仿佛對眼前的苗疆美人已是情根深種。

    阿圖里覺得這人實(shí)在奇怪。

    看著并非愚笨之人,卻又毫不設(shè)防。甚至還不知道別人的名字家世,就敢隨便往家中領(lǐng)。

    難道不怕是別有用心之人嗎?

    又或者真對面容美色如此癡迷?

    他莫名有些惱怒, 卻又不知這惱怒從何而來。眼前的進(jìn)展是符合他的預(yù)想的,有何不妥之處呢?

    “再好不過。”阿圖里答應(yīng)得很快, 語氣中帶著賭氣的意味。

    江言一愣。

    這圣女怎么不上道?不是該百般拒絕,然后自己派人強(qiáng)搶嗎?

    答應(yīng)得似乎快了些。

    或許是懶得虛與委蛇,反正只要最后是被他娶作妾, 中間的過程她自己想如何說就如何說。

    江言朝暗地里準(zhǔn)備的打手揮揮手, 示意他們離去。

    打手也用不上了。

    “還不知美人姓甚名誰, 家住何處?”

    “阿圖, 無親無故,孤身一人。”美人眼眸低垂,似乎引起了什么傷心事,叫人不忍多問。

    “阿圖,好聽。阿圖喚我江言就好。”江言溫聲道。

    “……”

    “……”

    苗疆來的美人話極少, 都是江言問一句她才道出下一句,幾乎是惜字如金。

    這一來一回間,江言總算是問了個(gè)七七八八, 大概知道了阿圖里編造的身世種種。

    話了, 江府也差不多到了。

    “哥哥!”江言拉著阿圖里的手急忙走過前廊,往后院走去。

    阿圖里落后江言半個(gè)身位, 幽綠色的瞳孔落在江言抓著自己的指尖上, 眸中的光明明滅滅,看不清思緒。

    他本想借力甩開這紈绔公子的手, 但指尖傳來的溫度太舒適,他一時(shí)間竟忘了下一步動作。

    江映果然在后院, 看著江言兩人緊緊相握的手瞳孔猛地震驚。

    江映用了半刻鐘才接受了自家弟弟在街上不知什么地方隨便撿了個(gè)苗疆美人就要納妾的事實(shí)。

    他板住臉,略帶審視的眼神冷冷地打量這位小言一見鐘情的對象。

    銀白色的長發(fā),過分精致的容貌,渾身串著的玉色鈴鐺有種說不出的魅惑。

    怪不得小言這般魯莽地就要娶了人家。

    若是小言能回心轉(zhuǎn)意,除了那斷袖之癖,自然再好不過。

    只是那腳踏兩只船之事……

    還是兩只不能沉的大船。

    江映深深地嘆了口氣,又深深地看阿圖里一眼。

    “小言,這個(gè)女子不知什么底細(xì),如何能不明不白進(jìn)了江家?看她奇裝異服,容顏妖麗,又這么恰巧遇見你,誰知有無貓膩。況且…也不會允許的。”

    在江言看不見的地方,阿圖里瞇了瞇眼睛。

    這個(gè)江映顯然不信他蹩腳的說辭。

    于是等江言為難地轉(zhuǎn)過頭來,就看見阿圖里低垂著眸,長長的睫毛蓋住了深綠色的瞳孔,似乎還閃動著點(diǎn)點(diǎn)淚光。

    看江言看他,苗疆美人突然就落了淚,卻也不說話,只是微紅著眼眶。

    江映:……

    死綠茶!

    江言責(zé)怪地看江映一眼,似是怪他說的太重。

    “阿圖不過是個(gè)顛沛流離的舞娘,哪里有什么貓膩。阿兄不要胡說!”

    江言抬起指尖,小心拭去阿圖里臉頰處的淚痕。

    “阿圖,我肯定會好好對你的。”

    他假心假意道,覺得這種蹩腳的演技兩人一定都看在眼里。不過一個(gè)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哥哥,一個(gè)是別有所圖的暗探罷了。

    阿圖里卻是一怔。

    眼前人明明是見色起意,可為什么看著自己的眼睛又是這樣深情,擦拭淚水的指尖又是這樣溫柔?

    一雙琥珀色的眼眸似乎要將人吸進(jìn)去,仿佛所有丑惡在這種注視下都無處遁形。

    阿圖里懷疑自己可能中了這人的蠱毒。

    可精通蠱術(shù)的自己不可能連中沒中毒都沒發(fā)現(xiàn)。

    難道果真是對自己一見鐘情?

    但世間怎么會有這種事?對路上隨便遇到的一個(gè)人一見鐘情,開口就冒犯地要娶人回家。

    阿圖里順著江言的動作往后退了一步,渾身的鈴鐺隨著動作響動。

    “一月之內(nèi),我必娶你,可好?”

