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組織對我的審判結果很快出來了, 無期限監禁。
完全在我的意料之中。
Boss為了給自己續命因而不能殺我,普通的懲罰又對我無效,只能用我最討厭的無聊來折磨我。
于是我被關在了戒備最森嚴的地下室, 這里沒有陽光,也沒有任何娛樂設施, 甚至都沒給我一本消遣的書。
除了每天到點送餐和送換洗衣服的傭人,見不到任何人。
整天面對的只有空蕩蕩的房間。
“喂——”
我叫了一聲, 然后我聽到了自己的回聲。
“喂——”
“我要長毛了!”
“我要長毛了!”
……好無聊。
這里沒有鐘表, 我只能根據吃飯的次數來計算時間,粗略估算大概有兩個多月了。
再待下去我很快會失去時間概念。
Boss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不為他所用,就為他所廢。
就在我繼續給自己看手相消遣時,送點心的人來了。
“這么快就到下午茶時間了嗎?”我慢吞吞地起身, “抱歉,這里沒有時鐘,我都有些記不清時間了。”
今日份的下午茶和平時看上去差不多,但吃到第一口, 我就愣住了。
……偷工減料!
馬卡龍里的糖粉至少少放了一半,奶油餅干換成了巧克力,咖啡里加了牛奶而非煉乳。
看得出來今天的廚師希望我吃得健康一點。
但, 全世界要求我飲食健康的廚師只有一人。
我放下啃了一口的馬卡龍, 發現里面塞了一張紙條。
紙條手感細軟, 我將它展開——
【接近你是Boss的命令, 但接近你的心是我自己的愿望。】
……接近你的心。
……是我自己的愿望。
我摩挲著上面的文字, 認出這是蘇格蘭的筆跡。
“橘醬, 這張紙條是可以食用的。”身后的人開口說道。
……他本人果然來了。
“你竟然有膽子來這里。”我朝他抬了抬下巴,諷刺道, “不怕被組織追究嗎?”
“怕。”蘇格蘭抬起頭,壓在帽子下的臉也露了出來,“所以是溜進來的。”
我剛準備罵他,卻看見了他消瘦的臉頰和眼睛下方深深的黑眼圈。
他看上去很疲憊,也瘦了一些。
我的心情十分復雜。
陷我落入這般局面的人是他,按照道理我應該將他毒打一頓,但是……他似乎也不是贏家。
“其實我在這里過得挺好的,不愁吃喝也不用負責審訊工作,簡直到達了我的人生巔峰。”我聳了聳肩,“況且,蘇格蘭大人,我并沒有希望你來看我。”
“……我知道,”蘇格蘭輕聲說,“是我自己想見你。”
瞧瞧這沒出息的樣子。
“我們沒有見面的必要吧。”我收回視線,望著咖啡杯說,“你憑本事騙倒了我,我心服口服,現在你也得到了Boss的賞識,不用再演戲了。恭喜你,混到組織二把手的位置指日可待。”
蘇格蘭垂眸,眼睫輕顫,說出來的話更是令我無語。
“可不可以不分手?”
“哈?”
“你揍我或者做別的……我都能接受。”蘇格蘭頓了頓,很不要臉地說,“但是我不要分手。”
他不要分手?
他把我送進來,然后還不要分手?
我氣笑了:“虧你爸是老師,難道他沒有教過你強扭的瓜不甜這種道理嗎?”
蘇格蘭:“他去世的早,沒來得及教。”
“……”嘿,他居然學會裝死了,我將他的嘴捏成熟悉的鴨子嘴:“你少給我在這里耍嘴皮子,我憑什么要和將我送進來的人談戀愛?我的尊嚴不允許!”
蘇格蘭救下自己的嘴后說:“對不起,我知道你很難原諒我。”
“注意措辭。”我糾正道,“把‘很難’改成‘不’。”
面前的青年一噎,隨即選擇無視這句話。
“但是這是Boss給我安排的任務,我無法拒絕。”
很好,開始甩鍋了。
“最初我也不知道橘醬是什么樣的人,有關你的傳聞眾說紛紜。雖然接近你是任務,但在相處的時間里,我卻有了自己的愿望……”
完犢子,他要開始表白了。
我趕緊捂住了耳朵,叨叨道:“聽不到我聽不到!”
“聽不到那就用看的吧。”
他拿起了桌上的那張紙條,遞到我眼前——
【接近你是Boss的命令,但接近你的心是我自己的愿望。】
我又被迫看了一次。
“總有一天,我會帶你離開這里。”蘇格蘭給我畫了一個餅。
“你這個總有一天,是哪一天?”我吐槽道,“難道要等我七十多歲時,Boss終于被你熬死了,你才來帶我離開嗎?”
“不會那么久。”蘇格蘭認真地說,“等我再多得到一點Boss的賞識,我相信他會同意我的請求。”
說得簡單,Boss的賞識哪有那么容易得到,琴酒累死累活數十載,也沒有混到前三的位置。
Boss才是組織里真正懷疑一切的存在。
“水無小姐得了他的賞識,已經有代號了,基爾。”
好家伙,精準踩到我的雷點!
我反手在蘇格蘭頭上捶了幾下:“張口閉口都是她,那你和你的基爾交往去吧!”
蘇格蘭辯解道:“我才提到她一次而已,而且我是為了舉例。”
“分手。”我堅定地說,“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不分。”蘇格蘭同樣堅定地說,“我不想再失去橘醬了!”
再……?
呵呵。
我無情地嘲諷道:“說的你好像失去過我一樣,我的前任男友可是你的好朋友波本威士忌,我交往過的男人都能組成兩支足球隊了。”
蘇格蘭仍然選擇胡說八道:“橘醬和他們都不是認真的。”
“他媽的,難道我和你就是認真的了?”
“是。”蘇格蘭給出了理論依據,“否則你也不會在這里了。”
無話反駁。
只能用拳頭發泄不滿。
于是我把蘇格蘭毒打了一頓。
他起初還一副大無畏的樣子,隨我處置發泄,但當一顆牙齒掉在地上時,他破防了。
“橘醬!”
我停下了手。
“蘇格蘭,你舔舔自己的牙齒,你看少了哪一顆?”
他很快得出結論:“沒少,那這是……?”
“這是我自己的牙齒。”我從他身上爬起來,撿起了那顆牙,“在這里什么都沒有,我就試著徒手拔牙了。”
人無聊到什么程度才會做出這種事?
“我基本等于無期徒刑,即使不分手,這段關系也沒有任何意義了,你不可能經常來這里。我這個人很雙標,我曾經放縱自己亂搞男女關系,卻嚴于律伴侶。Boss這次讓你對我用蜂蜜陷阱,或許下次也會安排你對別的女人用蜂蜜陷阱。”
蘇格蘭打斷了我的話:“我不會接受那樣的任務。”
“你這時候裝什么清高?”我鄙夷道,“你可是為了取得我的信任,連那里都能讓我摸的廉價的男人。”
廉價一詞我加重了語氣,蘇格蘭大概是自知理虧,不吭聲了。
我繼續用惡毒的語言攻擊他:“說不定下次你為了套取情報,能去爬別的女人的床。”
蘇格蘭的臉色沉了下去,他咬了咬嘴唇,像是鼓足了勇氣問:“你認為我會做那種事?”
“為什么不會?我甚至認為你會為了完成任務,同時和幾個女人一起搞。”我摸了摸蘇格蘭的腰線,順著他的衣服,緩慢地撩起,“看吧,你是如此廉價。”
我又收回了手。
這里肯定有攝像頭。
我還沒有能讓別人欣賞蘇格蘭身體的氣度。
“我的初戀是白州。”我坐回了地上,從餐盤里拿起了一顆巧克力,“你充其量只是他的替身。”
替身梗向來最傷人,但我要的效果就是讓蘇格蘭停止胡攪蠻纏。
“他是第一個教我要潔身自好不要亂約的人。”
“他是第一個教我在幫助別人的同時,也要考慮對方心情的人。”
“他是第一個鼓勵我和同齡女生接觸的人。”
“他是第一個讓我去買野玫瑰回來養的人,”話到此處,我覺得殺傷力已經夠大了,差不多該收尾了,“蘇格蘭,你養玫瑰養得再好,還不是他玩剩下的?”
這種對比肯定令他惱羞成怒,無地自容!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蘇格蘭卻并沒有生氣,他反而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瘋笑,不是傻笑,他精神狀態穩定,他是在微笑。
“這樣啊。”他的語氣也變得輕飄飄的,“原來橘醬你一直都沒有忘記他。”
“怎么可能忘記?”我倒是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畢竟他說過,他要成為我的心。”
……盡管他食言了。
……但我還是記住了。
“好了,你明白了吧,我跟你交往,也只是因為你……比較像他。就好比他是夏油杰,而你是腦花。”
這個比喻怪惡心的,一想到蘇格蘭是腦花,我嫌棄地后退了一步。
身體卻被猛得一下抱住了,蘇格蘭的大臉硬是貼在了我的臉上。
“沒有忘記,真是太好了。”
……這家伙是腦子壞了還是圣父心泛濫,竟然幫已故的情敵高興。
“我下次再來看你。”蘇格蘭直接用嘴從我的手指上叼走了我先前拿著的那塊巧克力,“橘醬的本命巧克力,我收下了。”
我:“???”我哪來的本命巧克力?
“情人節快樂!”
……原來今天是情人節。
蘇格蘭這是自己做了巧克力帶來,然后假裝給我吃,等我拿起來的時候,再從我手上奪過去,假裝這是我送給他的本命巧克力,叼著就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自欺欺人這一套被他玩明白了。
行吧,他開心就好。
我看著從馬卡龍里吃出的那張紙條,心想留著被其他人看到會很丟人,加上蘇格蘭說過可以食用,便將它吃進了肚子里。
沒味道,不好吃。
當天晚上,我發覺不對勁了。
因為這是我被關的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夢到蘇格蘭。
他像一個擅闖者,站在夢境的入口處。
第92章
夢里出現的其他男人臉都是模糊的, 跟打了馬賽克似的,唯獨蘇格蘭的臉異常清晰,連下眼睫毛都根根分明。
……難道是我太喜歡他了嗎?
我故意不理他, 反而和別人勾勾搭搭,心想反正是在夢里, 親一下也無所謂。
親一團馬賽克的臉……嗯,感覺很微妙。
然而在我還沒找到對方的嘴唇在哪里時, 跟在我后面的蘇格蘭已經一拳落在了對方的臉上。
“好痛啊!”男人捂著臉哀嚎, “為什么突然打人?”
——因為夢與現實是相反的。
平日里的蘇格蘭絕對不會隨便打人,夢里的就不一樣了。
蘇格蘭漠然地說:“因為你在勾引我的女朋友,再被我發現一次,就廢掉你。”
于是,一整個海灘上的男人, 全都被他嚇跑了。
……還真是一群沒用的家伙。
這時,蘇格蘭的臉終于由陰轉晴:“橘醬,我們來下棋吧。”
我踢了踢沙灘上的石子:“這里哪來的棋啊?”
他撿起一根樹枝,在沙灘上很快畫出一張格子棋盤。
“你畫圈圈, 我打叉,我們下五子棋。”
清醒時我只能面對白墻,睡著時我的夢里也無比荒涼, 只有朦朧的海和一望無際的沙灘。
太無聊了。
或許和蘇格蘭下五子棋是個打發時間的好選擇。
往往越簡單的棋, 越不容易分出勝負。
棋盤越畫越大, 最后都延伸到了海中, 我和蘇格蘭依舊沒贏對方。
“橘醬, 我們去游泳吧。”
“這個你可比不過我。”
沒有泳衣, 我們脫掉外套,直接跳入了海中。
奇怪的是, 我并沒有發揮出平時的水平,我甚至……溺水了。
海水十分冰涼,我似乎失去了異能力的庇護,不再無堅不摧,小腿抽著筋,像是體力不支,又好像被海草纏住了。
夢里的海不是美麗的藍色,而是深灰色的,像因為工業污水排放過多的廢海。
身體在一點一點的往下沉。
視線范圍內的蘇格蘭已經游得很遠了。
我張嘴想喊他,想了想,忍住了。
……算了。
就這樣沉下去,死在海里,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忽然之間,耳邊傳來了蘇格蘭的聲音。
“橘醬——”
果然。
只有在夢里,他才會對我不離不棄。
手被他握住,纏繞在腳上的海草也很快被他清理掉了,蘇格蘭抱著我游回了岸上。
“蘇蘇,我好冷。”我望著蘇格蘭的臉,喃喃道,“感覺我的異能力在夢里失效了。”
這里沒有換洗衣服,也沒有取暖器。
“要不你把我掐死吧,掐死就不冷了。”
“我不會讓你死。”
蘇格蘭脫掉了我身上的衣服,他猶豫了一下,連同里面的衣服也脫掉了。
然后他又脫掉了自己的衣服,用身體幫我取暖,虧他想得出來。
——他好騷,我好喜歡。
這畢竟是我幻想出來的蘇格蘭,真實的他大概率會……鉆木取火吧。
不過,趁現在過過癮也挺好的。
“橘醬,你在摸哪里?”蘇格蘭按住了我作惡的手。
怎么回事?怎么又正經起來了?
“你不就是想讓我摸你嗎?裝什么啊,廉價的男人。”
“我——”
蘇格蘭停頓一秒,松開了手,“這么說也對。”
嘿,他居然贊同我了,果然夢與現實是相反的。
“我很想念你,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
我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緩緩問道:“你什么意思?”
