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零一章
“你好,是110報警中心嗎,我要報警……”經紀人的報警電話剛撥出去,沒說兩句話,他的手機被人奪去。
“不好意思,打錯了。”薇莉亞蠻橫地搶過手機,冷冰冰地朝接線員說了一句,隨后“嘟”的一聲響掛斷了電話。她動作太快,經紀人幾乎沒反應過來,他厲聲道:“薇莉亞你做什么?”
“我才想問你做什么?Treasure喊你報警,你就報警,他是你的主人,你是他的狗嗎?他說什么,你就聽什么,一開始的道歉通稿也是,他不過煽動兩下,你就坐在電腦前寫了千字大長文!每一句都是喊我退圈!”這件事她一直沒忘。
“我早就想問了,你到底是誰一邊的?”薇莉亞不滿地表態,她也不管,自己這番話分外誅心了。
如果換作一個情緒不穩定經常激動的人,一聽到“你是他的狗嗎”都會心寒,為自己瘋狂爭辯半小時。
經紀人不是第一次領教她的口無遮攔和火爆脾氣,耐著性子勸慰:“我們雖然跟treasure作對,treasure有多靈異你也清楚,我們要求助警察……”
那一筆筆足夠輝煌的履歷,令人想忽略都難。
“什么履歷,什么靈異,誰知道里面有多少劇本成分?”薇莉亞純粹以己度人了,她知道自己是一個花瓶美人,在自己動手炒作之前,她還不知道劇本和人設疊加的雙重威力。嘗到甜頭后她不僅感受到爆火的滋味,三觀和世界也輪番顛覆,第一次感覺全世界就是一個空蕩蕩的虛假文學。
她是劇本人設,treasure肯定也是!
大家都是一丘之貉!
這種事也常見,由儉入奢易,從奢回儉難,一旦見識打開了,人往往回不到過去看待事物的單純。
她聽不下去經紀人隱含敬佩的語氣,在她看來,經紀人本該是她的幕僚軍師,怎么能為自己的敵人說好話?這把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反正我不許你報警!你報警了會毀了我,不信你自己看!”
薇莉亞拿出手機,翻出幾條言論給經紀人瞧。
男人定睛一看,發現是treasure評論區,不少搖擺不定的網友在treasure開口后紛紛下場了。
【我想起來了,這一段時間風言風語帶節奏,我都差點忘記了treasure有多厲害。我相信薇莉亞的綁架確有其事,我也信treasure的規勸有他的道理】
【性命危險,我的天!趕緊報警吧!】
【我早就想說了,這互聯網是不是有水軍控場啊?@薇莉亞@薇莉亞的經紀人,不知道會發生什么,既然treasure都說了事情無法挽回,快點報警】
【報警!報警!薇薇你快點報警,treasure都這樣說了,如果不報警,遇到危險了怎么辦,千萬要當回事啊!】
【treasure這一次翻車沒有,真的不好說,這水軍成分太復雜了……從去年到現在,treasure揭露多少起犯罪,這互聯網、報紙媒體和警察局都知道的事情,大家怎么也應該相信官方吧?就一群沒腦子的人被節奏裹挾在肆意煽動情緒,搞得烏煙瘴氣】
【我必須客觀公正表態一句,大家總認為treasure表述含含糊糊、充滿了謎語人那味道,事后回看案件,會為他的說法精準感到震驚!陳莎莎女士還沉浸在婚姻時,treasure當頭一棒說她婚姻下全是假象,意有所指她丈夫要害她!結果她的丈夫真的謀劃預備在旅行中殺妻,好繼承妻子的潑天遺產,渣男連電腦開機密碼都是妻子的死亡日期。這么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他的手段令人不寒而栗。誰也沒發現,包括陳女士這個枕邊人多年也沒察覺,就treasure發現了,專門去提醒她報警】
【別說陳女士案了,鼎興大廈這上世紀老建筑,城市毒窩誰又發現了,某女士住在屋檐下半年都沒發現的事情,她父親說樓上有可疑人員,她第一反應是父親精神病發作了】
【你們說得對,例子太多了,根本舉例不完,treasure身上確實有神異之處,他一直很低調。可互聯網暗地里一直流傳他的神話,說他有犯罪之眼】
【另外,如果大家足夠細心,會發現一個事實,treasure不是有意當謎語人,他往往是直接跟當事人對話,這些話并非專門說給網友聽的,我們才聽不懂。當事人心里清楚,只是愿不愿意相信而已。一旦當事人愿意溝通,他們倆會直接繞過網友私信聊天。他們一旦一對一私信聊天,我們就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陳莎莎一開始不愿意相信,白富美千金小姐深陷五年甜蜜婚姻無法自拔,絲毫沒意識到身邊的波濤洶涌,潛伏著的死亡危機,怎么會相信treasure一個網友?
直到警察局給她打電話,說她丈夫在風月場所,她才感覺晴天霹靂。
一切暗合了treasure的說法,她選擇相信treasure,事后直接跟treasure私聊去了。
網友們想吃瓜,啊不,想知道內幕,都感覺被這兩個人排除在外了。事后看到報紙上的新聞,才知道發生了什么驚天案件。
【類似的案件還有,那個驚動聯邦調查局的愛德華案你們還有印象嗎?當事人就直接私聊了,treasure一開口就是:愛德華先生你要死了!你老婆要殺你!她在暗網上雇傭了殺手,殺手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了,你會死于中彈,你有興趣了解一下嗎,麻煩回關我。當時咱們的國際友人愛德華一聽這話,差點沒隔著網線把他暴打一頓……后來還是愛德華被好友忽悠,在別墅拍攝了真人秀,恰好拍攝到了驚悚畫面,才讓這個案子上了社交媒體。treasure一般會傾向于跟當事人直接對話,前提是愿意相信他】
這一挖掘,大家發現還真的是。
treasure的靈異之處和處事作風真是十分鮮明。
人多力量大,你一言我一語,分享treasure過去揭露的案件。往日的回憶被逐一喚醒,越來越多的網友臨陣倒戈了,紛紛給treasure道歉,隨后開始勸薇莉亞聽勸,快點去報警。
薇莉亞直播間的粉絲也紛紛表態,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一時間,互聯網風起云涌,流量驚人。
看到這些言論,薇莉亞氣得想摔手機,一口氣憋在胸口,“你看看!這個treasure就是沒放過我,第一次喊我停手,說我會招致不好的事情,第二次喊我報警,在網上詛咒我出事。如果我真的報警了,事情傳出去一定被全網嘲笑!在這種情況下,你還報警,你是成心想害我嗎?”
薇莉亞如今是真的火了,她這個月上熱搜的次數,比娛樂圈某些二線明星還多。她自認為身處這樣的高位,一舉一動都遭人觀察審判,更加不能隨意亂來
即使她的粉絲急如熱鍋上的螞蟻,她也不會報警,她堅信,一切都是treasure在危言聳聽。
這一邊,大家一直在密切關注著treasure,發現對方提醒了薇莉亞之后,又迅速切換了賬號,熟練地去外網,發出他聲震長天的第二道提醒。
他這個舉措把國內網友整懵了。
北美過來的網友,本來正在看熱鬧,他們看不懂中文,不過機翻軟件如今普及率之廣,有耐心的人,隨手翻譯一下也把這個來龍去脈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把這件事搬走。
中外總有一些勤勤懇懇的搬運工。
有粉絲很崇拜treasure,專門在國外給treasure建立了個人網站,這些就是他們努力搬運的資料。誰知道這次回旋鏢飛了一圈,竟回到了他們身上。
“?”
原來treasure不僅把國內的互聯網搞得腥風血雨,他居然還翻墻出去了,他登錄了自己許久不用的外網賬號,在一個男人的評論區里留言。
【約瑟夫先生,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你有生命危險,請盡快逃跑,聯系上你的父親,尋求他的幫助。我知道你跟你的父親關系不合,縱使你們父子之間有再大的矛盾,在生死危機面前,請暫時放下一切芥蒂,你的富豪父親有足夠的力量能夠保護你。順便請打開私信,你設置了不允許私聊】
此話一出,一語驚起千層浪。
震驚了中外兩國網友,大家老老實實地發出了一聲“啊?”。
尤其treasure生怕自己的言論不引起重視,他艾特了美國一名小有名氣的富豪,“您的兒子有生命危險。”
評論區聞風趕來的網友們一看這么長的話,還沒等他們捋清楚這是什么事件后,眼睛一凝,精準看到了末尾那句話“請打開私信”。
他們心情馬上沸騰了,比夏日炎熱,美味爽口的瓜遞到嘴邊卻不允許吃一口還難受。
他們抓耳撓腮,急得上躥下跳,紛紛冒泡:“大家都不是什么外人,開什么私信,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們說!”
發生這樣的事情。
薇莉亞注意到這條動態的時間線,就在給她提醒的十分鐘后。
這么長一段話,哪怕文思泉涌,打字極快,登錄賬號加上編輯文字都需要時間,說明對方是給她提醒后,馬不停蹄就轉了戰場。
見到這樣的時間差,薇莉亞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她再怎么自我意識過剩,也必須得承認一個事實。經紀人說得沒錯,treasure可能不是專門針對她,他是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為他們發去提醒。
這一邊,難以形容約瑟夫的心情。
因為他沒開私信功能,話說這個功能本來就沒有開啟的必要,導致他隱瞞了二十年的富二代身份,居然被一個大洋彼岸的網友拆穿了……
他人如今在城市街頭,點了一杯很便宜的咖啡和三明治,他心情頗好,正準備享用這悠閑的下午茶。登上社交媒體純屬一時興起,就看到了這條消息,他人直接傻了,好心情消失得無影無蹤,咖啡遞到嘴邊都忘記喝。
這半天他看著手機腦子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他的身份暴露了?怎么暴露的?他下意識第一反應是放下咖啡,合上筆記本電腦,抱緊自己的相機和正在編輯的資料。
比起他頭腦正掀起一陣陣癲狂的風暴,過去的舊友看到互聯網上的消息,紛紛表示不敢置信,發來親切的問候,“噢我的老天,約瑟夫,你的父親是鮑勃?去年美國福布斯富豪榜的第二十六位……”而你是傳說中的頂級富二代?
我的天,超級富二代竟然在我身邊!
他為什么沒有表現出來,不是我們小瞧人,明明他每天生活很儉樸,除了一臺昂貴的相機和電腦,每天邋里邋遢,休息日穿九美元一件的T恤,工作日穿二手的西裝,住巴黎最便宜的房子,連交通工具都是大眾平民牌子,為什么?他一直瞞著我們!?
簡直沒把我們當朋友!朋友們寒暄沒說幾句,就開始控訴他過去沒有推心置腹了。他的社交軟件、email也爆滿了。
遭遇這樣的窘境,約瑟夫苦笑了兩下,他現在否認還來得及嗎?
他的短信箱里,還有前女友的一聲聲凌厲質問,“約瑟夫,我們交往五年了,你為什么要瞞著我?如果你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當初我們就不會分手!”
“你對我還有感覺嗎?想想當初我們是多么的情投意合,關系是那般甜蜜,分手是一件遺憾的事,現在還能彌補,也許我們應該復合?”
這也太人間真實了。
約瑟夫沒有回復,別人只注意到他的驚天身世“我的富豪父親”,作為當事人,他滿腦子卻在想,他的身份暴露了,有生命危險?treasure勸他盡快逃跑,到底會發生什么,他要跑到哪里去?
作為被點名的一員,約瑟夫很茫然。
treasure居然把他跟父親的矛盾都說出來了,問題是對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知道他是超級富二代這件事的人,全美上下一兩個巴掌都數得過來。對方還說他的富豪父親有足夠的力量能夠保護他,讓他最好放下臉面去尋求對方的幫助。
到底會發生什么,竟嚴重到這地步。
約瑟夫臉色還迷茫著,理智上他不想相信這么荒謬的事情,一個人預言他將要遇到危險,二十一世紀了哪有那么多危險,可根據他最近潛伏臥底采訪到的黑色內幕,他心想,難道沒有嗎?
你難道還是那個活在象牙塔里、不知民間疾苦的大少爺嗎?
這個世道有多亂你不知道嗎?
恰好在此時,他的富豪父親第一時間聯系了他,讓他立刻、馬上滾回家!
第兩百零二章
他只能買機票回家,回到位于洛杉磯那喪失自由的千畝豪宅,他匆匆放下行李,父親和管家已經在等他了,客廳里還坐了幾名身穿藍灰衣服的男人。
他們眼神嚴肅,舉止散漫,與他那位壟斷商業巨鱷父親一同坐在沙發上,氣勢不落下風,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
約瑟夫詫異地道:“這位是……”
為首一名男人站起來,亮了一下自己的警官證:“你好,小鮑勃先生,我是聯邦調查局的警長肯特,根據群眾報警,您似乎被卷入了什么糟糕的案件,麻煩能詳細跟我們說說嗎?如果您有什么生命危險,我們聯邦調查局的警員會第一時間保護你。”
話音剛落,管家見縫插針地補充了一句,“這些警官已經等您一個小時了。”
幾乎是一看到社交媒體的消息,立馬就驅車前來,仿佛在每戶人家安了竊聽器似的。
原來是聯邦調查局,來得速度真快啊!要知道他看到treasure的通知,如坐針氈,立刻上網買了機票,一路沒停趕回家。
長途奔波的代價是勞累,約瑟夫感到身心疲憊,頭發凌亂,他看上去就是街頭一個最普通落魄的男人。
其中一名年輕警員打量了他半晌,忍不住以貌取人:鞋子不值錢、頭發半個月沒打理了,手腕沒有佩戴手表,身上西裝也皺巴巴,仿佛家里缺了熨斗。要知道鞋子、手表、衣服可是男人的第二張臉。
這樣真不像一名富二代。
而他的富豪父親鮑勃卻從容閑散,手里抽著一根雪茄,招待他們用的是最昂貴的紅酒,粗大的手指佩戴多枚金戒指,屋內擺設連一個不起眼的煙灰缸都價值連城。
假使約瑟夫跟他的富豪父親鮑勃站在一起,誰也不會將他們的關系往父子聯想。
他們聯邦調查局需要調取各州人口生命登記和社會安全號(即戶籍),才知道這兩人是父子關系,偏偏那個treasure卻知道!
聯邦調查局對treasure的好奇再度上升了一個檔次。
如今眼前男人的富二代身份,也在短時間內,成了全網熱搜上津津樂道的一個八卦。
一路風塵仆仆,約瑟夫臉上泛著大夏天暴曬的油光,他從管家手里接過熱毛巾,擦了擦憔悴的面容,他還不想面對自己的父親,寧愿跟FBI對話,“行。你們問吧。”
“首先第一個問題,您和treasure是什么關系?”
約瑟夫擦臉的動作一停,“我不認識他!”
他還想知道呢,他是富二代的事情,對方是怎么知道的?
他跟他老爹都斷絕父子關系十幾年了,這關系隱蔽又不為人知,居然還能被人從旮沓角落挖出來!
“treasure所說的,您身份暴露了,請問是什么身份呢?您是否被卷入了什么案件?”treasure沒那么無聊,所說的身份暴露肯定不是指普通的富豪之子身份,否則不會專門提及“你有生命危險,請盡快逃跑”,這分明是喊約瑟夫跑路。
老鮑勃也拍桌,威嚴怒喝:“逆子,你在外面做了什么!”竟惹來殺身之禍,需要躲回家避災。
你是出國競選總統了嗎?
老鮑勃發現自己講了一個無與倫比的冷笑話。
約瑟夫無視了老父親,他皺起眉頭,低頭思索半晌:“恐怕是……”
他打開隨身的行李,警員眼尖地發現,約瑟夫的行李箱里除了幾件衣服之外,全是電腦、相機等設備。
見約瑟夫小心翼翼的態度,在場有腦子的人,都猜到電腦相機里大概有什么了不得的東西。
約瑟夫被追殺的答案,恐怕就隱藏在這些設備里。
“我半年前潛伏進了一個組織……”約瑟夫開了電腦,順便從相機里掏出儲存卡,他手指捏著一枚巴掌大的東西。
見他眸光灼灼,態度十分珍惜,大家都下意識肯定相機里拍到了什么,這里面的東西恐怕價值千金。
“那個組織名稱叫黑死病,我臥底進去后,發現這是一個活躍在歐洲各大城市的跨國人口販賣組織,組織成員專門綁架歐洲各國年輕漂亮的女孩。①”
此話一出,所有人臉色凝重,整個客廳安靜得落針可聞,嚴肅氣氛籠罩了整座別墅。
“怎么可能!”一名年輕警員忍不住說道,“如果真有這樣的事,除非當地警察局玩忽職守,一旦失蹤人口過多,早就驚動當地。”
為首的警長也目光微凝,似信似不信。
“所以他們下手的目標,多為沒有本地根基、熟人的外地游客!”