    眼前人的神色太認(rèn)真了,哪怕是見慣了爾虞我詐的阿圖里都分辨不出真假。

    “好。”阿圖里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不如先前那般果斷,反而帶幾分猶疑。

    ——

    江家小公子要納妾,本是個(gè)無足輕重的小事。然而這妾是個(gè)路上撿來的舞娘,據(jù)說容貌異常艷麗,就值得成為人們午后飯前的茶話了。

    裴玄安知道這事,還是在眾京都權(quán)貴的聚會上。

    江言未來參席。自圍獵之后,很少見他出現(xiàn)在宴席之中,甚至京都中也少見他身影。

    倒像是躲什么人。

    裴玄安一杯一杯喝著悶酒,只覺氣悶。

    這個(gè)江言,未免也太不識抬舉。

    圍獵幾日,他已是屈尊降貴處處搭話,這人卻連個(gè)人影也沒見著。

    呵,果然是鄉(xiāng)土地方上不得臺面的。

    他才不稀罕。

    邊上的公子哥看他這副模樣,也不敢上前自找苦吃。只圍坐著自行討論起京都這些日的趣事。

    “聽說江家言公子…”

    裴玄安猛地捏緊了酒杯,豎起了耳朵。

    “…納妾…路邊撿的…笑話”

    “鐺!”

    眾人一驚,連忙看去。卻見酒杯的殘片躺在地上,裴大公子滿臉怒氣,似乎下一秒就要隨手殺個(gè)人泄憤。

    眾人立刻噤聲。

    “你剛剛說,誰,要娶親?”裴玄安一字一頓道。

    其實(shí)他聽到了。

    聽得清清楚楚。

    江言要娶親,實(shí)際關(guān)他裴玄安什么事?

    然而胸中卻有種莫名的酸澀,叫人無法忍受。

    那個(gè)人,總是眉目溫潤,臉色蒼白,對什么人都帶著幾分疏離的意味。卻要對一個(gè)不知名的隨便的女人噓寒問暖,溫柔備至?

    僅僅是想想,裴玄安都覺得胸中悶得打緊。

    他不準(zhǔn)!

    ……

    皇宮起居殿

    空曠的大殿上只聽得見自己無從平緩的劇烈呼吸,以及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蘇源吉深吸了一口氣,才跪倒在帝王跟前。

    高高的龍椅上,帝王的神色被垂下的珠簾擋住,看不清神情。只是滿身的冷氣叫蘇源吉對自己即將稟報(bào)之事更加惶恐。

    “陛下……”

    蘇源吉顫顫巍巍道。

    “江小公子,他…要納妾了。”

    “哐當(dāng)!”

    蘇源吉看見掉在眼前的琉璃杯盞,碎了一地。來不及心疼這無價(jià)之寶,他立刻跪倒在地上,不敢直視帝王怒顏。

    李承夷顫抖著手,半天才消化了蘇源吉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殿下說的,他有心上人,竟不是騙他?

    甚至要娶親?

    那個(gè)人…是個(gè)女人?

    鋪天蓋地的絕望與嫉妒幾乎要將高座上的帝王淹沒,李承夷頭一次這樣恨一個(gè)從未謀面的女人。

    ……

    沈府 西廂房

    這是沈府最禁忌的房間。

    無人能靠近這房間半米,曾經(jīng)有下人無意間闖入,當(dāng)天夜里就莫名失蹤了。此后再無音訊。

    然而沈大人卻日日前去,從未間斷。

    敵國的密探總以為房中是什么李朝機(jī)密,源源不斷地有人闖來。然而總是以失敗告終。

    事實(shí)上,這房間里并無什么機(jī)密,更無什么無價(jià)寶物。

    有的不過是幾件舊衣物,幾副舊畫,外加些簪子扇子之類。

    顯然是某個(gè)人的私物。

    那滿墻的舊畫上畫著的,卻全是同一個(gè)人物。

    只要是李朝的人,便不會有人不知的,驚才艷艷又英年早逝,死后還掀起奪位之爭的先太子殿下。

    沈臨微撫摸著殿下曾經(jīng)的舊衣,突然笑出了聲。

    只要殿下活著。

    他那些卑劣的,惡心的心思,可以埋進(jìn)最陰暗的深淵。

    他只需守著殿下,能遠(yuǎn)遠(yuǎn)看著殿下就好。

    外人眼中城府深深的沈大人,慢慢地埋下頭,將臉埋在手中的舊衣里。

    他忍不住呼吸急促幾分。

    “殿下…”

    半晌,沈臨微清理好房間的每一處灰塵。這事他一日不落地做了十年,每一處物件的擺放都深深刻入心底。

    他退出房間,輕輕關(guān)上房門。遠(yuǎn)處已經(jīng)跪了一位黑衣人默默等待著。

    黑衣人似乎已經(jīng)與黑夜融為一體,平常人根本無法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

    沈臨微冷聲道:“說。”

    “江言將于后日納妾。”

    短短幾字卻叫沈臨微猛地一個(gè)踉蹌。

    以沈臨微為中心的冷壓叫黑衣人忍不住壓低了身子。

    “什么人?”