“橘醬,你其實并沒有夢到我,我剛才找過了,海岸上的男人里沒有我的臉。”沒等我繼續問,他就解釋道,“坂口君幫我委托了異能力者,連通了我與你的夢境。”
難怪他先前不急著和我說話,而是神情古怪地站在海灘上,觀察著那些男人的臉,原來是在找他自己。
等一等,什么叫連通了他與我的夢境?
以后我要是做那些難以啟齒的夢,豈不是也會被蘇格蘭看到?
頓時有種被窺探隱私的羞恥感,我不禁惱羞成怒。
“蘇格蘭,你這個大變態!”
“好,我是變態。”
“你還要不要臉了?”
“不要了。”
吵架很難吵得起來,因為無論我罵什么,蘇格蘭都認。
眼下我身體虛弱,也不是打架的時機。
“為什么要讓我在夢里都不能自由呢?”我輕聲嘆息,“我又不需要你來陪伴我,你也看到了,我根本沒有夢到你。”
“不是橘醬需要我,”蘇格蘭糾正了我的說法,“是我需要橘醬。”
“可我對你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我很坦誠地說道,“現在Boss不信任我了,或者說他從未信任過我。你是組織的狙擊手,只要不出錯,位置基本是穩的。建議你去和苦艾酒搞好關系,她雖然神秘主義,但人挺不錯的,叫波本帶帶你吧,你們不是朋友么?”
我已經給了很良心的建議。
但蘇格蘭不聽。
天亮了,他在我的額頭留下輕輕一吻。
“明天見,橘醬。”
我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醒來后面對的只有空蕩蕩的房間和白墻,但是夢里卻有鮮活的蘇格蘭。
我明明也可以死撐著不睡覺。
但第二天晚上我還是早早地睡覺了。
這次的夢里還是一片海,然而海灘上已經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了。海水的顏色干凈了一些,天空也開始放晴,露出淡淡的藍色。
海邊有個小小的海之家。
我找了一圈,沒看到蘇格蘭。
……可能連昨天他說的那些話,也都只是我的夢。
海之家里沒有店主,但是食材很豐富,我挑了兩只大蝦,坐在門口烤了起來。
由于不能熟練掌握火候,我燙到了手。
“把手給我。”身后突然傳來了蘇格蘭的聲音。
他如約過來了。
他用涼水替我沖了手,然后用一塊冰鎮過的毛巾敷在我的手背上,讓我坐在旁邊等,他來負責烤蝦。
“橘醬要不要來一份炒面?”
“要。”
“吃蘋果冰沙嗎?”
“吃。”
無論是現實還是夢里,蘇格蘭都很擅長搗鼓食物。
他將蘋果冰沙先做好遞給我,然后繼續炒面。
“橘醬今天心情變好了。”
“何以見得?”
“天空和海水都變藍了,也出現了海之家。”蘇格蘭擦了擦額頭的汗說,“希望明天會有漁具,我教你釣魚吧,我釣魚很厲害的。”
第三天,夢里果然出現了船和漁具。
蘇格蘭興奮地像個孩子,舉著魚竿說:“橘醬你是神。”
“這些都是假的。”
……這些都是假的,但想和蘇格蘭釣魚的心情卻是真的。
它們是從我的愿望里誕生的。
第一次和蘇格蘭出海釣魚,他手把手地給我示范,并釣上來了一只臭鞋子。
“這叫厲害?”我諷刺道,“還是讓我來釣一條給你開開眼吧。”
我甩下魚鉤,魚鉤很快被魚咬住了。
“看到沒,這是條大的。”
魚的勁太大,我險些被拽下去。
蘇格蘭也來幫我一起往上拉,好家伙,釣上來一條大白鯊。
……死定了。
這什么鬼?
大白鯊長著和琴酒一模一樣的臉,兇神惡煞,一下子就將小船掀翻了,我和蘇格蘭同時掉進了海中。
“琴酒,”我試圖喚醒大白鯊的人性,“我和蘇格蘭和你一樣,都是組織成員,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詩詞沒有讓大白鯊放過我們,它張開血盆大口,朝我們沖了過來。
最后的一刻,蘇格蘭捂住了我的眼睛,在我耳邊輕聲說:“明天見,橘醬。”
然后我被他用力推了出去,再次睜開眼睛時,蘇格蘭和大白鯊都消失了。
海水染得通紅,海面上只剩下蘇格蘭的一條大腿……
我被這個夢嚇醒了。
第四天的夢里,我打死都不肯再去海釣了,并仔細查看蘇格蘭的腿,確定那不是裝了假肢。
蘇格蘭打趣道:“橘醬還是很在意我的。”
“我是怕你死了,沒人跟我玩了。”我表示很無奈,“白天我見不到人,晚上睡覺又只能見到你,我也沒有辦法。”
這世界上就是有這樣無恥的人,他送你進組織的監獄,還非要每天跑進你的夢里,讓你里外都不得安寧。
但,我逐漸習慣了蘇格蘭的出現。
他教我彈吉他,教我畫畫,把他會的東西都教給了我。
后來在海之家的后面,建了一所只有我一個學生的學校,唯一的老師是他。
我沒去過學校,他一直記得我的遺憾。
蘇格蘭老師在黑板上板書,我在底下欣賞老師的翹臀。
這課注定是上不下去了。
“津島同學,你在看什么?”蘇格蘭扭過頭問。
“在看……招人的東西。”我打了個響指,驕傲地宣布,“老師請放心,下次考試我還是全校第一。”反正全校就我一個學生。
蘇格蘭寵溺地笑笑,柔聲問:“考不到怎么辦?”
“考不到我隨你處置。”
“很好。”
到了考試那天,我發現一個噩耗,黑板上寫了四個大字:【師生同考】。
蘇格蘭拍拍我的肩膀:“加油哦,全校第一。”
事實證明,永遠都不能低估蘇格蘭的陰險程度。
考了第一名的老師并沒有懲罰他的學生,只是提了一個小愿望,他想吃一份我做的蕎麥面。
“要不換一個愿望吧,比如抱著你狂親一分鐘不撒嘴什么的。”
“我很后悔。”蘇格蘭仰頭,望著朦朧的星空,“大晦日之前,我對橘醬冷暴力,錯過了一個原本會共度的新年。”
他不提倒好,提起來我又想打人了。
那時候他就像死人一樣,對我各種敷衍至極。
“你現在后悔也晚了。”我幸災樂禍,“我們這輩子都沒有共度新年的機會了。”
“橘醬給我做的蕎麥面,我也沒吃到。”
“活該,反正我不會再做了。”
……艸,蘇格蘭哭了。
他居然哭的出來。
夢里的他拋下自尊和臉面,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
我的心硬不起來了:“別哭了,難看死了。怕了你了,我給你做。”
“真的?”他瞬間不哭了。
“你——”我抓了抓頭發,“我只管弄熟,不好吃別怪我。”
“嗯。”
一份蕎麥面,一份只是夢里的蕎麥面,蘇格蘭小口小口的吃,表情異常滿足。
我忍不住吐槽道:“你這人挺會給自己發糖的。”
他想要本命巧克力,就做了一些巧克力讓我選,我選好了準備吃,他就叼走我手上的那一個,當成是我送給他的禮物。
他想要彌補過去的遺憾,就連通我的夢境,固執地出現在我的夢里。
“這個異能力挺逆天的,用來交換情報很方便,但我之前卻從未聽人用過,所以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我盯著蘇格蘭的眼睛問,“說吧,你到底付出了什么代價?”
第93章
“你該不會去賣身了吧。”我故意調侃道, “我可是純愛黨,不干凈的男人我才不要。”
“當然沒有。”他皺了皺眉,“你腦子里整天都在想什么。”
“那你付出了什么?”
“付了錢。”
蘇格蘭可能自己也沒意識到, 他說謊的時候,聲音會變得稍輕, 眼神卻有種自欺欺人的堅定。
……他又一次,說謊騙我。
我已經記不得這是他第幾次騙我了, 沒具體數過。
“是么?”
“嗯, 給了很多錢。”他半開玩笑地說,“我都快要吃土了。”
“蘇格蘭,從明天開始我不睡覺了。”
“喂!”
“我可以為了成全你的心愿,違反組織的規定,但是——”我平靜地說, “我不想再聽你說謊了,一次都不想。”
我寧可孤獨地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也不想再次泡進隨時可能被打翻的蜂蜜罐子。
我一連三天都沒有睡覺,特殊的體質令我的身體并無損害, 但我總是忍不住去想,蘇格蘭進不來我的夢里,他會去哪里呢?
第四天的時候, 我在下午茶的橙色馬卡龍里, 發現了一張紙條。
紙條上是熟悉的字跡——
【今晚告訴你原因。】
接近組織的監獄是一件極危險的事, 蘇格蘭在情人節時冒險來過一次就沒再來了, 恐怕是再也找不到機會了, 就算是調包送進來的食物, 也是相當不易。
馬卡龍被他改良過,味道不是很甜, 紙條是威化紙,不怎么好吃,卻立馬安撫了我的情緒。
我不禁自嘲地想,我還真是好哄。
這一晚我故意睡得很遲,但當我睡著后,發現蘇格蘭已經在海灘邊上了。
他在海邊放煙花。
飄雪的冬日里,他像在夏日祭那樣,燃放了許多美麗的煙花。
夢境是虛無縹緲的,這里不限制人身自由,也不限制真實世界的常理。
“原因是什么?”我開門見山地問。
他沒立刻回答,反而說道:“你知道后可以罵我,但不準不按時睡覺,我問過太宰君,即使是異能力者,也是有身體極限的……”
我不想聽他說廢話,一口氣吹滅了他的仙女棒:“說。”
“要付出一點點的——”他猶豫了一下,緩緩道,“壽命。”
付出壽命?
壽命?
“你是蠢貨嗎?你是不是覺得你命里注定躋身長壽老人的行列,所以怎么折騰都無所謂?你怎么會想到這種方法?你腦子被伏特加踢了嗎?你的好朋友波本也不知道嗎?”
面對我劈頭蓋臉的一頓罵,蘇格蘭拍了拍我的背,替我順氣:“是我自己的決定,與旁人無關。況且只是付出一點點,又不是全給了。”
“一點點是多少?”
在我的追問下,蘇格蘭終于硬著頭皮說了實話。簡而言之,他的生命流逝速度被暫時按下了二倍速。
“這是我偷來的時光,肯定要付出代價的。”他微笑著說,“但我并不覺得虧,因為我總算贏了命運一次。”
莫名其妙。
還贏了命運一次……搞得他好像輸過很多次。
“馬上停止這種自殺行為。”我警告道,“我不需要你來陪我,我從七歲起就被關在地下室里,早就已經習慣了。”
換作普通人早就瘋了,而我的精神狀態保持良好。
“我明白的,不是橘醬需要我,”蘇格蘭抱著手臂在海灘上坐下,輕聲說道,“是我需要橘醬。”
噫。
明明是組織的代號成員,領著豐厚的薪水,又有各種愛好和酒友,還非要擺出一副都不如我富裕的窮苦狀態,真是討打。
“無聊的話,你可以去找波本和萊伊消遣。”我提醒道,“你還真有臉來找我,別忘了我可是被你親手送進來的。”
此話一出,果然從蘇格蘭的眼睛里看到了濃濃的愧疚。
他把自己的膝蓋抱得更緊了。
“……抱歉。”
一句道歉,從嗓子里擠出來,聽著心酸極了。
我不能違背組織的命令,他也一樣。
終究只是在各自的領域里完成任務罷了。
“除了抱歉,你好像也說不出別的話了。”
似乎是為了回應我的嘲諷,蘇格蘭立刻說道:“我一定會救你出去的。”末了他又補了一句:“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明明上一秒他還沉浸在悲傷里,這一秒已經重新振作起來了,氣鼓鼓的像個小學生。
“怎么?你想到成為組織二把手的辦法了?朗姆人家可是世襲。”
“世襲?”蘇格蘭疑惑地歪頭。
我意識到自己說溜嘴了。
我手里的情報并不能與任何人分享。
但蘇格蘭抱住了我,他的臉埋在我的頸窩里,纖長的睫毛滑過我的皮膚,留下遠超夢境的觸感。
“我想救橘醬出去。”他再一次強調道。
“如果你是為了升職帶我出去,想要知道那些秘密,那我可以告訴你。”我望著他的臉說,“但如果你再敢騙我,我們就徹底完了。”
“好。”蘇格蘭答應了。
我所知道的有關組織的情報實在有限,且相當多的一部分都是我琢磨出來的,但它依然具備參考價值。
組織的Boss年紀很大了,對長壽相當有執念,他在意我也是因為我超出正常人的生命力,并且曾從我身上取走過一半的臟器。
二把手朗姆是個男人,這是太宰的推理。
他的推理不會有問題,因此組織里關于朗姆性別年齡那些眾說紛紜的情報全都是障眼法。
至于組織關于銀色子彈的研究……
“組織還抓了很多異能力者,其他領域都有涉足,我猜他們的目的不是簡單的永生,可能想要建立一個他理想中的國家。”
和費奧多爾的構想有異曲同工之處,只不過飯團的格局更大,他想要毀滅世界后重新建立世界。
到處都是妄圖成為神的凡人。
“橘醬,你想過離開組織嗎?”蘇格蘭問我。
“沒有。”我搖了搖頭,心想離開了也沒有合適的地方去。不僅要被黑衣組織追殺,還可能連打折面包都吃不上,于是干脆岔開了話題,“你還是快點解除這個折壽的異能力吧,要是想見我可以去找太宰,反正我和他的臉長得差不多。”
“才不要。”蘇格蘭攤了攤手,“純愛黨不吃代餐。”
“命也不要了?”我揶揄道,“你還真是個戀愛腦。”
“誒,難道橘醬你自己不是嗎?”