知道眾人不信,約瑟夫嘆了一口氣,打開電腦里的一個文件夾。
你居然還拍攝到了內幕?
眾人耐心去看。
約瑟夫語氣充滿愧疚:“我作為一名攝影師臥底進去,不敢暴露身份,一些女孩向我求救,我只敢私下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幫助。我親眼見到這些女孩,她們被標上姓名、身份,三圍和國籍等信息在暗網黑市上架拍賣,數量多達百名,那是一個慘無人道的組織,完全在踐踏人權、平等……”
聽到他這么說,饒是早早做好心理準備,眾人也在這電腦文件夾中一張張照片的沖擊下,大睜了眼睛。
那名方才質疑的年輕警員也滿臉錯愕。
只見照片上的女孩,一個個都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眼神空洞沒有焦距,絕望深深映在她們的瞳孔。
她們的模樣能激起所有人潛意識最深處的恐懼。
豪宅內部,陡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全場鴉雀無聲。最終還是上了年紀的管家打破一室寂靜,“這也太殘忍了……”
老鮑勃本來想指責兒子潛伏這什勞子組織,簡直是不顧生命危險,把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如今看了這些東西,知道兒子在做什么正義的事情,他嘴唇顫動著,再無一句冷嘲熱諷。
“所以,我的身份暴露了,可能是組織那邊。”
聯想自己是如何拍到這些驚心動魄的照片,約瑟夫額頭冒出冷汗,棕色頭發都打濕了。想想那個組織的性質,一旦自己臥底身份暴露,肯定會被追殺到天涯海角。
難怪treasure喊他盡快逃跑。
男人臉色慘白如紙,渾身血液倒流,大夏天的他操控鼠標,手指溫度十分冰涼。
他啞著嗓子:“這些資料很多,我沒有進行系統整理,我原計劃是在七月底,返回美國,在V媒體網站發布一篇揭秘‘黑死病組織’的文章,把這個組織從事綁架、販賣人口的犯罪事跡公布于人前……”
如今距離七月底還有一段時間,他就在treasure指引下,被迫帶著這些數據逃離了。
難道是七月底他會發生什么?
他想問treasure,便打開了自己的私信功能,幾乎是一瞬間,雪花一般的私信把他淹沒了。
約瑟夫在人山人海中找到了treasure的賬號,編輯了一長串的文字,“謝謝你treasure,今天十點的飛機,我平安抵達家中。我會暫時尋求父親的庇護,聯邦調查局也愿意保護我,一切都源于你的提醒。不過我和父親并沒有真正冰釋前嫌,我們之間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如今暫時放下芥蒂,一旦平安無事了,我就會離開。其中的隱情你也許知道,我們從未見過面,但我莫名相信你能理解我……”
目前全網知道他是超級富豪之子,所有人都發出無比艷羨的聲音,見他隱姓埋名獨自在外,紛紛說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話說,為什么一個富二代要獨自流亡在外啊?這瓜只吃一半的話就不太香了。
約瑟夫不是罪犯,江雪律無法與他“精神共振”,不過這件事他確實知道。
他看到了一個場景:一名殺手潛伏約瑟夫的公寓樓,翻箱倒柜尋找東西,找到了一本日記。擔心日記里有什么線索,殺手翻開日記簿,發現約瑟夫這個男人都快30歲了,還在做噩夢。
夢境里是一個小男孩,親眼見到母親死亡。黑夜之中殺手眼眸微閃,拿出手機拍照,將日記所有內容傳回組織。
江雪律正是透過“殺手”的眼睛,知道了父子不合的原因,他表示理解。
任是一名幾歲的男童,在幼年時期就發現父親出軌,導致母親抑郁癥發作跳樓自殺,血濺三尺的場景就發生在眼前,都會恨上這個父親。
再怎么百萬富翁、千萬富翁甚至是億萬富翁,家中也有無數不能向外人言說的故事。
約瑟夫發完上一句,算是簡單寒暄,終于把他真正想問的說出口:“原定的七月底,我發表文章后,會發生什么?”
“你會死。”
江雪律直白道,渾然不知,自己一句話嚇得對面身體僵硬。
薇莉亞沒有停手后,一個直播間除了薇莉亞她本身的死亡,還讓江雪律看到了另一個人,正是約瑟夫。
江雪律將自己所看到的場景一一描述:“你那便宜公寓根本沒有任何安保系統,樓下巡邏保安總是白天喝酒誤事,警力形同虛設,公寓內部連監控也沒有,外人隨便就能入侵。你大白天逛超市,有人會跟蹤你,你會發現自己的電腦、手機被人植入木馬入侵,如果不是你及時備份,你的儲存卡也被銷毀,更重要的是——你有生命危險。”
走在路上,差點命懸一線,差幾公分,男人就會被卡車撞上,堪稱驚魂一夜。看新聞報紙會發現附近精神病院,有病人出逃,而男人差點被病人勒死,警察來了也調查不出什么結果等等。
無數的巧合只因一件事——
而經歷了九死一生,男人總算意識到了不對勁,連忙逃回家中,終于得到了平安。這一切驚悚得仿佛一部教科書般犯罪電影,背后是一個呼風喚雨的組織在操盤。
約瑟夫確實被嚇到了,他眼珠戰栗,呼吸急促,感覺脖子涼颼颼,仿佛灌了風,大滴大滴的冷汗也從后背滲透出來。
他下意識摸了后頸,“……你又是如何知道?”
是啊,這也是眾人想知道的。
約瑟夫耐心等著回復,半個小時過去了,私信聊天框空空蕩蕩。
約瑟夫看了一眼外面的天,又看了一眼手表上的當地時間,最后他拿出手機,查看兩地時間,自發地為treasure打圓場:“我完全忘記了時差呢,我們這里十二點,他那里應該午夜了,他恐怕是睡著了。”
不是不想回我。
成熟懂事的成年人就該改變自己,給對方一個合情合理的臺階下。
思及此,約瑟夫又發送了一句:“謝謝你,晚安!”
他臥底時,牢記一名記者的使命,為了能采訪到更多的內幕,早將生死置之度外,不過能茍活著,也總比不明不白死亡好。
約瑟夫心中無比的感激。
聯邦調查局警員一直在看兩人的聊天記錄,見treasure沒回了,心下有點失望。
確認案情來龍去脈后,他們回歸正題:“小鮑勃先生,看來你的處境非常危險,請讓我們保護你!”
老鮑勃掐滅了雪茄:“不用勞煩諸位了,我那不成器的犬子,由我自己保護,你們不要什么都想插一腳。”
一句“不成器的犬子”讓約瑟夫對他怒目相對。
聯邦調查局的警員說什么也要留下。
“鮑勃先生,您沒發現,您兒子的處境嗎,您要怎么保護?”警長神色極度不認同,另一名年輕警員也附和:“鮑勃先生,與其把保護任務交給雇傭勢力或者安保公司,你更應該相信我們聯邦警察,我們聯邦調查局特工,一直堅持貫穿著‘忠誠Fidelity’、‘勇敢Bravery’和‘正直Integrity’的信條,在某些案件上也享有最高優先調查權……”
正是這三個詞的開頭縮寫,濃縮成了大名鼎鼎的FBI。
鮑勃揮手:“行了行了,不要跟我講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我自然有實力會展示給你們看。”
富豪朗聲大笑:“那個treasure說我能保護兒子,他的眼光不錯!”
警長客客氣氣道:“您有什么能力呢,不如信任我們聯邦調查局,為了保護小鮑勃先生,我們可以向上申請最高級別的保護令,每名警員的標準裝備是半自動手-槍、UMP沖鋒、防彈背心和AR15自動步-槍、GPNVG18地面全景夜視儀……”剩下什么防爆盾、頭盔、戰術背心、戰術護腕,警長提都沒提,這些都是現代警力標配,說出來只會令人發笑。
他們以為這樣子說出來,會讓富豪放下心,將兒子托付給他們。誰知道富豪聽了,輕蔑地扯著嘴唇笑了一下,“就這?”
富豪放下紅酒,不緊不慢地鼓掌,兩道清脆的巴掌聲落地,從隔間走出來一群走路沒聲、人均一米九的精英保鏢。
他們身上穿了所有警長提到的武器裝備,甚至比他們言語中提到的更加高級。在場的警員眼神紛紛一震。
富豪轉著酒杯,慢條斯理道:“我非常相信treasure,對他的提醒絲毫不敢大意。早在我收到消息時,我第一時間就重金雇傭了烏梅安保公司的精英人員,他們跟我簽了合約……表示一旦在禁區內發現非法闖入者,會先嘗試進行逮捕,如果被逮捕者形跡可疑,他們會直接開火,一切以雇主的生命安全至上。”
在場有見識的人沉默了。
烏梅安保公司是全美最好的安保公司,也是不少有錢人遭遇生命危險時的首選。
“他們還給我出了一套改造方案,為我的別墅安裝了全新的安保系統,可視對講系統、紅外線掃描儀和自動報警裝置,能檢測方圓15公里范圍內隱藏起來的不法之徒,一旦有動靜,保鏢會出動馳援……”
好歹是膝下的獨子,再怎么重視也不為過。
而FBI能做到的,安保公司也能做到,他為什么還要請警察保護,迎回來幾尊大佛?
約瑟夫后知后覺,才發現treasure對薇莉亞說,快報警,警察能保護你。對他卻是另一套說法,原來竟不是一句空話。
他爸為了保護他,居然想將整個別墅打造如同鐵桶一般滴水不漏。
而作為富豪的鮑勃,擁有當世最強的私人警備力量,確實能保護自己的兒子,別說一名訓練有素的殺手了,一只蒼蠅都別想飛進他的別墅!
見識完所有警備,聯邦調查局成員心情復雜,只想罵一句:fuck!不愧是福布斯榜上的富豪!萬惡的有錢人!
這也太相信treasure了吧!
說不定只是一句網友的戲言呢!
與此同時,互聯網上網友也發出了這樣的驚嘆。
起因是treasure艾特了鮑勃后,這名富豪在兩天后拍攝了一段短視頻,算是回應了這件事。短視頻內容拍攝了這座頂級豪宅的冰山一角。富豪也不傻,主要的安全和私密性并沒有拍攝進去,只拍攝了兒子那臉戴墨鏡、郁郁寡歡的背影,還有自己那將整個區域武裝成堡壘的別墅,順便炫耀自己那高價雇傭的精英保鏢團隊……一群持槍的黑衣保鏢,將別墅護衛得密不透風。
視頻里一句話也沒有,連BGM也沒有,所有無聲無息仿佛表達了一個意思——我做好準備了,想殺我兒子,盡管放馬過來。
評論區都給跪了。
【難怪treasure只字不提警察,只說你的富豪父親能保護你!】
【貧窮限制了我的想象力,這視頻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錢啊】
【我知道大少爺為什么郁郁寡歡了,走到哪里,身后都有三名保鏢,能開心到哪里去?這種嚴防死守的情況下,如果還能遇到危險,我把頭擰下來,給大家表演一個射門】
【6翻了,隔壁連報警都慢半拍,你們這里連保鏢團隊都請好了?這速度也太快了吧】
薇莉亞確實沒有報警,她刷到了這條保鏢視頻,見到有錢富豪因treasure一句話大張旗鼓,她臉色變了變,感覺這個世界無比的魔幻,“這也太荒謬了吧!錢多燒得慌?”
說不定treasure只是一句玩笑話呢!
第兩百零三章
目前為止,treasure只給兩個人發去提醒,一個是薇莉亞,一個是約瑟夫。
薇莉亞沒有報警,江州市公安局速度一點也不慢,全網鬧得沸沸揚揚,他們早早收到消息耐心等待,結果左等右等,日月星辰輪轉了兩天,美國佬那處連別墅都翻修了,他們也沒等到當事人前來報警。
說明他們華國的當事人薇莉亞沒把這份提醒當回事。
給薇莉亞提醒的是誰?——是treasure。
即使全世界都不把這份提醒當回事,江州市公安局也會高度重視。
奈何案件必須走一定的流程,當事人尋求警方幫助,警方才能受理案情,提供幫助。當事人如果不主動來報警,這地方就卡住了。
警方等了很長一段時間,薇莉亞那一方許久沒有動靜,每天準時直播。
這個女主播有時間開直播,沒時間花幾分鐘報警。
張局一大把年紀了,蹲了兩天直播間看唱歌跳舞,再怎么耐心沉得住氣,兩天時間過去了,也有些坐不住。
事涉小江同學的提醒,什么情況都不能馬虎,最終老局長思索半天,決定打破流程,大手一揮讓手下刑偵一組上門。
第二天警察紛紛上門了。
理由是“鄧女士,涉嫌你之前報警的跨國綁架案,我們還有進一步的事情要調查。”
薇莉亞臉色難看,她覺得全世界都瘋了。
經紀人想報警,美國富豪重金雇傭了保鏢,如今連江州市公安局都把treasure一句玩笑話當真,對方說“她有生命危險”,這難道不是一句詛咒嗎,她怎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偏偏所有人都當真了!
薇莉亞待在原地,她一邊茫然著表情,眼睜睜地看著一群女警在她家中留下,一名男警沒有直白說她那漏洞百出的跨國綁架案,裝模作樣地詢問了她之前報警的細節,隨后神色嚴肅說:“鄧小姐,根據群眾報警,您似乎收到了不知名的死亡威脅?我們江州市公安局在接到群眾報警的第一時間,就向上申請了保護令,這是命令下達書,請您查看。”
“???”
蔣飛大手一伸,一旁的小警員遞過來一份證人保護令。
國外有證人保護計劃,聯邦調查局保護約瑟夫使用的就是這個理由。
國內沒有這項專門的制度,但特事特辦,搬出小江同學的名頭,申請令不到半天就下來了。
薇莉亞在看保護令,這是一封白紙黑字的文件,上面寫了她的真實姓名和保護期限,是十二小時住宅周邊保護。文字信息太多,她沒看完,腦子就一陣眩暈,“我沒有報警,你們也要保護我!?”
薇莉亞五官扭曲,心里都想大喝:你們瘋了!?
她合上文件,臉色陰沉,努力讓自己平心靜氣:“這位警官,我能拒絕嗎?我并沒有收到死亡威脅。”
她不僅沒有遇到威脅,事業還蒸蒸日上,有沒有可能,她不需要這份保護呢?
更何況,什么根據群眾報警,少說這種冠冕堂皇的話,群眾群眾,哪里來的眾,分明就一個treasure在危言聳聽。你們警方不要多管閑事了。
怎么可能是危言聳聽。
蔣飛干咳一聲。
“您之前不是還遭遇了綁架嗎?危險永遠在不經意時出現。”
“……”
薇莉亞眉心一跳,心虛了兩分,你們警察明明知道這是假的!
這是在場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一場報警。
“鄧小姐,請你配合,你雖然沒有報警,但我們江州市公安局一直牢記‘人民群眾生命安全高于一切’的指令,你有危險,我們警察不會坐視不理。生命也是你自己的,你應該高度重視……”
一句句高帽下來,薇莉亞被堵得無話可說。
這都什么事兒啊!
她捏著保護令,激動得渾身顫抖,是生氣,是克制,所有人都能嗅到她身上的憤怒。
“您一定很害怕吧,不要擔心,接下來我們會保護您。雖然國情不一樣,不過那名美國記者享有的保護待遇,您也會享有,您不要認為自己少了什么。”一名女警上來扶她,連連安慰。
我在意的是這個嗎?這安慰完全錯了地方!
薇莉亞身體搖搖欲墜,她一點也不領情,左搖右扭揮開了女警的手,她情緒壓抑不住了,直接說:“我不需要你們警察保護!你們一路坐電梯上來時難道沒看到嗎,我這棟公寓大廈位于市中心,樓下有指紋鎖、密碼鎖,每一層樓都有二十四小時攝像監控,包括我的房門密碼,除了我的經紀人、化妝師之外,就我一個人知道。”
“地下停車場能直達建筑樓,但地下停車場也有監控,還要人臉識別才能上樓……這里管理嚴格,樓下的保安是一名中年大叔,不說孔武有力,該有的警用設備他都有,手持警棍能給予不法分子威懾。”薇莉亞說了一堆安保設施,最后直擊核心,“我住在一個安保齊全的現代高樓,我會出什么事?那個treasure分明是胡言亂語!”