    一字一句,像是從沈臨微牙縫中擠出,帶著叫人心驚的狠辣與癲狂,暗藏著最后一刻的理智。

    納妾?

    有什么女人配得上和殿下站在一起?

    配得上殿下溫柔以對,甚至給她名分?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指尖都在顫抖。胸中的怒意快要將他淹沒。

    第58章 古代世界17

    阿圖里仔細(xì)看著鏡中的自己。

    黛眉輕染, 朱唇絳紅,眼角是金閃的花鈿。殷紅的胭脂襯得人面如桃花,本就精致的面容更是美得驚心動魄。

    他慢慢梳起披散在腰間的銀白色長發(fā), 桌上放著備好的鳳凰步搖。據(jù)說是江南的江家聽說小兒子要納妾,特意差人送來。

    背后不知何時(shí)站著一個(gè)苗疆打扮的女子, 恭敬地立在原地。

    “圣女大人,消息已經(jīng)傳回去。大軍今日便可到達(dá)京城,只是沈臨微暫時(shí)還沒傳出消息。”

    阿圖里冷笑了一聲, “沈臨微, 呵, 我不信他不想要那個(gè)位子。不過是時(shí)間的問題罷了。”

    “圣女大人, ”那苗疆女小心地打量一眼阿圖里,“這個(gè)江言該如何處置?今日便是大婚之日,若是他對圣女有什么非分之舉又該如何?”

    阿圖里罕見地沉默了。

    江言,江言。

    這個(gè)人太奇怪。

    明明是見色起意,將他帶回府后, 卻從不曾對他有任何過分的舉動。反倒是安安心心操辦著婚事,像是極上心的模樣。

    哪怕他有半分非分之舉,自己男扮女裝的秘密也隱藏不住。

    可這人除了急著操辦婚禮, 卻再無什么旁的動作。反倒是每日回府為他帶來好吃好玩的稀罕玩意, 甚至為了他幾次三番的跟江映爭吵。

    阿圖里本該極討厭這種靠著恩蔭的紈绔子弟。他母親是中原人,就是被某個(gè)高官的外室子弟所害死。可是面對著江言, 他卻無論如何也討厭不起來。

    甚至于面對著江言那雙琥珀色的眼眸, 面對著他微抿的薄唇,阿圖里總有種莫名的沖動。

    那雙眼睛, 太溫柔卻也太疏離,他想那里面再多一點(diǎn)自己的身影, 想要這個(gè)人的眼睛里盛滿著自己的模樣。想要吞噬他的每一寸呼吸,從頭到腳一一沾染上自己的氣息,總是溫潤的眉眼會因?yàn)樽约旱呐θ旧嫌?br />
    叫他在自己身上失神,在快感中沉淪。

    而不是這樣,只是溫柔地對他。不,不是他,是他所扮演的這個(gè)苗疆來的無名的女人。

    這樣的時(shí)日,只會叫阿圖里覺得難受。他竟有些害怕江言知道了真相會如何。

    他會對本要娶的美人變作男子感到惡心嗎,或者為他的利用憤怒?

    等到了那個(gè)地步,又該如何?

    吱呀一聲,門卻開了。

    阿圖里身后的苗疆女像是從沒出現(xiàn)過一樣,房間又只剩下阿圖里一人。

    門開的響動驚醒了阿圖里,他尋聲看去。江言站在門前,眼含笑意地看著他。

    只見他穿一身紫金細(xì)紋紅袍,鎏金鑲玉銀冠束發(fā),端的是一身霽月風(fēng)光,行的是一派貴氣天成。平日里雖也常常是艷色服飾,然而今日新郎的衣服在他身上,卻叫人不禁心猿意馬地想著洞房花燭夜的妙處。

    “阿圖今日,實(shí)在太美。”江言笑意盈盈地看著阿圖里一身紅妝打扮,“我等會去前院接待客人,阿圖別緊張,到時(shí)候了我就派人來接你。”

    人肯定是接不到的。

    估計(jì)南人的軍隊(duì)都快要兵臨城下了。李承夷的殘暴統(tǒng)治實(shí)在是民怨四起,軍隊(duì)都這樣近了還不曾有半分消息。

    把他曾經(jīng)教的全忘在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到時(shí)候江言只用等著一小批軍隊(duì)闖入江府,一刀殺了他,就可以功成身退。

    沈臨微自然不會害江映,他畢竟是難得的良臣。

    美人都是帶刺的,眼前的美人恐怕過不了幾個(gè)時(shí)辰就會冷冷地坐在馬上,看著他捂著傷口一點(diǎn)點(diǎn)流血而亡。

    希望看在他這些天對人還不錯(cuò)的份上,留他個(gè)全尸,不要叫自己死得太難看。

    阿圖里卻看了江言半晌,并不言語。

    江言奇怪,難道現(xiàn)在就要?dú)⒘俗约簡幔窟@未免也太早了些。

    卻見濃妝的美人猛地抱住他,力道大的江言懷疑要將自己揉進(jìn)骨頭里去。

    苗疆的美人力氣都這么大嗎?