的確如此。
我要不是戀愛腦,此刻就不會關在組織的大牢里了。
“也許吧。”
我原諒了他。
不知道是因為他的態度過于誠懇,還是因為他是唯一。
除了他,沒人來找過我。
哪怕太宰有那個能力,他也懶得來。
“在夢里你要是還這么克制,多少有點對不起你付出的壽命了。”我吻了吻他的眼睛,“要不要體驗一下屬于成年人的快樂,也不用買套,反正這只是在夢里。”
只是在夢里,他也會臉紅。
……這是我的蘇格蘭。
……這是生命開了二倍速也要來見我的蘇格蘭。
他沒有再拒絕我。
“那橘醬,請你多多指教。”
夜色下,月光照在蘇格蘭的身體上,皮膚潔白,線條干凈,我第一次發覺,一個人竟然可以像雪一樣美好。
……
在長達兩年的時光里,我不由自主地對蘇格蘭產生了依賴,他成了我與外界連通的橋梁,所有的見聞都是他講給我聽。
他徹底變成了我的全世界。
直到后來,我在海邊等了兩夜,都沒有等到他。
我不禁猜測,是異能力解除了嗎?還是他去出任務了?
什么任務連續兩天都不睡覺?
在此之前,他沒有任何反常之處。
第三天,我沒等到蘇格蘭,我等到了出現在現實世界的琴酒和伏特加。
“你胖了,科恩。”我看著琴酒說,“臉也老了不少。”
“你是關癡呆了嗎?”伏特加罵道,“居然不認識我大哥了。”
“波本,你好像美白成功了。”
“我不是波本!我是你爺爺伏特加!”
“這樣啊。”我笑著說,“我爸爸是琴酒,而你自稱是我爺爺,這么說你是琴酒的爹——”
“閉嘴。”琴酒冷冷地打斷了我。
“你們來這里做什么?”我繼續躺回床上,“總不會是來釋放我的吧?”
“沒錯,那位先生說你可以出來了。”伏特加宣布道。
……太反常了。
釋放我很正常,畢竟Boss喜怒無常,但蘇格蘭連續兩天沒出現就很不正常。
大概率是他出事了。
“我想先去一個地方。”
坐在保時捷356A上,我提出了一個要求。
琴酒沒理我,伏特加低聲道:“你在命令誰啊,津島,你現在可不是自由身——喂,干什么,你這個瘋子!”
我直接從后座爬到了前座,搶奪他手里的方向盤。
“我再重復最后一次,帶我去蘇格蘭家里。”
琴酒的槍抵在了我的腦門上:“他不在那里了。”
“別誤會,我可不是為了見他。”我磨了磨牙,“在進去之前,我發過誓,出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燒了他和我居住過的地方。”
第94章
保時捷356A在小區門口停下。
我打開車門, 安排道:“我先上去,你們兩個小東西在這里等著。”
安排無效,小東西琴酒也下了車, 并直接將煙頭扔在了我的臉上。
我立馬撿起煙頭扔了回去,他的一頭銀色長發險些被點燃——幸好被伏特加攔截了煙頭。
“別找死。”伏特加警告我。
我朝他扮了個鬼臉, 蹦噠在琴酒的前面上了樓。
沒有左右鄰居,也沒有上下住戶, 這里是我和蘇格蘭居住過的地方。
備用鑰匙通常會被放在門口的消防器材下面, 防止我找不到,但這次我打開柜子時,卻沒看到。
原來蘇格蘭早就改變了布局。
于是我直接踹掉了門鎖。
踏進屋里的一瞬間,空氣中傳來了鈴蘭和水仙混合的馥郁香氣——這是家里以前沒有的品種。
鈴蘭和水仙都有毒,我不準蘇格蘭養, 并借口說它們太丑了。
但實際上,我一直知道蘇格蘭喜歡潔白芳香的花,哪怕它們具備毒性,充滿危險。
沙發上沒了毛絨玩偶, 背景墻上我和蘇格蘭的合照摘了,我養熱帶魚的魚缸空了,我的黃玫瑰不見了, 連蘇格蘭畫給我的屏風都沒了……
屋子里的陳設完全變了。
如果不是那把熟悉的貝斯, 我很難認出這是蘇格蘭的房子。
我翻箱倒柜也沒找到我的一件衣服, 只剩下他自己的東西了。
他把與我有關的一切都處理了。
我走到陽臺上, 看著窗外的小雪, 感慨道:“已經又到冬天了嗎?真快啊, 阿琴,今天幾號了?”
“12月7號。”琴酒的嘴替伏特加說。
我端起那盆鈴蘭, 嘩啦一聲,摔在了地上。
花盆碎開了,泥土和瓷片灑了一地,弄臟了潔白的花朵。
第一盆是鈴蘭,第二盆是水仙,第三盆是白色杜鵑……
他精心培育的花被我全部毀了。
然后我將他的貝斯弦也一根根扯斷了。
……蘇格蘭肯定是出問題了,否則琴酒和伏特加不會閑著看我在這里泄憤般的折騰。
他們在試探我的態度。
我打開浴室的門,伏特加正準備跟進來,我冷著臉問:“怎么?女生上廁所你也要看嗎?”
伏特加撇嘴:“我沒這癖好。”
我進了浴室,在馬桶左側的瓷磚里,有一個連蘇格蘭也不知道的小暗格,里面躺著一本書。
書的封面寫著《完全自殺手冊》幾個字。
恐怕太宰看了會立刻興奮地占為己有,但里面的內容與自殺其實毫無關系,只是用了書的封皮。
這是兩年前我在大晦日之前,從異能力小說家愛倫坡那里預定的,準備送給蘇格蘭的新年禮物——《津島橘理想的世界》
我將書塞進了衣服里,按下了馬桶的沖水鍵。
“津島,”出了門,琴酒叫住了我,用命令的語氣說,“燒掉這里。”
“OK~”
放火我熟,兩年前我就是在組織縱火,才被抓進了地下室。
“大哥,不檢查證據了嗎?”伏特加問琴酒。
“沒那個必要。”琴酒冷淡地回答,“那只狡猾的老鼠已經被找到了。”
狡猾的老鼠,是說蘇格蘭嗎?
“蘇格蘭背叛組織了嗎?”我問道。
琴酒犀利的眼神在我的臉上打量:“他是日本公安派進來的臥底。”
“日本公安?”我佯裝憤怒,“我就知道這家伙有問題!他與我們組織簡直格格不入,他現在人在哪里?”
我心里的驚訝其實遠多過憤怒。
蘇格蘭居然是公安警察!
“津島,你完全不知情嗎?”琴酒瞇起眼睛,企圖從我的臉上看出破綻。
我聳了聳肩:“我在地下室被關了快兩年,除了每天送餐和換洗衣服的后勤人員,你們有誰來看過我嗎?”
這是監控底下明晃晃的大實話,琴酒無法反駁。
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詭計多端的蘇格蘭雖然進不來地下室,卻每天都進來我的夢里,以伴侶的身份,陪我度過了整整兩年。
太聰明了,在騙過組織的同時也騙過了我。
連身體都付出了,只是為了從我這里套取情報,真不愧是公安警察。
鼻子一酸,我感動得熱淚盈眶。
琴酒看到我哭,眉頭微蹙,嫌棄道:“惡心。”
伏特加則將打火機遞給了我:“快點動手吧。”
我倒上汽油,點燃了窗簾,這里迅速卷成了火海。
在一片火光中,我仿佛看到在一個雨天的午后,一個俊美的青年坐在沙發上,悠閑地彈奏貝斯,而一個少女坐在他的腳邊,啃著新鮮的蘋果,臉上帶著愜意的神情。
他們相視一笑,極有默契。
我已經分不清這是真實存在過的經歷,還是想象中的場景。
畢竟現在我存在過的痕跡都被抹去了,我沒有任何證據。
……
琴酒讓我殺死蘇格蘭,無需審判,這是Boss的命令。
蘇格蘭現在是窮途末路,具體暴露原因未知,但他遭到了狙擊手萊伊和情報專家波本的追擊,應付的夠嗆。
“就在這里。”
琴酒這次沒下車,漠然地丟給我一把槍,他們守在唯一的出口處。
“也給我一根煙吧。”我討要道,“阿琴,我今年已經二十歲了。”
二十歲是一個分水嶺,二十歲的后方是煙酒不許,而二十歲的前方是百無禁忌。
我極想與過去的自己劃清界限。
琴酒沒搭理我,我只好從伏特加那里搶。
從保時捷里鉆出來,我叼著香煙往前走,很快看到了從另一邊匆匆而來的波本。
“誒,津島,你出來了?”波本看到了我指間的香煙,視線又移到了我另一只手上的槍上。
“嗯,Boss說可以讓我自由。”我呼出一口煙氣,白色的煙氣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氣里,“只要我殺掉臥底蘇格蘭。”
“他是不是臥底還需要組織定奪——”
“不需要。”我打斷他的話,“Boss讓我直接動手,寧可錯殺,絕不放過。”
“等一下!”
“阻攔我的話,”我撥開了保險栓,“你也視同叛徒。”
波本正欲解釋,身后突然傳來了重物落地的聲音。
我轉頭望去,不遠處,是被摔在雪地里的蘇格蘭。
男人低垂的眼微微抬起,與他四目相對的這一刻,時間似乎停滯了。
他憔悴了許多,精神狀態十分疲憊,但看到我時,眼中依然流露出了些許的光彩。
“橘醬?”
他清冷的聲音在空氣里有種劃破迷障的質感。
“是我。”
我本能地掐了煙,隨即才意識到自己二十歲了。
……不用再遵守未成年人不能吸煙的教條了。
……我原本也不用遵守。
“蘇格蘭,你已經無路可逃了。”追蹤他的萊伊也從上方跳了下來,剛才將蘇格蘭扔下來的原來是他。
左側是萊伊,右側是波本,外圍有琴酒和伏特加,可能還有組織的其他雜魚,蘇格蘭依靠自己逃跑成功的可能性近乎渺茫。
我剛踏出第一步,萊伊突然制止道:“津島,別過去,他偷走了我的槍。”
再看一眼,蘇格蘭手里果然握著一把槍。
“Boss把蘇格蘭交給我處理了,你們退下,”我提醒身旁的兩人,“我和他有私人過結,我今天要公報私仇,在這里結束一切。”
“不行!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波本這時候展現出了對我的“關心”,令我想吐。
——他恐怕是怕我放了蘇格蘭,想監視我。
“萊伊,波本也是臥底。”我順嘴胡扯道,“你殺了他,后果我來承擔。”
砰。
我扣下了扳機,一顆子彈打在了蘇格蘭的腳邊,他踉蹌著往臺階上跑去。
……糟了。
他的腿似乎也受傷了。
往上跑基本是死路一條,除非他像怪盜基德一樣會飛。
砰、砰——
我連開兩槍企圖逼停他,他卻沒肯改變逃跑路線。
這個男人和兩年前一樣固執。
“津島!”
波本和萊伊也追了上來。
“我已經說過了,蘇格蘭由我負責處理。”
見兩人還在不死心地往上爬,我果斷地拿出了從伏特加車上順來手.榴彈。
“那你們也去死吧。”
我拉開引線,毫不猶豫地扔了下去。
隨著一聲巨響,往下的臺階全部被炸碎了,整棟樓也變得破碎不堪。
我繼續往上走,直到來到天臺。
蘇格蘭站在最高的臺階上,安靜地望著夜空。
天上落下了瑩白的雪花,在黑夜里氤氳開說不出的寂寞。
“今天是12月7日,我記得你說過這是你的生日,不知道真的假的,你的謊話太多了,我就姑且當成真話吧。”
我拿出了那本《完全自殺手冊》。
“生日快樂,蘇格蘭。”
這是我第一次祝他生日快樂。
然后我舉起了槍。
“說吧,你想怎么死?”
蘇格蘭揚起嘴角,朝我露出了一個輕松又沉重的笑容。
“橘醬,我不能死在你的手里。”
下一秒,他將那把從萊伊那里奪來的槍對準了自己的胸口。
“我絕對不能再讓你增加罪行了。”
——他想要自殺。
來不及奪槍了。
我用力一腳踢在了他的襠.部,劇烈的疼痛使得他沒能扣下扳機。
他悶哼一聲,趁著他因為疼痛而緩神的功夫,我又補了一腳,這次終于使得他疼得跪倒在了地上。
蛋疼應該是真的疼,連堅韌的蘇格蘭都忍不了閉上了眼睛。
“作為一名臥底兩年的公安警察,自殺可不是什么光榮的終點。”我環顧四周,“你有幫手來救你嗎?”
蘇格蘭痛苦地睜眼,嘴唇溢出喘息:“橘醬,我不死,你也無法向組織交代。”
看來是沒有。
“沒關系,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我在意的東西了。”我蹲下身體,摸了摸他的臉,“接近我是Boss給你的命令,接近我的心是你作為公安警察的決定。”
“不是——”
“蘇格蘭,從認識到現在,三年了,你對我有過一句真話嗎?”
