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一章
新娘子化了妝,天邊慢慢出現魚肚白,一通忙碌下來,距離婚禮開場還不到六個小時。
一轉眼時間又過去幾個小時,海州也是一個人口密集的沿海大城市,早上十點左右正是車輛人流的高峰期,密密麻麻的車輛堵在高架橋之上,如同遷徙的螞蟻,寸步難行。
一輛不起眼的藍色出租車上,一名女子正在后車座化妝,隨身皮包中,露出紅色婚宴邀請函的一角。
她是新娘子的大學同學,也是受邀婚禮的賓客之一。
她與新娘大學時關系極好,又因為兩人畢業后都留在海州本地,一直多有聯系。想到周圍同學接二連三舉辦婚禮,又想象著新娘今天也同樣踏入婚禮的殿堂。女子心中感慨萬千,明明大學時她和新娘子還手牽手在操場上奔跑,那段無憂無慮的時光好似還近在眼前,怎么一轉眼,時間匆匆而過,流逝得這么快,她都要結婚了……
想到這里,女子停下了動作,眼眶微微泛紅,眼角氳起淚意。
前方的司機遇到紅燈和堵車,心情不好,看了一眼后視鏡瞪大眼睛,忍不住笑,恭維道:“小姐啊,我感覺你長得好像一個明星。”
“……誰啊?”
女子拿起手帕擦拭了一下眼角。
“就是之前上熱搜的那個……”司機上了年紀,分不清明星和網絡紅人的區別,只知道薇莉亞是一名大美女。
“哦她啊。”
女子喜悅稍稍減淡,口氣絲毫不意外,“她確實漂亮,她火了以后,常常有人對我說,我長得跟她很像……”
仔細瞧她們五官都精致白皙,還有一頭柔順纖長的及腰黑發,一眼望去有五六成相似,只是她們兩人的人生軌跡截然不同,人家是日進斗金的網紅主播,而她不過是大城市里一名平平無奇的文員。
文員也有小煩惱,薇莉亞前段時間太火了,導致周圍無數人都慫恿她也去搞直播,這種慫恿也算變相的贊美吧。女子無可奈何,只能微笑著接納。
一段時間后,出租車抵達了酒店,門口客如云來,鮮花搭建的拱橋烘托出熱鬧的氣氛。無數衣著光鮮亮麗的賓客在進出口聚集等待入場,熙熙攘攘的人群,不乏幾個調皮搗蛋的小孩跑來跑去。
女子下車后吃了一驚,怎么會這么多人?
稍微一打聽才知道,今天是良辰吉日,正好還趕上放假,足足有四對新人在今天同時舉辦婚禮,這一點也不夸張。據說皇冠大酒店,去年十一佳節,分為中午和晚上,一天下來同時舉辦十場,一天之中這么多人結婚,真是震撼人眼球。
李府婚宴、張府婚宴、王府婚宴……
粉色牌子張貼到處都是。
“這位女士,請走這邊。”服務生正在檢查她的婚禮邀請函,也擔心她迷路了,連忙為她引路。宴會廳足足好幾個,每一扇門都差距不大,暈了暈了,女人感覺暈頭轉向。在登記處,她遇到幾名相識的舊友,寒暄下來又是一通忙亂。
好不容易揮別友人,女子心情不是很愉快,她一直感受到某種奇怪的注視,不知道來自何方。
這種目光極為強烈審視,仿佛她是某種砧板上的獵物,女子下意識攥緊了皮包,咬了咬嘴唇,雙臂冒起了雞皮疙瘩,她極度不舒服地回頭張望,環顧四面八方。入目所及都是賓客,她根本發現不了究竟是誰在看她……
咽下涌上喉口的冒犯感,女子急急交了禮金,高跟鞋一踩,直直走進宴會廳里。
同樣暈了的還有海州市警方,他們早早拿到了婚禮現場的流程單,刑警隊全員出動,依然被人山人海震撼得兩眼發暈。
今天同時舉辦四場,人群中渾水摸魚的不要太多。無法判斷,殺手到底有沒有邀請函,他又是通過哪一個入口進來,畢竟這家酒店還有直達一樓大堂的地下停車場。
酒店保安做不到搜身,只能放行了。
警方布控起來很有難度,偏偏他們又不能對新郎新娘說,有命案要發生,你們別結婚了。別說“有命案”這種預言令人一頭霧水,再加上老一輩講究“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姻”,婚姻可是人生大事,關乎夫妻雙方的幸福,兩個家庭的結合,讓人不結婚,傳出去海州市警方要被人民群眾的唾沫星子淹死。
所以海州市警察只敢這樣想一想。
女子感受到的強烈目光,有一部分來自警察,兩名穿便衣的女警假裝自己是路人,等人擦肩而過后,竊竊私語:“是她嗎?”
小江同學說,一名被錯認為薇莉亞的女子將會遇害,她們蹲守了半天,最終鎖定了這名女子——她大概率就是被害人。
她和薇莉亞果然長得極為相似。
一名女警隱蔽地撩起領口,領口處的胸針后是一部隱藏式對講機:“報告隊長,發現疑似被害人,她正走入宴會廳。”
警用頻道里,對講機那一頭有人一聽,呼吸微重:“第一目標,保護被害人!”
“……明白!”
命令一下,全場的樁子有序地動了。
這些警察都仿佛到場賓客,有人充當大堂服務生,有人做保潔模樣,有人穿了酒店保安制服。
警察目光追隨過去,發現那名受害女子在宴會場中,像穿花蝴蝶一般神色驚喜地來回走動,她先去了后臺,跟新娘子一起牽手絮絮說話,兩人發自肺腑交流一番后各自紅了眼眶。隨后女子又與新郎團寒暄,雙方站在一起美美地照相,最后又跟舊友重逢。
原來還是新娘的熟人,難怪帶給新娘的刺激最大。
后臺
新郎小蔡見了她,大吃一驚,“真的跟薇莉亞長得好像,我還以為你說笑。”薇莉亞真名鄧施,是他的遠房親戚,這一次他結婚,曾熱情地向對方發出邀請。他很希望薇莉亞能隆重前來。誰不想自己的婚禮上有網紅明星、社會名流或者商界老板站臺,傳出去都面上有光。
“我不是給你看大學照片了嗎?”
新娘咯咯一笑,發出銀鈴般笑聲。
今天第二次聽到這種話了,女子心情無奈。她坐在椅子上,與新娘手牽手,就像學生時期一樣親密無間。
“你那表姐還來嗎?”
新郎搖頭:“薇莉亞給我打電話,說她來不了,說什么警察不讓她來,具體原因我也搞不懂。”新娘神色遺憾:“這樣啊。”
來不了就來不了,這大喜日子,再重量級的賓客也不過是錦上添花,只是新郎新娘和在場賓客想不到,錦上添花不一定,血染婚宴倒是可能。
警方想起小江同學的說法,女子的頭顱都被割下,現場觸目驚心全是鮮血,不難想象到時候會如何的慘烈。
新郎新娘完全不知情,正滿面紅光。
—
潔凈明亮的大堂,幾名警察偽裝成迎賓人員,眼神不動聲色地在人群逡巡,他們之間的交流壓低了聲音,“是他嗎?”
一名小警員,指了一名大腹便便的西裝男人。
在大夏天,人均短袖裙子,這個男人穿了厚厚的長西裝。哪怕熱得臉龐發紅也沒有脫掉外套。
小江同學沒有看到殺手正臉,只說對方持刀。
那這刀從什么地方來?
是賓客隨身攜帶,渾水摸魚帶進來,還是酒店后廚的工具刀。
海州市警察倔強地瞪大一雙雙布滿紅血絲的眼,努力尋找可疑人物,目前沒有發現——
刑警隊長姓肖,恰好跟新娘子一個姓,肖隊長黑著臉,指了指自己撲通撲通亂跳的胸口,“剛剛我去后臺看了一眼,新娘子爸媽還能哭,我心情比他們老兩口還緊張……”肖隊長手里握有宴會的流程名單,什么時間點要發生什么,什么時候放幻燈片,司儀要說什么,新娘子爸媽上臺時間點,什么時候敬酒祝詞,他背得滾瓜爛熟,說他是全場最焦慮的人也不為過。
副隊長唏噓,撫摸了一下發際線,“誰不是呢?”
在場的警察仿佛新郎新娘家屬,比誰都緊張婚禮現場出事。大堂傳來熊孩子的尖叫聲,眾人被這些拖家帶口的動靜,折騰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在場每名便衣都攜帶一部對講機,藏在隱蔽的衣口,時不時傳出沙沙聲。
肖隊長人高馬大,一雙從警多年培養的如炬鷹眼,讓他專注盯著什么東西時,仿佛洞穿一般犀利。胖男人不明白,一名穿制服的酒店保安怎么會有如此不凡的眼神,他嚇得身形顫抖,哆嗦了兩下,把外套脫了,露出滿脖子的紅斑痱子。
有沒有搞錯啊,真的是沒有夾層的西裝外套。
一群小警察十分失望。
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
“……等等。”肖隊長瞇起眼睛,指了指人群里一個男人,“他是什么人?”為什么能直接進大堂,還走向宴會廳,他的邀請函呢?
“隊長,查過了,他是酒店外包的攝影師。”
如今絕大多數酒店都承包婚宴活動,從新人決定結婚開始,什么幫忙挑選婚紗、影樓婚照,化妝師、司儀主持、現場攝影師一條龍全部由酒店方負責。
肖隊長若有所思,“外包的?查一下,我要看攝影師名單——”看到那個男人第一眼,一種屬于警察的強烈直覺雷達在發動。
那個年輕男人扛著黑色機器,精壯有力的臂膀扛著一個黑色帆布包,見到這個職業人群,所有人總是習慣先入為主,包里應該是攝影器材。
萬一不是呢?
所有人不動聲色地鎖定了他,如不打草驚蛇的潮水般,朝對方涌去。
現在距離十二點,還不到一個小時。新娘見到自己的父母,在后臺差點哭花了妝,胸腔微微起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要哭,今天是大喜日子,哭什么哭!”新娘的父親沒好氣訓斥女兒,背地里卻悄然別過臉,伸手擦拭了一下紅腫的眼角。
一名攝影師走進后臺,拍攝這些溫情脈脈的片段。另一人則把機器架在舞臺四周,等待新郎新娘走出來。還有一名在宴會廳里尋找最佳的拍攝角度和光影,時不時也在賓客中行走,捕捉賓客的群像。
很快,他發現了自己的獵物目標——
男人臉上倏地露出了微笑。
宴會開場了,悠揚動聽的婚禮進行曲開始演奏,面對緊閉的棕色大門,新娘深呼一口氣,她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她只需要鼓起勇氣推開這扇沉重的大門,從此她將與心愛之人喜結連理,踏入婚姻。
而一門之隔,新郎臉紅無措,也是穿了西裝,強裝鎮定從容。
他也知道接下來的流程,他心愛的姑娘將推開門,在父母的簇擁下走向他,從此茫茫人海中,他們將相伴一生。
“推開它!推開它!”周圍一群人歡呼雀躍,瘋狂給新娘子鼓勁兒,新娘便推開了門,縹緲的頭紗蕩開一抹優雅的弧度。一顆裝滿玫瑰花瓣的彩球在天空炸開,那炸聲如同現場每個人怦怦直跳的心臟,現場掌聲雷動。
警察們也在旁觀婚禮,眉眼一跳,合群地鼓掌。
除了警察,誰也不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么。
一切如同小江同學所說,司儀上臺主持婚禮,臺下不少賓客已經開動,新郎新娘互相許下海誓山盟的承諾,準備擁吻,就在這時——
騷亂開始了。
有餐桌差點被掀翻,玻璃杯摔在地上。
眾人早已準備,還是差點嚇出一身冷汗,幾乎是千鈞一發……
這名攝影師乍看之下很瘦,臉龐骨瘦嶙峋,沒有多少肉,他神色十分平靜,像一座冷冰冰的墓碑,直到一抹倩影出現,女子穿了一身純白的雪紡裙子。他的臉龐才抽搐一下,攝影機后的一雙眼黑得嚇人,詭異極了,他根本沒有拍攝其他嘉賓,鏡頭里全程只有那個女人——
活人兩千萬,死人一千五百萬,一千五百萬,只要殺一個女人就有一千五百萬——什么是一夜暴富,這就是一夜暴富——
他的心冷如鋼鐵,臉龐滾燙發熱。
什么血腥殘暴的殺人手法,一個不好會引起社會恐慌,這些念頭都不在男人考慮范圍內,他也根本想不到,他只剩下一個念頭——殺她!殺她!殺她!!!
她本來不會死,誰讓她挑釁組織,誰讓她的項上人頭出現在通緝令上,那她非死不可了。這不能怪我,一千五百萬太多了,沒有我,也會有別人。
當然了,最重要的不是錢,是為了組織!!!
男人朝對方接近,他心情太興奮,渾身血液都激動而倒流,他唰地從衣服下抽出一把刀,直直朝女子沖過去。
這實在恐怖,熱鬧的婚宴現場,毫無防備的女賓,一把開了刃的刀,都給這一幕蒙上了一層恐怖色彩。
如果沒有小江同學提前通知,絕對上新聞熱搜。
“去死吧!”男人揮舞著刀,下一秒他渾身僵硬,咆哮的聲音猛地卡在喉嚨里,因為他的刀被人擋住了,是一個孔武有力的男人。
他的手和胳膊也被制住了,明明他的力氣很大,能連頭帶骨,一把將頭顱砍下,尋常人根本制不住他。左邊的一名女人卻能兇狠地鉗住了他的臂膀,手掌心像鋼鐵,力道比他兇狠數倍!
這個女人眼神很冷。
銳利,冷酷,不像一名普通人,更像是一名訓練有素的女警。男人心臟顫抖,很快就明白了。
怎么回事?
現場居然有警察?
很明顯這些還不是普通基層警察,一個個都是全國格斗比賽冠亞軍出身。原來那個薇莉亞身邊有江州市警察保護是真的——男人用血肉之軀證明這個傳言,他被抓住臂膀,疼痛席卷全身他疼得來不及叫,很快胸口又遭受一記重擊,他被迫把驚天地泣鬼神的慘叫聲強行咽回去,周圍一圈的人只能聽到一聲悶哼。
另有一個男人走來,與女警配合默契,伸出大掌捂住殺手的口鼻,三兩下扭轉他的手,把他腕部給卸了。
這一瞬間的疼痛直沖天靈蓋,殺手冷汗直接就下來了!
如果不是有人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他早就放聲大叫!
那把亮晃晃的刀子,尚未引起旁人尖叫,就被默契地一腳踩在地上,女警像跳舞一般,鞋子一踢,刀子直直飛進了桌布下方。
這一套動作下來干凈利落,騷亂還沒發生就湮滅在人海里。
……
這一桌坐了十個人,包括一名七歲的孩子。
本來吃東西產生的瓷碗筷勺動靜就不小,結果就出了這檔事。
大家都沒反應過來,他們只看到一個男人沖過來,下一秒就被一男一女摜在地上。對方那慘叫聲,人人都聽清楚了。
眾人花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他們不知道這是殺人犯,只感覺莫名其妙。
動靜離她太近,幾乎在一臂之間,女子被嚇到了,急急問道:“怎么回事?”
女警聽從隊長命令,全程保護被害人,一直坐著了。見狀她松開手,溫柔地撩了一下頭發,像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賓客重新坐下,“沒什么,剛剛這個男人突然對我動手動腳,我氣不過,收拾了他一頓。”
阻止命案容易,收尾難。
女警得在原地,把一切事情化解,俗稱的不能給群眾帶去恐慌。
這話落地,眾人眼睛都直了,傻傻地看著她,餐桌上一名熊孩子也大張著嘴,呆呆地忘記把一尾紅艷艷的蝦塞嘴里。
眾人心說,人家對你動手動腳,你一出手,把人胳膊卸了?姑娘你也太虎了吧,另外你還會格斗?
她的同事走過來,配合打圓場:“沒事,八成這男的喝多了耍酒瘋,別驚擾新郎新娘,我們這就把他抬走!”在賓客看不到的地方,滑倒在地的男殺手臉色慘白,像一條大汗淋漓的死狗,被兩名孔武有力的警察拖走了。
這個解釋很說服人,桌上一中年男人正舉著酒杯,杯中是高純度的二鍋頭,被這么一說,登時不知道喝不喝,窘迫之下,一張胖臉慢慢漲紅了。
他老婆訓斥他:“聽到沒有,別喝了!”有人耍酒瘋被打了,你還喝?
見那耍酒瘋的被架走。
男人悻悻地咽了一口唾沫,把二鍋頭放下了,甕聲甕氣:“我不喝行了吧!”
那名跟薇莉亞模樣相似的女子,總感覺不對勁,心中惴惴不安,她方才好似聽到一句“去死”,是她幻聽了嗎?
見被害人不安,女警臉上緩緩露出一個平淡的微笑,仿佛在說,別怕。
職業特殊性擺在那里,大家看到這微笑,神奇了,也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熊孩子繼續把旋轉桌子當玩具,吵著鬧著要吃蝦,熊孩子的母親繼續安撫孩子,女子也松了一口氣。
她給自己舀了一碗湯。
不知道為什么,她剛才心里跳得極快,心臟好疼,眼皮也在抽搐……如今一切都緩過來了,原來只是錯覺……
臺下的騷亂快速被擺平,臺上有所留意,聽說有人耍酒瘋。
眾人臉色不滿,這才剛開場就喝那么多酒,這到底尊不尊重新人?
新娘“啊”了一聲,眼神張皇無措,她不知道,這發酒瘋的客人是誰家帶來的?
警察們卻松了一口氣,這比小江同學描述的,新娘被人頭嚇得花容失色還去醫院好多了。接下來婚禮順利舉行,全程平順沒有波折,新娘幸福的笑容沒有任何陰霾,這一次應當沒有心理陰影。司儀講述兩人戀愛經歷充滿感染力,幻燈片一張張放著,不少熬了一宿的警察,看著大屏幕,竟欣慰地流下淚,“太好了。”
旁人以為他說的是,太好了,這新郎新娘喜結連理。
只有警察內部知道,這說的是,太好了,沒有命案。
眾人附和般點了點頭,心里一塊高懸的石頭終于落地,天知道,凌晨收到消息大家不知道壓力有多大!一整晚沒睡,換來這個結果,太好了!
肖隊長也唏噓,想起他們警察來吃席,見證這件事也沒給什么禮物。刑警隊長擅長攀談,很快從吃吃喝喝的賓客中得到了一封紅包。就是大紅色硬紙還燙金花紋的那種,上面字眼很吉利,印了“百年好合”,肖隊長隨手往里面塞了點,當份子錢了。
金額不是很大,反正心意到位就行。
算他們禮數周到。
新郎很難形容這群人,一個個眼眶微紅,盯著他和新娘,可他們根本不認識!邀請函都是新郎寫的,新郎對這群人毫無印象。
新娘天真,新郎卻不糊涂,小蔡感到奇怪,心里自然揣了事。
婚禮散場后,賓客們陸陸續續準備散了,小蔡才走過去,警察正戴著手套,回收那柄餐桌下的兇器,這回收場面被新郎一眼看了個正著。
新郎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一瞬間頭暈目眩、四肢發軟。
這一刻,他才知道這群人是警察,還是海州市刑警隊。
—
新郎有知情權,刑警隊無法隱瞞,便把這件事說了。后續江雪律接到一通海州市公安局的感謝致電,那名警察把處理結果說了,說男子身份和動機還在調查中。
“小江同學,你……你知道嗎?新娘原來懷孕快四個月了,好險……”好險什么,海州市警員話語未盡。
江雪律卻恍然大悟。
難怪新娘身穿寬松禮服,原來是為了遮擋小腹微隆,難怪他見到的閃回片段中,殺人案發生,婚禮匆忙結束,新娘被緊急送醫,原來……
她可能被嚇到流產了。
新娘懷有身孕這件事,許多嘉賓都不知道,警方也是事后,才從新郎口中得知此事。
“感謝小江同學你的預警,現在新娘、腹中的孩子和賓客一切平安!”電話那頭,小警員的語氣激動,被這份喜悅感染,江雪律心情也逐漸亮堂起來。
在一年前,少年噩夢纏身、成績下滑時,他曾無數次想過,這種能力有什么用?有什么意義?