如果換作一個人,聽這些話也會心以為然。
對啊,這樣管理嚴格的地方,怎么會遇到危險。
如今是法治社會,二十一世紀了,哪里來那么多危險!薇莉亞實在想不出,一個匪徒如果要殺她,怎么穿過這層層門禁?她都想撬開這些聽信treasure的人腦子,想看看里面都裝了什么。
蔣飛能理解薇莉亞的暴怒,他一言不發地聽完:“有人的地方就有管理上的漏洞,沒有天衣無縫的系統,鄧小姐,不能抱有僥幸心理。更何況,你的職業決定了,你總需要外出,外出時候如果沒有我們警方陪同,你的安全難以保證。”
薇莉亞:“外出時,我可以帶上我的經紀人。”
她認為這封保護令完全是在監視她行動,誰想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一半時間身邊陪著警察,理由還是那般荒謬可笑的生命危險。
當事人不配合,蔣飛有點心煩。
他在想,同樣都是接收到死亡威脅,那個叫約瑟夫的記者明顯就很聽話,回了洛杉磯老家后,如古代閨秀一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人也不敢站在空曠地帶,生怕有人來一個遠程射擊。為什么他眼前這名女主播就不愿意配合。他真的好想跟聯邦調查局換一換人選。
情況就這樣僵持住了。
當事人執意如此,江州市公安局開會討論要不要就此放棄時,一條消息刷出,掀起了警局系統內部的軒然大波-
另一邊洛杉磯,大洋彼岸的約瑟夫,他老老實實待在家里。
FBI其實也不認為會出事,他們對treasure的提醒完全是將信將疑,信任程度最多50%,這50%也夠用了,總比完全不當回事好。
這一次上門,他們有正當理由。
因為黑死病組織牽涉到了多國女性失蹤案,失蹤者信息又多又亂,他們上門來調查取證,一來二去直接在別墅留下了。
為了表達合作的意愿,他們也將手里的消息和盤托出,“小鮑勃先生,請跟我們聯邦調查局合作吧。我們需要你提供幫助,也能告訴你更多有關暗網的事情。”
這完全捏住了約瑟夫的軟肋,他情不自禁問:“什么事?”
“知道海洋之路嗎?”
約瑟夫點了點頭:“我當然知道,去年倒臺的一個黑暗交易平臺,上面什么都售賣。”暗網本身就隱藏無數的非法交易、犯罪活動,以暗網為媒介的交易平臺更是具有極高的隱蔽性,販賣槍支、身份護照、人體器官,違禁藥品和各種洗錢服務等等,不勝枚舉。
薇莉亞在直播間里大肆渲染暗網有多恐怖,實際上她只看到了冰山一角。
真實的黑暗,比她想象中恐怖,遠超乎常人想象。
“那你留意過,海洋之路倒臺后,曾經那批活躍用戶去了什么地方?”
約瑟夫怔愣了兩下,他不是警察,還真沒有留意,記者的直覺讓他努力思考,半晌他磕磕巴巴:“難道……?”
警長擲地有聲,回應了他的猜測:“沒錯,這些活躍用戶,他們去了下一個暗網。”
烏鴉落網后,暗網臭名昭著的電商平臺“海洋之路”一朝傾覆,市場動蕩,世人以為這個網站關閉后,一群邪惡野心家被逮捕,一切就結束了么?那些違法商品就消失了嗎?
并沒有。
黑暗沒有消失,不過是更高明的轉移。
警長打開電腦:“這是我們攔截的一個情報,情報上面顯示,海洋之路關停后,時間不到半個月,一個叫‘阿爾法灣’的平臺就出現了,它是翻版的黑市。”
“曾經海洋之路上的毒梟、金牌殺手,軍火商,在海洋之路倒閉后無處可去,他們又入駐了這里。”
“大量用戶也轉移到了阿爾法灣。”
簡單舉個例子,淘寶倒臺了,里面商家跟用戶,從此不購物了嗎?不,他們會帶著錢和貨物轉移到了另一個“淘寶”。
違法犯罪還在繼續,一樁樁黑色隱秘交易依然在暗地里達成。
“我們曾經試圖破解加密系統,慘遭失敗。”對面應該擁有世界頂尖的黑客。曾經有一名北歐黑客青年,憑一己之力讓多國政府系統癱瘓,還將互聯網玩得團團轉。
技術力量不容小覷,光明暫時無法深入。他們只能放棄了。
所有人都知道,與邪惡作斗爭的交鋒遠沒有結束,這場交鋒將會持續多年,五年還是十年,誰也說不準。
這個話題過于沉重,一時間別墅內部無人說話。警員又拿出了一張照片,這一次不是暗網了,是一名容貌年輕漂亮的女子,她皮膚白皙,很是吸睛,“小鮑勃先生,輪到你給我們講述黑死病組織的情報了……”
情報就情報,怎么放了一張美女的照片。
約瑟夫看了兩眼。
“你認識上面的女子嗎?她叫薇莉亞,是另一個被treasure發出死亡提醒的人。”
網上輿論復雜,約瑟夫知道,treasure向兩人發出了提醒,其中一個是他,另一個是華國的網紅。奈何他不會翻墻,也沒有主動搜索,至今不知道那名網紅的長相。
作為一名記者,他還在想,他是因臥底潛伏引來殺身之禍,薇莉亞是做了什么?
警員拿出來后,他才第一次看清上面的眉目,“她似乎……”他仔細定睛多看幾眼,模糊的記憶被喚醒,他發現這個薇莉亞長得很像一名死者。
人的記憶容易模糊錯亂,約瑟夫有些猶豫,他撩開棕色頭發,以手支額,努力讓自己回想,再下判斷。
畢竟他潛伏組織后,遇到的受害者實在太多了。
聯邦調查局警員留意他的神色,又給他播放了薇莉亞自導自演的一些操作,比如腳踝有鎖鏈、手臂有淤青、眼周有傷痕,包括那引起爭議的摩斯密碼,“這名年輕女子,說自己在巴黎時曾被黑死病組織綁架……”
約瑟夫調取電腦記錄,放慢速度一幀幀查看自己拍攝過的內幕:“確實有一名跟她很像的女子被綁架,可惜對方已經遇害了……”
人死怎么能復生呢?
警長感到匪夷所思:“可這名女主播說她還活著,并智勇無雙地從綁匪手里逃出來了。我們請了一名翻譯專家,專家給我們翻譯過來的原話正是如此。”真的存在一個從組織里幸存下來的女性受害者嗎?畢竟薇莉亞說的有鼻子有眼睛,仿佛真的一樣。
約瑟夫想了想,他習慣了直來直往,一開始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后來品味了兩遍才明白。
他終于知道,薇莉亞為什么有危險了,這也太膽大包天了吧!
夏日炎炎,男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第兩百零四章
不開空調的情況下,室內溫度可達三十五度,約瑟夫身體卻很冷,整個人如墜冰窟。
聯邦調查局給他放一些直播間片段,直播鏡頭里,那名叫薇莉亞的女子哭哭啼啼道:“綁匪不讓我吃飯,一天只能吃一頓……我擔心受怕……”
回憶起曾經噩夢般的經歷,女子眼中涌出淚水,沿著嬌美的面頰滑落,肩膀抖動著,看上去十分脆弱無助,她越說越多,美女講述被綁架經歷,在場的男性警員都忍不住憐香惜玉,說了一聲“噢該死的綁架犯。”
約瑟夫嘆氣:“完了。”
警長關了影像資料,擺出洗耳恭聽的架勢。
平板固定在薇莉亞抽了紙巾擦拭泛紅的眼角,哭得楚楚可憐這一幕。
“小鮑勃先生,你的說法跟那個treasure一致,你知道些什么?”你們也太有默契了。
作為臥底人員,約瑟夫一眼就看穿了薇莉亞的操作,口氣篤定:“她沒有被綁架,這是一場炒作。”
“小鮑勃先生,怎么看出來?”
“她都說了房子很黑很暗,一天只能吃一頓,綁匪居然還專門為她準備一個用來直播的溫馨房間。她本是公眾人物,綁匪一定不會允許她與外界交流,居然還讓她正常直播,并讓她能夠好幾次敲擊桌子發出求救信號。這里面漏洞實在太多了,我實在想不通,如果不是這名綁匪被她美色迷住了,放任這件事,便是這樁綁架案一開始就不成立,是她自導自演。”
警長:“她說,綁匪不敢殺她,想用她直播斂財。”
“不可能。”約瑟夫搖頭,斂財這種說法,放在任何一名普通綁匪身上都行得通,黑死病組織卻不會,“她身上的器官,比直播來錢快多了。如果真是黑死病組織,直接摘掉她的眼睛、挖出她的心臟……不比直播來錢快多了。”
在場警員想到剖膛破肚的血淋淋場景,忍不住說了一聲失禮,走出房門干嘔了兩下。
女主播八成是從何處知道了,那名死者的故事,發現這名死者與自己長相極為相似,便心動了,連夜進行炒作。
如此一個傳奇故事就誕生了。
但她不知道,黑死病組織的可怕。在不明情況下,居然敢招惹一個恐怖的組織!還將事情鬧得那么大!
約瑟夫沒想到,他是被迫逃亡,竟有人主動招惹。
“我說完蛋了,是她做了不該做的事情。”約瑟夫再度嘆氣。
“什么不該做的事情?一場真假難辨的炒作而已。”年輕警員見沒人問,連忙多嘴問一句希望得到解答,同時他手中筆錄不停。
“她選擇的對象大錯特錯。”約瑟夫不忍再看。
“假如她綁架一事是真的,她成功從組織里脫逃了,黑死病組織發現人質逃跑,她是唯一的幸存者……”約瑟夫話音未落,警長陷入深思,年輕警員吸了一口氣,這還用說,唯恐組織秘密暴露,肯定將這名幸存者追殺至死!
“如果她綁架是假的,這是一場炒作,她為自己打造一個被綁架女主播的噱頭,并利用組織的名頭為自己牟利……”
同樣不等約瑟夫說完,年輕警員順著他的話把局勢可能性推演下去:“真正的黑死病組織一定會大為惱怒,認為這是一場針對他們的挑釁!很可能假戲真做!”
話音落下,年輕警員被自己的想象嚇到驚駭。
他順口推測,推測結束后,他發現,這并非不可能!
作為一名臥底,約瑟夫顯然知道內幕更多,他痛苦地撕扯自己的頭發,腦海掠過無數血腥殘酷的場景,受害人們一聲聲慘叫,這些都是他收集到的資料,也次次折磨他的心智,他咬著嘴唇幾乎不敢回憶,他說出一個情報:“黑死病組織的頭目名叫六先生,他與各大黑市關系交好,沒有人知道他現實中的真實身份。我當底層員工時,只知道這個男人性格睚眥必報,誰得罪了他,一定會付出鮮血與死亡的代價。”
他一個臥底進去的攝影師在身份暴露后,都可能遭遇連環追殺。薇莉亞這個挑釁組織的女主播,當然也不會例外。難怪treasure專程給他們倆發來提醒。
如果沒有人提醒,他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暴露了,而薇莉亞也可能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招惹到了一個多么恐怖的存在。
眾人明悟,難怪說完蛋了。
從她決定炒作開始,她已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警長想到這里,立馬找出他們翻譯專家為他們羅列的時間線,發現最開始時,treasure已經喊她停手。
原話是“結束吧,你這樣下去將引火燒身,招致不好的結果。”
警長嗅覺敏銳,心臟微微狂跳,忍不住想:難道treasure早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
江州市公安局
上午十點,刑偵支隊成員包括張局聚集在一起,坐在會議室內,共同討論這一個案子,核心圍繞著薇莉亞的不配合。
小江同學說薇莉亞有性命危險,最好報警,尋求警方保護。對方有殺身之禍,市局當然不會坐視不管,扒拉了一遍隊里擅長格斗的警員,組成了一支精英小隊,決定輪流保護這名女主播。
奈何薇莉亞從頭到尾就不相信,她不僅沒有報警,還拒絕警方上門保護。吃了幾次閉門羹后,蔣飛感覺發際線都要倒退了。
一個小時前,他們驅車前往了大廈公寓,結果對方根本不開門,裝作無人在家,怎么敲門都沒回應。要知道treasure的警告還歷歷在目,蔣飛嚇壞了,把對方失蹤、被擄走等可能性全部想了一遍,差一點就想找物業拿鑰匙,一通折騰下來,門開了,蔣飛這才發現對方是故意的,完全是在戲耍他們。
蔣飛受夠了,決定把這個任務丟出去。他寧愿去查殺人案,也不想當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保鏢。
“局長,別選我了,我跟這女人性格不合。”
態度非常重要,薇莉亞明顯不合作不配合。
張局也清楚這件事,他納悶:“你小子脾氣是暴躁了一點,被人討厭我不奇怪,我不是喊林曉配合你了嗎?”
林曉是隊里一名女警,同為女性,女警接近反感也許會少一點。
蔣飛眼皮下掛著淡淡熬夜導致的青黑,他搖了搖頭:“沒用,林曉也被她打發走了。那個女人昨天晚上還在直播間里哭,說我們警察不近人情,多管閑事不去辦案,仿佛手里沒案子似的,天天沒事騷擾她。”
女主播擁有一定觀眾粉絲基礎,一時之間,江州市公安局的口碑好壞摻半。
事實上,他們哪里手頭沒案子了?
案子堆積如山!刑警隊忙得腳不沾地,一回局里就只想躺尸。
更何況,人命不分前后順序,她有危險,當然要派人手去保護。
否則一旦出事了,被市民炮轟的又是警察局,說你們當警察的怎么不防微杜漸,怎么不把危險隱患掐滅在萌芽時。
這保護令是向上級申請的,可如果被保護對象不當回事,不愿意警察近身,這一紙保護令就等同于廢紙空文。
總之,就是難搞!
“張局,你換一個人,我不想跟這個麻煩的女人糾纏了!”蔣飛再三拒絕。
局長也感覺頗為棘手,奈何下屬喋喋不休的抱怨,他無法做出保證:“你抱怨也沒用,咱人手不夠,警力得用在刀刃上,大家每天輪流來。”
這不就是繼續僵持的意思么?
蔣飛心情大為不爽,拉長了一張臭臉。
張局看了他一眼,補充道:“當然了,你的辛苦,我們都看在眼里,月底給你們隊記獎金。”熟練的畫餅加棗,一句話讓蔣飛臭臉緩和許多。
問世間多少矛盾,是加工資或者發獎金解決不了的?無論蔣飛之前心情多么暴躁、情緒多么低落,腰酸背痛腿抽筋,身上有這樣那樣的毛病,一聽到這句話,腿腳都松快了。
從眉到眼整個五官紛紛舒展。
當然了,坐在辦公室里的都是人精,知道張局的言下之意:如果薇莉亞出事了,這獎金就泡湯了。
最好的情況就是不出事,到了月底人人都有獎金拿!
一時間人人眉開眼笑。
會議將要結束時。
“嘭!”辦公室門突然被一個年輕警員打開,對方神色滿臉驚恐,一開口就是“不好了局長!”
張局坐在上位,眉心一抽,大白天的聽不得這種話,他皺起眉頭訓斥:“怎么不好了?是什么地方又死人了?我說了幾百遍,進門時不要莽莽撞撞,不要暴力推門,這門去年才剛修,再壞了只能拿你們工資去填!”
張局以為,自己說了扣工資,能把這群性情莽撞的小伙子鎮住。
誰知道小警員愣了半晌,退出去又重新進來。這一次斯斯文文的推門,仿佛這扇門是家中磕碰不得、尊貴無比的老母親。抬腿進門不過幾秒,重新原形畢露:“不好了!不好了局長!真的出事了!”
怎么還是不好了。
“出什么事情了?”張局臉色一沉。
小警員咽了咽口水,似乎在組織語言,神色保留了進門時的慌張驚恐:“是李純哥,他攔截到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關于薇莉亞、那個美國記者和treasure!”
這三個人?