他拼命地搖頭想要解釋,我打開手里的書,蓋在了他的頭頂。
金色的光灑了出來,像極了落日的余暉,籠罩在他的四周。
在他被吸進書里消失前的最后一刻,我輕聲嘆了口氣:“蘇蘇啊,下輩子別見面了,活在謊言里太累了。”
我聽得累,他編得更累。
我們之間沒有真正的贏家。
書里的世界是我理想中的世界,通關出來的條件是蘇格蘭要在他自己畫下的婚姻屆上,簽下他的名字。
不知道他的真名叫什么,反正不可能叫什么桃太郎。
今天也不可能是他的生日。
他編造了無數的謊言,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只為得到組織的情報,僅此而已。
我將書藏進了樓板的夾層里。
經過剛才的爆炸,警察很快就會過來,黑衣組織的成員不敢停留太久,他們也無人知曉書的事,因為這是我精心準備的秘密禮物。
等蘇格蘭出來時,全員都撤退了,他一定能順利回到他真正的同伴身邊。
這是我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藏書的樓板很粗糙,摸起來竟像是蘇格蘭的胡茬。
……原來蘋果樹只是我對他的濾鏡,是一個淺淺的映在我心底的幻影。
第95章
“蘇格蘭他人呢?”
面對波本的質問, 我直接坦白交代了:“被我放了。”
“你說什么?!”聞訊而來的伏特加破口大罵道,“你這蠢貨想死嗎?居然把叛徒放走了!”
“沒辦法。”
我在臺階上坐下,抽出一根香煙點燃, 潦草的煙霧中,我反省著敗犬一般的自己, 輕聲笑道:“蘇格蘭他親了我一下,我下不了手。”
事實上, 蘇格蘭連親都沒親, 我就下不了手了。
煙還沒抽上兩口,我被琴酒一腳踹翻在地上,后腦勺撞在欄桿上,疼得要死。
自知理虧的我沒有還手。
即使他給我一槍,我也不會用異能力防御。
“等一下, 大哥。”伏特加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冷靜和智慧,“蘇格蘭受了傷,應該跑不了多遠,東邊和西邊有基安蒂和科恩埋伏。”
“北邊是死路, 那么需要注意的就是南邊。”萊伊說罷看向了我,“有一點我很好奇,為什么你沒有和他一起逃走?”
我也逃進書里去, 那書不就立馬被發現了嗎?
盡管我的確可以帶著書離開這里, 但是——
“我不想背叛組織, 并不是說明我有多忠心, 而是我沒地方去了。”
我的一生都在被欺騙和玩弄。
黑衣組織再骯臟不堪, 起碼沒用甜言蜜語忽悠過我, 從一開始就挑明了是利用。
“去天臺。”琴酒忽然開口說。
“天臺上已經沒人了。”伏特加舉著望遠鏡觀察,“而且通往天臺的樓梯也被炸毀了。”
他說的沒錯, 我是直接從頂樓跳下來的。
“這是那位先生的指示,他說老鼠還在上面。”琴酒冷冷地盯著我,“況且如果真的往南逃走了,她肯定會誤導我們上樓的。”
“……”艸,大意了。
琴酒果然不好糊弄,而Boss更不好糊弄,他為什么認為蘇格蘭還在上面?
他在監視我嗎?
監視我很正常,畢竟我曾經色令智昏,入獄兩年,組織對我基本沒有信任可言,但我在來這里的路上,曾仔細檢查過身上,并無任何竊聽器。
那一枚手.榴彈的爆炸更是會破壞掉附近的監聽設備。
頂樓是蘇格蘭的隨機選擇,當時我觀察周圍,也沒有狙擊手。
……Boss是在詐我還是有別的監視方式?
到了天臺上,我的目光一直追隨著琴酒的腳步,直到他在一塊石板前站定。
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做了最壞的打算。
琴酒,伏特加,萊伊,波本——這里一共是四人。
除了伏特加,另外三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痕跡還很新。”琴酒踩了踩石板的邊緣,命令道,“伏特加,掀開。”
我終于能確定,Boss沒有在詐我,他確實有其他監視的方式。
“這下面不可能藏人吧。”伏特加嘴上嘀咕,卻還是照著琴酒的話做了。
我剛往前移動一步,脖頸處立刻被一把槍抵住了。
“不準動。”波本語氣冰冷地警告。
“你認真的嗎?”我舉起雙手,平靜地掃了他一眼。
嘩啦——
在樓板被伏特加奮力掀開的瞬間,我反手奪走了波本手里的槍。
……不對,這很反常。
他今天的體術格外松懈,一招就被我奪槍了。
簡直像是故意給我送武器的。
來不及多想,我撥開保險栓,對準了伏特加的腦袋。
“大哥,沒人啊。”墨鏡呆子蠢乎乎的聲音制止了我的行動。
琴酒和我都不信,各自又確認了一遍。
石板下的書竟然不翼而飛了。
蘇格蘭不可能這么短時間從書里出來!
難道——
我下意識地抬頭,看到對面的頂樓上,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
漆黑的夜色下,他的表情十分溫柔。
“織田先生?”竟然是織田作之助。
他朝我微微點頭,然后抬了抬手,他的手里拿著那本紅色封面的書——是蘇格蘭的藏身之書。
雖然不知道織田作之助是怎么知道我的計劃的,但蘇格蘭在Mimic事件里想方設法地救過他的命,今天也算報恩了。
真好啊。
他們是雙向奔赴。
隨后,織田作之助迅速往樓下逃去。
“科恩,基安蒂,殺掉他。”琴酒對著通訊機下令,情緒多少有些氣急敗壞。
呵呵,用組織飯桶去對付能預知短暫未來的異能力者,這波穩賠。
我望著紅發青年消失的方向,心里琢磨以后組織又少了一瓶威士忌。
而我的生命里也不會再有蘇格蘭這個人了。
*
Boss沒有處罰我。
在我做了被大卸八塊和被關一百年的打算時,他讓琴酒給我放了一個月的假,附帶給了一百萬的零花錢。
以德報怨向來不是他的風格,其中必然有陷阱。
我向琴酒索吻被拒,他直接用子彈招呼我。
氣得我出了門就將一百萬現金撒在了大街上。
一路走,一路撒,主打的就是一個瀟灑。
然而我幻想中的有人因為撿錢而打起來的樂子場景并沒有發生,背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好不容易得到一筆錢,就這樣浪費嗎?”
波本將厚厚一疊鈔票遞了過來:“我應該撿全了。”
“撿的很好,下次不要再撿了。”我接過錢,準備換個老頭老太太多的公園重新撒,今天我非要看人打架。
“我幫了你,你不謝謝我嗎?”波本擋住了我的路,揚了揚眉,“起碼請我吃頓飯吧。”
咕咕——
我的肚子叫了兩聲,我意識到自己也餓了。
“行吧。”我勉強答應道,“請你喝酒。”
“喝酒?可是你還沒成年吧。”波本抓了抓頭發,“這樣好嗎?”
“無所謂。”我擺了擺手,“距離我成年只剩十五天了,況且我已經開始抽煙了。”
抽煙,喝酒,飆車,吊兒郎當,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我徹底變回了原來的津島橘。
波本挑眉:“這才像橘前輩。”
橘前輩……?
沒了蘇格蘭,他又開始叫我橘前輩了。
日子仿佛回到了認識蘇格蘭以前的時光。
一起壓馬路,一起閑聊,一起吃飯。
我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波本醬,我們湊合吧……哦不,我們復合吧,晚上我就搬去你的新房子。”
“抱歉。”波本搖了搖手里的酒杯,“我不能接受心里有其他男人的橘前輩。”
“怎么,你也是純愛黨?”
“當然。”波本飲了一口酒,幽幽道,“我和蘇格蘭曾經是朋友,喜好多少是有些相似的。”
“噫,真沒看出來。”
我和波本點的基酒都是蘇格蘭威士忌,點的小菜都是蘇格蘭拿手的料理。
我還要了一份熱氣騰騰的蘋果餡鯛魚燒。
這個男人離開了,卻又無處不在。
“公安警察,”我嘆氣,“他工資肯定很高吧。”
波本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橘前輩,你該不會有其他想法吧。”
“沒有。”我將杯子里的酒一口氣喝完了,“我打算去風俗店找一份兼職,或許去體驗不同的男人,才能真正看穿男人的本質。”
“喂!”波本扶額,“私生活不注意會染病的。”
“放心,我體質特殊,很難生病的。”
等等,因為體質特殊,我幾乎不會死。
那么Boss會不會在我的身體里裝了監聽設備?
之前被蘇格蘭送去醫院檢查身體,CT并沒有照出什么。
……看來得切開看看。
“波本,麻煩你幫我叫個救護車。”
波本緩緩地歪了歪頭:“什么?”
我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說:“我把叉子和小鋼珠吞下去了。”
*
手術臺上。
麻醉師剛要注射麻醉,就被我一個手刀打暈了。
我將護士們也打暈了,只留了一個主刀醫生。
“敢叫人就宰了你。”我拍拍他的肩膀,又躺了下去,“現在開始切吧,死了算我的,沒人會醫鬧。”
“這太離譜了!救命——”
他不肯配合,我只好打暈了他。
親手打開自己的胸腔和腹腔,是種很神奇的體驗。
我緩慢地摸索著,胃里的金屬叉子和小鋼珠被取出,里面除了胃液,沒有異物。
肝臟里沒有異常。
肺部沒有異常。
……
“橘前輩,你——”
波本進來,看到手術臺下倒了一地的人,和手術臺上的場景時,表情扭曲了。
他心里素質不錯,竟然沒吐出來。
“你真拿自己當玩具嗎?”
“我這叫具有科學實驗精神。”我拿起手術刀,打算切開脾臟,手腕被人握住了。
“別開玩笑了,你是活人,無論身體素質多高,這樣也會感染的!”波本打掉了我的手術刀,艱難地說,“總會有人擔心你的。”
會有人擔心我么?
“是么?誰呢?”
“你就當那個人是我好了。”
波本說的必然是假話,但我沒再堅持切下去,波本叫醒了醫生,將我的身體全部縫合了起來,并給我捐了一袋血。
醫生驚嘆我的凝血能力之強,堪稱醫學奇跡,然后報了警。
在警察到來之前,我毫不猶豫地拋下波本,翻窗跑路了。
由于一百萬鈔票都留給了醫院作為補償,蘇格蘭的房子已經被燒毀,而我又不知道波本新家在哪里,更加不想連累無辜的萩原研二。
想來想去,我來到了費奧多爾以前的住處。
謝天謝地,那只飯團越獄了,正在屋前澆花。
……太慘了。
兜兜轉轉,我真如他當初所言,最終回到了他的身邊。
“寶貝,你真美~”
我熱情似火地迎了上去,回應我的,是費奧多爾花灑里滋出的冰冷的水。
“不要試圖到老實人這里蹭吃蹭喝。”他一眼看穿了我的意圖,“我過得也不容易。”
“可是有個備胎對我說過,當我無處可去時,永遠可以到他這里扎根。”
“備胎。”費奧多爾挑眉,“看來你終于發現你和那位公安警察不是一路人了。”
“誒,你居然知道他的身份?”
“很早就知道了。”他微笑,“不僅如此,我還能猜到他的計劃,讓你失去工作和組織對你的信任,失去住所,和家人徹底斷絕關系,不得不依靠他。如果他再狠一點,他甚至可以讓你被關起來,只能見到他一個人。”
“……”
糟糕,身上縫合的傷口沒有愈合,好像裂開了。
我雙腿一軟,往前倒去。
費奧多爾沒有接住我,他很狗地讓開了,讓我摔在了地上,四腳朝天。
“但津島你畢竟是罪犯,他身為公安警察,是不可能看上你的,所以他最后的目的,是逮捕你歸案,讓你發揮僅剩的一點價值,成為他升職路上的墊腳石。傻瓜,你還真以為這是一場戀愛嗎?”
魔人發出了一聲嘆息,“這是一場獻祭呀。”
第96章
忘記一個男人最迅速的方式, 就是趕緊找到另一個男人,填補身心的空虛。
然而找上費奧多爾這種嬌弱的貨色,屬實是我有點心急了。
……沒辦法, 我的魚塘早就被蘇格蘭散干凈了。
“你不會中途死掉吧?”我擔憂地問道。
費奧多爾解開襯衫的扣子,嘀咕道:“沒有那么虛。”
“還是算了吧。”
望著他消瘦的身體, 我毫無世俗的欲望,很體貼地替他將扣子又系上了。
“總覺得用這種方式來忘記前男友, 挺幼稚的。”
費奧多爾噫了一聲:“你終于發現了。”
“……早就發現了, 只是我也想不到別的方式,讓自己輕松一點。”
三天前的深夜里,在沒有暖氣的小房間,我和費奧多爾一人喝了一瓶威士忌取暖。
烈酒入喉,嗆得不輕。
對于來自西伯利亞的魔人而言, 這是很常見的取暖方式,然而他的胃受不了,大半夜疼得哼唧哼唧。
我被吵得看不進書,只能出門去給他買藥。
在一家很普通的藥店里, 我正在挑選最便宜的胃藥時,扭頭居然遇到了蘇格蘭。
——巧合到離譜。
不外乎是費奧多爾出賣了我的行蹤。
是魔人干得出來的事。
蘇格蘭刮干凈了胡子,系著圍巾, 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 儼然一副成功人士的打扮, 與穿著費奧多爾老棉衣的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橘醬。”他開口就是質問, “為什么不睡覺?”