現在……
他明白了,這就是意義。
另一邊,案情正在調查中,小蔡答應警方,不把這件事外泄,但家人親屬可以隱晦地、拐彎抹角地說一聲。
【相親相愛一家人(108)】
小蔡:各位叔叔嬸嬸堂大姑表大姨七大爺八大舅外叔公表祖母,我有話要說,我之前不信,這一次我跟警察交流了,薇莉亞可能真的卷入事了……
通緝令這種說法太國際化了,老人不懂,小蔡把它本土化一下,就是說薇莉亞因為口舌之爭惹了道上的人,那些黑道人士極為惱怒,正咬牙切齒要追殺她,警察則在拼命保她,這是真攤上事了,殺身之禍。
為了小命著想,不想喜宴變喪宴的話,搞聚會就不要邀請她了,努力配合公安機關工作。
薇莉亞事后才發現,自己貌似成了親戚拒絕來往黑名單了,某個親戚七十大壽,沒喊她,某個表姐的孩子滿月酒也沒喊她,一個堂妹今年高考成績出了,考了七百多分,父母特別高興在市中心酒樓連續兩天舉辦升學宴,也沒喊她。
薇莉亞感覺很不滿,她以前可是萬人迷,現在怎么被人遺忘了!她好像成了一個親戚堆里唯恐避之不及的災星。
薇莉亞在直播間里訴苦,“小蔡結婚我想去參加,看不到也就算了,現在那些親戚聚會,我都去不了了……”
海州市地方上的事到底傳開了,那個耍酒瘋的男人,最后竟然進了警局,說明這不是單純的耍酒瘋。
這年頭的人都有幾分神通廣大在身上,查來查去,互聯網隱隱有幾分捕風捉影的言論風聲。
之前薇莉亞哭訴。
直播間一開始還認為太殘忍了,咱華國人很重視感情的,什么滿月酒、升學宴、婚宴、壽宴,都很重要,不讓主播出席,太過分了!
如今風向一下子大變,直播間觀眾苦口婆心,“你還是別去了,你去了,給人帶去殺身之禍怎么辦?”
“聽警察的,聽treasure的,別搞事。”
“親戚拒絕你,能理解!命重要!”
“真的有人要殺你,你別到處亂跑,別給人添麻煩,大家都會很感激你的。”
這些言論層出不窮,好似坐實了她被人追殺的事實,薇莉亞氣得臉紅脖子粗,婚禮現場那事她也聽說了,是那個男人耍酒瘋,關她什么事啊?又喊她聽treasure的,這些陳詞濫調能不能換幾句,聽得她耳朵都長繭了,難道全網都是treasure的粉絲嗎?明明之前她的粉絲都非常心疼她一直在安慰她,這一次后卻都不站她了!
第兩百一十二章
薇莉亞瘋狂抱怨,一邊罵treasure,一邊抱怨親戚拉黑她,言語里翻來覆去就是為自己辯解,她認為自己非常無辜。有人耍酒瘋大鬧婚宴現場這件事跟她有什么關系?酒精讓人一敗涂地,這個世界上喝酒,醉酒后腦子被酒精操控麻痹后做出混賬事的人從來不少,怎么能跟她扯上關系。
她的經紀人倒是懊悔,他事業極廣,每個城市都有人脈,打聽消息不難,只要他想打聽。
皇冠大酒店的事,他就去打聽了,聽到的說法,那不是一個耍酒瘋的男人,耍酒瘋是官方為了不引起恐慌的蓋章,對方真實意圖是沖進婚宴現場準備行兇。無論警方怎么布控,在場賓客始終不少,賓客之中,有人看清了男人那極端陰郁兇狠的眼神,試問,一個喝醉酒的狂徒怎么會有那般清明的眼神?
對方明顯有備而來。
目標直指薇莉亞。
因為前幾日薇莉亞曾在直播間滿心歡喜地提到過,自己準備去參加婚宴,她收拾了行李箱準備出門。誰知道因江州市警察的阻攔,薇莉亞去不成。
殺手恐怕不知行程有變,依然準備行兇——
還好海州市警方阻止及時,沒有釀成大禍。
稍微想一想,經紀人頭皮發麻,他嗓子干澀,心中無比后悔自己曾經的決定,他編排劇本時,滿腦子只想給薇莉亞安排人設,反正網絡上自導自演的事情多了去了,根本沒想到事情會鬧那么大!
更沒想到,黑死病組織并不是一個如同切爾諾貝利核電站鬧鬼、深夜出租車屠夫、古樓□□等都市傳說。
這個人數眾多的跨國犯罪組織確有其事,他們手段驚人,在各個國家均有滲透力量,想弄死薇莉亞恐怕如同摁死一只螞蟻般容易。
化妝師也嚇壞了,她關掉電腦,努力掩蓋自己脊背發涼的樣子。
“陳哥,我從暗網回來了。”她去了一趟暗網,瀏覽不過半小時,就感覺到了驚悚,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那互聯網暗黑之地充斥著殺戮、神秘恐怖主義、宗教宣傳……
見薇莉亞還執迷不悟,經紀人厲聲:“薇莉亞,那個男人應當是沖你來的,你應該注意生命安全!”
他把公安局發的通緝令翻出來,電子通緝令上薇莉亞照片呈現灰白色,頭顱周邊制造出了一個冒著黑煙的窟窿,這種傷痕現代人都不陌生,這是子彈穿過的硝煙痕跡!
請問,一張活人的灰白色照片和一把槍,下方還有標價一千五百萬,這是什么意思?
答案想也不用想了吧!誰料——
薇莉亞看過那封通緝令,她面色乖張,聲音遠比經紀人更加凌厲:“沒有證據表明,那個男人沖我而來的,不要什么事情都嫁禍給我!我沒有那么大的本事!”
她在直播間里泄露行蹤,就有人千里迢迢來殺她,這種事說出去不是扯淡嗎?結果除了她之外,所有人似乎都信了,親戚們紛紛對她敬而遠之。
“你那封通緝令……”經紀人耐著性子說。
“這難道不是treasure粉絲的惡作劇嗎?”薇莉亞氣急敗壞,“為了自家主子神圣不可動搖的地位,居然給我p遺照,還弄出懸賞金,真的是太惡毒了!”
“啊?”經紀人和化妝師傻了。
他們也沒想到,事到如今,薇莉亞居然還認為這是一場卑鄙的同行傾軋。沒看到聯邦調查局、美國富豪和華夏警方都紛紛下場了嗎?
年輕女子活在象牙塔內,她這輩子能想象出來的最大惡性案件就是殺人案、地方搶劫或者有人被拐進了傳銷組織。
那些國際上發生的駭人聽聞事件,如同黑色漩渦風暴,離她本人太遠,她無法感同身受,更加不會相信。
—
今天是難得的周末,江雪律不用上課。英華中學也沒喪心病狂到讓學生暑期補課之余,連雙休日都不放過。
早在一天前,江雪律還躺在床上玩手機,一道冷淡沉默的影子就過來了,秦居烈敲了敲門說:“時間不早了。”
男人面容冷峻,英俊的五官沒有任何表情,一只手放在了電燈開關上,意思很明顯。
主臥和客臥距離極近,為了方便貓進出,江雪律睡覺也不會關門。他一開始很想關,但小黑貓不允許,小爪爪會撓門。江雪律搬進秦家后一周,再也沒關過臥室門。
無論秦居烈在書房還是主臥,永遠能看到客臥的光。
今天他看完一本書,發現這個點了,高中生還不睡覺。
江雪律被提醒才發現,居然凌晨十二點半了……難怪他困了,只是腦子很亢奮,讓他不愿意放下手機。
秦居烈也沒想到,他們當警察的熬夜加班是常態,高中生熬夜刷題玩手機也是常態,兩人的作息永遠趨同。某種意義上往好的地方講,小江同學不認地方了,越放松的地方才想熬夜。剛來那幾天,江雪律謹言慎行,做什么都要問一遍,“秦警官,我可以去陽臺嗎?”、“洗衣機怎么使用呢?”、“有什么我能做的嗎?”、“秦警官,書柜上的書我可以觸碰嗎?”對自己入侵別人領地總是愧疚,一周過去,少年身上那種寄人籬下的緊繃感已經蕩然無存了。
不好的地方在于,秦居烈提前過上了照顧人的生活。
時間不早了,秦居烈說這句話時,眼眸明明淡漠無波,卻莫名讓人不敢直視,仿佛大家長來逮人。
江雪律顯然也發現了,他對新地方適應了很多,身體肌肉上的放松騙不了別人。
他抿了抿唇,臉色稍訕,趕緊扯開被子,找到松軟的枕頭躺下。
“睡吧。”秦居烈關了燈。
視野昏暗下來,他轉身準備走,背后傳來窸窸窣窣衣服摩擦床套的聲音,鉆進被窩里的江雪律又露出半個腦袋,他問:“……秦警官,周末早上你一般幾點起床?”
“七點。”
實際上更早。
江雪律:“……那七點半能叫我起床嗎?”
“好。”
一句話,讓江雪律對睡醒后有了期待。
說完,兩邊再度安靜下來。又過了十分鐘,空氣中平穩的呼吸聲慢慢響起。
天亮了,清晨時分,秦居烈走進洗漱室,熟練地洗澡換了衣服,穿襯衣。鏡子里出現的男人身形修長,肩背寬闊,一張臉英俊到了極致。他走進客臥,他那雙骨節分明的手驗過尸、能擒兇,翻過文件,下過廚,更開得了車,叫醒一個高中生又有什么難?
多少執勤期間在辦公室里打盹的小警察,都會被他嚴厲喊醒。
秦居烈坐在床邊,正準備語氣冷淡地將人喚醒。
下一秒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動作微微一頓。
他親手準備的藍色枕套中,一個烏黑的腦袋深埋在其中,對方像蝦米般蜷縮身子,只露出白皙的額頭和小半張臉。少年的睫毛很長,幾乎根根分明,兩排扇子般的陰影落下,低頭掃去,昏暗的光線之中,一種靜謐旖旎悄然蔓延。
對方睡得實在很香。
秦居烈轉開視線,一雙眼如看不出任何情緒的深潭。
又坐了十分鐘,他看了一眼腕表,七點四十分,男人摁壓兩下鼻梁,第一次意識到,這個叫醒任務非常艱難。
以后還是讓對方自己設鬧鐘。
這時,一只睡眼惺忪的小黑貓溜達過來,三兩下吭哧上了床,趴在江雪律旁邊,軟綿綿地叫了一聲。小黑貓還想踩上高中生的肩膀,似乎是想喚醒他。
下一秒小貓咪的身體懸空:“?”
一聲貓叫戛然而止。
“別吵他。”
秦居烈把貓撈了起來,口氣極冷,他叫不醒的人,貓也別去打擾了。
算了,學習那么辛苦,大好的周末還是讓人睡吧。
—
這一邊,墻上時鐘走了兩輪,大城市從白晝進入黑夜,又再度從黑夜化為白天,海州市公安局審訊室里的光徹夜未眠。肖隊長親自負責審訊,審訊的犯人自然是那名進入皇冠大酒店準備行兇的嫌疑人。
對方的身份、動機和行為軌跡一一都要搞清楚弄明白。
直至凌晨,肖隊長才悠長疲憊地吐出一口氣。
對方的嘴不嚴,沒有打死不肯承認,這一趟可以說有收獲,也可以說收獲不多。江雪律睡醒后,收到了海州市公安局和江州市公安局的協同偵破進展,直白點說,這個案子牽涉到了兩個城市,兩個公安局都有合作,互通案件最新進展。
其中審訊室的錄像視頻就發了江雪律一份。
江雪律點開,入目的先是兩名面容嚴肅的警察,鏡頭一轉,是坐在審訊椅上的嫌疑人,他動彈不得,一開始憤怒咆哮嘶吼:“我沒想殺人!”
警察拍桌子:“證據確鑿,兇器上都是你的指紋,你還想抵賴?”
男人沉默了。
……
江州市同樣在偵破此事,一名警察揉了揉有些酸痛的額角,給江雪律打電話,“小江同學,你看到我們發過去的視頻了吧?”
江雪律點了點頭。
他正在看呢。
“男人的身份出來了,鄭敬浩,二十九歲,華國人,一名職業攝影師。”自從這些身份浮出水面,江雪律感覺自己仿佛摘掉了閃回片段中殺手的面具,發現——對方也不過如此?
實際情況也出乎肖隊長的意料,對方真的是攝影師,酒店的聯系外包行為給了他可乘之機。
一場婚宴而已,取消和更換攝影師不是什么難事。
隨著警察的講述,江雪律也慢慢發現,審訊室視頻發他一份,不是讓他去戳穿男人的謊言。男人除了一開始抵死不承認,后續基本將犯罪事實全部交代清楚了。
“我們查過了,鄭敬浩沾賭,他有過在澳門賭場一夜輸光百萬的經歷。”
當警察的都知道,黃賭毒但凡沾一個都極為致命。隨著這句話,江雪律眼前也同步出現了一個場景:印著外國男人頭像的鈔票似雨一般紛紛落下,無數人被刺激得呼吸不暢,他們瘋狂地跳起來,躍過欄桿想要去迎接擁抱。鄭敬浩也是其中之一,他被誘惑了,一蹦三尺高想要伸手。畫面一轉,他臉龐發熱地撲倒在綠色賭桌上,大喊道:梭哈!全部梭哈!紅色、黃色和綠色的一枚枚籌碼堆積如山,清脆的碰撞聲在耳畔回響,傾瀉時又如同山洪開閘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肖隊長知道這件事,一定會感慨,這種能力果然逆天!
居然連鄭敬浩在賭場時一擲千金的嘴臉都看見了。
“后續我們查了他的征信記錄,發現他名下多種貸款有逾期風險。”
這樣動機就呼之欲出了——為錢。
眾所周知,有錢能使鬼推磨。鄭敬浩急于改變被逼到懸崖的窘迫現狀,選擇殺人鋌而走險。
不過,其中還有太多說不通的地方,有錢掙沒錢花。
如果是為了錢,他鎖定了薇莉亞后,完全可以在暗處無人時動手,為什么選擇最高調的一種方式?更別提審訊快要結束后,鄭敬浩的詭異表現,令海州市警方無法說服自己,把這個案件如此輕易結束!
江雪律知道,警方找他的原因了。
視頻拉到最后。
鄭敬浩一夜沒睡,審訊室燈光曝光太強,他一張臉慘白,眼神陰鷙,破皮的嘴角竟扯出一抹惡意滿滿的微笑,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意。他大大方方承認:“對啊我想殺了那個女人,一千五百萬,誰不想要?我窮得快死了!”
無論是辦案豐富的老刑警,還是天賦卓絕的年輕警察,更甚局長本人前來,換多少警察虎視眈眈盯著他,鄭敬浩也始終沒有改變自己那漏洞百出的說法,為此海州市警方只能搖頭。
“哎,殺人啊,我沒有想什么手法。我看到她在直播間自爆行程,我就原地做了計劃,我沒有同伙。”
他輕描淡寫地將一切事一筆帶過。
且不說合不合理,這個殺人行為充滿了夸張。只說從事后現場監控來看,動手時,鄭敬浩就像是被什么驅使著,腦子不太清晰。
尤其是鄭敬浩臉上那抹詭異的微笑,實在太邪性了。
在普羅大眾眼中,笑容應該是爽朗的、迷人的、治愈的、清新的,總之笑容能被賦予許多美好的形容詞。
而鄭敬浩臉上的笑容,無端端令人詭異惡心。
別說負責審訊的警察一看,心里很不舒服,哪怕是路人看了,都感到頭昏發吐,恨不得一拳頭揮過去。鄭敬浩也知道,自己的笑容不對勁,還被執法攝像頭瞥了個正著,他也完全沒有隱藏。
其中肯定有不對勁的地方!
隔著這段視頻,江雪律靜靜與鄭敬浩對視。鄭敬浩在笑,那笑容十分刺眼。
少年若有所思,烏黑纖長的眼睫微微垂下,落下一片淡淡的陰影,他道:“確實不對勁……”
早上秦居烈看到少年睡覺時,長睫毛靜靜閉闔,看上去多么無害。可一旦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睜開,他能看到無數世間滾動的犯罪——
他閉目看著這些閃回片段,說出了一個兩城警方有所耳聞都又感到十分陌生的詞。
“警官,我在他身上看到了服從性測試。”
原來金錢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原始動機,金錢之上還有這名殺手誓死也要捍衛的東西。
男人那抹詭異的微笑,不是為金錢折腰的微笑,而是自愿把靈魂獻祭的微笑。
鄭敬浩還在兀自發笑,在鏡頭里笑得身形亂顫,完全沒想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孩子完完全全看穿了他。
第兩百一十三章
什么是服從性測試?
江雪律加入了連線視頻,警方全部撤離,審訊室里只留下鄭敬浩一人,監控高高掛在天花板上。攝像頭里,警察一走,嫌疑人鄭敬浩好似坐臥不安。
警察朝他橫眉厲喝時,他毫無反應。哪怕局長來了,他坐在椅子上,氣勢依然陰鷙跋扈,一點不落下風。
唯有一人獨處時,他一些反應才開始緩緩暴露,他四處張望,兩條腿開始走動。走動了幾分鐘后,他又重新焦慮地在椅子處坐下,如孩童一般啃咬自己的大拇指。
其中涉及了一點心理學,在世界各國刑偵領域里,審訊室永遠密不透風,一個狹小、隔音的四面房間,桌子只有一張,椅子只有三把,兩把屬于警察,一把屬于嫌犯,這椅子也沒多舒服,坐上去冷冰冰的。①
這是有意為之,讓嫌犯從邁入室內第一眼就打從心里感到不適。
這種的布局營造出一種無處遁形、孤獨陌生又孤立無援的感覺,強化了嫌犯“讓我出去”的意識。①
人被困久了,潛意識會產生對自然光線、自由與呼吸產生依賴,為了能夠出去,大多時候會盡快交代犯罪事實。鄭敬浩顯然也是如此,他果斷交代了自己從薇莉亞自報行程后一系列準備,就為了能早早脫身,奈何海州市警方也看穿了他有所保留,根本不想放他出去。
鄭敬浩不明白怎么警察都出去了。
四下無人時,他的疲憊暴露無遺。
他背靠坐在椅子上,臉色慘白,眼神陰鷙,警方審訊他熬了一個通宵,作為被審訊方,他自然也一宿未睡,就趁亂瞇了幾眼,喝了幾口水,吃了點東西填肚子。
負責審訊的警察饑腸轆轆,鄭敬浩卻似乎對忍饑受餓反應良好,全程沒怎么叫喚。他一邊啃咬手指轉移注意力,濃濃的黑眼圈在燈光下十分明顯,顯出一股陰森。等待的時間有點漫長,鄭敬浩克制不住生理反應,困意濃厚地打了個哈欠,隨后他不知道在想什么,臉上再度浮現那抹不加掩飾的笑容。
江雪律正是指著這一幕說服從性測試,他還補充了幾個細節。
片刻后,一名小警員趕來,口氣激動道:“局長,查到了!這兩年鄭敬浩處境確實很糟糕,他眾叛親離,大家都知道他是賭鬼,沒人借錢給他,可小江同學說得沒錯,真的有人給鄭敬浩轉賬。”
“哦?”局長急急忙忙站了起來,“轉賬的是什么人?”