辦公室一片訝然,全體警員屁股離開椅子,一片板凳拖曳地面的嘈雜聲,片刻后來到了網絡偵查辦公室。
第兩百零五章
眾人來到辦公室,發現電腦上似乎展示了什么,他們圍坐半圈,走近一看紛紛驚跳而起,張局暴怒出聲:“這是什么?”
李純也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好好在網上巡邏,通過技術手段無意攔截下了暗網情報,八成是一些精通黑客技術的網友發出。
天知道,攔截到這東西,看清楚上面的文字后,他眼睛不敢置信地大睜,有好幾個瞬間,他的呼吸幾乎要停止了,一邊操控鼠標,一邊立刻喊人去通知張局。
電腦屏幕發出瑩藍色的光,照亮了一群警察怒氣勃發的臉,只見鼠標點擊操控下,是三封血淋淋的通緝信。
有兩張人臉,一張匿名。
【通緝】
約瑟夫,職業記者,組織叛徒,性別男,曾潛伏臥底組織數月,拍攝到了一些非法物件,現已跨國畏罪逃竄,受美國聯邦調查局和烏梅安保公司保護。人頭懸賞:一千萬。
下面附了一張照片,一名年齡三十出頭穿廉價西裝,手持咖啡的棕色頭發男人站在街邊。照片放大,特寫無比清晰,連男人那雙清澈的碧色眼睛、下眼瞼的淡色雀斑也一清二楚。
拿到儲存卡或者銷毀一次五百萬。
【通緝】
薇莉亞,真名鄧施,性別女,華國主播。挑釁組織者,六先生特別點名,現受華國江州市公安局保護。人頭懸賞:一千五百萬。
同樣有一張照片,是直播錄像截圖。
女主播淺笑著低下頭,露出一截玉色脖頸,笑意盈盈渾然不知危險將要降臨。作為一名公眾人物,她的眉眼比約瑟夫還要清楚。
死人一千五百萬,活人兩千萬。
無論是人民幣還是美元,這都是一個能使鬼怪推磨的價格!
更別提,薇莉亞這張照片極美,濾鏡卻變成了灰白色,遺照一般的質感,流淌著血液往下蔓延,更加令人駭然。
上面的每一個字宛若鐵畫銀鉤,字體鮮紅,密密麻麻,透著滔天的殺性,幾乎能破開屏幕直逼看客的眉眼。
薇莉亞的下一張通緝令,也是最讓江州市公安局一顆心懸到喉口的一張,赫然是——
【通緝】
treasure,真名未知,性別男。互聯網名人,真實身份疑似華國警察,通緝理由多管閑事。人頭懸賞:兩千萬。
真實身份信息,五百萬。
與上面兩張通緝令相似的是,每一張通緝令下都有一把槍,黢黑的槍口冒著硝煙,一枚子彈貫穿了照片,仿佛頭顱將要碾碎般,效果觸目驚心。這完全在暗示手段不限。
唯一不同只有,前兩張通緝令附有照片,treasure的照片空懸,十分有神秘感。
鼠標再往下移,是一串問話。
Play game ,do or no?
大夏天看到這句話,眾人心中一寒,感覺口里呵出冰冷的白氣。
眾人光知道這些跨國犯罪組織囂張,沒想到暗地里竟這般囂張,明知道以上三人都有警察保護,還敢下令暗殺!
把三位公民的活人懸賞,當成一場驚心動魄的游戲,還拉開序幕!這黑死病組織實在猖狂了!完全是在挑釁政府、挑釁警察!
李純發現已經不晚,互聯網時代消息傳播極快,攔截再怎么及時,這三封通緝令也早在暗地里大肆傳播。
之前true的通緝令眾人還歷歷在目,如今又來。
想想也是,世界上從沒有不透風的墻,treasure通過互聯網揭露各地犯罪,時間久了,網上處處流傳著treasure的傳說,很容易遭來暗地里窺探審視的目光。
這封通緝令不需要再多解釋。作為消息靈通的組織,黑死病一定早早就留意到了這個賬號。
之前沒有利益沖突,勉強算是相安無事。
很明顯,這一次treasure被通緝的導火索是——他站出來提醒兩個人,或者說,早從treasure出聲提醒那一刻,他就將自己置身于危險之中。
滿室寂靜中,張局快一步從駭然中清醒,他肌肉緊繃,從后牙槽擠出一句話:“快給小江同學打電話!保險一點,派警車去學校接人!”
而他要做什么,當然是報告給上級!
話音落下,拿鑰匙的拿鑰匙,打電話的打電話。眾人匆匆離去,離開這一片混亂的走廊。
天色未黑,江雪律在兩名警察護送下來到了公安局。
江州市公安局壓不下心中的怒火,感覺天要塌下來了。江雪律在路上卻早早整理好心情,踏進室內時,少年一雙黑色眼眸,是極清醒的模樣。
江雪律也沒法不淡定,他總共就兩個馬甲。
一個在烏鴉案后就失蹤的“true”,一個是紅透半邊天的“treasure”,都被通緝了,這種在危險邊緣游走的感覺,次數多了,一回生二回熟。他的項上人頭非常值錢。實在不行,以后再換一個馬甲。
為了萬家燈火揭露犯罪,總有危險纏身的一天。
早從上交那一日,他不就做好覺悟了嗎?
江雪律還能安慰別人,平靜地答道:“沒事的,不會有事。”
張局不置可否地搖了搖頭,“怎么會沒事?”他想起什么,老局長瞳孔緊縮,燈光下越顯根根白發:“你早就知道了?”
江雪律猶豫再三,點了點頭。
當時他注意到互聯網暗潮悄無聲息,薇莉亞背后是深淵,涌動的水幾乎要將她淹沒吞噬,其中一股涓細的水流,也纏住了他的手腕。
換言之,他、約瑟夫和薇莉亞早已經卷入了案件漩渦,驚險程度各有高低。
“你這孩子,怎么不早說?”
張局一顆心被強烈的氣憤和深深的后怕激蕩著,如果不是上級的吩咐,他都想扯著嗓子痛罵,“那一次茶樓我都沒有說你,小江同學,你知道現場有交易,你看到了流血犧牲,你讓同學帶著情報先走,你選擇墊后,那你有沒有為自己考慮過?”
江雪律被訓斥得一愣。
“孩子,你也需要保護,知道嗎?”張局扣住少年清瘦的肩膀,想要扭轉他的想法。
江雪律怔了怔。
他還未反應過來,張局揉了他一把腦袋,“孩子你那個地方不太安全,我們得給你找一個新地方。”
江雪律所在地是老小區,監控就一個,安保幾乎為零,一個顫巍巍的老爺爺就是全小區唯一的保安。據說今年保安換人了,變成老爺爺的孫子,一個游手好閑白天在保安亭打瞌睡的年輕人。
蔣飛幾次開車路過,都懷疑真有危險了。
這個年輕保安會不會跑得比誰都快。
“省廳還在商議,目前是希望你跟我們局里一名精英警察同住,讓他貼身保護你,你的想法是什么?”張局大掌拍著少年肩膀,神色和藹可親,他從桌子上掏出一份保護令。
江雪律接過,看了幾眼后神色愣住了,這是一封跟薇莉亞極為相似的保護令,大概率因薇莉亞是成年人,向上申請的是住宅周邊保護令。而他是未成年人,申請下來的是貼身保護令,白紙黑字清清楚楚。
江雪律喉結滾了滾,有話涌現嘴邊。
跟別人一起住這種話,這輩子出現過兩次,一次是眼下,一次是過去。
少年瞬間回到了母親去世的那個葬禮,父親走時他年齡還小,不明白一個在之前還牽著自己小手、把自己馱在背上身材高大的男人,怎么就走了。死亡這種事離他太遙遠。
母親去世時,他才十五歲,感受已經非常鮮明。
他未滿十八周歲,還是高中生,法律上需要一個監護人,很多親戚都被要求領養他或者跟他一起住。
這些親戚素昧平生,過去十五年都不曾見過幾面,居然要住他們家里。
江雪律心情惶恐,單親家庭長大的他,常常謹小慎微,不是很愿意麻煩別人。更擔心別人看在某些事情和面子上,才對他好……
不過他似乎低估了自己的重要性,或者市場行情。
少年迷惘地看了爭吵不休的辦公室。
—
保護令任務一出,向張局申請的警察絡繹不絕,辦公室的門被一推二推三推,保護警界之光,犯罪克星,特殊人才,這是一項極為光榮的任務。
既然要住在一個屋檐下,雙方磨合很重要,同住雙方的意愿更重要。
張局唯獨沒想到申請者竟有這么多。
上一次申請節假日自愿加班,沒人愿意,都需要系統自動搖號,這一次倒是這么多人積極了,其中不乏他看好的苗子。
就是人多了,張局一時間感覺頗為棘手。
開會時,他親自篩下去了幾個人:“你們這群臭小子別急著答應,上頭說的條件你們到底看到沒有,要家在本地、單身有房、精通格斗、三代政審通過,飲食起居上能照顧小江同學,同時房子離英華學校近的。老婆孩子熱炕頭都有的你們來瞎湊什么熱鬧!想讓小江給你們家不聽話的崽子輔導作業啊?”
有老婆孩子的中年警察給篩下去了。
他們神色不滿,認為有老婆孩子怎么了,嫂子又不會介意!
剩下一些想跟江雪律一起住的警員,一聽這些條件,心中涌起激烈又旺盛的吐槽欲:哇去,這條件比相親還嚴格!
單身這點除了隊里有對象的、已婚有孩的,還有一半多的人符合。
偏偏這一半的人也不是每一個都符合,無房族哀嘆一聲。連自己都照顧不好的年輕男警察哀嘆兩聲。
離學校近這點更是刷掉了90%的人。
學區房多貴,張局到底知不知道!
這么一篩,就沒幾個了。
女警林曉有點受寵若驚,她自我感覺符合了上面所有條件,張局也沒說,小同學不能住女警家,她轉過身,忍不住逗了逗坐在張局邊上的江雪律:“小江啊,要不要跟姐姐一起住呀?姐姐有車,每天能接你上下學。”
她同樣精通格斗。
保護一個少年不在話下。
林曉是當初江雪律上交時走進警察局,負責他的其中一名警察,往上細數兩人交情也不淺。與熟人住,大大避免了互相磨合。
江雪律望了望她,舌尖滾了一圈。張局看了林曉一眼,神色有些意動躊躇。
蔣飛還在看保護令,看完一遍條件后他忽然也意識到,自己這不也符合要求嗎?大庭廣眾之下,他臉色激動地哎呀一聲,直直拍了大腿,“小江可以住我那里!老張啊,我單身,我那里正好兩間房,我收拾一下給小江住。”
他一間,小江一間。
他單身,家離英華也就幾公里路,怎么會這么巧。
林曉冷笑:“這隊里誰不是單身呢?你會做飯?你是會煮泡面還是下餃子,冰箱里全是酒,小江要是跟你住,八成沒兩天就得餓死。”
蔣飛朝她怒目而視。
這一句誰不是單身,張局這才從保護令里撥出幾分思緒,發現過年時他喊隊里去相親,這都半年過去了,怎么了這是,沒一個相成的?
秦居烈沒說話。
他抬眸看了張局一眼,張局接收到這個眼神,慢慢有些心領神會,他翻了兩頁,還真翻到了一封申請書。見到凌厲的字跡,張局微微吸了一口涼氣,這一次他竟是燈下黑。
家在本地、單身有房、精通格斗、三代政審通過,飲食起居上能照顧小江同學,同時房子離英華學校近的——
看上去條件有點多還難,可他身邊不正有一個完美符合的?
第兩百零六章
張局心動了。
他看過去,深色莊重的襯衫把男人修長高挑的身子襯托得更加偉岸沉穩,對方神色平靜,一只辦公室專用的鎏金鋼筆挑在指尖,男人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緩緩翻動保護令文件,仿佛那申請書上凌厲的簽名,不是出自他之手。
張局越看越滿意。
秦居烈是他最看重的手下,局里的二把手,無論是熬夜破案還是通宵審訊,永遠一絲不茍,辦事極為牢靠,性格也成熟穩重,越想他越心動,小江如果住他那里,他沒什么不放心。
有秦居烈作對比,在他面前,其他申請書已經失去了吸引力,憑他的了解,還能挑出一些不大不小的刺。
張局心里想明白了。
不過這決定不完全歸他,雙方意愿也很重要,小孩子都不太喜歡脾氣冷的人,之前兩人教擒拿,似乎也有點矛盾。
他斟酌了兩下,試探性問身邊的少年:“小江啊,你認為秦警官怎么樣?”他示意小孩子去看自己右側的人。
話說這兩人明明就坐在自己左右手,就隔了他一人,怎么都不互相交流。人家林曉跟蔣飛隔了四五張桌子都能針鋒相對,吵是吵了一點,氣氛也熱鬧。
小江是過去秦居烈偵辦案件的受害者之一,兩人之間特別的緣分羈絆比林曉要深多了,最多可追溯到八年前——
如果兩人實在處不到一塊去……
張局伸手撫摸了一下發際線,到時候他決定再放低一下標準。
這個人選一出。
江雪律微愣,一雙眼睛微微大睜。
他有點難以形容自己的心情,仿佛開心了許多,之前張局提了兩個人選,他不知道住誰家里,一顆心如羽毛一般飄蕩在空中,仿佛狂風一吹就會飄走,心如羽翼無所安定。
他一直以為自己什么都隨便,一句話形容就是隨遇而安,可當人選真的出現在他面前,他發現自己不想做選擇,他更想安于現狀。
直到,一聽到秦居烈的名字,他的心忽然定了。
張局笑瞇瞇道:“怎么樣小江,你愿不愿意跟秦警官住一塊?”
江雪律反應過來,張局說的是搬去秦居烈那里,由對方貼身保護這件事。
“……秦警官愿意嗎?”
少年看了一眼秦居烈,嘴唇微抿發出一聲鼻音,態度模棱兩可,他沒說什么愿不愿意,一只手掌心沁出微微涼汗,大夏天的手機屏幕再摸都要出油了。
上一次他這么緊張,還是練習格斗擒拿,努力想找到破綻,把秦支隊長摔在地上的時候。
張局納悶了,不是很懂小孩子敏感細膩的內心:“你問他做什么?名字是他簽的!他肯定是愿意的!”
不愿意簽什么字!
江雪律沒什么疑惑了。
他沉默了半晌,書包帶子都要被扯壞了。張局感覺有戲,急急忙忙看向了右邊。
“你的想法呢?”秦居烈問他,一雙狹長深邃的眼眸望著少年,“我那里房子大一些,安保更好,也許可以更好保護你。”
少年被問了,舌尖滾了一圈,他面色淡定,仿佛一切聽組織安排,“我都可以。”
只有他心里清楚,三個選擇擺在他面前。
每個選擇代表的都不一樣。
這件事就這么解決了,張局摸了停止倒退的發際線,忽然想起幾年前一場相親會,他負責給手下牽橋搭線,男方高冷,女方靦腆,雙方都是半天說不出話的類型,男的說看她,女的說隨便,他這個介紹人就跟一個傳聲筒似的……
這應該是錯覺吧。
既然達成協議了,警局就忙碌起來,兩三輛低調的警局內部車浩浩蕩蕩駛向江雪律所在的老小區。
這小區是真老。
內部業主八成都沒有停車位,好不容易找了一個地方停車,四個車門大開,走下一群警察,裹挾著一名少年進了樓。
在場的都是刑警,輕易一抬頭,看到僅有一個監控倔強地屹立風中。
路過保安亭,里面除了一臺電腦和一張床,空無一人,玻璃窗上貼了一張紙:保安有事出門,有事請打電話13X-XXXX-XXXX
大白天的玩忽職守。
在場幾名警員紛紛皺眉:這樣的條件,難怪張局不放心!