    江言試圖輕輕掙脫開,未果,只好回抱住懷中似乎在顫抖的美人。

    圣女做戲果然全套,江言心中欽佩地想著。

    阿圖里也沒想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如此沖動,像是被什么蠱毒迷惑了心智,卻又甘之如飴。

    苗疆最擅長玩弄人心的圣女,終有一日會在自己的心上一敗涂地。

    ……

    江言還沒到前院就被一雙黑布蒙住了雙眼。

    緊接著一張沾了迷藥的手帕讓他癱軟在地,很快失去意識。

    ……

    男人仔仔細(xì)細(xì)地看著倒在床上的心上人。

    黑布擋住了殿下的眼睛,消弭了那絲若有若無的疏離的意味,卻增添了幾分冷峻與脆弱。

    或許是無法視物讓殿下有些許不安感,他緊抿著唇,對周遭的一切又顯然有些迷茫。

    “閣下是?”

    江言的語氣中夾帶些怒意。

    再過幾個(gè)時(shí)辰他就可以功成身退,究竟是誰節(jié)外生枝?

    那人卻不言語。

    他靠近幾步,沒有摘掉江言眼前的黑布。等江言意識到面前有一縷迷香時(shí),再閉氣已經(jīng)晚了。

    “閣下有何目的?”

    江言癱下身子,雙手被麻繩交叉捆在身后,只能無力地半跪在床榻上。眼前蒙著的黑布叫他甚至無從辨認(rèn)這人的位置,只能隨意朝著他所認(rèn)為的方向。

    回應(yīng)他的是冰冷的指尖,慢慢劃過他的眉宇,再到被迫閉著的雙眸,一點(diǎn)點(diǎn)劃過緊抿的薄唇,滾動的喉結(jié),微涼的鎖骨。

    無法視物的不安感讓江言對身上的感覺更加敏感。密密麻麻的癢意和微涼叫他一個(gè)戰(zhàn)栗,下意識仰起脖頸,盡力往后退了一點(diǎn)。

    男人眉眼彎了彎,突然俯下身,用嘴咬住江言的衣帶,扯開。

    ……

    江言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狀態(tài)有些奇怪。

    腦子開始混沌,某種熟悉的熱流涌動叫他難以忍受,只想要什么冰涼的東西。

    又來?

    “你的迷香…加了什么?”他斷斷續(xù)續(xù)道,殊不知在男人的眼中,他眉眼微紅,衣衫凌亂,被黑布遮住的雙眼讓人只想此刻與神明偷得一晌貪歡。

    然而男人的計(jì)謀最終沒有得逞。

    喊殺聲是由遠(yuǎn)而近的,但速度極快,似乎是片刻就來到了跟前。隱隱約約可以聽見什么“除暴君”的口號。

    “小夷?”江言遲疑道。

    李承夷聽江言喊他,輕輕顫抖了一瞬。

    他低聲嘆了口氣,終于解開江言眼前的黑布。

    許久被黑布籠罩,江言一時(shí)間看不清眼前的場景。他半瞇著眼,好一會才看清自己身處何處。

    這是帝王的寢殿。

    只是此時(shí)被裝飾得處處都是紅布喜字,大紅色的簾賬與鴛鴦戲水的紋飾明目張膽地顯示著帝王寢宮此時(shí)的用途。

    再看李承夷,也穿著一身新郎的服飾,灼目的紅。

    這是婚房。

    外面是馬蹄聲的漸近,許多宮人正四散著逃逸,明明滅滅的火光照亮了今夜的紫禁城。

    然而室內(nèi)卻極靜,靜得聽得見紅燭噼里啪啦燃燒的聲響。

    李承夷彎起眼眸:“殿下,今夜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啊。”

    江言氣極。

    他顫抖著指尖指著李承夷,“小夷,你…你還知道我是你皇叔嗎?”

    李承夷卻趁著江言全身乏力,低頭含住了他的指尖。江言想要抽開而不能。

    “沈臨微要來了,”他起身,突然轉(zhuǎn)開了話題,“殿下,我有一句話,一直不敢說。”

    江言沉默著。

    “直到現(xiàn)在也依舊不敢說。”

    李承夷深深地看著眼前人。這并非他所熟悉的殿下,他所熟悉的殿下比眼前人該大上幾年,但只要是殿下就好。

    大逆不道也好,禁忌背倫也好,他并不怕。他怕的是殿下的厭惡,殿下的拒絕,他怕那雙眼睛會陌生地對著自己。

    背后的門猛地被打開,李承夷卻沒動,依舊靜靜地看著眼前人。

    像是要把他刻在眼睛里,一生一世。

    沈臨微一身戎裝,滿身沾染著血?dú)猓瑥牡钔獯掖易哌M(jìn)。他本是個(gè)文人,后成了閹人,雖然大多人不知曉。然而戎裝的模樣倒顯得幾分冷冽,像是個(gè)武將。

    他顯然看到江言的窘境,猛地頓住腳步。

    江言的雙手被麻繩交叉捆在身后,捆得太久,都勒出了紅痕。眉尾帶著些許殷紅,似乎還有幾分情動,而一身新郎外袍已是凌亂不堪。

    沈臨微立刻氣得顫抖。

    他怎么敢?怎么敢這么對殿下?