小警員搖頭:“時間太短了,沒查到,只知道來自一個海外虛擬賬戶,這個賬戶有過向鄭敬浩多次轉賬記錄。”他們就算給銀行方打電話,這涉及泄露客戶隱私,恐怕會被拒絕。
局長大失所望,暗罵了一聲。
一些違法分子轉賬就喜歡走國外賬號,正是瞄準了這一點!
這是一場匆匆忙忙的視頻連線電話,兩座城市刑警隊每一名警員都進了視頻,兩個局長當然也在,他們要求刑警隊全體參加,這樣節省時間。
如果按照正常流程,他們會派警車去接小江同學到公安局,找一個背景端正嚴肅的地方,再開啟視頻連線,這樣方能顯出視頻會議的嚴謹性,也省得互相在不同地方,網絡信號存在偏差。
奈何這一次視頻通話就與之前的岳離歌案一樣,時間存在緊迫性。嫌疑人鄭敬浩的精力體力也不允許等待,大家干脆讓小江同學在家里開啟連線。
小江同學不是警察,就一個十七歲的孩子。
兩位局長不會對小江同學的著裝有什么要求,哪怕小江同學穿睡衣躺在床上跟他們打電話也沒關系,但他們對江雪律的放縱,不代表他們對下屬的著裝沒有要求!
視頻開啟時,不少警員完全沒準備好。
蔣飛看到紅色搖動的按鈕通話,下意識手指一劃就接了,完全沒思考“備注是老頭張的人邀請你加入7.10海州皇冠酒店案兩城刑警視頻討論會議室”,這好長一句話是什么意思。
等發現這是一通視頻連線時,蔣飛心里大呼不妙!
果不其然,他嘴角銜著一根煙,這吊兒郎當的樣子直直闖入所有人眼簾。
他一眼對上兩個白襯衫(注:普通警察穿藍色,警界白襯衫不能隨便穿,代表較高的警銜級別,一般職位是市公安局局長及以上,總之地位級別比蔣飛高)。
張局在自己辦公室開啟的連線,他肩膀挺直,身穿白得發光的襯衫,背景是裝滿書的深色木柜,墻上掛了黨徽、警徽和國旗,他本人雙手交叉放在桌子上,面色嚴肅,正經得仿佛下一秒能直接接受央視記者采訪。
張局再怎么嚴肅,見到下屬這個樣子,他心里終是禁不住雷霆一怒:“蔣飛,海州市的同志們都在呢,你在干什么,趕緊把煙掐了!”
蔣飛尷尬:“……”連連咳嗽好幾聲,差點把嗓子眼給咳出來了。
他緊急在局里找了一個土壤較為濕潤的花盆,把煙頭摁在里頭。
張局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這不是他在警局里養的花嗎,難怪養一盆死一盆。如果不是正在連線,張局八成腳步一擰,下樓收拾人去了。
江雪律沒忍住,笑出了聲。
兩位局長對視一眼,十分無奈。
蔣飛被張局點名批評,其他兩城毫無準備的警員也驚慌失措,不是急忙整理著裝就是收拾領口。有人發現自己視頻背景不對勁,趕緊給切了。
長達五六分鐘的兵荒馬亂后,出現在視頻中的警員,一名名都俊帥無比,人人身穿干凈的深藍色襯衫,佩戴熠熠生輝的警徽。哪怕是正在出外勤沒有穿警服的便衣,也目光灼灼,一雙雙鷹眼仿佛能飛躍藍天、搏擊長空,堅毅得要原地入黨。
無論看多少次,江雪律都連連驚嘆。
小孩子很想說,你們幾分鐘前完全不是這樣子的!
—
一場視頻通話,持續二十分鐘,其中提及的波濤洶涌,讓會議室內不少從警多年,自詡辦案經驗豐富的警察眼珠都為之膽寒顫栗!
因為江雪律給他們講述,鄭敬浩身上發生過的事情。
自古以來,不少政客都講究攻心為上,利用人的弱點將其拿捏,培養所謂的忠誠度極高的死士。如今時代變遷,邁入現代化世界,無論政客還是死士早已經化為塵土,但實際內核死了嗎?并沒有,不過是換了一種說法卷土重來。
“各位警官,我看到了鄭敬浩他做了不少事情……一開始只是一件小事……”
少年的嗓音娓娓動聽,不少警察都陷入深思,他們沉浸在少年所描繪的片段,好似身臨其境,親眼看到兩年前的場景:一個窮困潦倒又染上賭癮的攝影師,他的雙手被人摁在賭桌上,黑道打手兇神惡煞,舉起刀子揚言要剁掉他的手指,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膝蓋跪在地上說:“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還錢!”
這時候一個好心男人出現了。
幫他還了一部分賭債,記住,是一部分,緩解了鄭敬浩的燃眉之急。鄭敬浩對這個男人心生感激。
在男人的指點下,鄭敬浩在海外繼續跟人接觸,秘密加入了暗網組織。當時跟他一起的共有五十個人。
“你說什么?只要完成任務,就能幫我還清債務?”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事情,不像社會主流觀點,指責他嗜賭成性是錯誤的,而是讓他以事抵事,幫他還清債務?鄭敬浩欣喜若狂。
“沒有那么美的事情,要完成任務的。”同期的人翻了一個白眼,“上面說,這任務不能跳,必須一件事接著一件事情做。”
比如說,不能直接跳過第1個任務去做第5個。大家想不明白為什么,為什么不一口氣放出所有任務,挑著讓人完成呢?
鄭敬浩心里一凜,果然!天下沒有白掉下來的午餐,這才真實,沒關系,他已經快窮死了!他什么都可以做!
鄭敬浩不抱希望地開始翻看任務列表,這一看他心微微一顫:這也不難啊……能做多少是多少吧。
第一個任務,你有討厭仇恨的人嗎?拿紙寫下他的名字,狠狠地剪成碎片。這算什么任務啊?他討厭仇恨的人多了去了,一張紙寫都寫不完!鄭敬浩馬上就去做了,做完后他心情說不出的爽快。接下來的任務也一點都不難,鄭敬浩幾乎是一口氣做完了。
第五個任務,對你討厭仇恨的人罵臟話,注意是親口。
這個任務稍微把他撥出了一點理智,鄭敬浩是一個在現實中膽小如鼠的男人,他只敢在背后對人指指點點,從沒有正面懟人硬剛的勇氣,俗稱網絡上我重拳出擊,現實中我唯唯諾諾。
想到這里,他詢問一個人。
“你做任務了嗎?”
“我當然做了啊,這些任務又不難。你感覺很難嗎?小白已經做了,他拿到一筆錢了。”
你感覺很難嗎?鄭敬浩聽不得這種話,他剛想說不難我能做,隨后他注意到后一句。
“多少?”猶有理智的時期,鄭敬浩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他很需要錢!
“沒多少,小白做了十個任務,拿到十萬塊。”
什么!?十萬塊!?
好吧,他沒必要那么吃驚,十萬塊在賭場上確實不多,程度灑灑水,但放在現實中也不少了。鄭敬浩發現身邊有人拿到錢后,心中反復涌現不服輸的情緒。
第十個任務,拿到你討厭人的把柄,將其上傳到網上——等等,這不是犯罪嗎?不過他這種借高利貸的小人,接受這種事也不是很艱難。
鄭敬浩深陷其中,沒有發現這些任務每一個都是精心設計過的,其中另有玄機。
而作為局外人,江雪律一看就看穿了。
去年的二中學生羅明自首和斷魂谷案,教會江雪律一個道理:愛意能喚醒人的良知,恨意能讓人墮入深淵。
任務鎖定仇恨之人,是有意催化極端情緒。
而一旦接受了輕度犯罪,人的底線被打開,后續再接受中度犯罪就不難了,這是一個循序漸進、逐步登高的過程。
第二十個任務,每天瀏覽暗網,跟其中五個lv5等級的人成為朋友。鄭敬浩登上了暗網,他本就不是純白,也不是一團徹底的黑,一開始進入這個地方他心里有些不適,不過漸漸的他得了趣味,他感到了自由。
所以一些難受的情緒迅速就過去了。
他沒發現,自己心理防線不斷在往下突破。
又一日,“小白做了25個任務打卡了,管理員在夸他,所有人都在給他喝彩,他也太厲害了。”這是什么卷王啊?鄭敬浩勝負欲一下子被激起,小白能做到,我也能做到!他完全沒意識到,從這個時期開始,金錢驅動力早已經轉移。
第二十五個任務,對一些事物發表自己的看法,你認同哪些暗網作者的觀點?國際警方以藏污納垢為由,對暗網的介入,你認為正確嗎?
這個任務容易,鄭敬浩身邊已經有不少朋友了,大家從進入論壇一段時日后,都發自內心希望這個地方變強變好,他們仿佛在建設自己家園般積極謀劃建議,他找到了精神凈土。
他馬上敲擊鍵盤,打下一句話:“當然不正確!市場需要自由貿易!憑什么毒品槍支不能隨意買賣,不自由,毋寧死!任何用戶隱私都不能被侵犯!”
第三十個任務,購買海洋之路上的商品,完成一樁交易。
第四十個任務,組織時常給自己轉賬,每天認真想一想混吃等死的自己能為組織做一些什么。
到了這個地步,鄭敬浩已經沒有了自尊,他坦然接受自己是一個廢物的事實,為自己不能做出貢獻而自責內疚。
第四十五個任務,每天對六先生的頭像下跪……
這些任務是逐步解鎖的,如果有人第一眼看到第45個任務,一定感到匪夷所思和荒謬,怎么要給人下跪!?
這真的是在培養成員,而不是被精神控制的奴隸嗎?
張局立刻聯想到了美國警方發來的合作情報,黑死病組織手里握有流水一般的交易記錄,是多國政客的把柄。很顯然,對于高位者的滲透,黑死病組織選擇的是關乎前程名聲的要挾。對于低位者,采取的是另一種手段。
這些跨國犯罪組織果然手段驚人!
而鄭敬浩真的做了。
他完美地完成了所有任務,他非常欣喜感動于自己的忠誠,他更是自傲自己打敗了一個從頭到尾都不存在的“小白”
所謂的“服從性測試”,就是按照某種主題指示讓你去做,一開始只是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你順從了,漸漸的這個籌碼開始不斷加大,逐步挑戰你的心理底線和承受力,不斷地突破。過程中又不斷將你洗腦,讓你漸漸放低自己身段和自尊心的同時,又感到理所當然,久而久之,變成一個被徹底馴化的人。
鄭敬浩沉浸在任務中,完全沒留意,許多群友感到心里冒犯或者奇怪后,做了幾個任務后早早就領錢退出了。
而鄭敬浩不一樣。
他一開始是賭鬼出身,在賭桌上輸得家產一無所有,下限比別人低,還曾給□□人員下跪過,他的脊梁本就不直,重新彎下去自然比誰都容易。
警察們也聽得遍體生寒!
這一刻他們總算知道了,鄭敬浩殺人時為什么看上去毫無腦子,幾乎是一看到“薇莉亞”,如同受了蠱惑一般大受刺激。
他早已被馴化了,在獲得金錢和維護組織榮譽上,刺殺薇莉亞這件事疊滿了光環。
選擇暗殺手法可以獲得金錢,但在維護組織榮譽上沒有那么刺激。
而大庭廣眾下殺人,完全一石二鳥。
金錢的滿足感和維護組織那種激動的光榮感,在刺殺完成那一刻,在顱內抵達了巔峰。至于什么極端命案和社會影響力石破天驚,他根本想不到。
江雪律話音落地,警方的視頻連線會議久久一片寂靜,只有沉重的呼吸聲,沒有人說話。
兩城警方在想辦法。
—
半個小時后,在鄭敬浩昏昏欲睡時,審訊室大門重新被打開,走進一個臉色鐵青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后面則跟著一名氣質溫柔的年輕警察。
中年警察板著臉,大掌拍桌子:“你就是鄭敬浩?七月十號那天皇冠酒店殺人案的嫌疑人?多大年紀了,哦二十九歲了,二十九歲了還一身賭債!不知道那些開賭場的就是給你們這些人專門設局出老千的嗎?一大把年紀了不學好!”姜還是老的辣,幾句話挑動嫌疑人敏感的神經,讓他們心緒起伏。
鄭敬浩的睡意一下子被驅散干凈。
這番訓斥落入了他心里,惹了他一些怒意,如果不是他腕部有手銬,八成要暴怒而起,直接襲警了。
另一邊,那名年輕警察卻好似不認同中年警察的說法,暗地里搖了搖頭,這個動作被鄭敬浩瞧見了。
不僅如此,年輕警察還對鄭敬浩釋放關懷。
“你待一天了吧,想不想抽煙,想不想吃點東西?一般來說,審訊室里不允許這樣,但我可以為你偷偷破例。”年輕的小警員低聲道,似乎很關心他一整天少進食水,悄悄遞過來一個塑料袋,塑料袋里全是食物。
鄭敬浩真餓了,還挺受用。尤其是他手被束縛住了,小警察體貼地為他拉開了罐子。
然后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一罐八寶粥剛打開遞過來,鄭敬浩才聞了一口味道,塑料勺子捏在手里,還沒來得及開吃,馬上被奪走。
年輕警察見狀,暗暗心疼他,又給他撕開了一袋面包,遞到他嘴巴,結果這面包鄭敬浩還是一口沒咬,就被一只無情鐵手拿走。想吃吃不到,三番五次下來,鄭敬浩目眥欲裂,他瞪著人,下肢踢著腿,滿臉都在說“你特么的讓我吃一口會死啊?”
年輕警察也抬起了頭,眼神充滿不贊同。
“小陸,你在做什么!?這是嫌疑人!搞清楚你自己是什么身份!”中年警察奪走食物,又訓斥下屬,“檢查一下他的手銬,是不是松了。局長特地交代過,說這個嫌煩不老實。”
此話一出,鄭敬浩神情十分謹慎防備,手掌心捏成拳頭,手背青筋幾乎暴起。
如果不是這個年輕警察一直在安慰他,他早就——
“李哥,嫌疑人只是殺人未遂,只要他交代犯罪事實和意圖,很快就能出去,你這樣不留臉面要是被局長知道了,算嚴刑逼供,會被人投訴……”
鄭敬浩也這樣想,他本就疲勞,如今被氣得額角直跳,他心里想:我出去后我要投訴你!
中年警察:“我嚴刑逼供?呵呵,你少亂講,我動他一根手指了?還有,他嘴里從頭到尾就沒有一句實話,能不能出去都不知道呢。”
在場兩位刑警一老一少都身經百戰,自然不會犯這種在審訊室里吵架內訌的低級錯誤。
這一切是演給鄭敬浩看。
這是常見的審訊技巧,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一個對他劈頭蓋臉,引起恐慌,一個對他關懷備至,一直站在對方角度想事情,目的就是為了走進對方心里。鄭敬浩到底年輕,情緒還不穩定。
大起大落之下,很容易就會破開一道心理防線。
一簇晚霞升上天空,很快色澤漸變,夜色滿天。
江雪律在做作業,他腦子在轉動思考,筆尖偶爾停頓一下,臺燈下少年兩排扇子般的睫毛輕動,不管從什么角度看過去都顯得異常聰慧,直至一通來電打破了他沉浸式做題。
江雪律選擇了接聽,對面那頭是海州市警方的歡呼聲,“太好了小江同學!在我們軟磨硬泡之下,嫌疑人招了!我們正在錄口供,他承認殺害鄧施受人指使,殺人手法也是對方指定。”
鄭敬浩不過是一個工具,幕后黑手直指某個組織。
這組織還真是壞事做盡,在華國地盤上準備動手的決心竟是認真的,這是要動真格!
第兩百一十四章
高中生在家認真寫作業,公安局刑警為這些境外組織竟敢在華國地方上亂來而怒焰滔天,張局怒得大拍桌子。得虧警局辦公桌質量好,能承受住好幾個連環巴掌。
同一天,江州市夜色漸深,華燈初上,一棟公寓樓下,兩個男人走進便利店。為首的男人年長一些,顯然來這家便利店多次了,他熟門熟路地往貨架走,拿了一桶泡面,又去玻璃柜臺指了一包煙。
另一個年輕一些的小伙子則去冷凍柜,挑了兩瓶水。
年輕小伙子回來算賬,看了一眼煙,情不自禁搖頭道:“蔣哥,你今天才被張局說了。”
蔣飛太陽穴一跳一跳,不等收銀員結賬,他就拆了包裝,煩躁地吸了一口煙,“你說我是為了誰呢?我本來都好久不抽了,這個月重新又撿起來了。”
齊翎啞口無言,心里有點理解,還能為了誰。
蔣飛吐出一口煙,撥打了一個手機號。
嘟嘟嘟——
因為沒接聽,很快歡快的鈴聲變成了嘟聲。蔣飛滿臉一言難盡,“哎這女人!”他熟練地點開直播平臺,果然首頁熱度最高的直播間,女主播正在聊天,蔣飛怒了一下:“有時間聊天,沒時間中晚給我們警察報一句平安!”
中晚一次,又不是一個小時一次,蔣飛還體諒對方是職業主播,早上起不來,省去早上的問候!
蔣飛怒了半天,差點把手里的空殼泡面捏爆。
這直播間也不能一直掛著。
他的職業是警察,如果被人看到在深夜執勤期間看一個女主播唱歌跳舞,這直播還粉乎乎,這傳出去像什么話。萬一被人投訴作風不良,他跳進黃河也洗不干凈了。
想到這里,蔣飛把手機往下屬手里一塞,“小齊,你盯著。”
身為下屬,就該為上司排憂解難。
啊?
哥!你是警察,難道我就不是警察,不會被投訴嗎?我月底干滿一年馬上要轉正,如果被投訴了,我我我——
齊翎全身上下寫滿了拒絕,奈何蔣飛是副隊長,官大一級壓死人,大手一揮,年輕人無法反抗,最終只能吭哧吭哧答應下來。
蔣飛扯開泡面桶的透明膜,端著底部,去接免費熱水了,一路頭也不抬:“不用太仔細,確認她人活著,兩個鼻孔會呼吸就行。”
齊翎:“……”
這么隨意的嗎?
夜風拂面,為蟬鳴不休的夏夜帶來一絲涼爽,也給空氣帶來了一絲金湯酸辣味。
這里是薇莉亞所在公寓樓下的一家二十四小時不打烊便利店,這附近的樓盤距離那些燈紅酒綠的街道較遠,環境清幽,鬧中取靜。夜色降臨后,除了一些散步或晚歸的住戶,樓下幾乎沒什么人,顯得有些冷清空曠。
兩名身材高大的警察一前一后走出來,實在引人注意。
起碼遠方一輛黑色轎車剛亮起燈,見到這兩人后,急急打了方向盤,停在街道邊隱蔽的泊車位。
車燈熄滅,主駕駛的人心情不悅地錘了一下方向盤:“又是那兩名警察!”
與此同時,一個人也發出同樣暴躁的心聲,“又是這兩名警察!他們有完沒完!”
