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第61章
折騰來折騰去, 郁尋春和宴青川在浴室里呆了半下午。
驅寒的茶一直在灶上拿細火滾著,兩人各自喝了一碗,晚飯后又吃了預防感冒的藥。
睡前郁尋春仍有些心有余悸似的,第一次主動地貼在宴青川懷里。
半夜, 郁尋春被熱醒了。
他仿佛靠著什么火爐。
剛醒的時候郁尋春還有點懵, 下一秒意識到原因, 猛地從床上彈起來。
宴青川發燒了,摸著渾身滾燙滾燙的。
“宴青川?”郁尋春輕輕推了他一下。
宴青川半醒不醒,單臂搭在郁尋春腰上, 將頭往他懷里埋了埋。
額頭貼在他腰側, 隔著睡衣也能感受到灼人的熱度。
郁尋春匆忙下床, 跑下樓去翻找醫藥箱里的體溫計和退燒藥, 要上樓時又退回去,急匆匆去廚房接了杯水。
夜里,整個別墅區都非常安靜,偶爾能聽到窗外傳來幾聲野貓輕叫。
郁尋春一步并作兩步地上了樓,體溫槍一測,奔著三十九度去了。
大概連宴青川也沒有想到,兩人之中,生病的那個居然是他。
被郁尋春叫醒吃藥時,還在笑。
“好久沒生病了。”宴青川說。
就連上次兩人在雪地里打滾,他也沒發燒。
“這有什么好笑的!庇魧ご汗植桓吲d的, 眉心擰著, 表情不好看。
“是不好笑!毖缜啻R上收了笑, “我生病你怎么還兇我?”
“我——”郁尋春閉嘴不說話了。
他讓宴青川躺下, 轉身去浴室里給他擰毛巾,幫他擦脖子擦手心。
郁尋春問宴青川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要不要去醫院?
退燒藥剛吃還沒生效,宴青川確實不太舒服,但也就是發燒時的渾身不得勁,其他的倒沒什么。
他有點困,但看著郁尋春來來回回地照顧他又覺得很有趣。
宴青川伸出手,勾起郁尋春一縷頭發,繞在指尖。
繞不上第二圈,頭發就散了,但宴青川樂此不疲地勾他頭發玩。
郁尋春發燒的時候整個人都懶洋洋的不想動,他不知道為什么宴青川卻這么有活力,抓著他搗亂的手讓他別鬧。
宴青川勾上他的腰一用力,郁尋春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枕頭上。
“干什么?”他手里還捏著毛巾,伸手去推宴青川。
宴青川環抱著他不撒手,在他胸前蹭了蹭腦袋。
他摸到郁尋春手里的毛巾,揚手丟到地上去。
“一會兒就退了,”宴青川說,“陪我睡會兒!
郁尋春低頭,手順著脖子一直摸到額頭,宴青川順勢抬眼看他,兩人對視,宴青川湊上去親了下他下巴尖。
然后心滿意足地窩在郁尋春懷里閉上眼睛。
沒多久,退燒藥起效,宴青川開始出汗。
郁尋春想起身拿毛巾給他擦擦,稍微動一下,就能感受到腰間的桎梏。
宴青川閉著眼,看著像睡著了,滾燙的鼻息落在他胸前,臉因為發燒泛著潮紅,前額后頸和鬢邊的頭發都濕完了。
連帶著郁尋春也熱出一身汗。
他輕輕拎開宴青川的胳膊。
“宴青川,你出了好多汗,我給你擦擦。”
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哼哼唧唧往郁尋春懷里鉆,就是不撒手。
郁尋春抬手擋了下眼,抿著唇有些無奈。
他很多時候好像總是拿宴青川沒辦法,撒一下嬌就會心軟,耍下無賴也會沒轍。
更別說宴青川現在還是個病人,郁尋春一邊在心里想著還是把濕衣服給他換掉更好,一邊輕輕拍著他的背。
宴青川安靜下來,潮熱的額頭貼在郁尋春頸邊,郁尋春扯著衣袖給他擦了擦臉上的汗。
至于是什么時候睡過去的,郁尋春也不知道。
大概是在宴青川退燒后。
早晨,宴青川在郁尋春懷里睜開眼。
燒徹底退了,只是身上的汗有些黏糊,宴青川起身想去洗個澡。
避免吵醒郁尋春,宴青川動作很輕。
但他一動,郁尋春也跟著動,閉著眼摸上他額頭。
宴青川以為他醒了:“尋尋?”
郁尋春的手還放在宴青川額前,閉著眼,沒有聲音。
他沒醒。
動作是潛意識的。
也不知道他一晚上,這樣探過多少次宴青川的體溫。
宴青川起身的動作一頓,反而往郁尋春懷里埋得更深。
他收緊手臂,郁尋春也跟著摟緊了他,額前的手滑到后肩,安撫性地拍了兩下。
宴青川撩開他的額發,半捧著臉湊過去。
這個吻是奔著嘴去的,宴青川真的很想親他。
吮吸唇瓣,用牙齒輕輕地磨,然后舔一舔,頂開唇齒。
但他卻在即將貼上郁尋春唇時,停了下來,十分克制地將這個吻落在郁尋春臉側。
但也沒克制住,悄悄往旁邊挪了一寸,吻了下唇角-
宴青川病好之后,郁尋春準備出趟國。
早兩個月前,制琴師就給郁尋春發郵件,告訴他定制的大提琴做好了,但因為一些這樣那樣的原因,郁尋春一直沒去取琴。
雖然能直接讓那邊工作室把琴送過來,不過郁尋春還是想去現場試試琴,有什么問題也好溝通調整,不然來回空運始終耽誤時間。
而且他還能順便采風。
更重要的是,他還有工作安排。
“你的工作安排,就是去聽音樂會?”宴青川舉著手上四五張音樂會門票,“還一個人去聽這么多?”
“你怎么隨便翻我行李?”郁尋春奪過他手里的門票。
宴青川理直氣壯:“我沒翻,是你自己放在行李箱最上面的。”
郁尋春懶得理他,把門票放進票據夾里。
聽音樂會是因為他想和交響樂團合作,但不同的管弦樂團從樂器組合再到演奏風格都有所不同,他需要去感受一下,再選擇最合適的樂團進行合作洽談。
這一趟也屬于公費出差,不同的音樂會分別在不同的城市和國家,取了琴要連著做幾天空中飛人。
根本就不是單純去享受的。
“我不管,”宴青川不講道理,“你也要帶我去聽音樂會!
郁尋春其實也預訂了兩場國內的演出,其中A市交響樂團的演出,郁尋春訂了兩張票。
本來就是等回來之后邀請宴青川去看的,但這會兒聽到宴青川這樣說,他一下就有點說不出口。
轉身收拾行李:“才不帶你!
宴青川:“為什么不帶我?”
郁尋春把衣服都放箱子里,沒理他。
去機場為了防止又像上次那樣遇到意外,這回郁尋春全程走的VIP,宴青川把他送到登機口,讓他落地報平安。
真啰嗦。
郁尋春耐著性子應了聲知道了,然后道:“我走了!
“走吧,”宴青川說,“早點回來。”
飛機是直飛,中途不轉機,航行時間依舊很長。
郁尋春上機便戴上耳機開始工作,時間倒也不難熬,轉眼就到了。
他搭車前往酒店,辦理好入住,進到房間,郁尋春才給宴青川發了消息。
兩國時差大概是七個小時,這邊是傍晚,宴青川那邊差不多已經是深夜。
按照平時的作息,宴青川已經睡了,但郁尋春消息發過去,下一秒宴青川的視頻就打了過來。
他彎腰將衣服從箱子里拿出來,掛進衣柜,順手接起視頻,有些意外:“你還沒睡?”
不會特地在等他吧?
當然,這話郁尋春說不出口。
不過看一眼也知道了,宴青川穿著睡衣靠坐在床邊。
“晚上加了點班,”宴青川說,“剛想著你怎么還沒到,你的消息就來了!
“哦!庇魧ご赫Z氣有些干巴,“那你睡吧,我到了!
宴青川笑了笑,又問他一會兒怎么安排,郁尋春說打算出門逛逛。
看他那邊打哈欠,郁尋春催著結束了通話。
還以為沒說兩句,掛完電話一看,他們居然打了快四十分鐘的視頻。
都說了些什么說這么半天?