自從放他離開組織后, 我便沒有睡過覺。
原因無他, 只是不想在夢里再看到蘇格蘭。
這家伙很顯然在明知故問。
“忙。”我胡扯道,“沒時間睡。”
他皺了皺眉, “身體不舒服?”
我放在胃藥上的手移開了,轉而拿起了旁邊的……一盒避孕套。
問題來了,這玩意為什么要和胃藥放一起?
“交新男友了,”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盒子,“忙著玩唄。”
現在想來,蘇格蘭和我睡在同一個被窩里半年,都沒有過界的行為,一方面是怕給自己的人生留下污點,另一方面……是真沒看上吧。
【你認為公安警察會喜歡罪犯嗎?】
【你覺得他舍得自毀前程嗎?】
……算了。
死纏著不放并非我的風格,我扔下身上所有的硬幣,拎著那盒避孕套往門外走去。
果然——
沒走出去就被蘇格蘭抓住了。
“我有話跟你說。”他低聲道。
“我沒話跟你說。”我高聲道。
四目相對,蘇格蘭的眼眸里竟然流露出了一絲無奈。
“等一等,小姐。”店員叫住了我,“你的錢不夠。”
……尷尬了。
我厚著臉皮說:“那我買一枚吧。”
“抱歉,這個不拆開賣。”
……這家店格局小了,居然不做散客生意。
蘇格蘭也被我的話無語到了,他回過神來,從口袋里拿出了錢包,抽出一張鈔票遞給店員。
我陰陽怪氣道:“真是好人,幫你的接盤俠買這種東西。”
蘇格蘭瞥了我一眼,將我手里的這盒換成了另一盒,型號和款式都換了。
“你什么意思?”
他偏過了頭,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
“橘醬,去喝杯奶茶吧。”
“……行吧。”不花錢的奶茶,不喝白不喝。
外面下著雪,臨近圣誕節,兩邊的商業街已經開始熱鬧起來了。
蘇格蘭和我都沒有撐傘,雪花抖落在他柔軟的黑發上,很快濡濕了一層。他解開自己的紅圍巾,圍在了我的脖子上,動作自然地像是兩人還在熱戀時期。
“真不愧是公安警察,討好人也是專業的。”
“我只是物歸原主。”他認真地系好圍巾的結,“你不在地下室了,外面有一年四季,也有風,用得到它。”
兩年前被組織關起來時,我把蘇格蘭送我的圍巾還給了他,現在他又重新給了我。
圍巾被洗過很多次,有些褪色,聞上去有股淡淡的肥皂香氣。
“橘醬,去自首吧。”
我吸了一口奶茶,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的男人。
他到底是以多大的臉對我說出這句話的。
“我去自首,能無罪釋放嗎?”
“不能,但是會酌情減刑。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蘇格蘭頓了頓,“你自己其實并不想留在那個組織里。自首,然后重新來過,好嗎?你才二十歲,你值得配得上你的未來。無論以后發生什么事,我都會陪——”
“閉嘴。”我聽不下去了,惱怒道,“我認識你三年,你都沒叫我自首,你自己身份暴露了,叫我自首,是想憑借感化罪犯來進一步邀功升職嗎?”
“邀功升職?”蘇格蘭擰起眉頭,“我從來沒有過那種想法。”
“真偉大。”我笑了,“不要告訴我,你只是為了保護這個國家和民眾,沒有別的私心。”
“有的。”蘇格蘭坦然地抬眸,“我想和你像以前那樣一起生活。”
像以前那樣生活……?
以前,是什么樣的生活呢?
我想了想,腦海中兩人往昔共度的時光,如同放電影似的,在我腦海里一幕一幕地閃過。
一起做飯吃飯,一起喝茶養魚,一起彈奏音樂,一起種蘋果樹種野玫瑰,一起過彼此的生日和每一個節日……
街邊霓虹閃爍,蘇格蘭的目光在燈光的映襯下,看上去無比柔和,這是一種陷入回憶里的渴求。
……演得真好。
如果不是知道他已經將房子里所有關于我的東西全都處理了,我八成又要被他的深情人設給哄住了。
一個前途無量的公安警察,一個窮途末路的犯罪分子,倘若身份調換,我也只想拿他獻祭開路。
絕不可能讓對方成為自己人生的污點。
“但是我有新的男朋友了。”我拽了兩下圍巾,發現他打的結太緊,沒拽動,“蘇格蘭,啊,不能再叫你這個名字了,我也不知道你真名是什么,別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他告訴我的話,Boss也可能會知道,畢竟現在還不確定我被以何種方式監視著。
再聊下去對雙方都不利,萬一Boss根據坐標派人來殺他,我也無法保護他第二次,我擠了他一臉的奶茶,然后跑路了。
蘇格蘭是個普通人,壓根抓不住我,我聽到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橘醬,我們沒有分手。”
而我說了什么呢?
“親愛的,抓得到我才有資格說這種話。”
……
得到一盒避孕套當胃藥的虛弱飯團沒有生氣,翻看后說:“這不是我的型號,這是日本男人的型號。”
“不好意思,我真看不出你有俄羅斯男人的基因。”
費奧多爾拆開盒子,別有深意地說:“用勉強也能用,你要試試嗎?”
青年的膚色像雪,浮現出病態的蒼白,睫毛纖長,眼睛卻是紫紅色的,有種攝人心魄的詭譎和美麗。
他和太宰是同一掛的。
和太宰同一掛的黑泥注定令我心如止水。
“你還是好好養病吧。”最終我給他沖了一只湯婆子,他懶洋洋地揣在懷里,很快就睡著了。
望著他安靜的睡顏,我也有些困了。
但我不能睡覺,睡著了就會看到蘇格蘭,在夢里也糾纏不清,這個男人似乎鐵了心要與我像擰麻繩一樣纏繞在一起。
于是我一連熬了十多天沒睡覺,直到費奧多爾某日將他的手機遞給我看。
上面是一封郵件。
【橘醬,有事與你商議,時間明天下午三點,地址旋渦咖啡廳,不見不散。】
號碼是陌生的號碼,落款是蘇格蘭。
“你又想騙我。”我對費奧多爾的人品表示懷疑。
“你可以選擇無視,我不會在意的。”飯團收起手機,繼續敲他的電腦。
我當然想無視,但是——
我看到的東西,Boss應該也可能會看到。
如果他派人去咖啡店埋伏蘇格蘭,后果不堪設想。
我已經算是背叛了組織,總不能背叛的毫無意義。
我將洗干凈的圍巾疊好,裝進塑料袋,打算一并還給蘇格蘭。費奧多爾扭頭看著我,“津島,這可能是一個陷阱。”
“無所謂,他抓不住我,就像黑衣組織也抓不住我,只不過我不想逃跑罷了。”
費奧多爾微笑:“那我等你回來過平安夜。”
“好。”
按照約定的時間,我來到了這家名為“漩渦咖啡店”地理位置偏僻的咖啡店,一踏進門,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喝咖啡的蘇格蘭。
“找我說什么事嗎?”
蘇格蘭沒吭聲,放下了咖啡杯。
我又催促道:“今天是最后一次,以后不要見面了,我有新男友了,他會吃醋的——”
話音未落,肩上一沉。
眼角余光掃到了一只修長的手。
從掌心處纏繞著雪白的繃帶,一直延伸進衣袖里。
這樣綁繃帶的,要么是傷員,要么是我那身為繃帶浪費裝置的兄長太宰。
“你的異能力的確很強,對外力破壞免疫,對毒素免疫,但是我的異能力剛好克你。”太宰幽幽地解釋,“全都是妹夫二號的主意,橘醬,你不要怪錯人。”
眼前坐著喝咖啡的蘇格蘭一瞬間消失了。
原來這個只是幻影。
“與謝野醫生,麻煩你了。”蘇格蘭的聲音從我的背后響起。
脖子上頓時傳來輕微的刺痛,冰涼的液體擠進了皮膚里。
……意識逐漸開始模糊,多半是麻醉劑。
咔擦。
一只銀手.銬銬在了我的手腕上,另一只則銬在了蘇格蘭的手腕上。
他淡定地看了一眼時間,宣布:“十二月二十三日下午三點二十分,正式逮捕。”
“……狗東西!”我擔心他的安全趕來這里,他卻聯合太宰這些牛馬暗算我。
蘇格蘭被手.銬銬住的手覆在了我的手背上,然后握住,這一刻他很平靜,也很輕松。
“我們沒有分手,現在有資格說這句話了吧。”
第97章
我睡了一個很長的覺。
沒有做夢, 沒有噪音,十分安靜。
醒來時我的精神狀態好了很多,除了脖子上挨了一針麻醉劑, 我的手背上也多了輸液后留下的針眼。
“這里是?”
我從床上坐起來,打量著四周, 這是一間設置在地下室里的玻璃屋。
床是我以前和蘇格蘭同居時睡的那張,床沿上有我貼的五條悟貼紙。床上堆著一些玩偶和抱枕, 都是我過去在電玩廳抓的戰利品。
床頭柜, 書桌,書櫥,一應俱全,床邊放著繪有蘋果樹圖案的那扇四折屏風,沙發旁是柜式魚缸, 一群肥胖的熱帶魚在里面游來游去。
下面堆著盆栽,野玫瑰、雪割草、仙人掌,每一盆都養的生機勃勃。
原來蘇格蘭沒有把與我有關的東西都處理掉,而是提前搬到了這里。
更可惡了。
他早就有抓捕我來升職的計劃了。
這和當年賣掉我換取仕途的津島家主并無區別。
不, 也有。
津島家主至少不會用甜言蜜語哄騙我,他從始至終對我不屑一顧,而蘇格蘭忍辱負重, 用了三年的蜂蜜陷阱。
正在這時, 地下室的門被打開了。
呵, 估計是來勸我認罪伏法。
出乎意料, 進來的人不是蘇格蘭, 而是一個長得不算英俊、板著撲克臉的年輕男人。
多半也是一名公安警察。
男人面無表情地拿起設置在房間外的電話, 冰冷機械的聲音頓時傳進了玻璃房內:“津島小姐,既然你已經睡醒了, 那現在可以開始審問環節了嗎?”
有意思。
我審訊過無數人,總算輪到我被人審訊了。
“好呀。”我搬來椅子在門口坐下,“滿足我的條件,我什么都能告訴你。”
他皺了皺眉,糾正了我的說法:“我沒有讓你開條件的打算,這里是公安部的地盤,你必須好好配合。”
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心說那我配合個鬼。
他繼續自說自話:“你的姓名、別名、出生年月日,居住地,職業,家庭情況……”
報了長長一串,并拿出了筆和本子準備記錄。
我雙手交疊枕在腦后,順嘴胡說:“姓名叫津島橘太郎,別名琴酒的心肝,出生年月日是公元6世紀,居住地點在銀河系,職業是日本警視總監——”
我還沒說完,他重重地敲了一下電話。
“沒讓你胡說八道。”男人警告道,“你的行為將會影響你的審問結果,你最好考慮清楚不配合公安調查的下場。”
“嚶,好可怕。”我假裝害怕,委屈巴巴地說,“我知道錯了,警察叔叔。”
“叔叔?”男人的表情更陰沉了,但他似乎不想浪費時間和我計較:“我再問一次,你的姓名、別名、出生年月日,居住地,職業,家庭情況。”
我深吸了一口氣,對著話筒,用此生最大的音量發出尖叫。
刺耳的聲音令男人忍不住捂住耳朵,片刻后,他冷冷地說道:“你完全不像是自首的態度。”
自首?
我怎么可能自首?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蘇格蘭的說辭。
難為他假模假樣地幫我減刑了。
“我是被注射了麻醉劑抬進來的。”我朝男人一抬下巴,“我寧可死,也不可能向警方低頭。”
男人頓了一下:“這件事我會自己查明。”
這種審訊方式注定問不出東西。
不忍心讓老實人一無所獲,于是我出主意道:“要不然你脫一件衣服,我回答一個問題?”
調戲公安警察罪行+1,可我無所謂。
連無欲無求的親哥哥太宰都會背叛我,我還有能相信的東西嗎?