薇莉亞站在陽臺,從高處眺望樓下,心煩意亂地扯上了窗簾。
—
薇莉亞作為一個公眾人物,她的所有信息在頂級黑客眼里,如同透明般一覽無余。
這名女主播性格簡單,不喜歡彎彎繞繞,也從不掩飾自己的隱私。跟絕大多數人一樣,她的許多社交賬號密碼都是她的出生年月日,破解起來毫無懸念。
更夸張的是,她的生日全直播間都知道,到了那一天,粉絲們還會給她狂砸禮物。
這樣毫不設防的水準,入侵她的賬號,簡直如同喝水吃飯一樣輕松,毫無挑戰難度。簡單來說,黑客入侵社交軟件、手機電腦后,會想方設法獲取本人的一系列情報,包括真實姓名、工作單位、家庭住址、收入水平、人際關系、興趣愛好、性格弱點等,再將這些信息情報整合成一張清晰完整的“獵物畫像”。①
三張通緝令剛新鮮出爐時,全世界的目光早已經聚焦而來,三人中,唯有她的獵物畫像,不過十個小時就搞定……
難度低到發指!
不少高手感到興味索然。
約瑟夫的難搞定一些,困難的地方在于,這個臉上有雀斑的棕色頭發男人,他有三重身份:一是富豪鮑勃之子,二是臥底進組織的叛徒,三是他在巴黎的真實職業一名新聞記者。
這花了暗網高手們一段時間。
剩下最困難的人——毫無疑問,是treasure,這個在互聯網上極為神秘又紅透半邊天的名人。
他的真實姓名未知、真實樣貌未知,身份年齡未知……
薇莉亞和約瑟夫的畫像極為精準,反而這個treasure充滿神秘,好似一團迷霧,尋常人卻無法勾勒這團霧的形狀。
數天前,他們曾有過一次無比接近這團霧的機會。
那個時候,一部手機被鎖定,treasure本人佩戴著一張半脫落的面具,看出他搖搖欲墜了。黑客精英們冷笑道:“讓我們看看你的真面目吧!”
他們伸出沾滿血腥的手,想要掀開馬甲,一覽賬號后的真實身份。treasure的真實身份一旦曝光,一定會引發全球轟動。
他們心情得意至極。
結果撲空了。
面具后還是一團迷霧。
原來比他們速度還快的是華國網絡安全局,他們連夜加密了treasure所有設備,如同構筑了一座防火墻,將treasure保護在其中,而那堵墻高聳入云,一眼望不到頭。
這給了不少頂級黑客澆了一盆冷水。
剩下的人不信邪,決定另辟蹊徑,有人開始總結treasure的回帖時間和上線頻率,想要推測出他的職業身份信息。
好比一個人上線總是在凌晨,拋去時差等因素,可以初步描摹這個人的畫像,可能是一名夜貓子,大概率是無業或者自由職業人員等等。
偏偏連這最簡單的東西,treasure都詭異到了極致——他上線毫無規律。
他一天連續登錄數回賬號,也有過半個月完全不登錄的情況,這讓人怎么推測!?
實際上,不是江雪律沒有規律,而是他的上線時間和頻率取決于全世界的罪犯,什么時候要動手。犯罪如同一顆滾動的小球,什么時候發生、什么時候滾動、什么時候落地,完全不取決于江雪律本人,不受他掌控。
一旦察覺到犯罪氣息,他才會登錄treasure的賬號。哪怕是凌晨三點,在噩夢中驚醒,他也會上線,因為命案將要發生,被他撞見了能阻止一個是一個。
沒有犯罪,他一般與世無爭。
這樣飄忽不定的頻率,江雪律本人都無法掌控,別人又怎么通過大數定律將他雕琢成形呢。
—
公寓樓下十分安靜,樹木影影綽綽,兩名臉戴口罩穿深色衣服的男人緩緩走近,他們靜靜觀察一切,身影與夜色融為一體。
直播間還在持續,女主播深情獻唱,確認今日存活,大樓外幾乎沒什么人進入。從低處往高處望,大樓感應燈明明暗暗。
蔣飛又點了一支煙,半晌吐出一口舒緩神經的白霧。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看來今天晚上也沒什么事。”
今天的直播他也聽了,這個女人沒說要去什么親戚家做客,真是可喜可賀。
“只要薇莉亞這女人不作死,月底肯定沒事!你小子等著拿獎金吧!”蔣飛有信心,看看他們江州警察都把這棟樓守成什么樣了,這還能出事?
齊翎也這樣認為。
他和蔣哥都把這棟樓守成這樣了!
一想到月底的獎金,新人警察臉龐發熱,下意識摩拳擦掌,干活極有動力!
兩三下把泡面吃完,蔣飛摁滅煙頭,恰好手里的水瓶也喝完了,他攥著瓶子走到垃圾桶準備丟。這時,一種被人觀察的感覺,讓他潛意識深處的雷達猛烈響動,這是警察的直覺,他手心里的瓶子飛快地擦著樹干過去,砸在地上發出一道響聲。
好半天沒有動靜。
蔣飛凝眉沉思,捏了捏鼻梁骨,低聲說了一句:“錯覺?”
他轉身離開,嫌瓶子太遠了沒去撿。殊不知樹后的男人驚出一身冷汗,他們后背貼緊樹干身軀,發現自己大半夜骨節發白了。
兩名殺手都暗罵了一聲見鬼,他們可是職業殺手,這警察真是有夠敏銳!
薇莉亞這漏洞百出的女人,看上去最好殺,也最難殺。無論白天黑夜,她樓下一直徘徊不少警察,連續數天沒有得手機會,連海州那里都失敗了。
安靜的空氣中,他們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良久,他們心跳才平復下來,眼神重新回歸平靜。
“這警察嚴防死守不好對付,改變策略吧。”言下之意,換一種殺人的辦法。反正他們沖著通緝令而來,不可能無功而返,這個女人非死不可。
“……”蔣飛回了座位,心里依然揣了事。他拿出手機,見時間點還沒到,某個小孩應該還沒睡覺。他單手打字,發了一條短信。
嗡的一聲震動,書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某高中生看了一眼屏幕,看清短信內容,訝異地挑了挑眉。
【蔣飛:小江,你幫我看看薇莉亞的面相,她死亡結局改了沒?】
江雪律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成看相的了,他點進直播間,努力感應了一下。薇莉亞正在深情款款地唱歌,估計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直播間成分極為復雜:有粉絲、有看熱鬧的觀眾、有警察、還有潛伏的殺手,更有能一眼看到她死亡結局的異能者。
江雪律這一看,輕輕蹙起了眉。
他不是很想翻來覆去說一些車轱轆老話,可……
他看到,她背后還是暗潮涌動的深淵,像一張鋪天蓋地的網,將女子牢牢鎖喉。最后她跌入一汪瑩藍色的池水,整個人撲騰掙扎。
他回復道:【沒有】
竟什么也沒有改變。
難以形容蔣飛收到這條短信的心情,他咬著牙,哪里有水啊,他現在也很想把腦袋扎入水里冷靜冷靜!!!
他小小地發了一下瘋,隨后去看那個被丟得老遠的礦泉水瓶子,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沉默地走過去,將瓶身撿起來,然后望向那棵在夜色中漆黑模糊的樹,他一步步走過去,扒開那好似蟲鳴在響的草叢,拿出手電筒一照,果然發現了,兩串簇新的腳印——
第兩百一十五章
這個夜晚江州市公安局依然燈火通明,深夜空曠,幾名痕檢警察來到現場。他們蹲在草叢泥土里,在現場燈的照射下,提取到了兩枚足夠新鮮的腳印。這些腳印都有一個共同特征:腳掌前深中淺后面更淺,很典型的躡手躡腳,一看這特征,江州市警方心里有數了。
他們馬上給蔣飛匯報:“蔣隊,兩組腳印分別屬于不同的人,一組腳長27,一組腳長26.5,從腳印寬度和土地深淺看是身形較為高大男子。”
腳印能推測身高和走路方式,這兩人均是孔武有力的成年男性。
蔣飛一聽面色沉沉,怒火值直接拉滿,氣得狂拍座駕引擎蓋。
“我在這里吃泡面,居然真有人來踩點——”這么不把他們人民警察放在眼里?這么一大輛警車都停在這里呢!
還躡手躡腳。
什么人大晚上的不睡覺,躡手躡腳出沒在公寓附近?
躡手躡腳型腳印常見入室偷竊,因為要謹慎放輕腳步,于是前腳掌踩實地面,中間微踩,后腳掌懸空。
“腳印有了,指紋呢?”蔣飛心情一煩,又想抽根煙了。
樹木有刮蹭痕,八成是蔣隊丟瓶子時,對方謹慎地貼附從而遺留下來。痕檢人員正在提取樹皮上可能殘留的衣服纖維,至于指紋,小警員放下勘察箱,搖了搖頭:“蔣隊,這兩人可能佩戴了手套,具有一定反偵察意識。”
蔣飛也知道大概是這么一回事,早早沒抱希望。
“現場還有發現沒?”
“暫時沒了。”
這時候,有警員調取附近監控回來了,“蔣隊,還有發現。”大家搬來一臺筆記本電腦和幾把小馬扎椅子。蔣飛率先坐下,其余人不拘小節,紛紛半蹲或席地而坐。
電腦上播放著過去三個小時的監控畫面,從蔣飛齊翎進超市,幾分鐘后出來,一輛車遠遠打著遠光燈駛來,結果半路就緊急調轉方向,很是可疑。
蔣飛一看就知道,這輛車有鬼,什么做賊心虛的人,一看到警車就掉頭,他吩咐:“查一查,這輛車的車牌號多少?”
“蔣隊,我們正在查,車主很狡猾,這里車牌被車燈給擋住了。”他們只能去找另一個城市監控視角,希望能有收獲吧。不管這是□□、黑車還是有遮擋物,起碼先鎖定行駛軌跡。
蔣飛一聽,心下微松。
監控繼續播放。
漆黑的夜色儼然最好的保護色,有人把眼睛都快盯痛了,也沒發現什么。
齊翎指著一個草叢,驚駭道:“蔣哥,你看這里!有動靜!”蔣飛眼睛干澀,一片黑的監控中,看不太清楚,得虧齊翎全程指著,他定睛一看才發現端倪,眼睛差點脫框。
膝蓋高的草叢里,果真蹲了一個男人,另一個男人隱蔽地站在樹后,對方穿著深色沖鋒衣,綠意蔥蘢的草木很好掩蓋了他們的身影,不仔細看很容易漏過去。那個男人半抬起腦袋看他。
蔣飛抽煙走來走去,對方就俯低身子。蔣飛離開,對方就靈巧鬼祟地繞著走。
完全跟他打了一個視野盲區。
連蔣飛有所察覺丟瓶子時,他們也絲毫沒有自亂陣腳,這強大的心理素質遠超尋常人。
因蔣飛和齊翎自始至終守著大門,他們沒瞅到時機,氣憤地揪了一把草屑,只能無功而返。如果不看監控,蔣飛都不知道,這個夜晚真是有夠熱鬧的!
“倆殺手在我眼皮底下,我當時怎么就沒發現呢!?”蔣飛心情大為火光,懊惱地狠拍大腿。
“蔣隊,這不是你的問題……”有人指了指男人身后的工具包,這明顯是有備而來,對方輕手輕腳都沒驚動一名刑警支隊副隊長,那其他警員也發現不了。可以說,這是職業殺手和職業警察在這棟公寓樓下的交鋒。一個在明一個在暗。
“趕緊將這件事告訴張局,就說海州那里有情況,咱江州也有!”
這一夜張局剛洗漱完畢睡下,他上了年紀了覺淺,很容易就被喊醒。一聽這回事,他立馬神志清醒地翻身下床,不睡了,也睡不著了。
海州有殺手,江州也有殺手出沒。
前者是薇莉亞主動泄露行蹤招致,后者是敵人神通廣大,薇莉亞的公寓住址泄露了。
這些組織殺手在華國地方上亂來,往小了說,是危害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往大了說,如同蔣飛憤怒的原因,張局也氣得渾身顫抖——這是在挑釁華國公安機關的威信!以為他們是軟柿子嗎?在國內想動手就動手,想殺人就殺人!
這些殺手不要太猖狂了!
確認這些境外組織動真格,又從江雪律處知道,薇莉亞死亡結局沒有改變,張局大手一揮,開了一場針對薇莉亞保護計劃的會議。
在會議上,他下了兩個死命令,一是刑警隊全體戒嚴,警戒程度上升,每日輪流保護薇莉亞的精銳人數擴增到十人,兩位隊長帶領,有必要時會批準特警協助。二是執勤人員佩戴設備,允許配槍。
他就不信了,在刑警隊嚴密保護下,這些職業殺手還能得手?
刑警隊對這樣的變更并不意外,薇莉亞卻大驚失色——監視她的警察從兩名變成了十名?還要徹夜不休地守她?要不要這么離譜!
薇莉亞氣急敗壞。
奈何警察已經找上門來,向她出示了一紙全新的保護令,從12小時住宅周邊擴升到了24小時,上面有市局紅印蓋章,與告知家屬同意書。
簽字的是薇莉亞的父母和部分親戚。
為首的警察,還對她說:“鄧小姐,近期最好不要離開江州市,非必要不離開。”言下之意,請一定配合我們,千萬不要離開我們警察的視線。萬一出什么事情,引發嚴重的后果就不好了。
你要離開也可以,我們警察會全程陪同。
其實薇莉亞一年到頭也沒幾次離開江州市的機會,可這保護令一出,她心情極度不愉快。她認為自己成了囚籠里的一只鳥。
“我拒絕,我沒有簽字!”
似乎早知道她的態度不會配合,一名警察指了指右下角的地方,“您的父母簽字了。”
在一些重大文件上,家屬簽字同樣具有效用。那些殺手動真格,警方自然也要嚴肅以待。
看清上面龍飛鳳舞的潦草簽名,出自自己的父母。
薇莉亞氣得差點當場把紙撕碎,等警察走了,她馬上給父母打去一通電話,強硬地質問他們倆老糊涂了嗎?為什么替她做決定。
父母也很為難。
老一輩很聽警察的話,幾乎是警方一上門,沒說幾句話,他們忙不迭地順從了,他們非但深信不疑,反過來勸女兒:“阿施啊,警察說你自導自演惹出事了,你在巴黎被綁架的事情人家都知道是假的了,沒抓你算好的了……”
“你怎么能招惹道上的人呢?”父母非常擔心,“警察同志給我們看了監控,你樓下大晚上有人亂走。”
這兩組腳印真的嚇人!警察在都敢這么放肆,要是警察不在呢?豈不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這個想象,讓兩個樸實膽小的老人脊背發涼。
他們馬上就簽字了。
有警察保護,他們有一百顆心,能放九十九顆,剩下一顆得看女兒。
至于親戚可能是知道婚禮那件事,口氣比較客氣疏離:“鄧施啊,你如今處在風口浪尖上,你要老老實實的,聽警察同志的。你要是愛我們,沒事別來找我們,我們上有老下有小的,如果被你連累了……”
前一句讓薇莉亞心虛,羞惱地皺起眉頭不敢多說,后一句讓她惱火氣結:“什么道上的人?我根本沒有!”那兩組腳印和監控她也看了,應該說,從通緝令、海州市的口供包括昨天晚上的腳印監控,她全部都看了——
可她不信。
她還試圖跟父母講道理,“爸,媽,我們公寓安保特別嚴格,我不會出事,你讓警察局把人撤銷了——”
好說歹說,浪費了一番口舌也沒有成功,薇莉亞掛掉電腦,憤怒地用力撕扯頭發。
“都怪這個treasure,全網都把他的話當真,居然真有人信了,哈,殺了我能得到一千五百萬?”在薇莉亞的邏輯中,treasure是跟她打擂臺的人,被她逼到絕境后,treasure的粉絲使出渾身解數,給她p遺照通緝令。
這個通緝令在全網流轉,造成了以假亂真的效果,真讓一群缺錢缺瘋了的人,鋌而走險要來朝她動手。
想到這里,她心情更加暴躁,憤憤不平地認為警方應該把危言聳聽的treasure抓起來,對方是導致一切的元兇,而不是一天天盯著無辜的她。
—
大洋彼岸,美國警方也在跟約瑟夫對話,“小鮑勃先生,我們檢測到了網絡上,有一些不法分子和活動勢力在背地里聚集,線下他們主要活動在某個城市,這個城市阿卡普爾科被稱為謀殺之都,前段時間臺風襲擊了沿海,有一群勢力號召力驚人,他們約好了行動,趁亂洗劫了當地的銀行和別墅……”
明明是一座以海灘、優越海岸線和美麗建筑聞名的城市,每年聚集大量游客,卻被譽為全球十大危險城市前五,每天不是幫派就是綁架和謀殺,謀殺率居高不下,抓獲率幾乎墊底。根據去年的數據顯示,這座六十萬人口的小城,每十萬人就有104人被謀殺綁架,每天約發生十二起謀殺案。
那些幫派成員更會沖進游客堆里隨意開槍,當地警力形同虛設。
那么問題來了,這些槍的來源和每天聚會都是怎么來的?誰給他們提供槍支,他們又是怎么商量好今天的行動?
——當然是在當地暗網傾銷集結。
這些犯罪,在某些人眼里,仿佛僅僅是一場場足夠精彩刺激的游戲。
“小鮑勃先生,你在聽嗎?”一名年輕警員注意到了約瑟夫的游神,警員感到很奇怪。約瑟夫往日對這些犯罪實錄特別感興趣,他需要大量真實的文字和照片,為自己的新聞增加說服力。
這幾日對方卻無精打采,頭發凌亂,眼皮下充斥著疲憊的陰影,那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碧色眼睛幾乎沒有任何光彩,非常不在狀態。
“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沒睡好?”
約瑟夫一驚,馬上致歉:“對不起,是我走神了。對,昨天晚上歇息晚了。”
原來如此!
年輕警察非常諒解,他被警長委派,專門守候在約瑟夫身邊。比起警長的火眼金睛,這名警察年紀不大,稍顯正直稚嫩,別人說什么他信什么,案件敏感度不夠,否則他一定會發現約瑟夫的異樣——對方這幾天的狀態實在太差了。
價值連城的昂貴別墅中,約瑟夫坐在沙發上,男人緊緊攥著手機,手心汗涔涔,他神思恍惚地坐在原地,好似一具靈魂被抽走的軀殼。
遇到這樣的事情,他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只見手機亮了一下——
出現一個警察很陌生,當事人卻很熟悉的名字:尼雅。這一段時間,這個名字足足發了上百條短信。
“我們交往五年了,你對我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嗎?”已讀未回。
“約瑟夫,你這個男人真是太冷酷了!辜負了我對你的一腔愛意!”已讀未回。
“你還記得我們那些美好的回憶嗎?”已讀未回。
“實話告訴你吧,當年我隱瞞了你一些事,我從來沒有對不起你。你一向不會說話,喜歡曝光一些丑惡內幕,學校里許多導師同學對你不滿,他們在派對上商量著想給你一些教訓,每一次都是我對他們說please,請他們不要這樣做,我還給他們下過跪,他們才愿意大發慈悲地放你一馬……你還記得14年秋天9月14日嗎,我當時開開心心說要告訴你一件事,你問我是什么事,我笑著說保密。后來過了三天,我臉色很難看,劈頭蓋臉對你說,分手吧。你當我是喜怒無常、變心決絕,實際上,你知道為什么嗎,那個時候我懷孕了!是一個多月的小baby!可小baby的父親他窮困潦倒,性格也不成熟,他養不活自己,房租都交不起,連助學貸都要還一輩子,他養不起這個孩子,小baby的母親看不到未來,她不想這個孩子降世后,每日要靠領政府低保度日,她只能絕望地躺進手術室。這個小baby還未成型,但我相信,他或者她一定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孩子。”同樣已讀未回。
男人看短信的手卻在顫抖。
他沒想到,當年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還發生了這么多事情!
