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二十一章
目前壓力給到了美國警方。
華夏和洛杉磯之間有時差,江州市是艷陽高照的大中午,洛杉磯晚了十五個小時,正邁入萬籟俱寂的深夜……時差決定了,有些人的犯罪已經上演,有些人的犯罪剛剛開始。
同一片天空下,一群在熟睡的美國警察打了寒顫。
一個男人正在踱步,嘴里魂不守舍地念,他如同文藝作品中的男主人公,舌尖抵著唇舌,輕輕落在牙齒上,喊出那個讓他這段時間備受精神折磨的名字:尼、雅。
“約瑟夫,你是我這輩子愛過的最刻骨銘心的男人,如果你不來巴黎找我,我活著也沒有什么意思了——”這話語背后的含義,每一個成年人都明白,這個女人準備與世長辭了。
“尼……雅……!”
想到那張鮮血淋漓的割腕照片,冷汗順著男人棕色鬢角往下滑落,他心口一陣又一陣緊攥著的疼痛,幾乎無法呼吸。
受不了良心的譴責,他拼命安撫對方不要沖動。
尼雅固執道:“我在巴黎等你!你一定要來找我!”
白人女子手里握著的刀片沒有離開靜動脈,白皙的皮膚上已經落了兩道割腕疤痕,暗沉的紅色鮮血大股大股涌現,這態度很明顯決絕。
約瑟夫急了:“你別沖動,更不要做傻事!你死了,你父母兄弟怎么辦?”
女聲尖銳:“與他們無關!我只想要你!你不明白嗎?你難道真的對我沒感情了嗎?五年間我們的過往真的就一筆勾銷了嗎?”
過往被一一喚醒,約瑟夫靈魂經歷無數次拷問,這一刻情感戰勝了理智,心一軟,終究同意了,“好!我去找你!”
他的妥協,換來女子蒼白臉上一抹欣然的微笑,她潸然淚下,一行行晶瑩剔透的淚水滑過柔美的臉龐:“約瑟夫!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冷血無情的男人,你對我還有感情!”
“我真的很愛你,你快來找我吧,我們一起重游巴黎,找回昔日的美好。”
約瑟夫連夜收拾行李。
他沒有收拾太多,只拿了一套換洗的衣物和護照等身份證明,他準備速去速回。
作為別墅的主人之一,他知道怎么避開別墅的安保、監控攝像頭和烏梅安保公司保鏢的深夜巡邏路線。想到這里,約瑟夫心中浮現一絲愧疚,父親和聯邦調查局的警察在討論安保問題時,討論到唾沫星子齊飛時,絲毫沒有避諱過他這個富豪之子。
從身份來說,他是被保護人員,他的心情很重要。從權利來說,他是當事人,有權知道這一切。
警察們討論得如火如荼時,卻一定猜不到,讓他知道別墅周圍方圓十里的安保后,換來的不是他的乖順配合,而是有朝一日,他要主動逃出別墅。
在七月初逃回洛杉磯之前,約瑟夫他堅信一個道理:只要他自己不行將踏錯,應該沒有生命危險。
可是……自從前女友給他發短信開始,他那本來平靜無波的心弦就倏地被撩動了,約瑟夫骨子里是一個重感情的人,面上毫不在意,實際上每條短信他都閱讀了五遍以上。
前女友質問他,對他的隱瞞有怨氣,仿佛他是史上第一大渣男。他又何嘗對前女友沒有怨氣,沒有感情?
與江州市警方對薇莉亞的看護不同,薇莉亞有前科,她不把通緝令放在心上,因此江州市警方對她付出心力較多,看管較為嚴密。而美國聯邦調查局和烏梅安保公司,他們負責的對象是約瑟夫。
小鮑勃先生三十歲了,一直很聽話。
警察說,“小鮑勃先生,小心槍擊,請不要去空曠地。”
也對,他在自由民主槍擊線,大慈大悲每一天的美利堅,約瑟夫愛護自己的小命,立刻不去空曠地,連草坪都不去了。
警察說:“小鮑勃先生,您要去派對嗎?”
約瑟夫不想給人添麻煩,萬一派對上出現殺手怎么辦,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想出門,果斷拒絕了,這讓看守他的警察心下極為滿意,暗暗放了一百個心。看管上難免有所松懈。
誰知道,就這樣一個乖巧懂事,見識過人世間黑暗面,知道事情嚴重性的成年男人,有朝一日也會如薇莉亞一般做出不告而別的事情,這完全出乎美國警察的意料。
完全證明了,有時候不聲不響的才是最可怕的!
約瑟夫正在偷偷收拾行李,他知道,自己的行動不會被允許。他打算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快速潛回巴黎,安撫自殺的女友,將哭哭啼啼的她一起帶回美國。
他準備好一切了。
就在這時,一通社交軟件上的語音電話打了進來。
約瑟夫吃了一驚,因為這個對象是treasure!
看清名字的一剎那,男人心中一股強烈的心虛冒了出來,treasure是他的救命恩人,正是對方的指點他才能逃過一劫。他如今要回到巴黎,不僅是對美國警察的背叛,也是對treasure的一種不尊重。
做了很長的心理斗爭,約瑟夫一咬牙,才滑過接聽鍵,他想在逃跑前先聽聽treasure該怎么說,他要離開這件事是最近幾天才有的念頭,對方應該不知道。
約瑟夫這樣天真地想,誰知道電話剛接通的第一秒,一句話落地,讓他整個人僵硬在原地。
treasure:“約瑟夫先生,您要逃跑嗎?”
“……”
寂靜無人的夜,護照“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約瑟夫被這句話直擊靈魂,他心情簡直嚇壞了,他手足無措,他支支吾吾,半天組織不了語言,他第一反就是很想問你怎么知道!短短瞬息之內,男人既尷尬又驚慌,心里無數激烈掙扎閃過,知道瞞不過了,約瑟夫說:“……對不起treasure,我不是逃跑,我有必須暫時離開的理由,出意外了。”
男人一手攥著電話,手心汗液黏膩,一邊氣息哀哀,“你可能不明白,但是……”感情這種事,真的很深沉復雜,有人說愛是算計,有人說愛是偉大,其中種種很難說給第三人聽。對方也許不會懂,甚至難以理解。
“我明白。”聽筒那頭,年輕人的嗓音清越,一點也不強勢。
約瑟夫聽得出,對方沒有用變聲器,聽得出聲線應該是二十歲上下。
明明知道他要離開,也恰好將他逮了個正著,卻沒有上來就劈頭蓋臉訓斥他為什么要跑,訴說外面多么危險。相反,對方脾氣極好,溫溫和和地說話,這種姿態讓約瑟夫心里好受多了。
他揉了揉酸脹的眼角,“謝謝你treasure,我的好朋友!既然你明白,我……”他勒緊了背包,重新撿起地上的護照,表示自己去意已決。
treasure這時才話鋒一拐,“我非常理解你,不過……”
來了!
約瑟夫心里道,果然treasure跟警察一樣,不會讓他輕易離開。約瑟夫決定出走巴黎,早已經面臨兩難選擇。
他馬上就想掛掉電話,背起隨身行李就跑,這時一道聲音滑入他耳際。
“可是您遇到陷阱了呢。”
這句話讓他緊急停了掛掉電話的手,沉默一秒,忍不住問:“什么陷阱?”
“這段時間您所遇到的事情,都是假的,比如說驅使你前往巴黎的女朋友。”
“……”
treasure果然知道,他想回到巴黎是為了前女友,稱呼這種東西很嚴謹,約瑟夫頹唐地糾正一下,“treasure,實際上是前女友。”
女朋友和前女友取決于前面是否加了一個ex。
treasure:“你心里還割舍不下她不是嗎?你此番前往巴黎,難道不是想跟她重歸于好,進行復合?”
男人漲紅了臉,心臟狂亂直跳,心想treasure怎么都知道!是沒錯,他含糊地說了一聲,手里再度抓緊了行李包,“我沒有割舍不下她,是她要自殺,我不能放她不管!”
treasure再度強調:“可是你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
直到這一刻,約瑟夫才回過味來,treasure究竟想說什么。他在否定這段時間尼雅和他的接觸!
約瑟夫心情緊繃疲憊之余,產生了一絲好笑,怎么可能是假的。
treasure勾起他的傾訴欲,約瑟夫決定把他這段時間在美國發生了什么告訴對方,“尼雅是我在巴黎讀書工作時交往的前女友,我們是彼此的初戀,交往了五年,我當初很愛她,她也很愛我,我們當時分手鬧得有些難看……”
“前段時間她重新跟我取得聯系。”
“她說,她還愛我,問我愛不愛她。”男人聲音絮絮,腦袋逐漸低下去,臉龐昏沉黯淡,一雙碧色眼睛也酸澀到疼痛。
treasure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只是他靜靜聽完后,才不解風情地說一句:“是假的。”
約瑟夫心頭一陣窒息,他抓緊電話:“treasure,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說,但是尼雅想跟我復合的心不可能是假的,她跟我視頻通話了!”雖然僅有一次,可上面的女子是活人!她一直給我發短信,她為我墮胎,為我割腕,還不止一次……男人在心底大聲嘶吼。
這段時間薇莉亞沒睡好,約瑟夫何嘗不是?
他也被舊人折騰得徹夜難眠,眼睛爬滿血絲,這些時日因心理負擔過重,他體重還減了一些,臉部微微凹陷下去。
“假的。”
年輕人這一聲并不算高,一把清透嗓音,卻恰好打斷了男人的滿腹心緒。
“……”
約瑟夫的臉凝固了幾秒。
半晌他搖頭,“treasure,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尼雅確實跟我聯絡了。從我身份暴露開始……”
聽到這句話,江雪律感應了一會兒,那一天沒有任何感應。
說明“尼雅”本人不是犯罪者,這名女子也許真的對前男友的隱瞞心有怨氣,發了幾條短信質問,隨后就沒有下文。
后續這個“尼雅”到底是誰,必須打一個問號了。
江雪律決定強勢出擊,打破約瑟夫的幻想,他直接道:“約瑟夫先生,跟你前后發短信的是兩個人,對方不是你的前女友。恰恰相反,你前女友的身份信息被盜用了,包括社交軟件、手機短信、過去跟你的聊天記錄全部泄露了,有人頂替了她的身份,對你進行偽裝冒充,屏幕那頭跟你對話的不是——‘她’。”
江雪律看到,一張屬于約瑟夫完整的獵物畫像。黑死病組織針對這幅畫像,制定了一個計劃。
“對方想利用自殺和情感綁架,誘使、逼迫你出門。”
如果這真的是前女友尼雅,江雪律不好說什么。
偏偏這是一個完美的“假人”,約瑟夫不惜冒險潛回巴黎,迎接他的是一場陷阱和連環追殺,江雪律就必須出言阻止了。
“不、不可能……”約瑟夫急急忙忙地反駁,他很想說,treasure你不明白!他是成年人,他有自己的判斷力!這段時間尼雅跟他聊天,他本來沒有動搖,可對方的眼淚控訴攪得他心煩意亂,本就不堅固的心理防線才日漸崩潰!
兩人的通話時,江雪律附近站著江州市公安局的警察,不少專案組成員留守,他們聽約瑟夫不斷反駁,快聽不下去了。
他們認為約瑟夫簡直也是一個糊涂蛋,一邊又能理解他。
因為華國的情況也好不到哪里去。薇莉亞也隨便就被騙出去了,搞得公安局焦頭爛額。秦居烈揉了揉眉心,把目光瞥向一旁。
直到聽見江雪律說,“前女友的信息被盜用,有人進行偽裝冒充,用自殺和情感綁架逼迫你出門”,秦居烈才再度抬起頭。
這話所有人都聽見了。
每名警員不由面色嚴峻,秦居烈也眉頭緊皺,再也沒有小覷的想法了,這樣的手段別說約瑟夫了,許多人都得中招!
再仔細深挖下去。
這背后的動機很簡單,約瑟夫所在別墅防守嚴密,身邊有美國警察保護,薇莉亞也是如此,江州市警察寸步不離她身邊。兩人都不好下手,那只能——
簡單來說,黑死病組織在騙約瑟夫和薇莉婭出門。
只要從內部攻破,任你固若金湯的警戒線,都不堪一擊,輕而易舉就能被擊潰。
事實證明了這個策略也成功了,薇莉亞跑了,江州市公安局金湯般的防線頃刻間潰如蟻穴。
身為當事人,約瑟夫不相信,他情緒失控大聲嘶吼。
江雪律退了一步,“她跟你的視頻聊天是偽裝的,你現在可以給她打一個電話,詢問她幾個問題。”
此話一出,約瑟夫腦子降了降溫,片刻他搖了搖頭。
“尼雅因自殺進了醫院,醫院需要安靜,她不會接的。”
這個時間巴黎也是六七點,女子應當還在睡眠中。
“不,他會。”
少年不知道感應到什么,薄唇里吐出這句話,“你只要告訴他,前往巴黎的航班馬上要起飛,你想在登機前看他一眼,他一定會點頭同意。”
約瑟夫:“……”
他聽得出,he和she的區別,他知道treasure是老外,有心想問你是不是說錯了。可treasure會錯嗎?會犯這種三歲小孩才會犯的低級錯誤嗎,要知道treasure從在美國亮相之初,就展示了一口流利的外語交流。
“打吧,跟他會會面。”
說這句話時,少年一雙純黑的瞳孔光芒幽深,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涼意,“順便可以問他一些,你們倆之間才知道的事情。”
假的真不了,一切會暴露原形。
treasure這么有底氣,仿佛預測到了一切,很難形容約瑟夫這一刻的心情,他呼吸沉重,心逐漸亂了。
第兩百二十二章
按照treasure的要求,約瑟夫沒有選擇掛斷電話,他給尼雅發了一條短信,“你醒了嗎?我想給你打電話。”
出乎他的意料,在他想象中這個時間點應該還在酣睡好眠的尼雅,居然真如treasure所說,給他回消息了,哪怕是一句很簡單的,“怎么了,為什么打電話?”
搭配一個撒嬌的表情,仿佛一名晨間酣睡方起的少女。
尼雅是巴黎人,約瑟夫跟她交往,全程使用的都是法語。
這一次,兩人也是用法語交流,江雪律一臉嚴肅,實際上他根本聽不懂。江州市公安局請來的翻譯專家這時候派上用場了,專家比劃著為江雪律翻譯兩人的短信交流內容。
專家一兩秒就復述完畢,剩下時間關注案情進展,比誰都認真。
見到回復,約瑟夫躊躇了一下。
這個撒嬌的表情,排在該系統的第二十三個,尼雅從跟他談戀愛時一直用到現在。一個人的習慣是很難改變……如果沒人提醒,他怎么會懷疑,對面那頭不是他的前女友?
可treasure不會無的放矢——
約瑟夫腦子里轉悠著雜亂的念頭,他敲擊手機屏幕,按照treasure說的發了:“我馬上要出發去機場了,現在還有一段時間,我想在臨走前看你一眼。”
對方那頭仿佛立刻就坐起來了,“你在什么地方?馬上就要來巴黎了嗎?噢親愛的約瑟夫,我好想你!你是哪一趟航班?你是AL7943這一場嗎?我真的太期待了!”
竟然短短瞬息就去查了官網,確認美航空公司確實有這一洛杉磯飛巴黎的航班。
如果換作之前,約瑟夫一定胸口酸澀甜蜜都要溢出來了,認為尼雅真的十分在意他去不去巴黎找她。他們之間舊情未了。
在treasure提醒后,約瑟夫也在情感之余剝離出了一絲理智,尼雅查詢速度這么快?她是真的想念我嗎?她是真的迫不及待想見我嗎?
還是她想殺我……或者說,尼雅本人不會害他,可手機那一頭真的是尼雅本人嗎?
約瑟夫心亂如麻,沉重的猜疑壓得他喘不過氣來,“是的是這一場。”
他也沒撒謊,既然想離開,他早早就瞞過所有人訂了機票。事以密成,他誰都沒有說,除了treasure這個好似bug一樣的人物突然打來電話,沒人知道他的計劃。
一聽真的是這趟航班,巴黎那頭欣喜若狂,已經有人提前去機場蹲守了。準備約瑟夫本人一落地,就將對方擄走。
“……讓我看看你,好嗎?”
美國時空下,男人實在不想去懷疑一個人,他嗓音艱澀道。
巴黎的那一邊,“尼雅”察覺到一絲不對勁,“怎么辦,他給我打電話了。”他現在不在醫院里。
同伴:“你接吧!”
這個男人非常癡情,臨走前心理活動這么多,不過是因為逃跑是一個艱難選擇,想在登機前看你一眼,堅定決心。
為了讓他上飛機,這一通電話一定要接。
“他要打視頻電話,做戲要做全套,有那個女人的素顏照嗎?”
