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室內寒氣森森,只有石壁上的油燈發出幽暗的光亮。
殷月離靠在座椅上,覺得自己該分出些心神,收斂起那些已然在失控邊緣的黑影。
卻只能盯著柳遙身上的嫁衣微微發愣,分毫也移不開視線。
柳遙面容清秀,眉眼溫潤,平日其實很少穿艷麗的衣服。如今穿著大紅的嫁衣,又重疊上記憶里那一幅畫面,仿佛更顯明艷。
殷月離還在出神,就感覺對方湊近拉了拉自己的袖口,頰邊漾起淺淺的酒窩,語氣軟軟道。
“哪有夫妻是一直吵架的,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說,你別不理我!
殷月離屏住呼吸,感覺腳下的石室已經開始震動了,連忙扯回思緒,不讓黑影撲到眼前人的身上。
“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柳遙抖了下,努力不讓自己顯得畏縮,“我們和好吧,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解釋,或者暫時不和好也沒關系,我們先一起吃頓飯行嗎?”
“想要和好?”陰影涌動,幾乎凝成實質,殷月離不敢貿然靠近,只能隔著段距離與他對視。
語氣卻冰冷道,“解除了祭品身份,你憑什么覺得我還會像過去一樣包容你!
柳遙思考了片刻,小聲提議道,“既然解除了,那就再恢復過來好了,這應該不難吧。”
明明膽量比兔子還小,卻敢主動提議成為邪神的祭品,殷月離簡直不知該說他什么才好了。
只是可惜,正如方才所說,失去原本用于安撫的祭品,對祂而言的確影響巨大。
邪神并不擁有人性,祂能處于如今的狀態,不過是因為一次心血來潮的嘗試。
這一次嘗試讓祂收獲了不完整的人性,卻也因此被封于止戈山上整整二十余年。
剛從沉睡中醒來,祂的大部分意識都還處于混沌之中,祂在半夢半醒間與柳遙相遇,并在對方面前成為擁有人性的那一部分自己。
在和柳遙相處的那段時日,殷月離常常有種自己已然變成一個「人」的錯覺,祂仿佛真的成了那個早已死去的凡人皇子,沉默寡言,溫柔體貼,和愿意包容祂所有身份的夫郎過平淡安穩的日子。
不過這些在對方祭品身
份解除的那一刻起就已經被打破了。
力量逐漸恢復,不完整的人性褪去,祂又成了那個藏于陰影中的神明,立于神國之上,俯瞰如螻蟻般的蕓蕓眾生。
神明的那一部分祂想要將柳遙拖進黑暗,困入牢籠,徹底成為祂掌心的藏品。
而僅存的人性卻想將柳遙從危險中推遠,去過正常人的生活。
或許逃開才是對的。
殷月離想,等祂的狀態再平穩些,祂會將柳遙送到遠一些的城鎮去,遠離祂所有能觸及到的地方。
然而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勸退柳遙,讓對方不要再進行危險的嘗試。
“恢復祭品身份……那你有沒有想過,和我在一起之后,若是未來有了孩子該怎么辦!
“那個孩子也會同我一樣,一生都只能活在黑暗,人不人,鬼不鬼,永遠也無法站在陽光之下!
柳遙沒有出聲,只是捏住衣袖,下意識露出少許恐懼。
殷月離望了他一眼,心底輕嘆口氣,朝旁邊的邵蒙道:“帶回去,不許再讓他過來!
邵蒙沒有辦法,只能點頭。
不知過了多久,越過幾條地道,再次被抬回到有壁畫的那個房間,柳遙終于緩過神來,站起來敲面前的鐵欄。
“不對,差點被他繞進去了,月離不是邪神嗎。按理來說不會那么容易就有孩子吧?”
“是不會,”籠子外的邵蒙無奈道,“所以主子方才應當只是故意嚇唬您的,目的只是為了讓您知難而退!
柳遙氣得臉頰都鼓起來了。
邵蒙搖了搖頭,試圖讓他稍安勿躁,“柳公子,主子如今還在氣頭上,這樣過去。無論幾次都只會是一樣的結果,不如稍緩些時日,等祂氣消了之后再做打算!
柳遙沉默半晌,輕輕搖頭,“不行,我舅舅臨走前說過,如果治病順利的話,說不定年后就能回來,還有茶坊那邊,我不想讓徐伯和舅舅他們擔心!
邵蒙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了,只能嘆了口氣,“公子先歇歇吧,小人去給您拿些茶水過來!
其實不只是徐伯和舅舅那邊。
柳遙托著下巴坐在籠子里面,腦中一團亂麻,直到邵蒙回來才稍稍抬起頭來。
“你有沒有覺得,月離最近的狀態有些不對!
邵蒙一愣,不明白他說的是什么。
“就是,”柳遙眉心擰成一團,也不知該怎么形容,“氣勢比原來更嚇人,周圍的黑暗很濃,好像藏著什么特別可怕的東西,要將他一起拖進里面似的。”
邵蒙眉心也跟著皺了起來,想了片刻道:“不會,那些黑影原本就是主子力量的一部分,不會反過來傷害祂,至于為什么氣勢忽然變強!
“也許是因為,主子之前一直在沉睡,眼下蘇醒過來,所以力量也在跟著慢慢恢復。”
不過這些都只是猜測。
邵蒙見過作為皇子和將軍的殷月離,卻并沒有見過作為神明的對方,不清楚那時的殷月離究竟是何種模樣。
只是……邵蒙這兩日也發覺自家主子變得有些古怪,就像柳遙說的,身周氣勢恐怖了許多,偶爾甚至連他也不敢靠近,更不用提陵墓里的其余士兵。
“那個叫穆臣的苦修士現在還活著嗎?”柳遙將茶盞放到一邊,忽然開口道,“我覺得他應該知道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見一見他。”
邵蒙猶豫許久,終于點頭,“還活著,就關在上層的牢房里面,小人同您一起過去。”
不知是不是刻意設計,他們如今所在的陵墓上層完全是仿造殷月離過去的居所建造。
所以第一層的主殿才會與普通的宅院類似。
原本的宅院就坐落在京郊外不遠處,離皇城軍的軍營很近,也附帶了一部分軍中議事的功能,后面便是用來關押犯錯士兵的牢房。
因為是仿造的,所以陵墓中的牢房比真正的牢房小上許多,整體十分簡陋,一名沒有頭顱的士兵守在外面,正是之前經常陪柳遙去城里的那名無頭小廝。
似乎也意外兩人的到來,無頭小廝轉過身,朝邵蒙做了個疑惑的手勢。
“是主子讓我們來的,”邵蒙語氣平靜,聽不出一絲破綻,“姓穆的還有些事情沒有交代,正好叫柳公子過來與他對質清楚。”
無頭小廝不疑有他,沒多猶豫便將鑰匙遞給了邵蒙,之后自己退到了遠處,避免聽到幾人的談話。
“這苦修士不簡單,”用鑰匙打開牢門,邵蒙小聲提醒柳遙,“等下公子記得離他遠一些,無論他說什么都不要靠近。”
柳遙深吸口氣,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牢門打開,露出里面漆黑的牢房。
房內沒有任何擺設,甚至連供犯人休息的草堆都欠奉,只有無數條鎖鏈層層疊在一起,讓里面的人分毫也無法移動。
柳遙歪頭瞧了瞧,覺得與這里相比,自己那個籠子其實也還不錯。
像是感受到柳遙的視線,鎖鏈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一張比記憶里更蒼老的面孔抬了起來,嚯嚯笑了兩聲。
“哎呦,小公子果然還活著,怎么樣,與邪物同床共枕的感覺還不錯吧,祂有沒有給你什么好處,比如也將你變成活死人……呃!”
老者被邵蒙用力踹了一腳,吃痛悶哼。
“老實點,”邵蒙厲聲喝道,“主子可沒說要留著你的性命,若是再敢胡言亂語,我現在就殺了你!
穆臣抬眸冷笑,晃著身上的鐵鏈,“都已經到這步田地了,你以為老夫還會怕被你們殺了嗎?”
“盡管動手好了,老夫死了,與老夫志同道合的修行中人還在,邪不壓正,他們早晚有一日會將那邪物徹底封上,不讓祂為禍世間!”
老人說得正氣凜然,柳遙卻有些不太舒服,安靜聽了片刻,終于忍不住打斷道。
“真奇怪,月離過去幾千上萬年都呆在羌吾境內,也沒聽說過如何害人,是你們逆天改命偏要將他弄到這里來,現在又說他會為禍蒼生,那之前他為大承領兵打仗,浴血奮戰的時候,你們怎么不出來說呢。”
“那是……”穆臣想要反駁。
“那是有理由的對不對,”柳遙沒好氣道,“你們總有那么多理由,好像自己有多正義似的,結果到最后還不是出于私心。”
老人被說得噎住,臉色頓時變得鐵青。
倒是一旁的邵蒙嘴角揚起,就連半張臉上的白骨都顯得沒有那么陰森了。
“難道不是嗎,”柳遙繼續道,“現在他打了勝仗,天下太平了,你們開始嫌他礙事,想要將他重新封起來了,怎么什么好事都要讓你們占去……照我看,月離都不該叫邪神,該叫受氣包才對。”
噗!
邵蒙連忙側過身,低頭忍笑。
受氣包,這世上估計也就只有對方敢這樣說自家主子了。
但仔細想想也對,若不是先皇執意逆天改命,保住大承江山,眼下的一切其實從最開始便不會發生。
對面老人憋得一口氣差點上不來,「你你你」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倒是柳遙一通話說完徹底痛快了,找了個石墩子坐下,仰頭望著眼前人,拍了拍膝蓋道。
“好了,閑話就說到這里,時間不多,我有幾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問你!
老人直瞪眼,感情對方罵了半天,都只是在和他說閑話的是嗎。
柳遙斟酌片刻,挑了件自己最關心的事問他,“田鈺去哪兒了,現在還活著嗎?”
穆臣早猜到他會問田鈺的事,便哼了一聲,“放心,我們還沒有到濫殺無辜的程度,你那朋友的金陽丹老夫已經給他了,也將他好生送回了家中。”
柳遙點點頭,也就意味著,只有最初和他在豐樂樓里見面的田鈺才是真的,其余都是假的。
“那之后的假田鈺呢,他是誰,也和你是同門嗎?”
穆臣眉頭微蹙,心情像是有些復雜,過了片刻才開口道:“問那么多做什么,他是誰與你無關!
柳遙聳肩,好在他也沒那么在意假田鈺的身份,于是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我記得你過去有提到過,一旦月離的力量恢復,整個大承都要經受滅頂之災……也就是說,他現在的力量并沒有完全恢復對嗎?”
“還有,你口中的力量恢復具體指的是什么。等到他完全恢復之后,會變得與如今不同嗎?”
力量恢復聽起來似乎是好事,但柳遙總覺得有些不安。
老人眼睛瞇起,“是,怎么,你終于改變心意打算要協助老夫了!
柳遙無語望著他,意思是怎么可能。
“那就不必再問了,”穆臣似乎也有些乏累了,靠在鐵鏈上閉目養神,“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老夫等著你,有朝一日大禍臨頭了,總有你過來跪求老夫那一天!
“不過求老夫也沒用,等到了那一天,說不準連老夫也救不得你了!
柳遙與邵蒙對視一眼,眉頭都忍不住皺了起來。
既然問不出什么了,柳遙沒有再浪費時間,而是與邵蒙一起出了牢房。
剛想和對方討論下穆臣提到的有關力量恢復的問題,就看見不遠處的無頭小廝正跪倒在地上,渾身抖若篩糠,像是在同某人求饒。
柳遙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下意識轉過頭,就見黑暗里走出一個人來。
殷月離彎起唇角,露出好看的笑容,血紅的眸子溫柔掃過他與邵蒙兩人。
“興致不錯,這是吃過晚飯之后,結伴一起出來散心呢?”
柳遙:“……”要命!
第42章
看到殷月離的身影,邵蒙也怔住了,連忙跪在地上解釋,說柳遙只是擔心朋友的安危,所以過來問那苦修士幾句話。
雖然這理由也算說得通,但邵蒙清楚,私自將柳遙帶入牢房已經是大錯。無論有何借口,都必然會受到嚴重的懲罰。
邵蒙整個人都跪伏在地上,然而預料中的責難卻并沒有到來,殷月離只是隨意越過了他,甚至連余光都不曾落下。
仿佛他只是路邊最尋常的草芥。
邵蒙先是困惑,隨即升起不太好的預感。
不對,他想過去提醒柳遙,卻仿佛被抽去了渾身的力氣,甚至連出聲都無法辦到。
“月離,你先聽我解釋……”柳遙毫無所覺,只是急著將事情說清楚,卻還沒等說完,就被來人捏住了下頜。
“受氣包,嗯?”
咳咳,柳遙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眼睛濕漉漉盯著對面人看。
“沒,就是剛才一時氣急,所以隨口亂說的,沒有真的說你是受氣包的意思。”
“這樣!
殷月離不置可否地點點頭,血色的眸子里帶了些興味,指尖抬起,緩緩在柳遙的臉頰上滑動,仿佛在把玩一件珍貴精美的器物。
柳遙站在原地不敢挪動,頭皮莫名有些發麻,只能小心試探道,“那個,你不生氣了吧?”
“生氣?”殷月離挑了下眉,似乎不太理解這個詞的含義,片刻才開口道,“不生氣,我為何要與你生氣。”
柳遙隱隱覺得奇怪,殷月離沉默安靜,并不是喜歡說笑的性格。
然而從剛才開始,對方眼里的愜意就沒有褪去過,血色的眸子深不見底,卻始終帶著淺淺的笑容。
柳遙抿了抿唇,也或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吧。
他鼓起了些勇氣,湊過去挽住對方的胳膊。
“那就好,還有之前說的祭品身份的事。雖然我覺得有沒有這層身份都是一樣,但你如果實在介意的話,我們可以把那個嚓瑪婆子找回來,再做一次完整的祭祀!
“可以,”終于有了些不一樣的表情,殷月離細細打量著柳遙,“是該恢復,你是我的祭品,要早一點打上標記才行!
柳遙心里一緊,怪異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想回頭去看邵蒙,卻見對方趴伏在地上,沒有一點聲音,只有肩膀微微戰栗。
“你在看什么?”殷月離輕聲靠近他耳邊。
“沒有,”柳遙連忙搖頭,將手里的人抱得更緊,“就是覺得有點冷,今晚沒什么事情的話,你能陪我一起睡嗎?”
“好。”似乎很滿意柳遙的回答,殷月離親了下他的臉頰。
離開上層的牢房,兩人并沒有回壁畫所在的房間,而是去了存放陪葬品的偏殿里面。
屋內正對依舊是那張雕工古樸的黑色座椅,而在座椅旁邊,則放了一個十分熟悉的鐵籠。
也或許并不一樣,等柳遙看清楚了才發現,這似乎不是自己之前的那個鐵籠,體積更大,裝飾也更加華麗。
柳遙頓時無語,“怎么又是籠子?”
“這陵墓有許多危險的地方,在確保你變得安分,不會到處亂跑之前,你都必須呆在這里!