好像全世界除了黑衣組織,都站在了蘇格蘭那邊,當然了,黑衣組織也不站我這邊。
男警察自然不同意脫衣服換取情報的無恥交換,不僅如此,他還厲聲呵斥了我。
我死性不改地說:“你最好判我死刑原地執行,否則我不但要報復你,連你的老婆孩子也會一并抹殺。”
很好,恐嚇警察,罪行+2。
看到對方憤怒的眼神,我的心情越來越美妙。
但是很快就不美妙了,因為蘇格蘭來了。
他依舊西裝革履,左手拎著蛋糕盒,右手拎著一個便當盒。
不像是來審問犯人,倒像是來看望友人的。
這就是蘇格蘭的高明之處,用蜂蜜罐子把人泡軟了,泡得暈頭轉向,然后便可以收割了。
他沒有先看向我,而是朝男警察點了點頭。
隔著厚厚的玻璃,我聽不到他的聲音,但是能根據他的口型辨認。
【風見,這里交給我。】
名為風見的警察擔憂地提醒:【請您務必小心,不要開門進去。】
蘇格蘭給了他一個安撫的微笑:【好的。】
男警察猶豫了一下,轉身離開地下室。
“橘醬,今天是你的生日。”
電話里傳來蘇格蘭的聲音,他把我關了起來,還在祝我“生日快樂”。
“我帶了蛋糕和生日餐。”
他心情很好,居然朝我笑了。
……媽的,我一定要讓他破防。
我瞥了一眼蛋糕,他做的是兩只貓,一只抱吉他,一只啃蘋果,啃蘋果的那只貓還靠在吉他貓的身上撒嬌,看得出來是在夾帶私貨了。
蘇格蘭掀開便當盒,第一層是壽司和牛肉漢堡,第二層是炸蝦天婦羅和小菜,第三層是紅豆年糕湯,第四層是蘋果沙拉和草莓派……品種不倫不類,倒是挺對我的胃口。
他又從口袋里拿出了一小瓶酒。
“橘醬已經成年了,可以適量喝一點酒了。”
喝酒我有興趣,然而瓶身上的蘇格蘭威士忌字樣令我倒盡胃口。
我嫌棄地說:“麻煩給我換一瓶琴酒,再不濟也得是波本酒。”
“抱歉,這里沒有其他的酒。”蘇格蘭堅持夾帶私貨,拒絕了我的要求,“蘇格蘭威士忌配蛋糕味道是最好的。”
電話下方有一個方形的小玻璃窗,他打開窗子,將便當一份一份往里面擺。
……簡直和投喂動物園的猴子沒什么兩樣。
我抬腳踢翻了擺放壽司的盤子,壽司和牛肉漢堡滾了一地。
蘇格蘭終于不笑了。
但他也沒有生氣,只是很平靜地望著我說:“你已經很長時間沒吃東西了,再這樣下去連揍我的力氣都不夠。”
我氣樂了:“你也知道我想揍你啊?”
“知道。”他小聲說,“盡管是出于自身立場的原因,但我始終辜負了你的信任……只是橘醬,我并不后悔。”
——他當然不會后悔!安全從臥底的組織逃出,又抓到了一只俘虜,還結識了一幫異能力者。
升職加薪,他是人生贏家。
“因為以后我再也不用對你說謊了。”
太假了。
我嗤笑了一聲,踢翻了炸蝦天婦羅的盤子。
那只炸蝦和蘇格蘭一樣礙眼,我又踩了兩下。
“你在把我當成猴子飼養嗎?”
“……沒有。”
無論我怎么折騰,蘇格蘭都是一副絕不生氣的態度。
四個盤子被我踹翻了兩個,他不敢再繼續塞食物進來,思索了片刻后說:“橘醬,我打開門送進去,今天是你生日,紅豆年糕湯還是要吃兩口的。”
上一次喝到紅豆年糕湯,是在兩年前的生日時。
十八歲的津島橘以為自己遇到了神。
十八件禮物的排場,與津島家徹底劃清界限的果決,雪色下青年俊美的笑容,溫泉之旅、生日大餐,一切都如夢如幻,可最后剩下了什么呢?
最后什么也沒剩下。
被關押的兩年里,蘇格蘭雖然能出入我的夢境,夢里的場景卻只能由我本人的潛意識做主,因此他也沒能成功給我過一次生日。
等等!他說要開門送進來……?
不是從小窗,而是從正門?
我有辦法讓他破防了。
蘇格蘭在門上輸了密碼,只聽咔噠一聲,門開了。
他拎著剩下的食物和蛋糕進來了。
“警官大人,其實我也能理解你的立場。”我乖乖地在沙發上坐好,眨巴著眼睛說道,“你是公安,在組織時如果把身份告訴我,萬一暴露了,不僅會讓你遭遇生命危險,也會影響臥底的工作。況且組織本來做的事就是錯的,他們殺了好多人,實在是太壞了。”
蘇格蘭的眼神一點點軟下來,他也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了下來,我又問道:“我也做了很多壞事,會被判死刑嗎?”
“不會。”蘇格蘭很肯定地回答道,“你的案子在你成年的前一天已經立下來了,未成年人和成年人適用的法律不同,會寬容一些。況且有很多事你是身不由己,并不是主觀意識去犯罪,加上你幫助過警方多次,抓捕過很多爆炸犯,并挽救過警察和民眾的生命……這些事我都保留證據上交了。”
“真難為你能趕在我成年前一天抓我立案,你很辛苦吧,眼白都全是紅血絲了。”
蘇格蘭輕聲說:“我希望橘醬早點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可以掩蓋我遭遇過的所有欺騙。
見我情緒緩和,他小心翼翼地將放在茶幾上的蛋糕插上蠟燭,推了過來。
柔和的燭光中,蘇格蘭垂眸:“橘醬,許個愿吧。”
天時——只有兩人在的時候。
地利——玻璃門打開了,我離出口更近。
人和——這騙子陷入自我感動中了。
“謝謝蘇蘇。”我湊過去在蘇格蘭的臉上親了一下,他的眼神一瞬間怔住了,我瞇起眼睛假裝許愿。
蛋糕上的兩只小貓看上去十分可愛。
可愛到只能被毀滅。
下一秒,它們被我拍在了蘇格蘭的臉上。
“去死吧。”
他似乎沉浸在剛才的那個吻里,躲閃不及,被糊了一臉的奶油。
我往外跑去,剛踏出門一步,身體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拉住了,并扯回房間,摔在了地上。
好痛!!
身上的傷口幾乎裂開,我發現自己的異能力竟然用不起來。
這絕對和太宰那個狗東西脫不了關系!
“諸伏先生!”
門口傳來了風見的聲音,抬眸便看到他舉著槍對著我。
來得真及時,我瞄了一眼天花板上的攝像頭,明白自己活在監視之下,毫無隱私。
……話說原來蘇格蘭姓諸伏。
風見警惕地看著我:“你這種行為已經構成了襲警。”
“是嘛。”我毫無顧忌地朝他揮了揮手,“所以你要開槍么?來呀~”
“風見,我沒事。”蘇格蘭叫住了他,“橘醬的故鄉,有過生日時往朋友臉上抹蛋糕的風俗。”
“……”
我不敢相信他能編出這種瞎話。
風見也不信:“我怎么不知道青森有這種風俗?”
蘇格蘭低下頭,趁我還沒反應過來,他將臉貼在了我的臉上。
黏糊糊的奶油令我十分火大,卻聽他頗為愉快地說:“現在知道了吧。”
第98章
肚子很餓, 但我不想吃蘇格蘭做的任何東西。
紅豆年糕湯被我用來扔他,小甜點則被我用來扔風見了。
兩人雖然躲開了攻擊,但房間內卻被我弄得十分糟糕。
“你居然襲警!”風見惱怒道。
“那就罪加一等好了。”我躺回床上, 閉上眼睛愜意地說,“好了, 你們可以滾了。”
“你這是什么態度——”
“風見,”蘇格蘭叫住了他, “算了。”
算了?
能不算了嗎?
現在的局面, 我屬實是破罐子破摔了,但異能力被封住,也造成不了大的氣候了。
蘇格蘭留著我,不過是為了讓我認罪伏法,功勞記到他頭上, 幫助他升職加薪罷了。
……和津島家主殊途同歸的套路。
“橘醬,你想吃什么,我讓人重新送來。”蘇格蘭聲音平靜地說道,他的情緒始終穩定。
“除了你做的, 什么都吃。”我睜開眼睛,“最好是蟹肉罐頭。”
太諷刺了。
以前我很喜歡蘇格蘭做的料理,他做什么我都愛吃(除了貓飯), 現在我又無比懷念起那些吃到膩的蟹肉罐頭了。
至少吃蟹肉罐頭的時候我自在。
“好。”蘇格蘭答應了。
他蹲下身體, 整理起地上的餐盤和垃圾, 沒有責備我一句。風見不能理解他的這種“舔狗”行為, 但也彎腰幫他一起收拾了。
不一會兒, 風見送來了十多個罐頭, 卻不僅僅是蟹肉罐頭,還有蔬菜罐頭和水果罐頭。
不用想也知道是蘇格蘭送的。
他這個人總是自以為是, 覺得要考慮對方的健康,所以得營養均衡。我將蔬菜罐頭和水果罐頭挑出來,扔到地上,差點砸到風見的腳。
“你最好適可而止。”年輕男人再次警告道,“諸伏先生為你的事,已經得罪了很多人了。”
“哦?”
聽到有人為蘇格蘭發聲,我十分感興趣:“是么?”
“你覺得你為什么能住在這樣設施齊全的環境里?被公安逮捕的嫌疑人可沒有這種待遇,這是他多次請求上司得來的。”
我點了點頭:“說下去。”
“他通宵加班了兩天,明明很疲憊,卻還是親手給你做了蛋糕和晚餐。”風見頓了頓,聲音軟了下去,“我聽說你們以前是男女朋友,但是你犯了錯,諸伏先生是不能包庇你的,你不要太為難他。”
多體貼的下屬啊。
看吧,蘇格蘭無論在哪里都很有人緣。
“我明白了。”我輕聲嘆息,“我不會再為難他了,也不會再為難你了。”
……
當天夜里,我打開浴室的水龍頭,將自己的頭埋進了水里。
身為太宰的妹妹,我也很懂入水自殺,奈何之前被異能力限制了,現在既然異能力消失了,不就意味著我幾乎不死的能力也無了嗎?
然而不到兩分鐘,玻璃房就被打開了。
一陣很急的腳步聲逼近,然后我就被拽出了水盆。
“橘醬,”耳邊傳來了蘇格蘭焦急的聲音,“醒醒!”
我假裝昏迷,在他即將對我進行急救時,我才朝他扮了個鬼臉:“沒死呢。”
蘇格蘭緩緩松了一口氣,然后提高了音量:“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很好,他總算開始破防了。
畢竟如果我死了,他升職加薪的美夢就泡湯了。
我抱著手臂看蘇格蘭收拾水盆和地面,等他離開后,我將床單擰成長條,系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準備試試太宰中意的吊死。
這次也依然沒有得逞。
蘇格蘭即時出現,解開了繩子,硬是將翻起白眼的我救了回來。
第三次我用那盆野玫瑰砸破了自己的頭,有點疼,但血從腦門上流下來的感覺令我覺得很溫暖。
我心想,果然只有自己能溫暖自己。
第四次我撞破了魚缸,第五次——
沒有第五次了。
一整夜,蘇格蘭和風見都被我折騰的筋疲力盡。
風見看我絲毫不知悔改,對蘇格蘭建議道:“諸伏先生,在這里任何東西都可能成為她自殺的工具,我認為應該將她轉移到普通的地下室去。”
普通的地下室,就意味著像電影里看到的那樣,除了一張床,其他什么也沒有。
我對風見的話表示贊同:“對,最好再將我捆起來,才像對待俘虜的態度。現在諸伏警官這樣做反而假的令人作嘔。”
風見呵斥道:“閉嘴。”
“難道你不覺得惡心嗎,諸伏警官?”
被我叫諸伏警官的蘇格蘭垂下眼眸,視線落在地上,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片刻后,他輕聲說:“風見,你上去吧,我留在這里。”
我和風見異口同聲道:“不行!”
風見冷了我一眼:“諸伏先生您還有很多工作,而且津島本人具有極強的攻擊性。”
“就是就是。”我附和道,“我絕對會攻擊諸伏警官,要留也請留下風見醬,我要和他做好朋友。”
風見醬這個稱呼的威力絲毫不亞于警察叔叔,風見嫌棄地拒絕:“我不和你做朋友。”
“書面工作可以拿到這里完成。”蘇格蘭沒理會我們兩人的意見,自說自話道,“況且津島案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從“蘇蘇”到“諸伏警官”,從“橘醬”到“津島”,有些東西注定回不去了,不,是我們都回到了原點。
——他當他的警察,我繼續坐我的牢。
*
為了防止我再搞出妖蛾子,蘇格蘭留在了地下室里。他要整理的資料有很多,堆成了小山,一并搬來的還有一箱提神醒腦的黑咖啡。
他以咖啡續命,繼續手頭的工作。
太倔強了,寧可給自己增添不必要的負擔,也不肯撕破這層虛偽的善意。
“反正是坐牢,我在哪里都一樣。”我用腳踢了踢他的后背,“諸伏警官,把我關去普通的監獄吧。”
他不理我,于是我又鬧起了自殺。
這次自殺的方式是一口吞下蘇格蘭的腦袋,讓自己被噎死。
“津!島!橘!”
蘇格蘭放下鋼筆,將我從他的頭上拽了下來,冷冷地看著我。
“太宰君讓我給你帶話。”
——他終于使出了殺手.锏。
“他給你買了巨額的人身保險,即便你自殺了,他得到的賠償金也能讓他衣食無憂。”
在蘇格蘭的眼眸里,我看到自己的瞳孔在慢慢瞪圓。
“你想讓太宰君如愿嗎?”
當然不想。
太宰那個狗東西就應該一輩子窮困潦倒,買繃帶都得蹲打折的時候團購!