“沒有。”醫院和病號服這個背景好糊弄,簡單的電腦合成技術就行了,但人體必須真實,這段時間他們竊取了“尼雅”這個女人的所有照片,唯獨缺少對方的素顏照,仔細想想也能明白,一個女性怎么會把剛起床的素顏照發到網上去。
約瑟夫打電話的時間不太好,這個點巴黎這座城市剛從黑夜中喚醒,天邊是朦朧的白,一個女人肯定不會妝容精致地躺在醫院里。
在場幾個都是智商不俗的男人,為狩獵而生,自然不會犯這種錯誤。
“素養照,網上沒有,那個女人的手機相冊里也沒有嗎?”男人急了,尼雅本人的手機已經被竊取。
“沒有”。同伴說:“那個女人是修圖狂魔,手機里幾千張自拍,我都已經丟入技術融合庫,找不到真的純素顏照。”
約瑟夫這通電話簡直炸雷一般打來,時間太短了,他們無法緊急融合其他人的素材,必須拖延一點時間。
“你跟他說,你割腕后,身體沒有恢復,臉色很糟糕,想去洗手間化一個妝,讓他等十分鐘。”
“好!”
短信已發送。
約瑟夫差點崩潰了,要化妝這一點,居然跟treasure說得一模一樣!也許是他馬上要起飛了,對方沒有拒絕通話要求,只說要等一等。
Treasure仿佛先知者,已經提前猜到了對話,幾句交流下來,約瑟夫感覺冷得徹骨,竟下意識打了一個哆嗦。
到這里,約瑟夫已經信了一半。
十分鐘,視頻通話開始。
約瑟夫第一時間打量屏幕里的女子,第一眼落在對方的手,小臂到手腕間纏了一圈紗布,這是割腕過的地方。
女子穿著病號服躺在床上,五官氣色姣好,白皙脖頸之上,臉上覆了淡淡的妝容。如果是以前,約瑟夫一定會好笑又感動:你素顏什么樣子,我又不是沒見過,怎么分手這段時間變得生分了。
現在……
約瑟夫卻脊背發涼,原先發熱的腦子也逐漸冷靜了下來。
黑死病組織成員也在打量約瑟夫:男人背后是裝修高雅的古典書房,說明他還在家中別墅,約瑟夫身上穿了方便行動的衣服,手里抓著一本護照,也許是抓得太用力了,手背隱約浮現曲虬狀青筋。腳邊放置一個行李,對方是真的打算出門了。
任務非常有希望完成——
只需要把對方騙出去……
在約瑟夫看不到的地方,“尼雅”身后的眾人嘴角微微勾起,臉上露出一抹陰惻惻的殘忍笑意。
他們都是組織成員,深知一個道理:要抓捕這兩條大魚,必須布下一張網,網中放著誘餌,讓這兩人主動掙脫漁網也要去咬餌。
“尼雅”也非常高興,屏幕中的女子見了他這副打扮,似乎心情極好,五官舒展開,整張臉都亮了起來。
“約瑟夫,你還在等什么,我好想見你。”對方輕輕呼喚。
我好想見你……
如果換了平時,他早就沖出去了。現在……約瑟夫定睛細看尼雅的臉色,發現對方喜極而泣,喜悅的眼淚凝在眼角,笑意卻根本不達眼底。
他試探道:“尼雅,你還記得我們戀愛是什么時候嗎?是誰先主動?”
Treasure讓他詢問你們倆之間才知道的事情。
約瑟夫想了想,問了兩人的戀愛過往。
電話那頭,女子頓了一下,很快回答:“是在11年的秋天,你主動在圖書館跟我說話,你忘記了嗎?”
約瑟夫也愣住了。
對方沒說錯,確實是在11年的一個落滿金秋樹葉的時節,他在大學里跟尼雅邂逅,在圖書館觀察了對方好幾天,才鼓起勇氣告白。
啊……
約瑟夫腦子一團漿糊,順著這件事往下問:“那你還記得,我當初跟你說了什么嗎?”
女子一番以往的強勢尖銳,拭著眼角,溫溫柔柔道:“你怎么突然舊事重提?你什么都沒說,就叫住我,在白紙上寫了一首隱晦的情詩和一段編程密碼,我猜了老半天,到處查這是什么意思。查完后,我心想,這個年代了怎么會有人這樣老土呢,我對你格外有意見。”
“你還記得嗎,那個時候你特別不會打扮,氣質邋里邋遢還沒錢,我身邊有許多追求者,他們每一個都比你會說話,我沒有立刻答應你。”
約瑟夫啞口無言。
這確實也是當初的事情!這一個反問,本來是他在試探,后續對話節奏又落入對方手里。
有一瞬,他靈魂似從軀殼里抽離出來,一部分充滿茫然,一部分理智驅使,能站在旁觀者角度,客觀看待這一切。
不給他多想的機會,尼雅反過來催促:“親愛的,你還不出發嗎?我真的好想見你。”
約瑟夫無措地望了一個方向,那一邊是treasure,棕色頭發的男人一雙碧眸微縮,似乎有點緊張。
treasure,我問了不少,她都答上來了。
“……”江雪律第一次發覺對手無比的難纏,前女友尼雅跟約瑟夫性格互補,約瑟夫性格內斂不善言辭表達,尼雅則是校園里的萬人迷,她喜歡炫耀愛分享,每天社交平臺要分享十多條動態,也喜歡寫日記。她的情報數據被竊取后,她的“獵物畫像”被盜用。
江雪律拿出自己的手機,劃拉了一下,指了指尼雅分享欲爆棚的社交賬號,“你也許該問一下,只有你們知道的事情,越細節越好。”
而不是問,我們談戀愛是什么時候,你的父母兄弟叫什么。
約瑟夫漲紅了臉,treasure的意思是,這些問題太簡單了嗎?約瑟夫絞盡腦汁想了想,還真被他想到了,他問了幾個問題。
也正是這幾個問題,讓他看出了一些端倪。
尼雅的笑容漸漸隱去,原本半墜不墜地凝在睫毛上的眼淚也消失了,眉宇似乎暴露了什么,隱隱閃現慌色,很顯然,她要么忘記了,或者她不知道。
可這個問題實際上很簡單,尼雅本人絕對知道。
約瑟夫腦子嗡了一下,親眼見到這一幕,心情“咣”一下跌落谷底。
他確定了,對方真的不是“尼雅”,他這段時間被騙了。
一陣沉默蔓延。
似乎看出他的不對勁,支支吾吾的女子忽然變了態度,臉色驟白,一臉嬌煞喝道:“約瑟夫,你到底什么情況,飛機要起飛了,你還不出發,你不想來見我嗎?我就知道,你是狼心狗肺的人,醫生為什么把我搶救過來,不如讓我死了算了——我如果等不到你,我也不想活了——你到底來不來?”
對方發狂凄楚的神色間隱隱帶著脅迫,那神情令人毛骨悚然。
看清這一幕,約瑟夫腦中有什么東西繃斷了,他心中狂跳,竟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小腿踢了自己腳邊的行李。
要知道,五年時間情侶是非常熟悉對方,他和前女友無數次爭吵,對方再怎么氣急敗壞,也從沒有露出過這樣可怕癲狂的表情過。屏幕里的女人,這一瞬竟像是手持利刃的豺狼,如果他在對方面前,一定會被對方手起刀落吞食入腹。
約瑟夫慌忙無措,逃避地躲開女子的視線,伸手就掛斷了電話。
我的天!
美國時間馬上要十一點了,在這個安靜的氛圍中,他心跳聲越來越大,他知道,這是后知后覺的恐懼。
他竟然……竟然真的被騙了……
回過神的約瑟夫看了一眼護照,看清楚后他嚇了一跳,像是遇到燙手山芋般丟了出去。
他又看了自己收拾的行李,抹了一把狼狽落汗的臉,腦子徹底清醒:天啊,這段時間他在干什么啊?因為尼雅的事情,他身心疲倦,差點一頭撞進陷阱。更糟糕的是,如果他去了巴黎,真的死了,也沒有人會同情他,誰讓他是主動從警察庇護里走出去。
電話那一頭,信息被掐斷,一群男人站著,恐怖的氣息席卷了這片天地。
有人暴怒,也有人皺著眉頭,負責扮演尼雅的男人,一字一頓自語道:“怎么暴露的?”
約瑟夫這個男人挺好騙,這段時間已經被他們扮演的尼雅蒙騙,成了他們玩弄在掌心里的獵物,明明對方深信不疑……卻是什么時候開始起疑的?又是什么原因讓他脫離掌控了?
眾人越是細想,發現無法捉摸,神色越發陰鷙。
“告訴先生,計劃失敗了。”
等美國警察聽到動靜醒來,他們發現小鮑勃先生好似一夜未睡,對方的下巴一層青色的胡渣,形容非常落魄,眼眶也紅,神色充滿愧疚,簡直像是逃難歸來。
警察不知道發生什么,直到對方主動坦白,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一個個靈魂都要嚇飛了。居然!在他們熟睡之際,約瑟夫居然想跑!
對方要離開美國!
離開也就算了,問題是這背后居然是黑死病組織設局!
眾人無比震驚愕然,都不知道說什么了。
約瑟夫無力地低下頭,treasure準備掛斷電話了,掛斷前,他想了想安慰道:“約瑟夫先生,請不要責怪自己,只是你性格中的致命弱點被人利用了。”
還記得那本巴黎公寓的日記本嗎?
約瑟夫被treasure提醒,行動太過匆忙,行李也不敢收拾就急忙回到洛杉磯,那本日記本便被遺忘在巴黎租的廉價公寓里,后續公寓被人破門而入,那本日記輾轉落在了一群殺手掌心里。
約瑟夫把自己跟父親的矛盾寫進日記里,說自己三十歲了,還一直做噩夢,夢中是母親跳樓殞命景象,鮮血流了滿地,女性面容全毀四肢骨碎,一部分血液飛濺到天花板上,地毯擦也擦不干凈,仆人來清理時都花了一整天,警察也來調查,哀嘆著將死者蓋章為自殺。這些來來去去的人,給童年的約瑟夫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
一個冷酷無情的富豪父親,和一個喪失求生意志的柔弱母親,這兩個人貫穿了一個小男孩的童年,也改造了他這個人。
隨著年歲長大,一些陰影看似過去了,永遠會在某些恰當的時機會卷土重來。
人的童年會影響一個人的一生,就比如……約瑟夫無法看到有人尋死覓活。尼雅為他割腕自殺,似乎要重蹈母親的舊路,他怎么坐得下去?
昔日父親的冷漠隱隱刺激了他,他所經歷童年陰影,讓他心生怨懟,他滿腦子都想成為一個跟父親截然不同的人。父親對感情淡漠,他就極度重視感情。
他可能還愛她,可他靈魂深處,未必沒有拯救者情結。聽聞尼雅要為他而死,他想都不想就沖去巴黎,想救的可能不是前女友。
而是8歲那年無能為力的自己。
這個致命的心理弱點就被人抓住了。
這才是一張真正完整的“獵物畫像”。
既然人都有弱點,那薇莉亞的弱點是什么?
江雪律心想,可能是對金錢名聲的渴望和旁人的追捧,對失去的恐慌。簡而言之,貪婪和恐懼。
她曾經從巔峰跌落下去,所以她骨子里極度沒有安全感,她擔心有些看似穩定的東西會曇花一現,她需要牢牢抓緊一些東西來證明自己——無論是金錢、名利還是地位,她都渴望擁有——恰恰她失去過,她才想攥得更緊。
黑死病組織因此給她編織了一場幻夢。
薇莉亞興沖沖地出國,以為自己是在奔赴一場盛大的前程,卻沒想到是殺意重重的未來。時間很快流逝。
“巴黎航空局聯系上了!”
張局大喜過望:“告訴他們,兩個小時后,一名女性馬上要在機場落地,她將會遭遇綁架,希望他們能提供幫助。”他們正在走繁瑣的流程,這場綁架發生在異國,只能讓省廳派遣專人去負責聯絡歐洲刑警,申請一場跨國執法追捕合作。歐洲刑警,全稱歐洲刑警組織,歐盟內部的一個機構,專門打擊發生在歐洲地區上的流動跨國犯罪,包括暗網。一旦合作達成,一群精英特警轉眼就會在路上。
小警察苦笑著說:“張局我說了,馬上發生命案,他們不信。”
“???那就說到他們相信!”時間要快!
第兩百二十三章
戴高樂機場人員當然不相信,他們內部道:“現在犯罪分子實在猖獗,連機場工作人員都敢行騙!”
“冒充恐怖主義準備劫機,我還能高看一眼,說有女性馬上要被綁架,這是什么新型騙術?他們究竟想要什么?”
不怪機場工作人員不相信,今年五月才發生了一起大事,歐洲刑警組織突擊搜查了 12 個呼叫中心,牽頭搗毀了一起跨國電信網絡詐騙案,這一次行動代號為“Operation PANDORA”(潘多拉行動),足足動員了德國、阿爾巴尼亞、波黑、黎巴嫩在內的多國警方,累計攔截千萬歐元資金。①
剛剛破獲的案件,后續還有一定的影響力,起碼在媒體大肆渲染之下,眾人對這些來源不明的境外來電高度警惕。
這來自江州市的號碼,被他們本能識別為詐騙號碼。
“機長,他們自稱是江州市警察,說馬上要發生的綁架案是真事,指揮中心后續會接到上級指令。”
拿上級來壓我?
機場負責人冷笑一聲,大手一揮:“我很忙的知不知道?你們盡量跟他斡旋,隨后報警,千萬別忘記潘多拉行動!”
為什么專門提醒潘多拉行動?
因為潘多拉行動,那些騙子偽裝冒充的對象就是警察,他們自稱是警察、親人和客服,用各種手段騙取懵懂的受害者錢財,逼迫受害者去銀行辦理轉賬手續。
直到一名德國受害者神色驚慌地去了銀行,說自己要取錢,一次性提取的金錢數量太多,才引起了某位銀行職員的懷疑,這個跨國詐騙團伙才露出馬腳,掀起了一場浩浩蕩蕩的行動……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目前法國人對所謂自稱警察的上門電話都有一定的警惕心。
在這節骨眼上,居然還有人敢冒充警察,真是不怕死!
機場人員心中冷笑連連,心想:難道不知道那些自稱警察的騙子都進監獄了嗎?現在還敢來詐騙?
他們一邊禮貌敷衍,與這江州市的詐騙犯交流,一邊暗地里撥打了報警號碼,連線巴黎市區警局:“是的長官,我們這里又接到一起跨國詐騙電話,電話稱一名紅衣女子馬上抵達機場,說她身上有點特殊,有人冒充《VOGUE》雜志團隊要對她實施惡意綁架……沒錯,無論是《VOGUE》還是綁架,我都認為太離譜了……他們的動機是什么?是金錢還是惡作劇,我們機場人員暫時還沒有打探清楚,目前還在交涉……好我們會拖住他們的談話節奏,不會打草驚蛇。”
機場人員為了幫助巴黎警方收集證據,主動與詐騙犯虛與委蛇,主打一個拖字訣。
江州市警察也不好糊弄,迅速意識到了他們被當成騙子了。
他們轉頭就給華駐法國使館領事打電話,將事情簡單說了一下。聽說馬上有刑事案件發生,大使館人員立刻給巴黎航空和警察局打電話。
這騙子背后勢力還挺大……
機場工作人員心中譏諷,等巴黎警察局和指揮中心給他們打電話說,不好了,這是真事時,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
嗯???
大家不明白發生了什么,當局緊急要求徹查某位女士名下的出行記錄,航空公司也接到了警方的咨詢電話,但因一通扯皮,各部門協調,時間已經來不及了。
巴黎市區,警察局里所有警察急忙持槍上崗,他們接到了領事館撥打的電話,這才解釋了這一通烏龍。
領事館成員在電話里抱怨道:“人命關天的事,我們人員跟你們幾次交涉,為什么沒人相信呢?萬一出事了怎么辦?”
巴黎警察致歉:“抱歉先生,實在是潘多拉事件影響,我們有一些后遺癥。”
根據機場的情報,他們之前很認真地進行立案,只是立的不是綁架案,而是詐騙案。誰知道,一通折騰下來,詐騙案被推翻了,還真是一場綁架案的進行時。
“您說,那位女性是什么身份來著……”
電話那邊快語連珠。
車窗外日頭漸漸升高,直到現在,他們警局才到該上班的點。
另外,對于即將到來的命案,他們骨子里也持一定懷疑態度。
怎么會有人匪徒這般囂張,光天化日之下在市區就要進行綁架呢。
—
電話連線好不容易接通。
接線那頭的是巴黎上級部門和警察,有人相信,自然也有人質疑,機場人員急急忙忙行動起來,這個時間點薇莉亞已經落地了。
警察聯系了航班乘務人員,聽他們說飛機到了,心都涼了,一個口氣不佳,不禁質問道:“你們的機長到底是怎么駕駛飛機的,為什么不準時抵達?”
說好幾點到就幾點到,遲到幾分鐘大家都能接受,你為什么要提前?
你們這樣提前抵達的效率也太不法蘭西了!這樣搞得大家都很被動,不知道嗎?
這場犯罪,如果你們飛機延誤了,搞不好就發生不了!
機組乘務人員被這么一通質詢,彼此面面相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里暗罵了一聲,什么鬼啊!
他們的飛機今天很難得的沒有延誤,平時延誤半小時一小時都很常見。這一次提前十幾分鐘抵達浪漫之都,多少旅客為他們歡欣鼓舞,這是一件該表揚的事情。
怎么反而迎來一通批評?