他們掠過正門,老小區沒有電梯,只有純樓道,幾名警員人高馬大,一步能踏三個臺階。
少年全程注意秦居烈,發現秦支隊長一路上樓,表情動都沒動,仿佛沒有對這破舊的環境有什么感想。
也是,位高權重的刑偵支隊長,送他回家不止一次了,雖然沒送上樓,家庭地址也熟稔于心,會有什么想法呢。
江雪律心里有點抵觸。
這一次搬家行動來得太快,沒有給他一點準備時間,如果可以的話,他……他怎么樣?老房子基礎擺在那里,再怎么翻新,也翻不出什么漂亮的花來。
少年說不出,自己心里為什么這般焦急。
后來他長大了,身邊一個朋友談戀愛了,提到類似的事情。江雪律才恍然大悟,這就跟初次帶女孩子回家一樣,不想讓她看到自己有些落魄的家境,只希望自己呈現在她面前的一切都是美好、精致的。
而他這個年齡層注定沒法做到。
比起成熟穩重的成年人,他在物質上、一些世俗條件上似乎一無所有,舉止也不夠從容。
再怎么糾結,402還是到了。
江雪律一開門,眾人就魚貫而入,快快快!快點給小江搬家,那該死的跨國組織手眼通天,還敢下令通緝暗殺,不知道在江州滲透了多少勢力,遲一秒就可能遇到危險!
眾人也是第一次看清屋內的格局。
小江同學跟他們視頻通話時,常常只固定在少年的房間或者客廳一角,大屏幕主要是小孩子一個人,身后背景墻一般都是擺設。
這還是他們親眼看到江家是什么樣子。
這是標準的兩室一廳,屋內十分整潔。
一個小孩子在家中沒有成年人的情況下,居然能將房子維持得這般干凈,眾警員心里連連驚嘆,發現保護令上說的“在飲食起居上保護小江同學”,完全太夸張了。
哪怕沒有人照顧,早熟的性格擺在那里,小江同學也不會將自己弄得臟兮兮。
當然了,如果有成年人照顧更好了。
九月開學,馬上要高三了嘛。
秦居烈注意到,客廳的餐桌不怎么有使用的痕跡,心下有數了。
因為是搬家,什么東西都要搬,蔣飛打開冰箱,一股寒意撲面而來,定睛一看后他臥槽了一聲,如果說他的冰箱里都是酒,江雪律的冰箱里都是可樂。
他們倆是一類人!
如果小江住他家里,他把上層冰箱的啤酒騰出來,放一半的可樂就好了。
小孩子還跟有強迫癥似的,可口可樂四個字必須正對前方。
蔣飛跟江雪律混熟了,完全可以想象,少年去超市買了可樂,是用什么樣嚴謹的態度,把每罐可樂像是擺弄積木一樣擺成這樣。
秦居烈緊皺的眉頭,似乎想到什么,眉峰微微拉平,男人手掌合上冰箱門,“你平時怎么吃飯?”
還能怎么吃?
江雪律老老實實道:“吃食堂或者平時出去吃。”
意料之中的答案。
秦居烈沒有看他,只說:“住我那里不能喝太多碳酸飲料。”這冰箱門打開的場景一瞬間的沖擊力,在成熟的男人看來還是有點過火。
“……”
怎么,還沒住進去就開始約法三章了?
江雪律決定給自己辟謠一下:“我沒有天天喝。”
不過這冰箱旁邊的垃圾桶,丟了幾罐空罐子,似乎沒什么說服力。秦居烈也看到了,目光落在垃圾桶一眼,又望了望少年,眼眸微暗。
江雪律沉默了一下。
他還在組織語言。
下一秒,他發現男人那道高大英挺的身影,站在客廳一處角落,少年心頭微微一揪。
這里是這套小房子最清凈、安靜的地方,放置了一個小小的供臺,上面擺放了一張孤零零的遺照,遺照上的女子秀美溫婉眼神明亮,是少年含淚送走的母親江美琴女士。
前段時間清明節掃墓,江雪律才去了墓園一次,坐了一個下午,那一天他精神高度空洞,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不是很想跟別人說話。是周眠洋陪他。周家也有老去亡故的親人埋葬在這處山上的墓園。
哦清明節,不正是兩個多月前么。
少年有一瞬間,沉浸在夢境般的恍惚中。
秦居烈微微低下頭顱,看得出少年很孝順,臺上除了爐里的灰燼,沒有一絲灰塵。
見到旁邊有煙和打火機,他點了三炷香。
江雪律:“謝謝。”
秦居烈看了他一眼:“我在看,是一名多么出色能干的女性,才能養育出你這樣的孩子。”早在江雪律上交那一日,他的家庭背景、過去經歷就被警界系統記錄,屬于華國機密,非高層不可翻閱。
八年前,秦居烈跟江美琴有過一面之約,時隔太久,記憶早已模糊。
如今看了這張遺照,過去模糊的記憶再度翻涌上來。八年前,一名哭著的女子來警局問自己的孩子是不是還活著,是不是投毒案中唯一的幸存者。
話音落地,秦居烈注意到,少年那雙眼睛慢慢地有了神采,漆黑明亮得仿佛天上星辰落地。
很容易看得出,少年想在天堂的母親了。
男人神色未變,他上完香,掌心還殘留了幾縷幽幽的檀香,落在少年烏黑柔順的發絲上,“帶媽媽走吧。”
“……可以嗎?”江雪律心里倏地一緊,他抬起頭,今天第一次直視男人的眼睛,說實話他不愿意搬家,也是這個原因,他不太愿意變動,也擔心變動后的生活會給人帶去麻煩。其次是媽媽在老房子里,他也放心不下。
“當然可以,你的所有想法合情合理。”
在他看來,江雪律可以再索要一些。
男人的掌心落在發頂,少年感覺到一股體貼的暖意席卷了身體-
接下來就正常走搬家的流程,來時兩三輛警車空空蕩蕩,走時后車廂都塞滿了。警車浩浩蕩蕩,調轉車頭,繞過幾條街,匯入大道駛向一處高檔公寓。
一路蔣飛絮絮叨叨。
江雪律靠在椅背上,眼神一直在看車窗外的景致,他在記地標建筑,沒怎么認真聽。
車輛拐進地下車庫,有幾秒陷入昏暗,這時候江雪律看了驅車的秦警官一眼,男人鮮明深邃的側臉迎著地下車庫的燈,更顯挺拔。
不愧是高檔小區,門禁需要刷卡,感應樓道因為幾名警員的到來,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電梯也極為流暢,唰的幾秒就到了。
因為東西有點多,眾人分了兩部電梯走。一部給江雪律和秦隊,剩下的人坐另一部電梯。
進了電梯,江雪律注意到男人按了11樓。
少年在心里悄悄說,哦,以后我住十一樓。
電梯里有鏡子,照出男人冷峻成熟的外表,周身氣勢如同冰凌,電梯上二樓,忽然有聲音。
“如果你跟蔣飛關系更熟,配合更默契,不想住公寓,也可以申請換房子。”
說這句話時,男人始終直視前方,仿佛不是沖他說的,他在跟空氣對話。
拖著行李箱的少年卻是動作一頓,登時扭頭過去。
怎么會有人走著走著,突然說他反悔也行。
他來都來了,再提著媽媽的遺像和行李箱走人,這不是對別人的不尊重嗎?更何況他也沒想過要走。少年不明白,為什么突然這么說。
電梯門開了。
一路無話。
行李箱滾輪駛過一小段,門就開了,是刷卡制。江雪律定睛看了這門幾秒,他知道這種門,可以刷卡,也可以指紋識別,當然也可以輸入密碼。
比起室內性冷淡風的裝潢,江雪律率先看到了屋內的貓爬架。
他想到了回答,“……哦,我比較想跟江江住一起。”
也是,小孩子喜歡貓這件事,不是一天兩天了。
小黑貓早已經在秦居烈家里占山為王一段時間了,這個公寓它上躥下跳,無論是書房、健身房還是洗浴間,就沒有它不能去的地方。今天他下班回來,也許是帶來的人手太多了,腳步匆匆,小黑貓感到有別以往心生警覺,不愿意出來。
秦居烈看了一眼趴在沙發底下裝不在的黑貓:“……蔣飛三餐不定,養不了貓,貓跟了他會餓死。那你還是住我這里。”
這兩人也不知道在隔空說些什么,自說自話間,似乎把什么事情定了。
既蔣飛養不了人后,蔣飛連養貓的能力也被否決。仿佛江雪律一人一貓,跟了對方就會可憐兮兮地餓死,不想被餓死,就在秦隊長家里住,跟對方一起就好了。
第兩百零七章
秦家整潔有序,比江家還干凈,一切家具簡潔犀利,設計感十足。
江雪律畢竟年齡不大,再怎么擅長打掃,最多抵達干凈的程度。秦家卻簡直干凈到令人發指,掃地機器人安安靜靜蟄伏在角落,肉眼可見一切整潔有序到了極致,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有。
幫忙搬家的警員,到了地方就撤退,偌大一套房子,只剩下靜默的兩人。
江雪律脫了鞋,他腳下穿了白色的襪子,踩在地毯上。
客廳有一整面落地窗,透過嶄新的玻璃窗上眺望,江雪律發現西北方向幾公里是英華中學。為什么一路以來記地標,人總對自己不熟悉的事物感到沒有抓取感。越是沒有安全感的小孩子,越希望能看到一些熟悉的東西。
看到熟悉的地標,江雪律心里安定了許多。
他沒離開太遠。
心下定了以后,他有閑心左顧右盼,這套高層公寓極美,腳下是車水馬龍,能俯瞰整座江州市的萬家燈火,又臨近繁華的金融街市,玻璃高樓近在咫尺。唯一的缺點就是空。
初來乍到,少年連腳踩在地上都謹慎,不敢跨越雷池。
他數了數室內的布局,看出有三四個房間,想問自己住哪里?
看出他臉上的猶疑,秦居烈給他帶路,行李箱滾輪,經過時髦的地毯后,不疾不徐地滾向了一處房間。
江雪律跟在他身后,抵達了客臥,注意到一張床空著,猜測這就是自己未來的房間了。因為上邊早已經備好了薄薄的床上四件套,疊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塊兒,放在平整干凈的床面上。
枕頭也擺得端正,又看上去非常柔軟,起碼夜深了,江雪律很想把臉貼上去。
至于顏色,少年微微詫異。
挑選者應該是考慮了他的年齡,床單是天藍色的,有別于整個室內統一的風格。而枕頭被褥都準備好了,少年再往衛浴走去,發現洗漱用品也擺放得好好的。
江雪律還在愣神之際,一只手已經越過他的頭頂,打開了燈。又給他打開嵌在墻中的黑色衣柜,“不喜歡這個顏色的話,柜子里有其他顏色。”
顧忌到少年今天奔波折騰了一整天,秦居烈伸手調試了幾個擋位,把微微有點刺眼的白光降成暖燈。
“如果累了,今天先別收拾,睡一宿。”
少年打開行李箱,從里面拿出一套常穿的睡衣,他坐在床邊眼睫微垂,安安靜靜地點了點頭。秦居烈人高,從他的角度,一眼能看穿少年眼底暈著淡淡精致的青灰,襯得一雙明亮的眼睛也沒有多少神采。
人小,經歷的事情倒不少。秦居烈心里想。
根據江雪律的生平,這是他第二次因事故搬家了。
第一次家住幸福小區,發生了李路云大規模投毒案,小區因出了李路云這個危險分子,房價暴跌,人人恐慌,幸福二字籠罩徘徊不去的陰影。年僅八歲的孩子踉踉蹌蹌地被母親牽走,從幸福小區搬離。
第二次就是眼下。
秦居烈回到主臥,客臥有獨立衛浴,跟主臥僅有一墻之隔。十分鐘后,隔壁傳來流水聲,秦居烈單手打字的動作一頓。
還有擺弄瓶瓶罐罐的動靜,仿佛少年光腳踩在正在一瓶瓶拿起來查看背后的說明書。動作很輕很小,只是男人的五感敏銳,難免留心。
半個小時后,客廳的一角傳來吹風機輕輕的聲音。
秦居烈可以想象,少年頂著一頭濕漉漉的黑發坐在沙發邊上,一手拿著吹風機,黑色柔順的發絲在強風下吹起。
從今以后,兩個人要在一個屋檐下,注定要相互磨合。
江雪律確實在磨合,住在老小區的他根本不會操作這高科技面板,洗澡花了他一些摸索時間。秦家的沐浴露、洗發水,瓶身流暢,很高大上的樣子,少年握在手里,必須查看閱讀背后的說明書,才能分辨出——什么是洗頭的,什么是洗澡的。
少年打開瓶口,試探性地輕嗅,好香,是男士清冷的香味,若即若離又悠遠飄蕩。
江雪律沒試過這種沐浴露,他使用過的牌子,基本上擠壓在手里時香氣撲鼻,半小時后就沒味道了。
開始洗澡,少年脫了衣服,任由花灑從頭頂傾斜而下,半晌少年抬起了頭,喃喃說道:“為什么呢……”
這是少年今天第一次感到迷茫,他搬家不舍過,來到新地方不安過,唯獨缺少迷茫。可這一次洗澡把他搞困惑了。
為什么……水落在他身上就不燙了。
明明這個溫度,跟他在家時是一樣的。
衛浴中正好有鏡子,照出少年的臉龐。江雪律劉海已經順到腦后,露出漆黑如墨的眼睫,鼻尖和嘴唇有了顏色,白皙的臉頰往下流淌透明的水珠,水珠下是一雙萬分困惑的黑眼睛。
仿佛在考試中遇到一道頗有難度的數學題。
洗了半天涼水澡,江雪律抬頭看向花灑,倏地意識到,花灑的高度似乎是不是高了。
難怪水落在他身上時,已經失去了溫度。
破案了。
少年默默地將花灑調低了幾公分。
他找到吹風機,沒找到插孔,也許高端的裝修把插孔隱藏得僅主人可見,這個點接近凌晨,江雪律沒好意思問主人。
困倦纏身,生物鐘早已固定,少年上了床,徑直睡著了。
他明天還要上課。
另一個臥室內,靜默之中,男人單手打字,良久合上亮光屏幕。熄屏前,手機上是一張英俊到極點的男人側臉,除了一雙眼眸充滿深思淡漠。
秦居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這套房子因為是一個單身男人住,裝修偏冷色調,缺少一些柔和的色彩,再加之他工作繁忙,平時回家多把家當旅館,常常冷冷清清沒什么人氣,顯得有些空曠。
不知道對方能否適應。
秦居烈放下手機,薄薄的眼皮微闔,斂去眼眸中的暗色,這套房子,沒有迎來一位女主人,先迎來一只貓,又迎來了貓咪的小主人。
最糟糕的地方就在這里,他一個未婚的單身男性,心理年齡極為成熟,為什么會選擇這么做,仿佛有什么驅動力,他手持鋼筆,簽下了一個名字。
以他的家世能力地位和在張局心中的分量,他知道,如果自己簽字了,旁人自動喪失競爭資格。
他為什么這么做,自己也沒想明白。
是同情心嗎?
是對跨國犯罪組織的厭惡,與之相對的,是對警界之光的愛護嗎?
這些似乎都有,腦子里的念頭紛亂復雜并不是一種感受能夠概括,唯一能肯定的是一點——這很危險。
不是說那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危險,少年鮮活充滿生機,脾氣又好,能有什么危險,而是他常常出現在自己眼皮下,與自己朝夕相對很危險。
沒有氣勢洶洶,也沒有轟轟烈烈,純粹就是他出現了,時常看人兩眼,不說話不笑不言語,存在感就很驚人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開啟了潘多拉的魔盒,這個盒子不放身邊還好,一旦放身邊每天盯著……
男人揉了揉眉心,強行按捺一些情緒。
凌晨十二點,張局還沒睡,發來一條短信:“小江適應嗎?”
這是上頭至下,都十分關心的一個問題。
秦居烈打字,“他睡了。”回復完,冷酷無情的男人想了想,又往群里發了一條通知:“刑偵組明天早上休息半天,下午兩點開會。”
驚起一地哀嚎。
反復刷屏的1中,上司還有一句話格外清晰:“我記得局里有備份,值班人員把英華的課表發我。”
時間在安靜中悄然流逝,很快晨光熹微,陽光照進落地窗。
江雪律起床了,他睜開眼睛時,入目是天藍色的被套,還有恒溫的中央空調。
舒適的溫度令人生出依戀,有別于以往被三十度高溫喚醒的燥熱,他下意識弓了一下脊背,迷迷糊糊在想一件事,探討偽哲學三大問題,我是誰,我在哪里,我怎么會在這里?