其實根本沒說什么重要。
就是瞎聊,郁尋春一天都在飛機上,沒什么可說的,宴青川倒是連陳助理今天上班穿了套新西服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告訴了郁尋春。
郁尋春笑著收起手機,推開露臺的門。
他現在生理上也是有些困,在睡覺和出門采風之間猶豫了片刻,最后還是選擇了后者。
頭頂夕陽染紅了半邊天,郁尋春出門覓食,又去當地有名的大教堂轉了轉。
沿著河岸慢悠悠地走。
廣場上鴿子愜意地邁著小步,周圍有許多表演的街頭藝人。
郁尋春遇到個吹薩克斯的,吹的是一首他沒聽過的曲子,不知道是演出者的自作曲還是本地的民謠,在薩克斯獨特的磁性音色的演奏下,深沉又輕柔,帶著淡淡的憂傷。
曲不醉人人自醉。
郁尋春感覺手里差杯小酒。
走過橋又遇到個拉小提琴的。
這些街頭藝人各占一方,互不相干,演奏的音樂也大相庭徑,不過飄揚的樂聲在河岸上空交融,又別是一番樂趣。
郁尋春沿著河岸回了酒店。
閉上眼睛時他心想,明天要不要也去廣場上找個地方拉拉大提琴。
如果是以前,郁尋春斷然不會生出這種“離經叛道”的想法。
在他從小的教育里,大提琴就應該穿戴整潔,坐在禮堂中,在掌聲中演奏。
閉著眼陷在枕頭里的人,輕輕彎了下唇。
郁尋春覺得自己是被宴青川傳染了。
因為剛才腦子里冒出這個念頭時,出現的是宴青川說在廣場上拉琴一定很有趣的畫面。
宴青川明明不在。
但他又好像在-
第二天,郁尋春在約定的時間到達了制琴師的工作室。
接待他的是制琴師的助理,對方很抱歉地告訴他制琴師正在國外交流。郁尋春表示沒關系,這點那位老師在他來之前就在郵件里向他表示過歉意。
工作室有兩層,一樓大廳多是展示,有幾扇緊閉的門,應該是工作間。
助理將他帶上二樓,這里多是制作完成的琴。
郁尋春看到了自己的琴。
這把大提琴出自一位老牌的制琴師之手,用的是風干了幾十年的歐料云杉,年輪順直。漆色是金黃色底漆上覆了層均勻的紅棕清漆,非常漂亮的顏色,燈光下油脂反射著細膩的光澤。
面板一角刻著郁尋春的名字。
制琴師將“Spring”一詞處理得非常好,刻在琴身上,絲毫不顯突兀。
它放在那里就好像在同郁尋春招手。
美麗得讓人移不開目光,郁尋春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試一試。
郁尋春擁有的第一把琴,是席余馥曾經任職于管弦樂團時使用的大提琴,也是一把意*利三年賽的金獎大提琴。
那把琴被毀后,席余馥又讓名師給他定制了一把。
雖然也是定制,但定制過程中同制琴師的溝通,并沒有讓郁尋春參與。
席余馥一手包辦了一切,將琴送過來時,特別給他強調她為了這把琴花費了多少心血。
如果說第一把琴,因為常年的相處而有些感情。
那么第二把琴,對于郁尋春來說僅僅是一把能拉的琴而已。
即使它出自名師之手,即使它價格不菲,即使席余馥為此費心頗多。
但他沒辦法對這把琴生出什么愛護之情。
就連后來出國,加入學校的交響樂隊,他也寧愿自己去買一把普通的大提琴。
再然后就是前段時間在這把琴制作期間,隨手買來過渡的琴。
算起來,這是郁尋春第五把大提琴。
但很不一樣,光一眼,郁尋春就知道那是屬于自己的琴。
和席余馥沒關系,既不是叛逆,也不是過渡。
而是一把真真切切地屬于他的琴。
他安靜地擦弦、調音,搭上琴弓。
郁尋春看起來很平靜,但握住琴弓的手卻有點抖,很輕。
很難去形容這種緊張,不是對琴,而是這把意義非凡的琴,好像代表他徹底走出了席余馥的控制。
郁尋春并不討厭大提琴,即便他從小在這上面吃了很多苦。
發著燒要練,手指磨出血要練,怎么哭都要練。
席余馥的目標好像是要將他培養成知名的演奏家,但她又矛盾的不允許郁尋春在這條路上深造,而要求他去學金融以便日后繼承家業。
即使如此,她也不允許郁尋春荒廢大提琴。
出國的機會是郁尋春據理力爭得來的。他可以學金融,但他要去自己選擇的學校,他考了全球排名第一的大學,席余馥沒有理由不讓他去。
在他被禁止玩音樂到出國前的那兩年時間里,是郁尋春最沉默的兩年。
為了防止他再出現那種脫離掌控的情況,家里的書桌上出現了攝像頭,學校里他無時不被老師盯著,晚回家一分鐘,也會被沙發上的席余馥質問。
在郁尋春厭惡這種讓人窒息的家庭氛圍,恐懼著強控制欲的母親,掙扎著想往外跑的時候,陪在他身邊的也只有大提琴。
他將所有的空余時間都用來拉琴,就連他最沒有感情的那把琴,也曾經敞開懷抱保護過他。
所以郁尋春不討厭大提琴。
相反,如果只能帶一樣東西進墳墓。
放在以前,郁尋春一定會選大提琴。
以前的琴,多多少少都和席余馥有著關系。
但現在,以后,未來,他的琴都不會再和她有關。
可沒有她,他也不會學琴。
席余馥不同于程晁等人。她是母親,她和郁尋春之間有著深刻的血緣關系,有著千絲萬縷難以言說的羈絆。
也正因為如此,在面對這把完完全全屬于自己的琴時,他的情緒才如此復雜。
要是宴青川在就好了。
他一定會對他說沒關系。
郁尋春閉上眼,輕輕地,模仿著宴青川溫柔的語氣,在心里對自己說了聲沒關系。
沒關系。
郁尋春走在熟悉的走廊上,打開了那扇緊閉的門,將門后不敢哭出聲,忍著眼淚練琴的小小人抱出來。
沒關系。
郁尋春在藤條即將落在小少年背上時,攔住了施暴者揚起的手,他奪過藤條扔出窗外,將跪在地上的小少年拉起來。
沒關系。
郁尋春走到因為失眠而通宵拉琴的少年身邊,從身后輕輕地抱住他。
沒關系的,他在心里說了很多聲,擁抱了過去無助時的自己無數次。
手腕輕輕一抖,大提琴再次溫柔地將郁尋春擁入懷中。
像水,似風。
不管是曾經還是以后,它永遠都會和郁尋春站在一起。
琴聲優美動聽,這支大提琴和郁尋春配合得很好,幾乎沒有所謂的磨合期。
一曲結束,耳畔響起掌聲,略顯空蕩的工作室,讓這兩道掌聲有些突出。
兩道?
郁尋春轉頭,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助理身邊多了一個人。
一個黃種人。
對方沒有貿然搭話,等助理詢問郁尋春琴的手感如何,且替他裝包后,才上前。
他用英文自我介紹,說自己是一名指揮家,問郁尋春任職于哪個樂團,有沒有興趣跳槽。
他給郁尋春遞上名片,上面赫然寫著A市交響樂團,職務是樂團的音樂總監,名字叫黃隆。
這個名字郁尋春并不陌生,一位非常知名的指揮家,一手將A市交響樂團帶上了國內外樂團的第一梯隊,是一位當之無愧的大師。
“抱歉,”郁尋春說,“我并不是職業演奏者!
聽到母語黃隆雙眼一亮:“我就說,這國內外新銳的大提琴家我都知道,怎么從沒見過你!
他想起大提琴上那個簽名:“Spring,是你的名字?”
郁尋春點頭:“您好。”
僅僅是一支曲子,黃隆心里對郁尋春的評價就很高了。從技法上來看,他應該是常年練琴,從音樂表達的方面來看,他的曲子感情充沛,很有天賦。
他看起來很年輕,感覺也就二十左右,按理來說,這樣的技術應該早就在國際各大賽事里打出了名氣。
一聊黃隆才知道,郁尋春完全是個不知名的業余愛好者,主業是獨立音樂人。
他很意外,又覺得很可惜:“為什么不走職業?”
為什么?
郁尋春沒想過,但細想的話,其實他從沒想過要走上職業大提琴演奏家這條路。
郁尋春:“不知道,沒想過。”
“你父母也沒想過?”
郁尋春笑笑沒說話。
黃隆也不氣餒,再三邀請:“現在也不晚,你還年輕,二十歲有沒有?完全夠你在圈子里闖出一片天。要不要考慮下我們樂團?”
郁尋春搖頭:“我還是更喜歡做音樂!
黃隆有些可惜,問他住哪里,需不需要搭便車。
郁尋春想著他本來后面也要去聽黃隆指揮的演出,現在先和黃隆聊一聊也是好的。
他這種級別的大師可遇不可求,聊天也是一種偷師。
便不客氣地報出自己的酒店,巧的是還真順路。
兩人聊了一路,黃隆越聊越喜歡,他發現郁尋春這小孩兒的某些音樂理念和他很合得來。
知道他要在游戲里做西洋和民樂融合的大型史詩音樂后,興致更高了。
音樂無高低,管弦樂團和民樂團聽著像是兩回事,但圈子并不相斥。
他恰好認識一位國樂大師,說等郁尋春回國后找機會介紹他們認識。
兩人互留了電話和微信,郁尋春臨下車前,黃隆還想再努力一把。
他是真的惜才,不想放棄郁尋春這株好苗子,邀請他回國后去看他們樂團的演出。
“我已經買好票了。”
黃隆聞言也覺得真是湊巧:“哪一場?”
郁尋春報出場次時間。
這場演出是在樂團自己的劇院里演出,黃隆說:“那你到時候聯系我,等演出結束我帶你在劇院逛逛。”
郁尋春當然不會拒絕。
將他送下車,黃隆靠在車邊吸煙。
中途他一直沒說,他覺得郁尋春長得有點眼熟,很像他剛任職樂團指揮時,隊里的一位大提琴演奏者。
叫什么來著?
二十多年前的事,黃隆實在難得記憶。
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黃隆只記得對方是個女孩兒,在大提琴這方面算不上特別有天賦,但極其刻苦,臨近三十終于當上了她夢寐以求的首席。
如果繼續在這條路上深造,雖然不一定會有什么特別的成就。
至少可以穩坐幾年首席,讓她多年努力沒有白費。
可惜心性不夠堅韌,當上首席就好像徹底完成夢想那樣松懈了下來,很快就被隊里年輕又有天賦的小孩取代了。
之后就從樂團消失,倒是偶爾聽同事說,好像退圈結婚生子去了。
對她記憶深刻,是因為在她成為首席前,是真的很刻苦。
對她印象又不算特別深,是因為她只是一位中庸的演奏者。
第62章 第 62 章
第62章
郁尋春沒有回酒店。
和黃隆分別后, 他帶著大提琴起了河岸附近的廣場。
白天廣場里的人并不比傍晚少,一大群鴿子在廣場中央閑庭信步,調皮的小孩跑過去,鴿群呼啦一聲飛開, 落在教堂房檐或者噴泉雕塑上。
遠赴重洋來的游客站在鴿群附近, 高舉著胳膊等待信鴿降落。
有人坐在咖啡店里閑聊, 有人欣賞著街頭藝人的表演。
郁尋春穿過人群,向中央噴泉的位置走過去。
離得近了,他才發現昨晚看好的位置上已經有了人。
那是一個穿著漢服的女孩, 編著漂亮的發髻, 插著珠翠, 用古琴彈奏著一首經典的流行歌曲。
旁邊擺著一個小攤, 立著一塊小黑板,用英文寫著免費漢服體驗。
另一個穿著不同款式漢服的女孩,正在給碧眼金發的小孩做發型,圍觀的人發出一聲聲美麗的夸贊。
郁尋春遠遠看著,那邊彈琴的女孩一抬頭,兩人恰好遙目相對,他微微頷首,女孩也笑著對他點點頭。
郁尋春看了一會兒,轉頭開始尋找另外的地方。
他沒有自備小凳或者音響,郁尋春只能找了個花壇坐下, 打開琴盒, 取出大提琴。
簡單地擦弦調音后, 他持弓搭上琴弦。
對于表演的曲目, 郁尋春并沒有事先準備,琴弓搭弦那一刻, 他都不知道自己要拉什么。
周圍步履不停的游客,偶爾會向他投去好奇的一瞥,也有幾人在他準備時,就駐足停下。
大概是好奇這個帥氣的年輕人,能拉出什么樣的曲子。
郁尋春選擇了圣桑的《天鵝》,這是一首優雅而孤獨的大提琴獨奏曲。
很美的一首曲子,很能體現大提琴浪漫和純澈的一首曲子。
河岸邊人來人往,郁尋春并沒有被影響。
沒有專業收音和音響,大提琴水一樣的琴聲也傳不了太遠,只有零星駐足在旁的人才能聽見,郁尋春也不在意。
揉弦拉弓,他自己就沉浸到了琴聲里。
恰好他身后如鏡的湖面上,一只白色天鵝展開翅膀劃過,掀起一絲漣漪。
而后它在樂聲中低下了高傲的頭,梳理著自己漂亮的羽毛。
郁尋春的琴盒斜靠在身邊,并沒有攤開放在地上,但仍有人往他腳下丟硬幣。
硬幣撞在他腳上,立著滾了兩圈安靜下來。
郁尋春覺得很有趣。
他又接連拉了好些曲子,想到什么拉什么,并不局限于古典。
駐足在他周圍的人不算多,但停留的時間非常長,只要停下就很難再邁開步子。
直到他收起琴弓,掌聲如雷。
郁尋春起身向大家鞠躬致謝,抬頭時他看到了人群里穿漢服的女孩子。
對方對上目光,便自然地上前,她夸郁尋春大提琴拉得特別好,想要邀請他合奏。
女孩說的中文,好像篤定郁尋春也是同胞。
大概是生長在同一片土地的人,在異國他鄉的奇妙共振,有時候僅僅是對上眼,就能立刻意識到對方是自己人。
遠處,另外一個女孩已經收了攤,正在吹蕭。
郁尋春欣然應允。
女孩性格很活潑,小百米的路,她都快把自己的身份證掏出來給郁尋春看了。
她說自己高中出國,現在上大二,學了十幾年的古琴,想要宣傳傳統文化,所以開始了街頭表演的生涯。除此外,她還是一名音樂博主。
和她一起的女孩也是因此認識的。
她問郁尋春介不介意她將演出視頻傳到網上。
說這話時,她雙手合十,一副“拜托千萬別拒絕我”的表情。
“稍等!庇魧ご郝勓赃M了路邊商店,再出來,帽子和口罩都戴上了。
“還以為能用你的帥臉引流呢!迸⑼嫘Φ馈
郁尋春輕輕彎了彎眼。
女孩一愣,非常直球地問:“你有女朋友嗎?”