還要他們攔下一名特征為穿紅衣服戴墨鏡的黑色頭發女性。
如今乘客早已經井然有序沿著通道下飛機了,人都走一半了,才打電話過來,要他們攔下所有乘客?
到底是誰有病?
負責送客的空中小姐是一名金色頭發的白人女士,聽到這個指令的第一秒,她心里就沸騰了:紅色衣服的漂亮女士,本次航班一百八十名乘客里就有七八名這樣打扮的游客,到底是哪一名?具體是什么特征?說清楚啊!
她心中連連質問。
恰在此時,一名穿紅色裙子的女性就與她擦肩而過。空姐條件反射,微微欠身,嘴唇不受控制道:“感謝您的乘坐,請下次……”話說了半截,想起上級命令,迅速改口:
“不對,女士您能停留一下嗎?能否出示一下您的證件。”
一名紅衣服女士被攔下了。
看了證件,眾人有些失望,不是警察心目中的那一個。
另一邊國際機場人流眾多,薇莉亞施施然走出了機場,與其他旅客初來乍到,迷路在戴高樂機場不同,她來這座城市旅游購物不止一兩回,對機場的路徑十分熟悉。
她摘下墨鏡,輕車熟路就走出了機場,很快看到了站在街邊的《VOGUE》團隊。他們熱情地迎了上來,跟她握手。
“是薇莉亞女士吧,你簡直如我們想象中一樣光彩照人啊,我們主編等你很久了,請上車吧!”
薇莉亞心中受寵若驚。
江雪律不知道感應到了什么,他蹙著眉頭,說了一句:“不好了,她被擄走了。”
這句話讓所有人都感到扼喉一般的窒息,天啊!
居然還是沒有攔下!
“實在不好意思,我們機場已經盡力了。”戴高樂是全歐洲最繁忙的機場之一,建筑結構也復雜,實在是機場出入口也太多了,誰也不知道,那位女性走的是哪一個出口。
說一千道一萬,其實還是太緊急了。
案件通知來得突然,機場又大了,工作人員數量有限,部門之間調配效率又拖延滯后,一層層通知下去,事情已經發生了。
這一邊,跨國連線中也是一片靜默的對峙,人人臉上掛了冰霜。
巴黎警方雖然譴責機場人員,心里也清楚,如今不是內訌的時候。他們本來就不相信有綁架案這種事。你聽聽,有人將要在巴黎這個國際之都實施綁架,綁匪來自黑死病組織,內部成員擁有不同國籍,隨便一聽,就卷入了三四個國家,歐洲刑警肯定要介入,美國聯邦調查局也愛多管閑事,他們八成在路上了,這傳出去有損國際形象……
他們不愿意,也不敢相信有這種事。
江雪律:“我看見車輛馬上進入市區了,讓他們看監控。”
一名西裝革履的翻譯專家,立刻進行同聲傳譯。
你不用說我們也會看的。
他們要先確定,這個綁架案是否確有其事。
巴黎警方調取機場監控,隨即他們目光逐漸凝滯,一群五官深邃高鼻闊目的警察傻了,在一個人山人海和車馬如龍的出入口,他們確實看見了一名穿著紅衣服的高挑女性。
她胸口別著墨鏡,脖子纏繞一條絲巾,手肘挎著一個隨身皮包,除此之外,沒有多余的東西。
“是她嗎?”
這個就是黑死病通緝的那名華國女主播?因為在華國地方上殺不了人,只能將對方騙出國來綁架?
“也許是……”
巴黎警察長擰了擰眉,實在不想承認。
因為這名女士實在站姿太悠閑了,她走路步伐不緊不慢,看不出有命案要發生的樣子。
警長心里剛想,下一秒一個巴掌就呼他臉上。不少警員也臉色微變。
紅衣女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匆匆走向一個地方,也走出了監控角落。
這是看到什么了,她準備去哪里?警長急了:“快快切另一個角度的監控!”無數雙眼睛盯著她的行動軌跡,看她長裙下擺如海浪一般翻飛——走向了一群男人。
接下來發生的場景堪稱噩夢,令所有原本心中質疑的警員目眥欲裂,心中動搖如滾滾山石崩塌。
這個無人在意的監控記錄了薇莉亞走出機場、跟人見面、被綁架的全過程。
12:45,她站在路邊,微微抱臂,姿態十分放松。看清這一幕時,警察相信她是模特了。
12:47,她似乎看到了什么,快快走過去,警方視線隨之而去,發現那是一名穿黑色長風衣,遮擋住樣貌的男子。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
他似乎遞了名片,薇莉亞接過仔細看了。男人跟她淺笑聊了幾句,唇語專家不在現場,無法解讀兩人的對話,警察只能盲猜,這是在介紹自己身份騙取受害者信任,比如“我是《VOGUE》的團隊工作人員,我受主編的請求,來機場接機……”
男人說完,紳士地一遞手,為薇莉亞打開了后車門。
薇莉亞顯然被騙了,她開開心心上車了。
事情發生這里,還不是最糟糕的,因為機場人來人往,他們不敢當眾行兇。最糟糕的反而是薇莉亞上車后,后車座原來還坐一個戴黑帽的男人,在薇莉亞毫無防備時,他突然伸出手,一條白色手帕捂了上來。
薇莉亞瘋狂掙扎。
這一幕就發生后車座,在監控眼皮子底下,所有人克制不住地神色駭然,四肢百骸都感到寒涼。
華方居然沒有說錯,這真的是發生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一起綁架案……
這短暫的發生過程,手段干凈利落,行兇過程中甚至沒有第三方注意到。不得不說,這場面實在太瘋狂了。
12:52
黑色轎車發動引擎,駛離機場,大搖大擺地消失在監控之內。
親眼見到綁架發生,所有警察集體如掉入了冰窟,現場噤若寒蟬。警長臉色也很難看,他第一個發作,怒火在這一瞬爆發出來,無視桌上的咖啡,掀翻了桌子:“還愣著干什么!沒看到有外籍游客被綁架了嗎,快去追蹤這輛車!”
“半個小時內,我要知道綁匪是什么人!”警長完全在強人所難。
“是!”眾人脊背都繃緊了,沖了出去。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中方跟他們說,因通緝令上“活人兩千萬”這句話,綁匪沒打算立刻殺人。
當然了。
不好的消息更多。
“華國說,這個女主播有千萬關注?”提起這件事,警長臉色微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的,她是一個名人。”
警長呼吸稍微重了幾分。
這真是一個不幸的消息。
如果換作平日,一個坐擁千萬粉絲的網絡紅人來浪漫之都旅游,大家都會很鼓掌歡迎。互聯網時代,主播擁有聚星光環,流量也能變現。他們去某個城市旅游,拍攝一些照片視頻,發到互聯網上去,會引發現象級關注和粉絲的從眾行為。
主播說一句好話,會給巴黎這座城市引流。
這是好事啊!
如今巴黎警察卻不怎么想,他們想的是“你不要過來啊!!!”
你明明知道,自己被通緝了,為什么要出門,還選擇巴黎這座城市!把殺手全部引過來了!警長稍微一想,感覺精疲力盡,無形的重擔壓在肩上。
他強撐起精神:“我們現在就批準這場執法合作,你代替我去機場迎接華國特警小組,行動務必要低調,這件事我不允許讓媒體知道!”這樣影響力才能降低到最小!
警長冷肅著臉,一字一句強硬交代道,尤其是最后一句,他咬牙切齒地低了聲音。
這樣的吩咐沒有什么,奈何……助手點頭之后,蒼白臉上擠出了一個無力尷尬的微笑,“遲了啊長官!媒體已經知道了。”
“嗯?”
一名警察走出大門,一群扛著長槍短炮的記者涌了上來,將他團團圍住,“今天上午,巴黎警局接到報警,有人被綁架了是嗎?請不要欺騙我們,我們都看到了。”他們可是看到警車一路持槍出警,機場起了騷亂,凌亂的腳步聲幾乎快把地面踩裂。“你們到處在尋找一個姓鄧的紅衣女子,她難道是一個名人嗎?”
這名警員心理壓力太大,下意識道:“你們怎么知道!”
嘩的一聲,如一滴水掉進了滾燙的熱油里。
全場記者們都沸騰了。
第兩百二十四章
居然真有人被綁架了!這可是大新聞!
扒出紅衣女子身份,對神通廣大的巴黎本土記者來說,是一件小事。大家馬上拿出聯絡設備,紛紛利用自己的人脈去查女子的身份:發郵件的發郵件、打電話的打電話、給上級匯報的給上級匯報等,消息噔噔噔響徹不停。
“蠢貨!”警長一看怒不可遏,揪著領子把自家下屬拎走了。
一些媒體小報,在捕風捉影上本就是第一名,如今有了明確方向,還怕他們挖不出真相?
事實也是如此,警局人員再三緘默其口,挖出遇害女子是薇莉亞也沒花他們多長時間。
僅過半小時,警察局門口人山人海,被圍堵得水泄不通,全都是前仆后繼趕來的媒體車,連唯恐天下不亂的英媒《太陽報》都扛著設備來了。
查案子,記者真是永遠比警察還積極。
伴隨著薇莉亞的身份事跡水落石出,這一查不要緊,逐漸了解背后故事,記者們如同原地打了雞血一般興奮,渾身充滿干勁,毫無疑問,因為這個案子充滿了爆點!
你說什么?某網紅博流量引發悲劇的故事?
不夠詳細!去華國查!
再詳細一點!
大家瘋了一般想搶獨家,想搶頭條,搶占第一手畫面。
奉命去調查的小記者很快拿著更詳細的案件細節回來了:“美女被綁架,綁匪脅迫直播,她曾向網友自救”,“treasure站出來勸說收手”,“美女主播否認自導自演,哭泣聲稱綁架者為一個勢力驚人的組織,牽涉到了都市傳說黑死病”,“事情鬧大了,兩人竟真的引發黑死病通緝”,“而網絡紅人薇莉亞被騙出國,疑似真遭遇黑死病組織的綁架——”
這是什么跌宕起伏的劇情啊!
完全、完全不愁銷量啊!記者們激動壞了,這兩個月的獎金就指望這兩人了,不出半天,毫無下限的媒體率先新鮮出爐了一堆標題。
正經一點的媒體:【犯罪猖獗!巴黎街頭光天化日之下發生綁架案】
聳人聽聞一點的媒體:【美女被拍賣綁架的兩三事】
【華國女主播,自導自演終致災禍】
【狼真的來了,一場流量動人心引發的悲劇,天使面孔美女在巴黎街頭遭遇綁架,至今生死未卜】
【無視他的勸告,她一意孤行,誰料背后有無數黑手,誰來揭開巴黎這座城市的水深火熱】
【treasure一語成讖:美女執迷不悟帶來噩耗,可憐紅衣命斷異國,藍色汪洋或是她的歸宿】其中treasure還大字加粗,卻一毛錢也沒給本人。
瘋狂的報道發酵,迅速引發熱議,新聞消息也在手機上同步推送。巴黎市民早知道自家媒體是什么德行了,對這些花里胡哨的標題接受度良好,頂多心驚一下,居然有犯罪者在城市里肆無忌憚地橫行。
另有不少人看到報紙和網絡新聞里披露,treasure曾說:薇莉亞會死于藍色水里。(連這點都查到,屬實恐怖)
家里有藍色游泳池的巴黎市民心慌不已,連忙出門去查看,是否淹死了一名紅衣女性或者有人拋尸。
他們參與不了案情,但強烈拒絕這種飛來橫禍。
黑死病組織,你別過來!
社交媒體上,#藍色游泳池#上了熱搜,不少網友跟風曬出了家里藍汪汪的清澈游泳池自證清白,又叫蹭熱度。
因為媒體的扎堆報道,treasure的大名簡直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世界上就沒有密不透風的墻,巴黎記者報道后,華國留學生發現異常,他們連忙快馬加鞭,八百里加急將消息傳回國內。
國內后知后覺才意識到好像出事了……?
啊,出事的是我們國家的人嗎?
隨之而來,薇莉亞遇害的消息在歐洲不脛而走,嗅覺靈敏的多國媒體聞訊而來,以這起綁架案為中心,掀起了一場輿論風暴。
起初國內網友并不相信,一名外籍女子在巴黎被綁架,證實是薇莉亞了嗎?薇莉亞明明正在接受警方保護,她哪里來的機會出國?
他們看官方辟謠,事件正在調查中,讓大家不要聽風就是雨。
絕大多數網民一看都選擇了鎮定,沒有輕易被媒體煽動,也沒有參與輿論風波。即使他們點開什么軟件,都能見到外媒報道薇莉亞的名字。
巴黎時間慢了國內六個小時,巴黎還在白天,國內已經日落夕陽,時間輾轉抵達了夜晚七八點。
這個時間點,薇莉亞該直播了——
粉絲們翹首以盼,希望薇莉亞能準時亮相,親自下場打臉,證明自己沒有發生意外,她什么事情也沒遇到,全是那些媒體在危言聳聽。
誰料到,一片漆黑的直播間沒有準時開啟,只掛了一條請假條:今天生病了,不能開播了,大家早點睡,熬夜會加速衰老哦~
熟悉的薇莉亞口吻。
粉絲們卻認為不對勁:薇莉亞,你早不請假晚不請假,為什么偏偏在這個敏感的時間點請假。你身體再不舒服,只要開播幾分鐘,亮個相,安撫一下大家的情緒,我們的心也不至于七上八下。
你缺席結果就不一樣了。看不到你的人,眾人才會往最糟糕的地方去想。
你也是沖浪達人了,又不是去深山老林,難道看不到互聯網上討論你安危的聲音,針對這件事你不解釋一下嗎?還是說你解釋了,后續新進展出來,你擔心自相矛盾?
或者說……他們說的是真的?
那名遇害引發巴黎轟動的紅衣女子真的是薇莉亞本人?廣大網友忽然福爾摩斯附體,徹底發現了真相。
這一刻薇莉亞的粉絲感覺天塌了。
真的是薇莉亞嗎?她真的被綁架了?外國媒體口中的真是她,誰也想不到啊!粉絲們依然難以置信。
經紀人掛了請假條,剛掛完沒有十分鐘,熱搜榜就出現了一個詞條“薇莉亞沒有直播”后面緊跟著“爆”,剩下的詞條是“treasure”、“巴黎紅衣女子”、“綁架案”,經紀人一看腳一滑,人差點暈厥過去。
他本意是想幫警方排憂解難,他清楚,眼下警方最不想的就是擴大事態。
有什么辦法呢,那就營造薇莉亞還在國內、平安無事的假象。
他這么做了,奈何網友沒有相信。
經紀人是真急了,急得臉色漲紅頭頂冒煙。
因安眠藥、薇莉亞出國這兩件事,他在警方眼里有非常惡劣、無法撇清的嫌疑,他不愿意加深壞印象,一直積極配合工作。包括這一次,他也是努力想挽回一點印象分,但熱搜還是出現了,他似乎還弄巧成拙了,這種避而不談的姿態,更像是親自拿起芭蕉扇,煽了一把火。
完了,經紀人欲哭無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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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莉亞被綁架的消息,在網絡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先是巴黎記者曝光出來,后續意媒、英媒、美媒緊隨其后迅速報道,鬧得沸沸揚揚,場面極為轟動。點開全美各州電視臺頻道,主持人張口閉口就是這件事。打開社交媒體,英美法意多國都在報道,走進書店,這三種文字語言組合成的報紙就擺在最顯眼的地方,薇莉亞照片也被刊登在上,這位黑色長發的美麗女子,光照片就吸引了不少路人的好奇,這個世界上今天又發生了什么,對方卷入了命案?
Shadow影子,是薇莉亞的一個死忠粉,原本對此極度不滿。
他認為薇莉亞就像一抹高懸在頭頂的太陽,她明媚嬌艷,而他是太陽下的影子,這也是他給自己取這個網名的原因。
正是對薇莉亞極度喜歡,他成了treasure的黑粉。
六月底treasure下場時,委婉指出薇莉亞是自導自演,還“詛咒”她,當時他就怒了。
【垃圾treasure你死了,朗朗乾坤下你居然網暴我們家薇薇】
【你這是預言她會出事?我看你這分明是詛咒她!警察就該把你抓起來】
【她在巴黎遭遇到了什么,你沒看照片嗎?[一張美女躺在地上]她被綁匪脅迫逼著直播賺錢,一直對我們求救,她每一次敲擊sos的時候我心都要碎了。她好不容易回國,我們不鼓勵她重新振作起來,你居然還誣蔑她】
【你這個藏頭露尾的小人,有本事亮出你的身份,你最好給薇莉亞道歉,否則我天天屠你的賬號評論區】
對薇莉亞的維護和愛意,讓他化身戰斗機,十指翻飛,在網上對treasure激情輸出。后續又發生了一件事,讓他心生感慨,薇莉亞不愧是他最欣賞的女主播,用報警和律師函堵住了所有悠悠之口。
她沒錯,錯的是treasure。
直到薇莉亞失蹤,他的心態才逐漸改變。
他一開始荒謬地想怎么可能,薇莉亞怎么可能失蹤,她天天開直播。他坐在電腦前,在心里激動呼喚,薇莉亞你快開直播,你給大家報一聲平安!只要你出現了,所有風波都迎刃而解了!