殷月離伸手將他帶入鐵籠,并把他的外袍取下,露出里面大紅的嫁衣。
鋪在鐵籠里的軟墊也是大紅的,柳遙坐在墊子上,倒是沒有反抗,只是抬手理了理被弄亂的頭發。
殷月離瞇眼望著,目光透出了少許愉悅。
這是祂的祭品。
柳遙抖了抖:“……”
所以果然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上層地牢內。
空氣依舊陰冷刺骨,四周寂靜無聲,只有鎖鏈發出輕微的響動。
目送幾人走遠,原本形容枯槁的穆臣忽然多了幾分精神。
在確認無頭士兵也跟著離去之后,老人緩緩彎下腰,小心背過手腕,從自己的亂發里取出了一根絲線。
那絲線整體呈淡金顏色,甚至比發絲還要纖細,放在老人手中卻慢慢變成了一枚紙卷。
紙卷展開,赫然是一張已經用朱砂寫好的符箓。
穆臣心底嗤笑,他早就料想到柳遙會來此處找他。所以特意提前布置好了機關,只要有人進入過牢房,就會順道幫他打破地牢周邊的屏障,方便他后續的行動。
當然,為了不打草驚蛇,這種破壞并非一次就能完成的。
故而他先前才會對柳遙的問題遮遮掩掩,就為了讓對方能多來幾次。
最多再有兩回,他就不用再被困在這個鬼地方了,加上那兇神視他為螻蟻,根本不在意他究竟是死是活。
運氣好一些,他說不定連追兵都不必擔心。
所以說啊,穆臣忍不住哼笑,被人忽視,也有被人忽視的好處。
不過雖然暫時無法離開,但做些簡單的準備還是可以的。
穆臣一甩手腕將符箓點燃,等了片刻,卻見已經燒成焦黑的符紙并沒有朝門外飄遠,而是靜悄悄落在了原地。
老人雙眼瞪圓,不敢置信望著地上的符灰。
怎么可能,他如今所在的不過是個普通的牢房,周圍什么都沒有,圣祖金符怎么會藏在這種地方。
即便真藏在這里,他也不可能一點感知都沒有。
不對!
穆臣忽然反應過來,圣祖金符并非埋藏于地牢,而是有人帶著那件寶物,且不久之前曾經在他的牢房里短暫停留過。
邵蒙是個活死人,根本藏不住圣祖金符,于是剩下的便只能是……
之前還滿臉鎮定的穆臣忽然變得有些慌亂,瘋了一般拼命拍打身周的鐵鏈。
“來人!老夫要見柳遙,剛才的話還沒有說完,快點把他帶過來!”
并不清楚穆臣那邊的狀況。
偏殿內,因為有小廝臨時搬來的火爐,整個石室內的溫度迅速攀升,就連光線也比先前好了許多。
暖黃的光亮照在身上,本該讓人心情放松才對。
然而此刻的柳遙卻全身緊繃,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出。
濃黑的陰影不斷在周遭游動。
認真說來,其實殷月離也并沒有做什么特別過分的事情,只是牽起他的指尖,捏在掌心里認真打量。
但這種壓迫感是不言而喻的,柳遙只覺得自己活像一只被猛獸按在利爪下的兔子,只等著對方在合適的時機里將他拆吃干凈。
“那個,”為了緩解心底的緊張,柳遙往后縮了縮,忍不住開口道,“你今天晚飯什么都沒吃,是沒有胃口嗎?”
殷月離放下他的指尖,伸手去摸他的發絲,語氣卻漫不經心,“我不需要食物!
不需要食物。
過去的殷月離雖然飯量不多,但也是正常一日三餐的。如果仔細觀察,還可以發現對方在飲食上的一些偏好,比如不愛吃甜,不愛吃辣。
怎么也不像是完全不需要食物的模樣。
柳遙呼吸一滯,繼續艱難道,“說到食物,我記得你之前給我做的那個,似乎叫什么來著!
“餛飩。”殷月離道。
“哦對,餛飩,”柳遙仿佛恍然大悟,干笑著點點頭,“忽然想吃餛飩了,如果你能再給我做一次就好了!
殷月離視線抬起,眼眸輕輕掃了他一眼,隔了半晌才張口道。
“你在試探什么?”
柳遙的心猛地提到喉嚨上,拼命搖頭,“沒有,我就是隨便問一問!
無法言喻的恐懼涌上心頭,讓柳遙的額間沁出了細細的冷汗。
“你覺得我不是原來的自己?”殷月離湊近問道,聲音很輕,依舊是那種漫不經心的語調。
不,這點其實不需要確認。
柳遙能感受到,眼前這人的確就是殷月離沒錯。沒有換一個人,也沒有被替換掉內芯。
無論記憶還是其他都是原本的那一個。
可是柳遙就是覺得哪里不對,簡單來說。就好像是過去的殷月離,徹底剝離了作為「人」的部分。
這種差別十分微妙,甚至連柳遙自己也無法說清。
“既然你不肯相信的話,不如我親自證明一下好了!币笤码x靜靜望著他,忽然親上了他的唇角。
就在柳遙閉緊雙眼的時候,突然感覺對面人站起身來,皺眉晃了晃腦袋,反手將鐵籠鎖上,之后重新坐回到那張古樸的座椅上面。
柳遙:“??”
這又是什么情況。
陵墓內沒有用來計時的東西,也不知眼下是什么時辰了。
倒是有小廝進來,說外面太陽快落山了,問他需不需要枕頭和毯子。
柳遙莫名其妙,轉頭望了眼座椅上閉目養神的某人,只能點頭。
枕頭很快被取了過來,缺了胳膊的小廝似乎也很怕此刻的殷月離,沒多說什么便退了出去,留下柳遙獨自對著屋里人發呆。
又不知過了多久,柳遙抱著枕頭翻來覆去。無論如何也沒法入睡,終于耐不住坐起身來,敲了敲面前的鐵籠。
“月離,你還醒著嗎,能不能和我說說話!
座椅上的人依舊閉目養神,仿佛并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你剛剛怎么了,”柳遙往外探了探身子,語氣關心道,“是身體不舒服,還是哪里不對,需不需要找大夫過來瞧瞧?”
隨著柳遙的話音,似乎有金光閃過,原本堅固無比的籠鎖忽然發出脆響,之后應聲而碎,直接落在了地上。
柳遙看了看破碎的鐵鎖,又看了看對面毫無聲息的殷月離,小心翼翼邁出了鐵籠。
“你也看到了,它自己碎的,不能怪我!
等走出籠子,柳遙才注意到情況有些古怪。
方才鎖頭掉落的聲音并不小,照理來說,對方如果真的只是熟睡,應該已經被吵醒了才對,不該一點反應都沒有。
“月離?”柳遙有些擔心,連忙往前邁近了幾步,卻感覺有冷風從身邊吹過。
燭火變暗,原本流光溢彩的珠寶玉器忽然發出詭異的寒光。
柳遙低下頭,才發現對面人雙眼微闔,腳下有大片的黑影浮動,帶著濃濃的血腥氣,讓他整個人都開始顯得虛幻不實。
沒等柳遙后退,地上的黑影突然涌了上來,瞬間沒過他的腳踝,讓他一步也不能挪動。
柳遙冷得渾身發抖,顧不上考慮其他,連忙向旁邊移動,“月離,你怎么了?”
身周一片安靜,座椅上的人依舊低頭沉睡,腳下涌動的黑影卻越聚越多。
柳遙躲不開那些黑影,仿佛溺斃于寒冰之中,甚至連呼救都來不及,便已經被黑影徹底淹沒。
“小心!”原本守在外面的邵蒙忽然闖了進來,舉劍朝那些黑影劈了過去。
四周空氣瞬間一清,柳遙掙脫黑影,直接摔在了地上。
“公子沒事吧?”邵蒙難得露出驚慌的神色。
柳遙嗆咳了兩聲,擺了擺手,努力抬頭去看對面的殷月離,“他……”
眼前人輪廓逐漸變淡,在黑暗中虛虛實實,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模樣。
“先出去,主子的狀態有些危險。”邵蒙將他扶了起來,警惕望著地上的黑影。
剛剛發生的場景他都看到了,正如柳遙所說,他家主子的力量的確變得恐怖,且似乎已經處于失控的邊緣。
這也解釋了為何對方回到陵墓之后會始終疏遠著柳遙,不敢讓他靠到近前。
柳遙心底焦急,下意識躲開邵蒙的攙扶,快步上前將座椅里的人抱緊,用力試圖將他從黑影里拉出來。
“柳公子!”邵蒙大驚失色。
然而預想中的慘劇并沒有發生,淡淡的金光自柳遙的身周浮起,緩慢驅散了地上的黑影。
被柳遙抱在懷里的人似乎動了動,之后便再無聲響。
黑影退去,室內重新恢復到之前的寧靜。
“去找穆臣!绷b勉強撐著身子,將已經睡熟的殷月離放回到原處。
“不管用什么辦法,這一次必須讓他說實話!
第43章
邵蒙打心底里不信任那個苦修士,正想勸柳遙考慮,忽然見下屬匆匆跑了過來。
無頭小廝不會說話,只能用兩只手拼命和邵蒙比劃。
“發生什么了?”柳遙問。
“不知,”邵蒙盯著小廝看了半晌,露出不解的表情,“那苦修士似乎有急事想要見您。”
雖然疑惑老人為何忽然改變主意了,但柳遙的確心急想問清楚殷月離的狀況,也就顧慮不了那么多了。
留下其余人守在偏殿之外,柳遙和邵蒙一起趕去了老人所在的牢房。
陵墓里不見天日,早上和夜里除了溫度稍有不同,并沒有太大的差別。
柳遙將自己要問的事簡單說了一遍。然而話音剛落,被鐵鏈層層鎖住的穆臣已經先一步撲了過來。
“圣祖金符在你手上對不對,快拿出來給我看看!
“退后!”邵蒙怕老人沖撞了柳遙,直接擋在兩人中間。
不明白話題為何會轉到這里,柳遙滿頭霧水,“什么圣祖金符?”
這名字有些耳熟,似乎是老人之前提到過的師門法器。
可這法器不是在陵墓里嗎,和他有什么關系?
穆臣目光熱切,緊緊盯著柳遙,“圣祖金符是老夫師門至寶,之前一直在老夫師兄手中,二十年前師兄忽然銷聲匿跡,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金符也作為陪葬品一起鎮壓在墓穴之下,沒想到居然在你的手中!
柳遙眉頭微皺,雖然想要否認,但卻忽然想起夢里出現的金色符紙,還有那些在他手中莫名碎裂的鐵鎖。
“你想起來了是不是,”穆臣瞬間抓住了他表情的變化,“快點拿出來,只要有了這個,我們說不定還有機會將那邪物徹底封上!”
“對了,聽你剛剛說的,那邪物似乎有對抗自身本性,寧愿失控也要保護你的舉動,這就意味著祂或許還有足夠的人性留存!
穆臣緊握著鐵鏈,神情近乎瘋癲,“只要有人性留存就好辦了,就像老夫師兄之前做的那樣,以身軀為枷鎖,以人性為束縛,必須趁祂的人性還沒有徹底消散之前……圣祖金符呢,快將圣祖金符給老夫!”
柳遙聽得眉頭直皺,卻并沒有
第一時間出聲反駁,而是試探著開口道。
“你說月離的人性,有可能會消散?”
“是,”穆臣以為已經將他說動,連忙接著道,“祂本質是邪神,只有神性,沒有人性,能有如今的模樣。不過是因為之前短暫投生成凡人的經歷,早晚有一日會回歸到最初!
柳遙低頭沉思,“也就是說,只要能幫他保持住人性,他就不會回歸到最初了是嗎?”
柳遙其實聽不懂所謂人性和神性究竟是什么意思。
但憑借經驗猜測,之前與他在一起生活的,應該就是殷月離偏向于人性的部分,而這幾日會出現異常,正是因為對方的人性日漸被消磨的緣故。
也就意味著,只要保留住僅存的人性,對方就不會再失控了。
“哪兒有那么簡單,祂如今的人性根本就不完整,徹底失去只是遲早的事情!
“柳公子,”穆臣苦口婆心,“聽老夫一聲勸,你的枕邊人是個連存在本身都不可言說的兇神邪物,別再執迷不悟了。如今已經是最后的機會,幫老夫一起將祂封上,否則你未來必然追悔莫及。”
柳遙假裝沒有聽見,笑著對他道,“多謝穆仙師如實相告,還請穆仙師放心,我會想辦法幫月離保住人性的!
說完不等對方反應,吩咐底下人將穆臣看緊,之后便和邵蒙一同離開了。
穆臣:“……”
老人氣得直捶胸口,感情這人根本就沒有在認真聽自己說話。
陵墓內部道路曲折,光線昏暗,柳遙跟在邵蒙后頭,一路都琢磨著穆臣剛剛說的那幾件事情。
首先便是圣祖金符,之前只顧著殷月離就要失去人性的事,倒是忘了問問這所謂的金符究竟是什么,還有具體該如何使用。
當然柳遙也清楚,即便他剛才問了,以穆臣的性格,估計也不會將實情告訴他。
根據之前的經歷,他手里的金符只在兩種情況下出現過,一種是在夢中,用處不明,不過似乎可以幫他驅散侵入到夢境里的黑影。
其次便是在他被關進鐵籠的時候,金光一閃之后。無論多堅固的籠鎖都會瞬間被破壞。
柳遙還在考慮圣祖金符的事,那邊邵蒙卻滿腦子都是老人最后那幾句話。
他倒是不關心大承是否有滅頂之災,只擔心一旦失去人性之后,他家主子會不會就此也不復存在了。
邵蒙是被殷月離從死人堆里撿回來的,一路追隨對方征戰羌吾。若是對方不在了,邵蒙不敢想象這種可能。
“柳公子,您說會幫主子保留住人性,具體該怎么做,可有什么小人能幫忙的地方?”邵蒙停下腳步問。
“其實我也不知道,”暫時將金符的事拋到腦后,柳遙摸了摸下巴,“不過換個角度想的話,只要能讓月離像普通人那樣生活,應該就可以了吧!
人的性情除了本性使然外,很大程度也是由身邊環境塑造的。
比如常年生活在壓抑環境的人,性情多半也會變著陰郁壓抑,而生活在輕松環境下的,性情也大多會開朗天真。
再比如之前,與柳遙平淡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殷月離在大多數時間里,其實已經很像是一個普通人了。
像普通人那樣生活?
邵蒙望著昏暗的陵墓,微微皺眉,眼前的地方,無論如何也不能稱作是普通吧。
“嗯,”柳遙也跟著望了望四周,“將這里的小廝都叫過來,既然環境不對的話,那不如就先從改變環境開始吧!
大概是有什么特殊的召喚方式,不到半盞茶的工夫,邵蒙已經將陵墓內大半的小廝……不,陰兵都召喚了過來。
這些陰兵都是殷月離過去的親軍衛兵,后來在圍剿中一同死去,好些都斷手斷腳,有的被劈成兩半,有的甚至連腦袋都丟了,身上鮮血淋漓,站在一起看上去十分血腥。
柳遙吸了口涼氣,努力穩住心神。
叫邵蒙取來干凈的衣服,分發給眾陰兵們換上,順便幫他們盡量遮掩住身周的血跡和傷處。
缺胳膊少腿的便用木頭做成假肢,沒有腦袋的便戴上帽子,里面填上棉絮作偽裝,劈成兩半的則比較麻煩,需要用繩子仔細捆上,避免中間露餡。
等幫所有陰兵收拾妥當了,柳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麻木了,估計連膽量也長了一大截。
“瞧,瞧著還行吧?”柳遙擦了擦汗水,回頭問邵蒙。
排列好的士兵站得整整齊齊,有些新奇地打量身上干凈的衣服。
邵蒙沒有說話,神色忍不住有些恍惚,不知已經有多久沒看過手下士兵如此正常的模樣了。
做鬼做久了,都快忘了自己曾經也是個普通人。
邵蒙回過神來,就連眉頭也舒展了一些,不需要柳遙吩咐,沉默片刻便開口道。
“剩下就是收拾房間了吧,陵墓層之后機關重重,可以先從二層開始收拾!