    沈臨微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就要朝半跪坐在床榻前的帝王砍去。

    江言只好一個(gè)撲身將李承夷壓倒,躲開刺過來的劍。

    李承夷呆呆地看著身前的江言。

    恍然間像是回到了當(dāng)年還跟在殿下身后,殿下處處護(hù)著他的時(shí)候。囂張跋扈的小皇子仗著太子的庇佑,從來不懂收斂。

    “臨微,”江言低喘了口氣,“無論如何,留小夷一條性命,他此生絕不再入京都,不再參與任何奪位之爭。”

    “現(xiàn)在帶我離開這,好么?我想回江府。”

    回江府看還能不能趕上被殺。

    沈臨微喉間苦澀。

    無論是曾經(jīng),還是現(xiàn)在,殿下都一如既往地護(hù)著李承夷。不過是因?yàn)橐稽c(diǎn)血脈的羈絆,真叫人嫉恨。

    “好,殿下。”他總是無條件地順從江言的所有要求,哪怕再出于私心的無理。

    沈臨微上前,動作輕柔地解開江言身后的麻繩,扶著他起來。

    江言為李承夷求過情后,就再沒看他一眼。他只是順著沈臨微的力道慢慢地離開了這滿目朱紅的寢宮。

    等到走了一會,江言才慢吞吞想起某個(gè)被自己忽略的事實(shí)。

    那個(gè)迷藥好像還沒要到解藥。

    第59章 古代世界18

    沈臨微還是第一次離殿下這樣近。

    近的他可以聽見殿下略顯急促的呼吸, 和渾身上下滾燙的熱度。某種叫人頭重腳輕的熱流充斥在沈臨微的血管之中,叫囂著就要沖破束縛。

    但沈臨微只是保持著得體的距離,能夠扶住殿下卻不至于讓他感到冒犯。

    他甚至不敢有絲毫斜視, 怕殿下衣衫不整的模樣被自己看見,會是對殿下的侮辱。

    沈臨微在江言看不見的地方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逼著自己冷靜下來,不要在他面前陷入窘境。

    十年前,沈臨微離江言最近的一刻, 也不過是太子殿下向他伸出指尖, 他想也不想呆呆地搭上去。微涼的溫度從那頭一直蔓延到沈臨微的心底, 繼而燃燒、沸騰、滾燙。

    那時(shí)候沈臨微是宮中卑賤的太監(jiān), 任何人都可以踩上一腳。似乎從貴公子淪為泥濘的戲碼大家都愛看,且樂此不疲的享受著從天之驕子淪落之人的恥辱。

    但太子殿下是不會的。

    太子是神明般的人物,他心懷眾生,以天下太平為己任,又才華橫溢, 出了名的知人善任。那時(shí)候各家的供臺上都擺著太子殿下的香火,指望著殿下恩澤天下。

    沈臨微在太子的必經(jīng)之路上等著,他知道殿下會帶他走。

    淋漓的大雨中遠(yuǎn)遠(yuǎn)地來了一把玄黑色的紙傘, 雨滴順著傘檐滴落, 一珠珠打在來人的金縷靴上。紙傘遮住了來人的容貌,或者沈臨微也不敢抬頭看。

    他只是跪坐在泥濘中, 滿身傷痕, 血水流了一地,狼狽不堪。

    “閣下是?”

    那傘慢慢地抬起, 溫潤如玉的聲音響在耳邊,在沈臨微顫抖的思緒里又添上燒滅理智的火。

    在這樣的人面前, 臣服,只有臣服。你想把所有的一切虔誠地獻(xiàn)給你的神明,所有的一切,只求他一次不帶感情意味的俯首。

    那一夜,紙傘微微抬起,太子殿下俯視著跪坐在地上滿身狼狽的自己,那雙眼睛里有冷冽,有審視,有無奈。

    卻唯獨(dú)沒有悲憫。

    …

    “沈大人,暴君已被拿下,聽候大人發(fā)落。” 沈臨微回過神。

    一身戎裝的侍衛(wèi)恭敬地跪在沈臨微面前,饒是誰也該知道,今夜之后,李朝便不再姓李,該改姓沈了。

    沈臨微了然地點(diǎn)頭。

    他請示性地看向江言,低聲道,“殿下,李承夷已被拿下,您可還有什么吩咐?”