“我希望我們能夠復合,讓這個小baby重新降生。”已讀未回。
想到那個在母親肚子里未成形的胎兒,男人的心尖在抖動。他和尼雅共同信仰某個宗教,這個宗教相信,生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孩子與父母之間有天生的血脈緣分。如果沒有神父超度,這個孩子會一直在世間徘徊孤苦伶仃,無論多少次轉世,都一定會重新降臨。
“約瑟夫,你是我這輩子愛過的最刻骨銘心的男人,如果你不來巴黎找我,我就自殺——”
附帶一張照片,白人女子手腕處放著一把刀片,一絲血痕蜿蜒流下,割腕處的傷口觸目驚心。
看清血色照片的第一眼,天地在眼前旋轉,一直收短信不回復的男人坐不住了,“尼雅,你做什么!?你別沖動!”
另一邊,江雪律在看完薇莉亞的面相后,翌日又拿出了約瑟夫的照片進行感應。少年驚訝地發現,約瑟夫的結局竟然又變了。
在本來的命運中,他第一次看到約瑟夫在巴黎公寓被追殺,睡過的床被無數刀口劃破。
于是他出言發去提醒,約瑟夫早早回了洛杉磯老家。
對方在密不透風的堡壘和富豪父親的保護下,不會有生命危險。這個結局是死里逃生。
僅僅隔了兩三日,江雪律來看,發現這個結局又變了。約瑟夫的背后依然有無數把刀子,他面臨追殺和死亡。
為什么?
薇莉亞的結局沒變,約瑟夫的結局也沒變。明明前者有警方監護,后者也有多方勢力保護!
少年太過吃驚,他把兩人的照片交疊在一起,貼在額頭上仔細感應,這一刻,無數的片段穿透他的眉眼。
第兩百一十六章
江雪律看到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呼嘯,一場暴力狂歡的前奏……
第二天,江州市公安局舉辦了一場內部會議,正是在分配執勤人員,刑警隊成員又齊聚一堂,開會包括昨天晚上第一次參與守夜人員,一名小警員雙目微紅,神色多少有些困倦。
到了他的環節,他還是積極站了起來,匯報結果:“報告局長,昨天晚上沒有任何異常,不排除殺手看見警力充沛選擇不動。”
一夜無事,早晨起了大霧,凌晨時間,他跟同事換了崗,同事神采奕奕,他回局里睡了一個酣暢的回籠覺,到點了起來開會。刑警隊不是熬夜審訊,就是出現場抓人,早習慣這樣顛倒混亂的作息,逮著一切可能的機會就見縫插針進行補眠,每一次醒來又能繼續投入工作。
張局點了點頭讓他坐下,下一個起來發言,他們會議模擬如果是殺手,會用什么手段潛伏進樓里。
蔣飛先說:“這棟樓設有地下停車場,內部直達電梯有漏洞,如果我是殺手,我會摸黑順著停車場走進內部,大搖大擺地進入。”
電梯里有監控,這沒什么用。殺手敢殺人,他們自然會做好全副偽裝。
暴露在灰色監控里,只會是口罩沖鋒衣。
張局納悶:“這地下停車場不是人臉識別嗎?”他們內部有地圖,他清晰記得這棟公寓的地下車庫,用了一根半米高的橫欄作為攔截,非業主的車輛免入。話音落地,張局自己情不自禁搖頭,感覺自己老糊涂了,這根欄桿有什么用,往往防的是君子,不是小人。
思及此,張局在白板的建筑地圖上畫了一個紅圈。
“這個停車場得布防。”
其余人點頭,表示明白。
張局眼前這個白板的中心貼著一個女人的通緝令照片,正是薇莉亞。張局給她畫了一棟高樓大廈,示意她在建筑里。大廈周圍都是黑色點點,黑色點點表示殺手,這幅場景簡單易懂——
以公寓樓為重點布局,預防可能存在的危險。
如果在這樣嚴密監控下,殺手還能將薇莉亞殺了,他們以后還是別當警察了。
下一個警員站起來,正是齊翎,在一群骨干精英包括一個局長兩名隊長面前,他發言微微卡殼,思維卻清晰流暢,不影響他的表述,“我注意到了,薇莉亞的密碼鎖太簡單了……”
蔣飛狐疑:“那女人先前不讓人進,你怎么知道她的密碼鎖?”
如今警方下了保護令,態度強硬,薇莉亞只能放行。
齊翎:“因為她從不伸手遮擋,她輸入時也從不注意,周圍有沒有人在看。”這個女人性情一向張揚自信,這是一個優點,往大了說,就是她從不留意身旁左右。
“她的密碼是什么?”
一名警察好奇地問。密碼是六位數,看似很簡單,實際很難猜,有多種排列組合的可能性,如果不花一些時間無法破解。
齊翎老實道:“她的生日。”
“……”
那豈不是說,這個密碼爛大街了?會議室里,眾人詭異地沉默了一瞬。
張局額角一跳,以手支額:“喊一個人,去讓她改掉!”
六位數的密碼排列組合,他不指望薇莉亞能想出什么,驚天地泣鬼神超級難的密碼,難倒一批頂級黑客殺手,最起碼,也不能簡單到這種什么人都能打開的地步。
蔣飛想起之前,薇莉亞說:“我的房門密碼,除了我的經紀人、化妝師之外,就我一個人知道!”時至今日,翻起這個舊賬,蔣飛忍不住就想吐槽,一個爛大街的生日密碼用遍所有社交平臺和日常生活,在黑客和殺手眼里,簡直如同沒穿衣服一樣,這女人到底哪里來的自信?
接下來其他人各抒所見,紛紛說起自己見到的漏洞,比如大樓后有一個無人行走的逃生通道,要警惕殺手走求生通道上來。
再比如,薇莉亞很喜歡走到陽臺,陽臺地勢開闊,從遠處眺望,很容易成為狙擊槍瞄準目標。
只需要一個遠程爆頭,她便會香消玉殞。
張局在陽臺處畫了一個圈和一把狙擊槍,讓隊里模擬了一下附近樓與樓之間的距離和遠程射擊的范圍,又想了想,子彈貫穿女子腦門血流如注這種可能發生的場景,果斷下了指令。
“讓她不要去陽臺!一旦看到,立刻阻止!最好把窗簾也拉上,隔絕外界的偷窺。”
這棟公寓不是單向玻璃,如果是單向玻璃就無需那么多事,外界看不到里邊,里邊卻能看清外界。
張局認為,如果薇莉亞想要保住自己小命,再怎么謹慎也不為過。通緝令才新鮮出爐,這個時機正敏感肅殺,忍一時海闊天空不是嗎?
皇冠大酒店這件事影響極大,不僅給海州市公安局,也給江州市公安局敲響了一記警鐘:不能小看這些境外勢力對華的滲透。
他們吸納著鄭敬浩這樣稀里糊涂就上賊船的人,組成一個恐怖又驚人的勢力。勢力中,像鄭敬浩這樣的人又不知有多少,一切正在調查中。
張局在這里細細布局謀劃,消息傳遞到薇莉亞耳里,她正在化妝,一聽這命令,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回過神她已經氣得將桌上的粉刷桶摔落在地。她允許警察登堂上門已經很艱難了,她也可以不出門,如今她就剩下曬太陽這個小愛好,結果現在連陽臺都不許去了?
這些警察難道不知道這市中心房子這么貴,就是因為這個陽臺打造得格外漂亮嗎?
她每天喜歡躺在陽臺的藤椅上,慢悠悠喝一杯茶,欣賞云卷云舒、日出日落。她對陽光還有渴求癥,一日不曬太陽就渾身難受,偏偏警方一聲令下,她居然要把窗簾全部都拉上。
這些警察未免太多管閑事了吧!
薇莉亞氣得渾身發抖,一個克制不住,眉筆拿在手里,差點把眉毛都畫歪了。
警方還不知道,薇莉亞對他們的抵觸情緒已經抵達了巔峰。
又一名警員提到一個場景,觀察了幾日,大家發現每天早上七點到十點左右,都是這棟公寓樓的“出門潮”,晚上五點到七點左右則是“返家潮”,人流密集,第一道門禁是指紋鎖和密碼鎖,需要住戶輸入密碼才能進入不假。
一旦其中一名住戶輸入密碼后,大門緩緩開啟后,后面的人能省了功夫,紛紛魚貫而入。
市中心住戶都比較冷漠,如果背后跟了人,也懶得搭理后面的人,到底是不是本公寓住戶。
一名小警察就提出設想,假如他是一名“殺手”,他直接混入下班回家的人群,無需自己動手。前面的人就幫自己解決了,他完全可以渾水摸魚進去。
如此一來,大樓門口的警戒力量也不能少。
眾人想起前段時間,薇莉□□緒失控大吵大鬧說,“我不需要你們警察保護!我住在一棟安保齊全的現代高樓,這棟公寓每層樓都有二十四小時攝像監控,樓下第一道大門也是密碼鎖和指紋鎖,我不會出事!”
當警察記憶力都好,眾人一對比紛紛搖頭。
這棟看似安保齊全的大樓,實際管理上處處漏洞。前天的監控不就顯示了嗎?如果不是蔣隊一直在樓下,殺手早越過他長驅直入了。
“那輛車的后續呢?”秦居烈也在場,他坐在上首,出聲打斷眾人唾沫星子亂飛的談論,點了點他面前這份現場勘查報告。
眾人目光也隨之而來,想起了這件事。
“報告秦隊,這輛車我們在登記所里查過了,數據庫里沒有記錄。”說明什么,這輛車的車牌是偽造的,汽車的行動軌跡在行駛到一半,在街與街的切換時,監控錄像中也斷層了,只拍到駕駛座的男人戴口罩,眉眼模糊不清楚,所以線索就這么斷了。
犯罪分子可遠比他們想象中狡猾多了。
會議持續了半小時,完整的方案終于落地。
刑偵支隊正副隊長輪流來。
為什么這么辦,也是一種直覺,張局敏銳地感覺到,蔣飛對薇莉亞的威懾力在減弱,這不是一個好兆頭。薇莉亞這個當事人某種程度上也很聰明,在摸清楚蔣飛的火爆脾氣和警員規則后,一開始還愿意接聽蔣飛的電話,到了后來,態度越發敷衍消極,時常選擇無視。
這時候,必須得讓正隊長上。
張局指望秦居烈那鐵血嚴厲的性格能震懾這個女子一二。他對薇莉亞的要求不高,一別到處亂跑,二盡量配合工作就行。
這樣一來,小江同學那里,豈不是沒人了……
“沒事,我來照顧。”
蔣飛自告奮勇,他咔嚓一聲點亮打火機,抽了一根煙,笑著道:“老張啊,你怎么能把我忘了,老秦去執勤的時候,小江就交給我,不正合適?”
不用去薇莉亞那里當保鏢,蔣飛心情簡直眉飛色舞,他感覺這一刻天晴了雨停了,做事都得勁了。
別說張局了,秦居烈見狀,眉頭忍不住皺起來。
蔣飛后知后覺,注意到兩人的眼神,趕緊把煙掐了,發誓道:“我不抽了,小江面前我絕對不抽!絕對不給孩子一口二手煙!”
秦居烈還是很不放心-
江雪律也沒想到,他要被托付給蔣飛一天。
他想了想,也不奇怪。
當警察都是高強度工作,秦居烈再怎么強悍,能駕馭住所有事情,到底是一個凡人,他不可能在現場執勤防備殺手時,還能分神來照顧他。將他托付給蔣飛也很正常。
江雪律只是想到了,小時候母親工作繁忙,把他寄放在托兒所的場景,與眼下有異曲同工之妙。
江雪律說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的手機被抽走了,秦居烈操作了兩下。手機遞回去,江雪律看到,自己的第一緊急聯系人改了。還有一鍵報警器,也被設置在最顯眼的地方。
秦居烈眉眼冷峭,聲音低沉,他囑咐道:“有事給我打電話。”
江雪律道了一聲好。
蔣飛在一邊覺得不對勁,“我是會把人拐了嗎?”
“走了走了。”蔣飛沒發現,一雙漆黑的眼定定地盯著他的背影,瞳孔寫滿了懷疑。
他拿過秦居烈的車鑰匙,熟門熟路地在停車場找到那輛黑色轎車,讓江雪律上車。有一個月沒坐這輛車了,蔣飛自來熟,問了一句:“小江啊,你要不要喝點什么?”
“有什么?”
“有水吧……”蔣飛剛想說,下一秒話被堵上了,因為他打開車上的小冰箱,發現這本就容納量不大的冰箱里,礦泉水被推到最里面,最外層的是一排可樂。
……
等等,為什么冰箱里會有可樂?
之前他坐這輛車,分明還沒出現。蔣飛吃了一驚,兩秒后也不再糾結,可樂也行,他隨手取出其中沁涼一罐,遞給副駕駛座位上怎么看怎么順眼的少年,“來,咱們干了這杯,去兜風。”
蔣飛順手一摸,又摸出兩袋充饑的面包。
……他之前放的香煙、打火機放哪了呢,他沒想抽,就確認一下情況。
沒摸到,蔣飛嘶了一聲,一個月不見,老秦這輛車變化有點大啊。算了去兜風。
蔣飛開著車,往繁華的街道上駛去,一路燈紅酒綠、霓虹掃射,LED大屏幕裝點的廣場街頭人流匯集,熱鬧得不行。自從當了高中生,江雪律好久沒享受夜晚九點后的江州市了,他摁了一個按鈕,車窗緩緩下搖,眉眼逐漸明亮。
“開心吧,你們高中生平時學習壓力大,就該出來轉一轉。”
蔣飛心情也很爽,他微微一笑,嘴角噙著笑意,“走,接下來我們去海邊。”
江州市海濱每周固定都放煙花,這個時間點,多的是人來大橋散步。
很快,他放在身旁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嗡的一聲,是來自某人的來電。
對面語氣平靜,“時間,地點,人物。”
蔣飛納悶:“你查案啊?我正帶小江回家呢,這路上人多,堵車。”他方向盤按了兩聲喇叭,以示人真的多。
“回家能到海濱廣場去?”
“……”蔣飛有些震驚,差點就想問,你怎么知道?下一秒蔣飛撐起腦袋,意識到自己白問,他完全忘記了,近幾年的車都有GPS,跟車主的手機連著,他開車去了哪里,對方哪里同步收到。
蔣飛想罵人:“不是,老秦你有病吧,你這是在地圖上盯我多久了。你是多不放心,這不堵車嗎,我才帶小江繞了一下道。”
對話那頭冷冷:“你繞道能繞13.4km外?”
“……”
好可怕一個男人,什么都瞞不過他的眼睛。
江雪律本來在看煙花,察覺到不對勁,驀然抬起頭,目光投射過來,蔣飛沒辦法,只能道:“你秦警官查崗來了。”
一聽是秦居烈的電話,江雪律比較聽話:“我們回去吧。”
蔣飛還有些不忿,在那里回擊,說什么人家高中生也不能憋狠了,要經常帶出去玩,今天晚上小江的笑容多快活等等。電話那頭唯有淺淡的呼吸聲,好似沒有在聽,等蔣飛發完牢騷,對面才說一句“掛了。”
一個小時后。
齊翎注意到,秦隊又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齊翎以為秦隊有什么問題要問。
誰料秦隊頓了頓,大掌息了屏,垂眸:“沒什么,打錯了。”
高中生睡著了,蔣飛才有空閑看手機,這一看,三四個未接來電。
第兩百一十七章
張局的策略成功了。
換了新隊長,薇莉亞態度有所收斂。無論是嫌疑人還是當事人,被秦居烈那黑沉沉的目光一盯,什么反對聲都說不出來,再囂張任性的氣焰也仿佛憑空被水澆熄,一點脾氣也發不出。
不僅如此。
薇莉亞想到當初對方上門查案,那鋒利得好似看穿一切陰謀詭計的眼神,心有忌憚,不敢輕易爆發。
秦居烈坐在沙發上,姿勢沉穩雍容,一抬頭,薇莉亞拘束地原地站著。兩人目光對接了一下,秦居烈冷淡又有禮:“鄧小姐,這是你家客廳。”
言下之意,你站著做什么?
薇莉亞心道:你還知道這是我的房子啊?女子找了一個單人沙發坐,因為一尊大佛在,她雙手落在膝蓋,雙腿并攏,舉止前所未有的優雅,如同古代閨秀一般只落座了三分之二。
“你們也坐下。”秦居烈看了下屬們一眼,經紀人去沏茶,薇莉亞不敢有意見。
其他警員眼觀鼻,鼻觀口,面上正經討論安保事宜,心中卻竊笑不已,一雙雙布滿血絲的雙眼透著興奮的神采:不愧是秦隊,以往他們跟蔣隊過來,只能吃閉門羹,秦隊朝薇莉亞一看,這欺軟怕硬的女子就歇菜了。
眾人圍坐一團,刑警隊配備一臺電腦,電腦連了整棟大樓的監控畫像,確保一切都在警戒范圍內。
突然,一道門鈴聲打斷了眾人的交談。
這一刻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客廳安靜極了。他們看向薇莉亞,發現薇莉亞本人也微微吃驚,臉龐顯得很迷茫。
殺手?
眾人不禁心中一凜,望向了房門。
距離門口最近的一名女警握槍,往貓眼望去,視線對上了一件藍色的衣服。一個戴著頭盔的年輕小伙子在探頭探腦,手指在按門鈴,客客氣氣道:“您好,您的外賣到了,咦,怎么不開門呢,沒人在家嗎——”
說著小伙子拿出了手機,就撥打了薇莉亞的號碼。
眾人一怔,互相對視一眼,好一番面面相覷。
這種情況,張局再怎么面面俱到,會議討論時也遺漏了。這也正常,他們是肉身凡胎的警察,又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在當事人不交心的情況下,無法揣測對方的想法。
當然了,某種程度上來說,女主播也是心寬,真的沒把通緝令放心上,大晚上還能隨心情點外賣。
女警替薇莉亞開了門,接過塑料袋。
她先檢查了一下,這外賣袋子不重,里面是兩杯沉甸甸的奶茶。一杯是五分糖加珍珠,一杯是七分糖加西米。
原來是虛驚一場。
沒想到開門的是一名警察,外賣小哥也吃了一驚,他結結巴巴:“您、您好,警察小姐,您的外賣到了——”出于對制服的敬畏,外賣小哥也不敢索要五星好評,轉身就想走。
“哦,是我點的奶茶。”薇莉亞總算想起來了,連忙起身。
她嗜糖,每天直播時就喜歡點一些飲料,奶茶的到來,勉強讓她心情快活一些。薇莉亞從女警手里接過袋子,拆了吸管就準備喝,她還順手遞了一杯給經紀人。
秦居烈沒有說話,看了隊伍中一員,那人立刻頷首,邁出隊伍,仿佛在說秦隊你放心吧。
一人去核實外賣員的身份,外賣員也沒想到,自己就送一趟外賣,不僅送到了警察窩里,眼前女警還說耽誤他幾分鐘。外賣小哥略一猶豫,想了想手里的單子還有時間,游魂一般踉踉蹌蹌跟著走了。
另一名年輕警察則戴著白手套,說了一句“失禮”,恭恭敬敬地從薇莉亞嘴下搶救出那杯飲品。
這個謹慎的動作,讓經紀人想到什么,他連忙放下飲品,心跳差點跳出胸膛,他心想:難道?