柳遙疑惑,“這里居然還有第層?”
“有,”邵蒙點點頭,給他指了指入口的方向,“第層內都是機關陷阱,就連我們也很難輕易通過,再往下第四層是整個陵墓的核心,主子的尸骨就安放在那里,公子若是感興趣的話,可以叫主子帶您過去!
看尸骨?
柳遙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不用麻煩,還是算了吧!
雖然他現在的膽量已經磨練出一些了,但還沒有到可以看著自家郎君的尸骨面不改色的程度。
外面已經是更之后,月上中天。
陵墓內,一群人大半夜不睡覺,將整個陵墓二層折騰得天翻地覆。
殷月離是在一陣吵鬧聲里醒過來的,剛睜開眼便看到面前暖杏色的床簾,四周火光搖曳,將原本陰森的石室照得恍如白晝。
殷月離瞇起眼睛,伸手掀開床簾,不知是不是睡糊涂了,總感覺自己仿佛換了個住處。
周圍金銀玉器早就不見了蹤影,墻壁被刷成了雪白,正對睡床的是一張略顯古樸的屏風,上面雕著花鳥魚蟲,過了屏風便是圓形的餐桌,擺著四色點心,剛煮好的茶水散發出淡淡清香。
殷月離眉頭緊皺,忽然想起柳遙。
昨日祂意識到自己狀況不對,為了避免傷到柳遙,只得強制讓自身陷入沉睡,再之后發生了什么,祂便有些記不清了。
不會已經出事了吧?
殷月離剛要起身,就望見柳遙推開石門,手里端著熱氣騰騰的米粥和包子。
步子很快,臉上也帶著笑容,看不出有曾經受傷的模樣。
沒有受傷就好,殷月離緩緩放下心來。
“起來了?”柳遙將餐盤放在桌上,笑著招呼祂,“包子是我和錢叔一起包的,墓室里不能做油煙太大的東西。所以可能有點素,你來嘗嘗看味道行不行。”
殷月離坐在原地不動,被等不及的柳遙拉到了餐桌邊,順便將一碗甜粥塞進祂手里。
“知道你不愛吃甜,所以只放了一半糖。”柳遙在對方的身邊坐下,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粥,又拿了個包子叼在嘴里。
“唔,你如果不喜歡的話,還有雞蓉粥和山藥粥!
甜粥已經提前涼過了,并不燙,里面加了紅豆和蓮子,嘗起來甜絲絲的。
殷月離其實已經不需要進食,之前維持著一日餐。不過是習慣使然,如今再品嘗到食物的味道,竟有種自己還活著的錯覺。
但也僅僅只是錯覺。
想起昨晚模糊的記憶,殷月離微微垂下眼簾,將手中的粥碗放到一旁,開口問柳遙,“你想出去轉轉嗎?”
“啊?”柳遙差點被包子噎到,連忙喝了口甜粥,“你肯放我出去了。”
殷月離沒多解釋,只是點頭,“嗯,吃過早飯收拾一下,我帶你出去。”
可以出門,柳遙覺得自己應該是高興的,心底某處卻莫名有些不安,忍不住抬頭與邵蒙對視了一眼。
邵蒙也覺不解,于是朝他搖了搖頭,讓他先答應再說。
柳遙滿頭霧水,連吃早飯的心思都沒有了,胡亂塞了兩口包子,一直等到殷月離示意他可以出門了,才意識到對方居然真的是要帶他出去。
和進來時的路徑不同,柳遙緊跟在殷月離身后,上了幾節階梯,走了不到一刻鐘的工夫便已經到了出口附近。
明晃晃的日光從縫隙里透進來,打開機關,外面正是醴泉莊的小花園,似乎剛下了場雪,屋檐上落著薄薄的積雪,不遠處甚至能瞧見溫泉冒出的氤氳水汽。
柳遙左右看了看,滿臉驚訝,“陵墓原來是可以與小花園相通的嗎,我之前竟然一點都沒發現!
外面空氣新鮮,即便有些冷,柳遙依舊忍不住舒展開身體,深深吸了口氣,瞬間整個人都清爽了許多。
“是,”殷月離表情平淡,“我的尸骨還在陵墓內,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每日至少有一個時辰要呆在里面!
柳遙算了算,“既然你不能在外面停留太久的話,不如我們晌午之前就回來吧,坐馬車去城里的話應該來得及!
殷
月離不置可否,輕輕點了下頭。
因為有溫泉的存在,小花園里許多花還都開著,柳遙住在不見天日的陵墓中,已經許久沒見過這么鮮亮的花叢了,連忙上前嗅了嗅,之后便拉著身邊人往大門的方向跑去。
九橋村不大,又臨著宴城,所以村里并沒有固定的商鋪,只有偶爾路過的賣貨郎,挑著一堆小玩意兒在村里叫賣。
柳遙剛跑出院門就被路邊一個賣貨郎吸引了過去,留下殷月離獨自等在后面。
地面黑影浮動,似乎想要朝柳遙的方向撲去,卻掙扎了半晌也不見殷月離動作,頓時越發躁動。
“對,”殷月離平靜開口,像是與地上的黑影對話,也像是在與自己對話,“我后悔了!
黑影先是一怔,隨即不滿掙動,發出詭異的嘶鳴,仿佛是某種威脅。
“沒用的,”殷月離握住掌心,盡力將黑影壓制了回去,“你就是我,只要我作為凡人的記憶還在,你就不能在短時間里將我徹底抹去!
黑影還想要掙脫,卻到底抵不過對方的掌控,最終只能無奈隱去。
遠處柳遙還在挑揀商品,彎著腰,臉上帶著好看的笑容,沒有一絲陰霾。
殷月離望著自己的掌心,不得不承認,在最初的時候,祂的確考慮過要將柳遙拉入自己的世界。
只要有足夠長時間的「浸染」,對方也會同祂身邊的親衛一樣,不生不死,可以永遠存活于黑暗之中。
可看著對方被陽光照亮的笑靨,祂又覺得比起永遠在一起,祂更想讓對方自由自在,過平淡卻安穩的生活。
不過再等幾日,就當是祂的私心也好,祂想再與對方相處一段時日。
人性。
殷月離忍不住想,人性真是奇妙的東西。
原本已經被壓制的黑影忽然涌動,迅速順著殷月離的指尖向上蔓延,直到被一陣清亮的嗓音打斷。
“你看這把傘怎么樣?”柳遙跑過來,舉著手里的傘給祂看。
殷月離目光疑惑。
是很普通的絹傘,靛青顏色,上面畫著幾只仙鶴,模樣倒是精致,卻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別。
“要下雪了嗎?”殷月離抬頭望天。
“沒有,”柳遙指了指外面,“是那貨郎說的,這傘顏色深,可以拿來遮陽的!
柳遙開心湊過去,將傘舉過身邊人的頭頂,“還不錯吧,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走在外面,不怕被陽光曬到了!
指尖微動了動,濃重的黑暗瞬間退去,只在殷月離的肩膀上留下淡淡的鶴影子。
有人牽著祂的手,將祂一起牽到了陽光之下!
第44章
因為其他陰兵還在忙著收拾陵墓內部,沒有人駕車,柳遙索性雇了輛尋常的馬車,一路往宴城的方向行去。
陽光很好,兩邊的道路還有剛下的積雪沒來得及清掃,放眼望去。仿佛整個世間都是渾然一色的素白。
馬車沒有車簾,偶爾能看到熟人從旁邊經過,笑著和柳遙打招呼。
“這兩天去哪兒了,我昨日給你送東西去,叫了好久的門也沒人來開!迸顺瘫持窨,穿著厚厚的棉袍,似乎正打算去山里撿些木柴。
“是出門了,今早才剛回來!绷b趴在車窗上笑著道。
“回來就好,來來,”潘程說著將一個紙包遞給他,“這是你嬸子做的東西,可甜,拿去和你家那位一起嘗嘗!
“多謝潘叔。”柳遙伸手接過紙包,打開才發現是一包蜜棗。
色澤鮮亮,透明見核,嘗起來沙酥爽口。
柳遙吃了兩顆,正想給殷月離也嘗嘗,就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出神,不知在考慮什么。
不,柳遙歪頭想了想,其實打從今早上開始,身邊人的狀態就有些不對了,安靜得過分,偶爾還會自言自語。
不會是昨晚的失控留下什么影響了吧。
柳遙頓時緊張,將一枚蜜棗塞給祂,小心試探道,“怎么了,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我們就提前回去吧。”
殷月離接過蜜棗,卻并沒有接柳遙的話,而是問了另外一個問題,“你和村里的人都很熟?”
不怪殷月離疑惑,這一道過來并不遠,卻已經有五六個村人湊近和柳遙說話,要么關心他這兩日去了何處,要么隨手給他塞些吃的東西。
見對方語氣還算正常,柳遙放下心來,點點頭道。
“當然熟,我是在村子里長大的,而且過去爹娘不愛管我,經常都是村里的長輩好心接濟我衣物和吃食。若不是這樣的話,大概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也正因為如此,在最初里正過來找他的時候,柳遙對于當祭品一事才沒有那么排斥,就算沒有他爹為了錢財算計,只單純讓他為村里人犧牲,估計他也是愿意的。
殷月離安靜聽著,看了眼村外的枯草,終于說出了自己考慮許久的話。
“你想不想,讓我放你離開?”
柳遙一愣,拿蜜棗的手頓住,心也跟著往下沉了沉,“什么意思?”
“就是放你回村子,讓你過以前的生活,”殷月離依舊和往常一樣平靜,聲音幾乎聽不出什么起伏,“祭品的事情一筆勾銷,我不會再打擾你,也不會報復你的村子,就當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沒等祂說完,柳遙忽然撲了過來,一把揪住祂的衣領,“你想休了我?”
“嗯?”這回換殷月離愣住了。
“讓我離開,不就是休了我的意思嗎?”柳遙眼睛瞪圓,用力抓住祂的衣襟。
倒也,不算是錯。
殷月離忽然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了。
柳遙見祂沒有否認,頓時悲憤,“我們才成親不到兩月,我什么過錯都沒有,你要是敢無緣無故休了我,我就天天到你家里去鬧,讓你死都死的不得安寧!”
柳遙嘴唇緊抿,眼睛也禁不住紅了,怎么也沒想到折騰了一晚,這人居然說出這種話來。
憑什么啊。
柳遙越想越難過,眼淚也跟著落了下來,兔子一樣怨恨盯著眼前人。
“不是……”殷月離被他哭得頭暈,試圖想要解釋。
因為馬車里動靜太大,就連駕車的車夫也被驚動了,連忙回過頭問怎么吵起來了。
柳遙抹了把眼淚,憤憤不平,指著殷月離道:“這人才剛與我成親幾日就厭煩了,說要與我和離,您說我該不該和他吵?”
“該吵,”車夫是個中年漢子,不是村里人,只是偶爾過來趕車做些買賣的,聞言趕忙點頭,“成親了就該好好過日子,平常拌拌嘴也就罷了,整天想著和離算怎么回事!
柳遙吸了吸鼻子,委屈點頭。
殷月離頭疼得不行,但一想柳遙跑到自己陵墓里去鬧的場景,又莫名覺得滑稽。
罷了,殷月離想,距離人性徹底被消磨還有一段時間,眼下暫時還不急,還是等過幾日再慢慢同對方說吧。
殷月離這邊偃旗息鼓了,柳遙卻氣不順了,抱著蜜棗,任由身邊人怎么哄都不肯說話。
中年車夫一路看好戲的模樣,直到進了城里還覺得意猶未盡,一邊還勸柳遙。
“行了,你若還生氣的話,就讓你郎君想個法子補償你,不然一直氣著對身體也不好。”
殷月離不想最后的日子還和他吵架,自然沒有不應的。
柳遙卻總覺得事情還沒過去,淚眼汪汪看著祂,“那你還要與我和離嗎?”
“不會!币笤码x搖頭,甚至升起了一絲不切實際的希望。
或許祂可以將對方送遠一些,然后等狀態平穩的時候,再偶爾過去看看他,這樣也許就不用和離了。
柳遙還是不肯相信。
殷月離目光柔和,幫他擦干凈眼角的淚痕,“我只是考慮昨晚那樣危險,要不要先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并不是真的打算與你和離。”
“不過也是我的錯,沒有仔細和你說清,你想做什么,我都答應你!
不是分開就好,柳遙松了口氣,揉了揉哭紅的眼睛,“昨晚其實也沒多危險,我能應對的,不用去安全的地方!
“而且補償的話,無論什么補償你都肯答應嗎?”
“對。”殷月離點頭。
柳遙眼睛眨了眨,視線落在對方的衣服上,忽然有了主意,“那我要你馬上換身衣裳,也行嗎?”
老實說,這套衣服從里到外都是黑漆漆的,顯得殷月離整個人都有些陰沉,柳遙之前就感覺很不順眼了。
殷月離略微遲疑,但這個時候也只能點頭。
“正好,”柳遙終于不哭了,指著外面道,“方才路過有一家綢緞莊,里面有我相熟的掌柜,我們到那里去瞧瞧,看有沒有合適的衣裳!
見柳遙止了眼淚,殷月離也放下心來,倒也沒有再猶豫,只叫車夫靠著路邊停下,和柳遙一起下了馬車。
然而等進了店里殷月離才發現,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綢緞莊全名沈氏綢緞莊,店掌柜是一對兄弟,哥哥負責經營店鋪,弟弟則是宴城有名的裁縫。
整間綢緞莊裝飾雅致,各種綾羅綢絹纻絲應有盡有,種類十分齊全,只有一個問題,這是間專做女裝的鋪子。
當然,不單是女裝,男裝其實也是做的。只不過用料都是同一批,所以顏色過于艷麗鮮嫩,做出來的男裝難免有些怪異。
殷月離
眉心一跳,就知道對方是故意拉自己進這里來的。
“哎,這不是小柳兒嗎,怎么有空到這邊來了?”沈二正在裁剪衣裳,看到柳遙連忙笑著迎了出來。
沈二和沈大雖然是兄弟,但年歲相差極大,甚至比柳遙還要小上幾月。
柳遙過去在別家綢緞莊做伙計時與兩人認識,期間受過兩人不少照顧,所以直到最近也還有聯系。
沈二先是招呼柳遙,隨即留意到柳遙身邊的男子,瞬間便是一驚。
就見這人眼眸深黑,輪廓精致,仿佛冰魂雪魄一般,渾身上下都透著股寒意。
沈二暗自咋舌,乖乖,長了這么大,他還是頭一回見到模樣如此俊俏的公子,就是似乎人太冷了些。
“門口冷,快進屋里來,”思緒轉了轉,沈二便猜到對方的身份,連忙一臉熱情道,“想挑點什么,布料還是衣服,我和店里的裁縫最近剛做了幾套男裝,你若是要的話,我直接算成本價給你。”
“買衣服的,”柳遙收了絹傘,四外張望,“都是什么樣子的,能拿來給我看看嗎?”