    江言只覺得腦子混沌得厲害,幾乎聽不清沈臨微的聲音。熱流的涌動充斥著每一處血脈,要吞噬掉最后一絲清明。

    “解、藥…”

    他從牙縫里擠出兩個(gè)字,用盡他最后一點(diǎn)力氣。

    沈臨微沒聽清。他抿緊唇,喉結(jié)不著痕跡地微微滾動,垂下頭,將右耳靠近江言嘴邊。

    下一刻,卻被身前人猛地推倒在一邊的廊柱上,后背狠狠地撞在堅(jiān)硬的石料,讓沈臨微忍不住悶哼出聲。

    一邊待命的侍衛(wèi)一驚,連忙拔刀要護(hù)住沈臨微。

    沈臨微顧不上疼,立刻用眼神制止住侍衛(wèi),冷冷道一聲,“滾!”

    身上的人卻似乎因?yàn)檫@細(xì)微的一點(diǎn)動作喪失了最后一點(diǎn)理智。

    他的雙手被身前人的一只手抓住,并不緊,很輕松就可以掙脫。但沈臨微只是愣在原地,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僵硬姿勢。

    “殿下,”他仰起脖頸,裸露出皮膚上暴起的青筋,幾乎無法承受住眼前巨大的沖擊。

    僅僅是靠近殿下都覺得是癡心妄想,做過最大膽的舉動不過是在殿下身后靠近著地上的倒影,如今卻呼吸交織在一處,糾纏成一團(tuán)。

    那人慢慢低下頭,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出沈臨微的神色,絲毫看不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沈大人平日的陰冷威壓,只剩下茫然與下意識的欣喜。

    沈臨微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殿下的狀態(tài)不對勁。溫度太燙,呼吸太熾熱,眼底是掙扎的欲望,像是網(wǎng)一樣將沈臨微繞在其中。

    難道是……

    李承夷實(shí)在太惡心!

    不等他有所反應(yīng),江言的指尖已經(jīng)暗暗解開他的盔甲。緊接著是盔甲轟然委地的聲響,驚醒了一邊已是看呆了侍衛(wèi)。

    侍衛(wèi)甲一臉震驚地看著沈大人毫不反抗地任由一個(gè)瞧著年紀(jì)不大的青年抵在墻柱邊,動作粗魯?shù)貏兿滤目住?br />
    沈臨微一面縱容著江言的動作,一面抽出心神冷冷地看侍衛(wèi)一眼。那眼神中飽含的冷冽與殺意叫侍衛(wèi)一個(gè)激靈,立刻閉上眼睛連滾帶爬地跑出原地。

    沈臨微回過神,江言的指尖已經(jīng)搭在了他的腰帶上。

    他的呼吸一滯。

    沒有人敢提及的他的隱秘,那些被隱藏在記憶最深處的卑賤如泥沼的日子,殘缺的身體,丑陋的疤痕,是他最惡心也最痛恨的自己。

    可是他又不會制止殿下的任何舉動。

    沈臨微從喉嚨里發(fā)出類似悲鳴的聲響,他的一只手覆上江言的眼睛,渾身顫抖著。

    “殿下,不要看,太丑了。”

    那聲音里是對自己殘缺的自卑多一點(diǎn),還是對殿下會厭惡的恐懼多一點(diǎn),沈臨微說不明白。

    明明只需要輕輕推開就可以掙脫,沈臨微卻沒有作出任何其他的舉動,僅僅是用手覆住江言的眼睛。

    即使再怎么位高權(quán)重,再怎么大權(quán)在握,沈臨微在江言面前,總是隱秘的自卑著。

    況且對此時(shí)此刻的情景,他甚至從未敢有半分肖想,頂多是夢中作樂,醒時(shí)空枕而已。他甘之如飴,如何會推開這樣的機(jī)會?

    卑劣的,覬覦著。

    其實(shí)他與李承夷也沒什么分別。

    江言感受到眼前被遮住的光亮,他茫然地眨眼,長長的睫毛掃動著沈臨微的手掌。

    沈臨微低吟了一聲。

    “美人”,江言腦中迷迷糊糊,并沒有認(rèn)出沈臨微。只是最近扮演紈绔太多,完全是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沈臨微卻反射性地想到了他與江言身份的殿下第一次相認(rèn)的時(shí)候,在營帳中,殿下夸他的容貌極美。

    他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頭一次覺得曾為他招惹許多禍?zhǔn)碌娜菝膊凰慵䦃氖拢绻钕孪矚g的話。

    他想起自己還有很多話要說,殿下那日走的太快,似乎誤會了什么。他要一一說清。

    “殿下,我不曾參與那件事,您落難之時(shí),我被調(diào)往邊城是先帝所為,我趕回來卻晚了一步。”

    “但殿下落難,我卻未能護(hù)在左右,救駕來遲,是微臣之錯(cuò)。微臣不該這般愚笨,這般輕率,讓殿下…”