郁尋春搖頭。
女孩一喜,一句那你覺得我怎么樣還沒問出口,就聽他說:“我不喜歡女孩兒!
“……fine,不用說了。”
郁尋春再次從琴盒里取出大提琴,問她們要表演什么曲子。
既然是東西方樂器的合奏,女孩們當然想要吸引更多的人過來,很快就敲定了曲目。
選擇的是一首幾乎全世界的人都耳熟能詳的經典流行。
兩個女孩不是第一次合作這首歌,都很熟悉,只是和郁尋春還需要磨合。
琴蕭合奏自古就是絕配。
而古琴和大提琴雖都是低音聲部,但二者表現天差地別,音色上古琴會比大提琴更高調。
兩個小姑娘一開始擔心會將大提琴蓋過去,一時有些糾結,不知道應該怎么處理更好。
見她們半晌拿不定主意,郁尋春只得出聲:“先按你們的節奏來,我配合你們,先試試!
二者聞言也覺得只能如此,畢竟這場合奏是即興的。
古琴先起手,然后是蕭,郁尋春沒有急著加入,他先聽了幾段,才拉起琴。
他全程只為她們和聲。
三種不同的樂器融合地極其美妙,歌曲進行到一半,旁邊突然匯入小提琴的聲音,郁尋春詫異轉頭,黃隆對他眨了眨眼。
這首奇妙的演奏,幾乎將半個廣場的人都匯了過來。
后面他們又接連表演了幾首,一聽黃隆是指揮家,小姑娘們讓他幫忙歌曲編排,黃隆笑著將這個任務交給了郁尋春。
之后除了外國歌曲外,他們又表演了一些國內經典名曲,比如《梁!贰盾岳蚧ā芬活惖。
天黑后小姑娘們走了,黃隆還拉著郁尋春來了首合奏。
一直到音樂會開場在即,他才意猶未盡地停下。
黃隆問郁尋春:“Spring,你想不想學指揮?”
郁尋春愣了愣,黃隆肯定不會平白這樣問,所以他是想……收他當徒弟?
他微微睜眼,黃隆看出了他的詫異,點頭道:“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郁尋春反而猶豫了。
他對于當指揮并沒有什么想法,但是一個指揮家所擁有的音樂知識,對于古今作品的領悟和樂曲的掌控力,是他望塵莫及的。
黃隆挑眉:“怎么,是不想當我徒弟?”
“不是,您愿意教我當然是我的榮幸,但是……我怕辜負您的期望!
黃隆也沒有想到能在廣場上再次遇到郁尋春,從他個人獨奏時,他就在偷偷觀察他了。
到他后面配合那兩個女生,所表現出來的對于各種樂器的熟悉和掌握,大大地超出了黃隆的預期。
黃隆一開始還以為他僅僅是個優秀的大提琴手。
他想教導郁尋春,更多是因為他很難得。
明珠蒙塵,大概是他們這類人最不愿意看到的。
他覺得這個孩子,應該站上更大的舞臺,和更廣闊的天地。
“我覺得你應該不會讓我失望。”黃隆想讓他當自己的接班人。
郁尋春搖頭,他并不想在這點上隱瞞什么:“是我并不確定,自己是否要往指揮這條路上發展。”
黃隆默了兩秒,然后笑出了聲:“一般人遇到這種機會,就算還沒想好應該也會先答應下來!
誠實地有些過于可愛了。
郁尋春:“我只是不想辜負您的費心教導!
這確實也是會讓黃隆再仔細考慮的一個點,他可不希望自己費心費力,最后竹籃打水。
他點點頭,贊同了郁尋春的話:“那我再考慮考慮,你也再考慮考慮。”-
這個考慮,一度讓郁尋春很糾結。
他難以舍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又沒想好是否要因此改變自己的職業方向。
而在這點上,宴青川幫不上什么忙。
這關乎郁尋春的未來,且是他不熟悉的領域,他沒辦法給郁尋春任何建議,讓他放棄某一樣去選擇另一項。
這是郁尋春的人生,他能做的,只有不管他選擇什么,都支持他。
郁尋春在床上滾來滾去,拽著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個蠶蛹,又把自己松開。
明明兩人在視頻,宴青川卻只能看到天花板,以及他不時“啊啊啊”的哼唧。
“你把明天的航班信息發給我,”那邊宴青川也在工作,一邊處理文件一邊對郁尋春說,“我去接你!
今晚最后一場音樂會,聽完郁尋春就要回國了。
郁尋春依言把航班信息發過去,宴青川又提醒他:“是不是該出門了?”
看了眼時間,確實距離演出時間很近了。
郁尋春從床上爬起來,換了衣服,打車去劇院。
路上他收到了彈古琴小姑娘發來的鏈接。
就要壯壯:[Spring,視頻發出去了#嘿嘿]
視頻是幾分鐘前發的,發布的第一時間,女孩就分享給了他。
郁尋春點進去,彈幕上飄著幾個零星的[第一]。
他正準備退出,突然看到了博主頭像下幾百萬的粉絲量。
出租車停在劇場外。
郁尋春有些意外地收起手機,第一反應是幸好自己全副武裝,不然讓網友發現對方和自己有關聯,平白給人小姑娘添上一個污點。
他檢票進去劇場。
另一邊,壯壯平均視頻的播放量都在小一百萬,粉絲黏性特別高。
這邊視頻一發,同時在線觀看人數立馬飆到四位數。
郁尋春開始聽音樂會時,彈幕已經非常熱鬧了。
[我要是沒認錯,拉小提琴的好像是黃。縘
[黃隆是誰?]
[黃隆是國內第一的指揮家!我靠,壯壯姐你這人脈是不是太牛了。]
[拉大提琴的小哥哥是誰?為什么要擋臉?是不是玩不起?]
[他琴身上刻著‘Spring’誒。]
[雙廚狂喜,又叫Spring又會拉大提琴,肯定是我玲!]
[誰懂?這四種樂器的搭配好奇妙。]
[大提琴的和聲也太美了,好夢幻。]
[壯姐你以后能不能多出點這種視頻。縘
這條視頻的關鍵詞太多了。
光是東西方經典樂器的碰撞和交融,就讓它在短時間內沖到了首頁。
特別是關于Spring和黃隆二者之間的關系,更是讓人津津樂道。
Spring本來就是硬靠作品說話的制作人,年紀不大的天才音樂制作人,甚至疑似混古典圈,仿佛又給他疊了層buff。
桑朔刷到微博時,拿著黃隆的名字一搜,各種成就獎項和帶隊演出的經歷,一頁都滑不到底,雖然他對古典音樂不了解,也忍不住咂舌。
經紀人看他表情很臭,不由道:“又在看什么?新專輯馬上要發了,你別在這個關頭去和黑粉吵架。”
桑朔仰躺在椅背上,看著窗外沒搭理他。
“怎么了?”他看起來心情不好,經紀人有些擔心。
“只是有點感慨人果然不能貌相!鄙K穯问滞腥,“以前覺得怎么都比不上自己的人,其實是你永遠也追不上的人!
“?”
經紀人探他額頭:“你病了還是我病了?怎么還能從你嘴里聽到這種話?”
桑朔推開他:“不回家了,去工作室!
“干嘛去?”
“練聲樂!-
飛機同樣是傍晚落地。
旅客陸陸續續下機,郁尋春坐著沒動,一直等到所有人都走完了,才解開綁在琴盒上加長的安全帶還給空姐。
托運有些不放心,大提琴是跟著郁尋春一起登機的。
他背著琴盒走出廊橋,根據指引前去領取行李。
行李轉盤附近站了很多人,郁尋春也等在其中。行李轉盤慢悠悠轉著,出口隱約傳來的動靜。
郁尋春的手機也響了,是宴青川的電話。
接通時,郁尋春先開口:“我還在等行李。”
“不急,”宴青川說,“我在出口等你!
郁尋春輕輕應了聲,又等了大概十分鐘,看到了轉到面前來的行李箱。
取下行李箱,郁尋春稍微加快了點出去的腳步。
他不想讓宴青川等太久,也想快點見到他。
走出VIP出口,郁尋春率先看到了宴青川的臉,周圍沒什么人,男人高高一個站著,很打眼。
走了兩步,郁尋春慢半拍地看到他懷里那束花,人突然就跟被按了暫停鍵那般,卡殼了。
郁尋春駐足在距離宴青川幾米開外的地方,沒再上前。
倒是宴青川一看到他就笑,邁步過來。
沒等宴青川靠近,郁尋春立刻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宴青川:“?”
“尋尋?”他加快腳步。
郁尋春也加快步伐,越走越快,后面隱隱有一種要推著行李箱扛著大提琴,直接跑路的架勢。
宴青川人高腿長且不負重,占了點優勢,長臂一撈,抓住琴盒一邊肩帶。
郁尋春總不能把琴丟下吧。
他用力拽了拽:“你放手!
“我不要,”宴青川想也沒想直接拒絕,他湊過去,“怎么看見我就跑?”
郁尋春掃過宴青川懷里的花,一大團白色,是他上次送給宴青川的同款白馬蹄蓮。
多看一眼,都感覺燙眼睛。
宴青川看到他發紅的耳尖,了然:“害怕我給你送花?”
郁尋春抿著嘴沒吱聲。
“我呢,這叫禮尚往來!毖缜啻ㄐχ鸦ㄍ媲斑f了遞,低頭問他,“你要不要?”
“……bu”
沒等他說不要,宴青川立刻截了話頭:“不能不要。”
郁尋春抬眼看他,臉紅紅的,但又有點咬牙切齒:“那你還問我?”
宴青川笑得無賴,把花塞到郁尋春懷里,郁尋春下意識接住。
不同于他當時給宴青川帶回來的那小小一束,這捧花沉甸甸的。
宴青川從他手里接過行李箱,還要幫他拿大提琴,郁尋春沒讓,宴青川也就隨他。
兩人一路到停車場,在后備箱放好行李,上了車。
郁尋春看了那束花許久,才轉頭對宴青川說:“我小時候特別羨慕別人有人送花。”
宴青川駛出機場,聞言側目看他。
郁尋春撥弄著花瓣,收花對于郁尋春來說是件陌生的事。
同樣的花,他看著卻是和上次給宴青川送花時,截然不同的心情。
小時候參加大提琴比賽,別的孩子就算不是第一名,也會有父母朋友抱著花去祝賀他。
郁尋春每次看著都很羨慕,試探性地問席余馥要,席余馥就說他腦子里只有這些無關緊要的。
“小時候以為自己是羨慕他們有花,現在想想,應該是羨慕他們那種一家人其樂融融的氛圍!
郁尋春談論起這些,語氣變得坦然又平靜。
宴青川伸手摸摸他的頭。
郁尋春拍掉,嘀咕:“不過收花的感覺也沒有我想象那么好嘛!
“為什么?我送你花不開心嗎?”
郁尋春默了幾秒:“感覺有點丟臉!
宴青川更好奇了:“為什么?”