“好嘞!男裝是吧,你先等著,我馬上就回來!
好久沒碰見有人來店里買男裝了,沈二歡天喜地便跑進了后院,一面招呼身邊的伙計給兩人上茶。
殷月離望著周圍花團錦簇的布料,不好的預感頓時越發強烈。
茶喝到一半,沈二捧著一大堆衣服跑了進來,放到桌上讓柳遙細看。
“都是上好的料子,有些是我從南方進貨來的,還有些是從關外買進來,看看,這牡丹花的刺繡?墒俏姨匾庹依C娘一針一線繡上去的,在陽光底下別提多鮮亮了!
沈二嘮嘮叨叨說了半天,旁邊殷月離的眉頭卻逐漸皺起。
眼前衣服的材料做工的確不錯,只是如果不是樣式不同,祂都要以為這些不是男裝,而是女裝了。
“怎么樣?”柳遙推了推祂,眼尾還帶著一抹紅。
“你想讓我穿這種衣裳?”殷月離語氣無奈。
“對,”柳遙拿了最上面的一件衣服比在祂身上,“你剛才答應我的,可不許反悔。”
殷月離低頭看過去,那衣服做工極好,胸前和袖口都繡了精致的祥云紋樣,整
體也是今年最流行的男裝樣式,只是這顏色……
祂這輩子都沒穿過這么鮮嫩的淡粉色,別說是男子,怕是年紀稍大些的姑娘,都穿不了這樣顏色的衣裳。
殷月離滿臉嫌惡地瞧著衣服,剛想退開,就發現柳遙瞇眼緊盯住自己。于是只能嘆氣,拿起衣服去屏風后面試穿。
“嘿,”沈二看了半天的好戲,伸手去推柳遙,“這就是之前與你成親的那個人啊,脾氣可真好,居然這么慣著你!
柳遙沒有說話,只是點頭。
他總覺得殷月離過去應當是脾氣極好的人,日常生活也是這樣。雖然安靜沉默,但只要是自己提出的要求,對方幾乎都不會拒絕。
就是不知為何今日忽然要將他送走。
柳遙下定決心,等回去之后,一定要把這件事徹底弄清楚。
屏風后面的人很快換好了衣服,店里的人并不多。因為剛才的動靜,這會兒屋里的伙計都下意識去看屏風后面,就等著看那位公子穿上粉色的衣裳會是什么模樣。
然而等人真走出來了,眾人卻都忍不住一怔,明明是詭異至極的顏色。如今襯著對方的容貌身形,卻有種說不出的契合。
沈二猛地一拍手,“我就說了,男裝就該是這種鮮嫩的顏色,你看這穿著多好看,清新又不失雅致,妙極,妙極!”
店里伙計都無語瞧他,心說也虧得這公子樣貌好,一般人還真壓不住這套衣裳。
殷月離走到柳遙面前,低頭看他,“這回高興了?”
柳遙原本還想裝嚴肅來著,最后望著對方的衣裳,終于忍不住彎了嘴角。
殷月離也跟著笑了笑,心底軟成一片,忽然有些理解,古代帝王烽火戲諸侯究竟是什么心情了。
兩人這邊正挑著衣裳,后院忽然傳來一聲驚叫。隨即便是鬧哄哄的聲音,許多伙計跑了過去,似乎將一個中年人扶了起來。
“掌柜的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哥?”屋內的沈二也嚇了一跳。
他剛剛去后院取衣服的時候大哥正在外頭理貨,看起來還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暈倒了。
被掐了人中的沈大終于醒來,手里握著張信紙哭天搶地,“悅兒,我的悅兒,他們把悅兒抓走了!”
柳遙聽得滿頭霧水。
沈思悅是沈大的小兒子,今年五歲,剛開蒙不久,被人抓走了是什么意思。
“什么?”沈二下意識提高了嗓音,快步上前去搶他哥手里的信紙,上下打量一遍后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到底怎么了,”柳遙越聽越迷糊,只能也跟著走進后院,“你們剛剛說,小思悅被誰抓去了?”
沈二看向柳遙,眼里頓時升起一絲希望,撲過去抓緊他的衣袖,“銀子,救悅兒需要銀子,你手里有五百兩現銀嗎,求求你,只要你肯借給我,我們砸鍋賣鐵也一定還給你!”
第45章
柳遙越聽越迷糊了,什么被人抓走了,什么五百兩銀子。
殷月離倒是想趁著混亂將這身花團錦簇的粉衣裳換下來,卻被柳遙用力抓住,不許祂偷偷去換。
殷月離閉了閉眼,已經不忍心去看此刻鏡中的自己了。
“別給小柳兒添麻煩,”后院的沈大已經緩過神來,快步走到屋內道,“之前的貨款還沒來得及結清,正好五百兩,夠去交悅兒的贖金了。”
說罷向柳遙拱了拱手,“對不住,今日有事要忙,不能招呼兩位了,還請多多擔待!
沈二從驚慌里回過神,也意識到不能將柳遙牽扯進來,便朝柳遙歉意一笑。
“那個,你們先回去吧,衣服想要的話可以先記在賬上,等事情辦妥了之后我再去茶坊找你!
雖然很想留下來問問究竟發生了何事,但見兩人神色,柳遙只好點點頭,帶著換好新衣裳的殷月離一起離開。
身后店門緊閉,掛了有事歇業的牌子,柳遙望了眼牌子,一路向西街走去,不久便到了香茗茶坊。
靠近門前,才發現茶坊內似乎也有些冷清。
按理來說,如今天氣冷,又是大早上,應該有不少行商路人到店里喝茶歇腳,順便用些早點的,沒道理整個茶坊都空空蕩蕩,幾乎瞧不見一個客人。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街上的人好像忽然變少了。”柳遙對身邊人道。
“是嗎?”殷月離從未留意過外界,自然分不清這里面有什么區別。
“當然,”柳遙給祂指了指街道的行人,“你看,比往日少了一半的人,就連總在路邊玩鬧的孩子也都不見了!
柳遙倒是有心想找路人問一問是怎么回事,但很快記起殷月離如今的衣裳。
雖然西街上行人不多,但就在兩人停留的片刻,已經有不少人看了過來,目光說不出驚艷還是震驚。
“先,先進茶坊吧。”柳遙臉上紅了紅,拉著神色平淡的殷月離進了香茗茶坊。
徐伯正巧抱著東西從二樓下來,見到柳遙,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
“小公子回來了!”
“你們路上沒遇見什么事情吧!毙觳觳阶呦聵,上下打量著
柳遙,確認沒什么不妥后總算松了口氣。
“哎,我方才就想叫人去通知你們,若是沒什么要緊的事就暫時先不要過來了,最近城里情形不好,可別在路上遇見什么亂子!
“到底怎么了?”越聽越覺得不對,柳遙上前將徐伯扶住。
“別提了,”徐伯直嘆氣,拍了拍他的手背,招呼店里伙計給兩人上茶,之后坐在桌邊道:“小公子和殷掌柜,可曾聽說過仇山幫?”
柳遙也跟著坐到桌邊,皺眉苦思,總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好像有些耳熟。
倒是殷月離沒什么表情,思忖片刻道:“是山賊?”
“對,”徐伯神色凝重,“這伙山賊是十幾年前興起的,原本在仇山附近起家,后來被當地官府圍剿,便在邊關一帶四處流竄作惡!
“本來四五年前,仇山幫的大當家被官府抓獲,整個仇山幫樹倒猢猻散,可不知怎么的,最近忽然又冒出頭來,還跑到城里綁走了不少孩子,讓家中爹娘籌集贖金,否則便將孩子扔進河里去當水鬼!
徐伯說著打開桌上的包袱,里面裝著的正是兩錠五十兩的白銀,一邊說一邊嘆氣。
“我有個故交家的孩子也被綁走了,叫我幫忙籌贖金呢,也不曉得夠不夠用!
“他們是在哪里抓的孩子,大街上嗎,五百兩可不是小數目,為什么不直接去報官?”柳遙還是覺得疑惑,只能一氣提了許多問題。
但同時也明白了,剛剛在沈氏綢緞莊里究竟發生了何事。
想起小思悅,柳遙忍不住有些擔心,那孩子膽子小,身體也弱,這會兒也不知道怎么樣了。
徐伯無奈搖頭,“據說是在一個專門給孩子開蒙的書齋里抓去的,那書齋位置偏僻,離北城門又近,老夫子年近古稀,被那伙賊人推在地上,聽說當場便暈厥了過去。”
那老夫子柳遙和徐伯都認識,之前到茶坊來喝過茶,為人十分和善,有段時間柳遙讀書習字,還曾經向對方請教過文章上的問題。
“老夫子傷得怎么樣了?”柳遙連忙問。
徐伯搖搖頭,“沒傷到根本,就是心焦孩子的事情,連家里的祖產都變賣了,就是為了幫忙一起湊贖金。”
柳遙聽得皺眉,眼睛轉了轉,忽然瞥向自己身邊的人。
殷月離也不說話,只將手里的茶盞放到桌上。
“月離。”柳遙湊過去,抓住對方的衣袖,討好笑了笑。
殷月離挑眉瞧他。
柳遙繼續微笑,順手幫祂將茶水倒滿,“沈家兄弟過去很照顧我,小思悅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還有那位老夫子,之前也曾經幫過我……我不能看著他們不管,而且普通山賊的話,應該也不是你的對手吧!
徐伯來回望著兩人,突然明白柳遙的意思,頓時嚇了一跳。
“不行,這可使不得,那伙山賊據說是過去邊關守軍出身,都是帶兵刃的,一般人根本就敵不過。”
“邊關守軍出身?”殷月離抬起頭來,終于提起了些興致。
“是,”徐伯苦心規勸,“之前朝廷與羌吾交戰,好些士兵貪生怕死當了逃兵,害怕被軍法處置。所以不敢回家,便只能落草為寇,藏在深山里面!
“這些原本是守軍的山賊與普通山賊不同,都是有些拳腳功夫在身上的,行動也極有條理,別看年紀都不小了,卻比泥鰍還油滑,否則也不會連官府都束手無策!
“無妨,”柳遙朝徐伯笑了笑,“是邊關守軍更好,說不定還是月離的熟人呢,你那位故交在什么地方,不如我們去幫他交贖金吧!
“。俊毙觳桨l疑惑。
為何曾經是守軍更好,還有熟人……是什么意思?
徐伯的故交同樣已經是花甲之年,丟的孩子是他們的小孫兒,兩位老人行動不便,聽說有好心人肯幫忙自然愿意,拉著柳遙千恩萬謝。
“放心,”柳遙收好銀票,指著身旁的殷月離,安慰兩位老人道,“他功夫特別好,以前是帶兵打過仗的,別說幾十個山賊,便是幾百上千個也不在話下!
兩位老人一臉驚訝盯著殷月離,心道這后生雖然衣裳顏色古怪,沒想到居然是當過兵的。于是便也安下心來,繼續一連聲的道謝。
殷月離還從未被人這樣抓著道謝過,黑沉的眸子里滿是尷尬。
出了茶坊便停下腳步,抬手捏住柳遙的下巴,語氣涼涼道,“我發現,你最近的膽子似乎越來越大了!
“是嗎?”柳遙仰起頭。
眼前人的眸子在陽光底下雖然是濃黑顏色,但仔細望過去,還是能看出其中隱藏的血紅。
估計是已然看習慣了,如今的柳遙非但不覺得這血紅詭異,反而還覺得有些好看。
柳遙露出甜甜的酒窩,趁著四外無人,湊近親了對方一下。
“當然是因為我有你在身邊啊,所以膽子自然就越來越大了!
殷月離拿他沒轍,只能無奈搖頭。
“走吧,”柳遙伸手挽住祂的胳膊,“我們先去找沈二他們,之后一起去會會那伙山賊。”
綢緞莊內,兄弟兩個剛籌好了贖金,聽說兩人要跟著過去,起初自然是極力反對。
直到聽柳遙說自己是替一對老夫妻去交贖金的,才終于松口同意。
依照之前送來的信紙,交付贖金的地點就在宴城幾里地外一座名為凜峰山的山腳下面。
那里四面環山,人跡罕至,周圍只有一片墳包和一間已經荒廢的山神廟。
據沈大的介紹,此地易守難攻,即便宴城官府派兵過來,躲藏在附近的山賊也能早早離去,到時一齊鉆進山林里面,便是幾千精兵也難找到。
而這也正是幾家父母都不敢直接去報官的緣故。
走到半路,眼看著四周的光線越來越昏暗,背后寒風陣陣,沈二突然有些不安,回頭朝柳遙道。
“我還是覺得不成,那群山賊說了,一家只能有一個人去交贖金,不如還是我和我大哥過去吧,你們先回去,免得有什么麻煩。”
“是,”沈大也贊同點頭,“你們兩個才剛成親,別來沾染這種事情,不吉利,都先回去吧,人我會幫你們帶出來的!
柳遙心底一暖,知道兄弟兩個是不想他們跟著冒險,正想說話,忽然聽到頭頂山林傳來一陣嗤笑聲。
“嘿,都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居然還以為自己能跑得掉嗎?”
“誰!”沈大猛地一仰頭,就見不遠處山林窸窸窣窣,不消片刻便鉆出一群人來。
這些人衣衫破舊,手里皆舉著長刀,面上卻沒有任何遮掩,能看出年齡應該都在三四十歲以上。
沈大暗道不妙,他有時到外地去進貨,也不是沒見過山賊匪徒的,知曉這些人蒙著面時還好,說明他
們心中還有顧慮,不想叫人發現身份。
而一旦沒有蒙面,就意味著對方要么是殺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要么,就是一開始便打算將搶劫的對象滅了口,這樣自然就不會有人認出他們了。
沈大萬般后悔,自己最初就不該帶著弟弟一起過來。如今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怕是都要栽在這里了。
此刻山林里的匪徒足有二三十人,就在沈大滿心絕望之時,領頭的山賊也在仔細打量山腳下的幾人。
四人除了沈大比較高壯外,其余都生得普通,就這幾個人,怕是全加在一起也敵不過他們一個人。
領頭面色放松,視線轉向柳遙的時候滿意點了點頭。
“不錯,雖然沒有姑娘,但有個哥兒在也勉強湊合了,咱們都已經大半年沒開過葷了,正好等下忙完了好好樂一樂!
柳遙站在殷月離身邊,還沒來得及生氣,就感覺四周溫度驟降。
陰影浮動,腳下的枯草結出厚厚的冰霜。
柳遙:“……”嘶。
而此時那頭領似乎毫無所覺,依舊舉起手中長刀,朝身后的眾人道。
“兄弟們,大當家的已經病死了,這已經是今年最后一票,干完這一次,咱們就分了錢各自回家,不用再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了!”