    江言感覺到捂住自己眼睛的那只手細(xì)微地顫抖起來。

    “殿下,李承夷已伏罪。無人能阻擋殿下,微臣必定助殿下重登大典,只要殿下愿意,明日,不不,今日,今日我便召集百官。”

    他還在不停地說些什么,江言只好稀里糊涂地應(yīng)答著,根本不知道自己應(yīng)答了些什么。

    他終于不耐煩,將罩在眼前的手揮開。仔仔細(xì)細(xì)地辨認(rèn)著眼前人的模樣。

    冷冽的眉眼此時(shí)染上幾許春色,緊抿的薄唇泄露出幾絲不易覺察的緊張。高挺的鼻梁,不怎么堅(jiān)硬的輪廓,顯出幾分陰柔,但絕不女氣,反倒叫人覺得恐懼。

    江言在他已經(jīng)是一團(tuán)漿糊的腦子里努力地思考著這人的名字。

    “阿圖?”

    沈臨微猛地瞪大眼睛,指尖握緊幾分。

    哦,不是。

    江言苦大仇深地繼續(xù)思考著。

    沈臨微卻嘆了口氣。

    “臨微,殿下,我是臨微。”

    他看清了殿下眼底的茫然,知道殿下此時(shí)正是糊涂的時(shí)候。

    “臨微”,江言喚他,“臨微,我好難受。你不要說話了,我不看,你幫幫我。”

    殿下必然不清楚他此時(shí)的模樣。

    琥珀色的眼眸不再是一如既往的疏離,反倒透出幾分苦惱,微微皺起的眉頭訴說著心緒的不平,讓人想要付出一切,讓那眉間舒展,叫那眸中重新盛發(fā)光亮。

    沈臨微覺得心里癢的難受。

    好像有一根羽毛在心底輕輕地飄動,抓不住,也無從下手。

    “殿下,這里太冷。我們?nèi)テ詈貌缓茫俊?br />
    沈臨微的聲音傳到江言的耳朵,再傳到江言的腦子,似乎要經(jīng)歷很長的時(shí)間。他呆呆地看著沈臨微的雙唇一張一合,沒看懂什么意思。

    沈臨微急道,“這里也可以。殿下,我去清場,很快就回來,好不好?”

    “去偏殿。” 江言才理解到上一句話。

    ……

    沈臨微覺得自己是瀕臨死亡的魚,而殿下是他唯一的水源。

    他劇烈地喘息著,額頭的汗水打濕了碎發(fā),順帶將眉尾染上殷紅。眼角的淚痣紅的灼目,像是下一刻就要活過來般。

    “殿下,殿下,”

    在即將到達(dá)的時(shí)候,沈臨微努力地翻過身,想要看著殿下的眼睛,證明這一刻并非做夢,并非幻想,而是實(shí)實(shí)在在地發(fā)生了。

    他甚至到現(xiàn)在都不敢相信。

    但眼前人確確實(shí)實(shí)是殿下,是他放在心尖最高的地方供奉了幾十年的神明。

    神明在信徒努力營造的快感中沉淪,總是溫潤的眉眼染上欲望,從頭到腳都沾染著屬于自己的氣息。

    沈臨微忍不住笑了一聲。

    “殿下,微臣…”

    在最頂峰的時(shí)刻,他虔誠地吻上身上人的指尖。

    “微臣心悅于您。”

    第60章 古代19

    皇城的廝殺穿透城墻, 響徹在每一個(gè)大臣的府邸。今夜注定是不眠之夜,刀劍交錯(cuò)聲掩蓋了暗處的驚叫,血色流盡了皇城的每一個(gè)角落。

    但黎明也快要到了。

    紫禁城的主人在一夜的無言中換了主人, 所有人所心知肚明的結(jié)果。

    江言跨坐上馬,握緊韁繩, 回旋著馬看沈臨微一眼。

    沈臨微已經(jīng)穿戴好了衣裳。玄黑色的長袍繡著金絲,有種高貴而內(nèi)斂的意味,一根純黑色的玉帶系在腰間, 勾勒出勁瘦卻又有力的腰線。

    渾然看不出剛剛在床榻之處又孟浪又小心取悅于身上人的模樣。

    “臨微, 就送到這吧。你還有很多事要處理。”

    江言終于開口打斷兩人之間的沉默。

    沈臨微只好停步, 抿住唇, 深深地看他。

    “殿下,除您之外有誰配坐帝位?微臣才疏學(xué)淺,亦非皇室血脈,如何能堪此大任?”