他的呼喚注定落空了。
直播間始終沉寂,這種詭異的安靜不由令人心中恐慌,他心想:薇莉亞你還在嗎?
經紀人的那封假條更像是在隨意糊弄。
薇莉亞如今是直播平臺的top女主播,穩坐第一把交椅,路人流量驚人,這一請假掀起的風浪不小。
網絡上快進到有人重新復盤案件經過了,給不死心的粉絲細數,treasure一路以來的事跡。
【快停手,會招致惡果。】
如今這算是招惹到了惡果嗎?薇莉亞輕心大意,前腳踏上了巴黎,后腳就被人擄走,一切假戲真做了。
【他們在盯著你。】
他們一開始是誰,指代不明,如今大家都知道了,這是在說黑死病組織吧!一定是他們沒錯!薇莉亞自導自演,被黑死病盯上了。
勸阻了幾天沒有效果,薇莉亞不僅沒收手行為更加激烈,treasure無可奈何:【事情已無法挽回,你不想有生命危險的話,立刻報警,請求警方的協助。】
這一句大家后續也緩慢明白了,薇莉亞沒有報警,江州市公安局卻主動來保護她了。
事情發展到這里,已經有合家歡的跡象,一切暫時相安無事。
奈何薇莉亞最終沒有聽從警察的勸告,執意要出國,果然一離開警察,就如treasure所說遭遇生命危險。
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都發生了,復盤之后,精準得令人頭皮發麻,不少人高呼treasure是神。包括Shadow影子在內,曾經那些對treasure惡言相向的粉絲們再怎么難以置信,也無法沉浸在自我欺騙的假象中了——薇莉亞當初真的是劇本。
她的團隊真的是在演戲。
薇莉亞團隊估計也沒想到,為博流量而精心策劃的一切,會演變成一場悲劇,甚至這個事情走向發展會脫離掌控,徹底滑向深淵。
更諷刺的是,treasure其實在提醒她,因為她把事情鬧大了,當初快快停手也許后續什么事情都不會發生。treasure的多番提醒,完全是為了她的小命著想,算是她的救命恩人。薇莉亞明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掌握著比粉絲視野還多的信息量,依然一紙律師函告treasure對她名譽誹謗,熟練地操控輿論。
粉絲受不了這樣的真相,去treasure評論區道歉順便點了一個關注后,一夜之間,六個大群,解散了一半。
剩下最后一句,只有媒體不知道打哪調查來的:“她的背后是深淵,她跌入一汪瑩藍色的池水,整個人撲騰掙扎……”
是水!與水有關!眾人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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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熱度太大,有人不惜潛入暗網,找到情報之后,返回光明世界,披露了黑死病組織的三張通緝令。
上面通緝對象“約瑟夫”、“薇莉亞”和“treasure”,這也算變相向世人解釋了,為什么薇莉亞會出事。
這種堪比007電影的浮夸驚悚情節,歐美網友們最喜歡了,一時之間街頭巷尾全是討論這些事。
通緝令下的金額千萬起步,更是令普羅大眾瞠目結舌。
絕大多數媒體知道這件事后,對薇莉亞的安危已然不看好,預言對方已死,警察在白費力氣。部分網友說不清楚是粉還是黑,已經給薇莉亞唱哀悼詞獻上白花。
警察呢?
無論媒體如何唱衰,輿論風暴中的他們還在努力。
江雪律冷不丁地打了一個噴嚏,所有人緊張地看著他,小江同學沒事吧。沒等江雪律搖頭,秦居烈把手放在他額頭上,眉頭擰起,察覺到溫度后轉瞬撤回,對旁人說,“沒事。”
秦居烈說完,還是拿了一件衣服過來。有人調高了空調的溫度。
眾人松了一口氣。
這件事鬧太大了,如今案件的破案關鍵都在小江同學身上了,上級要求盡快破案,各國的警察都感覺壓力重重。
他們必須格外注意小江同學的身體,年輕人打一聲噴嚏可能都是疾病的預兆,總之,關鍵時候,他們一個接著一個忙倒下沒事,小江同學不能倒啊!
第兩百二十五章
江雪律正在幫助巴黎警方定位。歐洲警方正在奔赴戰場,他們給這一次行動擬定了一個非常好聽的名稱“神光行動”,與黑死病組織對應。網友們不喜歡這么文縐縐的名字,管你有什么中世紀深刻神學內涵還是向組織宣戰理念,我們簡單粗暴就叫“拯救網紅行動”。
看看,響亮!明白易懂,還朗朗上口!
官方怎么叫,我們不認可,我們只管自己怎么叫。
江雪律重操舊業,他寫出一串車牌號,對巴黎警方提醒道:“現在,快去追查一輛白色桑塔納。”
啊?白色桑塔納?
他們看過監控了,綁架薇莉亞的汽車分明是一輛黑色轎車!難道傳說中的treasure你黑白不分嗎?巴黎警方目光微滯,心下涌現幾分質疑。
清楚自己不會被接受,treasure給他們表演一出絕活,他無法描述綁匪的樣貌是什么眉、什么臉,但他擁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技術,白紙上很快就畫了三張人臉……
一個絡腮胡的闊臉男人,胡子旁用小小的英文備注,胡子可拆卸。備注國籍是本地人,打手角色。
一個鷹鉤鼻的兇神惡煞男人,旁邊同樣寫滿了小字,包括姓名、國籍,他是美國人。
此人引起眾人警惕,因為江雪律寫了:這個人負責出綁架的主意,人質得手后,他已經快速潛逃回美國,想要將這名匪徒繩之以法,必須在短時間內發出跨國通緝令。
最后一個身穿黑色長風衣的男人,巴黎警方最有印象,這是在戴高樂機場與薇莉亞交談,邀請對方上車那個人。對方遮擋極為嚴密,在監控中沒有拍攝到全臉,僅有模糊半張臉龐。
如今落在白紙上,對方完整的臉部輪廓宛若雕像一般纖毫畢現,這白紙黑字的素描仿佛在說,監控里你怎么遮擋也沒用,還是被treasure捕捉到了。
眾人心底震撼不已。
這三個人就是這一次綁架案的主謀?
這到底怎么做到的——
不會是開玩笑吧,巴黎警方被嚇住了,無論信不信,集體戰術性后仰,瞬間變得謙恭有禮,神色謹慎又謙虛。他們派出代表繼續協談。
“敢問treasure,那輛黑色本田轎車呢?”
“出機場之后,中途被拋棄了。”江雪律拿到巴黎地圖后,在臨近市郊的一個地方畫了一個圈。
少年根本不懂車也不熟悉國外地形,全靠犯罪分子腦海里的導航。
巴黎警方面上不顯,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treasure沒說錯,他們巡警忙活半天,還派出了直升飛機展開地毯式搜索,猜測那輛黑色轎車消失的范圍正好在這附近。警方行動速度很快,從機場一路出來,就鎖定了大致區域,與treasure所圈定的范圍基本重合。為什么警方跟丟了,因為車輛外觀平庸,顏色也是普通的黑,在人流如織的城市里,成了漏網之魚。
白色桑塔納有待證明,黑色轎車既然被遺棄了,必須去找。
一群巴黎警察不信邪,迅速出動,暮色四合他們派出警犬,果然在郊區真找到了一輛樹下的黑色本田。外國警察從沒經歷過這么離奇的事情,驚呼一聲,撬開了車門,查看車內是否殘留綁架痕跡。
在搜索過程中,一名警員始終牢記著一句話。
是treasure交代的,“你們打開后備廂,會發現新世界。”
小警員緊繃著臉,吩咐一群同事去打開后備廂,后備箱緩緩打開,眾人嚇了一跳。后車廂鋪了黑色墊子,上面用白色涂鴉噴漆,畫了一個寓意死亡和殺戮的骷髏標志。同時,后車廂還堆積了大量的繩索、手銬,麻藥手帕、防水膠帶、清洗劑跟一把電鋸,這些都是一條龍的作案工具!
后備箱還有兩大桶汽油,顯然綁匪打定主意,沒有一場火解決不了的事情。這個點放火會引起警方注意,等塵埃落定再放火,一切已經無可追溯。
果然,這是最原始的綁架車!
巴黎警方如獲至寶,開始瘋狂提取可能的犯罪者指紋和DNA。另一批人則去追蹤白色桑塔納。
—
與此同時,薇莉亞的處境如何?
暗網是神秘、黑暗和恐怖的——這句話薇莉亞一直都知道,她嘴上反復念叨,給自己劇本增加神秘來歷,可具體多恐怖,她也是紙上談兵。
如今她知道了。
這個世界遠比她想象中深不可測。
當時她在機場慢慢坐上后駕駛座,想象著自己要成為萬眾矚目的女模特,她心里無比欣喜,笑容始終掛在臉上,高跟鞋踩在地上發出悅耳的節奏。
隨后。
變故來得太快,一只手掌倏地伸了過來,一條散發著刺鼻化學藥物的白色手帕捂了上來,直沖她的口鼻處。她臉色微變,反應速度很快,一個肘擊想要抵擋,還想放聲大叫,奈何這是狹窄的后車座,行動受限制。
猛地一呼吸。
化學液體從鼻腔直沖天靈蓋,她被迷暈了,應聲軟軟倒下。
等她再度醒來,自己臉上已經被貼了強力膠帶,雙手雙腳也遭遇捆綁,沒插電話卡的手機不翼而飛。
藥物麻痹了她的五感和神經,整副身軀仿佛被卡車碾過喪失知覺。她想掙脫手腳,無濟于事。她嘴里想呼救卻動彈不得,聲音被膠帶隔絕,只能憋在嗓子里。
這一刻薇莉亞冷汗真下來了,身體顫抖。
意識到自己處境不妙:我在哪里?我在巴黎嗎?我為什么會遭遇綁架?有人來救我嗎?
她眼淚害怕地流了下來。
下一秒她定住了,她眼前落下一個影子,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對方似乎很滿意她五花大綁的樣子,對她說道:“你真的是費了我們好大的功夫。”
口氣狀似抱怨,嘴里是帶著濃厚口音蹩腳的中文。
“我們想殺你好幾次,都失敗了……上一次陽臺,你為什么沒出現……”在他的想象中,女人應該一身長裙,伸著慵懶的腰身,如同往日一般走到陽臺,迎接一顆百米射程外的子彈。
這樣省了他們一些事。
陽臺?
是她公寓別墅的陽臺嗎?
薇莉亞嘴唇被束縛住,她驚恐地瞪大眼睛,心中恐懼到極點。
原來江州市警察,強硬地封鎖了陽臺,不讓她暴露在視野之外,是因她真的幾次命懸一線——
遲了許久,薇莉亞才緩慢感受到了那一夜靜謐表象下的肅穆動靜,江州市警察是真的在保護她。而她當時太傻太天真,完全不懂得珍惜——
薇莉亞眼珠震顫,因太不敢置信,蒙著膠帶的臉呼吸微微急促,大顆大顆的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淌,眼瞳深處開始閃現后悔。
尤其是綁匪還罵道:“華國警察真的太礙事了!”
即使薇莉亞并不領情,也必須承認一個事實:有警察在,各路宵小傷不了她一根毫毛。
綁匪罵了半天,話鋒一轉,眼角眉梢皆泛著得意:“不過幸好,我們還是把你騙出來了。”尸體一千五百萬和活體兩千萬,整整相差了五百萬。這不是人民幣,這是美元!
一場潑天富貴降臨他們頭上。
薇莉亞一聽,眼神驚懼臉色慘白,心理防線更加崩塌。
如果她好好聽警察的話,不到處亂跑,她是不是就不會出事了?其實她沒有很想出門,她只是被騙了!終于受不了,薇莉亞膝蓋跪在地上,身體和頭發伏在地上,心中深深翻滾起悔恨情緒。
她哭得歇斯底里。
那些原本深信不疑的東西被推翻,后知后覺才意識到自己糊涂至極的人,大概都會經歷這種心境吧。
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她只是想為自己博取一個光明的未來,從沒有想過扯虎皮欺瞞世人是什么下場。
假如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相信警察,一定不會再做這種事了……
麻藥褪去了,疼痛席卷全身,薇莉亞下意識蜷縮四肢,全身上下所有肢體語言,在這一刻都在表達一種悔悟得太晚心如刀割的痛。
她哭得十分傷心,眼淚撲簌撲簌地落下,幾乎沾濕了頭發。
她哭得真情實感。
比當初演繹劇本時,真誠上許多。
她一直高喊著自由,可當死亡真的降臨時,性命和自由,她當然知道怎么選!
對綁匪來說,這是一場潑天富貴,對《VOGUE》雜志社來說簡直是一場天降橫禍。
女主編安娜年逾四十,面對記者咄咄逼人的詢問,她的頭隱隱作痛,感覺自己偏頭痛要犯了,在鏡頭前她不斷為自己辯解:“我們巴黎版從沒有想過要邀請鄧小姐,我們的雜志內頁人選,從來在一個月內就選定不會更改……沒有發邀請,我們再三重申一遍,這是賬號泄露問題,以假亂真防不勝防的詐騙手段……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搞到我的聯系方式和手寫簽名,這也不難,畢竟我是時尚界人士……請不要亂說,我們雜志社都是守法公民,沒有潛伏黑死病組織成員,沒有勾結,更不會與他們有染。我們愿意配合警方調查。”
該死的黑死病組織,為什么要偷他們的賬號數據!
這一盆臟水,潑得雜志社叫苦連天。
唯一的好處是,消息傳出去,這一期本來平平無奇的時尚雜志突破了近幾年銷量新高。
—
薇莉亞作為被綁架的人質,她身處漩渦中心,對綁匪的動向最為敏感,她發現行駛到半路,綁匪換車了!
這輛黑色轎車駛向了一處隱蔽之地,在那個地方,居然停放著一輛白色桑塔納。
薇莉亞呼吸微滯,平時她腦子不靈光,這一刻她卻仿佛開了神智般清晰:綁匪居然換車!她臉色唰地一下慘白如紙,她雖然不辭而別,而心里依然有深深的期許,抱著警方能找到自己的美夢。唯獨沒想到,綁匪也不是吃素的。
他們早就制定好了計劃。
在一個地方更換交通工具。
一旦換了車,黑色轎車變白色轎車,警方如果一直追蹤黑色轎車,那會導致什么后果?
發現她出事需要時間,順著行蹤找到她也需要時間,一旦綁匪金蟬脫殼,茫茫人海里更難找到了。
駕駛座也換了另一個人。
絡腮胡男人去了駕駛座,對著前視鏡,他笑了笑,緩慢……撕掉了……他的一大串胡子。胡子眉毛一撕,原本毛發濃密的男人,瞬間變成了一個清爽的中年男人。
“怎么樣?警察能發現我嗎?”中年男人開朗促狹。
后車座沒有回答,只哼了一聲。
薇莉亞眼眶通紅,充滿恐懼地看了一眼他們,她渾身掙扎扭動,心中克制不住吶喊。
警察!警察!快來救我!我后悔了!
“這個小妮子還不死心呢。”
黑色風衣男子也換了衣物,他緩慢脫掉了外套,丟掉辨識度極高的黑衣,“我們是職業的,不會有人注意我們的相貌。”他們游走在國際之間,無數次動手殺人,后續警察來到現場,經常會發現一件事:目擊證人中,沒有人能準確說出殺手的相貌特征。
在她絕望的表情中,后車廂玻璃緩緩升起,半透明的黑色車膜讓外人看不清楚,將她的求救聲徹底湮滅。
似乎有人帶笑的聲音隨著熱風傳來:“告訴先生,任務完成。”
“先生一定會嘉獎我們。”
薇莉亞的心跌了下去,完了,警察一定找不到她。
另一邊警方激動地捶了桌子,車牌號為756的白色桑塔納,找到了!
第兩百二十六章
車輛行駛在道路上,速度堪稱疾馳,看不出任何異常。
街頭游客眾多,行人無憂無慮地穿行在街頭,無人察覺一場驚駭莫測的綁架案就發現在自己身邊,距離自己僅有一尺之遙。
薇莉亞倒在后備廂里,綁匪不想她被發現,拿了幾件深色大衣罩著她的頭,將她從頭到腳包裹得嚴嚴實實。寬厚的衣服之下,薇莉亞默默流淚,一段時間后,白色轎車踩剎車停下,她被轉移到了一棟建筑里。
薇莉亞的直覺告訴她,自己死期來了。
她曾經在直播間里哭訴過:“綁匪不讓我吃飯,一天只能吃一頓……逼我直播,我擔驚受怕……”這是她象牙塔人生中,所能想象的噩夢極限,她沒想到,現實會遠比想象中恐怖一百倍。
入目所及是一片藍色,水族館般的玻璃高聳入云,直到天花板,水波柔和美麗,海水一般的汪洋吸引著人的眼球。高處光線較亮是湛藍色,越往底下光亮照射不到的地方顏色就變深了,海藻珊瑚順著水流緩緩舒展。
潛水愛好者見了,一定心生狂喜。
薇莉亞好似察覺到了自己的命運。玻璃缸距離她極近,幽幽寒意撲面而來。
她瘋狂搖頭,腦袋成了擺鐘,想要放聲尖叫,瞳孔里迸射出駭人的悔恨。
果不其然,她被人解開了腳上的繩索,噗通一聲直直推入水中。一個男人站在高處,手持拐杖,正冷冷地俯瞰她。
這是一片令人窒息的藍——
江雪律快速畫出了一棟紅色的房子。
巴黎警察不清楚這是何處,聽到江雪律說速度要快,他們就清楚了:薇莉亞一定是在這套尖頂紅房子里!她有生命危險!