領頭人表情兇狠,可惜等了許久,也沒有等來手下山賊的呼應,頓時皺了皺眉,困惑朝兩邊望去。
“都聾了嗎,還不快……”
所有沒說完的話都被卡在了喉嚨里,領頭人雙眼圓睜。
似乎有濃黑的影子在林中竄起,所過之處山賊紛紛栽倒在地上。這些山賊表情扭曲,仿佛見到了極為恐懼的事物,嘴里發出嚯嚯的怪響,不過瞬息便已然開始七竅流血。
血水從山石上緩緩淌下。
沈大沈二表情驚駭,幾乎跌坐在地上。
柳遙則拉了拉身邊人,示意祂先不要下殺手,最好能留幾個活口。
畢竟那些孩子如今還不知藏在什么地方呢。
殷月離不甚在意點點頭,將黑影收斂了回去。
“誰!”見身邊人逐一倒地,領頭人也逐漸露出驚恐的神色,拼命揮舞手中的長刀。
“到底是誰,別躲躲藏藏的,快點給老子站出來!”
沒等他喊完,忽然背脊一涼,頭領甚至沒看清究竟發生了什么,便已經察覺有人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那人穿了件顏色古怪的衣裳,模樣卻是異于常人的俊美,神情淡漠,眼眸里浮著一層血紅。
一只手伸過來,隨意搭在了他的頸側。
鬼……
頭領腦后劇痛,甚至來不及驚呼出聲,便已經徹底昏死了過去!
第46章
沈大沈二站在山下,看不清上面人眸光的變化,只瞧見對方輕輕抬手,那山賊頭領便呆愣在原地。
整個人都仿佛是木偶一般,只能聽從眼前人的命令行事。
“這是……”沈大滿臉驚訝,伸手揉了揉眼睛。
簡單問明了事情的經過,殷月離將頭領丟到下面,重新落回到柳遙身邊。
“他說那些孩子已經被帶到山里去了,由其他山賊負責看守!
全程盯著殷月離從山崖躍下,這回連沈二也忍不住開始揉眼睛了。
乖乖,眼前的山壁雖然不高,但中間幾乎沒有任何可供借力的地方,剛才這人莫不是直接飛上去的不成。
柳遙垂眸看了眼大頭朝下的山賊頭領,“山里,是在山頂上嗎?”
“應該是在一個山洞里面,就在上面不遠處,”殷月離指著上山的方向道,“要過去嗎,還是你留在這里,我自己過去?”
“一起去,”柳遙拉住祂,知道幾個孩子都還活著,心底也放松了一些,“正好,我還沒見過真正的山寨是什么模樣呢。”
凜峰山樹林茂密,白雪皚皚,陽光被遮擋了大半,就連過往的風也比別處冷了許多。
才走了一段路,柳遙的臉就已經被吹紅了,殷月離用手背碰了碰,伸手幫他將衣領攏好。
“冷不冷,不如回去穿件外袍再過來!
“不了,還是先救人要緊,”柳遙連忙搖頭,“最好快一點,不然等那些山賊逃走就麻煩了!
見他精力還好,殷月離也就沒有再繼續阻攔了,只將黑影蔓延過去,幫他盡量遮擋住過往的寒風。
也是奇怪,昨日已經接近失控的黑影。
如今在祂的手中似乎又能使用自如了。
殷月離輕皺了下眉頭,猜測這應該是與祂自身的立場有關。
簡單來說,倘若祂的人性面與神性面在某件事情上的立場一致,力量便能夠運轉自如,自然也不會失控。
而一旦人性與神性立場不一致,且出現了無法調和的矛盾沖突,那么相對應的力量也會跟著失控,嚴重甚至會直接陷入沉睡。
陷入沉睡,殷月離望著柳遙,或許這也是一種辦法。
沈
大沈二擔心孩子,同樣也不肯輕易離開。
于是柳遙拉著殷月離走在前頭,后面跟著沈大和沈二,由已經被徹底操控的頭領帶路,一路頂著寒風繼續往山寨的方向走去。
沈大畢竟年紀大了,多少有些經驗,走到半路時候,看了看殷月離,又看了看神情呆板的山賊頭領,突然福至心靈。
“我知道了,這位殷公子其實是位修行者吧。”
“修行者?”沈二聽得一愣,也停下腳步,不明所以地望著自家大哥。
“你忘了,”沈大拍了拍弟弟,語氣興奮道,“前段日子盛陽節,城里不是來了許多和尚道士過來驅邪嗎,那里面便有一些是修行者。”
“修行者也被稱為苦修士,這種人數量稀少,行事亦正亦邪,偶爾還會作乞丐打扮,手段卻十分厲害,甚至能飛天遁地,操控人心!
沈二滿臉震驚。
飛天遁地,操控人心,可不就是那人剛剛做的事情嗎。
殷月離依舊沉默,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倒是柳遙考慮片刻,覺得被誤會了也沒什么不好,也省得花時間解釋了,干脆給了沈二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讓對方自己領會。
沈二連忙捂嘴,心底暗暗驚奇,私下里朝柳遙比了個「佩服」的手勢。
之前他一直疑惑,柳遙好好的郎君不找,為何偏偏嫁了個出身不明的外鄉人,原來竟還有這一層緣故。
別的不說,這一回他家小思悅估計是真的不用擔心了。
沈大也朝殷月離拱了拱手,聲音激動,面上滿是恭敬,“今日多謝仙師出手相助,您放心,我們兄弟兩個一定會保守秘密,絕對不會將您的身份透露給外人知曉。”
殷月離沉默不語,只是表情一言難盡,祂之前是被苦修士封在止戈山上的,對這群人自然不可能有太多好感。
如今被誤解了身份也就罷了,偏偏身邊人還興致勃勃的小聲逗祂。
“殷仙師,”柳遙笑得眉眼彎彎,貼在祂耳邊道,“不錯啊,這回不管你使出什么本事都有理由可以解釋了,而且就算真出了什么問題,也可以叫那些苦修士幫你背鍋,多好!
殷月離無奈瞧他,“讓我假扮成苦修士,你也不怕那群人知道后氣死。”
“氣死了不是更好,”柳遙無所謂道,“省得穆臣天天叫著要把你封起來!
柳遙雖然性子好,但也不是完全沒有脾氣的,每次見到穆臣,對方不是稱殷月離是邪物,說祂會為禍人間,就是叫嚷著要將祂除之而后快。
柳遙聽著就堵心,有機會能氣一氣對方當然最好不過。
幾人一道說話,因為有山賊頭領帶路,原本崎嶇難走的山路不過半個時辰便走到了。
正如頭領之前所言,仇山幫日常居住的地方果然是在一處天然形成的山洞里面。
這山洞入口狹窄,內里寬闊,外面有層層樹林遮掩。尤其是在光線比較昏暗的時候,即便刻意尋找,估計也很難找到入口的具體方位,也難怪這些山賊能長期住在山里而不被附近的村民發現。
山洞內岔路極多,沈大從懷里取出火折照明,有些后怕地望向四周。
“今日多虧了有殷仙師幫忙,不然以我兄弟二人的本事。即便有幸能尋到山洞,估計也會葬身于此處。”
“是啊,”沈二同樣心有余悸,“這里的路太難走了,中間還有陷阱和機關。若是沒人領路,便是官兵來了估計也無可奈何!
就在沈二說話的空當,忽然一道機關被觸發,兩支長箭破空而來,直接扎在了眾人面前,激起一陣塵土。
“哎!”沈二驚得一蹦,卻見帶路的山賊頭領突然停下了腳步,眼神麻木,像是有些困惑地望了望四周。
“不會是走錯地方了吧?”沈大急著問。
殷月離也跟著看向被操控的山賊頭領。
頭領表情空白,好半晌才開口道:“都已經到別處去了,他們……騙了我。”
“什么?”沈大一驚,臉色頓時白了幾分。
柳遙也忍不住皺眉,到別處去了,就是說如今剩余的山賊已經背叛了這位頭領,帶著孩子轉移到其他地方去了。
這里山路難行,山洞也不知還有多少,如今要到哪里去找被抓走的孩子。
“往這邊走!笔谏系年幱盎蝿恿讼,殷月離忽然轉向一邊道。
另一處山洞內。
不同于柳遙四人所在的地方,這一邊的山洞更加寬敞也更加熱鬧。
火光點得通亮,幾十名山賊正在飲酒取樂,旁邊則綁著這回抓來的孩子,最大不過五六歲,最小甚至只有兩歲。
也許是聽到了外面的響動,其中一名身材矮胖的山賊放下手中的雞肉,擔心望向身邊人道:“三當家的,我怎么聽到些聲音,不會是二當家他們回來了吧。”
被稱為三當家的山賊輕蔑一笑,“哪兒有那么快,再說了,我們都已經換了山洞,也在那邊安了陷阱和機關,他即便能夠回來,估計也只能困死在陷阱里了。”
仇山幫原本只有一個當家,后來在官府的追捕中被利箭穿心,從此仇山幫便分裂成三股勢力,分別由大當家,二當家以及三當家帶領。
其中大當家勢力最大,一直壓制著眾山賊不能隨意行事,讓所有人躲藏在深山里不許離開,其余兩邊雖有不滿,卻也只能聽命行事。
直到前幾日里,原本的大當家忽然暴病離世,二當家和三當家第一時間便瓜分了他的手下,打算不再過這種老鼠一樣躲躲藏藏的生活。
可沒過多久,二當家與三當家之間也出現了分歧。
二當家已經厭倦了山賊的生活,想要最后干一筆大買賣后直接分了銀兩,去過普通人的生活,而三當家則心有不甘,打算籌集銀兩后遠離西北邊關,換個地方東山再起。
“不過三當家的法子的確高明,”胖山賊一臉諂媚道,“先是假意與二當家合作,讓他去負責綁人要贖金,再轉移山洞,將之前的地方布滿陷阱和機關,只要能除掉了二當家,那整個仇山幫便都是您的了!
“三當家……不對,現下該叫您大當家了才對!迸稚劫\說著倒了碗酒,殷勤遞到他手邊。
三當家被逗得哈哈直樂,拍了拍胖山賊的肩膀道,“大當家的就是個懦夫,二當家也是蠢才,有這么多人馬憑什么要躲在山里面。”
“等著,今日收了贖金,把這群小鬼都宰了丟進河里,再去附近村里抓些漂亮的女人回來,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當家的英明,”胖山賊笑得見牙不見眼,伸手搓了搓胳膊,“這鬼地方可太冷了,還沒入冬就下雪,等離開這里我們去南方吧,找個暖和的地方,嘶……”
太冷了,不知是不是剛下了場雪的緣故,整個山洞冷得仿佛冰窟,就連火堆也帶不來一絲暖意。
木柴噼啪作響,火光在山洞里晦暗不明。
四周光線昏暗,胖山賊搓著胳膊,忽然覺得似乎哪里不太對。頓時打了個哆嗦,然后便見身旁的三當家已經將酒碗摔在了地上。
酒水撒了一地。
三當家目光呆滯,像是看見了什么極為恐怖的事物。
“當家的?”胖山賊心跳加速,幾乎有些頭暈。
“將,將軍!比敿译p眼瞪圓,愣愣開口。
“什么將軍,當家的您可別嚇我!”胖山賊聲音發顫,只覺一股涼意從腳下直竄到頭頂。
雖然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年,但「將軍」這兩個字絕對是他們整個山寨的禁語。
哪怕是之前的大當家也不敢輕易提起。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三當家喃喃自語,“他來找我們尋仇了,我們都要死了,一個都逃不過。”
“啊啊。 苯佣B三的慘叫聲傳來,胖山賊寒毛倒豎,就見之前還在喝酒取樂的兄弟們全都瘋了一樣。
有的拿起長刀砍人,有的直接撞向山壁,不過頃刻之間,整個山洞已然血流成河。
就好像……二十年前,那個山頂上一樣。
胖山賊手腳發軟,也顧不上身旁發瘋的三當家,爬起身來便想往外面逃去。然而剛跑出兩步,就看見黑暗里走出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腳步極慢,好像記憶里一般走到胖山賊面前,居高臨下望著他。
“不是讓你去牽馬了,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將軍!迸稚劫\跪倒在地上,臉上的淚水說不上是后悔還是恐懼。
二十年前他還是個負責喂馬的小兵,出事那天,夜晚山上兵荒馬亂,到處都是火光,將軍滿身是血的跑到他面前,讓他幫忙將馬牽過來。
胖山賊忘了自己當時是怎么想的,只是記得他十分害怕,滿腦袋都在考慮該如何保住自身,最后非但沒有回去牽馬。
反而還將對方的所在告訴了帶兵的統領。
直到第二天才聽到消息,說將軍通敵賣國,已經與副將一起被圍殺于止戈山上。
鬼,是將軍的鬼魂過來找他們了。
“將軍,都是小人的錯,小人知道您是被冤枉的,”胖山賊流著眼淚磕頭,嗓音哽咽,“求求您饒小人一命,小人回去就給您燒紙錢,下輩子一定當牛做馬報答您!
殷月離眸光平靜,仿佛無波的水面。
直到有人拉住祂的衣擺,祂回過頭,卻看到柳遙擔憂的神色。
“算了。”
冰涼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沒等胖山賊回過神來,只感覺胸口劇痛,之后整個意識都墜入了黑暗!
第47章
“爹爹,小叔!”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從山洞深處傳來。
洞內寒氣散去,哪里還有什么黑影和血跡,只有幾十名山賊七倒八歪的躺在地上,再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悅兒!”沈大眼含熱淚,撲過去將自己的兒子抱住。
旁邊的沈二也是激動,一連聲地朝柳遙道謝。
“行了,沒事就好,”柳遙擺擺手,“剩下的孩子也都在里面呢,你們負責照顧他們,順便將這些山賊捆上,我和月離……嗯,先去外面轉轉,看有沒有其他的山賊躲在附近!
“好,”沈二連忙點頭,“這里就交給我們吧,你們多加小心。”
柳遙交代好了沈二,拉著身邊人走出山洞。
剛剛沈大和沈二被幻象影響,什么都沒有發現,只以為那些山賊是被仙法弄暈的,他卻是借助金符的能力看到一些,也聽到了胖山賊最后說的那幾句話。
徐伯說的沒錯,這伙山賊正是曾經邊關守軍出身的逃兵,一直躲藏在山林里面,且還與二十年前的事情有關。
不等柳遙發問,殷月離先開口道,“他們的確是我手下的士兵,當年那場圍殺是先皇下的密令,理由是我通敵叛國意圖謀反,當時好多士兵都半信半疑,事后也擔心其中有什么隱情,為了避免被朝廷滅口,便先逃了出去。”
殷月離語氣淡淡,聽不出有什么情緒。
逃兵大部分被抓了回去,小部分則隱藏在各處,剩余無處可去的,自然落草為寇。
柳遙靠過去,小心拉住祂的衣袖,“但你剛才并沒有殺了他們。”
以對方的能力,想要殺死這些山賊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況且這些人還曾經背叛過祂,而祂卻只是用幻境將所有山賊嚇暈,并未直接下殺手。
“只是忽然覺得無趣。”殷月離望了望外面,山洞昏暗,偶爾能聽見尖細的風聲從縫隙里透進來。
過去的仇恨已經煙消云散,這些人對祂而言不過是路邊的草芥,是生是死都與祂無關。
比起痛快殺人,祂更想平穩住心緒,盡可能維持自己所剩無幾的人性。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保持多長時間的清醒!毕肫鹬暗氖,殷月離輕聲道,伸手撫
了撫柳遙的臉頰。
“但若是你愿意的話,我可以保證,只要我能清醒一日,我便在你身邊一日,絕對不會離開。”
“不好。”柳遙沉默半晌,忽然開口。
殷月離一愣,低頭不解望著他。
柳遙堅定搖頭,“不清醒又怎么樣,大不了就是重新變成一團黑影,反正我是不會離開的!