    殿下沒有聽見他情動之時(shí)的陳明心跡之語,沈臨微說不清是懊惱多一點(diǎn), 還是慶幸多一點(diǎn)。

    或許這樣卑劣地竊取一個(gè)夜晚,已是足矣。從今往后繼續(xù)維持君臣,默契地不論今晚的錯(cuò)誤。

    只要有今夜的回憶, 往后遠(yuǎn)遠(yuǎn)地能看見殿下的背影也好。

    但沈臨微沒想到殿下清醒過來后第一件事, 卻是求他坐這帝位。

    他有種莫名的惶恐感,感覺殿下要再一次完完全全地離開他, 不帶半分留念。

    如果能用這天下蒼生拖住殿下呢?

    “殿下, 黎民百姓需要您,您就是天選之主。只有您能帶著李朝興盛, 讓天下安康啊!”

    江言笑了笑,將馬頭牽扯著向前邁了幾步。

    “臨微, 我一向相信你的才華與能力。只要能讓天下太平,這朝堂姓李或是姓其他又有何干系?”

    況且他是真的要趕著回去送死。

    “臨微,我信你,一向如此。”

    身著一襲朱紅外袍的青年高高坐在馬上,鄭重著神色,嘴角顯現(xiàn)一抹笑意。他披散的發(fā)絲在晚風(fēng)中飛揚(yáng),亦如沈臨微百般交雜的心緒。

    馬嘶叫了一聲,高揚(yáng)起來。下一刻,沓沓的馬蹄漸漸遠(yuǎn)了,原地只剩下沈臨微一人,與遠(yuǎn)處隱隱的喊殺聲。

    沈臨微不知道在這樣的沉默中站了多久。

    一直等到天色已完全大亮,等遠(yuǎn)處的喊殺聲都已停歇,等皇城內(nèi)宮女們開始洗刷起昨夜的血跡。領(lǐng)兵的將軍找到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百官已經(jīng)到了朝堂,等著他主持大局,他才堪堪回過神。

    他不知道自己的嗓音已經(jīng)沙啞成這樣,許是在風(fēng)中站了太久。

    他有種莫名的直覺。

    好不容易失而復(fù)得的人,會再一次毫不猶豫地選擇離開。

    ……

    騎著沈臨微的馬,一路上可謂毫無阻礙,順暢著便到了江府的門口。

    江府卻不像想象中的那般戒嚴(yán),反倒是顯得幾分平常的安靜。

    江言牽引著馬慢慢進(jìn)去,先看見一個(gè)一身金色流云鎧甲的男人。

    男人背對著他,手中的劍尖還不住地往下淌著血,顯然方才經(jīng)歷了一場惡戰(zhàn)。手指微微顫抖著,渾身卻給人以強(qiáng)烈的壓迫感。

    江言的馬蹄聲驚動了男人,他猛地轉(zhuǎn)過身,手中劍做好了遇敵的準(zhǔn)備。

    江言這才看見男人的正臉。

    熟悉的過分精致的眉眼,今早還裝飾著紅妝,左臉處的一道血痕破壞了整體的艷麗,反倒多一絲冷冽的味道。

    阿圖里?

    江言愣了愣,沒反應(yīng)過來怎么早上的苗疆美人到了晚上變成了冷酷的將軍模樣。

    阿圖里眼見是江言,先是一喜,緊接著又是緊張。

    江言失蹤之后,他立刻派人尋找。今晚的皇城實(shí)在太過危險(xiǎn),阿圖里不敢想象江言在這個(gè)節(jié)骨眼上失蹤會是什么后果。

    但是翻遍了整座京城,都沒有江言的半點(diǎn)蹤跡。畢竟在京城的勢力不如別人,阿圖里干脆向他的暫時(shí)盟友沈臨微直言了自己便是江言即將要娶的小妾,請他幫自己找一找。

    不想沈臨微知道后便立刻沒了蹤跡,也不知去了何處。

    阿圖里只好一遍遍地尋過他和江言這些日子走過的京城每一個(gè)角落,每到一個(gè)地方,他總想起江言那雙總是溫潤又幾分疏離的眼睛。

    江言啊江言,你究竟是怎么樣的人呢?

    那雙眼睛里總是藏著與青年年齡不符的冷漠與閱歷,阿圖里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被吸引,一步步從下棋的人成了局中人。

    阿圖里走過江言給他買了簪子的小攤,走過放過長燈的河邊,走過兩人第一次相遇的小巷。

    他竟有些羨慕自己所扮演的這個(gè)女人,這個(gè)叫阿圖的女人。

    等到了傍晚,這份恍然與嫉妒變成了焦急,阿圖里說不清楚他心底的那種害怕與惶恐,甚至開始痛恨自己的欺騙。

    直到終于看見江言騎著馬的身影出現(xiàn)在府邸門口。

    阿圖里下意識就要撲過去抱住來人,撞進(jìn)江言茫然的眼神時(shí),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現(xiàn)在是男裝模樣。

    阿圖里頓了頓,藏在袖中的手指攪作一團(tuán)。

    終究還是來了。

    欺騙得來的終究短暫,總有被揭穿的那天。阿圖里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手腳的血液迅速冰涼,整個(gè)人都僵硬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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