他慢慢地爬起來后,機械性地穿了校服,等到清醒思緒回籠,才想起搬家這件事,他現在住別人家里,跟人同居了。
江雪律趕忙走出去,半晌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刷牙洗漱,趕緊又走進了洗手間。
收拾完自己出來,在找書包。
昨天一名小警員似乎把包放在沙發上,果然,不止他的書包,校牌和運動手表也在。
找到這些東西,江雪律就有了安全感。
他把手表戴上。
秦居烈目光在少年洗臉后還未擦拭干凈的臉停頓了兩秒。
他想起了母親秦夫人在家時經常種花,并視種植為陶冶情操的一件事。剛剛江雪律走出來的那一瞬間,秦居烈聯想到了,老宅家中陽臺那清晨還沾了露珠的玫瑰花,花瓣沾水極為鮮妍。
輕輕敲打他少年時期的窗欞。
江雪律來到客廳,第一眼見到的是男人高大的身影,對方今天穿剪裁合身的黑色襯衫,顯得氣質冷淡之余,也英俊不凡。
少年不好多看。
隨后他目光落在餐桌上他愣住了,心下有些吃驚。寬敞的長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兩套餐具,中央是熱氣騰騰的稠粥。
早晨時間都很緊張,沒太多時間,秦居烈做了燕麥粥和三明治,男人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手臂,“今天時間不多,隨便吃點。”
江雪律坐下,咬了一口三明治,發現里面是荷包蛋、生菜、培根和午餐肉等。少年眼睫毛輕顫,慢慢咀嚼,又舀了一口粥,唇齒留香,少年忍不住凝神細想,是他之前日子過得太粗糙了么,他差點不知道什么是不隨便了。
他會在學校門口早餐店,才是隨便應付。
他會掃碼或者付現金,買一杯豆漿和幾個包子,日日如此。
江雪律慢半拍第一次感覺到,有人照顧,是不是也挺好?
思及此,少年眉眼微微舒展。
這是一排長餐桌,有幾個位子,兩人正對著吃早飯,距離僅僅一臂長。
少年吃飯極為好看,低頭掃去,對方鼻尖微翹,皮膚過白沒有血色,低頭咀嚼時,仿佛一名大家閨秀,扇子般的睫毛輕扇,落在臉頰上,這餐桌都看上去悅目許多。
秦居烈轉開視線。
一大早感覺有點心緒不寧。
這時,腳下有什么動靜,江雪律似乎也感受到了,停下了吃東西的動作,探到餐桌下去看。
原來是一只睡眼惺忪的小貓咪,正繞著他的腿,喵喵喵地亂叫。
不止繞他的腿,餐桌下的兩條腿,另一雙西裝革履的大長腿,小黑貓也在蹭,時不時拿腦袋去拱,動作極為熟練。
江雪律看了眼自己的餐盤,聯想到:“江江是不是餓了?”他想把性格黏糊糊愛撒嬌的小貓抱起,又顧忌手里沒吃完的東西。
男人無視了騷擾,徐徐進餐,整個人透著矜貴冷傲的氣勢。
江雪律聽了便松開手,三秒后少年沒忍住好奇心,又探頭去看,江江在撓他的腿,不斷往上跳,似乎想爬到他膝蓋。
“……秦警官,它是餓了嗎?”
“它不餓,它是饞,他半個小時前已經吃過了一條三文魚,再吃不符合這個月齡貓貓正常三餐攝入。”
江雪律對江江的滿腔憐愛,隨著男人淡淡的一句話煙消云散,小貓貓啊,你吃得比我過去還好,不可以鬧了哦。
秦居烈卻注意到了一件事。
英華的夏季校服很單薄,單薄到什么程度,小黑貓的爪子能嵌入其中抓破少年腿的程度。
這爪子該剪了……
十五分鐘后,進餐結束。
狼藉的盤子被放入洗碗機,少年全程一滴水都沒沾,就傻愣愣被領出門了。
兩人走出公寓,一個指紋落在門上,“新的指紋已錄入”,冷硬的電子音像極了主人。江雪律收回微微沁汗的手指,還拿到了一張黑色的門卡。最后一道密碼,是男人附在他耳邊說的六位數密碼,仿佛風一般一觸及離。
江雪律并非過目不忘的天才,只是學了數學,記數字更加擅長。
這六位數他一次就記住了。
直到這一刻,江雪律才有一點未來他屬于這里的感受,心中忐忑感微微消失。兩人通過電梯走至地下停車場。另一邊卻不太順利,刑偵組早早驅車到了大廈,卻又吃了一場熟悉的閉門羹。
第兩百零八章
目前這個世界上,收到黑死病組織通緝令的共有三人,江州市就占了三分之二的名額,其中暗流涌動自不用說。
入夜時分,月下清輝灑在憧憧樹影之上,公寓附近一派安靜祥和。兩名警察在樓下警車邊抽煙,他們手邊擺了狼藉的盒飯,手機始終保持光亮,看上去無所事事。所有人都知道這是錯覺,一旦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們立刻警覺地抬起頭,將四周動靜盡收眼底。薇莉亞不敢置信地拉上了窗簾。
遠遠望去,那兩名警察背影幾乎要被黑夜盡數吞噬干凈。
薇莉亞心說,瘋了瘋了。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這些警察守了她四小時了。
經紀人本來在聊今天直播的表現,聽到這件事話鋒一轉:“薇莉亞,讓那兩名警官上來吧。”薇莉亞的公寓有三個房間,一間是主臥,主人專屬,另外兩間次臥外加有長沙發的客廳,完全能收容不下五名警察過夜。
薇莉亞十分抵觸:“上來做什么?孤男寡女想干什么?”
問題是人家派女警來時,你也不讓近身啊!人家才派兩名身體抗造的男警察守夜。經紀人心中無奈。
“本來就沒必要!江州市公安局多此一舉。”
在這樣安保嚴密的大樓里,還要專門派警察保護她,說出去簡直是一個笑話。
“他們說了,這是人民警察的責任。萬一你真出事了怎么辦?”薇莉亞如今是大名人,她一旦出事絕對會引爆互聯網。
江州市公安局刑警隊還說了許多,什么約瑟夫擁有的安保力量,她也會有,讓她別為兩國國情不一樣而產生失落感。
薇莉亞沒有任何動容,也許有,稍微一眨眼就消失了。“他們愛守就守吧,反正跟我沒關系。”
她直接卸妝睡覺去了,等到第一縷陽光跳出地平線,天邊的云朵被日出浸染,沉寂的城市被車水馬龍喚醒,薇莉亞也醒了,她發現自己只睡了五六個小時,壓根沒有睡好。
不知道是否她的錯覺,她從鏡子里看,凝神細瞧,注意到鏡子中的自己臉色有點干枯,失去光澤。
她尖叫一聲,連忙坐在梳妝臺前,往自己手心里倒昂貴的乳液,瘋狂擦臉。
等一套護膚完畢,她似乎想起什么,從臥室偷眼往下看,發現那兩名警察居然還在!
一名年輕一些的好像叫齊翎的在副駕駛室睡著了,身上還蓋著制服外套,另一名沒睡,一邊握著方向盤,一邊在抽煙。
瘋了!
他們居然還在,這名沒睡的警察好像叫什么蔣飛,薇莉亞對他格外有印象,誰讓江州市刑警隊里普遍都是帥哥美女。這名姓蔣的男警察說話不中聽,奈何擁有無比俊朗的五官,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很快他們離開了。
遠遠走來兩名警察,一男一女,他們陸陸續續抵達公寓大樓下,跟他們交了班。
如果薇莉亞仔細看,或者愿意看,會發現熬了一夜守她的兩名男警察,臉色比她還要干枯黯淡,眼皮下也有淡淡青黑。金色晨輝一照,仿佛給他們的臉龐披了一層蠟黃色的皮。
林曉手里拎著一大袋早餐,趕緊給同事發了。
兩個男人狼吞虎咽地吃早餐,中途打了幾個沒形象的哈欠:“林曉你來了,白天輪到你們了。”
下午兩點開會,他們得趕緊回局里睡一覺。
也許是天光太過耀眼,蔣飛不敢直視金光閃閃的天空,否則一夜未曾合眼的眼睛會酸澀,他必須趕回辦公室,睡前滴兩下眼藥水。
這一晚上真的難熬,有他們去年抓毒梟那會兒的狀態了,整宿整宿地守。
林曉也吃了點東西,聽到下午開會,急急忙忙地點了點頭,她拿出警官證,順利地進入了大樓。卻在進門時吃到了閉門羹。
“鄧小姐,你在家嗎?”林曉的聲音遠遠傳來。
一門之隔,經紀人受不了這敲門聲,“薇莉亞,趕緊給林警官開門。你沒看到公安機關給你發的東西嗎?”
那封通緝令一看就充滿了恐怖色彩,華國禁槍,經紀人還是第一次看到用槍殺人。如果薇莉亞愿意配合,江州市的警力恨不得覆蓋這棟大樓的每一個角落。
女聲打斷他,“開什么門!跟她說我不在家!”
她對警察都沒有什么好臉色,無論上門來的是男警還是女警,薇莉亞抱怨:“他們天天上門,難道不知道給我帶來多少負擔嗎?一會兒我走后門的電梯,你別告訴她。”
“薇莉亞你要做什么?”經紀人意識到不對勁,他發現,薇莉亞居然從房間里拉出一個粉色行李箱,從衣櫥里拿出幾件衣服和首飾,旅行裝的化妝包。
“你要去哪里?你要出遠門?之前公安機關說了,希望你配合他們工作。”
被人守了一夜,薇莉亞臉色難看,語氣一句比一句重:“你煩不煩啊,我就是去隔壁市一趟,小蔡他結婚了,我要專門趕過去祝福他。他明天結婚,我參加宴會,后天下午就回來了,配合工作配合工作,難道我一輩子都不出門了嗎?”
小蔡是誰?
經紀人跟薇莉亞極熟,很快從薇莉亞的關系網中扒拉出這么一個遠房親戚。經紀人瞬間啞口無言了。
……
蔣飛回局里睡到一半,突然被尖銳的電話鈴聲吵醒,他一個鯉魚打挺起身,條件反射接過電話,“喂喂?”
當警察的習慣了手機要保持通暢,不能隨便關機。
電話那頭不是什么線人,也不是群眾報警,而是一個比較陌生的聲音,蔣飛還沒清醒,腦子昏沉得很。
分辨了幾次才確認,這是他手頭這個保護任務的經紀人,“不好了,蔣警官,薇莉亞她說……”
“她說什么了?”蔣飛仔細聆聽,下一秒腦子完完全全清醒了,趕緊起身穿鞋,左右腳都差點穿反了,“我靠!這個女人要去隔壁城市!?她準備坐什么交通工具,她身邊有誰?一個人?她怎么不提前說?”
蔣飛連忙掛斷通話,一個電話打給林曉,“別折騰了,人快跑了!后門!”
什么!?
林曉大驚失色,腳步一旋,飛快前往了后門。還好她來得及時,攔截下了一個粉色行李箱和薇莉亞本人,林曉很生氣,面上還是苦口婆心:“鄧小姐,我們說過了,您最近被卷入案件,涉及生命危險,請盡量不要離開本市。”以免鞭長莫及。
薇莉亞被攔截下來,整個人氣得臉色青紅,她歇斯底里:“你們警察有病吧!我哪里有生命危險了!?”
下午兩點,江州市公安局內部開了一次小會,會議圍繞著的就是這一次通緝令展開的保護行動。在會上,蔣飛把這場突發事故說了。
所有人臉色凝重。
大家從沒經歷過這種情況,絕大多數當事人都很配合警察工作,哪怕是面子工程,他們第一次遇到薇莉亞這種任性妄為的涉案者。
“小江呢?”
這個點是午休剛結束,孩子應該在學校上課。如今社會對青少年保護意識越來越強,學校老師比家長還擔心學生出事,青少年在學校,基本上可以放一百顆心。
秦居烈眉宇不動:“他很乖。”
“我猜也是!小江那么乖!”
蔣飛崩潰了,同樣都是被通緝人員,美國那個記者,自從回了洛杉磯就沒出門了,聯邦調查局保護起來不要太輕松。小江同學,交給老秦保護,也是安安分分。更別提,江雪律不在學校,對方也不會到處亂跑。
對方即使有要去什么地方的理由,也會提前打電話告知,不會如驚雷一般炸得警方心中一跳一跳。
只有他手頭這個,三天兩頭都想出去。
前幾天薇莉亞說自己受邀參加直播平臺內部舉辦的一次主播見面會,舉辦城市在直播公司的總部,因為距離太遠了,被他拒絕過一次。蔣飛還以為兩人從此相安無事了,誰知道,這一次對方居然打算悄無聲息離開。
“她準備去什么地方?”秦居烈問。
保護令下發,除了要保護當事人的生命安全,他們警方沒有限制人身自由的意思。如果理由非常正當,不去會造成影響,他們會另外采取措施。
蔣飛沒好氣:“她要去參加一個遠房親戚的婚禮,婚禮在隔壁海州市。乘坐的交通工具是飛機,下了飛機就不知道了,也許有人來接,也許她自己要打車過去。”
“遠房親戚?關系很好?”秦居烈目光銳利,兩道劍眉微皺。
在場警察心里在說,都遠房親戚了,關系能有多好。
蔣飛道:“我調查過了,關系一般,平時不聯系,逢年過節才能見一次面。對方姓蔡,見薇莉亞現在火了,小有名氣,就臨時改了主意,想邀請她出席。”
一個擁有千萬粉絲的網絡紅人,自然是新郎新娘心心念念,非常想邀請的重磅級嘉賓,薇莉亞也有意如此。她很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滋味,不惜跨越千里也要受邀出席。
秦居烈語氣謹慎,骨節分明的長指點了點桌子:“新郎新娘干什么工作?知道舉辦地點嗎,能否得到在場賓客的名單?”
蔣飛頂著一雙黑眼圈,翻閱自己緊急查來的資料:“婚禮要在海州市的皇冠大酒店舉行,當天除了這對新郎新娘,還有其他三對互不相識的新人要結婚。這個姓蔡的新郎年輕時混社會,結識了不少三教九流,新娘做銷售工作,要出席的人員也充滿不確定性……”
大家一聽,迅速打消了念頭。
別去了,四對新人同時在一個地方結婚,一封邀請函能多帶兩到三人入場,現場想也知道秩序多混亂。酒店保安不是警察,不會負責搜身,誰知道會不會有喪心病狂的危險分子帶刀具進場。
一個手起刀落,血染整場婚宴。
這個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她被通緝了,這心也太大了!
果不其然,秦隊也反對,男人尾音冰冷上揚,“去什么去。”又不是她本人結婚。
消息傳到薇莉亞家,薇莉亞本人炸了,當天晚上又在直播間內部大肆宣揚江州市警方的不近人情。
“我跟小蔡關系很好,他是頭婚,一周前就邀請我了,非常想讓我出席他的婚禮,新郎俊逸,新娘美麗,他們這輩子一定會長長久久,可惜我看不到了!”
網友們也炸了,怎么會這樣,連關系好的親戚婚禮都不準出席!
知不知道中國人很重視感情的啊!滿月酒、升學宴、婚宴、壽宴,都很重要的!怎么能不讓我們主播出席!
也有一部分人說,主播別鬧了,聽警察的,警察那么認真負責。另一部分人說,聽treasure的,萬一出事了怎么辦。
這些言論薇莉亞看到了,心中更加憋屈。
這事小范圍折騰得有點大,聯邦調查局很快也知道了,他們派人去問約瑟夫,“小鮑勃先生,你有沒有需要出席的宴會?”
證人保護計劃在許多警匪影視劇里又被人調侃為“一夜蒸發令”,形容被保護人在美國政府的幫助下,秘密更改了身份隱居,或者行蹤被隱藏,好似一夜之間人間蒸發。
實際上,就是對保護人提供24小時高危情況密不透風的保護。
這種保護當然不是單方面實施,從某種角度來說,是雙方的一拍即合。我們保護你,你也不要到處亂跑。
約瑟夫想了想,自從他富二代的生活暴露后,邀請他的人絡繹不絕,他一夜之間成了全美的社交名人,仿佛誰都跟他關系很好,無數社交名流的大門都為他敞開,向他發來的派對邀請數不勝數。
他回答道:“有不少邀請,但我沒打算出席。”
說他膽小如鼠也好,說他畏懼組織也行。
“通緝令”約瑟夫仔細看了,看完后,他連連嘆氣。他竟毫不意外,自己被通緝了。
記者的正義使然,他一直潛伏調查,才寫了一篇準備揭露黑死病組織犯罪行為的文章,沒想到身份不慎,引來了殺身之禍。奈何這種事再來幾百次,他也不后悔。
不后悔歸不后悔,卷入死亡危機,是個人也會害怕。
約瑟夫苦笑,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腦袋,自從通緝令出爐,他每天一覺睡醒后,都要確認一遍,自己腦袋是否還在脖子上。
掛在脖子上,是一個會思考的東西,而不是一層薄薄的皮。
“放心吧,警長。我不會到處亂跑。”
這份通緝令鬧得滿城風雨。
黑死病組織敢這樣踐踏法律,肆意妄為,除了他們是一個跨國犯罪組織,無數警察都逮不住他們之外,還因他們經營多年,早早滲透了多國的政壇和商界。有錢人多心理變態,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癖好,黑死病組織能夠滿足他們的胃口。
有這些政商界人士作為后盾,黑死病組織自然有足夠囂張的資本。
組織內部手里捏著許多交易記錄:一個女孩賣給某某富商,一個男孩賣給某某政客,曝光出去絕對會引起社會動蕩。這些政商人士能不為了自己的前途名聲,這個臭名昭著的組織保駕護航嗎?