那團黑影他早就已經見過,估計就是對方的真身了。雖然有一點點可怕,但應該還是可以忍受的。
或者是之前那種剝離人性的狀態也沒關系,柳遙深吸口氣,只要能再多給他一點適應的時間。
“你想得太簡單了,”殷月離無奈,“我如今能不傷害你,不過是因為還有不完整的人性留存,等我徹底失控了,怕是會將你直接拖進黑暗里面,到時你恐怕連命都沒有了!
“那就等到時候再說!绷b想了想,語氣輕松道。
“世間總有許多無常,人倒霉的時候喝口水還能被嗆死呢。如果真什么都害怕的話,大家都不用活了。”
“這……”怎么可能一樣。
見眼前人還想反駁,柳遙頓時收起笑臉,瞇眼瞧祂。
“那照你的說法,成親了還能和離,在一起了還能變心呢,那我為了避免最壞的可能,干脆去找別人算了!
殷月離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腳下黑影嘶鳴,帶著整個石壁都開始發出輕微的震動。
“事先說好,”柳遙抓住眼前人的衣襟,覺得還是應該再強調一下,“你如果真敢丟下我不管,我馬上就去找個更好的人改嫁,生個胖娃娃,然后每年忌日都到你的陵墓前氣你去!
殷月離:“……”
“哎!”柳遙嚇了一跳。
那邊沈大和沈二剛安撫好幾個孩子,準備出門來尋兩人,就望見殷月離扛著柳遙正往山洞外走,頓時面面相覷。
“吵架了吧?”沈二疑惑。
“估計是,”沈大頷首道,“算了,先去叫官府的人,將這些山賊和孩子都帶回去吧!
雖然把身邊人氣得險些將他就地正法,但好歹在柳遙的努力下,兩人總算是將問題暫時說開了。
最后的結果是,柳遙發誓不再胡亂說話,而殷月離也保證不會隨便丟下他,盡可能先維持住人性。
如果實在維持不住的話,再想其他的辦法。
一路上沈二好笑看他,眼里滿是調侃。
“果然是新婚燕爾,你和殷公子感情真好!
柳遙:“……”呵。
回了宴城,目送衙役將山賊帶入官府,柳遙好了傷疤忘了疼,望著沒什么表情的殷月離,又忍不住湊近去逗祂。
“真打算就這么放過了,不去揍他們一頓,給自己消消氣?”
殷月離不置可否,“也不算放過,他們在外行兇多年,沒少給附近的官府惹麻煩,估計也活不了太久了!
柳遙想了片刻,認同點頭,“那倒也是!
當了近二十年的山賊,搶劫了不知多少路人和商隊,害死的人更不在少數,全加起來的話,足夠判幾次斬立決了。
“而且,”殷月離停頓了一下,“你應當也不想見我親手殺人吧!
“嗯?”柳遙沒有聽清,被殷月離拉著往茶坊的方向走。
快要走到茶坊門前時,柳遙突然反應過來,眼睛一亮。
“所以其他的都只是借口,你是因為怕我不高興,才不親手殺人的對不對?”
殷月離腳步未變,繼續往前走。
柳遙心里美滋滋的,撲過去掛在了對方身上,“原來你這么喜歡我,為了我連本性都能違背!
殷月離說不過他,只能拖著他一起進了茶坊。
店里爐火燒得正旺,陽光照進來,氤氳出暖暖的茶香。
陵墓上層,地牢內。
陰寒的空氣幾乎透進骨髓,黑暗里,穆臣不時晃動著身周的鐵鏈,神情焦躁地坐在枯草堆上。
原本被抓來這里的時候,穆臣其實并未心急,甚至還考慮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能留在陵墓中也未必是件壞事,說不準還更方便他達成自己的目的。
然而如今形勢逆轉,圣祖金符原來竟在柳遙的手中,且似乎還已經認了主。
只要對方執迷不悟,那么他無論是想要將那邪物徹底封住,還是想再次搶奪回圣祖金符,都已然成了幾乎沒有可能的事。
兩個目的同時化為泡影,穆臣一時間甚至有
些迷茫了。
就在穆臣猶豫接下來該如何行動時,忽然聽門外傳來一陣響動,負責看守的無頭士兵仰倒在地上,一名穿深灰衣裳的身影無聲走到了牢房近前。
穆臣抬起頭來,渾濁的雙眼頓時多了幾分清明。
“你還活著?”
“托師叔的福,只受了些輕傷,都已經養好了。”來人笑了笑,幫他解開門上的鐵鏈。
不是旁人,正是之前假扮成田鈺的那名青年。
這人如今除去偽裝,露出底下略顯蒼白的面孔,身形瘦小,五官普通,只一雙鳳眼透著些邪氣。
見對方走到身前,穆臣下意識警惕,“你來這里做什么?”
眼前青年雖然是他師兄的親傳弟子,但他心底于對方始終抱了份懷疑。
若不是師門人丁稀少,實在找不出可用之人,穆臣先前也不會選擇與對方合作。
青年卻仿佛沒看出他的戒備一般,依舊好脾氣道:“自然是來救師叔的,這牢房陰氣重,委屈師叔住了這些時日!
青年的語氣越是恭敬,穆臣聽得越是別扭,頓時擺了擺手,“你先走吧,老夫還有事情要忙,不用你救!
“師叔可是要將圣祖金符搶奪回來,”青年面容溫和,好聲好氣道,“那我勸師叔還是別白費力氣了,除非他能將金符轉讓給您。否則您即便殺了他,也沒什么用處!
穆臣一愣,“你說什么?”
“那金符曾經是我師父的東西,我自然清楚該如何使用!鼻嗄贻p描淡寫道,打破眼前人最后的希望。
“所謂圣祖金符,其實本身并無實體,更類似一種力量的凝聚。故而只能一代代相傳,無法中途搶奪!
“而沒有了圣祖金符,以你我如今的實力,再想封住那一位不過是癡心妄想!
“你想勸我放棄?”穆臣神色不善。
青年搖了搖頭,小聲安撫,“怎么能說放棄,不過是為了師叔的安全著想,最好還是從長計議。”
“笑話,”穆臣冷哼一聲,雖然心底已經放棄了大半,但還是假意堅持道,“邪物為禍蒼生,人人得而誅之,我早已做好準備與祂同歸于盡,還怕會丟了性命不成!
“不是說您害怕,”青
年眼里閃過一絲不耐,但還是柔聲勸解,“只是我這里有一個法子,剛好需要師叔的幫忙,此法雖然不能將祂徹底封住,卻能讓祂之后幾十年里都無法離開地下陵墓,不知師叔是否愿意。”
見穆臣眼里露出懷疑之色,青年走過去,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
“當真?”穆臣眉頭緊皺。
青年一笑,“反正也無損失,師叔試試便知道了!
香茗茶坊內,老夫妻倆特意帶著小孫兒過來感謝,順便給柳遙送了一大食盒的螃蟹。
這個時節還能弄到螃蟹,柳遙著實有些驚訝。
后來還是徐伯解釋,說那孩子的爹娘是在外面做買賣的,家里養了幾艘貨船。
以后別說是螃蟹,不管河鮮還是海鮮,只要柳遙喜歡,都可以叫人送過來。
說完徐伯還有些奇怪,瞥了眼坐在窗邊的殷月離,低聲問柳遙道。
“小公子,殷掌柜的臉色不太好,可是出什么事情了?”
柳遙喝了口茶,表情尷尬。
還能有什么事,多半是因為剛剛哪句說的不對,又讓對方聯想起之前在山洞里,那一番要去找別人改嫁的話。
送走幾人,柳遙將裝螃蟹的食盒放到桌上,一邊翻看綢緞莊新送來的衣裳,一邊試圖轉移身邊人的注意力。
“這沈二也太客氣了,居然將早上的衣服都送來了,說是救小思悅的謝禮。”
感覺對方坐到自己身側,殷月離終于回過頭,視線落在了柳遙的臉上。
柳遙再接再厲,將其中一套衣裳湊到對方眼前,“你看這件碧色罩衫多鮮嫩,不如明天就穿這個吧!
說是碧色罩衫,但其實顏色更偏向于淺碧色,柳遙越看越覺得滿意,干脆又舉起旁邊幾件衣裳。
“嗯,這個杏色的不錯,還有那件水粉色的也不錯!
沒等柳遙挑完,忽然一個陰影壓過來,將他按在成堆的衣服里面。
柳遙動了動肩膀,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怎,怎么了。”
“之前在莊園的時候,”殷月離捏住他的手腕,似乎回憶著道,“你說自己受了重傷,需要修養五日!
“而現在已經過了五日了!
五日,什么五日。
柳遙一臉懵逼。
腦海中卻忽然有清晰的畫面閃過,莊園臥房內,他因為手腕被小鬼抓傷,留下幾處淤青。所以騙對方說自己受了重傷,期間都不能親密。
彼時的殷月離還比較單純,也沒懷疑不對,只平和問他需要修養多久。
柳遙當時是怎么答的,哦,他比了根手指,和對方討價還價。
一個月,或者二十天,半個月,十天,五天,不能再少了。
“想起來了?”殷月離輕聲問,挑開他的衣帶,在他的唇邊落下一吻。
柳遙:“……”危!
第48章
等柳遙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日清早了。
窗外能隱約聽見下人清掃積雪的聲音,寒風吹過,屋內的爐火卻燒得很旺。
柳遙下意識將被子蒙到頭頂,試圖遮擋住透進窗戶的陽光,蒙到一半才突然反應過來。
陽光?能看到陽光,證明他此刻并非是在陵墓地下。
柳遙連忙起身四外打量,從屋內的擺設來看,他眼下應當是在醴泉莊的一間客房里面。
這間客房是距離大門最近的房間,估計殷月離也是怕他路上著涼,才臨時將他安置在這里的。
床鋪另一邊空空蕩蕩,柳遙心底不安,也顧不上睡懶覺了,剛穿好衣裳,就見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柳公子起了。”邵蒙領著幾名小廝進屋,將洗漱用的東西放到桌上,臉上似乎帶著喜意。
“發生什么了?”柳遙奇怪問。
邵蒙只有半張臉是完好的,另半張臉上則是白骨森森。所以心情無論好壞,都總會顯得有幾分陰郁。
然而今日卻十分不同,邵管家半邊唇角勾起,眉梢眼底都是暖意。若不是柳遙還算了解對方,都以為他是不是撿了一大筆錢,馬上便要發財了。
邵蒙又忍不住笑了下,壓低聲音對柳遙道:“柳公子的辦法果然奏效,主子昨晚并沒有失控,甚至到今天早上都還是好好的。”
“真的?”柳遙一愣,隨即也禁不住跟著高興起來。
也許因為真身是邪神的緣故,殷月離每到夜里和陰天的時候,能力總會比往常更強大一些,同時也更加容易失去對自身的掌控。
夜里沒有出事,就意味著白天大概率也不會有什么問題了。
“是,”邵蒙點點頭,望著柳遙的目光里滿是感激,“看來的確應該讓主子多接觸普通人的生活。對了,小人看今日天氣還好,不如您帶主子一起到外面轉轉吧,順便曬曬太陽!
噗,曬太陽。
想起那人撐著絹傘一臉嫌棄站在陽光下的模樣,柳遙頓時想笑,連忙搖頭道。
“曬太陽就算了吧,而且總逛街有什么意思,若真想過普通人的生活,怎么可能每天都游手好閑,無所事事!
邵蒙皺眉疑惑,“那要做什么?”
他家主子雖然自小被苛待,但畢竟身份擺在那里,至少吃穿用度上還從來沒有被短缺過,當然也不需要為生計發愁。
不無所事事的話,莫非是要去行軍打仗不成。
柳遙也想到了這一點,考慮片刻道,“我記得徐伯說過,最近入冬天冷,茶坊剛好缺幾名伙計,不如先讓月離去試試吧!
邵蒙:“……”伙,伙計?
事實證明,想要在大晴天里將殷月離帶出屋外,其實還是有些難度的。
吃過早飯,準備好去城里的馬車,柳遙已經穿好了厚披風,回頭卻發現某人居然還坐在房間角落,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翻看一本閑書。
被柳遙催促了才懶懶抬起頭來,“你自己去吧,我晚上再過去接你!
“你不怕我走了就不回來了?”柳遙瞇起眼睛。
殷月離神色平淡,伸手幫他理了理披風上的絨毛,“不怕,你都說了不會離開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柳遙深吸口氣,忽然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
越想越氣,干脆撲過去拉祂,“走,跟我一起進城,天天呆在屋里都要發霉了!
“不會,”殷月離云淡風輕,拍了拍他的腦袋,“乖,自己去玩兒,最多我中午過去陪你吃飯!
拽了幾次也沒能將對方從座位上拽起來,柳遙暗自氣悶,轉身作勢要離開。
“行,我自己去,昨天的山賊也不知有沒有抓干凈,說不定我路上就遇見了!
殷月離抬手翻開一頁書,“別擔心,我叫邵蒙與你一起去,對付幾個山賊足夠了!
“那如果遇到苦修士了呢,”柳遙不肯死心,“那些修行之人里面也有十分厲害的,可能連邵管家也無法應對。到時候我被他們抓去用來威脅你怎么辦?”
殷月離翻書的手略微頓了頓,似乎猶豫。
柳遙再接再厲,靠過去柔聲道,“我只有在你身邊才是最安全的,旁人無論是誰我都不能安心。”
這話聽著倒是順耳,殷月離終于放下書本,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就這么想讓我去茶坊當伙計?”
殷月離對柳遙的小心思猜得還是很準的,這么興高采烈,八成又是有了什么壞主意。
“不當伙計也行,”柳遙嘿嘿一笑,踮腳親了祂一下,“我去做伙計,你來當賬房,剛巧徐伯最近身子不好,也叫他放心休養兩天!
殷月離無奈,只能點頭。
屋內幾名伺候的下人瞧見了,全都忍不住在心底暗笑。
他們主子向來固執己見,軟硬不吃,偏偏對眼前這個小夫郎沒轍,旁人花費幾天也未必能勸服的事,這位柳公子兩句話的工夫便輕易成功了,也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自從官府發公告綁走孩子的山賊已經被全部抓獲,不日便要在街頭斬首示眾,整個宴城的氣氛都跟著輕松了許多,就連香茗茶坊內也逐漸恢復了往日的熱鬧。
在店里歇腳的客人們一邊喝茶吃早點,一邊高聲談論著昨日山賊被抓的經過。
其中一名與沈大相識的中年漢子了解最多,幾乎被眾人圍在了正中。
“一招之內就能將所有山賊制服的仙師,別是那沈大騙人瞎說的吧?”聽中年人洋洋灑灑說了半天,旁邊有人質疑。
“什么瞎說,”中年人喝了口茶水,頓時不滿,“我兄弟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了解,平日最是老實本分,而且當時他小兒子也被那伙山賊抓去了,哪兒來的心情編瞎話!
“而且聽我兄弟說啊,”中年人神神秘秘,壓低了聲音道,“不單單只是一招之內就制服,據說那領頭的二當家活像是中了攝魂術一般,對那位仙師幾乎言聽計從,讓干什么干什么。不但將抓去的孩子都送了回來,且山寨這些年里搶來的財物也都找了出來!