—
時間回到半個小時前,薇莉亞蒙著臉被轉移,她不知道自己被扛著走過了多少路,等臉上的蒙面扯去。
視野重新恢復光線。
她看到了裝修古典高雅的室內裝潢,恍惚間夢回十八世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坐在木椅上。
正低頭打量她。
她也驚悚不安地回望他,這個男人看上去年齡不小,至少五十打底,臉龐顴骨突出,身形消瘦,打扮卻很優雅,黑色的西裝包裹著身軀,像極了電影里老派的角色,手里拄著紳士一般的拐杖。
這就是給她下通緝令的男人?
傳說中的黑死病組織頭目,六先生?對方原來是一個中老年了,他為什么拄拐杖,難道是瘸子不成?兩名綁匪為什么對他如此尊敬,這么一個弱不禁風的老頭子,給她和treasure下通緝令?薇莉亞沒什么尊老愛幼的美好品格,換作平時,暴烈如她早就呼過去了,如今卻被下了藥……
薇莉亞冷汗涔涔落地,心里既恐懼又憤怒,她感覺自己如同砧板上無法動彈的獵物。
老人借著拐杖的力量站了起來,側歪著身體,果然左右腳不平衡,一步步朝她走過來,最后——尖細的拐杖抬起薇莉亞的臉,瞇起一雙眼睛仔細辨認。
面前這個仿佛受了驚小鹿的女人,是他想要的人嗎?
薇莉亞嚇壞了,艱難地想要移動身軀。
從她的視角,能夠看清楚,拐杖的另一頭極細,尖細得仿佛筷子,又仿佛簪子磨得拋光的尾部,男人用它抬起臉端詳獵物。如果對方想用它殺人,拐杖能直接貫穿她纖細的喉嚨。不知道是否她的錯覺,她真的看到一點凝固的褐色血跡……
真的有血?
想到這個可能性,薇莉亞的長裙后背全被冷汗浸濕了。
她逃離的姿態很狼狽。
因為進氣和呼吸受限制,她憋得呼哧呼哧地喘粗氣。
老人見狀,笑了,令人毛骨悚然。時間在這一刻好似摁下了暫停鍵,“是她。”
在場兩名綁匪清楚這是什么意思。
是薇莉亞本人沒錯。
他們興奮起來,摩拳擦掌,吹了兩聲嘹亮的口哨。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接下來是不是該打錢了?他們最牛逼了,其他各路殺手失敗的任務,要么連treasure的一根頭發絲兒都沒發現,要么騙約瑟夫半路失敗,只有他們成功了,完整地把活人帶來了大本營,一路沒有驚動任何警察。
這筆懸賞金是他們配得的!
“辛苦你們了,我不會賴賬。”老頭也很滿意,他微笑著說,“隨我去書房。”
你們什么意思!當著她這個人質的面,就開始討論報酬了嗎?尊重過她心情沒有?還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交完貨是不是說明她死期要來了!
薇莉亞激動得想要尖叫,想象著所有可能的死法,她面如死灰,眼中涌出大滴大滴的淚水。
她如今只有一個念頭,她不想死!
可她注定期望要落空了。
“你別急。”她聽見身后老男人毒蛇一般的聲音,“我本來給你準備的刑具是絞刑架……”薇莉亞知道,絞刑是歐洲流傳已久的刑罰,絞死過無數的異端和女巫。想象著自己脖子上被套上一條絞索,整個人懸空勒得她喘不過氣來,不出兩分鐘就要窒息死亡,薇莉亞臉色發白,渾身顫抖起來:不要!
老男人滿意她的驚恐,話鋒一拐,露出一個不太善良慈祥的笑容:“不過……那個treasure既然說,你會死于水,那就水刑吧。”
一副大發慈悲的口吻。
也不知道,是treasure的說法給了他靈感啟發,還是驚訝treasure猜到了他的想法。
薇莉亞這一次沒有被蒙騙過去,她心中恨意交織:這兩者有什么區別!?都是想殺她!這個時候提到treasure,是想引導她去怨恨treasure,對你感恩戴德嗎?treasure再怎么說也朝她發去過提醒,是她自己執迷不悟沒有聽進心里。
“期待你給我帶來表演。”男人微笑著說,拐杖輕輕落地,一條厚重的幕簾緩緩升起,大片蔚藍仿佛不見天日的深淵,幽藍的色澤照在兩人的身影上。
薇莉亞絕望地閉上眼睛,難怪她進屋后,耳邊縈繞微不可察的水聲。她當時還想,這個屋子里沒有水,為什么一直有水波蕩漾的聲響,到底從什么地方傳來。
原來一整面夢幻的海洋墻體就隱藏在屋子中,私人住宅豢養的魚缸,占地面積有一整條走廊之大。
薇莉亞苦笑:這個男人早就想殺她,但在她臨終之前,還想嫁禍給treasure!薇莉亞諷刺一笑,當她那么蠢嗎?
她早就后悔了,后悔自己沒聽treasure,沒聽警察的勸告。
半個月之前,當她在直播間里聊天內涵treasure時,從未想過,今日會遭遇這些!薇莉亞幾乎想捂住臉號啕大哭,更讓她絕望的事情還在后面。
那根鋒利的拐杖尖,落在她白皙的手臂上,輕輕一劃——
劃了一條長達十公分的傷口。
大量的鮮血從手臂流了出來,這是干什么!薇莉亞想要尖叫,下一秒她表情凝固了,她聽到了動靜。
好幾秒的時間內,她呼吸幾乎停止了,她發現,水族缸里游來了兩只尖頭的銀白色鯊魚——
原來區區的溺死還不夠,這個黑死病組織真的極端殘忍。她果然不該招惹他們——
她真的、真的后悔了——
女人的哭聲悲痛欲絕。
無論她如何竭盡全力,都無法逃離這為她精心打造的水中牢籠。
另一邊,各國警察抵達了目標地,包圍了這棟建筑物。
所有人都驚訝,這里是一處非常寧靜的觀光小鎮,曾樹立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紀念墓碑,這般祥和平靜、所有景致令人流連忘返、美得如同油畫般的地方,會衍生出網絡世界最黑暗的角落嗎?
偏偏眾人不敢置信也沒辦法,白色桑塔納的追蹤在衛星地圖上顯示來到這附近。至于紅房子,歐洲刑警目光從附近的別墅群掠過,江雪律畫得太詳細了,哪怕是一個三歲小孩都能辨認。
幾乎瞬息之間,各國警察就毫不遲疑地鎖定了那棟最巍峨的建筑。
眾人激動起來。
迅速調集人手,杜絕任何一只漏網之魚。警車到來打破了寧靜,路過的小鎮居民們稀里糊涂,遠遠從自家房子里往外看,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么。閣樓上出現了幾雙窺視的眼睛和手機光亮。
“報告長官,treasure說,這棟紅房子沒有那么簡單,能解釋近些年游客失蹤之謎。”
被叫作長官的男人很驚訝,本來正在布局,聽清楚這句話,臉龐嚴肅緊繃起來,很重視這個情報:“他真這么說?”
難道眼前這座建筑是黑死病的大本營?
自從薇莉亞自導自演事件鬧大后,他們歐洲刑警最近確實順著失蹤者在追查黑死病這個綁架、販賣人口的組織,發現這個組織泯滅人性,猜測他們的頭目和成員可能是一群瘋子或者是法治社會踐踏底線的慣犯。
在游客如織的景點和城市,他們常用藥物或者拐賣的方式掠走不少女性游客。他們的目標精準,選擇對象皆是單獨出行的獨身游客,動作極為隱蔽。
根據不完全統計,每年因莫名其妙原因失蹤走失者高達百萬,他們全部流入了一個黑洞。
treasure的意思八成是抄了這座老巢,許多真相就能水落石出。
“——全員集合。”
所有人全副武裝,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一場驚心動魄的戰役開始。
華國特警小組和張局互相看了一眼,他們早在案發后巴黎批準合作后,乘坐最快的飛機抵達。后續除了他們,美國警察、歐洲刑警組織全部到位,這是一場跨國聯合執法行動。
上一次那么大陣勢,還是在追捕毒梟時。
特警小組的組長手持黑色武器,望著張局,防護罩背后明明看不清這名帥小伙的臉,張局卻能讀懂他無聲的話語,他擺了擺手:“這一次我們與歐洲方是合作關系,一會兒你們別往前沖,這里不是國內,大頭我們不能干涉。”
說白了,立功機會最好別搶。
攻占黑死病組織大本營這種事,交給歐洲刑警組織足夠。至于美國聯邦調查局成員,想不想插手這種事情,他們就不清楚了。華國警察一向謙遜低調配合,唯有涉及自己人時才會沖冠一怒。
“你們沖進去,只需要從旁協助,當務之急是保證薇莉亞安全!救出人質我們就撤!”張局低低嘆息一聲,這小女子就是不省心啊!一路從華國折騰到國外。
特警小組警員點頭。
多國合作牽涉利益太大,他們心里有數。
“他們如果問treasure,我該怎么回答。”特警低聲問,面具下的口腔呼吸道,隔了一層厚面具,聽上去甕聲甕氣。
“最好就是搖頭不回答。”張局神色淡定。完全可以想象出事后,巴黎發布案情討論會,媒體受邀到場,各國警察出席,爭議的焦點肯定有treasure。
不回答、不作聲,裝聾作啞就行了。
沒等他們多說什么,行動開始了。人質那里有生命危險,不能再拖延時間了。有人持槍半跪地上,絕大多數特警直接正面突圍,訓練有素地魚貫而入,紅房子附近拉起了一人高的通電鐵絲網,網內還豢養了十條體型精瘦、嘴里不斷涎水的獵犬。
很顯然,這十只血性的獵犬給房子主人充當了看門狗和保鏢的作用。
獵犬見了警察,第一反應就是狂吠,后撲上來撕咬。
歐洲刑警見狀,第一時間就發射了麻醉槍,密集如雨的槍擊之后,獵犬很快嚎叫一聲就倒地了。
一位長官拿起地圖,這是treasure畫的,他早早閱覽過,實際上,地圖每一座連體建筑他都記得清清楚楚,以防萬一再看一眼。在地圖上,treasure畫了十條犬,眼前倒下的數量正好十條。
外圍的障礙已經清除干凈,下一步是往前突圍。在第二輪房子內部,treasure畫了建筑的內部結構圖,在每層樓都畫了監視器和監聽器,警察們一看就注意到紅房子內部錯綜復雜,宛若一座小型迷宮,光房間就數不勝數,走廊也有無數條,還設置了警衛室、直升機坪等。
沒有地圖傍身,他們貿貿然闖進去,一定會迷路其中。
其中一處水族館被treasure勾了紅線,畫了一個女小人,寫了“help”。這個地圖簡單粗暴,讓人一看就知道,薇莉亞在這個地方。
長官曾問過自己手下的一名精英警察,“你能畫出這樣的圖嗎?”
下屬第一眼注意到的是畫技,心中不屑,下一秒注意到這張地圖的價值,他快速收起了小覷之心:“小孩子水平的涂鴉,我當然能。內容的話,我也能做到。”
“你怎么做?”長官起了興味。
下屬目光灼灼:“用臥底的方式,我會潛伏進組織,努力騙取他們的信任……”他滔滔不絕,長官認真聽著,不斷點頭鼓勵他多說一些,下屬順著往下說,“這張地圖有些復雜,時間快的話,給我一個月,我能摸清楚房屋的上下結構和獵犬數量。慢的話,給我三個月,心急成不了大事。”警察信心滿滿,把自己的構想娓娓道來,“后續我把地圖暗中傳遞出去,長官你們就能封鎖當地了。”
總之,一切都需要時間謀劃布局。
“是嗎?”長官神色淡淡,“這個treasure是看到白色桑塔納車的第一眼,后續慢慢畫出來了。”
什么!?小警員愕然,拿著地圖呆立在原地。
仔細想想也是,如果真按照傳統的方式,薇莉亞尸體早涼三個月了。
這個treasure很神奇不是嗎?
他似乎不能直接畫出紅房子,需要一點媒介,但給他一輛黑色本田,他能畫出綁匪樣貌和白色桑塔納。給他看白色桑塔納車,他又能順著白色桑塔納的行車軌跡,不斷往下追蹤。
“我不能。”小警員搖了搖頭,“這非人力所為。”
有地圖在手,歐洲警察能迅速蕩平建筑,于風云突變中解救人質。更別提在場除了他們還有……
“FBI!Open the door!”聲音高亢,一只44碼大長靴粗暴地踹在門上,紅房子被人暴力破門。
華國警察持槍的手抖了一下。
——
眾人闖進去后,饒是一個個做好了心理準備,進屋后還是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集體腳步踉蹌、駭然失色。
數米高的玻璃缸中,流淌著冰藍色的液體,一名女子手被綁縛,她在撲騰劃動,嘴里吐出無數的氣泡,一串、一串又一串往上冒。
女子濃密秀美的黑色長發像海藻一般散開,皮膚被水浸透像珍珠一般不健康的白,她長腿掙扎,神色極端痛苦,好似一只不適應水中生活的美人魚,在為觀眾進行一場絕望到窒息的表演。
這殘忍的一幕奪走無數人的呼吸。
最致命的是兩條鯊魚朝她沖去。
這一幕要是讓世人知道,一定會震驚得跌掉下巴。
在一開始,各國警察心里早已有數,薇莉亞的死與水有關,浴缸?游泳池?卻沒想到是一整片水族館的風景,他們心臟狂跳起來,不少人瞳孔急速擴大,下意識骨髓生寒。
“快!開槍!解救人質!”
張局口氣激烈到破音。
電光石火間。
所有人子彈齊發,彈藥仿佛雨點,很快深藍色的水里浮現了鮮紅色,一小片地方被染紅了。警察瞄準的當然不是薇莉亞,而是束縛住她的水中牢籠。“砰砰砰”的聲響制造出滔天效果,玻璃齊齊裂地——
第兩百二十七章
一分鐘的時間很長嗎,不過六十秒,一秒一秒數很快就流逝。
對薇莉亞來說,這一分鐘卻很漫長,她經歷了從生到死,又由死到生。
跌入水中的第一秒她就對水產生了極大的恐懼,她清楚知道水里有什么,這份恐懼更加放大。她想一直浮在水面上,攫掠新鮮空氣。奈何她雙手被綁,根本無法做到。
薇莉亞曾經學過游泳,她沒有坐以待斃,她快速地游到缸體邊,在她的想象中,她能用身體撞開玻璃,或者用手掌心狂拍玻璃,實際上她不能。水十分柔和動蕩,她俯沖過去,力道被水流緩釋下來了,完全卸了一半不止。
這一瞬間,薇莉亞絕望了。
“有沒有……有沒有人……救我……”
她想張嘴呼救,一張嘴,沁涼的海水就往她喉嚨里倒灌,爭先恐后。同時這個水缸有水壓,不僅給她造成了恐慌,還擠壓她的心臟,她奮力掙扎,憋氣實在痛苦。
甚至無法抵擋身軀往下滑落。
在生命與呼吸逐漸流逝的這一分鐘內,薇莉亞無比焦急崩潰,聽到自己體內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著“我那么年輕我不想死”,她心跳也很快,偏偏與她求生欲望背道而馳的是身體:受不了寒冷的水,她全身血液如同凍結,牙齒在打戰。
也不知道耳膜是不是進水太多了,她連聽力都一并失去了。
或者說她在瀕死之際產生了精神幻覺。
她聽到了一縷微弱的警笛聲,由遠及近的模糊,還沒來得及捕捉,海浪悠悠沖擊她的臉,把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沖淡。捫心自問,警察怎么可能知道她在這里?就算知道她在這里,能及時把她救下嗎?她最長憋氣時間跟普通人差不多,距離死亡僅剩下數秒……
薇莉亞后悔了,如果說被綁架那一刻的痛苦后悔濃度是十倍,如今水中的痛苦后悔就是一百倍,程度一次比一次深,還能層層往上越演越濃!想到自己做過的事情,薇莉亞哭得凄慘,眼眶蓄滿淚水,一串串從臉頰邊滑落出去。
混雜在水中,令人分不清是淚水還是海水。
老天爺啊,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如果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好好做人!老天爺,你聽到了嗎?
瀕死的邊緣她潛意識爆發最強烈渴望的吶喊!也許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這時,她恍惚之際真的聽到了腳步聲。是什么呢?她還聽到了一句“快開槍!解救人質!”
這是熟悉的中文,久違的鄉音。
對方仿佛在掛心她的安危,嗓音激烈到直沖云霄。是有人來救她了嗎?不會是她快死了,自己編織的幻想吧?