郁尋春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應該是開心的,覺得懷里的花怎么都好看,但看到宴青川抱著花在那里等他的時候,他有種想要挖個洞藏起來的窘迫感。
他不理解為什么宴青川能夠那么坦然地沐浴在他人的目光下。
就好像抱著花走出機場時,全世界都在看他,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地議論著兩人的關系。
光是想想郁尋春就覺得很丟臉。
宴青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趁著紅燈一轉頭,發現他耳朵紅得要滴血似的。
他無聲輕笑,郁尋春瞪他一眼:“你笑什么?”
宴青川笑著不說話,一臉“你自己猜”的表情。
還能笑什么,當然是笑他可愛。
到家,郁尋春也給宴青川帶了禮物。
當然,在他嘴里那不叫禮物,就是隨手的伴手禮。
不僅是宴青川,劉叔和宴南山、爺爺奶奶都有。
一起放在茶幾上,其中最小的盒子是給宴青川的。
“是什么?”一個長條形的禮物盒,宴青川拿在手里晃了晃。
“你自己看。”郁尋春有點逃跑意味地抱著花去了廚房。
宴青川拆開包裝,是一支鋼筆。
還是一支并不便宜的限量款。
宴青川有理由懷疑,所謂的伴手禮,不過是為了給他買禮物的借口。
郁尋春在水槽邊插花,宴青川站在旁邊玩筆,郁尋春嫌他礙事,把他往旁邊推了推。
插好花,他把花瓶放進客廳。
轉頭宴青川還在玩筆,郁尋春轉身,狀似不經意地問:“宴青川,你周五晚上有安排嗎?”
“沒有,怎么了?”
“哦,那你,要和我一起去音樂會嗎?”
宴青川收起鋼筆,笑:“不是說不帶我嗎?”
“……本、本來也沒打算帶你,是跟我約好的人臨時有事去不了。”
宴青川臉上笑容更深,他很想說尋尋你知不知道,你很不會撒謊。
郁尋春又說:“你要不想去就算了,我找其他人和我去!
“好吧,”郁尋春臉上的表情剛松快一點,就聽宴青川下一句,“那我去不了。”
“……”
郁尋春轉頭默默盯著宴青川看了眼,哦了聲,要上樓了。
路過宴青川時被抓住手腕:“不再多邀請我一下嗎?”
“你又不去我邀請你干嘛!
“至少要問問我為什么不去吧?”
“我不想知道。”
“不行我一定要說!
郁尋春拒不開口,兩人無聲對峙,宴青川失笑道:“如果你本來就是要邀請我的,那我肯定要去。但如果我是備選,我就不要去。”
他輕輕撞了下郁尋春的額頭:“你是哪一個?”
郁尋春抽了抽手,沒抽掉:“你放開!
“你先回答我。”
郁尋春不吭聲,宴青川歪頭看他眼睛:“嗯?”
郁尋春別開頭。
以往到這里,宴青川差不多也就放過郁尋春了,但他今天卻有些強勢,好像一定要讓郁尋春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
郁尋春從宴青川身上感受到了一點壓力。
就像他話里說的,他雖然很尊重郁尋春,愿意將主動權交到他手里,但他其實很急。
這個認知更讓郁尋春有一些窘迫。
是知道宴青川在等他,但自己又難以啟齒,但又不想讓他失望的難為情。
宴青川看透了他,他明明知道他是特意邀請他的,但他偏偏不接受以往那種凌磨兩可的表達。
郁尋春看到他的臉就生氣,也不知道是氣他還是氣自己,齜牙往宴青川臉上一撞:“特地邀請你的行了吧!”
他語氣兇巴巴的,但臉很紅,掙開宴青川兩步就上了樓。
宴青川揉著生疼的鼻梁。
他探頭:“尋尋,流鼻血了。”
郁尋春腳步一頓,回頭看他。
宴青川捂著鼻子。
他“狼來了”的惡行太多了,就算郁尋春有點猶豫,但也是不相信偏多,握著扶手沒動作。
宴青川強調:“真的!
他一強調,郁尋春就更不相信了。要真流鼻血,他還能捂著臉和他說話?
肯定是騙人的。
“那也是你活該!”
“尋尋?”宴青川試探著喊他,見他當真沒回頭,才拿開捂臉的手。
掌心血跡猩紅。
宴青川真流鼻血了。
他微微抬著下巴,抽了張紙走進洗手間,邊擦鼻血邊笑。
出現了一個大事故。
他的信譽在郁尋春那里岌岌可危,這可怎么是好?
第63章 第 63 章
第63章
樂團的演出在周五晚上八點, 郁尋春卻一早就被黃隆邀請到了劇院。
黃隆帶著他在劇院內閑逛,A市劇院上下一共有十層,院內設有大中小三個劇場。
其中大劇場最多可同時容納兩千名觀眾,采用的音響設備和控制系統也是全球頂尖。
此刻劇場內空無一人, 三層看臺挑高二十米, 很是壯觀。
舞臺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排排曲譜架, 黃隆邀請郁尋春站上指揮臺。
“感覺怎么樣?”他問郁尋春。
很難形容。
郁尋春站上指揮臺的那一刻,竟然會生出一種,整個世界都盡在自己掌中的膨脹感。
這里并不是舞臺中心, 但這里是劇院中心。
不管是樂池里的百位樂手, 還是觀眾席的上千觀眾, 都將注視著他。站在這里的指揮家, 不僅是所有人的目光焦點,還掌握著他們的聽覺。
在樂隊表演的九十分鐘里,他將主宰一切。
黃隆問:“之前的事,考慮得如何了?”
郁尋春依舊站在指揮臺上,站在這里那一瞬間,他確實產生了一種當指揮也不錯的想法,但冷靜下來,他依舊沒有動搖。
他并不想撒謊:“黃老師,相比于成為一名職業指揮家,我還是更喜歡做音樂。”
頓了頓, 郁尋春補充:“但我真的很想跟著您學習!
郁尋春已經在心里做好了被拒絕的打算, 但看向黃隆的目光仍有幾分忐忑。
黃隆笑意更深, 他聽到郁尋春的話居然不怎么覺得意外。
如果郁尋春說, 他決心跟他走上指揮這條路,他或許才會有些意外。
郁尋春是個坦率又真誠的人, 這是除了他在音樂方面的天賦外,黃隆最喜歡他的一點。
他領著郁尋春去樂隊排練廳,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我聽了你的歌!
上次分別后,黃隆專門去網上搜了郁尋春的作品。
他把郁尋春的所有音樂作品都聽了,毫無疑問,他的音樂是好的。
“我最喜歡你那兩首吉他曲,”黃隆看他一眼,“很有靈性的曲子。”
正因如此,黃隆意識到他可惜郁尋春明珠蒙塵,但如果因為他的可惜,而讓郁尋春放棄他自己的熱愛,于郁尋春來說何嘗不可惜。
他能在巨大的誘惑下堅持本心,更加難能可貴。
兩人一路走著,偶爾有路過的人給黃隆打招呼,黃隆笑著應,帶郁尋春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國外幾場音樂會聽下來,有心儀的合作樂團嗎?”
他給郁尋春倒了杯水,郁尋春起身雙手接過,黃隆把他按回去:“我不講究這些,放松點。”
“暫時還沒有……也不是還沒有!庇魧ご悍畔滤,看向黃隆。
“想跟我們樂團合作?”
郁尋春點頭。
自從和黃隆交流并且合作過,郁尋春心里的天平就偏向了A市交響樂團。
只是不知道樂團這邊有沒有合作意向。
“當然,”黃隆說,“合作過兩天我約上老徐,再詳談!
郁尋春雙眼一亮,黃隆說的老徐,是上次他說要介紹給郁尋春的國樂大師。
“謝謝黃老師,麻煩您了!
黃隆笑看郁尋春,直言道:“我也想過了,我喜歡你,愿意教你。等見到老徐我可是要介紹你是我徒弟的,別再叫我黃老師了!
郁尋春立刻改口:“老師!”
去掉姓之后,這聲老師黃隆聽著格外悅耳。
之后兩人一起溝通了許久關于合作的想法,一直到演出快開始,黃隆要去換衣服做準備,郁尋春才繞到劇院前面等宴青川。
郁尋春和黃隆一起吃的外賣,宴青川也是吃了晚飯才過來的。
遠遠看到他,郁尋春就快步過去:“宴青川,我告訴你個好消息。”
他看起來非常開心,眼睛亮晶晶的,有些興奮。
宴青川將手指豎在唇邊:“噓,你先別說,讓我猜猜!
郁尋春展顏:“那你猜猜。”
宴青川浮夸地摸著下巴,假裝思考:“我猜你這些天糾結的事有了個好結果。就算你以后不當指揮,那位老師也愿意教你?”?
怎么被他一說,郁尋春都覺得沒什么驚喜了,他不怎么高興地看著宴青川。
那種分享好消息的快樂勁兒都沒了。
宴青川單手勾住他脖子:“是不是被我猜中了?”
“放開我,你真煩人。”郁尋春扒拉他。
宴青川不松手,低頭湊過去:“我是不是料事如神?”
“是是是,你神機妙算全知全能行了吧!”郁尋春嘀咕,“下次不告訴你了!
他小小聲,宴青川還是聽見了:“為什么不告訴我?不許不告訴我,必須告訴我!
郁尋春重重一哼:“你這么煩人,我才不告訴你。”
“不要嘛,”宴青川馬上開始撒嬌,頂著郁尋春腦側磨蹭,“告訴我嘛,告訴我好不好?告訴我~”
“宴青川,你能不能別耍賴!”
郁尋春不停地往旁邊讓,宴青川的腦袋從他頭邊滑到頸窩,那么大一坨人的重量全部壓在他身上,換在家里,郁尋春早就踩他了。
從劇場正門進去,是展示廳,之前黃隆沒帶郁尋春來這邊。
離演出開始還有段時間,兩人也不急,去廳內的藝術品商店逛了逛。從商店出來有條長廊,長廊兩側的墻上掛滿了照片。
有點類似于劇院博物館的意思,是A市劇院的歷史。
從劇院建造,到劇院樂團以及其他舞團的發展。
郁尋春看到許多樂團合影,他本來也沒細看,直到目光掃過一張二十多年前的各聲部首席合影時,突然頓住。
宴青川見他站著沒動,也湊過來,盯著照片看了看,目光同樣鎖定在照片中某個人身上。
對方和郁尋春長得很像,特別是那雙眼睛。
郁尋春看了他一眼,又轉頭看著照片:“那是我媽!
宴青川垂眸,觀察著郁尋春的神色。
他面上看起來很平靜。
像是意識到一般,郁尋春沒側目,卻說:“我沒事,我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哪里奇怪?”
兩人越過那張照片,往演出劇場走,郁尋春腦中卻不時浮現照片中席余馥的臉。
他說:“以前她提起她做首席的語氣總是很驕傲,但那張照片看起來……她好像并不開心?”
合影上的其他首席都在笑,唯獨席余馥沒有。
雖然她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但郁尋春熟悉她,她看起來并不開心。
這讓郁尋春感到奇怪。
宴青川沉默了一瞬,拍拍他:“好了,演出要開始了,不許想了。”
“嗯,”郁尋春輕輕一笑,“我知道!
兩人前后邁入劇場。
劇院很大,一二三樓都有不同的入口,郁尋春沒有買看臺,買的是一樓靠中的位置。
這是一場大型演出,演出票全部售罄,場內座無虛席。
兩人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視野很好,正對著舞臺。
宴青川湊過來和郁尋春說話時,正好趕上演出開始,郁尋春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聲音壓得很低:“噓,別說話。”
宴青川不由失笑,只能坐好。
九十分鐘的演出,除了中場休息時,郁尋春轉頭和宴青川說話外,他全程都很專注認真。
謝幕散場后,郁尋春還在說剛才的表演。
宴青川靜靜地聽,古典樂于他雖然可以欣賞,但也僅限于此,說是說不出個四五六的。
他偶爾附和郁尋春幾句,兩人說笑著走出劇場。
剛剛邁出劇院的大門,身側便響起一道女聲:“郁尋春!