我冥思苦想后,放棄了自殺,老老實實地坐在了蘇格蘭的旁邊,看他整理關于黑衣組織的資料。
等我安靜下來,蘇格蘭拿起了一本筆記本,翻開后問:“你的姓名,年齡。”
……又開始調查了。
我冷哼了一聲,回答道:“津島橘,20歲,已成年。”
“橘醬也成年了呢,”蘇格蘭感慨道,“立案時你還沒成年,所以仍然按照未成年法來處理。”
“憑什么?”我一下子就炸了,“你是不是覺得這樣做我會感謝你?告訴你,不可能。等我出獄了我也會繼續投奔組織,繼續犯事,絕不悔改。”
見他嘴唇緊抿,我幽幽地補充道:“除非你判我死刑,立即執行。現在我的異能力被封住了,警方要殺我很容易。”
“如何判刑不是我說了算。”蘇格蘭翻過一頁紙,淡淡地說,“職業,家庭人口。”
調查仍在持續中。
“無業游民,一人為家。”
“什么時間接觸到那個組織的?”
關于我的資料,蘇格蘭應該早就收集齊了,他卻例行公事般,讓我全部重復一遍。
無異于在別人傷口上蹦迪。
我以為我早就麻木了,卻仍然會在提起被津島家主賣掉,和太宰被迫分開時感到遺憾。
“自己種的蘋果樹,忙前忙后等了那么久,卻一個蘋果也沒吃到,全部進了太宰的肚子,這太遺憾了。”
也會在提起白州自殺時感到憤怒。
“他和你一樣是威士忌,不過他不是假酒,他只是想讓我輸而已,明明講好成為我的心,結果是一顆黑心哈哈哈。”
提到白州威士忌時,蘇格蘭的表情顯得格外沉寂。
對了,他至今都沒有告訴我,他和白州的關系。
“你可以告訴我,你和白州是怎么認識的嗎?”我最后一次叫了他在組織里的代號,“蘇格蘭。”
“告訴你之后,你可以簽下悔過書嗎?”蘇格蘭開出條件,“為黑衣組織工作的認錯悔過書。”
“……”
時間靜默了一刻,我緩緩地笑了笑。
“橘醬,我什么都可以告訴你,你年紀小,只要你認錯,很快會獲得自由。重新來過好嗎?”
“要怎么重新來過呢?”我歪著頭說,“我想不出來重來要做什么。”
“去上學,去讀書,找一份喜歡的事業,用你的異能力去幫助更多的人。”蘇格蘭意識到不妥,改口道,“不去幫助別人也可以,但是不要違反法律。”
“嗯。”我搖了搖頭,“諸伏警官,我今年二十歲,大約有一半的時間在坐牢,我覺得可能我天生適合坐牢。”
“怎么可能有人天生適合坐牢?”蘇格蘭打斷了我的話,“重新來過吧,橘醬。”
他的語氣近乎哀求。
真丟人,一個警察低頭求著一個罪犯低頭認罪。
“判死刑太宰應該拿不到錢了吧。”我思索道,“如果他還是能拿錢,那就判無期徒刑。”
我自己都想吐槽自己的隨心所欲了,仿佛判什么刑能由我自己掌控。
“還有你,不要指望能踩著我往上爬,升職加薪做夢去吧。”
“你在說什么?”蘇格蘭反問道,“你認為我做這些事,是為了升職加薪?”
“不然呢?”我嘲諷道,“總不會是為了貫徹所謂的正義吧?”
“是!”
他還敢說是!敢毫不猶豫地說是!
“我父親在競選議員時,也說是為了正義,結果呢?”
蘇格蘭繃不住了,低眸道:“我不指望你原諒我,但既然你對我存有恨意,可以贖罪以后,一輩子報復我啊。”
一輩子報復他,就得一輩子和他綁定。
這么劃不來的事,傻子才做。
“我同意簽悔過書,好好認罪,也會配合警方的工作,交代所有關于組織的秘密,但你們要滿足我一個條件。”我突然改變主意,令蘇格蘭抬起了頭。
我問道:“諸伏警官喜歡過我,是不是?”
在這樣劍拔弩張的氛圍里,他竟然像初識時那樣羞澀地扯了扯嘴角,“……我的心意,從來就沒有變過。”
“那么諸伏警官,你永遠不準再出現在我的面前,只要滿足這個條件,我就認罪。”我挑起了他的下巴,“你是要我,還是要貫徹正義?”
第99章
蘇格蘭沒有給出選擇, 反而問我:“這是你真實的心意嗎?”
“是!”我氣鼓鼓地回道。
真不真實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氣勢。
雖然再也見不到他會令我自己難過,但是被這樣騙來騙去, 玩弄于股掌之中,我會更難過。
我重復了一遍:“選什么, 你說啊。”
蘇格蘭偏過了頭:“橘醬,你一晚上沒休息, 先睡一覺吧。”
——他在拖延時間, 企圖用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澆滅我的氣勢。
先前他堅持兩年每晚到我的夢里陪伴我,致使我對他產生了根深蒂固的依賴,沒辦法下手殺他。
他必然認為再拖一拖,我就會原諒他了。接著深刻懺悔,公開承認自己的罪行, 并感恩戴德是他救我離開了黑暗的世界。
——多么優秀的諸伏警官。
——不僅深入敵營臥底,還拯救了失足的未成年少女。
——實在是太偉大了。
我仿佛看到他一路升職加薪高歌猛進,坐上警視總監的位置,而我卻不知道要坐多少年牢, 出獄后也不知道該去哪里做什么。
“從以前到現在,你對我有過一句真話嗎?”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開始細數蘇格蘭的經典謊言, “程序員, 山崎桃太郎, 哥哥在國外考古, 朗姆心腹, 套出組織秘密是為了救我出去……整整三年, 你一直在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而胡說八道。”
沒等他辯解,我又說:“但你是公安警察, 你不可能一來組織就亮明身份,說‘嘿,弟兄們,我是警察,以后就在你們之中臥底了,請大家多多指教’。其實我理解你的立場,換成是我,我也得說謊,不止是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也是為了自己的使命。諸伏警官,你做得沒有錯,但我就是——”
……就是不能原諒。
我打從心底無法接受一個處心積慮送我進監獄的公安警察,哪怕替黑衣組織效命的我罪有應得。
蘇格蘭沒吭聲,嘴角耷拉著,頭也垂著,像個倔強的小孩。
“對我來說,蘇格蘭威士忌已經死了。”
我見他依然采用拖延戰術,決定轉換攻擊態度,“難道諸伏警官要為了自己的私欲,耽誤警方的調查工作嗎?到時候你可是整個公安部的罪人,你不怕你全家因你蒙羞嗎?給你十秒的時間考慮,如果不做出選擇,我以后就再也不配合任何審訊和調查了!”
“十、九——”
“好。”
在我剛倒數了兩個數的時候,蘇格蘭終于開口:“我答應你。”
“……”一瞬間,巨大的失落感籠罩了我。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聲說道:“以后不會再出現在你的面前,也會交接其他人繼續審理案件。”
我并沒有如想象中的那般開心和輕松。
鼻子一酸,眼淚在眼瞼處打著轉,我用力吸了吸,有些憋不回去。
“橘醬,你好好配合公安的調查,辯護律師我也已經幫你找好了,你不要怕。”
可惡!
在他面前哭出來的話,肯定又要當一回敗犬了。
我趕緊轉過身,故作瀟灑地背對著蘇格蘭。
“……滾。”我從喉嚨里擠出一個字。
原本準備陰陽他的一大堆話都沒能發揮出來,因為再多說一個字,就會被他發現我已經又變回敗犬了。
“重新來過,未來可期。”
蘇格蘭給我送上了臨別的祝福。
很體面,卻也很空洞。
如今我一無所有,哪里還有未來可期?
在他離開地下室后,我摸了摸臉,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為了避開監控,只能將臉埋進膝蓋里,咬著嘴唇不發出聲音。
我對自己說,是你求來的,所以不能后悔。
永遠都不能后悔。
*
那天以后,蘇格蘭果然遵守約定,不止現實生活,連在夢里都沒有再出現在我的眼前。
負責跟進案件的人變成了風見,以及一位通過變聲器與我電話聯系的警官,貌似對方還是風見的上司。不得不吐槽一下,這很有朗姆的做事風格。
……哪里都有神秘主義者。
調查不急不緩地持續下去,我變得十分配合,除了時不時地“折磨”風見,心情不好就拿毛絨玩具砸他。
“有人要見你。”
五天之后,風見對我說道。
我想都沒想就朝他扔出了一只兔子玩偶:“心情不好,不見。”
風見接住兔子玩偶,說:“兩個蘋果派。”
甜食始終是我的命根子,我心動了:“起碼二十個。”
“不行。”他冷聲道,“給你這么多甜食,會讓我挨罵。”
“經費預算不夠么?二十個蘋果派很貴嗎?”我摸了摸下巴,“看來這屆納稅人不夠努力啊。”
“和經費沒有關系。”風見面無表情地說,“吃太多甜食,對牙齒和身體都不好。”
我歪了歪頭:“風見醬,你好像一只上了年紀的老母雞啊。”
“是老母親,不是老母雞!”風見扶了扶眼鏡,稍稍給我漲了一個,“三個蘋果派,不能再多了。”
“五個!”我討價還價道。
“四個。”風見冷冷道,“我不是諸伏先生,不準跟我得寸進尺。”
“OK,成交!”
得到四個蘋果派的我,這才想起來要和人見面的事。
“誰想見我?是我哥還是你們領導?”
“是諸伏先生的哥哥。”
諸伏先生的哥哥……
嘴里的蘋果派立馬不香了。
“風見醬,交易取消,還給你。”我把吃了一半的蘋果派放回盤子里。
風見嫌棄道:“你已經啃過了。”
“我臨時決定頭疼,麻煩你替我跟諸伏警官的哥哥說一聲,改天再見面——”
“在下已經到了。”
從門口處傳來一個低沉磁性的男聲,打斷了我的話。
我抬眸,看到一個身形修長的男人站在那里。
旁邊的警察替他解開了蒙在眼睛上的眼罩。
頓時,一張年輕俊美的臉露了出來。
不用任何人介紹,我也能猜到他就是蘇格蘭的哥哥。
兩兄弟有著極為相似的面部輪廓和五官,其中眼睛是最像的,都是上挑的鳳眼。
“津島小姐,在下姓諸伏,名高明,是景光的兄長。”
諸伏高明。
諸伏景光。
……原來蘇格蘭的名字叫諸伏景光。
糟了,他這么直接地告訴了我,那Boss會不會讀取這部分的記憶,派出殺手處理他們?
我趕緊甩了甩腦袋,想將腦子里聽到的關于蘇格蘭的信息全部忘掉。
等等,既然我是被太宰抓進來的,異能力又被封住了,那么他肯定已經知道防止Boss偷窺我記憶的對策了。
太宰對我也許不靠譜,但他對蘇格蘭還是靠譜的。
想到這里,我放下心來,學著諸伏高明的語氣問道:“在下津島,有何貴干?”
風見瞥向我:“你正常點說話。”
我立刻向諸伏高明告狀:“風見醬說你說話不正常。”
“我說的是你,不是諸伏警官。”
……諸伏高明也是警察么?
他看了我一眼,禮貌地對風見說:“如果不讓你們為難的話,在下想和津島小姐單獨說話。”
地下室里到處都有攝像頭,單獨說話只是為了耳根子清靜。
大概是礙于上司蘇格蘭的面子,風見不情不愿地答應了,臨走時還不忘提醒諸伏高明:“諸伏警官,請您務必小心,津島她隨時會有攻擊行為。”
我朝風見的頭上扔了一只小雞玩具:“我只會攻擊你。”
等到這個監獄搭子離開,我開始渾身不自在了。
諸伏高明不急著開口,反而欣賞起房間里的熱帶魚。
我有些心虛,生怕他問我魚缸上方為什么裂了一塊(被我鬧自殺時用頭撞的)。
他的視線落在一條金色尾巴的熱帶魚身上,嘴角微勾了一下,“比之前的顏色更美麗了,津島小姐把它們照顧的很好。”
他說之前?
但熱帶魚是我和蘇格蘭交往之后才買的。
“你見過這些魚?”
“嗯,兩年前景光讓我幫忙照顧它們。”諸伏高明解釋道,“不過他沒有直接和我聯系,只是委托別人將魚送了回來。”
兩年前是我被組織關押的時間,看來蘇格蘭從那時候起就忙著轉移東西了。
真是詭計多端的臥底!
“然后最近又跟我把魚要了回去。”
原來這些魚是蘇格蘭的哥哥在養。
這不坑哥嗎?哥哥把魚養出感情了弟弟又要帶走它們。
我猶豫了一下,問道:“在臥底期間,你弟弟和你都不怎么聯系嗎?”
“一個電話都沒打過。”諸伏高明幽幽地說道。
“這也太過分了!”
“是的,非常過分。”他停頓了一下,眼睛里突然閃出寒光,“所以津島小姐,你千萬不要原諒他。”
“哈?”我懷疑我耳朵聽錯了。
所有人包括每天照顧我的風見,都叫我原諒甚至體諒蘇格蘭,因為他是勇敢的公安警察,是拯救失足少女的英雄。
唯獨諸伏高明,他居然叫我不要原諒蘇格蘭。
我懷疑我耳朵聽錯了。
但面前的男人朝我鞠了一躬,再次重復道:“我為我弟弟的行為感到十分抱歉,他給你造成了不少傷害。所以請你不要強迫自己原諒他。”
“那個,”我抓了抓頭發,“你和蘇格蘭……哦不,是和你弟弟景光關系不好嗎?”
諸伏高明反問我:“關系好會三年里一個電話都沒打過嗎?”