薇莉亞迷迷糊糊地在水中睜開眼睛,眼前這一幕讓她后半生都難以忘懷——無數武裝警察將槍口對準了她。確切地說,是她的附近。
下一秒數槍齊發,鮮血擴散在水中,迷花了她的眼睛。
兩只鯊魚死了,死于眾多猛男的集火圍剿。
拯救的天籟響起,時間仿佛也變得緩慢,水波之中的子彈穿透海水,無比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之前她無論怎么游都游不出去、掙扎毀滅也無法破除的牢籠解體了。玻璃碎裂,湛藍色的水泄洪一般淹了出去。
原本淹沒她的水位瘋狂下降,抵達了鼻口,又下至脖頸,最后抵達她的腰部。
這不是她的錯覺,她活下來了——
她可以大口大口地呼吸,沒有阻礙地吸取著所有空氣。
*
薇莉亞凍得臉色青白,她身體不能動彈,但她能感受到,滿地玻璃碴和水中,有人沖了過來,抓起厚毛毯包裹住她全身,將她公主抱起來,放在一個擔架上。后續幾名身穿制服的男人沖了上來,一邊檢查她的傷口,一邊給她做溺水急救,見她還有眼皮微抬半闔,顯然還有意識,對驚魂未定的她溫言安撫:“沒事了,沒事了……救護車馬上來了!”
“啊……啊……”
“你別說話,進水太多了!”短時間內水分進入胸腔積肺太多,會影響語言功能。一聲聲中文安撫之下。
薇莉亞感覺到前所未有的溫暖,她那雙死灰如枯槁般的眼睛逐漸煥發光彩。
劫后余生的滋味,讓她不知道自己在哭還是笑,也可能二者皆有。伴隨急救動作,她喉嚨里吐出一口水,片刻后,她終于哭出來了。
她聽見自己接連不斷難聽的哭聲。
她的心境完全變了。
她之前非常厭惡警察制服,看到就想躲開,將林曉等人拒之門外,如今她被警察救下,只想賴在警護人員懷里,崩潰的淚水潺潺而下,感覺這是熟悉溫暖的避風港。
她將所有情緒淋漓盡致的宣泄。
一天后,事情塵埃落定,薇莉亞躺在白色病床上,通過一天時間,她確信自己真的活下來了,她對張局道:“對不起張局長,我不該利用網絡造謠生事,不該報假警,更不該胡編亂造,隨意跑出國,你們抓我吧。”
她已經徹底清醒了,她寧愿在國內坐牢,也不愿意再受一次生命危險。一開始警察保護她,是她不識好歹。
張局嘆了一口氣:“你這小妮子還是不長進!你之前做過的事情該根據社會影響,交給法律審判,不是我們警察認定你有罪你就有罪……”
薇莉亞訕訕,羞愧地低下頭。
見她知道羞恥,還算有救。
張局在病床邊坐下,語重心長對這位年齡僅到他一半的年輕姑娘道:“你一定一直有疑惑,你沒有報警,我們警察為什么執意保護你,哪怕你再怎么心生厭惡罵我們多管閑事,我們也不愿撤走警力。”
薇莉亞尷尬又沉默,她掀開病床被子,雙腳虛弱落地,幾乎想誠摯地鞠躬道歉,她想說很多,對不起都是我不珍惜……
下一刻,張局的話讓她愣住了。
張局:“你有名氣,事情鬧大了肯定不好,能減少一起命案就減少一起。更重要的是,你是一名華國公民,在我們國家的領土上,我們當警察的絕對不允許任何境外勢力胡作非為。”
什么跨國通緝令,想殺人就殺人,這到底有沒有把一個國家的執法機關放在眼里?他們堅決不能忍受這樣的挑釁!
無論薇莉亞是一個什么樣的女子,她多么刁蠻任性,她這條命,江州市警察保定了!
理由就是那么簡單。
知道事情原委后,薇利亞傻了,她的靈魂在這一瞬間遭遇暴擊,心臟強力又緩慢地跳動,半晌她眼眶流下遲來的眼淚。
蔣飛等警察保護她,一直拿熱臉貼冷屁股,從沒想過得到她的任何感謝,江州市警察沒有那么多小肚雞腸,也沒有千回百轉的彎彎繞繞。
完全是她的身份。
不僅是當事人,還是一個華國人,不能讓她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受到外人的傷害。
*
萬幸,人質得救了。
在場各國警察長長呼出一口氣,驚嘆這時間掐得極準。
這一邊房子里的老人在被暴力破門后駭然一驚,他意識到不好,轉身就想逃離,可他的拐杖和身體缺陷困住了他,他顫顫巍巍沒走幾步路,被一群警察扣住了。
老人顫聲,想了很多可能性,轉瞬眉宇間蕩著幾分陰鷙:“你們……怎么……我的犬呢……”
眾人知道,他想問什么,老人想問他們怎么知道紅房子,他養的十條看門犬和警報聲呢。
野犬死于麻醉槍。包括警報器,早已被人為操控進行干預。
黑死病組織曾是都市傳說,組織至上到下身份極為神秘,可說一千道一萬,他們都是藏在黑暗里進行勾當的老鼠,一旦現實中的馬甲一個個被強有力揭開,露出真面目了。
所有神秘也不復存在。
只剩下人人喊打的厭惡。
大家不會把眼前瘸腿的老人當成弱勢群體,要知道販毒千萬的毒梟都有可能是一個普通老實的男人,以貌取人是大忌。
今天這個老巢,他們抄定了!
歐洲警察不跟他廢話,把疑似頭目的家伙銬起來后,想起treasure所說的真相,眾人快步走下地圖所畫的建筑,地下五層樓。
米歇爾是一名年輕徒步背包客女性,正在gap year中,她年紀輕輕就走過二十多個國家。她來到了人人向往的巴黎,也許是她對自己太自信了,當一個男人說他家開旅館,可以給她這種外地游客一個優惠價,并熱情邀請她前往時,她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她跟隨男人來到無人處。
完全沒看到男人熱情開朗如佛羅倫薩陽光的臉倏地一變,沒有任何表情。緊接著她的后腦勺就被一只大掌摁住,死死扣在地上。
米歇爾敢徒步旅行歐洲,她自然會一些防身手段。再孔武有力的男人,也有弱點。
她剛想反抗,男人也不是吃素,一只手就擒住了她。米歇爾心頭冷汗滑過,她不再浪費力氣,直接放聲大叫,只要引起一個路人的警覺,只需要一個就夠了!沒想到她剛喊,一條白色手帕狠狠壓來,堵住她的口鼻,她呼吸困難,腦子遲鈍緩慢地產生缺氧感,在昏迷之際,她聽到了另一道腳步聲,“這個妞是硬茬子,居然需要我們兩人齊心協力。”
第二個男人抽走了她的手機,熟練地拆卸。她意識模糊的身體,被搬上車。
米歇爾知道,自己完了。
她以為自己遇到的是搶劫犯,搶走手機和銀錢足夠了,沒想到再度清醒時,自己已經處在一個光線昏暗的牢籠里。籠中有無數跟她一般神色驚悸的年輕男性和女性,黑暗中一雙雙眼睛倉皇又害怕。
米歇爾心驚萬分。
“你、你們也是被綁來的?”綁匪是要錢嗎?為什么囚禁那么多人?
米歇爾左邊一位女性在哭,她長得很漂亮,皮膚白皙,黑色頭發,容貌像洋娃娃一般迷人,但身上很臟,濡濕的眼睫毛一顫一顫,告訴她:“進來這里,你就別指望出去了,Black Death你知道嗎?”
這個世界存在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罪惡行徑。
米歇爾不是什么文盲,她反問:“那場席卷歐洲的恐怖疾病?噢,據說很可怕,曾收割掉三分之二的人口……”
“不是……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進來的人,漂亮聽話的會被當成商品賣掉,其余的會摘掉器官。”
米歇爾待在籠子里,為自己聽到的一切感到恐懼,這是什么反社會反人類的東西!后來當她被解救出去,她才知道,Black Death還真是一群反社會份子,他們背后勢力恐怖又驚人,從事的是一條充滿暴利的全球性販賣人口黑色產業。
眼下的她不清楚這一切,傻傻地發問:“人怎么可能是商品呢,怎么賣?”
她馬上就清楚了。
因為在她進來后,為她答疑解惑的女孩被賣了。
她躺倒在地上,腹部被貼了一個牌子“sale”。在暗網上架拍賣,30萬美元起拍,全球運送,歐洲包郵。一名叫約瑟夫的攝影師,給她拍照,拍完照后,這個男人又蒙著面被踉踉蹌蹌送走了。
被拍照后,女孩自殺了。
只有米歇爾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叫什么。
女孩叫克洛伊,她們兩人交換了姓名。
米歇爾告訴她,自己是美國人,叫米歇爾。克洛伊告訴她,她來自東歐一個小國捷克。在這個暗不透光的牢籠里,兩名年輕女孩像幼獸一般互相依偎安慰,幻想著警察一定會到的,一定。在無數個夜晚的陪伴下,她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她們還約好了,等成功出去,克洛伊去美國旅游,米歇爾做東道主。等gap year結束了,米歇爾則去捷克看她,看克洛伊口中所說如詩如畫的查理大橋和布拉格廣場,去看蔚藍的天空,去看充滿童話風情的小鎮。
可惜這場許諾注定要落空了,克洛伊死了。
米歇爾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第一千零一次,在無數次祈禱警察如英雄降臨,又失望落空后,她也抱著將死的心,她咬破了手指,含著眼淚在墻上寫下遺書:爸爸、媽媽,女兒魂斷……
今天卻似乎有一些不一樣,他們聽到了頭頂傳來腳步聲。米歇爾耳力好,她聽到一句吐字清晰的話,“FBI!Open the door!”剎那間她激動起來,是美國警察!后面是法語,噢這是巴黎警察?等等為什么還有中文?
這么多國籍的警察?
這不會是做夢嗎?米歇爾心口一墜,畢竟她再怎么幻想,也不敢這么猖狂地幻想多國警察來救人啊。
眾人也面面相覷。
這一切似乎不是錯覺,她聽到了槍擊砰砰的聲音,還有咣當咣當響,幾分鐘后整扇門被暴力踹開,力道太猛,天花板灰塵洋洋灑灑落下。
他們這群被關久的人,許久不曾見過光明,乍見破門透來的光線和手電筒的光亮,反射性后退,將崎嶇細瘦的脊背往墻上貼。
等瞳孔緩慢適應光線后,他們才激動地大叫起來,OMG是警察!真的是警察!他們得救了!不是幻想,真有人來救他們脫離苦海了!
警察先生,快救我們!
地下室一片哭嚎遍野。
天色漸黑,紅藍色警燈刺眼,警笛聲震不絕,救護車呼嘯著趕來,警戒線拉了有史以來的長,把所有圍觀群眾都攔在電網之外。不止小鎮居民,整座城市都轟動了。
包括記者在內。
大家親眼看到,一群瘦骨嶙峋、容貌干枯蠟黃仿佛難民般的受害者被攙扶著上了救護車。另一個鼻青臉腫的瘸腿老人落在最后,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嚴密看守他的持槍警察人數最多,足足有十名。
大家想象不出這到底發生了什么,單獨看這陣勢,難免心生好奇。
直到后續警方在案情討論會上,公布了一張地下室照片,世人第一次感覺自己在凝視深淵,心底生寒。
這是暗無天日、無法無天的地獄嗎?
米歇爾在被救護人員之中,她與其他飽受折磨的幸存者,裹在毯子里瑟瑟發抖,哭得語無倫次。她先聯系了自己的父母,隨后才知道,在她失蹤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在眾人七嘴八舌地講述中,米歇爾淚流不止,默默記下了treasure和約瑟夫的名字。她深深敬佩著這些以一己之力捅破天的存在。
尤其是treasure,人如其名,果然是一個如寶石般閃閃發光的人。她眼角溢出感激的淚水。可惜克洛伊,就遲了一個月……
她眼淚不止,一名女警坐在她身邊,低頭安慰了她幾句,米歇爾垂頭擦拭眼淚,艱澀地說:“我沒事,我只是遺憾我的朋友她沒能等到救援。”
米歇爾心情本來很不好受,直到她看見了薇莉亞的照片。
第一眼她以為自己看錯了,第二眼她驚呼,驚覺死去的克洛伊居然跟薇莉亞有幾分相似,難道這一切冥冥之中都是天意嗎?
克洛伊死了,她的照片被盜用了,在別人看來這真是一起為博流量沒有底線的荒唐故事。
米歇爾心臟怦怦直跳,她是有神論者,一直相信世上有神,這一刻年輕女子緊攥著照片,心里想:難道是克洛伊在天之靈,不甘心自己死亡,也不愿有人步自己的后塵,冥冥之中,用自己的死亡來掀翻整個組織?
否則——
那么多名死者,為什么唯獨她的照片好巧不巧在暗網泄露了,恰好被薇莉亞團隊看見了。又一個恰好,薇莉亞與她長得十分相似。
薇莉亞轟轟烈烈的炒作之后,又被treasure看到了。
是你嗎?
克洛伊。
你也是捅破一切的人。
米歇爾不禁抬頭望向天空,聽說人死后,會化作天上的星辰。
米歇爾知道,一定會有人譏諷她,世界上沒有神,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巧合。可她固執相信,克洛伊那一場凄美的死亡,始終不算白死,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東西在牽引著……
又過了數日,一名警察告訴她,這件事不簡單,警方要調查至少半年,詢問她,是否愿意作為證人出席,在陽光下指出這一樁樁件件罪惡。作為黑死病組織的受害者,你可以拒絕,因為這漫長的過程充斥著等待,隨時可能會揭開你的精神傷疤,警方不會勉強。
米歇爾一聽,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什么精神傷疤,她不在乎,她只想要一場公平。
另一邊,三名綁架案中的其中一名潛逃回國。
Treasure向警方提議,快快發出跨國通緝令,警方照做了。
第兩百二十八章
美國政府會懸賞通緝一些要犯,比如某位墨西哥毒梟,懸賞金額就高達1,000萬美元。
有眼尖又關心時事的網友,刷新網頁,就看到了官網發布了一則新的通緝令,通緝黑死病組織在逃殺手。
格式如下:
REWARD of up to:
$1000,000.00 USD
For information leading to the arrest of……
個、十、百、千、萬……哦一百萬,只是世界級毒梟的零頭,不過一百萬啊!這可是一百萬!除非你是比爾·蓋茨,如果有人嫌棄一百萬美元太少,那他一定掙不到一千萬!哦再看小字,是最高獎勵一百萬,這突然縮水的金額令人不滿,嫌棄政府有點摳門,依然令人趨之若鶩。
黑死病組織的事情風浪不小,北美互聯網上,有不少熱心網友轉載了這個通緝令以及treasure畫的殺手肖像畫,想知道生活中真的有這個人嗎,并發表了另一種版本的通緝令:“我自發捐款五千,我希望黑白兩道一起出手,有誰看到這個正在潛逃的SB,給911打電話。”
北美各州電視臺的主持人也緊急播報一則新聞:“根據歐洲刑警組織的消息,德雷克沒有入境記錄,很有可能使用了假護照,請廣大市民提高警惕……”
德雷克正在潛逃,他不知道自己被通緝了。
他拿著贓款回到國內準備大肆瀟灑揮霍,他剛下飛機沒有不久,還待在市區里的一家漢堡店,他點了一份炸薯條漢堡和可樂,大口咀嚼起來。漢堡店里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新聞,一名端著盤子的服務生看得津津有味。
德雷克本來沒有關注,直到他聽到一句話,他下意識直起身子,手里抓著幾根金燦燦的薯條,停下了狼吞虎咽的動作。
“……轟動一時的網紅薇莉亞巴黎綁架案主謀共計三人,他們的身份分別是……其中一名真實姓名叫德雷克的嫌疑男子已經潛逃回國,他具有如下特征:性別男,身材偏瘦,91年生人,今年27歲,身高一米八左右,手部有青色文身,行蹤出沒在加州,請廣大市民注意安全……”
德雷克手指顫抖,一條軟趴趴的薯條“啪”的一聲輕輕掉在桌面,他知道。
自己可能會被通緝,他不是盲目自大的殺手,這其實是能預見的事情,只是他沒想到,這份通緝令鋪天蓋地,來得如此之快。
他的飛機才剛落地啊!
一場國際大追兇就緊隨而來,這是什么魔鬼速度!
“我的天,一百萬美金,這是我要打工多少年才能掙到的錢啊,我的時薪才七塊五,如果我能抓到,我就不干活了……”服務生傻乎乎地看電視,很認真地記樣貌,“噢,加州,我們不就是在加州嗎?”
“這個畫像上的男人好眼熟啊,我似乎在哪里見過?”服務生喃喃自語,不斷地用托盤敲擊自己的腦袋。
服務生的嗓門略大,回蕩在餐廳里,德雷克本人心驚肉跳,在五分鐘前,要知道他才去柜臺點了餐。他準備溜了,順便祈禱服務生記憶力不好……
旁邊有熟客嘲笑服務員,“別癡心妄想了,這可是懸賞一百萬的綁架犯,也許你在夢中見過!”