郁尋春和宴青川同時頓住。
席余馥站在一旁,顯然也是剛聽了同一場音樂會出來。
這是郁尋春離家近一年后,第一次見到席余馥。
但不同于看到郁池夏等人時的反應,郁尋春心里并沒有什么波動。
他甚至有心思打量席余馥,她似乎沒什么變化,依舊是一副山崩地裂也不變色的淡漠表情,穿著秀場的春季新款,指間掛著一串佛珠。
就連她剛才叫郁尋春名字,也和以前一樣,沒有什么起伏。
感覺到手被身側的人捏了捏。
郁尋春看向宴青川,宴青川微微垂眸,輕聲道:“尋尋,我有東西落在劇院里了,你幫我回去拿一下好嗎?”
“什么東西?”
“手機!
郁尋春點頭,并沒有多想地轉身回了劇院。
“郁尋春,你站住。”席余馥上前,下一秒被一堵高墻擋住。
宴青川側身一步站在她面前,結結實實地堵住了席余馥的目光。
他臉上帶著禮貌的笑:“席女士,可以聊聊嗎?”
“宴總,”席余馥好似這才看到宴青川,她雖然保持著禮貌,但話卻尖銳,“我不覺得和您有什么好聊的,麻煩您讓開!
宴青川微笑,卻在席余馥想從旁邊繞過他時,再次擋住了她的路。
“宴總,您不覺得您的行為有些失禮嗎?”
從年齡上來說,席余馥是長輩,從關系上來說,她和郁尋春是母子。于情于理,他都沒有理由擋在她面前,席余馥并不會因為他背靠宴氏,就畏懼他。
“嗯,”宴青川點點頭,笑道,“您可能不清楚,我這個人本來就沒什么禮貌!
第64章 第 64 章
第64章
宴青川不按常理出牌, 席余馥直接哽住了。
豪門世家,哪個不是把臉面看得比天大,席余馥從未遇到過像他這般坦然無賴的人。
宴青川的體型在那里,他不讓, 席余馥根本奈何不了他。
那看似和煦的笑容, 讓人看了無比生厭。
席余馥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一種他篤定席余馥奈何不了他的壓迫感。
這讓席余馥感到煩躁。
她不喜歡仰視別人,特別是這個人還在和他爭奪郁尋春的所有權。
宴青川憑什么?
她十月懷胎,差點命喪鬼門關生下來的孩子, 宴青川憑什么阻攔她?
退后一步, 就是認輸, 席余馥不愿意。
她看向宴青川的目光不太友好:“宴總, 請問您是以什么身份擋在我和郁尋春之間?你們在交往嗎?”
說到底,席余馥才是郁尋春的母親,就算是宴青川又如何,如果她不同意,他們就不能在一起!
“如果我說是,您是要阻止我們嗎?”宴青川淺笑,“可是,您的手再長也伸不到我這里來吧?”
席余馥面色一沉。
作為頂尖豪門的繼承人,宴青川完全是個不講理的無賴。
席余馥根本無法用長輩的身份壓他,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她下意識地快速撥動著手里的佛珠。
冷臉道:“既然如此, 作為郁尋春的母親, 那我也相當于是你的長輩。你們宴家難道就是這樣教育你的嗎?”
她企圖攻擊宴家, 來讓宴青川惱怒。
宴青川臉上的笑絲毫未變, 語氣懶散:“我們家怎么教育我的,就不勞您費心了!
席余馥冷著臉和宴青川對視了片刻, 轉身便走。
“席女士,我有件事想要問您!
宴青川微微揚聲,席余馥頭也未回。
“據我所知,您出身音樂世家,上面有個知名的鋼琴家姐姐,下面有個天賦極佳的指揮家弟弟……但您最高的成就好像就是A市樂團的首席,您是因此才放棄大提琴的嗎?”
席余馥身形一頓,腳步不停。
她看起來絲毫沒有受到宴青川的影響,但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卻略顯急躁。
席余馥站在電梯旁,接連按了好幾下下行鍵,電梯門開,她按下B2,宴青川仍在原地。
宴青川笑道:“抱歉,私下調查了您一下,您不介意吧?”
啪啪啪——
手指猛戳著關門鍵,佛珠晃晃蕩蕩地撞在電梯的金屬面板上。
空曠的地下停車場,高跟鞋的聲音響亮又急切,席余馥沉著臉腳步飛快。
突然腳踝一崴,要不是她動作快扶住了身旁的車身,就要跌倒在地。
但因為半撞上去,車輛警報聲猛地響起,刺耳的聲音回蕩在停車場內。
席余馥低頭,腳腕看似沒事,踩在地上卻鉆心地疼。
所有煩躁的情緒在這一刻攀至頂峰,席余馥脫下高跟鞋狠狠擲在地上,手上的佛珠也在大力之下滑脫,飛出去老遠,砸在地上啪的一聲脆響,直接斷了線。
珠子滾了滿地-
席余馥徹底從眼前消失,宴青川才轉身。
邁入劇院,他聽到郁尋春在身后叫他:“宴青川!
宴青川回頭,發現郁尋春就站在門后。
他上前:“怎么站在這里?”
“你的手機……”
“沒找到嗎?”宴青川順勢摸了幾下衣兜,“哦在我兜里!
郁尋春半垂著眸,其實他根本沒去找。
因為他記得散場時,宴青川還拿出手機回了條工作信息。
“走嗎?”宴青川朝他伸手。
郁尋春握上去。
宴青川的車也停在負二樓,他怕現在下去遇到席余馥,提議說:“要不要逛逛?”
郁尋春輕輕點頭:“好!
兩人牽著手,慢悠悠地走出劇院。
劇院位于A市中心城區的中部,地處繁華,道路兩旁高樓林立,霓虹流光溢彩。
時常有結伴的路人和他們擦肩而過。
放在平時,郁尋春早就松開宴青川了。
他低頭看著兩人交握的手,半晌才移開視線:“宴青川。”
“嗯?”宴青川側目。
郁尋春問:“你剛才說的是真的嗎?”
“什么?”
“就是你調查我媽的事。”
宴青川也靜了一秒,而后問道:“你介意嗎?”
郁尋春既沒點頭也沒搖頭:“你說的我都不知道!
長這么大,郁尋春從沒見過外祖一家,甚至他根本沒聽席余馥提起過。
宴青川說的那些,他更是不知道。
席余馥對他的說辭是因為他才放棄大提琴的。
郁尋春突然發現,二十多年來,他對席余馥的了解都來自她單方面的信息灌輸。
宴青川沒有第一時間接郁尋春的話,他在猶豫。
郁尋春心很軟,像塊軟綿綿的棉花糖一樣,他擔心如果郁尋春知道席余馥的過去,會更放不下她。
說到底,那是生養他的媽媽。
即使原生家庭的傷再痛,很多小孩也是想要竭力拯救母親的。
但對于已經自成一套邏輯的家長來說,他們不僅會砍斷小孩伸來的手,還會緊緊纏著他,企圖將他拖進深淵。
宴青川不想看到那一幕。
他一直沒說話,郁尋春有些奇怪:“宴青川?”
“聽我家老頭說,你偷偷在他面前叫我阿宴?”
“我沒……”
“真的沒有?”
郁尋春不吱聲了。
“哦,你背著我就是‘阿宴’,當著我的面就只會‘宴青川’‘宴青川’!毖缜啻ê吆摺
郁尋春沉默著不說話,耳根悄悄在發從中發燙。
“你不要轉移話題,這和我們現在說的事又沒有關系。”
“怎么沒關系?你叫聲阿宴來聽聽,我或許就會告訴你呢。”
郁尋春緊抿著唇,有些難以開口。
背對宴青川的時候,用阿宴來代指他,他說得非常順口。
但面對宴青川時,這兩個過分親密的字,卻很難說口。
宴青川在為難他。
宴青川確實在為難他。
他希望郁尋春像平時那樣,惱羞成怒地甩開他的手說“不想說拉倒”。
然后插科打諢將這一篇翻過去。
雖然他知道這并不是什么長久之計,如果郁尋春好奇想知道,遲早還會問他,而宴青川也不能說永遠都不告訴他。
但他想等郁尋春狀態更好一些的時候,再談這件事。
郁尋春默了很久,宴青川狀似耐心地等著,兩人不知不覺走出去很遠,穿過街道,到了江邊。
風輕輕翻動著二者的衣擺,郁尋春轉頭看向宴青川:“阿宴,你在擔心什么?”
宴青川一愣,隨即失笑。
笑里有幾分意外和無奈:“尋尋,你有時候……”
他一時詞窮,見郁尋春認真等著他的后話,貼上去蹭了又蹭:“特別可愛!
很多時候,宴青川都下意識將郁尋春放在了被保護者的位置。
因為覺得他脆弱又易碎,不想再看到他被傷害。
越喜歡他,越是想要替他遮風擋雨。
但他忘了,郁尋春能從那樣的沼地里掙扎出來,他不是應該護在溫室里的花。
他就像他的名字,一直在尋找和奔赴春天。
郁尋春推他:“你別轉移話題!
“就像你聽到的那樣,你的舅舅是指揮家,你的祖父和大姨都是鋼琴家!毖缜啻ㄕf,“而你媽媽,既是第二個孩子又是其中天賦最平庸的那個!
席余馥是家中最被忽視,又最被打壓的那一個。
她既比不上姐姐,也追不上弟弟,一直生活在被比較的壓抑中。父親不對她抱有任何期望,肯定和贊許永遠也輪不到她。
就算她沒日沒夜地刻苦練琴,也會很快被人超越。
即使努力成為樂團首席,她也沒多開心,因為她的姐姐在她這個年齡已經進行了多場全球巡演。
她的弟弟也早就名聲在外。
只有她還會為了一個地方首席的頭銜沾沾自喜,所以她笑不出來。
席余馥就是在成為大提琴首席那年,遇到郁沛的。
郁沛的追求和體貼,讓從未體會過溫暖和愛的席余馥快速沉溺。
她很快懷了孕,而懷孕給了她恰到的松懈練琴的理由。
但事實證明,郁沛并不是良人。
他從一開始接近席余馥,就抱有不純的目的。
她難產命懸一線時,他正和別的女人歡慶另一個生命的到來。
席余馥的前半生是失敗的,她以為自己得到了救贖,向往著美好的新生時,現實再次殘忍地給了她一巴掌。
她選錯了人,她又失敗了。
但席余馥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失敗。
她需要有一個載體,來承接她所有的怒火和不甘。
而那個載體,就是郁尋春。
她用懷孕生子來逃避自己的普通和平庸,她將所有問題都歸結到無辜的郁尋春身上,以此來逃避自己再次的失敗。
她要郁尋春比所有人都優秀,來證明自己是對的。
席余馥將曾經自己所遭遇的那一套,原封不動地復刻到了郁尋春身上。
很難說這么多年下來,在她日復一日地強調她為郁尋春的付出,她為他放棄前途大好的事業和走進失敗婚姻這一謊言,是不是連她自己也堅信不疑。
宴青川摟著郁尋春的肩,同他站在江邊。
掌心落在郁尋春頭頂:“在血緣和愛人這兩類親密關系里,席女士都是被掌控的那個,而成為你媽媽,是她第一次擁有了支配的權力。”
權力會讓人迷失。
也會讓人忘記傷痛。
郁尋春趴在護欄上,靜靜看著江面:“因為她沒有感受過愛,所以她不知道怎么愛我!