果然不是他多想,除了當事人,客廳內每個人都面色嚴峻,連秦居烈也緊皺著眉頭,這位身居高位的警官什么都沒說,臉色已經說明了一切。
薇莉亞剛準備啜飲,飲品就被人取走,她愣了一下,差點從沙發上驚跳而起,她想罵:你們警察干什么!?想喝奶茶,自己點啊!
不僅管東管西,現在連外賣都要攔截了嗎?
奈何她不敢說。
面上她忍了,努力克制怒火,聲音甜得像放多了糖,語調輕柔道:“請問有什么問題嗎?”只有她知道,這句話是溫溫柔柔中咬牙切齒擠出來。
“鄧小姐請稍等,以防萬一。”那名白手套警員取走飲品后,上下輕輕搖晃了一下,而后舉起高過頭頂,借著燈光端詳起來,一雙銳眼查看有無針孔痕跡。
隨后警員打開隨身箱子,用滴管抽取了外賣中的少量食物。
這一幕動作極穩,穩得仿佛在實驗室里做實驗,又美得行云流水、賞心悅目,充分體現高超的職業素養。
薇莉亞卻面皮抽動,感到一陣反胃,再也沒有喝的胃口,她心想,我還一口還沒喝呢!
秦居烈:“最近這段時間,請注意飲食安全。”
經紀人連忙答應,將自己那杯奶茶推得遠遠的,仿佛這是什么定時炸彈,“好的警察同志,點外賣確實不安全。明天我就去超市購物,買一些蔬菜肉類放在薇莉亞的冰箱里,讓薇莉亞自己下廚做飯。”
“……”
薇莉亞本人呢?她聽到自己要下廚,精致的五官都扭曲一瞬。幾乎是話音落地,她就向經紀人投去不敢置信的目光。
——有沒有搞錯啊,你還不了解我嗎?我連豬肉的部位都分不明白,讓我自己做飯?
她認為警察簡直瘋了,繼上門保護后,連她的出門行程、三餐吃食都要插手了嗎?
秦居烈也沒強人所難,他看出當事人內心的抵觸,同時他眼睛盯了一下薇莉亞膝蓋處白皙纖細的五指和鑲嵌水鉆的指甲。任何一名警察在場,用腳趾頭看,都能判斷出,這位女主播在日常生活中恐怕十指不沾陽春水。
“如果不會做飯,可以跟我們警方一起吃。”左右多一張嘴,多一雙筷子的事,卻能斷了敵人一條可能下手的路徑。
當然了,警察吃的不會太好,僅僅是兩葷一素的盒飯。
口味也許好不到哪里去,起碼來源是健康安全的,不會有人投毒。
“……”
薇莉亞感覺窒息,她喉嚨滾動幾次,才艱難咽下罵人的話,化為一句:“好的。”
警員隨身攜帶了一款能測數百種常見毒物的儀器,那滴奶白色液體進入儀器,幾分鐘后機器平靜無波,預示著無毒。
好靠譜!經紀人心情放松下來,他拆開吸管,喝了一大口奶。
他當然害怕了,薇莉亞喜歡點外賣,每一次他們都蹭飯吃,卻從未想過,薇莉亞這價值不菲的腦袋暗地里會引來多少殺意,她吃什么食物,周圍人跟著吃,會不會一起吃了,嗚呼一聲上天堂。
眾人也松了一口氣。
不能怪他們警惕,如今市場對工業毒物、醫院藥品、實驗室的化學藥劑監管越發嚴格,近十年城市里發生的投毒案較過去少了許多,李路云案很難重現,但依然不能大意。
同一片蒼穹之下,在蔣飛的護送下,江雪律背著書包回家了。蔣飛進屋后熟練地開了燈,隨后吃了一驚。
他跟老秦是警校時出來的兄弟,他偶爾來秦家留宿,對秦家一直并不陌生。
秦居烈的私人公寓裝修風格偏深,彰顯了主人那種嚴謹沉穩的生活態度,往好的方面形容,非常時髦極簡的歐式性冷感。難聽點講,孤寡單身漢味道太重,沒有人味兒。
之前每一次看都冷冷清清,鞋柜里掏不出第二雙除了本人的鞋。
現在好多了。
室內依然空曠,人氣卻多了不少。柜子上除了手表,偶爾會多出一個少年氣十足的黑色運動手環和一頂鴨舌帽。真皮沙發除了會多出貓抓痕,還放了一個書包。
書包旁邊偶爾會有校服。
一些家具明顯新添,與原有的裝修風格交融,沒有抹去主人的個性,卻又處處透著舒適。
“真變了,好事啊!”
蔣飛發出第一聲嘟囔般感嘆,隨后在沙發下找:“江江呢?”
說來就來,小黑貓耀武揚威地走出來,兩只肉肉的爪子前驅,往前伸了一個渾身直抖擻的小懶腰,圓圓的貓眼歪頭看了蔣飛一眼,怎么看都無比可愛。
江雪律感覺很熱,他迫不及待進房間,先把校服換了。
他今天下午上了一節體育課,最高氣溫三十五度的體育課啊,不少同學怨聲載道,一致認為:體育老師該請假時不請假,不該請假時又次次病假!這么熱的天,大家寧愿上自習!
江雪律也精疲力盡,一邊上體育課一邊上文化課是很累,衣服被汗水浸透,全部黏附在脊背上。不過他發現自己體能上升很多,無論什么項目,俯臥撐、引體向上還是一千米,他幾乎毫不費力地做完了全程。除了額頭上溢出汗水,步履依然輕盈,背影依然帥氣挺拔,連手臂上的肌肉繃緊時,都有了優美流暢的線條。
同樣十六七歲,比起不少一百個俯臥撐就倒下的男生,江雪律簡直強得可怕,引得班級里不少同學瞠目結舌,男男女女全程盯著他,眼珠子都轉不動了。
這一切要歸功于誰呢。
江雪律把臟衣服放進衣簍里。
這一放,江雪律想起一件事,他看見過幾次,自己那一百塊兩套的白色校服跟上千塊的男士深色襯衫一起洗,在滾筒洗衣機里攪動,放的洗衣露珠也極為昂貴。導致第二天白色校服晾曬之后,仿佛跟進了干洗店一樣香氣沁人。第一次見,江雪律無比懷疑校服會不會掉色。如果掉色了,他根本賠不起。
萬幸的是,五十塊的校服質量很堅挺。
江雪律進了浴室,沖了一個澡。
洗臉時他目光落在鏡子邊的置物架上,眼神掠過牙刷,僅僅一段時日,這個浴室已經被打上他的標簽了,他就像在原來的家里一樣隨性,想添置什么東西就添置什么東西,秦警官面上極冷,骨子里卻由著他。哪怕是主臥的置物架,也有兩柄牙刷和兩條毛巾,天藍色的屬于他,顏色淺的也屬于他。
想到這里,江雪律套上睡衣,腦子里別有一種思緒,他默默地想:秦警官今天幾點回來?應該是通宵吧……
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報一聲平安。
不過似乎打電話也沒什么事。
斂去心中一些不適應,江雪律為自己擠了牙膏,“蔣哥,你們好辛苦。”
蔣飛抱胸,倚靠在門邊,聽了這話看他憔悴的臉。鏡子里的少年眼皮下也有一層淡淡的黑眼圈,不過是長得出眾,第一眼注意不到。一旦光線暗了,對方眼瞼微垂時就分外明顯。
“你們高中生就不辛苦了?老秦說你天天晚上刷題。”這黑眼圈就是證據,讓人第一次感同身受,學習也是一件很辛苦教人憔悴的事情。
“我覺得你們辛苦一些。”
世界上兩個同樣辛苦的職業在這里莫名惺惺相惜,如果不是孩子明天要讀書,蔣飛深感相見恨晚,都想上床來一個抵足夜談,他嬉嬉笑道:“其實還好啦,我們也沒多辛苦,除了節假日不放假,時常來一個刑事案要熬夜加班,相親沒人要,身體上得些胃潰瘍神經衰弱等小毛病,整體也沒什么不好的。”
“……”
江雪律刷牙動作猛地一頓,他想睡覺了。他怕聽下去,動搖自己的信仰。
“要睡了嗎?那你睡吧。”
蔣飛對江雪律充滿了憐愛,從來都是咋看咋喜歡,江雪律躺在床上,他像照顧小嬰兒一樣,給江雪律抻了抻被子,不忘道:“老秦有沒有給你抻過被子?”
“……”
秦警官會做這種事嗎?江雪律眼珠子微滯,想象不出來,“沒有。”
“哎老秦靠譜是真靠譜,死板也是真死板。”江州市局里,大家一提理性堅毅、洞察縝密等字眼絕對想到秦隊。秦居烈對待工作也是一絲不茍,就是太冷了,也吝于表達。
“沒事,他看上去冷了一些,實際上很喜歡你。”
是嗎?那可真看不出來。
江雪律想了想,“蔣哥,你可以給他建議一下。”
“建議什么?每天給你抻被子?”蔣飛大為驚奇。
“……”當然不是了!
算了,當他沒說過。江雪律選擇把自己埋起來,一個自律刻苦勤奮努力的高中生就該在十點半上床睡覺。
蔣飛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更加驚訝了,“老秦說你天天玩手機到十一點多,你今天睡真早。”
說曹操曹操到。
一通電話打過來,蔣飛極為惱怒,這一個晚上要查多少次崗啊!薇莉亞那里沒事嗎?
又交代了一遍時間地點人物,蔣飛驀地:“哦對了,小江啊,你怎么還叫秦警官。你們之間咋這么客氣呢?”這些稱呼在外人面前叫一叫就行了,私底下還是怎么隨意怎么來。
蔣飛想了想,如果小江跟他住在一個屋檐下,不到半個月,他的稱呼就得突飛猛進,直接從“小江”變成“小律”,從“小律”再到“我的小乖乖”。老秦和小江還擱這客氣呢。
“就這樣定了,你明天叫他兩聲,嚇他一跳!”蔣飛慫恿道。
啊?
江雪律心尖一顫,驀地睜大眼睛。
另一邊夜色漸濃,天空無邊漆黑,濃云翻涌吞噬星辰,為草木萬物披上一層陰冷光澤。時針滴答走動,時間又過去一個小時,漆黑的深夜中似有野獸蟄伏,也確實有什么東西緩慢地動了。
秦居烈:“鄧小姐,今天晚上我兩名隊員貼身保護你,你有什么想法?”刑警隊中,一男一女出列,是脾氣比較軟乎,又特別聰明靈慧的類型,不會輕易被當事人牽著鼻子走。
薇莉亞疲憊地下了直播,她心想,我能拒絕嗎?
“沒想法。”
她有氣無力地低聲道,有想法也不敢表達出來。
經紀人也不敢說話,他拿起公文包訕笑兩聲,說要告辭了。
他也不想面對警察。
巴黎那場綁架案,取證非常困難,他們當時在玩火,主打一個警方沒有證據,最終大概率是一場無頭懸案。
誰知道這場火是真火!黑死病組織真的存在,國際刑警也正在調查那名失蹤女性身份,只要真實身份一水落石出,證明了薇莉亞是挪用他人經歷造假。
警方完全可以按照報假警和引導輿論造謠生事,將他們團隊處理了。每次想起這樁前情,經紀人臉上光是維持微笑就很艱難,幾乎想夾著尾巴走。他也不常守著薇莉亞,他有老婆孩子,到了下班的點就要正常回家了。
他離開后,客廳內除了警察,就剩下薇莉亞一個人,她感覺這空氣悶得快凝固了。
這該死的保護令,簡直是一個監視令!她實在受不了,說:“我出去透透氣。”
為了舒緩神經和呼吸一口氣,她拉開了窗簾,走向了陽臺。
就在這時,遠處高臺上兩道聲音在交談,撞見這抹倩影時,紛紛詭異地停了,“她出來了——”
一支黑色狙擊槍架在肩膀上。
—
幾乎是薇莉亞剛掀開簾子,秦居烈就走過來,他面沉如水,伸手擋住了她。薇莉亞愣了一下,緩緩抬起頭,對上了嚴厲的目光。
嚇死人了。
眼前這個警察英俊帥氣,藍灰色襯衫無比挺拔,走路姿勢也透著干凈利落。遠距離欣賞可以,前提自己不是他的當事人。對方那寒冰一般的視線投射過來,幾乎嚇得她雙腳僵硬得無法動彈,手心都出了汗。
“——鄧小姐,我之前說過什么?”
你之前說過什么?
薇莉亞緩慢地想起來了,“不要拉開窗簾,不要去陽臺。”
“鄧小姐,你難道不知道,自己如今被人盯上了嗎?黑市花了一千多萬懸賞你的性命,你如果走出這棟樓,就是將自己置身危險之中。”
男人與她對視著,氣場強勢。
她馬上敗下陣來。
如果是蔣飛在場,她早就爆發了,大喊你憑什么管我這么多。偏偏是這個不太熟的秦隊長,她氣焰壓不過去,只能選擇忍耐。薇莉亞不清楚,其他當事人見了秦居烈是什么看法,反正她什么膽子都沒有。
“對不起秦警官,是我的錯。”薇莉亞忍了下去,她輕聲細語。
秦居烈微瞇著眼,他是什么職業?
多年刑警生涯,讓他在社會上見識了多少牛鬼蛇神和真話謊言,他一眼就看出,薇莉亞心中對他充滿心虛恐懼才忍氣吞聲,等他一走,鎮壓她的東西不在,對方就會立刻顯露原形,要千萬小心對方陽奉陰違。
偏偏他工作繁忙,刑警隊不是沒有案子,他不可能一天24小時貼身保護在一個女性周圍,更何況他名下有兩個保護人,不能顧此失彼。
想到這里,秦居烈揉了揉眉骨,思忖半晌,他叫來一名聽話的下屬,語氣正經:“你去把陽臺暫時封了。”
小警員很聽話,聽到這個命令還是:“啊?”
不是真的拿釘子鐵錘封印,而是在警力權限范圍內的暫時封存,貼上犯罪現場常見的警戒線和法院常貼的封條。也許是這一幕實在驚悚,后續來值班的警察,都下意識以為薇莉亞這個屋子被抄了。
說干就干,大家也不知道秦隊的威懾力能管多久,暫時能管一日是一日。眾人齊心協力給這漂亮的陽臺上了封條,窗戶也貼了半透明的薄膜。
薇莉亞:“???”
她腳一扭,差點摔在沙發上。
陽臺是最好的射擊點,另一幢高樓上,左等右等沒人出現的狙擊手,一根煙都快抽完了,疲憊地錘了錘自己的肩膀,暗罵了一聲,特么的,人呢?
他眼睛都盯酸了。
第兩百一十八章
夜晚正式開始。
警方成立的專案組,以薇莉亞家為指揮中心成功連接了全樓所有監控窗口,包括大樓前、停車場等地點。其余人去巡邏,秦居烈也沒有留下。
除非大門被入侵,否則他留下的一男一女兩名警察,足夠保護當事人的生命安全。“晚上兩人一組,無論出現什么意外狀況,堅決不許單獨行動。”秦居烈下達指令,這個命令簡單易懂,日常執法中,單獨落單行動的警察很容易遭遇伏擊。不少匪徒性情狡猾,最喜歡聲東擊西,引一人去查看后,從背后埋伏襲擊那名落單的警察。無論何時何地,絕不能落單。警界里就發生過不少類似血淋淋例子,下手者從毒梟到越獄犯幾乎都不重樣,給初出茅廬的年輕警察們上了一課又一課。
“是!”眾人聽聲保證,包括秦隊長在內,所有人臉色都變得凝重起來。秦居烈沒有多說什么,他調試了一下設備。
“a組,請回答。”
對講機里傳來一道敦厚的聲音,“a組在位,沒有異常。”
“b組,請回答。”
停車場處有人回答:“b組在位,沒有異常。”
接下來幾組都流暢答上來了,這個夜晚,所有執勤警察都能感受到一種平靜之下的詭譎,他們繃緊了面皮。
秦居烈大步走出,準備從屋子里離開。
薇莉亞松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把這秦隊長送走了。對方在的時候,她簡直如坐針氈度日如年,對方全程盯著她,她直播時都不敢說話,也不敢跳舞。
看出女子眼角眉梢滑過的慶幸,秦居烈微微皺眉,他沉下眼,警告地盯了她一眼,模樣不太好惹。薇莉亞心中一跳,嘴角扯出一抹營業敷衍的笑容。
一群身材高挑的警察往外走,他們身上穿了防彈衣,隨身佩戴催淚噴射器、夜視儀、警用制式刀,通訊設備等,腰部攜帶便攜式手槍,這種打扮撲面而來便有幾分肅殺,為首領頭的男人逆著光的面容冷峻堅毅。
總算走了。
薇莉亞合上門。
警方如臨大敵,將每一個細節盡量都摳到極致,落在她眼里,她最大的感受就是有病。她望了一眼被封存的陽臺,咬了咬下唇,心中煩悶厭惡到了極致卻無可奈何。
她蹙起秀眉,煩躁地回房間去了。
留守的男警察望她去的方向是臥室,不好多管閑事,一名女警卻跟了上去。
發現身后有人,薇莉亞冷冷地轉身:“怎么了,我要睡覺了,你們連我睡覺都要管?”
女警立馬停住腳步,保持一定社交距離。
“鄧小姐,我們關心您的安危,但我們不會苛刻到這份上。”女警搶先一步進入房間,鄭重其事地拉上了厚實窗簾。見到這一幕,薇莉亞眼角抽動了兩下,精致的面容極為惱怒。
女警想讓她換一個房間睡,見她這副巖漿幾欲噴發的表情,止住了話頭。
薇莉亞實在討厭這樣的近身,她不甘心地問:“你們要守到什么時候?”
女警老實道:“一整夜,這是秦隊的命令。”
他們會適當小憩,一旦有風吹草動,就會跳起來。
一整夜!?
薇莉亞帶著一肚子火去卸妝了,殊不知自己正與危機擦肩而過——
她所在公寓附近高樓林立,其中一棟高樓絕佳的觀景臺,簾子后的黑夜中有人舉著槍。
23:15pm
他們清楚地看見,陽臺的簾子被人掀開,一抹纖細的影子在走動,他們扛起了狙擊槍,正欲瞄準。
下一秒簾子被拉上了,燈光和人影全部被隔絕,快得猝不及防。他們才剛把槍架起來,頭還沒來得及歪。
狙擊手狐疑道:“怎么把簾子拉上了?”
圓形的瞄準倍鏡中一下子失去了目標,剩□□面的陽臺和落地玻璃窗,這讓他怎么射擊?他是職業殺手,最擅長的就是一槍斃命,這前提是目標出現。
狙擊手早已經想好了,目標一出現,他立刻動手。
他是流亡國際的職業殺手,在各國之間流浪,他槍下亡魂不少,無論是政客還是商人,出得起錢他就會動手,他受金錢驅使,只是在華境內殺人這是第一起。
他槍法很準,腦中早已演練千萬次——
只要那個女人走到陽臺上,完美地進入狩獵范圍,消音器中一聲“砰”,殺傷力極強的子彈便會穿透她的頭顱,濺碎一地玻璃渣!
一千五百萬就到手!
偏偏意外發生了,那個女人仿佛有了警覺心,把窗簾拉上了。
狙擊手緊盯著陽臺,盯得眼睛紅腫酸澀,隨著時間逐漸流逝,邁入深夜。他不得不意識到一個事實:那個女人不會冒頭了。
目標躲藏。
“怎么會這樣?”他的同伴眉頭皺緊,同樣不明所以,按照情報,那個女人有躺在陽臺休息的習慣。一個人習慣難改,她總不會是意識到自己處境危險了,開始謹小慎微尋求自保了吧?