別說追殺一名記者了。
暗殺掉…也不是沒可能。
約瑟夫見識過世界最黑暗的恐怖,當然不敢隨便亂跑,哎,只有不知者,才能無畏。
—
江雪律在學校里,上午的課結束了,他和同學一起去食堂吃飯。
早上是秦居烈送他來學校,少年吃著飯,忽然在想下午呢?英華中學晚自習結束時間是八點半,秦警官會來接他嗎?江雪律正在想,少年慢條斯理進食,下一秒仿佛心有靈犀一般,他收到了一條短信。
“你們晚自習幾點結束?”
江雪律一驚,看了兩遍短信內容,才放下筷子,緩慢打字道:“正常八點半結束,偶爾老師要講課會拖堂。”他還把其他可能出現的原因說了,打完后,少年才從迷迷糊糊中有一種感覺,自己仿佛在報備什么行程一般。
對方耐心等他講完,隨后道:
“那八點半,我來接你。”
就這么定下了?
晚上再打個電話吧。
現在手機太燙了。
江雪律心想,他把手機合上了。
吃完飯后,高中生到了午睡時間,江雪律枕著胳膊睡了一覺,他沒有什么煩心事,悄然進入夢鄉。只是在夢境中他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場景,他反射性地驚醒,不受控制地睜開眼。教室窗簾緊閉沒有透光,幾顆豆大的汗從他額頭滲出滴落,淌過少年的眼睫和高挺的鼻梁,似乎還曾落進眼睛,造成很難受的阻滯感,一時之間,令江雪律分不清夢境還是虛幻,因為他夢到了……
下一刻,江雪律渙散的瞳孔緩緩聚焦,他打開書包,猝然合上了手機,不是鎖屏,是徹底的關機——
仿佛他平時愛若至寶的手機是什么危險東西,是一個定時炸彈。
同學都睡著了,周圍鼾聲一片。
一個高中生卻滿頭大汗。
第兩百零九章
一整天有數不清的會議和文件等待處理,一直忙到晚上八點,局里陸陸續續到了下班的點。秦居烈看了一眼手機,從辦公室走出去,小警員眼尖地注意到,男人手里抓著一串車鑰匙,外套搭在胳膊。
小警員猜測要下班了。
作為頂頭上司,秦隊不走,隊里沒人敢走。
果不其然,秦隊說,“今天先到這里,張局說討論案情,一個人把東西整理了發過去,剩下的明天再說。”男人說完,驅車離開。
耶。
小警員心里悄悄歡呼了一聲,今天下班真早。
眾人開始收拾材料,小警員把鋼筆和書面收了,開始噼里啪啦敲擊電腦整理文書,結果沒過半小時,一道熟悉的引擎聲又回來了,遠遠看去,秦隊關上了車門,一張臉如寒風凜冽,眼皮一抬道:“緊急情況,全員集合。”
小警員:“……”
他手還放在鍵盤上,人都要裂開了。
您不是去接小江放學了嗎,說剩下的明天再說嗎?
小江呢?
哦一個背書包的少年,跟在秦隊背后,亦步亦趨地走進公安局。
——大家瞬間歇了嚎叫的心思,小江同學來公安局,說明真的有事要發生了。
十幾分鐘前,江雪律在校門口等著了,他手機沒有開機。在關機前他也沒記下秦居烈的電話號碼,擔心聯絡不上,于是少年微微皺眉,正一籌莫展。
封陽如今跟他很熟絡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問他:“學霸,你嘆什么氣?有什么煩惱可以跟我說說。”
江雪律如今訓練漸入佳境,條件反射沒那般嚴重了,不至于將人一個過肩摔。路燈之下,兩個穿英華校服的少年站在路邊,影子將他們拉得很長。
這是校門口很常見的場景,少年之間勾肩搭背,其中一個模樣俊朗,眉宇透著一股不羈,另一人出眾俊秀,黑發雪膚,精致的眉眼隱藏在昏暗的光線中,那份氣質遮擋也遮不住。
秦居烈頓了一下。
他目光落在馬路街對面,他記得這個男生,是封記的少東家,曾經跟江雪律牽過手。那時候發生的事情極為隱蔽,一切都在餐桌之下,隱而不發,兩個少年雙手交疊,微微觸碰在一起。
當時那一幕,時隔很久,秦居烈依然記憶猶新。
“牽手,青澀的少年,隱匿在盛夏燥熱的風。”
這些字眼,怎么組合都有一段很年輕的故事。
最起碼,在當初茶樓布控的警察眼里,在秦居烈眼中是這樣的。
他的步調緩慢下來。路燈明明暗暗,勾勒出男人側臉輪廓,分割線切出對方立體的五官。他一路前行,穿過車水馬龍。
江雪律心情正不好,見到從馬路不疾不徐走過來的男人,心里忽然涌現一陣巨大的安定。秦居烈一身黑襯衫,沉穩又低調,手里舉著手機,貼在耳邊輪廓,很顯然正在打電話。
很難形容江雪律的心情,心中有某個灰蒙蒙的地方好似破窗,喜悅傳遞四肢百骸。對方說八點半,就真的八點半,他沒有打電話,對方也如約而至。
少年大步走過去。
秦居烈:“手機怎么關機?”他連續打了兩個電話,得到的結果都是未接。
江雪律:“我的手機……”
“!!!”
注意到學霸動了,眉眼一下子舒展開。
封陽瞪大眼睛,緩緩地投射過去,震驚之后,他一雙眼目光灼灼,隱閃敵意:“是秦警官來接你啊?為什么是他來接你,你們要去哪里?”黑發少年嘴角微微下撇,像是遇到威脅動物,滿臉寫著“超在意”。
封陽第一眼就注意到了,男人這種歲月沉淀的成熟魅力,一時間警鈴大作。校霸想起周眠洋說的,“咱們這個年齡段的,不喜歡同齡人,就喜歡比自己年齡大的,阿律也是如此,他連我姐姐都看不上……”
眾所周知,周思曼是個大美人,還是江大高材生。學霸看過她的照片,幫忙破了這個案子,救了她一條命后沒有任何想法。
年齡大的?
這么大嗎?這倆人得有十歲了吧,封陽無法接受!
他忍不住就問出口了,下意識扯住學霸的書包帶子,“學霸,你們要去哪里?”
江雪律不明所以,他當然要回家了。
不過在此之前,“去公安局。”
很多事情他不方便跟同齡人說,比如什么組織通緝令、什么地方有命案,除了徒增煩惱,沒有任何用處。
公安局這個詞一出,封陽心里好受多了,哦原來是公事!他看了一眼來家里接他的司機,聽到對方兩三聲的喇叭催促聲,最終依依不舍地放開了手。婆娑的樹影下,昏暗的夜燈積聚了幾只來回碰撞的飛蛾,黑色短發少年如同一名賢惠的小媳婦絮絮叨叨,“那學霸你注意安全,早點回家,聽老姚說,最近學校附近有一個變態出沒,不知道真的假的,你千萬要注意安全。”
黑發少年仗著個子高,臨走時還給江雪律整了整校服領子,這些動作除了做給旁人看,沒有任何意義。
因為江雪律的領口本來就不亂。
江雪律點了點頭,揮了揮手:“你也一路順風。”
封陽走了,一步三回頭,連斑馬線也不好好走。
少年人的心思,在成年人眼里,幾乎一覽無余無法隱藏。秦居烈揉了揉眉心,臉看不出什么情緒,一雙眼黑如濃墨。
“走,上車。”
—
夜色降臨,江雪律上了車,他剛準備給自己系安全帶,就聽到一句話,“剛才是你男朋友?”
“啪”的一聲。
安全帶瞬間縮了回去。
好疼。
一開始只是輕輕的疼,瞬息后,少年的手背有一刻泛紅。江雪律輕輕吸了一口涼氣,小小的抽氣聲,在靜謐的車廂里回響,在訴說他被安全帶打到了。
秦居烈聽到了,沒有什么反應。
他手握方向盤,仿佛思索著什么心事,始終不怎么朝右邊看。
男人身高一米八七,坐在駕駛室內,身形修長,自有居高臨下的氣勢,身為一名刑警,秦居烈知道是心靈的窗戶,雙目對視時,眼神往往會暴露太多東西。
嫌疑人畏懼他冰冷又凌厲的眼睛,常常繳械投降。當他坐在審訊室時,除非撒謊者素質驚人,否則在他冷硬的氣勢前,很難瞞天過海。
可他這一刻沒有與人對視。
嫌疑人不敢看他,他也同樣不敢看少年那雙清凌凌的眼睛。
他知道怎么得到口供,先提出一個假設定義,隨后由對方推翻,果不其然……少年很快便開始解釋。
江雪律確實茫然了。
男朋友和男性朋友,他想了一會兒,才確定,問的是什么意思。
“秦警官,他是我同學。”
秦居烈打了方向盤,這燈火長街人潮涌動,江雪律等待車身離開人流,良久他聽到對方薄唇輕啟,聲線低磁如玉石,又似如淬了冰:“之前看到你們牽手了,你們不是那種關系?”
江雪律口中發出輕輕“嗯?”
少年睜開眼睛,迷茫地盯著左邊。牽手?什么時候的事情了?
他跟別人牽過手嗎?他完全沒有印象了。
“什么時候?”
“……”
一個記得太清楚,一個完全不記得了。
“一個多月前的茶樓,你被劫持當天。”仔細聽,這一條回答,語氣更加冷了。
這么一說,江雪律就完全想起來了,他腦中閃過危機四伏又驚心動魄的那一天:老人與毒梟進行現場交易、他撞破后被挾持上天臺,三聲砰砰槍響,血色漫天等等。
時間線往前一撥,他坐在茶樓里,跟同學在一起。這些浮光掠影的片段一回籠,江雪律花了好半天才意識到,當時他可能在掌心里寫字的畫面被人看到了,引起了誤會。
他曾經扯過封陽的手,無聲地寫下了一個“槍”字,他想告訴同伴,老人有槍。也許是這個畫面過于親密。
遲疑片刻。
江雪律微仰著臉:“秦警官你誤會了,封陽是我關系好的同學。我們學校規定了不可以談戀愛。”
校規不可以,這種話,江雪律說出來都自我感覺沒什么說服力,學校里私底下背著校規談戀愛的太多了。
為了增加說服力,他再補一句:“我們教導主任抓得嚴。”
其中的邏輯是,學校規定不允許,我不會做。教導主任抓得嚴,我沒機會,總結下來,請不要誤會我了。
此話一出,車內安靜下來。
江雪律也后知后覺,感覺到了不對勁,他似乎在撇清什么。
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種自證陷阱,聰明的少年反應過來,輕輕地抿住了薄唇。他看了一眼前視鏡,飛快地瞥到了一幕。
男人始終一言不發。
一絲笑意,淡淡的,幾不可見,掠過對方的眉宇。
江雪律心中微微起伏,非常難以形容,他肯定,如果對方敢說一句,“你在和我解釋嗎?”
他一定頭也不回地下車。
萬幸的是,成熟的年長者從不會把小孩子逼上絕路,對方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你有幾個關系好的同學?”
江雪律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他看了一眼車窗外,指了一個路過的女生。秦居烈注意到,這個女生長得實在漂亮,笑起來如同月光,“她,叫曲蔓枝,我們副班長。”
又指了一個走路不忘背書,戴眼鏡的俊秀男生,“他,沈明謙,我們班長。”
“他們都跟我關系不錯。”
后續江雪律又指了幾個路邊經過的同班同學,少年講了一些學校里的事情,有老師有同學。
秦居烈后視鏡中望了一眼,隨著這一字一句的講述,年長者平靜的心湖難免泛起漣漪。
相互磨合從了解開始,少年仿佛是邀請他,主動介入他的生活。告訴他,他是敞開的,沒有什么秘密。
在下一條路口,秦居烈問:“你的手還疼嗎?”
“……”
“不疼了。”-
“你手機怎么關機?沒電了?”
等車行駛出了校區,江雪律才拿出手機,少年面色微凝,“秦警官,我的手機好像……”江雪律在組織語言。
今天中午遇到問題,他第一動作是關機,隨后第一反應想到了秦居烈。
安靜的車廂里,沒有放音樂,唯有兩人的呼吸聲和街邊的車流動靜,秦居烈似有所感,領悟了他的未盡之意,“手機有問題?”
江雪律還沒點頭。
秦居烈:“回局里。”-
兩人來到了江州市公安局,驚掉了一群值班警員,“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秦居烈把手機遞了過去。
早在下午,江雪律預感會發生什么,早已經關了機,如今提交上來的仿佛一個沒有溫度的死物。李純作為技術員,一開始不明所以,接手了江雪律手機,還以為自己要幫忙維修,誰知道一刻鐘后李純胸腔心驚肉跳,大喊出聲:“小江,還好你反應快,你的手機差點被人入侵了!”
江雪律不是技術派,他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李純擦了一下被嚇出來的冷汗,給他解釋道,“你應該知道,這個世間頂級的黑客能夠悄無聲息地入侵系統。”
這是一套流程,攻擊、入侵、遠程操控、后臺木馬生成,執行簡單命令,竊取身份信息——
下一秒李純自己把自己的說法否決了,“不,不需要頂尖黑客!只需要擅長入侵的技術高手就能做到,他們有的是各種手段竊取你的手機電腦情報,比如悄無聲息間打開你的攝像頭,你的麥克風設備在后臺也會趁你毫無防備地打開,進行實時竊聽,收藏夾書簽等進行讀取、賬號密碼泄露、瀏覽器歷史記錄……”
這些并不是危言聳聽,而是真實存在。
李純越說越多,眾人臉色越來越難看,紛紛直起身子:“難道小江同學暴露了?”他們忍不住對跨國組織破口大罵,囂張!這也太囂張了!
“反應及時,并沒有,不過保險起見,我還得問一問。”李純抬起了頭,“小江同學,你早上有沒有瀏覽什么沒有護盾保障的網頁、下載什么東西,誤點了什么彈窗或者點擊什么木馬?”
這年頭,在互聯網時代,再怎么隱秘,數據泄露不是什么少見的事。
哪怕是偶然點進一個公共開放免費的wifi,網民欣喜若狂,自以為占了大便宜,其實也在面臨隱私裸奔、被釣魚的危險。
這些都是誘人的魚餌。
在黑客眼里,這個人選擇連上免費的wifi,就等同于接受了釣魚邀請函,邀請一群技術帝,對他的手機進行長驅直入,從此這個人手機里所有文件便一覽無余。
江雪律搖頭。
“那怎么會?”
忽然想起一件事,江雪律道:“我上午登陸了treasure的賬號。”
李純恍然大悟地拍桌子,這就破案了!
眾所周知,treasure的上網時間永遠充滿不確定性,他可能十天半個月都不登錄賬號,也可能一天登錄數回。
也許有人知道了通緝令的事情,一直盯著treasure這個賬號,畢竟兩千萬,能讓天使變成魔鬼。奈何這個賬號被公安局嚴密保護,不可能出現數據泄露風險。可是——賬號不行,上網使用的媒介手機呢?
如果江州市區內,正好出現了一臺手機,這臺手機跟treasure每一次上網頻率高度重合,從瀏覽到退出時間精準到分秒,今天上午還前后腳登錄過論壇呢?這樣的事情會是巧合嗎?