“你覺得她愛你嗎?”
游艇從江面駛過,水波層層散開,郁尋春安靜許久,不太確定:“愛過吧?”
至少小時候,他們關系還沒惡化到如此程度時。
席余馥也有對他很好的時候。
宴青川說:“那你有沒有想過,讓你念念不忘的這些愛,都是建立在‘你聽話’的基礎上。”
當郁尋春聽話地滿足她的掌控欲的時候,她當然不吝嗇于給予郁尋春一點關愛。
但隨著他越發長大,開始獨立思考,意識到哪里不對,開始反抗的時候。
矛盾就爆發了。
他的每一次反抗,都是對席余馥權威的挑戰。
要真說席余馥對郁尋春一點愛也沒有,或許也不盡然,但她到底有幾分愛,也只有她自己清楚。
而且她這些愛,都是有條件的。
親緣關系最難斬斷的一點便在于,即使席余馥從小到大做了那么多傷害郁尋春的事,但她又曾經對郁尋春好過。
就是這樣一點點的好,便成了她系在孩子脖頸上的鎖鏈。
“尋尋,”宴青川看他,“你剛才問我在擔心什么?”
郁尋春抬眼,兩人對視,宴青川幫他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
他說:“我是擔心當你更清楚席女士的痛苦后,你會想要去拯救她。畢竟她是你媽媽!
席余馥對郁尋春的愛建立在優秀聽話的基礎上,但郁尋春對她卻不是,他天生的沒有條件地愛著席余馥。
他睜開眼看到的第一個人是她,會說的第一個字是媽媽,會走路后跌跌撞撞擁抱的第一個人也是她。
但郁尋春自己都困于囹圄。
奔向席余馥,只能是以身犯險。
郁尋春靜靜看他,江邊的風很大,不管宴青川怎么捋,發梢都會擦過他指尖,飛到郁尋春眼前。
他片刻后才緩緩開口:“如果我媽有困難,我確實無法置之不理。但那不一樣!
“如果人生是一本習題冊,那么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解的題,而她的題,我沒有辦法幫她解。”郁尋春笑了笑,“光是解我自己的題,就很勞神了。”
這道題,郁尋春自己都還沒有完全解開。
宴青川聞言輕笑,問他:“冷不冷?”
郁尋春點頭:“有一點點!
雖然天氣已經越來越暖和,也脫下了冬天厚重的大衣,但這個時節,江邊的風依舊很涼。
“我也有點冷!
“那我們快回——”
話沒說完,宴青川已經展開風衣,將郁尋春整個裹進懷里。
他里面只穿了一件T恤,胸前雖然被風吹得有點涼,但后背熱滾滾的。
兩人抱在一起,相貼的前胸很快就暖和起來。
宴青川將臉放在郁尋春頭頂,側目望著江對岸的霓虹。
郁尋春輕輕抬臂在衣下環住宴青川的腰。
兩人靜靜抱著,宴青川看他也望著江面,問:“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沒想。”
“尋尋,你知道嗎,你是一個特別棒的小孩!
“你瞎說什么,什么小孩!
郁尋春在他懷里掙扎了兩下,宴青川收緊手臂,不讓他動。
雖然郁尋春總是嘴硬,但在宴青川看來,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勇敢和堅韌的小朋友了。
他又開始抱著郁尋春蹭。
郁尋春無語:“宴青川你又在發什么瘋!”
他頭發被他蹭得亂七八糟,伸手去推他,宴青川微微后仰躲開臉上的手,低頭問:“可不可以咬一口?”
“不可以!痹捯粑绰,宴青川咬住了郁尋春一根手指。
“臟不臟啊宴青川,我又沒洗手!”
宴青川松嘴,郁尋春食指指節上多了兩個牙印。
宴青川捏著他指節搓了兩下:“所以洗了手就能咬了嗎?”
“……你是狗嗎,什么都想咬兩口。”
“汪!
郁尋春一愣,被他給整笑了。
看他笑起來,宴青川更起勁了,一邊汪汪叫,一邊去咬他。
郁尋春的腰被他箍著,只能一個勁地往后仰,一只手抓著宴青川的衣服,一只手去捂他的狗嘴。
“算我求你,別叫了,別人都在看你,丟不丟臉?”
宴青川才不管呢,就叫就叫:“汪汪汪汪汪!
“你真的煩死了!”
嘴上這樣說,郁尋春臉上的笑卻沒停下。
他腰后抵著江邊的護欄,人往后探出半邊,宴青川單手摟著他,抓住他另外一只手:“那你給我咬一口!
磨人得很,煩人得很!
郁尋春不耐煩地把臉往他那邊遞了遞:“給你給你給你,咬吧咬吧。”
宴青川反而往后縮了縮。
要不是教養在那里,他真想罵句粗話。
怎么這么可愛。
小貓太可愛,是會被一口吞掉的。
宴青川眸色發沉,郁尋春沒有注意到,見他往后縮也來勁了,一個勁往他面前湊:“咬啊你?”
“不咬就放開我。”郁尋春去掰宴青川的手。
話剛說完,被宴青川單手捏住兩腮,低頭輕輕在他臉上咬了一下。
很輕很輕,有史以來最輕的一次。
說是咬,更像是用牙齒夾了一下,連個齒印都沒留下。
拇指摩挲臉側,抹掉了那一點點水漬。
但他擦完口水也不松手,指腹仍在郁尋春臉上摩挲個不停,那一小塊皮膚很快就燙起來。
氣氛有些曖昧,郁尋春莫名開始緊張,推了推宴青川:“咬完就讓開!
宴青川受挫似的趴在郁尋春肩頭,額頭發泄一般在他鎖骨上磕了兩下。
“你干什么?”郁尋春莫名其妙。
宴青川沒抬頭,就這么看他,眼中怨念深深。
郁尋春:“?”
宴青川學他齜牙。
郁尋春:“?”
宴青川還能干什么,宴青川想親他!想吻他!想把手伸到他衣服里摸他!
他呲著牙撞了郁尋春兩下。
力道不輕,磕得郁尋春鎖骨有點疼。
郁尋春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不高興,不敢吱聲。
不過剛才那一下,他還以為宴青川要親他。
說不上是慶幸還是失落,反正宴青川埋頭下去時,郁尋春感覺怪怪的。
如果剛才宴青川真的要親他,他大概……不會拒絕。
可能-
從江邊離開,兩人走到了另外一條街。
街旁有幾家小酒館。
有人喝得暈乎乎地并肩從里面出來,門鈴輕撞,馥郁的酒香好像都順著門縫飄了出來。
郁尋春突然就頓住腳。
宴青川看過去:“想喝酒?”
郁尋春已經很久沒喝過酒了,莫名有點饞,但服藥期間,白堯連咖啡因都不讓郁尋春碰,更別說喝酒了。
郁尋春也知道他不能喝。
他問宴青川:“你想喝嗎?”
宴青川笑:“看我喝你就能解饞?”
郁尋春點頭。
宴青川率先推開門,對著郁尋春一歪頭,“那等什么?”
郁尋春立刻展顏跟上去。
宴青川點了幾杯shot酒,郁尋春拿著酒水單看來看去,宴青川幫他叫了杯牛奶。
郁尋春很無語,誰來酒館喝牛奶?
他把牛奶推給宴青川:“你自己喝吧。”
他要了杯不含酒精的莫吉托,勉強算過過癮。
老板就在兩人對面,往shot杯中倒酒,郁尋春問他:“可以自己來嗎?”
老板同意。
郁尋春進到吧臺,站在宴青川對面,宴青川托腮看著他。
他給宴青川做了兩款shot,一杯拿檸檬角抹杯邊,再滾一圈鹽,倒上30ml酒。
宴青川舔了口鹽邊,一口悶掉,最后吃下檸檬。
郁尋春第二杯已經要做完了。
他先在杯里倒上酒,蓋上一片浸了酒的檸檬,又在檸檬片上撒上些許白糖。
點上火推到宴青川面前,郁尋春做了個請的手勢。
就差打個小領結,去客串酒保了。
宴青川含笑將焦糖檸檬片嚼在嘴里,沒咽,仰頭悶掉杯中的酒。
他回了郁尋春一個請的手勢。
他讓郁尋春繼續。
郁尋春以前好歹也是酒吧和夜場的常客,心情不好就愛去喝點,多少會調點酒,見宴青川這樣,挑了挑眉,起了點勝負欲。
他開始給宴青川調不同的酒,他調一杯宴青川喝一杯。
都是中高度酒,又雜,宴青川卻面不改色,郁尋春不敢讓他喝太多,怕他喝醉了難受。
他放下酒瓶:“……你贏了!
雖然他也不知道兩人在比個什么。
宴青川得意地放下最后一個shot杯,他拿起搭在高腳凳上的外套,和郁尋春一起離開了酒館。
“走走嗎?”郁尋春左右看了看,“還是打個車回劇院?”
沒有得到回復,他回頭,宴青川站在路邊看他。
“你站那里干什么?”郁尋春朝他招手,宴青川慢吞吞走過來。
他抓住郁尋春的手腕,腦袋一歪就砸在郁尋春肩上,讓他摸自己的臉。
“有點上頭了!
他臉上看不出來,但摸起來確實很燙。
鼻息間都是酒氣。
這個結果,好像是情理之中的,畢竟郁尋春又是龍舌蘭又是轟炸機地喂他。
宴青川酒量還可以,算不上醉,但暈乎是肯定的。
郁尋春攔了車回家。
扶他下車時還嘲笑他:“我不停你不停,還以為你很能喝呢。”
“喜歡。”
他喝上頭反應就慢吞吞的,宴青川站在玄關脫外套。
郁尋春在旁等他,沒聽清他在嘀咕什么:“什么?”
“喜歡你……”郁尋春呼吸一窒,宴青川說,“給我調的酒。你調多少我都能喝!
郁尋春無語轉身,往廚房走。
家里沒檸檬,他給宴青川兌蜂蜜水。
宴青川從后面抱著他,郁尋春以這個姿勢把蜂蜜水喂到他唇邊。
宴青川偏頭避開,不想喝。
嗯,郁尋春想的確喝多了。
一喝多就耍賴,跟上次一樣一樣的。
滾燙的鼻息噴在郁尋春頸側,熏紅了那一片的皮膚,郁尋春哄他:“喝一點,醒醒酒!
宴青川搖頭,下巴硌得郁尋春鎖骨生疼。
他伸手推了下宴青川的腦袋,宴青川轉頭問他:“你最后給我的那一杯是什么?”
郁尋春不太記得了。
宴青川就著他的手喝完蜂蜜水,輕輕一哼:“我就記得,龍舌蘭日出,太甜了,不喜歡!
郁尋春又接了杯溫水。
宴青川全程都像個大號掛件似的在他背上,就連去客廳也這樣。
郁尋春頂開他:“你這樣我不好走路!
宴青川乖乖松開他。
他不忘點評:“龍舌蘭和焦糖檸檬才是絕配!