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兩人交流了一下,一致認為那個女人不會有這樣的智商……一個真相呼之欲出,沒有半點啰嗦廢話,兩人齊聲:“她房間里有警察!”
其中一人臉色凝固。
他們很想殺人,但不想招惹華國警察!
他聲音低了:“現在怎么辦?”那個女人生物鐘比較規律,下一次冒頭肯定是早上了。難道他們要等——
3:21am
周圍的建筑物都暗了,江州市一片萬籟俱寂,只有寥落的幾盞燈火,望遠鏡往下,能看見門口的警車和兩名警察。高樓視野好,也能一眼望見西南角的停車場入口處,有兩名全副武裝的警察走來走去。
他們的點線看上去較為分散,這是外人看來的景象。
實際上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發現,有少量警察在外,大量警察在內,以這棟大廈為中心,從里到外,形成一圈密不透風的防衛網。
連消防通道都輻射在內,看樓梯方向,這個深夜警方也沒有懈怠。
可以說,每一條路都被人堵死了。所有原來的薄弱點都被補足了。
強行突破有風險,可能會引發交火。
兩名殺手:Fuck!這群警察都不睡覺的啊?貓頭鷹都熬不過你們!
這種情況下,他們怎么動手?
對視半晌,他們不甘心地承認了一個事實,前段時間那人說的,“華國警察嚴防死守不好對付,改變策略吧。”
那個女人智商不高,渾身都是破綻,可她身邊警察管得嚴啊!要是警民合作親密無間,還有他們什么事啊?
“……”其中一名狙擊手心肺氣得爆炸,暗罵了一串外語。
一天之前,他還沒有這般執著,當時他看見同伴擦拭槍管,仿佛要上戰場的鄭重姿態,他還輕蔑地“哼”了一聲。
同伴跟他說:“你哼什么,你沒看通緝令嗎,那個女人很貴的。”
他心下不屑,坐下來靠著椅子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有多貴?”
“通緝令說了,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錄像為證。死人一千五百萬,活人兩千萬。”在華國實施綁架難度太高了,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直接殺人跑路。
什么!?一千五百萬,本來步履拖沓散漫的男人,一聽這話,立刻摔了酒瓶子,踉踉蹌蹌地推開同伴,扛起槍眼睛猩紅就想殺人。紅外線的光芒在大樓上掃射,如果不是同伴給了他一巴掌讓他冷靜,差點引起警覺。
他被打了,心情滿不在乎。
知道這是什么嗎!?
這是錢——這是一千五百萬——所有刀尖舔血之人都會為這筆錢折腰。
對金錢的渴望驅使,讓他毛孔興奮僨張,提前一天不飲酒不抽煙,就怕煙酒麻痹神經,影響手感。
只要薇莉亞進入視野范圍內,他就能一擊斃命!只要他想,大量的血液會從女人腦袋脖子涌現出來,攝像機也架好了,一定會拍下這一幕。
時針滴答作響,他緊緊盯著,心中無比狂熱期待,然后這個計劃就落空了一整天。
4:21am
正是人最疲乏的時刻。
大樓門口,兩名警察在夜里對視著,他們的目光比鷹隼還要犀利,比寒星還要亮眼。
周圍樹木模糊影影綽綽,風一吹像極了人影,不用怕,他們人民警察一身正氣,特警裝備的強光手電筒一照,所有黑暗中的魑魅魍魎全部顯形。
尋常手電筒那點光微乎其微,只能照亮腳下方寸之地。特警裝備卻能直射十數米,把一切灰塵迷霧都盡數照亮,還刺得人眼瞎。
之前的蔣飛就吃了沒裝備的大虧。
當時他拿的是尋常警用手電筒,給人貓草叢躲起來了,要是給他這上了檔次的特警裝備,他八成早逮著倆殺手立功了。
5:40am
夏日夜短晝長,黑夜已經開始褪去,時間在滴答聲響中轉動,很快晨光熹微。倆殺手熬得頭昏腦脹,睡眼惺忪,狂喝兩杯咖啡提神。他們不僅沒發現破綻,還看到了遠遠來了一群警察,跟樓下的警衛人員輕輕碰拳。
井然有序中,完成了交接班。
試問,江州市公安局白日夜晚晝夜不休地輪流,將一切守得死死的,他們怎么突破重圍?
不僅他們不行,其他為通緝令而來的流氓宵小也不行。
在保護人質當事人身上,華國警察一向認真負責。
用鐵血事實意識到這一點,倆殺手沉默許久,半晌才有一人打破了僵持,從喉嚨里擠出一句不甘心的話:“走!”
終是鎩羽而歸。
……
房間靜謐,這一夜好眠無夢。
薇莉亞是普通人,什么驚心動魄步步逼來的肅殺之氣她都感覺不出來,她只感覺可笑至極,一群精銳警察將她從頭到腳管到底,一邊提防著有人下毒,一邊又禁止她出行,禁止她去陽臺空曠地帶溜達,結果什么事情都沒發生,凌晨兩三點全副武裝,完全是跟空氣斗智斗勇!
她不知道自己項上人頭有多吸引人,也不懂什么氣氛看似祥和平靜之下的暗流涌動,她睡得渾然忘我,也不知道這一夜,發生了一場圍繞著她項上人頭展開的警匪交鋒。
在她看來,結果就四個字——一夜無事。
—
天亮了,秦居烈準時下班。
江雪律遠遠地就看到成熟男人走過來,許是制服特別利落,到腰一截就收了,顯出肩寬窄腰。
槍套別在腰后,里面是一支槍。比起平時,更有幾分冷酷英氣。
蔣飛按了一聲喇叭,坐在主駕駛,想到這一夜結束,這么熱乎乖順的小江就要交出去了,他心里還怪不舍。
哎又要去保護那女人了,蔣飛幾乎想一頭撞在汽車標志上。
秦居烈上了后座,車門一關,自然卸下手套,外套和背心。動作極為熟練,又有一股漫不經心。
這個路口馬上是早高峰,路況巨堵,他準備先送江雪律去上學,再回局里匯報情況順便吃早飯。與其他熬了一宿就渾身疲憊、靈魂仿佛被抽空的上班族不一樣,秦居烈熬了一宿,那平淡的側臉,未有一絲頹廢之感。
江雪律努力找了,沒找到。
高中生頭一次意識到,秦警官這體能和身體素質也強得可怕!
蔣飛側頭看他:“小江,人來了。”
秦居烈不知道他在打什么啞語,看了一眼高中生,又看了一眼手機時間,在推測會不會遲到。
江雪律有點緊張,雖然腦中演練了無數次,可第一次喊還是有點飄,暈乎乎的感覺充斥著大腦,他鼓起勇氣,故作鎮定:“秦警……秦哥。”
少年溫順得像一只小貓。
這也正常。
秦居烈擺出冷酷的樣子,大家都會害怕畏懼,擔心他疾風驟雨的訓斥落地,公安局里常年人人都是鵪鶉。
尤其秦居烈眉骨一向突出,五官無需修圖就自帶銳化,嘴唇偏薄,是淺色,常年緊抿,是不近人情的味道。但在江雪律開口時,他足足愣了好一會兒。
他耳力超群,聽得清清楚楚。
他有心想問,為什么這么叫他。
這稱呼一變,距離一下子拉近了。
江雪律喊了一聲,就跟耗盡力氣一般沒下文了。
“……”秦居烈微瞇雙眼,掩去心臟幾分異樣,空隙間抬眉看了一眼,不動聲色地進行觀察。他看到高中生低垂著頭氣息安靜,蔣飛擠眉弄眼的促狹時,莫名找到原因了。
他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你做什么。
除此之外,那張天塌下來都不一定變色的英俊臉,完全看不出什么。
“小江叫你呢,你咋沒反應呢?”蔣飛納悶,暗暗吸了一口氣,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
秦居烈面上確實沒什么反應,他不緊不慢地脫了最后的裝備,冷冷道:“江雪律同學,你沒發現,你上學要遲到了?”
這一點名。
江雪律仿佛被班主任叫到一般,大庭廣眾之下,渾身驀地一激靈,他抬起運動手環看了一眼時間,硬生生也焦慮起來。
哦遲到,他要遲到了!
“蔣哥。”他開始叫蔣飛。
“好好好我馬上開車,咱都不會遲到。”蔣飛安撫他,回頭:“???老秦你咋這樣,小江喊你呢,你的稱呼也變一變。”
“……”
變什么變。秦居烈直接無視過去,脫了裝備丟在位子上。
江雪律的名字就三個字,怎么喊都有問題。只有沒心沒肺的人才能肆無忌憚,他不會用名字稱呼江雪律,次數喊多了,好似有什么界限會跨越過去。
現在還不是時間。
秦居烈眉眼冷峭,隱去幾分思緒。
江雪律注意到槍套放在他左邊。
“……這是真槍嗎?”
江雪律一眼就看到了。
秦居烈還沒說話,蔣飛一邊開車,一邊笑道:“當然是真槍啦。”
“我可以摸一下嗎?”江雪律目光微滯,似信似不信,他問,他小心翼翼觸摸槍套。他人生第一次跟槍有過接觸,還是被于浩劫持時,黑洞槍口指著他的腦袋。尋常人會留下心理陰影,江雪律卻沒有。
“摸吧。”蔣飛態度特別縱容,保險拴著呢,不會走火。
得到允許,江雪律一瞬間精神了。
他在夢境里見過持刀、持槍、下毒、雇兇各種五花八門的殺人方式,只要犯罪分子想,所有趁手的工具都能犯案,江雪律是第一次摸到槍。
這把黑色的便攜式手槍閃著寒光,足足有他手掌長,江雪律一雙手還很年輕青澀,讓蔣飛想起往事:“小江啊,你知道嗎,我們當年警校的射擊課,我拿了一年亞軍。”
“那冠軍是誰?”
江雪律有一瞬間的好奇,或者說勝負欲。
少年氣質看上去不爭不搶,實際上他習慣了當第一。
“老秦啊,他槍法可厲害了,全國警校比賽一等,百發百中。當時國家隊還想來挖人,我和老秦都被挖了,不過我們那時候完全被警察光環迷了眼,一門心思就想當警察,怎么忽悠都不走,如今想想,當初可能是腦子進水了——”蔣飛開車,一邊吐槽,一邊給年輕人講述那段光輝往事。
江雪律一聽,眉間滿是驚嘆。
江雪律比起一年前長高了五公分,身材勁瘦,體格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間,之前白色校服下像是蝴蝶展翅高飛的偏瘦肩胛骨,如今也覆上一層薄薄的肌肉。
更重要的是,少年神采飛揚。
看著他灼灼的眉眼,蔣飛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初入警校,不知畏懼的自己,他心里也是一陣激動,誰不喜歡意氣風發的年輕人?誰不喜歡!?他忍不住就越說越多。
這時,后排傳來一個聲音,“想學嗎?”
江雪律在這時耳力也超群,他瞬間感興趣地抬起頭,一個字鏗鏘有力:“想。”
“下一周,帶你去射擊館。”
秦居烈黑眸銳利,從江雪律握槍那一會兒他就留意了。經過一個月的訓練,對方的擒拿已經漸入佳境,剩下的僅需每周堅持,秦居烈認為,是時候教他別的東西了。
蔣飛一聽,瞠目結舌,差點錯過紅綠燈,“不是吧老秦,你是魔鬼嗎?什么都想填鴨式教學。”
擒拿格斗、刑偵技巧這些還不夠,還要教他射擊,張局給小江安排的都是三年內循序漸進,你直接上硬菜……什么人落在你手里,恐怕都要被折騰得褪去一層皮。
而填鴨式教學不可怕,可怕的是,另一個人全盤接受!
小江完全沒意識到,他被摔打一個月,過程好似千錘百煉,其間完全可以找張局說一聲,這訓練就結束了,有些苦沒必要吃。可他沒有,恰恰相反,江雪律選擇咬著牙承受了。
承受了一段時間就習慣了。
張局左等右等,也沒等來對方的抱怨。蔣飛覺得夸張的地方,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學什么槍,還是真槍實彈。
就算再感興趣又如何,反正在國內又用不上。
國內開槍有多麻煩,經常開槍寫報告的朋友應該知道。
華國法律規定,只有在十五種緊急情形下,警察才可以開槍,除此之外,每一次行動拔槍,無論過程中是否開槍,事后都要寫報告說明情況。需要鳴槍警告和開槍阻止歹徒的機會,現實中也少之又少,不少人一輩子也遇不到。①
真遇到了,也必須在事情結束后,立即向指揮中心口頭報告,并在6小時內向市局報送書面報告。總之無比的繁瑣復雜。①
蔣飛想了想,從警八年以來,他寫了無數次報告,除了于浩那一次,沒一次真的動真格。報告寫了百八十次,槍法卻在逐漸生疏。
這種情況下,蔣飛自然認為沒必要。
一時興奮熱情,以后有的是寫報告寫到手軟的時候。
秦居烈:“小江可以拒絕。”
“不,我……我要學。”
江雪律聽清楚后,馬上被刺激得坐了起來,胸口頂起安全帶。沒有一個年輕人能抵御槍械的魅力,沒有!
“我收回之前的提議,小江同學,射擊不是打游戲,沒有你想象中有趣。”發現少年眼中連連綻放的光彩,秦居烈冷冷地潑了一盆涼水,他拿起槍,連槍套一并放在江雪律的手心里,讓他感受這份重量。
之前愛德華案,愛德華能被真人秀節目組精心準備的道具蒙騙了,全因對槍械太過陌生,分不清楚真槍和假槍的區別。
真槍的質感不是玩具能比,沉甸甸的放置在手心,讓人腕骨一折。
更別提他教習永遠嚴厲,江雪律姿勢不標準,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糾正。當時他教擒拿時就親眼見識過了,百葉窗之外,江雪律身上遍布摔摔打打痕跡,遠遠見了他就繞道走,仿佛他是什么魔鬼化身。
如果再來一次——
秦居烈怎么潑冷水也沒用,江雪律如今已經不怕他了,他直接提出訴求:“我想學!”
兩人沉默對視兩眼。
秦居烈抿了薄唇,率先別開眼,“一周后。”
他承諾了時間。
如果是警校生在這里,絕對要鬧了,周末好不容易放假,居然還要加練,真是令人發指。不過訓練這種事,對警校生是加大負荷,對學業繁重的高中生卻剛剛好,好似逃離一場繁重課業的游戲。
可惜這場周末之約,落空了,江州市公安局全體無假。
一周七天,有時令人感覺時光飛逝,有時又令人感覺很漫長,足以發生許多事,就比如薇莉亞她出事了。
她人間蒸發了。
第兩百一十九章
那是平平無奇的一天,天邊跳出幾縷晨光,濃密云層染上一層刺眼的金紅,來交接的警察,敲響了薇莉亞的房門,沒有任何動靜。
一般來說,薇莉亞醒不來,她身邊的兩名警察也會來開門。
當時沒有人往壞處想,門口的警察徑直撥打了電話,門里面的鈴聲響了起來。5:49am,警方的所有電話必須保持暢通,電話鈴聲在門扉里格外刺耳,里面有人“騰”的一聲坐起,仔細看她的臉龐,鬢發散亂,眼神渾濁充滿迷茫。
她在昏暗的室內摸索著手機,手指顫巍巍地接通之后,電話那頭是脾氣暴躁的隊長蔣飛一大早努力壓抑的聲音:“陳曉圓同志,你怎么不開門?你們是都睡著了嗎?執勤期間睡大覺!那個女人設了什么新密碼,趕緊發我一遍。”
不——我們才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女警陳曉圓迷迷瞪瞪地想說話,發現嗓子干涸,好似嚴重缺水,下一秒她受不了浮上頭頂的疲憊,繼續合上了眼。手機從她掌心中滑落。
“喂!?”還不快點開門。
蔣飛提高了嗓門。
對面沒有人回應。
所有人這才感覺大事不妙,選擇破門而入。
屋里昏昏沉沉一股空氣無法流通的味道,蔣飛捏著鼻子大步走進去,發現倆下屬躺在沙發上不省人事,心稍微一定,可看清兩人八百年沒睡覺的臉,他急了,手背化作輕輕的巴掌拍他們的臉,“你們怎么回事!?大晚上睡傻了?”
另一名輪班來的女警去緊閉的臥室敲門,先是禮貌詢問:“鄧小姐——”
連續多聲叫喊無人應答。
“我要進去了——”女警踹開了門,下一秒她臉色凝重,“不好了蔣隊,薇莉亞不見了!”
這個消息比兩名警察昏迷不醒還令人震驚。
“不見了——?”蔣飛聲音大到破音,“一個大活人怎么可能憑空消失,她是被綁走了還是?”
這一次是出大事了,天光大破,6:22am,無數警車陸陸續續抵達公寓樓,不少住戶都聽到了汽車引擎聲,睜著惺忪的睡眼跑出陽臺查看,卻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能看到一群制服人員凝重又疲憊不堪的臉,一雙雙黑色警靴踩在大理石地板發出沉重聲音。
“蔣隊!”、“秦隊!”刑警隊紛紛跑過來。
蔣飛臉色難看,沒心思應付事。秦居烈沒有說話,他大步進入室內,冷靜的聲音傳來:“異常情況出現在什么地方?”
“我兩位屬下被迷暈了,法醫來檢測化驗了,水杯沒清洗干凈,下水道和廚房盥洗池提取出了強效安眠藥成分。”
“臥室中行李箱沒動,衣服和首飾看空缺少了兩件,說明是輕裝出行。”
安眠藥,大家一聽這話,呼吸都停了一瞬,空氣的壓力一下緊繃到極致,眾人眼神里紛紛掠過一絲震撼,心情都很不好受。蔣飛尤甚,簡直是暴怒,“這女人居然迷暈警察,自己跑出去?”
給警察下藥,這涉及什么行為,她到底知不知道!
案情還在調查中,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刑警,蔣飛不能輕易蓋章下結論,奈何薇莉亞有不辭而別的前科。
“監控呢?她是走什么方向出去。”全樓都有布局,薇莉亞是怎么出去的?
時間很快流逝,去調取監控的警察抬著電腦過來了,“秦隊,蔣隊,凌晨四五點的時候確實有人從地下停車場出去,可當時看守的同志,說是一個老太太,他們攔都沒攔。”警察只會注意有人進來,不會去管住戶出去,否則這變成了擾民。
監控鏡頭內,確實有一個面容滄桑身形佝僂的老太太走出去,身上穿著顏色暗沉的襯衫,腳下是一雙老舊的黑色布鞋,連襪子都是符合年齡的肉色絲襪,她手里拖著一個拾荒大口袋,遠遠瞧過去皺紋遍布滿面風霜。
深夜空曠的走廊中,這抹影子走著走著,出了監控范圍。
秦居烈眼神凝起,感覺幾分古怪,眼神一直鎖定這位老人。蔣飛經常蹲薇莉亞直播間,卻早已看穿了端倪,他一個巴掌就想掀翻電腦,幾乎想訓斥守大門的兩名一臉茫然的下屬,“你們忘記她是什么職業了,每天花幾個小時在化妝上還教人如何做妝造的女主播,她想打扮成什么身份輕而易舉,還能以假亂真——”其他人一聽瞠目結舌,想能想到一個妙齡女子,為了迷惑警察不惜扮裝成六旬老人?