“……他首先要忠于國家吧。”公安警察和普通的警察有壁,即便諸伏高明是蘇格蘭的家屬,也要戴著眼罩才能進來地下室。“不聯系也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我們組織很邪惡的,要是發現他和警察有來往,說不定就殲滅你了。”
糟糕,我在胡說些什么,我怎么還幫蘇格蘭說起話了—口—
“可是他跟我說辭去了警察的工作,轉崗去做了程序員。”諸伏高明說,“實際上是被分到了公安部。”
程序員!跟騙我的話術一模一樣!
蘇格蘭這貨不是人,連親哥哥都騙!
但看到諸伏高明沮喪受傷(?)的樣子,我的內心產生了一絲詭異的安慰。
……至少我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蘇格蘭還造謠他哥在埃及考古挖礦,嘴巴厲害,會強吻女朋友什么的。
“肯定是上頭要求保密的,萬一他告訴你,你再告訴左鄰右舍,傳開來就不方便臥底了。”我開導起了諸伏高明,“之所以騙你去當了程序員,也是怕被你當成游手好閑的家伙,不想讓你擔心吧。”
“津島小姐,你無需為他辯解,我并不打算原諒他。”
原來這人不是勸架的,是來結盟的。
身為蘇格蘭謊言受害者的我和諸伏高明十分投緣,迅速組成了“報復諸伏景光”的小分隊。
隊長,津島橘。副隊長,諸伏高明。
“今日大晦,津島小姐喜歡蕎麥面嗎?”副隊長提議道。
“叫我隊長。”我糾正道。
大晦日,蕎麥面。
一下子就讓我想起了兩年前那次失敗的跨年。
我每天零食點心,也很久沒有正經地吃過飯了。
于是我轉頭給風見打了電話:“風見醬,馬上送兩份高端的米其林蕎麥面下來,不然我死給你看。”
風見:“……”
掛了電話,我不好意思地對諸伏高明說:“不好意思,我總是欺負他們公安。”
副隊長立刻站隊:“是他們先欺負你的。”
很好,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然而,負責送來蕎麥面的小兵卻不是風見。
而是一個戴著貓貓頭套的可疑男人。喂,這身高和體型,怎么看都是蘇格蘭吧!
“諸伏景光!”我陰陰地磨了磨牙,“你說過再也不出現在我面前的!”
被識破的某人沒吭聲,他轉過身,我看到他的衣服上貼了一張紙條——
【這是景光貓貓】。
第100章
景光貓貓!
我還津島咩咩呢!
我氣不打一處來, 直接上手扯下了他的頭套,露出了一張委屈巴巴又滿是愧疚的臉。
“諸伏警官,你還真是陰魂不散啊。”
話雖如此, 比起憤怒,我心里更多的卻是感慨。
……最起碼蘇格蘭活下來了。
他沒死, 活蹦亂跳地離開了黑衣組織,重新回到了光明的世界里。
如果他死在了那晚的天臺, 我現在估計是滿地球尋找讓人死而復生的異能力了。
看來無論是哪條路, 只要我心里有他,都不會好走。
“景光,你怎么會在這里?”諸伏高明問道。
蘇格蘭不好意思地說:“我做了年越蕎麥面和鯛魚燒,想要拿給你們吃,高明哥哥, 橘醬,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我的新年,從未有過快樂。
距離快樂最近的一次,是兩年前的大晦日。我努力擦窗戶做家務, 企圖討蘇格蘭的歡心,哪怕他根本不想看到我。
那時候他對我真敷衍啊。
我伸出手,慢慢靠近他手里的盤子, 看得出來蘇格蘭有些緊張, 畢竟這些天我已經不是第一次掀翻他的盤子了。
但今天有諸伏高明在場, 我不能太造次。
……人家總歸是我的副隊長, 要給個面子。
我瞥了一眼盤子, 兩份年越蕎麥面, 四個鯛魚燒,很好, 沒有蘇格蘭自己的份,還算識相。
一份蕎麥面歸諸伏高明,另一份蕎麥面和四個鯛魚燒都歸我。
蘇格蘭的烹飪水平似乎更高了,簡單的蕎麥面味道堪稱完美,鯛魚燒也是蘋果餡的。
咕咕——
嗯?
什么聲音?
我瞥見蘇格蘭窘迫的表情,立刻明白了這是他肚子餓的咕咕叫了。
鯛魚燒還剩下最后一個。
諸伏高明優雅地擦干凈嘴唇,對我說道:“津島小姐,多謝款待。”
“不用謝我。”我擺了擺手,“是你弟弟做的。”
“如果沒有津島小姐,景光今年也不會與我共同度過大晦日。”諸伏高明說。
我以為他要說感謝我救了蘇格蘭,避免了他的犧牲,沒想到他卻望著蘇格蘭繼續說道:“你已經連續三年沒有回長野過年了。”
“抱歉,我工作有些忙。”蘇格蘭說,“下次一定。”
好家伙,居然開始給親哥畫餅了。
“差點忘了。”諸伏高明從西裝內側的口袋里拿出了一個信封,“津島小姐,請收下這個——”
我打開信封,里面是十萬日元。
大晦日,信封,錢。
我差不多明白了他的意思:“這是給我的年玉嗎?”
諸伏高明輕輕嗯了一聲。
“謝謝高明先生!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收到年玉!”我捧著信封美滋滋地說,“這筆錢我才不會用,我要帶進墳墓里!”
金錢拉近人與人的關系,我對諸伏高明的稱呼一下子從“諸伏先生”變成了“高明先生”。
“橘醬,這不是你一次收到吧,我也給過你年玉。”蘇格蘭糾正道。
他的確給過我兩百萬的高額年玉。
但我還沒花就被關進了組織的地下室,放出來沒過多久又進了日本公安的地下室。
“你那筆錢不算,”我冷冷地說,“我一日元都沒用上。”
蘇格蘭嘀咕:“那這筆錢你也不能出去消費啊。”
對哦,我還在關押階段,理論上外界給我的任何東西,公安警察都有權利沒收。
“就你話多,閉嘴吧!”
我拿起最后一個鯛魚燒,塞進了他的嘴里。
——忙著給別人做蕎麥面和甜點,結果自己卻餓著肚子,果然是蘇格蘭的作風。
以前我,波本和蘇格蘭三人同住時,每次吃東西只剩兩個時,他都會主動讓給我和波本。
我記得有一次剩了一塊巧克力餅干,蘇格蘭讓給我吃,我知道他也喜歡巧克力味的東西,便掰了一半給他。
結果我的那半沒拿穩,掉在了地上,于是他把自己手上的那半又喂給了我。
“橘醬是給我吃的嗎?”蘇格蘭舉著鯛魚燒問。
對上他亮晶晶的眼睛,我竟將他與記憶里的蘇格蘭漸漸重疊在了一起。
這是公安警察諸伏景光,不是我的蘇格蘭威士忌。
“明知故問。”
“謝謝橘醬。”
我不想看心情明顯變得很好的蘇格蘭,便移開了視線,看向了他的貓貓頭套。
頭套背面有一排奇怪的符號。
乍一看似乎是頭套上的裝飾圖案,但其實不是。
——這是太宰教過我辨認的暗號。
看來給蘇格蘭出主意,戴著貓貓頭套進來看我的人是太宰。
因為太宰和他所在的偵探社幫過蘇格蘭捉我,后者便錯誤地認為太宰已經被感化了,是會站在他那一邊的。
黑泥哪能那么容易被感化呢?
白州也好,蘇格蘭也好,都是被太宰利用的工具人而已。
一想到這里,我突然覺得蘇格蘭也很可憐。
沒關系,我可以讓他更可憐一點。
“高明先生都知道給我年玉,你不知道給嗎?”
見我主動示好,蘇格蘭有些意外,但立馬就答應道:“當然有了。”
他也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張信封。
很薄,沒有諸伏高明給的厚。
我又要嫌棄了,倒出來一看,竟然是一張銀行卡。
“不要告訴我,你把工資卡當成年玉送給我了。”
蘇格蘭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你給了我,我也沒辦法花。”我將銀行卡塞進信封里,嘆氣道,“也不知道會不會判我個死刑。日本死刑是怎么執行,只有絞首這一種嗎?到時候我的頭掉了還給我縫起來嗎?”
“橘醬,你不要亂想。”蘇格蘭安慰道,“你是未成年立案,也不是主犯,加上你做了很多對社會有貢獻的事,量刑方面不會是死刑。”
對社會有貢獻?還不是被他利用了才貢獻的!
一想到我被他牽著鼻子做好事就很嘔血。
“那會不會無期徒刑?”我吸了吸鼻子,假裝委屈,“或者一下子坐二三十年的。”
“不會。”諸伏高明很肯定地說,“結合你的實際經歷來看,你只是被人利用。”
“我大概是腦子不好,總是被人利用,無論是反派還是正義的一方。”我看了蘇格蘭一眼,他雖坦蕩卻也內疚。
“反正進了監獄,一年半載也出不來,諸伏警官就好了,每天都可以在外面玩,都可以曬太陽見朋友。”我故意刺他,“你是自由的。”
自由的諸伏警官猶豫了一下,緩緩說道:“我會進去陪你。”
“誒?”聽到他說要進監獄陪我,我下意識地問道,“你是要去搶銀行還是綁架殺人?”
“景光,難道你——”諸伏高明頓了一下,沒吭聲。
蘇格蘭輕聲說:“我打算先申請公安警察轉獄警。”
公安警察轉獄警,從保護國家變成看守犯人,活動范圍一下子就小了。
我思考了片刻,確定這不是升職。
“高明哥哥,我……想好了。”蘇格蘭似乎有些害怕自己的兄長提出反對意見。
如果他是我弟,我能抽死他。
但諸伏高明很淡定,也很大度地說:“你早已成年,我不會插手你的決定。”
“謝謝高明哥哥。”得到了來自兄長的支持,蘇格蘭的嘴角止不住地上揚,“把橘醬交給別人看管,我是沒辦法放心的。”
我陰陰地磨了磨牙,判斷不出他這句話是在擔心我,還是擔心我闖禍。
零點過后,諸伏高明起身告辭,蘇格蘭連親哥都沒送上去,厚著臉皮留下陪夜。
“風見錄了寺廟撞鐘的聲音,橘醬你聽——”
“你肚子餓不餓,我再去幫你做一份鯛魚燒,或者蘋果派也可以哦。”
“橘醬你想不想看紅白歌會?”
第一次覺得蘇格蘭這么吵,嘰嘰喳喳什么都要跟我說。
我歪過頭看他:“搞清楚一點,我現在是犯罪分子,你是公安警察。”
蘇格蘭垂眸:“但橘醬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太可笑了。
狗血又可笑。
“你還是不要轉獄警了。”我勸解道,“戀愛腦有我一個就夠了,你本意也不是為了和我談戀愛,只是在與我相處的過程中演戲太投入,便誤以為自己真的愛上我了吧。”
“不,”蘇格蘭搖搖頭,“我對橘醬,實際上是……一見鐘情。”
提及感情話題,他的耳根子紅透了,聲音卻沒有小下去。
他很堅定地重復了一遍:“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想認識你了。”
“……”越聽越不可信。
這男的現在是為了讓我消氣,什么謊話都能編出來了。
哼,說謊誰還不會說了。
“我們講和吧。”我朝他伸出了手,“諸伏景光,以前的事我不計較了,讓我們重新來過吧。”
蘇格蘭遲疑了。
他也不信我會這么快原諒他。
于是我作勢要收回手:“不來就算——”
手被握住了。
他溫暖的手掌將我的手指一根根包住,然后小心地捏了捏。
“橘醬,我以后絕對不會再欺騙你了。”
呵呵,剛才還在騙我,見鬼的一見鐘情。
“真的,再也不會了。”他的聲音聽上去竟然有些哽咽,“在組織時我想不到別的辦法了,很抱歉傷害了你。但是請你相信,我從來沒有想過踩著你升職加薪……”
“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他極力想證明自己和津島家主不同,甚至要申請從公安警察轉為獄警。
我騰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蘇格蘭的頭。
“蘇蘇不哭。”
……哭也沒有用。
“我還是很喜歡蘇蘇的。”
……喜歡,也沒有用。
蘇格蘭是靠在我的膝蓋上睡著的,我們算是全世界最奇葩的一對情侶了,公安警察臥底犯罪組織,竟與犯罪分子假戲真做并將其抓獲,在牢房里跨年。
第二天早晨,蘇格蘭睜開眼,漂亮的藍眼睛眨了眨。
“橘醬,早安。”
“早安,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你有什么愿望嗎?”我笑瞇瞇地問道。
蘇格蘭想也沒想地回答:“想和橘醬永遠在一起。”
“是嘛。”馬上就要破滅了。
“橘醬有什么愿望嗎?”
“我的愿望當然是,”我湊近蘇格蘭的耳邊,然后突然很大聲地說,“無罪釋放,逍遙法外!”
啪嗒。
啪嗒——
整齊的腳步聲從地下室的門口傳來。
為首的是異能特務科的坂口安吾。
……這是太宰的計劃。
他本意只是想借蘇格蘭的手,將我帶離黑衣組織,僅此而已。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蘇格蘭一下子清醒了,皺了皺眉:“你們是怎么過來的?”
“對于我們來說,要找出公安的地下室很容易。”坂口安吾推了推眼鏡,“根據上級指示,津島橘現在交由異能特務科處理。”
蘇格蘭不愿意放人:“哪個上級?”
“抱歉,諸伏先生,你無權知曉。”坂口安吾看向我,“津島小姐,歡迎加入異能特務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