自然被順蔓摸瓜地盯上了。
顯然,電腦那一頭的黑客斗膽猜測,這部就是treasure的手機,試探性發來了狩獵信號,后續還會展開社會層面調查。
一起成熟、無懈可擊的社會工程學攻擊,包含了調查、滲透、攻擊。①
只是不巧,江雪律恰好擁有犯罪之眼,被入侵的第一時間,他感應到了什么,眉宇一疼,選擇關機。
李純拿起這部手機,再三檢查,“還好你反應快,攝像頭沒有打開,并沒有拍到什么東西,我們必須給你手機升級一下。對了,除了手機,小江你的電腦呢,平時使用頻率高嗎?”
江雪律想了想:“我不常使用電腦,去年十月,朋友告訴我上網有風險,我用膠帶把攝像頭堵上了。”如今想來,這種方式過于簡單粗暴。
李純驚嘆一句聰明,太聰明了,作為外行,江雪律能把攝像頭堵上已經很厲害了。
“朋友,那個姓周的小子?”
在受理斷魂谷跳崖案時,大家都以為這是一起簡單的自殺殉情,直到報警后,李純接手了受害者周思曼的手機,發現手機進水內部零件磨損嚴重,更糟糕的是那些聊天記錄在周思曼自殺前,被她本人手動清除了,恢復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奈何小江同學說兇手就藏在聊天記錄里。
那個案子里,周眠洋跟李純打過交道,時間過去半年多了,李純還記得這個少年,“姓周那小子直覺發達,還懂電腦,真有當警察的天分,就是嘴太欠了。”
提起朋友。
江雪律翹了翹嘴角。下一刻意識到蝴蝶翅膀扇動已經改變結局,周眠洋未來大概率不會從警,江雪律又搖頭嘆息。
接下來半小時,李純和其他技術警幫忙處理了這件事。
誰說犯罪只會發生在真槍實刀流血中。
這是一場看不見的交鋒。
等到一切處理完畢,一名小警員拿著終于整理好的文件走進來,“報告秦隊,東西整理好了。”
這是下午的開會記錄。
張局要看。
江雪律不是什么外人,少年坐在秦警官的辦公椅上,文件被小警員恭恭敬敬地放下,恰好放在秦居烈辦公桌上。少年撐著下頜,一雙眼睛看了個正著,隨著“薇莉亞”的名字蹦出來,他眼前閃過一個個片段——“唯美浪漫的婚禮”、“一個持刀的男人”、“尖叫的新娘”、“血色盛宴。”
少年迅速直起身子:“秦警官,我好像看到了一起可能發生的命案……”
在場警員本來就在關注他,如今他嘴唇輕動,喉嚨里滾出這樣一句話,所有人都嚇得脖子四十五度大扭彎。
論怎么樣簡單一句話,讓公安局全體加班到凌晨。
第兩百一十章
小警員整理的開會資料,就是發生在下午的會議內容總結報告,因為薇莉亞不辭而別,要去海州市參加婚禮,這起突發事故,讓會議主題在討論過程中就偏離了一半,蔣飛瘋狂抱怨薇莉亞。
江雪律正好看的就是這部分——
蔣飛:“我真是受夠了!她要去海州市參加一名遠房親戚婚禮,乘坐交通工具是飛機,下了飛機不清楚有人來接送沒有……”
小警員敲鍵盤總結會議流程:鄧施女士執意出行,一路沒有提前協商,蔣隊阻攔不成,大為火光。
這句話讓少年面前浮現一個場景:網紅女主播血濺當場。
推推搡搡的嘉賓中,薇莉亞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笑容極美,下一秒她發現一個男人朝自己沖來,她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等到疼痛席卷全身,她臉龐慘白僵硬,這才看清楚,男人手里原來是一把寒光染血的刀……
而她腹部中刀,鮮血在衣裙處不斷擴大,她很快從婚禮現場的椅子上滑倒在地。
這個場景只是閃回了一瞬,很快消失了,快得太過迅速,幾乎來不及捕捉。
江雪律本來還不明所以,直到他翻了一頁,發現會議記錄第二頁。
秦居烈冷冷地道:“去什么去。”
小警員再度奮筆疾書:秦隊認為浪費警力,強硬駁回了出行申請!
幾乎是從這句話開始,江雪律眼前的閃回景象又變了,他看到了一段連續劇般唯美凄艷的片段——
他看到了漫天粉白色玫瑰的花瓣飄飄灑灑,整個世界都透著沁人的芬芳,新娘穿著禮服,優雅地懷抱捧花,一只手提著蹁躚裙角往臺上走。在場無數來賓笑容真誠地為他們送上祝福,司儀在主持婚禮,拿著麥克風,抑揚頓挫地訴說著新郎新娘過往的相識相知相許過程,幻燈片一般的場景在臺上走馬觀花。
幻燈片剛播放到一半。
這時候忽然宴會桌上有了動靜,一片血濺了出來,濺在不少人臉上,所有人都下意識站了起來,凳子腿在地板上刮出銳響,現場有一瞬詭異的安靜,仿佛慢了半拍,片刻后全場陷入了混亂,“殺人啦!殺人啦!有人死了——”
尖叫聲掀翻天花板,刺破旁人的耳膜。
說實話,江雪律自從擁有這個能力后,他見識過各種各樣的殺人場景,但婚禮現場死人,他還是第一次見——
這不是特效,也不是道具,婚禮現場的餐桌是玻璃轉盤,擺放了各式各樣的菜品。平均一桌有十二名賓客,一名小男孩為了吃龍蝦,還站了起來,拼命旋轉玻璃桌,調皮搗蛋得讓人無奈。
他的母親安撫他:“寶寶你別亂轉,媽媽給你夾。”
臺上新郎新娘甜蜜擁吻,臺下賓客一派祥和。
偏偏在這個時候,命案發生了。
殺人犯手起刀落,明顯有備而來且訓練有素。
一名與薇莉亞極為相似的女性往前撲倒,她的人頭,因為慣性滾落在餐桌,最終跌落在湯盆之上,脖頸銜接處空空蕩蕩,鮮血流淌出來漫過田園風的婚禮桌面,長長的黑色頭發仿佛海藻。
噴濺出來的血,不是什么血漿,是確確實實、溫熱滾燙的人血,難怪在場賓客嚇壞了。
江雪律不清楚,結婚當天,是不是這位新娘一生最幸福的時刻。
如果是的話,這未免也太糟糕了。
這件事一出,親眼見到賓客的人頭,新娘很明顯遭到了暴擊,她丟開捧花瘋狂尖叫,好似落下了心理陰影。
江雪律還看到了案發后,新郎一家人,緊急送新娘去醫院,一名白大褂戴口罩的醫生走出來后,對家屬們搖頭,所有人神色既可惜又悲痛萬分。新郎聽到醫生說話,他在落淚,瘋狂拿頭頂墻,深深的悔恨似乎淹沒了他。
江雪律還太年輕,他不是很明白,這個場景意味著什么。
他如實把閃回片段場景告訴給警方。
江州市警方一聽,大晚上心臟病都要犯了!
什么!?婚禮現場有人要行兇?專門挑人家大喜之日作案,這兇手實在是太囂張了!在場都是警察,稍微一聽人人怒不可遏,胸腔氣血連連翻涌。
消息一出,公安局全體值班警員放下桶裝泡面和咖啡,來到辦公室緊急開會,凌亂的腳步聲幾乎快將冷清的走廊踏碎。
江雪律被人拉到上位,他不是第一次參加這種警局內部會議了,但他每一次都會為警方雷厲風行的速度驚嘆。據說已經有小警察給張局打電話了。
“稍等片刻,我們從頭到尾捋順一下案情。”秦居烈坐在他旁邊,修長骨節點了今天的會議報告。
江雪律就是看了報告一眼后,產生了片段回放。
小警員也沒想到,他的會議報告居然能起到這樣的作用,坐在一邊瞠目結舌,還沒有反應過來。
“小江,你說你看到了兩次閃回,一次很短,一次很長,為什么?”
秦居烈一問就精準抓住了要害。大家也很在意這個問題,是啊為什么,自從江雪律上交之后,他捕捉犯罪的能力不是什么秘密,片段閃回可能是過去,也可能是未來。
江雪律沒有賣關子,他理清楚案件邏輯,少年指了指蔣飛的那句話。
【她要去海州市參加一名遠房親戚婚禮……】
“這句話,讓我看到了薇莉亞的死亡場景……”江雪律道,蔣飛一聽,咬牙切齒地磨后牙槽,他激動狂拍桌子:“我就知道,那個女人貿貿然跑去隔壁市,沒有警察保護,一定要出事!還背著我和林曉,偷偷收拾行李箱!差一點沒攔截成功!”
大家都知道,蔣隊最近被鄧女士氣得沒脾氣了,任他抱怨幾聲發泄了。如今想想蔣隊真是高瞻遠矚,居然真的料見了薇莉亞會出事。
對方去參加婚禮,自己也將死在婚禮現場。
【秦居烈:去什么去。】
少年又指了這句話,“我看到秦警官阻止薇莉亞出行后,事情變了。”
薇莉亞被人阻止,她去不了海州市,自然也不會死在婚禮現場……
大家眼下都明白了,如今只剩下一個疑問和幾點細節要盤清楚,“為什么命案還會發生?”
會議室里,大家目光灼灼地看江雪律,江雪律也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們,那雙黑白分明的明凈眼睛仿佛在說,你們警察都不知道,我怎么會知道。年輕人的眼睛會說話,看得眾人心里不大自在,干咳了兩聲。
江雪律想了想:“我認為可能是主播那里……”
秦居烈眼睛微微瞇了起來,“一個人去查薇莉亞要去參加婚禮的事情,究竟有誰知道。”
技術員速度很快,馬上就查到了,給到的回復讓所有人眼睛差點脫框,有人沒控制住,熬夜提神的咖啡剛喝到嘴里就全數噴了出去。
“秦隊,知道的人很多,整個直播間!”
還有一個粉絲群!
一聽這么大范圍,大家熬夜加班之余,太陽穴隱隱作痛。
“秦隊,薇莉亞在幾天前的直播曾經提到過,自己要去參加一名親戚的婚禮。”直播中提到過對方姓氏,地點在海州,以及其他信息,薇莉亞是花瓶美人,但她也不傻不笨,信息行蹤沒有泄漏太離譜。
比如自己的具體航班、婚禮舉辦的酒店等。
畫風一轉,在粉絲群里,她說的內幕就多了。
這里必須提到直播界的運行規則,主播為了拉攏粉絲,往往會給粉絲拉群,給粉絲一個接近她的機會,聊天群里的基本上都是為她一擲千金的土豪粉,有一定的加入門檻。
愿意為她砸錢的人還不夠愛她嗎?
薇莉亞在直播間里未盡的話,自然能在粉絲群里暢所欲言,在聊天群里,她明確提到了婚禮舉辦地點位于皇冠大酒店。一旦查到酒店位置,剩下的東西都不是什么秘密。
恐怕消息走漏了風聲。
“我的天,這個女人居然真的說了……”警方明明在通緝令之后,就告訴她要謹言慎行,保全所有身份信息。
她瞞著警察要跑去隔壁城市參加婚禮也就算了,居然還把自己要出席的婚宴地點透露出去,這樣的行為不就是對黑死病組織高喊著“快來動手殺我”嗎?難怪在小江同學的閃回片段中,她一臉震驚地血濺婚禮現場。
因警方阻攔及時,薇莉亞去不了。
但這個消息已經擴散,殺手恐怕在路上了。
難怪命案還是會發生。
薇莉亞這個主角不登場,殺手恐怕是把其他與薇莉亞背影或者長相相似的女子誤認為成她,最終舉起了刀——
捋清楚前后關系,秦居烈臉色籠罩上一片冰冷。
“太慘了。”
一名小警員忍不住放空腦子,努力回想,細數一路以來兩名跟薇莉亞長相相似的女子,一名已經死在黑死病組織,她瀕死時的照片被薇莉亞拿去利用。
目前因照片泄露,國際刑警和美國聯邦調查局已經介入調查,正在尋找這名失蹤女子的身份:她到底來自什么國家、什么時候來巴黎,她的親人是誰……
很多時間,現實不是歐美影視劇,警員沉著冷靜,數據庫里噼里啪啦一通找,一名符合面部特征的女人身份信息就能彈出來,告訴大家死者真實身份。
真正的現實:全球七十億人口,世界共有兩百多個國家和地區,小國家更占了絕大多數,每個國家數據不互通,每年莫名其妙下落不明的失蹤者數以百萬計,家屬不報案,警局就沒有記錄……
另一名女性賓客,目前不知道是誰。如果沒有小江同學今天晚上的講述,明天可憐的她,會被殺手誤以為是薇莉亞,從而天降橫禍,慘遭死亡。
這個地方疑問解決了。
剩下還有幾點。
江雪律腦海中第二段閃回太過于血腥激烈,一名警察提出疑問:“這不合常理,一般來說,在婚禮現場人多的公共場合行兇,兇手要么骨子里有反社會人格,要么心里懷有強烈的怨恨殺意,需要通過殺戮來宣泄他的不滿。”
換言之,除非兇手本身是變態,或者對死者有深仇大恨。
正常人不會在人多地方行兇,造成風浪影響太大了。
他逃不了多遠,警察第一時間會趕到,將他逮捕歸案。
蔣飛道:“也有一個可能,只有在那個場合,兇手才能接觸到她本人呢。”平時薇莉亞在江州,又被他和林曉日夜輪流嚴防死守,殺手無法近距離接觸,好不容易她自己跑出來了,黑死病組織自然欣喜若狂。
警員不說話了。
是有這個可能性。
不過其中依然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逃避警方抓捕幾乎是每一名兇手的本能反應。
如果兇手在婚禮現場鎖定了薇莉亞,后續完全可以在婚禮結束后一路跟隨,選擇恰當的時機,正確的地點下手,為什么要如此高調——在人山人海、眾目睽睽之下動手呢?
秦居烈眼底閃過細碎微光。
他自然清楚,這里有不少疑點,刑警支隊就是要搞清楚所有細節,如今是晚上十點,命案的緊迫性充分說明了時間不等人,一些事情可以稍后放放。
“聯系上海州那邊了嗎?”
一名小警員急急忙忙趕過來,“聯系上了。”知道命案要發生,案發地點還在海州,海州本地公安局席卷的風暴可比江州強多了。他全程就聽到對面的警察說,“明天有新人結婚,婚禮現場會發生命案,怎么可能!別開玩笑!大晚上加班出幻覺了嗎……”
他好言好語解釋后,電話那頭一片詭異的寂靜,呼吸聲無比沉重。
很快接線員轉接內部連線。
秦居烈站了起來,為了更好接聽電話,去了走廊一趟。外燈較為灰暗,照在人身上投下長長陰影,更顯身高優越的男人,寬肩窄腰,他靜靜立在廊間,影子落在百葉窗上,跟江雪律只有一玻璃之隔。
江雪律校服是白色,影子落在他一側細瘦的肩上,仿佛幕布,也讓他憑空生出一種感覺,秦隊長進進出出工作很是繁忙,好似一直沒離開他身邊。
幾分鐘折返,男人從辦公桌上取走了文件,中途對方的動作似不經意,江雪律懷里被塞了一個面包和一瓶水。
對方一句話沒說,江雪律卻領會了意思。
長夜漫漫,案發太過突然,讓他先吃點東西填肚子?少年在椅子上轉了一圈,訝然地微微張開嘴,拆開包裝袋,擰開礦泉水瓶蓋,慢慢地喝了一口水。
見他進食了,秦居烈才走出去。
接下來輪到警方行動了。
當天晚上,海州市公安局也集體加班到凌晨,每名警察熬得雙眼惺忪,“上午十二點左右,皇冠大酒店可能會發生極端流血命案,嫌疑人為一名男性,可能隨身藏有刀具,通知酒店方和刑警隊,大家嚴密布控。”
所有警員喉嚨里發出沙啞的嘶吼:“收到!”
沒辦法,命案發生地是海州,如今壓力全給到了他們。
他們必須阻止一切流血案件發生。
墻上時鐘滴答作響,這一夜大家都無法安眠,同一片天空下,天還未亮,星辰在夜幕中閃耀,新娘緊張得無法呼吸,四點就起床化妝,她對著鏡子展開一抹溫婉動人的微笑,鑲嵌晶瑩碎鉆的粉白色婚紗被撐起掛在房間一角,女子溫柔地撫摸上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