當然了,最氣人的點也在這里,薇莉亞不聰明這件事,所有警察都知道。
可在這個凌晨夜晚,她將所有的智商點全部點滿用來對付警察,大搖大擺地走出門去。從對方主動走出大門這一秒開始,所有布局功虧一簣。
這一刻蔣飛簡直心力交瘁。
秦居烈揉了揉眉骨,他皺著眉頭,怒火也在逐漸升騰,“一隊去找人,二隊繼續調取監控權限。”他可不會小看,一封通緝令的威力。
蔣飛也大拍桌子,順著往下說:“那女人不會跑多遠,在出事之前,趕緊找!”
想在華國殺人,就要承受白襯衫的滔天怒火。可是沒有人說過,如果當事人自己作死跑出去怎么辦?
兩個隊長一聲令下,馬上有人去查監控,很快就查到了薇莉亞走出大門的全部過程,她假扮的老太太顫顫巍巍走出大門,隨后拖著拾荒口袋,去了附近公園的公共廁所,十分鐘后,天還未徹底亮起來,走出公廁的不再是一名腿腳不便的老太太,而是一名穿著紅衣服、打扮十分靚麗時髦的女士。她十根手指在洗手池洗了洗,給自己佩戴上了墨鏡,搭乘著一輛凌晨時分的城市出租車,駛離了街道。
警方趕緊去了那公廁,遲兩小時包圍了那女廁所,果然發現了,一個裝滿老太太衣服的拾荒布袋——
所有人都驚呆了。
城市公園里,警方還在調取監控,公園里綠植繁茂,天氣卻突然陰沉下來,風刮過樹梢,枝繁葉茂的樹枝如泣如訴,好像一個人的哭泣聲,也更像魔鬼的笑聲,似乎在說:急什么,這場驚心動魄的游戲才剛剛拉開序幕——
秦居烈緊緊盯著那輛藍色出租車,“查出租車的行動軌跡。”
一名小警員臉色慘白地走過來:“查到了,出租車在地鐵口就停下了,薇莉亞下車了。”
這完全是有預謀的吧!江州市地鐵凌晨五點半開始運營,她前后腳就上了。
蔣飛抬手撫摸額頭,心口一陣窒息,禁不住咬牙切齒道:“……這女人還更換交通工具?”地鐵就麻煩了,一張非本人的地鐵卡就能暢通無阻,每一站足足有四個通道口,江州市的地鐵線四通八達,線路修了十幾條,更不知道對方是在什么線路下站,中途換乘過線路沒有。
“去查,她出行的目的!”秦居烈強調道,目前追到這里,薇莉亞正消失在茫茫人海里,那只能去追查她要去什么地方。
半個小時后,又一批警員鬼魂似的飄進來,頂著兩個隊長的目光,咽了咽口水,“沒有線索,我們查了一圈,這個點還早,除了暫時沒接電話的,包括經紀人、化妝師在內的熟人,沒有人知道薇莉亞要去哪里,他們也說有配合我們警方工作,早就不邀請薇莉亞了——我們正在跟直播平臺打電話,咨詢他們近期是否有什么見面會,直播平臺也很茫然,說官方見面會沒有,主播私底下組織的見面會他們不確定,還在確認情況——”
話音落下,所有人一言不發。李純也走過來,告知一個不妙的消息。
“……薇莉亞的手機一直是關機狀態?”
“對,無論怎么撥打,都是關機狀態。”李純冷靜地說,“目前是失聯狀況,追蹤定位在地鐵站,她可能是在地鐵站里就拔掉了電話卡,不清楚她是有意為之,還是遇到了情況。”如果是前者,說明薇莉亞不想被警方找到。
她顯然是有目的出逃。
可警方連薇莉亞去向都成了謎團。
薇莉亞不惜迷暈警察要出門的理由是什么?這里打了一個問號。全國這么大,對方又要去哪里?這里又是一個問號。
蔣飛有些暴躁,“她走什么?她如果跟我們說,我們會不讓她出門嗎?”
時間不等人,多一分鐘就有危險,先找再說。
左右一個多小時,應該還在江州市內,大家行動起來,目前江州市公安局已經協同其他部門,注意主要交通干道的巡邏檢查工作,努力排查一切可疑車輛。薇莉亞是聲名在外的女主播,外貌身材優越于尋常人,這樣一個打扮時髦的女性,走在路上一定會被發現——
希望能在出事之前,找回來!
警方雷厲風行,立刻展開了一場地毯式搜查,可是薇莉亞卻好似人間蒸發一般,在整座城市里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一個小時后,8:35am,距離薇莉亞馬上滿三小時,還是沒有薇莉亞的線索,專案組不少警察蹲在局子里一大早就悶頭抽煙,辦公室內一片死寂,氣氛幾近凝滯。
與死寂的氣氛相同的是,眾人的臉色一片冰渣般凝重。
“我之前說的,城市有藍色液體的游泳池找了嗎?”
“蔣隊,我們都找了,沒有發現。”這個地方還好查,絕大部分的游泳館,這個點壓根還沒開業。江河邊倒是已經請了派出所民警在巡邏,海邊聯系了海警,擔心薇莉亞淹死在里面。
蔣飛張了張嘴,神色無言以對。一周前,他還問過小江,小江說過,薇莉亞的結局沒有改——所有警察因此都上了一百二十分的心,結果還是讓她給逃了。
偌大一個江州,活要見人,死肯定要見……對吧!
一個大活人怎么會消失?她去了哪里?
秦居烈臉色還要冰冷,眼神透著隱隱的冷冽,他僵著臉,不再猶豫,“給小江打電話!”
警笛聲極響,警車開道風馳電掣,江雪律被送到了警局。不少市民探出腦袋,卻發現黑色警車,像護送什么大人物一般駛向了市局。
江雪律也意識到出事了,他走進辦公室,沒有多余的寒暄就開始把手放在電腦上,電腦上正在播放一幀幀的深夜監控錄像。監控里是佝僂身形的老太太,江雪律卻透過這副樣子,看到了一襲紅裙的女郎,高挑美女站在街頭——
都不需要警方給他看,公廁那一段大變活人的場景。
不一會兒,他開口:“我知道薇莉亞在哪里,她還活著,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什么!?
人還活著!
這話落地,辦公室里里外外三層警察心都在怦怦地跳,焦灼感動的目光落在江雪律身上,恨不能把他抱起來——
一聽到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所有人心情微松,只剩下一個問題,那她跑哪里去了?當務之急趕緊把人找到帶回來。
下一秒,眾人喉嚨一陣緊攥地窒息,發現自己輕松早了。江雪律還在感應,少年皺著眉頭說,“她……不在江州,凌晨六七點時,她已經乘坐一架航班出國了——然后她被綁架了——”
第兩百二十章
乘坐航班出國是進行時,綁架是馬上到來的未來時。
話音落下,所有人都傻了,空氣驟然死寂,四周安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不少人都想掏掏耳朵,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薇莉亞已經跑出國了?她還馬上要遇到綁架?
大家知道,小江同學不會亂說話。
正是如此,才感到驚悚,在江州市警察在地毯式搜查本地時,這個女人已經跑出國了,她的目的地是什么地方?她為什么要出國,所有疑問都如同水滴,緩緩滲透凝聚在專案組成員心里,令他們神志恍惚之余,全身血液逐漸變冷:一旦保護人出了國,真的鞭長莫及。
眾人臉色難看,一邊氣瘋了,一邊心想難道注定的結局改不掉?
年輕人沒有大人那般悲觀,江雪律坐在椅子上,他將兩張照片交疊在眉眼,感受利劍穿透眉心帶來的預知感,猝然發現了什么,擲地有聲道:“犯罪可以中止——”
“還能中止?”
秦居烈抓到這個重點,江雪律坐在椅子上,他站著,從高處俯視少年烏黑濃密的頭頂。江雪律緩緩點頭,“如果時間掐得緊的話,一切都來得及。”
江雪律精神共振的對象是其中一名綁匪,對方滿嘴絡腮胡子,一直在凝視著薇莉亞的照片。在輝煌的機場大廳,他一直等著一切落地。
為什么說,如果時間掐得緊,一切來得及。
因為巴黎、美國和華夏,三國之間存在一個巨大的鴻溝——時差。在夏時令計算方式下,巴黎與華夏相差六個小時,洛杉磯又與華夏相差了十五個小時……
為什么說跨國執法難度大,難以調查取證,正是種種原因疊加而成,語言時差等實在棘手。可人命在即,時間不等人,沒有人多想,他們立刻給省廳匯報情況,并請求一場跨國合作。
聯系省公安廳需要時間,省廳也需要清楚這一切發生了什么,事態究竟如何演變至今,翻譯專家和聯系國外也需要走程序。
另一邊心情最糟糕的非張局莫屬,他剛從省城開會回來,開會期間,他的心突突地跳得厲害,口也很干,一直想喝水,當時他就有預感發生什么事。一瓶礦泉水手心滑了幾次,都擰不開,還是鄰座的海州市公安局局長幫他打開。
老張心里揣著事,眼皮直跳,大家還說在省城的旅館住一晚,他婉拒了,連夜驅車回來,幾乎是一踏入城市地盤就得知這個噩耗。他倏地瞪大了眼睛,上了年紀了,心臟不好使,幾乎有些喘不上氣。
他走進辦公室,克制了一下頭暈眼花,第一反應訓斥下屬道:“你們怎么辦事的?”
薇莉亞那里的警力最充足了——怎么還能讓人跑掉?事情是怎么發生的?面對領導上司的批評,絕大多數刑警神色驚恐為難,蔣飛臉上露出一副悲憤交加的表情。
老張氣得臉都青了,怒道:“怎么會失蹤,又是誰綁走了她!?”
頂著張局的滿臉怒容,大家遲疑著你看我我看你不說話,沒人敢給他復盤經過,生怕自己撞槍口上,只能道:“小江回溯了,局長您自己看報告吧——”
江雪律將自己看到的場景,一字一句吐露出來,落在紙質檔案上,完整地還原了薇莉亞的心路歷程。
—
事情回到一周前的晚上二十一點四十七分,市中心公寓里,一名女子下了直播,她感到精疲力盡。她照鏡子,鏡子里是一張天生麗質的漂亮臉龐,這段時間卻憔悴了許多,她放下鏡子,習慣地登錄社交軟件,跟粉絲們互動。
這時,她的郵件收到了一封合作邀請函。
薇莉亞本來興味索然,她這個級別的女主播,接受推廣已經不是尋常價格能打動的。
她二十多歲,住著市中心的公寓,車庫里停著豪華跑車,早已經實現了階級躍升,如今直播事業蒸蒸日上。她已經看不上那些小廣告了。
只是當看清郵件這顏色華麗的邀請函第一眼,她愕然地瞪大了眼睛,脫口而出:“《vogue》!”
如果對時尚圈有所涉獵的朋友,一定知道《VOGUE》是一本國際時尚生活類月刊雜志,書中內容涉及潮流時裝、珠寶首飾、美容藝術、旅行風景和娛樂健康等方面,全球26個國家和地區均有發行,影響力不小。
能登頂封面或者進入內容的無一不是各國有名的大牌明星、有話題的模特藝人亦或者風云人物。哪怕近些年它“時尚圣經”的神壇寶座有所下降,也不影響她老牌雜志的地位,娛樂圈的明星搶破頭了都想得到的資源。
總之,這是一本薇莉亞從少女時期就在閱讀的雜志。
薇莉亞驚訝地微微咧開嘴,她點開邀請函,不敢置信地從第一行抬頭讀到尾,發現這是一封合作邀請信。信中提到非常欣賞她的知名度和敢于與犯罪斗爭的勇氣,邀請她前往巴黎拍攝一組內頁街拍寫真,并承諾她會有最少三頁的大特寫。
發信人是法國版《VOGUE》的女主編安娜。
信中不僅有聯系方式,還稱贊了她性感、有格調,是時髦的東方女性,是與眾不同的互聯網紅人。
除了既定的報酬,還承諾如果她答應合作,一定會通過優雅的街拍,為鏡頭下的她打造一種時尚潮流,給予讀者華麗的視覺沖擊。
這封商業郵件里每一個詞都沖擊得薇莉亞眩暈,震驚、狂喜、得意等情緒瘋狂激蕩著她的內心——
薇莉亞另一個職業是模特,她不是沒出國拍攝過,卻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有資格與這樣國際頂尖高端的雜志合作。
這個夜晚,她興奮地躺在舒適柔軟的大床上,睜眼直至天明。她意識到大事不妙,淺淺睡了一覺,可夢中,她的夢境里還是充斥著自己功成名就的華麗景象,她如明星藝人,在無數攝影師和聚光燈簇擁下,登頂寶座——
這個夢就像真的一樣,當她醒了,肌肉酸軟,那種飄然欲仙、心馳神怡的滋味也沒有遠去。
她知道,自己淪陷了——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離成名這么近。
她想跟《VOGUE》合作。
我想出名,我想跟國際接軌,我只是想更多人愛我,更多人知道我,這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這是一個多么誘人的機會啊……一個聲音在她心底吶喊。
翌日,經紀人來到她家,薇莉亞今天還算配合,她眼睜睜地看著警察走了,才道:“我想出國。”
“什么?”經紀人沒聽清楚,只聽到了我想出,以為她想出去,好言好語打消她的念頭,“薇莉亞你別任性,你之前跑出去導致什么后果不知道嗎?”
是啊,她之前想跑到海州,就嚇得兩城公安局魂飛魄散,如果她提議要出國呢?警察會同意嗎?
薇莉亞用腳趾頭想都猜得出——肯定不會,知道她想出國,也許會看管得更加嚴密,只因一個子虛烏有的通緝令。
想想就很諷刺。
薇莉亞低下頭冷冷一哂,心里悲憤面上卻不顯,再抬起頭來,已經是一臉體貼人意的理解,“知道了,我不會亂跑。”
一般商業資源,薇莉亞都會和經紀人洽談,只是這一次,經紀人明顯站在警方身邊,背叛了她。對方多少次勸她聽話。
薇莉亞與他有了隔閡。
薇莉亞不知道該怎么辦,她選擇給主編安娜回復了郵件,問她拍攝合作的具體事宜以及她為什么選中自己。
郵件很快就回復了,說拍攝時間在一周后,地點在巴黎。
至于理由,對方毫不吝嗇外國人燦爛的溢美之詞,盛贊她的勇氣,稱這是這個時代女性都需要的東西,行文間也提到了treasure,詢問她是否知道treasure的身份。如果可以的話,本刊也想一同邀請他。
你們兩人都是互聯網紅人,不如借這個國際雜志平臺,從此化干戈為玉帛,一笑泯恩仇,彼此都能增加人氣。treasure全稱與珠寶相關,他的事跡又很傳奇,完全可以分到名人軼事版塊,與她們雜志很是媲美。
女主編提了幾次treasure。
這讓薇莉亞對treasure的怒氣一下消散不少。
treasure在國際知名度可比她高多了(雖然都是那種犯罪類),如果不是treasure下場,兩人互相鬧矛盾,也不會讓她人氣短期內急劇飆升。
女主編問她,是否知道treasure的真實身份,《VOGUE》也想邀請treasure上雜志,希望她能幫忙牽橋搭線。
treasure的身份,她當然不知道。
treasure這個人藏頭露尾十分神秘,警察對此也諱莫如深,怎么牽橋搭線。
至于上雜志,薇莉亞根本不想把這個機會拱手讓人。大家都是同行,她怎么會愿意送這個機會給對方。
這一周她就被這封郵件迷了眼。
問題也隨之而來,警方不會愿意她出行,跨城市都嫌浪費警力,更別提出國了,哪怕她獨自跑出去也不行,警方幾乎算得上是嚴密,她逃不掉這個牢籠。思及此,薇莉亞又氣又急又懼,認定這一切都是treasure的錯!
想到這么好的機會要流失,午夜夢回時分,她心生憂愁,頭發大把大把地掉。
在距離拍攝時間還剩下兩天時,女主編詢問,她是否能如約而至,如果合作開天窗的話,他們會選擇另一個人臨時頂替。
原話是:薇莉亞女士,如果您無法前來,我刊會更換合作模特人選。
并附上那個模特的名字。
薇莉亞吃了一驚,用搜索引擎查了一下這個模特的身份。
發現這是一個西班牙的職業注冊模特,對方最近有點小紅,但在全網社交平臺上的關注量還沒她多。這個將要取代她的模特,如果粉絲量比她多,長得比她漂亮,薇莉亞說不定也就死心了。
偏偏更換的人選,無論是外貌、身材還是社交粉絲數量,都比她差上許多。
這一對比,薇莉亞心態直接失衡了。
她開始心想,這種處處不如我的人都能上雜志內頁,我為什么不能?是啊我為什么不能?
這可是國內不少明星都參加的刊物啊!她凝神細想,血管在太陽穴周邊一跳一跳,激烈得快要爆開。
她真的要因為這個該死的子虛烏有的通緝令,而賠掉一個成名、增加身價的機會嗎?如果沒發郵件也就算了,她很滿意當下的生活,直播間人氣她是top,粉絲愛她,收入上她日進斗金,偏偏這封郵件進來了,強勢地敲擊她的心扉,她才知道,自己是滿意眼下的生活了……可她忽然又生出了貪婪之心,她想要更多。
她想要更好的天花板,想要更美好的物質,想要更暢快自由地呼吸——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她的心情日漸崩潰焦急,終于在某一日,她對經紀人道:“我最近失眠很嚴重,你幫我買點藥吧。”
“什么藥?”
“安眠藥。”
經紀人:“你屋子里之前的吃完了?”薇莉亞曾經有過一段過氣的日子,那段時間她頹廢消沉,睡也睡不好,曾服用過這類藥物,醫院也有失眠就診記錄。
“那些沒效果了。”
“你怎么又失眠了,難怪你最近直播老是不在狀態,我去給你想想辦法。”經紀人神通廣大,幫她拿到了強效版本的藥物。經紀人為她掏心掏肺,完全沒想到這個小女子,不是自己吃。
郵件里花里胡哨的字眼,盛贊她敢于搏斗的勇氣,薇莉亞也莫名被催生出了一種為自己爭取、斗爭一切的野心。
這就是前因后果。
警方知道后,集體都沉默了,他們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薇莉亞心里居然曾有過這樣的波濤洶涌。如果不是小江同學,誰能捕捉到這份激烈的內心世界?薇莉亞跟警察不交心,肯定不會說實話。
張局:“那封郵件?”
江雪律:“假的,這是一場陷阱。《VOGUE》主編的身份被盜用了。”
我就知道!張局頹唐地一薅發際線,他坐在辦公椅上,仔細一捋薇莉亞從接收郵件到逃跑的心理過程,抽絲剝繭之后,感覺心中一驚,脊背發涼,這個邀請固然是一場陷阱,可這幕后黑手,完全把握住了薇莉亞的心理。
無論是稱贊她的勇氣、試探treasure身份、催促行動和更換模特,每一個步驟好似都是踩著對方的心理底線進行!
張局越是細想,越是心驚膽寒,滿面怒容。
清楚事情來龍去脈后,他知道了,事已至此,這事不是屬下的錯,只是傳出去不太好聽。
目前沒有辦法了,只能盡力挽回!
眾人行動起來,一名小警員陪在江雪律身邊,發現小江同學伸手打亂了桌上的照片,小警員剛想問小江同學發生什么事了,就看到江雪律把薇莉亞的照片放左邊,約瑟夫的照片放右邊。
對方口氣鄭重道:“我看到,美國那里也出事了。”必須趕緊阻止一波。
眾人:“……???”
這一瞬間是什么心情呢,大家伙兒忽然就感同身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