“那金銀財寶嘿,堆得和小山似的,別提有多壯觀了!
嚯!
圍觀眾人全都驚訝,紛紛湊過來讓中年說得再仔細一些,最好是能說清楚那位仙師究竟姓甚名誰,等以后他們有什么事情了,也好有地方可以求助。
“這可不能告訴你們,”中年人面露得意,“仙師的大名豈是隨隨便便就能說出來的,放心,修行之人都講求緣分,等往后你們緣分到了,說不定也能碰見!
一樓的人聊得熱絡,柳遙聽得好笑,轉身拉著殷月離上了二樓。
徐伯正在雅間內,起先還很疑惑兩人為何這么早就過來了,等聽了
柳遙的打算,頓時連連擺手。
“不成,我的病沒那么嚴重,這兩日正亂著呢,最快也要到下月才能休息!
確實不重,不過是天冷傷風,斷斷續續病了好久,可能也是年紀大了的緣故,所以才會覺得精力不濟。
能將茶坊交給旁人休養幾日自然是好的。
但看著興致勃勃的柳遙和一臉無聊的殷月離,徐伯就怎么也沒辦法安下心來。
柳遙不贊同,“都已經拖了多久了,再拖下去小病也要拖成大病了!
“放心,”柳遙翻出賬房和伙計的衣裳,伸手去推徐伯,“您就好好歇著吧,這里交給我們來照看,最近客人比之前少多了,出不了亂子的!
“但是……”徐伯還想再說,就被柳遙連說帶哄拉了出去,讓伙計幫忙送回家里。
送走徐伯,關緊房門,柳遙將賬房的衣裳遞給對面人,語氣雀躍道。
“我早就想試試自己開店了,快點把衣服換上,我們到下面去瞧瞧有什么好玩兒的!
殷月離:“……”
所以祂猜對了,這人果然是過來玩兒的。
雖然無奈,但在這種小事上殷月離向來順著對方。
于是也沒反駁,乖乖換了賬房的衣服和柳遙一起出了雅間。
香茗茶坊畢竟是開了十幾年的老店,整體風格以清雅為主,就連店里人員的衣著也都是偏素雅干凈。
賬房的衣裳是月白的長袍,上面繡著竹林與小字,其中竹葉青翠,小字娟秀,讓殷月離原本昳麗的面容更多了幾分書生氣。
伙計的衣裳卻是淡藍色的短打,簡潔卻不失活潑,穿在柳遙身上更顯稚嫩,仿佛連年齡也跟著小了幾歲。
殷月離還沒見過柳遙穿這種類型的衣裳,忍不住多瞧了幾眼,被柳遙發現,干脆湊到祂眼前。
“怎么樣,還成吧?”柳遙仰著頭,臉頰露出淺淺的酒窩。
殷月離沒說話,只隨意點了下頭。
柳遙卻不滿意了,拉著祂小聲道,“說話呀,到底成不成,實在難看的話我就換一件去,另外還有一件深藍色的,比這個要短,更好顯出腰身!
殷月離咳嗽了一聲,“好看,不用換!
那件深藍色的衣裳祂也見過,大概是
專門給身量小的伙計設計的,穿在柳遙身上何止是能顯出腰身。
雖然還想再說幾句,但樓下伙計已經出聲催促了,柳遙只能拉著身邊人下了樓。
清早正是茶坊客人最多的時候,原本柳遙還擔心殷月離會無法應對,后來才發現自己的操心完全就是多余的。
大約是因為氣質實在與常人不同的緣故,幾乎所有客人看見殷月離都是恭恭敬敬的,仿佛生怕冒犯到祂一般。
其中有名客人想要賴賬,殷月離什么話都沒說,只抬眸瞥了他一眼,對方便兩腿發軟,恨不能將隨身的銀子全部都掏出來。
屈才了啊。
柳遙忍不住后悔,他就該早點把殷月離騙,哦不對,是勸到茶坊來做工。
挨過早上最忙碌的時候,兩人終于閑了下來,店內爐火燒得很熱,柳遙挽起衣袖,將六七本賬冊一股腦堆放到殷月離面前。
“正好眼下客人不多,”柳遙拍了拍袖上的灰塵,“不如把上個月的賬目核對一下吧,看有沒有什么錯漏的地方!
殷月離放下紙筆,也不動,只默默盯著那幾本厚厚的賬冊。
見祂的反應,柳遙忽然一笑,趴在柜臺上道,“你知道怎么看賬查賬嗎,要不要我來教你?”
“你會?”殷月離挑眉瞧他。
“那是,好歹我也學了大半月了,”柳遙眼睛轉了轉,笑得越發開心,“來說句好聽的,我就教你怎么查賬!
“說什么?”殷月離拿了本賬冊到眼前,好奇問。
“就比如,叫我聲夫君什么的,”柳遙托著下巴道,“雖然我是個哥兒,但怎么說也是男子,我看隔壁村嫁了書生的那個小哥兒,兩人在外面都是互相叫夫君的,你比那書生還漂亮,叫一聲不吃虧!
殷月離輕嘆口氣,這都什么和什么。
“你都沒喚過我夫君,還指望我這樣叫你?”殷月離伸手捏住他的鼻子,“我看你最近是本性暴露,越發放肆了。”
沒叫過嗎?
柳遙思忖片刻,好像的確沒有叫過。
柳遙左右張望,確定沒有客人注意到這邊,干脆傾了傾身子,貼在對方耳畔,將那兩個字輕輕喚了出來。
殷月離渾身一僵,險些連毛筆都拿不住。
柳遙彎起嘴角,還想再逗祂,忽然聽到身后一聲驚呼,正是之前在人群里滔滔不絕的中年人。
“老天啊!仙師,您居然到店里來了,我正有急事要找您呢!”
仙師?
聽到中年的呼喊,所有茶坊客人的視線都轉了過來,一臉驚奇望著兩人的方向。
柳遙靠在殷月離身上莫名其妙,一時間竟沒反應過來這聲「仙師」究竟是叫誰的。
啪嗒一聲脆響,不知誰手里的茶杯落在了地上。
不等中年人動作,已經有名須發皆白的老者搶在了他面前,踉蹌撲到柳遙的腳下,緊緊拽住他的衣擺。
“真的是仙師,我的鋪子里出妖物了,求仙師救我們一命!”
第49章
鋪子里出妖物?
柳遙聽得奇怪,低頭打量地上的老人。
老人六七十歲模樣,衣著打扮還算不錯,只是形容憔悴得厲害,眉心一直緊鎖著,臉上盡是苦色。
看起來,似乎還有些眼熟。
“您先起來,”柳遙將老人攙扶起來,“有什么事情可以慢慢說!
沒等柳遙再去辨認老人的長相,旁邊的中年人忽然驚呼一聲,指著那位老人道:
“哎,你不是東街糖水鋪子的崔掌柜嗎,怎么,你家最近也鬧妖物了?”
“對,”老人慌忙點頭,說罷去看對面的中年人,“你是?”
中年人一拍桌子,“我是周騁啊,就住你家隔壁的,老爺子不記得了!
崔掌柜年紀大了,眼神兒不好,湊近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哦,想起來了,你是周嬸子家的侄兒吧,你剛剛說的……”
“正是,”周騁忙不迭點頭,“我家里最近也鬧妖物了,還總是半夜里出來嚇人,我叔嬸年紀都大,被嚇得夜里驚醒,眼看著就要熬不住了!
“我原本是想找寺院的和尚過來幫忙的,正巧我兄弟昨日被仙師救了兒子,我就想著今天過來碰碰運氣。”
說罷轉向殷月離的方向,一拱手道:“仙師,崔掌柜的也在這里,就證明了我家鬧妖物的事情并非作假,還求仙師幫幫我們,只要能逮住那妖物,要我們花多少銀錢都行!
崔掌柜見周騁拱手的方向,知道自己認錯人了,頓時有些尷尬。
柳遙摸了摸下巴,終于回憶起來,東街糖水鋪,他好像的確去過那里。因為店掌柜與他阿爹同樣姓「崔」,所以心底多少留了些印象。
倒是殷月離沒什么興趣,只隨意翻動手中的賬冊。
“仙師?”周騁小聲喚了一句,卻沒有得到回應,心緒頓時沉到了谷底。
崔掌柜也跟著緊張起來,“那個仙師,您是不是怕麻煩,您放心,周嬸子一家也是做買賣的,我們兩家一起出錢,只要您說個數目,無論多少我們都想辦法湊出來。”
“求您幫幫忙,”崔掌柜顫巍巍拄著拐杖,說得越發可憐,“我家糖水鋪子已經在宴城開了十幾年了,是我和老伴一起開起來的。如果真敗在我手里,我也沒臉到下面去見她了!
殷月離神色平淡,依舊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倒是柳遙敲了敲臺面,忽然開口問,“你家除了糖水之外,似乎還賣粽子糖的是吧?”
“對,”崔掌柜不明白他為何會問起這個,但還是老實點頭,“粽子糖是南方那邊的糖果,整個宴城應該也只有我家有賣!
柳遙轉頭看向身邊人,語氣惋惜道:“我之前吃過他家的粽子糖,里面放了玫瑰和松子的,特別甜,如果他家店鋪真的沒有了,估計就吃不到這么好吃的粽子糖了!
殷月離撇眼瞧他。
柳遙抓著祂的胳膊,眨了眨眼睛。
那意思是……粽子糖。
殷月離敗下陣來,無奈搖頭,“我不是仙師,也不需要什么銀錢,若是我今日過去幫你……”
崔掌柜畢竟是常年做生意的,腦筋不笨,立時便反應過來,“那往后小公子可以隨意到我家來吃粽子糖。除了玫瑰松子的,還有薄荷的和芝麻的,隨便小公子想要哪個都可以。”
“哎,我家也可以,”周騁連忙搶著道,“我家是賣果脯蜜餞的,櫻桃杏子蜜餞藕,隨便小公子來吃!
柳遙一個勁兒點頭。
殷月離按住他的腦袋,但也沒有反駁的意思,只朝兩人頷首。
“如今店里沒人,我們需要暫時留在這邊看店,等到天黑關門了再過去。”
當然不只是因為還要看店,還因為此時圍觀的客人太多,等天黑再去也好清靜一些。
“好好好,那便有勞仙師了!
見祂肯松口,兩人哪兒有不愿意的道理,連忙留下店鋪的地址便千恩萬謝的離開了。
發現沒有熱鬧可看了,店里的客人四散回到桌邊,不時望向柜臺后的兩人。
“就這么喜歡吃糖?”殷月離避過眾人的視線,將準備開溜的柳遙拎到眼前。
“沒,”柳遙抬頭沖祂笑,“都是鄉里鄉親的,要互相幫忙嘛,對了,還有兩壺茶水要泡,你在這里看賬,我先到廚房去泡茶了!
店里客人議論紛紛。
殷月離再次將他拎回來,語氣淡淡道,“想吃糖就自己去賺,今晚你來抓那個妖物,我只負責在旁邊幫忙。如果最后抓不到的話,你就沒糖可吃了!
柳遙:“??”
讓他去抓妖,開玩笑的吧。
宴城西街,已然臨近黃昏,街道兩旁卻依舊熱鬧。
聽著周圍人有關仙師出手幫忙,將山賊全數抓獲的議論,穆臣面色鐵青,被身邊青年狠狠拽了一把才沒有沖上前去理論。
越過人群,躲進昏暗的巷子里。
穆臣氣得臉都歪了,指著外面的行人道:“胡說八道,無恥之尤,一個邪物居然還敢說自己是苦修士,老夫看祂根本是故意如此,好破壞全天下修行之人的聲譽!”
青年卻是好笑,搖了搖頭道:“師叔莫氣,剛剛從陵墓出來被那群陰兵阻攔,花費了不少法力,不如我們先找個地方歇歇吧!
其余的話他沒說,也就是在西北邊關,各方面管制都比較寬松。若是換成南方一帶更繁華的城鎮內,苦修士根本是被當作嫌犯被官府到處抓捕的,哪里還有什么名聲可言。
“歇什么,”穆臣依舊氣不順,“你不是說有辦法將祂封住嗎,究竟該如何操作,早點將事情辦完,也好解決了這心頭大患!
老者也懶得再與他爭辯了,兩人不過是互相利用的關系,與其在口舌上浪費時間,不如先辦正經事要緊。
青年笑著搖頭,“我可沒說過能將祂徹底封住,沒有圣祖金符在,我的法子最多也只能將祂困住十數年,用來拖延時間罷了!
“而且,”青年朝外頭望了望,面上笑意不減,“似乎出了些有趣的情況,我想要看看后續,之后再做打算。”
穆臣眉頭緊皺。
什么有趣的情況?
柳遙一白天都在想著該怎么捉妖的問題,到夜里茶坊關門,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于是只能放棄思考。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反正有殷月離盯著,他估計是不會有什么危險的,剩下只能等看看情況再說了。
上到馬車里,柳遙思來想去,還是有些不安,決定最后為自己爭取一下。
趁著道路顛簸,柳遙身子一歪,假裝不經意間撲到身邊人懷里。
殷月離也不躲,只好整以暇望著他,似乎在等著他接下來的動作。
柳遙咳嗽了一聲,厚著臉皮捏了捏祂的手心,“那個,其實我也不是不愿意自己捉妖。”
殷月離不置可否。
“只是我一個普通人,”柳遙表情可憐,“什么能力都沒有,說不定到時只會給旁人添麻煩!
“你不是有那道金符在嗎,怎么能說什么能力都沒有。”殷月離回握住他的手腕。
柳遙嚇了一跳,圣祖金符的事他從來都沒提過,這人是何時知道的。
對了,邵蒙。
他去找穆臣的時候邵蒙也在,估計是對方之后特意告知了殷月離。
“沒有誰告訴我,是我自己發現的,”殷月離貼在他耳邊,聲音無奈,“圣祖金符是仙家圣物,天生對我的黑影有一定排斥,比如昨晚……的時候。”
柳遙的耳朵倏地紅了,忍不住伸手拍了祂一下。
還敢提昨晚。
過去兩人親密的時候,殷月離總擔心他察覺到不對,過程里多少會有些顧忌。
然而徹底放開了柳遙才發現,自己之前經歷的那些根本就不值一提。
更可怕的是,柳遙甚至發覺自己似乎有些習慣了,期間的感受也不再僅僅是痛苦和害怕。
太恐怖了。
柳遙坐直了身子,目光堅毅,覺得與這件事相比,區區妖物也沒什么可值得擔心的了。
倒是殷月離遲遲等不到他下一步動作,露出略微失望的神色。
香茗茶坊在西街,崔掌柜的店鋪在東街,兩家離得并不算近,坐馬車也要兩三刻鐘的工夫才能走到。
下了馬車,遠遠便聞到一股甜甜的味道。
好香,柳遙眼睛亮了亮。
拉著身邊人繞過街角,就望見巷子口處一家名為「崔記糖水鋪」的小店,窄窄一張門臉,生意卻是不錯,明明天色漸暗,卻依舊有不少客人在門口排起長隊,似乎要買新出爐的四色粽子糖。
考慮到店里的生意,柳遙并沒有直接從正門進去。
而是照著崔掌柜畫好的圖紙朝小店的后門走去。
還沒等走到近前,就瞧見一名穿著藕色衣裙的女子迎了出來,面上滿是驚喜。
“你們就是阿爹說的那位仙師吧,已經等了你們好久了,快點隨我到里面去吧。”
女子三十歲上下,看樣貌應該是崔掌柜的女兒,寬臉盤,大眼睛,伸手將一整個食盒直接塞到了柳遙的懷里。
語氣殷勤道,“這是我們店里賣得最好的四色粽子糖,每回都不夠賣,山賊被抓的事我已經聽人說了,今日真是多謝你們能過來幫忙!