服務生沒有理會,他絞盡腦汁在回憶,這個賊眉鼠眼的男人他肯定在哪里見過,手臂這條蜈蚣形狀的文身活靈活現,他有幾分印象,仿佛他曾見到過這只手在吃東西,下一秒服務生驚呼出聲,“是他!剛剛點了B套餐的顧客!”
這時候,德雷克起身推門準備跑了,服務生指著他的背影大喊大叫:“是他!他就是通緝犯!”店里所有人都站了起來,驚疑不定地盯著德雷克。
這一兩相對望,眾人傻了。
他們的目光下意識看向背景音嘈雜的電視機,白紙上的犯罪畫像:20多歲男性,身材偏瘦,臉型如棱角山石,眼睛小而狹長……再望向現實中冷汗涔涔的德雷克,不能說毫不相干,只能說是一模一樣。
眾人眼如燈泡一般唰地亮了。
這一瞬間國際通緝犯不再是國際通緝犯,而是整整一百萬!這家漢堡店里足足有八、九人,平均下來,每人也有……說時遲那時快,德雷克準備沖出去,如狼似虎的服務員和顧客一個踢掉板凳飛撲過去。
后續警方查看監控,發現這名國際殺手來不及掏槍,就被無數個人疊羅漢一般壓在最底下。
其余類似的抓捕還在繼續,無數黑死病成員驚惶失措,他們發現,自己藏在暗網上的面具可能掉了,無論他們跑到什么地方,歐洲刑警的腳步一直緊跟其后。
仿佛開了瞄準器的貓抓老鼠一般,這是一場不公平的較量!
新聞后續也在不斷沸沸揚揚的報道,“歐洲刑警組織表示,警方在瑞典斯德哥爾摩機場附近逮捕了一名潛逃的婦女和她的男友,經過調查,兩人都是黑死病的中級成員,代號‘奇襲者’和‘絞刑架’……”
“歐洲刑警組織官網在上周遭到了黑客組織IntelFox攻擊,EPE網站被攻陷,黑客聲稱他們獲得了一系列內部資料及警方消息,聲稱treasure就在他們其中……歐洲刑警堅決否認了此事。”
“InterFox發言人,這個在暗網黑客界臭名昭著的名字,曾策劃多起重大網絡攻擊,他們發帖聲稱自己不會停手,這也許是一場反撲……”
數字世界的暗流中,一場場無聲的戰爭正在上演。
“黑死病組織的高級成員馬吉,代號為‘蜘蛛’,他于倫敦時間上午七點三十五分,左腿剛邁出家門,就被等候多時的安全部隊人員抓獲,經過調查,他顯然毫無防備……他否認了自己黑死病組織成員身份,更否認警方關于40%到55%的游客綁架與他有關的指控……后續他改了口供,聲稱自己愿意為自己的罪行負責,并表示自己手里握有不少政府高級官員的把柄,他拒絕自己不明不白死在監獄里,否則將會魚死網破……”
琳瑯滿目的落網,在世界遍地開花,
時隔半年,這個案子才徹底落下帷幕,后續抓獲、定罪更是漫長。BBC記者全程跟隨,將自己拍攝到的片段,制作成紀錄片《神光行動:拯救網紅》。
有人慕名而來,發現劇情簡介寫著:本紀錄片揭露記錄一個擁有千萬粉絲的網紅想要掌握流量密碼,通過自導自演的劇本,引發一場后續完全失控的綁架行動,揭秘了都市暗流之下不為人知的驚險罪惡……
這場紀錄片是五年后播出,這時候“薇莉亞”已經消失在直播界,不少觀眾付費購買了紀錄片后,完全沒有印象。
【薇莉亞,這是誰啊?我怎么沒有聽說過,她長得好漂亮啊】出現在紀錄片的女演員,與薇莉亞本人有幾分相似,這幾分相似也足夠艷光四射。
【被封殺了,你當然沒印象了,當年鬧得滿城風雨】
【怎么被封殺了?】六分鐘的試看時間已經過了,六分鐘講述了,一個過氣網紅在跟經紀人交談,怎么樣能夠紅,一個劇本誕生了。
截止這里,六分鐘就到了。
眾人對這個忽地如焰火一般爆紅,轉瞬又從輝煌跌落被封殺的網紅,產生了好奇。
【慕名而來,當年我才14歲,不是說有treasure嗎?前六分鐘也沒出現啊】
【說明在后面啊!】
【我給你們劇透一下,這個劇本前后反轉了兩次,當時的網友普遍跟沒腦子一樣,智商仿佛被吃了,聽風就是雨,烏泱泱的下場,又烏泱泱地被打臉】
【……???我就看一個視頻,還能被冒犯到?我當年就是下場的網友之一,感覺有點不舒服,今天的網就先上到這里,我先撤了[委屈地咬手帕.jpg]】
【被冒犯到了加一,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當年她哭得那般凄慘可憐,多少人被迷惑了?你們這些事后諸葛亮別擺出世人皆醉我獨醒的姿態了,我們當時也不知道這是自導自演啊!】
【當時網紅操控輿論,網上戾氣極重,所有人都是她手里的槍,她還報假警和發出律師函,這組合拳誰能不迷糊?】
【也不能怪網友,互聯網時代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紀錄片里也說了這是一種畸形的時代病,霧里看花永遠難辨真假】
【別吵了,大家安靜看視頻吧,后續的綁架、拯救行動不好看嗎?歐洲刑警組織和美國聯邦調查局都下場了,這三張通緝令到底通緝的是誰,黑死病的大本營在什么地方,你們都不感興趣嗎?還有心情在這里吵吵吵】
【(舉手)我知道,三封通緝令分別是約瑟夫、薇莉亞和treasure……】
【滾啊別在前六分鐘劇透!】
無論后續如何沸沸揚揚,這件事在五年后早就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黑暗世界依然風起云涌,未來時間紀錄片的播出更把treasure推到了一個極為恐怖的路人緣高度。
【看完了,很詳細的一個紀錄片,果然BBC出品必屬精品。】
【奇怪了,treasure最傳奇的M國經歷,都是同一年夏天發生的事情,怎么沒有人拍攝紀錄片呢?很適合影視化吧】
【你怎么知道沒有呢?早幾年就傳出風聲,已經在籌拍了,這是一場群像戲,找演員本來就很困難,尤其是找treasure的扮演者】
【treasure需要扮演者嗎?他從頭到尾就沒露過正臉吧[圖片]】
【氣質啊!從當年流出來的監控里看,那種拿槍時冷峭敏銳,洞察力驚人,卓爾不群的氣質,不動聲色間阻止了一場流血悲劇的發生,條件那么高,你說找得到合適的演員嗎?】
……
屬于七八月的盛夏里,空氣中散發著迷迭香氣味和玫瑰紅葡萄酒的幽芳,尖銳的蟬鳴聲中,有什么東西摔在地上,支離破碎。
好似是一群人心碎的聲音,又好似是他們向世界發出悲憤嘶吼的吶喊。
少年站在烈陽之下,似有感應,他下意識抬起頭緩緩望向天空。
陽光將一切照得透明,他伸出一雙修長白皙的手,輕輕地問自己,我能做什么呢——
第兩百二十九章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給你貧窮的街道、絕望的日落,破敗郊區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博爾赫斯
M國,盛夏之夜暴雨如注,閃電撕裂薄弱的云層,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席卷了邊陲小鎮,平日里素來溫馴的江河蔓延到了腳踝,冰涼的水令人無法呼吸,不過一段時日又上升,漲到了小腿、大腿,最后從每個人的胸膛處流淌而過。
人在水中無力行走,只能爬到屋頂。
“塔婭,你在哪里?”
“哥哥……我在這里!”一名古銅色皮膚小小的女孩坐在木盆里,差點被渾濁激烈的水流沖走,萬幸的是,她死死抱住棚屋的一根木柱。木柱濕漉滑膩,毫無抓力點,但她還是死死抱住了。
再弱小的人類,在求生面前也會爆發出強烈的意志。
誰能想到,她才八歲。見到妹妹沒事,阿泰松了一口氣,他開始游泳想要尋找自己四散的家人。
“papa(爸爸)——”
“mama(媽媽)——”
他的聲音雄渾,被淹沒在雨夜里。
“我們沒事……”一對年邁的老夫妻,死死抱著一個青紫臉龐的小男孩,蜷縮在避風處瑟瑟發抖,“倒是你弟弟他——”
阿泰心中一驚,仔細翻開毛毯,發現小男孩氣息微弱。
老婦人失聲痛哭。
她這輩子生育過好幾個孩子,不少沒活到六歲就夭折了,活著的只有兩子一女,她實在不想再承受離別苦痛。一定有人會問,窮為什么生孩子,把他帶到這個貧窮的家庭里,一輩子活在底層,在生生死死的惡性怪圈里循環,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意識迷迷糊糊的女人無法解釋,她只知道,避孕藥這些十分昂貴,她從沒吃過。在她的國度,每個人都在生。她只是隨波逐流的人之一。
天主認為每個新生命都是神的賜予,天主是不會錯的,而且多子多福,一開始辛苦一點,可是孩子長大了就能干活呀。
阿泰小時候什么都不會,現在他都會照顧弟弟妹妹、給她捶肩膀做家務了。
“哥哥!哥哥!”妹妹突然崩潰大哭,一只手臂滑脫,從遠處看,水流暴漲沖擊,小女孩身體已經一半懸空出木盆,她并不漂亮的小臉上寫滿了驚恐。
如今她只有兩個選擇,一是放開木柱,人坐在木盆里,任用洪水把她沖走,第二是跌落水中,死死抱著柱子……
“塔婭!”阿泰大叫,他發現自顧不暇,一邊是奄奄一息的弟弟和母親,一邊是幾乎要掉入水里哭喊著哥哥幫我的妹妹。
“別管你妹妹了,你看看弟弟。”
“神啊你救救阿姆,他今年才四歲,他不能、我愿意拿我的命去換……”女人流下眼淚。
河流水從來不以人的意志轉移,這一個夏天似乎學會了憐憫,這場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徒留一片狼藉。東方泛起魚肚白,仿佛仁慈善良的神明不忍心子民流離失所,特地降下一場恩賜。
孩子也退燒了。被沖走的妹妹和木盆也在下游被攔截下來。
附近居民松了一口氣,光腳踩在污泥里,在臭氣熏天中,到處尋找各家被沖走的東西。
—
繼那一場驚心動魄的紅房子突襲之后,小鎮如今人心惶惶,網紅在巴黎綁架案還在收尾中,巴黎警察遇到了一個棘手的難題:黑死病組織真實代號名為六先生的頭目,真名叫菲利普,在現實中居然是一個生活勉強自理的瘸腿老人。
他的身體太過孱弱,以至于律師進入警局的次數多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法律規定,警察無法認定一個人有罪,在法院審判面前,任何嫌疑人還是合法公民。既然是合法公民,他們有權得到尊重,再加上菲利普年老體衰,每日審訊時間不得超過……
審訊進度如同蝸牛一般在緩慢前進。
刑警沒有氣餒,積極尋找新的突破口,他們在紅房子里搜出了一房間的拐杖和數十把輪椅。
更翻到了對方的就診記錄,令人驚訝的事情來了——菲利普不僅患有極為嚴重的尿毒癥,他還重病纏身,七年前他被醫生診斷為“可以準備后事了”,如今卻還活著,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這奇跡背后充滿了玄機。
他似乎通過換腎存活下來了,查遍巴黎所有醫院,沒有他的就診記錄和器官移植手術記錄——所有警察調查到這里,心頭泛起一陣森森的寒意。
也許黑死病組織的第一起案件,可以追溯到更早?還有潛在的死者?
“長官,菲利普他否認這件事,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并認為我們的指控子虛烏有。”
警長臉色陰沉。
目前他的辦公桌上已經擺滿了68份卷宗,這還不夠,最早的追溯還是一團迷霧,是五年前開始還是七年前開始?五年前的話,死者卷宗已經夠了,七年前的話還要繼續尋找。
好比一顆洋蔥,層層往下剝,紫色外皮剝落后露出了里邊的芯,這顆芯里似乎還有秘密。
審訊室中,警長與雙手抱臂的老人對視一眼。
菲利普拄著拐杖,口氣傲慢道:“除非你們找到證據,否則我不會認罪,你們逼問我也沒有用……”
長官面沉如水,不知道想起什么,目光微微閃動。
能不能……?
或許可以……?
同一時間,華國天色漸晚,彩燈初上,通過江州市公安局的連線,treasure進入了視頻對話。他的屏幕那一邊是黑屏,巴黎警察也不介意,電話那頭的男人一上來就是一串優美的聽不懂的話語,翻譯專家貼心為江雪律翻譯。
很快,安靜的視頻會議中只能聽見呼吸聲。
江雪律陷入了感應。
來自四面八方的片段撲面而來,江雪律發現“自己”手里握著一把黑傘,他身穿黑色西裝白色領結,他沉默寡言,坐在輪椅上靜默如一尊雕塑。這座文藝浪漫的都市,藏著一個極具衰老的靈魂。在醫生眼里,他是一名必死之人。不少憐憫同情的目光注視著他,感慨道:“上帝真是公平,這么有名望的紳士,上帝給了他驚人的財富,給了他聰明的腦子,卻剝奪了他的健康……”
公平嗎?
中年人心里想。
知道自己與菲利普“精神共振”了,江雪律不意外。
他跟無數殺人犯都精神共振過,他的雙眼時常能看到當初的場景,并感知他們的內心世界。
唯獨有一點令江雪律意外,黑死病組織的頭目,他的前半生居然是一個守法公民,他名聲極好,在本地受人敬仰。
這樣一個體面的紳士,是怎么走上這條路的呢?
江雪律往上追溯,發現是一場疾病,疾病改變了一個人的想法和人生軌跡。
原來菲利普是一名病患,還是一名將死的病患。
他被無數人判了死刑。
他自己也不抱希望,他聯系了一名當地教堂牧師,商討如何舉辦葬禮,他已經腎衰竭的終末階段,如果沒有一顆新鮮的腎,他必死無疑。
感知到后續發生的事情,更是如同一場故事。
江雪律自己都驚訝,他在電話連線里說:“我不知道具體年份,但我看到了一部電影,第一起命案應該發生在電影上映后產生影響力的那一年。”
翻譯專家再度進行翻譯,一串流利的法語從口中發出。
哦!關鍵詞一部電影,巴黎警察拿起筆速記,那么請問treasure,這是一部什么電影呢。
“這應該是一部得過不少獎項的法國電影。”
這?
能不能縮小范圍呢,眾警察絞盡腦汁苦想,實在是獲獎的電影太多了,下一秒少年的話無縫傳來,“電影的主人公之一也叫菲利普,同樣患有殘疾。”
眾人瞬間醍醐灌頂,有人拍著大腿激動大叫,猜測大概率是那部電影了!
法國時間上映于2011年11月2日,換言之,第一起命案發生在這個時間后。我的天!用電影來計時嗎!那豈不是六七年前!
在場之人,明顯只有警長一人從不看電影,他面上毫無波動,心里討厭這種下屬居然比上司聰明反應快的時刻,他想也不想直白問:“什么電影?”
小警員激動道:“一部非常溫暖的劇情片,講述兩個來自不同階層的男人互幫互助成為朋友的故事,當時我和女朋友坐在電影院里都看哭了。”
警長無比懷疑,一部溫暖感人的文藝劇情電影,怎么能跟命案扯上關系呢?這里邊的邏輯是什么?
他拿出手機,想親自一睹為快。
他馬上就不糾結了,因為treasure為他解答了。
這一邊,treasure的閃回還在繼續。
七年前的時空里,treasure透過菲利普的雙眼觀察過去的故事,他看到了菲利普與牧師的對話,“舉辦葬禮的流程是什么?”
牧師溫和地說:“菲利普先生,您會安安靜靜躺在棺材里,親友們會給你獻上鮮花,為你揮淚送別,您會上天堂,請不要再留戀生前的遺產和世俗生活……這是具體的行程,您可以自己看看。”
牧師遞過了一張白紙。
菲利普接過來,發現上面寫了一旦他死亡后,一天內會通知家屬,三天后舉辦葬禮,告別儀式后他會被火化,靈魂抵達天堂。
請問人還活著,卻要親手操辦自己的葬禮,這是一種什么滋味和體驗?尤其他還不想死。
短短數日內,他簽訂了遺囑捐贈合同、器官捐贈合同以及葬禮同意書等文件。
他不甘心地問:“真的沒有人愿意為我捐腎嗎?”他可以花錢買!有錢卻買不到健康的滋味太難受了!
醫生一如既往地回應他:“菲利普先生,正規腎源的渠道沒有那么容易,在您之前,還有幾千人在排隊,他們也在苦苦等待……”根據某國衛生部門統計,每年一百多萬名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中,只有約一萬人成功得到了器官源,一百多比一的嚴重失衡供需比,是橫亙在無數貧窮富貴者面前的一道現實難題。
他們怎么能跟我一樣?