“你現在和沙發才是絕配。”郁尋春把他按沙發上,讓他躺著緩緩神。
宴青川笑笑:“尋尋,你不會以為我喝醉了吧,這點酒——嘖。”
他搖搖手指。
郁尋春把他手按下去,宴青川又豎起來,按下去又豎起來。
兩人莫名其妙在沙發上玩了半天打手的游戲。
宴青川酒后反應慢,數次成為郁尋春的手下敗將。
他困了,沒多時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郁尋春給他蓋上毛毯,有點后悔剛才沒有讓宴青川直接回房間。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郁尋春可抱不動宴青川。
他準備在另一邊的沙發上將就一晚,免得宴青川晚上酒醒有什么需要。
看他睡著,郁尋春去簡單洗漱了下,抱著小毯子下樓。原本是要睡到另一邊去的,但看著宴青川安安靜靜的睡顏,他腳步一轉,盤腿在地毯上坐下。
郁尋春趴在沙發上,盯著宴青川看。
宴青川本身是那種有些凌厲的長相,高眉骨深眼窩,眉間距稍近,天生帶著三分壓迫。
但他又很愛笑很愛玩,性格和長相天差地別。
這會兒睡著安靜下來,額發蓋住眉毛,就顯出幾分乖巧。
郁尋春的手指搭在宴青川臉上,輕輕點了點。
宴青川動了一下,嚇得郁尋春立刻閉上眼,連手都忘了收。
他頗有一種做壞事被發現的心虛感,聽到宴青川的動靜,更不敢睜眼。
宴青川醒了。
看郁尋春趴在他旁邊,順手也摸了摸他。
不同于郁尋春只會拿根手指虛虛滑過他的臉,宴青川就大方多了,先揉揉他的腦袋,又輕捏他的臉頰。
宴青川也一樣看著他。
郁尋春或許不知道,當宴青川睜開眼,看到他以一個半坐在地上的姿勢,趴在他旁邊睡著那一刻,心臟是如何跳動的。
之前桑朔問他難道就不擔心郁尋春不喜歡他。
但郁尋春怎么會不喜歡他呢?
睡覺都要守著他,不是喜歡是什么?
他不需要得到明確的表白,才能確認郁尋春對他是怎樣的。
甚至,他會在很多感受到郁尋春愛意的時候,感到心里軟乎乎的。
窸窸窣窣的,郁尋春聽到了宴青川起身,走到他旁邊,彎腰將他從地上抱了起來。
然后將他放置在沙發上,蓋上毛毯。
后面腳步聲漸遠,洗手間傳來水聲,宴青川去洗漱了。
郁尋春心想,要不然等宴青川出來,他就裝剛睡醒,然后和他一起上樓。
但宴青川這個澡洗得有點久,久到郁尋春迷迷糊糊的,他才出來。
宴青川換了睡衣,蹲在郁尋春面前,盯著他看了又看,湊上前吻了吻他唇角。
一個帶著一點點酒香和薄荷味的吻。
一觸即離。
宴青川幫郁尋春掖了下被角,躺到了另外的沙發上。
昏暗中,好像只有兩道平緩的呼吸聲。
郁尋春唰的一下睜開眼,雙眼發愣地盯著壁燈,而后他拿手臂蓋住眼睛。
毛毯下,郁尋春輕輕蹬了兩下腿。
不帶這樣犯規的。
郁尋春放下手,望向宴青川,眼睫輕輕顫動。
或許,他是不是太自私,太不考慮宴青川了。
第65章 第 65 章
第65章
郁尋春開始忙起來。
呂攀和陳樹特地從B市過來, 跟著他一起去和樂團以及那位黃隆介紹的國樂大師談合同。
他們比郁尋春更加詳細地向二者介紹了尚在開發中的游戲。
合同敲定,兩人又馬不停蹄地坐飛機走了。
這也是郁尋春第一次主導這類大型史詩音樂類型的制作,他不再每天窩在家里的工作室,開始背著電腦前往劇院排練廳或者黃隆的辦公室, 跟著他學習。
他不用朝九晚五, 時間比宴青川靈活些。
但因為又要工作又要學習, 反而比宴青川更忙。
那天和席余馥的見面,并沒有對他造成什么影響,郁尋春認真地對待每一天。
反而是席余馥。
從郁尋春出過讀書后, 他們之間的交流就越發少, 只要她不主動, 那郁尋春能好幾個月不給她打通電話, 發條信息。
席余馥時常覺得自己辛辛苦苦,結果養了只小白眼狼。
所以她也不愿意主動聯系郁尋春。
但她清楚,不管如何,郁尋春始終都是會回來的。
就連這次離家出走,席余馥鐵了心要讓郁尋春長長記性,讓他知道離開她的庇護,他什么都做不好。
因為這么多年,不管郁尋春如何叛逆,他最終都是會低頭的。
不過就是她這個當媽的多費些心糾正他而已。
一開始知道郁尋春和宴家有關聯時,席余馥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又覺得理所當然, 她那樣盡心盡力教導出來的孩子, 既然都能和簡司州在一起, 那為什么不能和宴青川在一起。
所以當簡司州想要和郁家更進一步,以便幫助簡家渡過難關時, 不管是郁沛還是席余馥,都沒有直接點頭。
如果真能因此攀上宴家,那當然是更好的。
在沒見面前,席余馥對于宴青川是有些好感的。
甚至暢想過雙方坐在一起交談的場景。
但宴青川本人打碎了席余馥的幻想,并且讓她生出了一份危機感。
郁尋春好像,正在隱隱脫離她的掌控。
席余馥無法接受這一點。
她想辦法聯系上了宴南山的助理,想要約宴南山見面。
每天助理光要處理的宴南山邀約信息就有一籮筐,那些不認識的,不重要的邀約,助理都會直接篩除掉。
席余馥本來也應該是被篩除的,但因為她提到了宴青川,助理思慮再三,還是把這條信息送到了宴南山面前。
席余馥想要和宴南山溝通一下關于宴青川和郁尋春關系的問題。
宴南山:“這是……”
助理:“我這邊查了下,是那位的母親!
宴南山一聽就來了興趣,郁尋春的媽媽,那不就是親家!
不會是來找她商量婚禮的事情的吧!
宴南山吩咐助理:“盡快安排。”
會面定在一家酒莊里。
宴南山工作耽誤了點時間,比約定晚到了半個小時。
初見席余馥的第一眼,她對其頗有好感:“看來尋尋是遺傳了媽媽。”
席余馥卻不太喜歡宴南山,她和宴青川長得太像,這總讓她想起那段不怎么讓人愉快的對話。
“宴董。”席余馥禮貌開口,宴南山擺擺手,“宴董那都是別人叫的,你直接叫我南山就好了!
她自來熟,高高興興地說了好多,國內國外選了好幾個辦婚禮的地方,正在興頭上,被席余馥打了岔:“宴董,能讓我說兩句嗎?”
“抱歉抱歉,光顧著我了,你說你說!
“您可能會錯意了,我約您是想告訴您我并不同意郁尋春和宴總在一起,結婚更不可能。”
宴南山察覺到她帶著一絲敵意。
她雖然有些奇怪,但并沒有放在心上,而是問道:“為什么?是我們阿宴哪里不讓你滿意嗎?”
“不,是郁尋春配不上宴總!毕囵フf了郁尋春許多缺點。
宴南山臉上仍留有幾分笑意,但眼神已經不如之前熱情。
在第一次見面的未來親家面前,反復數落孩子,宴南山不僅不喜歡,甚至可以透過此舉看清席余馥的教育方式。
雖然她這樣說,可能只是出于禮貌地抬高宴家,但宴南山依舊不喜歡。
不過她并沒有出聲打斷。
見此,席余馥以為她是認同她,并且和她站在同一陣線的。
最后她道:“郁尋春已經有婚約了,他有一個交往多年的男朋友。”
宴南山悠悠放下刀叉:“如果你說的是簡家那位的話,我覺得你可以再好好考慮下,這么一個岌岌可危的企業,值得你為此放棄阿宴嗎?”
席余馥問:“所以,您認同他們在一起的是嗎?”
宴南山懶散地靠著椅背,攤手道:“我反而不知道你為什么一定要阻止?放棄宴青川去選擇簡家那小子,傳出去大概會讓別人都覺得你眼光有問題!
“那就不勞您費心了,總之我是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的。另外,希望您可以好好管一管宴總,我是郁尋春的母親,他沒有道理不讓我見他!
“我不認為一個快三十歲的人還需要父母管教。”
席余馥表情冷淡:“他插足別人的感情,您就不害怕他當第三者的事情傳出去嗎?”
宴氏集團繼承人兼CEO當小三的信息真的傳出去,不說輿論,光是宴氏的股價就會受到影響。
“或許換個角度想,有沒有可能是因為簡家那位提供不了配偶所需要的情感需求,才那么容易被插足呢?”宴南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并不受她威脅,“他應該好好反省一下自己才對!
“至于郁尋春為什么寧愿和他在一起也不回家……席女士,這就是你該反省的了!
宴南山帶著壓迫地傾身:“你到底做了什么,讓孩子不愿意回家!
席余馥的臉沉了下來。
桌下的手緊緊攥拳。
她還以為,同為父母和宴南山能更好溝通。
但她卻和宴青川如出一轍,坐擁那么大一個企業,二者卻都是一副無賴的姿態,實在讓人煩躁。
“宴董,那是我和郁尋春之間的事。”
宴南山點點頭,她已經有些不耐:“席女士,作為成年人,郁尋春他有權力選擇要和誰在一起不和誰在一起。
“你只是媽媽,不是上帝。媽媽也只是孩子來到這個世界的一個載體,我覺得你管得有些太寬了!
席余馥反而覺得好笑:“我是他媽!我辛辛苦苦把他養大,我連管他的權力都沒有了?”
“真好笑,你擅自生下他,撫養他長大就是你責任,而不是你道德綁架他的借口!
宴南山已經沒心情繼續聊下去了,她起身準備離開。
席余馥氣結:“宴董,郁尋春是我的兒子,怎么養孩子不需要你來教我!”
宴南山本來已經走出去兩步,聞言又退回來,居高臨下看著席余馥。
兩人的表情都算不上好看。
宴南山說:“他確實是你的兒子,但我并不認可你這位母親。你覺得養孩子是恩惠,那我問你,精//子著床那一次,你爽到了嗎?那可是你自己的選擇,你憑什么要孩子對你感恩戴德?”
席余馥瞬間站了起來:“宴董,您這話是不是太失禮了!”
“抱歉,我這人向來說話難聽,你要介意那和我也沒關系!
話不投機半句多,宴南山不想再和她理論什么。
像她這樣的父母自有一套邏輯,就算天塌下來,也有他們的死腦筋頂著。
說再多也是白費口舌。
“總之,我不同意你不同意他們在一起!
冷臉撂下這一句,宴南山轉身便走。
她不知道郁尋春和他母親之間有什么矛盾,但就今天短短半小時的見面,她就看到了席余馥身上的偏執和掌控欲。
即使郁尋春已經二十五歲,她也并沒有將他看成一個獨立的個體。
在她眼里,郁尋春依舊是她可以隨意支配的附屬品。
簡家那個廢物她也看得上,不過也是為了能夠繼續掌控郁尋春。
那種仗著有點資本擅闖民宅的傻逼,能是什么好東西。
宴南山挺不高興的,越想越生氣,上車便讓司機開去宴青川家。
她要帶郁尋春出去玩!
狠狠地玩!