還沒辦事就先收了謝禮,柳遙抱著食盒,只好說自己一定盡力想辦法,幫他們解決妖物作亂的事。
兩邊正聊得熱絡,不遠處房里忽然傳來一陣冷哼。
“仙師?我看是騙子還更恰當些吧!
“夫君,”女子也是驚訝,連忙快步迎了過去,“不是說今晚要去夫子家抄書嗎,怎么這么早就回來了?”
來人是名身材高瘦的青年,書生打扮,與女子差不多年歲,五官普通,只是目光略有些陰沉。
此刻那書生表情不屑,轉頭望向柳遙兩人。
“呵,虧得我早早回來了,不然你和爹怕是要被這騙子騙得家底都不剩了,什么妖物作祟,不過都是些唬人的把戲罷了!
柳遙皺了皺眉,猶豫該如何解釋。
“走走走,我還有幾月就要鄉試了,別在這里裝神弄鬼的打攪我看書!睍艣]有心思聽他辯解,表情越發不耐煩,說著便要往外趕人。
女子心急,連忙扯住他的衣袖,“他們可是爹好容易才請過來的,只是來看一看,不會打擾你看書……”
“我管他們是誰請來的!”書生一把將女子推開。
女子身量原本就瘦小,加上沒有防備,驚呼一聲便摔倒在地上,柳遙上前想要扶她,也跟著摔作了一團。
四周空氣突然陰寒下來,柳遙手心有些刺痛,正想看看是不是不留神擦破了,就被人伸手攬了過去。
「呼」的一聲,院內燈籠瞬間熄滅。
“誰!”書生嚇得跳了起來。
殷月離低頭檢查柳遙掌心上的傷處,聞言冷冷瞥了他一眼。
“誰在那邊,”書生驚慌四顧,總感覺有什么東西藏在自己身周,腿軟得幾乎站不住,“別鬼鬼祟祟的,快點給我出來!”
“夫君?”跌坐在地上的女子也有些被嚇到了。
她看得很清楚,書生正對的墻壁下分明只有一小叢枯草,并沒有任何不對的事物。
“啊啊!”
書生冷汗直冒,忽然瞧見一團白影從不遠處竄過。頓時忍不住慘叫出聲,撞開院門外的崔掌柜,瘋了似的朝外面奔去。
“怎,怎么了?”剛要邁進院子的崔掌柜被撞得一個踉蹌,好容易撐住拐杖。
幾人面面相覷,都不明白書生到底在發什么瘋。
殷月離幫柳遙處理了手上的傷口,揉了揉他的腦袋,轉頭望向崔掌柜道。
“行了,先說說妖物作祟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第50章
折騰了半晌,崔掌柜到最后也沒弄明白自家女婿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只能擺了擺手說不必管他,之后將柳遙兩人請進屋內,打算細說之前妖物作祟的事情。
期間隔壁叫周騁的中年人也趕了過來,進屋便熱情塞給柳遙一整盒果脯,憨笑著道。
“都已經這么晚了,勞煩二位花時間過來,這是我們店里賣得最好的桂花杏脯,您嘗嘗,如果喜歡的話,我明天再給您送幾盒去。”
柳遙接過道謝,正打算和之前的粽子糖放在一起,就發現中年人還站在原地,一臉期待望著他,似乎是想讓他現在就嘗嘗味道怎么樣。
柳遙不好拒絕,只能打開食盒吃了顆杏脯,又順手給身邊人也塞了一顆。
不得不說,中年人帶來的杏脯的確非常美味。
杏肉軟糯酸甜,還帶著股濃濃的桂花香,是柳遙過去都沒有嘗過的味道。
“怎么樣?”柳遙小聲問。
殷月離見他吃得開心,倒也沒有之前那么不耐煩了,抬手幫他抹去嘴角上的糖霜。
柳遙臉頰一紅,連忙取出帕子給對方擦手。
“咳咳,”見兩人的互動,崔掌柜忍不住咳嗽了一聲,“那個,剛剛說到哪里了?”
“爹,”女子給崔掌柜倒了杯茶,“剛說到晚上遇見白影的事!
“對對,白色的影子,”崔掌柜連忙頷首,“特別嚇人,就在后院里頭,一轉眼就不見了。”
白色的影子?
聽到崔掌柜的話,柳遙也顧不上再吃杏脯了,抬起頭來問,“確定不是誰家掛的白布嗎,而且只是白影的話,你們怎么能斷言一定就是妖物作祟。”
“不只是白影,”女子補充道,臉上帶著恐懼,“偶爾還能聽見貓叫的聲音,而且到了第二天早上,門口便會多出許多已經死去的小動物。有時是老鼠,有時是壁虎,都是撕成幾段血淋淋擺在地上!
柳遙想象了下女子描述的畫面,忍不住皺了皺眉。
不過還是有些奇怪,若當真有妖物存在的話,為何要將已經死去的小動物擺在崔掌柜家的門前,總不可能單純只是為了嚇一嚇這家人吧。
“我家也是,”旁邊周騁也
跟著道,“白影,貓叫,門前的血跡,這些我叔叔家都有,還有便是昨天夜里……”
中年人說著吞了吞口水,有些艱難道,“我親眼瞧見了,一只比人還高的貓影子,就立在我睡覺的窗戶外,熒綠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絕對就是妖物沒錯!”
“那有沒有可能,是真的小貓呢?”柳遙試探著問。
畢竟貓晚上眼睛也能發光,且影子可大可小,影子很大,不代表原物也同樣巨大。
“絕無可能!”周騁和崔掌柜一齊搖頭。
崔掌柜唉聲嘆氣,“我們也不是傻的,怎么會連妖物和普通的小貓都分不出。”
“如果單單只是發生這些異象也就罷了。重要的是,自從遇見那個白影之后,我們一家人的身體便逐漸變差,常常精神恍惚,魂不守舍,還總能聽到不該聽到的聲音,明顯就是被那妖物所迷。”
中年人也點頭,“我叔叔嬸子也是,我不經常住在店里還好些。但我嬸子整日無法安睡,已經開始出現幻覺了,若再不能將那妖物除去,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精神恍惚,魂不守舍?
柳遙考慮片刻道,“既然如此,那你們沒去找大夫瞧瞧嗎?”
“怎么沒有,”崔掌柜無力搖頭,“幾乎全城的大夫都找過了,可都瞧不出什么毛病,二位仙師,真的是妖物作祟,您一定要相信我們啊!
不是生病,也不是聽錯看錯,那確實是有些古怪了。
柳遙百思不得其解,回頭去看身邊人。
卻見殷月離神色不動,只安靜坐在桌邊喝茶,一副要將全部事情交給他去處理的模樣。
柳遙嘆了口氣,只能對崔掌柜道:“這樣吧,你們不是說妖物總在夜里出現嗎,那不如我們先在這里住上一晚,具體看看情況再說!
“好好,”崔掌柜也知道事情沒那么容易解決,連忙點頭,“我這院里剛好有兩間客房,那今晚便有勞仙師了。”
“一間!迸赃吅炔璧囊笤码x忽然開口。
“?”崔掌柜愣住。
“一間就夠了!币笤码x繼續道。
崔掌柜看了看柳遙,又看了看殷月離。
直到被女兒推了一把才終于反應過來。
也不能怪
他沒有看出,柳遙之前在茶坊都是做男子打扮的,身上并沒有戴任何屬于小哥兒的配飾。
崔掌柜忍不住感嘆,原來高人也是會成親的啊。
“那我住另一間吧,”中年人出聲緩解尷尬,“看看有什么能幫上忙的!
崔掌柜自然沒有什么可說的,和女兒一起去收拾客房不提。
酉時末,糖水鋪關門,柳遙和殷月離成功入住后院最大的一間客房里面。
隔壁則住著周騁,連被褥枕頭都沒要。據說要一整晚守夜,親眼瞧瞧仙師是怎么收妖的。
夜晚安安靜靜,看不到一點光亮,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所有房間都熄了燈火。
柳遙在黑暗里抓住被角,一邊緊張盯著外頭。
“你說這糖水鋪里真的有妖怪嗎?”不知過了多久,柳遙趴在身邊人的肩上,壓低了聲音問。
“也許!币笤码x語氣平淡,輕輕撥開他耳邊的碎發。
柳遙有些癢,用臉頰蹭了蹭對方的掌心,“我總覺得,你是不是發現什么了?”
雖然殷月離日常沒什么表情變化,但畢竟一起生活久了,柳遙還是多少能分辨出一些的。
就好比此刻,對方眼眸濃黑,嘴角微挑,明顯一副無聊等著看好戲的模樣。
“你猜!币笤码x眼里帶了些笑意。
真的有問題?
柳遙連忙坐起身子,雙眼亮晶晶盯著對面人。
殷月離也不答,只抬手捏住他的鼻子,“說好了由你自己來捉妖,不許耍賴!
柳遙直接撲過去,挽起衣袖,正準備嚴刑逼供,忽然聽到屋外傳來一聲貓叫。
柳遙很喜歡小貓,夜里聽到野貓的叫聲一般也不會感覺害怕。
然而此時聽到的貓叫卻與往常不同,那聲音拔得很高,尖厲異常,仿佛動物瀕死時的慘叫。
又一聲貓叫。
柳遙背脊發涼,忍不住將腦袋埋進身邊人的懷里,過了片刻才小心翼翼探出頭去,就看見一個漆黑的貓影子正倒映在窗戶之上。
還沒來得及害怕,柳遙忽然反應過來,“不對,這根本就是普通的貓吧!”
的確是貓沒錯。
映在窗戶上的貓影子雖然很
大,但本身輪廓并不清晰,如果仔細望過去,甚至能隱隱看到樹影搖動的痕跡。
“裝神弄鬼,”意識到不是妖物,柳遙頓時來了精神,起身將外衣披上,“你在屋里等著,我去把那只貓抓回來!
天已經徹底黑了,只靠柳遙自己顯然是不成的。
柳遙沒多猶豫,干脆去隔壁叫了還未睡下的中年人,又將崔掌柜女兒叫了出來,三人一起圍著后院捉貓。
崔掌柜女兒半信半疑,一直勸柳遙不要輕舉妄動,如果是真的妖物該怎么辦。
就聽一邊看熱鬧的殷月離淡淡開口,“不是妖物,不只你這院子里,便是整個西北邊關也沒有妖物的存在!
“當真?”崔掌柜女兒驚訝。
殷月離沒有說話,只隨意點頭。
止戈山是祂沉眠的地方,妖物不比雪煞,對危險的感知力遠比普通的動物敏銳,自然不可能留在附近。
沒等女子再開口詢問,柳遙那頭已經瞧見一抹雪白的身影從墻角下閃過,連忙招呼幾人,“找到了,在那邊!”
中年人精神一振,舉著網兜便沖過去,卻不小心撲了個空,險些絆倒在地上。
柳遙也跟著追上去,卻還沒等靠近,已經有陰影竄過,一把將那白影拖住,五花大綁送到了柳遙的面前。
見他不動,還非常體貼地把東西塞進了網兜里面,順便扯了下柳遙的衣擺。
柳遙挑眉瞧身邊人。
殷月離指了指他手里的網兜,“不錯,抓到了!
柳遙:“……”行。
喵喵喵。
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在柳遙的網兜里拼命掙扎,張牙舞爪。
“居然真的是貓。”中年人扶著膝蓋走過來,簡直看傻了眼。
如果只是貓的話,那他們兩家這些天都在折騰什么,腦子都進水糊涂了嗎。
而且仔細看的話,眼前的白貓似乎還有些眼熟,很像是這幾天里總被他嬸子投喂的那一只。
不是妖物作祟,罪魁禍首也已經抓到了,殷月離徹底失了興趣,打算帶柳遙先回去。
那邊柳遙卻并沒有盡興,探頭探腦像是還想留下來看熱鬧。
“還沒玩兒夠?”殷月離無
奈。
柳遙搖頭,露出期待的表情。
事情明顯還沒結束,這個時候走了才是真的虧了。
“那便再留一會兒,”殷月離只能妥協,“不過最多到子時之前,不能太久!
“嗯,都聽你的!绷b趁著夜色親了祂一下,迅速點頭。
后院動靜太大,好多留在店里的伙計都被吵醒了,就連之前跑出去的崔掌柜女婿,也不知什么時候面色鐵青的推門走了進來。
書生臉上依舊帶著少許恐懼,卻強撐著開口道。
“呵,我早說了不是什么妖物作祟,偏你們不肯相信,怎么樣,眼下事情總算清楚了吧。”
“可……”崔掌柜搖了搖頭,心底仍是困惑。
白影和貓叫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但早上門前死掉的小動物該怎么說,還有他和女兒的身體每況愈下,總不可能也是自己的錯覺吧。
“行了,”書生不耐煩,擺了擺手道,“趕緊將那兩個騙子弄走,還有這只貓也是,弄死了直接丟河里去,一點小事折騰這么久,真是晦氣!
“弄死?”崔掌柜女兒嚇了一跳,不敢置信望著自己的夫君。
“當然要弄死,”書生的表情扭曲了一瞬,還在為之前丟臉的事生氣,“一只畜生也敢裝神弄鬼的出來嚇人,不弄死了難道還留著它不成?”
剛將小貓從網兜里拎出來的柳遙眉頭微皺,聞言有些不舒服道,“這貓才多大,估計只是夜里不小心嚇到人,教訓一下也就算了,何必要殺了它!
“你怎么知道它是不小心,而不是故意在這里嚇人的,”書生冷笑,“說不準,這貓還真是什么妖物,這種害人不淺的畜生,還是早點弄死了干凈!
“你……”柳遙還沒見過這樣不講道理的人,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嘴。
懷里的小貓抿著雪白的耳朵,軟軟叫了一聲,表情十分可憐。
“的確是故意嚇人沒錯,”殷月離走到柳遙身邊,將小貓拎起扔進中年人的懷里,“卻并非是為了害人,而是為了救人!
什么意思?
柳遙疑惑抬頭,其他人視線也跟著轉了過來。
殷月離望了望四周,終于將目光落在墻角的水井上,“我方才注意到,崔掌柜家的糖水鋪和隔壁的果脯鋪,應該是共用的同一口水井!
眾人點頭,糖水鋪和果脯鋪都有糖水在賣。所以對水質的要求比較高,井自然也比尋常的水井挖得要深,維護起來比較麻煩,便干脆共用同一口水井了。
“你們兩家不妨找人去檢查一下,看看那水井里面,或者日常用來存水的容器里面,是不是被放進了什么東西!
“您的意思是,有人在井水里下毒?”崔掌柜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又不是瘋了,誰會在水井里面下毒?”中年人按住懷里的小白貓。
柳遙先是不解,隨即看了看不斷掙扎的小貓,忽然反應過來。
“對,”殷月離目光深遠,轉向一旁臉色慘白的書生,“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