菲利普心里想,他動作遲緩地拄著拐杖走下臺階。從他行動不便的動作,不少人一眼就察覺到,他是一名瘸子,主動為他避開道路。
菲利普無視了這些人。
他討厭這種無聊又虛偽的善意。
他一邊撐傘走進雨幕,清洌的水珠落在傘面,發出琴曲一般孤獨的韻律,仿佛上天在為他奏響一曲挽歌。
因為他快死了。
他等不到合適的腎源。
……這個世界足足有幾十億人口,為什么沒有人愿意捐一顆腎給我呢?
明明失去一顆腎,人不會死,卻能給他活下來的機會,他活著,能給這個世界創造更大的價值,不是嗎?
也許命運就是如此巧合。
無數的路人見到他蹣跚的腳步,都選擇避開,寂寥的街頭,一個人高馬大的少年卻撞了過來。
發現自己撞了人,少年驚慌失措,一頭紅色頭發凌亂蓄滿了水,“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雨太大了,我沒有看清前路!您沒事吧?”
真是一個莽撞又沒有教養的小子!
菲利普心底涌現淡淡的厭惡。
要知道一個腿腳不便的人,需要比普通人花更多的力氣穩住身形,維持住自己的體面。紅發少年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神色充滿愧疚,他居然撞了一個殘疾人。
水滴落在少年雀斑的臉上,看清他的樣子,菲利普忽然靈機一動……
“你是誰,怎么不撐傘?”
仔細看眼前的孩子,他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質感廉價的白色T恤,球鞋透著磨損的痕跡。一雙清澈的綠色瞳孔里透著緊張,顯然透過菲利普的穿著打扮,對方看出這位紳士的西裝價格不菲,所以少年在緊張,害怕他提出賠償。
菲利普放柔了語氣:“這是一場意外,我不要你賠償,孩子,你告訴我,為什么在這里?”
“我……”大男孩支支吾吾,轉走了話題。
江雪律把這一幕堪稱文藝片場景的相遇,告訴給巴黎警察。
人命攸關,巴黎警察沒有太多文藝細胞,迅速寫下關鍵線索:2012年失蹤的未成年,特征紅色頭發,碧綠色的眼睛,臉上有明顯雀斑,當年疑似與家人吵架后離家出走!
離開家門時他身穿白T牛仔褲,恐怕身無分文,否則怎么可能菲利普一鼓動,就同意跟他離開。
警長也微微吃驚:不會吧!
當年竟然發生過這樣的案子?
如果沒有treasure的訴說,誰能想象,一個未成年孩子,能跟一個精英階層富豪產生交集,這明明是兩條完全不相交的平行線。
“那個孩子叫什么?”
“他叫kim。”
Kim消失的那一天,雨下得很大,他濕漉漉地走入了那棟紅色房子。
——
“先生,你真的要雇用我嗎?”紅色頭發少年攥緊了褲子,似乎沒想到,自己能得到一份報酬十分優渥的工作。
“沒錯,你不想回家,不是嗎?你有苦衷……”
“其實也沒什么苦衷,我的父親他說好給我買……卻食言了……我討厭他!我暫時不想看到他!”
啊啊,窮人總是在操心這種雞毛蒜皮的事,特別是眼前的孩子,世界就那么大,竟然會為了一個承諾失效而意氣出走,而他被迫受困于生老病死,這公平嗎?
一個念頭生出來,再也克制不住了。
菲利普沉默聆聽的樣子,令紅發少年心中極為熨帖,菲利普先生雖然行動不便,行為卻端莊又體面,真是一個與他父親截然不同的中年人。
少年感激道:“您給我工錢,為我提供落腳的地方,讓我不至于流浪街頭,我會好好照顧您的。”
如果被路人發現,他離家出走。
他第一時間會被送到警察局,再遣送回家。
可他不想回家。
這棟紅房子就成了他最好的選擇。如果不是街頭雨中那一撞,他更是一輩子也無法踏進這么富麗堂皇的別墅。
Kim對照顧人沒什么感覺。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要付出勞動才能得到報酬,不能依靠他人善良的施舍,否則這與街上那些只知道伸手的流浪漢何異?他對照顧一個殘疾的富豪更毫無抵觸之心,因為他在去年11月看過一部電影,電影名叫《無法觸碰》。
電影內容講述了一個行動不便、需要坐輪椅的大富豪,和一個黑人幫傭青年之間互相幫助、結下友誼的故事。兩人之間互相救贖的情節極為溫暖,深深觸動了Kim的心。
那個幫傭就是貼身照顧富豪的一切飲食起居,跟他馬上要開展的工作簡直一模一樣,不是嗎?
而電影里那個出身名門望族,擁有殷實宅邸,同樣腿腳不便的白人富豪,又跟眼前這個好心收留他的先生何其相似?
這簡直是電影照進現實!
既然電影里的幫傭能照顧富豪,幫助對方走出封閉的內心,那他也可以!Kim渾身充滿干勁。
在少年眼里,菲利普先生果然是寂寞久了,對他無限包容。
能接受他的笨拙粗糙,將其夸贊為他身上最原始的生命力,健康的活力。每日為他精心準備高營養蛋白的三餐,又擔心他在雨夜里行走受涼了,帶他去醫院做了全身檢查。只是讓kim困惑的是,為什么還要檢查他的血型、他是否有遺傳病等等。
一個照顧人的幫傭也需要這么多檢查嗎?
少年不知道。
生活充滿了不可預測性,他拿的不是《無法觸碰》劇本,照顧一個殘疾富豪白人、得到精神拯救靈魂升華的感人故事,而是類似《漢尼拔》劇本……
Treasure嘆息了一聲,說:“他被埋在一棵樹下,很深,他的靈魂在吶喊。”如果活到現在,kim應該有25歲了吧。
一聽這話所有巴黎警方迅速出動,紅房子這個私人領地占地面積極廣,到處種植了樹,不知道具體是哪一棵,警察只能借調了十只警犬,搜尋紅房子周圍。
小鎮居民躲在自己的房子里觀察,他們看到,一名警官拍了拍警犬的脖子,似乎在交代什么。警犬如迅箭一般沖了出去,吠聲持續不停,經過連續一天一夜舉著手電筒在尋找,最終巴黎警方像是確定了什么事一樣,開始大肆挖掘,幾乎是掘地三尺。
挖了足足三四米深。
才碰到了一口黑色棺材。
事情早已過去許多年,如果不是警方抓到他,菲利普早就忘記當年的事情了。他也不認為警方能懷疑到他,畢竟無論從生活背景還是身份地位,他跟當年那個紅頭發孩子,完全無法產生聯想。
只是……當棺材現世時,他還是沉默了。
他想起了當年他足足挖了幾個日夜,手掌心都磨出了紅繭。罪證在面前他無可抵賴,喉口似懸著一把利劍,仿佛被逼上了懸崖的感覺令他快速蒼老下去,他長長久久嘆息一聲,只能說一句:“你們怎么知道的?”
他內心有太多的疑問了。
巴黎警方根本不會給對方解答。
警察們怒不可遏,真相水落石出了,第一起居然追溯到這么早!難怪一個當地有名的富豪會是黑死病組織的頭目,紅房子居然是大本營,當年竟發生過這樣詭譎離奇的故事,對方一定是嘗到甜頭了才開始從事黑產,他們一定要把對方告上法庭狠狠指控對方!
新聞發布會上,記者紛紛趕到現場,閃光燈不曾停下過,各國警察均有出席。
果不其然,媒體爭議的焦點絕大部分都是treasure,順便質疑一下警察的調查取證過程是否合法。
華國代表是張局,他神態威嚴,五官端正,一雙濃眉下是炯炯有神的雙目,須發黑中帶白,年過五旬還俊偉不凡,遠遠望去氣勢不怒自威。
兩名特警拱衛他身邊。
無數個問題他都假裝沒聽到,話筒遞到面前他也能四兩撥千斤地轉走。
“您認為,這一次解救人質為什么成功呢?每一刻都極為驚險,您認為最大關鍵是什么?”
張局喝水潤了潤喉:“解救人質為什么能夠成功,這個問題問得好,我們要抓住問題的關鍵,而抓住問題的關鍵,就是要抓住關鍵問題,人質遇到了什么危險,沒錯是綁架,需要警察去解救,關鍵在于警察的配合。而為什么成功呢,這都要歸功于各國警方的通力合作,我們盡了最大的努力,分析了當前的局勢,在這過程中,逐漸認清事物的本質和規律,意識到光明一定會驅逐黑暗,正義終將戰勝邪惡。至于其中的驚險自不用提,在困難面前,各國警方從來沒有退縮,我們一直秉承著人民群眾的安全高于一切的準則,有困難克服困難,有問題解決問題,任何忽略集體的個人主義都不值得提倡……”
以下省略了幾百字。
不少外國記者從沒遇到過這么滑不溜秋的話術,這么大一圈到底在說什么,似乎什么都回答了,又似乎什么都沒回答,翻譯過來都稀里糊涂。
他們不禁質問翻譯:“你有在認真翻譯嗎?”
翻譯也想跳腳:“我真的翻譯了啊,一字不差,他真的這么說!”
記者們這個時候才意識到,有什么不對勁,更別提回答過程中,對方還有無數次戰略性喝水。
這么重要的案情發布會,公開場合,對方喝水時總不能打斷對方發言吧,這也太不禮貌了,眾人強行耐心,聽對方滔滔不絕了半天,繞了半天沒有重點。
記者們一時蒙圈失語,話筒都拿不穩:“其實我們想問的是……”
是treasure啊!
“好了,下一個。”
記者自由提問時間結束了。
記者們:“???”
第兩百三十章
記者們再怎么抗議,自由提問時間還是結束了。
其中一名年輕記者精疲力盡地離開人群,在寂靜的走廊,他打開錄音筆,抬頭第一句話就是:“我們要抓住問題的關鍵,而抓住問題的關鍵,就是要抓住關鍵問題……”
完了,錄了一大堆沒用的東西。
這些話他聽了三遍,第一遍感覺很有道理,第二遍感覺奇奇怪怪,第三遍聽才意識自己上當受騙了。
但他不敢刪。
他要拿回去給主編交差。
啊啊啊他還是太年輕了,BBC的記者永遠訓練有素,他們不管聽到什么,全程都面無表情聽得很認真,時不時頷首點頭。恐怕他們早就清楚,采訪不到任何treasure有關的事了。
而他們還無比天真,以為能撬開華國代表的嘴。
萬幸的是,案情發布會還在繼續,精彩的發展還在后邊,他們不算無功而返。一名叫約瑟夫的記者同樣出席發布會上,他向公眾出示了一張儲存卡,里邊是成百上千張死者的照片,一度引起現場驚呼。
長達兩年的調查取證后,一場關于黑死病組織的國際大審判開始了。米歇爾作為證人出席,約瑟夫也提交了所有證據,在無數死者哭嚎的冤魂之下,這場審判結果毫無爭議。
時間轉移回當下,張局人在發布會上正襟危坐,一個助理悄聲給他捎話:“張局長,國內有消息,薇莉亞團隊撤訴了。”
撤什么訴?
張局想到了,薇莉亞在自導自演期間,曾經找上江州市某位頂級律師,想告treasure誹謗。事情發展得太快,法院還沒開始受理,轉眼她又在死亡邊緣走了一圈,意識到世界之大,一回國自然選擇撤訴。
這個結果一點也不令人意外。
張局點評了一句:“不算無藥可救。”
視野回到國內,周眠洋在晚自習課間,捧著一部手機閱讀,他情不自禁地念出了聲:“他是暗網世界的領主,籠絡天下非法生意,卻不知道有人挖出了他的陳年舊疤,他千方百計想要隱藏的秘密……”
“你在念什么?數學寫了嗎,大晚上還在看小說。”
沈明謙敲了敲他的桌子,企圖勾回他的魂兒。
“我寫完了,我不是在看小說,我在看新聞。”
新聞,你看的什么新聞那么浮夸?沈明謙不信。
周眠洋:“剛剛我念的那段,是巴黎記者寫的文章。寫的是巴黎紅房子那老頭,treasure把他秘密揭露出來了,事情是那么一回事,寫得跟跌宕起伏的爽文似的……”
看得他大晚上熱血沸騰!
想當初薇莉亞開局自導自演,漫不經心敲出摩斯密碼,他還是跟treasure一起看的直播呢!
“我看看。”沈明謙一時心生好奇,悄悄放下圓珠筆,從桌面下接過手機讀了下去,這一讀他差點沉迷其中,一發不可收拾:“他想用藍色汪洋淹死網紅,卻不知精明的警方早已埋伏在房子周圍,他大勢已去……”
讀到這里,沈明謙終于受不了,看了一眼抬頭的賬號,沒錯,確實是巴黎新聞啊。
再讀一下,“他僵化的外表之下,跳動的心臟脾肺腎都不屬于他。活著永遠是假象,頹朽才是真實,不知在年復一年的日升月落中,他是否曾想起紅房子大樹下埋葬的累累白骨,知道遲早有一日,行事張狂的組織會暴露。”
沈明謙品了一品,心想這說的是老頭非法移植器官這回事吧,可是為什么寫得這么……這么……
有他寫八百字抒情作文那味了!
另一邊,眼尖的國內網友發現,薇莉亞回國后,已經好幾天沒出現了,她的賬號禁止新的關注,她的直播間也永遠消失了。
大眾情不自禁發散想象力,想薇莉亞也許激烈抗爭過,也許消極應對過。隔著電腦屏幕,網友們也不知道具體真相為何,只知道她的直播間在謾罵聲中真的永久被封了,她恐怕遭遇了反噬。
直播平臺對此沒有給出任何說法。
不知道是官方的意思,還是平臺害怕被牽連的自發行為。
畢竟這件事鬧得太大,必須盡快收場。
除了粉絲不依不饒大鬧了一場之外,其余人早有心理準備,見到這一幕唏噓不已,略顯悵然地長嘆一聲,算了算了,這個直播看不了,去看下一個直播吧。
欸,大數據推送的這個新人沒見過,長得很俊美啊。
眾人興奮起來,不知道他身上有什么才藝,有什么樣的故事。
希望是一個有意思的人吧——
競爭激烈的直播區,永遠不缺貌美如花的新人和新的戲碼。
娛樂至死的年代,互聯網上數以億計瀏覽的手從未停下,他們才是真正的汪洋。
……
M國,洪水退了。
一條渾濁的水將城市一分為二,北邊富貴,南邊是落魄的貧民窟。如果無人機在天空,將一切盡收眼底,會發現貧民窟仿佛垃圾堆,城市中的毒瘤亂瘡,處處都是廢墟和違章建筑,令人看一眼都倍感嫌惡污穢。
阿泰今年十九歲了,他從小長在貧民窟,這里民風彪悍魚龍混雜,他顯然是幸運的,他母親夭折了幾個孩子,他作為長子卻活了下來。
他媽媽總是說:“阿泰,我撿垃圾養活的你。”
“我把你拉扯大,你要對弟弟妹妹好。”
阿泰深以為然。
“你今天禱告了嗎?”
“沒有的,媽媽,我馬上去禱告。”在父母的影響下,他也是一名虔誠的信徒,每日都會在河流邊禱告。
距離此處幾公里遠,一輛轎車半路熄火,駕駛座的男人只能踩剎車,無奈地說:“不行了大小姐,這條路坑洼根本無法走,只能下車。”
這里又臭又窮,遍地都是垃圾,剛還發過洪水。偏偏洪水之后又是大太陽,氣溫一烘烤,什么都臭得令人銷魂欲死。
他也不知道,眼前這名高官之女,名副其實的白富美,還是M國名牌大學的女子為什么要來這個地方,還研究什么水質?
這水如此骯臟發臭,有什么好研究的!
稍微往里走,更是不堪入目。
男人打開車門,聞到空氣中洪水裹挾的臭氣,他嫌惡地捏著鼻子,一個轉身,直接扶著墻角吐了出來。
女大學生比他好多了,她給自己戴上口罩。
“你也太不爭氣了吧。”
男人臉色慘白,不想跟她說話:“……”又忍不住離她近一點,因為她身上噴了香水。
女大學生眺望四周,四處凄慘的景象令她心臟一抽:“他們好慘……這場洪水完全沖垮了他們的家園。”
男人沒搭話,他受不了女人這副眼含悲憫的樣子,不過他也贊同,貧民窟的人性命就是頑強,這么強級別的洪水都沖不死。
他不知道,他能看到的已經是幸存者。
女大學生絲毫沒有顧忌,嶄新的運動鞋踩在堆積如山的垃圾堆上,她小心翼翼繞過所有水洼前進,其間她走到河流處,提取了三四管水。
其中一管水她當場就檢測了,其余準備帶回實驗室。
她身上有簡單的儀器,經她檢測,這水里有大量的細菌、放射物和雜質,無論什么都已經超標了……
她剛得出結論,一抬頭,冷不防地看到一幕,她嚇得臉色煞白:居然一群人在河里撿死魚,還有人拿罐頭在舀水準備喝。
她趕緊走過去阻止:“不能吃!不能吃!這些魚已經死了!翻白肚了,這里的水質檢測也不過關,排放物超標了,喝了會拉肚子!你們應該喝瓶裝水!”
阿泰站在河邊,他就在河邊彎腰舀水,準備端回去做飯。他用異樣的目光盯著眼前的一男一女,眼神仿佛在看什么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