不過宴南山撲了個空。
家里只有劉叔在。
“他們人呢?”宴南山問。
劉叔笑道:“阿宴帶尋尋去參加蔣洲的生日派對了,說順便在山里度兩天假再回來!-
這場談話宴南山和席余馥誰都不愉快。
但席余馥因此也徹底清楚了宴家的態度。
郁家確實對抗不了宴家,但席余馥不甘心。她生的,她養大的,就算是宴家也沒有道理插手到她和郁尋春之間。
席余馥面色不善地回到家,和正巧要外出的郁池夏撞了個正著。
郁池夏穿了身正裝,叫了聲媽媽便要離開。
“站住。”席余馥冷臉叫住他,“你這副打扮是要去做什么?”
郁池夏低著頭,好像很怕她:“爸爸說晚上帶我去談生意。”
席余馥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臉色更冷了。
郁池夏因為之前在機場的事,被郁沛叫回來訓斥了一頓。
他是郁氏推出去的藝人,雖然外界不清楚,但圈內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他是郁沛的兒子。
對外,他影響了公司形象,對內,他丟了郁沛的人。
在此前,他乖巧的性格贏得了郁沛多少偏愛,當時的瘋癲就得到了多少郁沛的斥罵。
那是郁沛第一次對郁池夏發那么大的脾氣,郁池夏在家反省了一段時間。
但他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居然又討了郁沛歡心,讓郁沛帶他出入商場了。
新的佛珠緊陷入席余馥掌心,郁沛這一舉動,不外乎將這個私生子的繼承人身份抬到明面上。
郁池夏小心翼翼:“爸爸還在等我,媽媽要是沒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席余馥沉著臉沒說話,郁池夏謹慎地離開了。
保姆端來一杯溫水:“夫人,您的水。”
席余馥接在手里,猛地往地上一砸,水杯砸裂,水花四濺。
保姆嚇得叫了一聲。
院子里,郁池夏正欲上車,聞聲望向別墅,在屋外仍然燦爛的陽光下,沒開燈的客廳顯得漆黑,半開的大門像會吞人的怪獸。
他諷刺地扯了扯唇角。
有電話進來,郁池夏低頭看了眼,絲毫沒有要接的打算,將手機丟在了副駕任其震動。
簡司州三個字,在來電停止后,從屏幕上隱去。
第66章 第 66 章
第66章
蔣洲請來給自己過生日的朋友, 依舊是上次看流星的那群人,郁尋春都見過。
他們不僅是和蔣洲,和宴青川好像都是從小到大的朋友。
蔣洲的度假別墅在郊區,光是開車都要三個多小時, 越往后越荒無人煙, 只有一棟白色小樓矗立在山尖。
“白堯就差你了!”蔣洲打著電話從郁尋春身后經過。
郁尋春還站在前院眺望對面起伏的青山。
“尋尋!蓖:密嚨难缜啻笾謾C過來, “電話!
郁尋春疑惑看他。
宴青川解釋:“宴女士,她說打你電話沒接!
郁尋春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么時候把手機靜音了,屏幕上有一個來自宴南山的未接。
他接過電話, 宴南山問他:“尋尋, 等你和阿宴回來, 想不想去玩?”
郁尋春:“去哪里玩?”
宴南山想了想:“我過幾天要去非洲出趟差, 你想不想去看大草原和火山?”
郁尋春有些心動,但他后面的日程都排不開,真要去的話,最少也要預留一周以上的時間。
宴南山立刻改口:“那太好了,等再過幾個月,七八月去的話正好趕上動物大遷徙!
動物大遷徙。
郁尋春只在紀錄片里看過。
宴南山說到時候可以騎馬去看,開車去看或者坐熱氣球坐直升機看,越說郁尋春越心動,兩人就把這件事敲定了下來。
蔣洲從屋里出來,看到郁尋春趴在桌上打電話, 看起來還蠻高興的, 轉頭問宴青川:“和誰聊這么開心?”
宴青川在院子里洗車, 回頭看了眼郁尋春, 應道:“我媽。”
“誒,老宴。”其他朋友從屋里出來, 掛在蔣洲背上對宴青川道,“你順手也幫忙把我的車洗了唄,過來那泥坑濺了我一車泥點子!
“做什么夢呢?”宴青川捏著高壓水槍往他腳邊滋了下,朋友原地跳起踢踏舞。
蔣洲遠離打鬧的兩人,走過去彎腰湊到郁尋春電話邊:“我宴姐,小蔣生日不來玩玩嗎?”
“你都沒邀請我我才不來!彪娫捘沁呇缒仙降。
郁尋春順勢把手機塞給他,轉身往宴青川的位置過去。
“宴青川,需要幫忙嗎?”
問完他便停住腳步,還連著往后退了退,生怕那邊打水仗的兩人殃及到自己。
“尋尋,”宴青川濕了大半,“你再去屋里牽根水管過來。”
他要2對1。
郁尋春站在臺階上,笑眼看戲,但冷漠拒絕:“我不要!
他才不要參加這種幼稚的游戲。
那邊朋友開始扯著嗓子喊蔣洲了。
宴青川水槍一轉弄濕了郁尋春的褲腿:“快點快點,屋里就還剩一根水管了,你難道忍心看他們欺負我?”
朋友:“蔣洲!”
蔣洲正在往屋里走。
郁尋春本來真沒想參加這游戲,但一和蔣洲對視上,后者就跑起來,他立刻轉身。
以就站在門邊的優勢先蔣洲一步進了屋。
但這水管,他還真不知道在哪里。
宴青川在屋外揚聲告訴他,郁尋春還是晚了蔣洲一步。
這下場面確實變成二對一了。
郁尋春被蔣洲澆了滿頭水,宴青川來救他,郁尋春躲到他身后去了。
下午的陽光格外好,前院四個人全都濕了個徹底,草坪綠油油地往下墜著水珠,石子路被洗得發光。
晚一步到的朋友,剛從車上下來,看似悄無聲息的小院立刻冒出四顆人頭,給她來了場猝不及防的人工降雨。
鬧了許久,后面每個人都是這樣遭殃的。
也順便把大家的車都沖干凈了,這場混戰才終于停下。
反正七八個人,湊不出一個干燥的。
一群人淌著水往屋里走,大家夏天的時候偶爾回來這里避暑,都熟,熟門熟路地往常住的房間去。
蔣洲擦著頭發:“小尋春,一樓和二樓都還有一個空房間,你隨便住。”
郁尋春也在擦頭發,剛準備應好,宴青川出聲了:“不用!
他抽下頭上的毛巾,拎著洗漱包上了二樓:“尋尋跟我一起住!
這趟出門時間不長,兩天一夜,兩人都沒帶多少東西,都裝在一個包里。
郁尋春跟著宴青川上樓。
蔣洲一個人在樓下擦頭發,盯著沒了人的樓梯看了半晌,恍然:“原來老宴的結婚對象就是小尋春?”
樓上,宴青川進了屋就讓郁尋春先去洗澡。
說是洗澡,其實也就是簡單過下水,郁尋春換上宴青川給他的衣服出來。
這衣服是宴青川放在這邊應急用的,簡單的T恤和長褲,郁尋春穿著稍微有點不合身,衣服還行,褲腳穿拖鞋會踩地。
他挽了點褲腳,敲敲浴室門告訴宴青川他下樓幫忙去了。
剛才大家只顧著在院子里玩,這會兒收拾好,都開始從后備箱往外搬東西。
有人搬運酒水飲料,有人在廚房處理食材,還有人在后院搭露天的影棚。
大家有說有笑自給自足,和郁尋春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的朋友聚會一模一樣。
這群人涉及各行各業,除了宴青川和蔣洲從商,還有從政的,也有律師和醫生。
明明各個都是行業頂尖,但和郁尋春曾經待過的圈子里的人截然不同。不管他們背景如何深厚,自己又如何優秀,在他們身上卻看不出一點凌駕于他人的優越感。
不同于以前郁尋春接觸過的,恨不得四處彰顯自己身份的紈绔二代。
郁尋春和他們相處得很好。
郁尋春切了些洋蔥準備腌烤肉,突然聽到后院傳來一陣笑聲,他回頭看了眼,蔣洲和兩個女生拿著望遠鏡并排站在一起。
旁邊的朋友察覺到他的目光,笑道:“又在哪兒看羊呢。都是保留節目了!
“羊?”
朋友點頭:“山腳下那塊地說起來還是老宴的呢,一直沒開發,附近的村民就拿來放羊!
他讓郁尋春去看看,說拿望遠鏡還能看到羊臉。
這棟別墅大概是在他們上高中的時候修好的,到現在十幾年,他們也就看了十幾年的羊。
那臺望遠鏡還是宴青川買的。
郁尋春有些好奇,摘下手套走出去。
蔣洲看到就朝他招手:“來小尋春,來看羊。”
郁尋春接過望遠鏡,波浪一樣的山林瞬間清晰起來,他順著蔣洲手指的方向望過去。
草地很大很綠,找了會兒,視野里出現了一只白羊。
角長長的,身上的毛被剃過,正在埋頭吃草,通過望遠鏡能清晰看到它咀嚼時口周的白沫。
還真能看到羊的臉。
肩頭一沉,郁尋春轉頭,宴青川站在他身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
“看到什么了?”
郁尋春把望遠鏡遞過去,宴青川一看:“好肥的羊,肯定很好吃!
蔣洲在旁附和:“不如讓他們烤只羊羔送上來!
于是晚上的菜單,加了只烤全羊。
夜色下,精心布置過的后院亮著燈帶,投影機在大幕布上投影著電影,但好像也沒人的心思在電影上。
燒烤、聊天、游戲,一行人很是熱鬧。
生日蛋糕端上來時,蔣洲還特地警告了眾人,不許往他臉上抹蛋糕。
話還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摁著腦袋糊進蛋糕里。
“啊啊啊我殺了你!”兩人繞著后院跑圈,大家都在笑。
郁尋春也在笑。
他笑著看向宴青川,宴青川望著他的眼笑盈盈的,正欲說話,視線一垂發現他手里拿著的易拉罐是啤酒。
他們這群人都是喝酒的,只有郁尋春例外,所以當時采購時,郁尋春給自己買的奶啤,不含酒精。
宴青川以為他是無意拿錯了,從郁尋春手里抽走啤酒罐,卻發現很輕,晃一下里面只剩下一點。
一看他表情有點嚴肅,郁尋春立刻說:“我沒喝多少!
也就這一罐。
“那你還想喝多少?”宴青川問,“自己的情況自己不清楚?”
郁尋春一開始確實是拿錯了,現場的氛圍太好,他的心思不在飲料上,喝了半罐才發現。
但想著半罐都喝了,喝一罐也沒差多少。
他本來就是準備喝完剩下的就結束的,結果被宴青川逮了個正著,立刻有些心虛。
酒精可能會誘發一些藥物的不良反應,郁尋春當然清楚這一點。
白堯是反復交代過他不能喝酒的。
而且宴青川難得嚴肅,郁尋春更心虛了。
立刻搖頭,表示再也不喝了。
宴青川收走啤酒,往郁尋春碟子里放了兩串烤香菇,又給他開了罐奶啤。
郁尋春默默吃,吃著吃著突然放下筷子,他叫了聲宴青川:“我有點話想和你說!
兩人起身離開,繞到了沒人的前院。
院子里的燈亮著,宴青川問:“想說什么?”
郁尋春不知道怎么形容,但剛才宴青川說那句“自己不清楚自己情況”的話,讓他有些不舒服。
即使他知道宴青川都是為了他好。
但那句話,他不喜歡,甚至聽著有些隱隱的煩躁。
就好像那一刻,宴青川徹底成為了一個家長,而郁尋春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雖然他的行為確實有點……
他做錯了,被管束好像是正常的,但又好像不應該是這樣。
至少宴青川不能這樣。
他明明和他是平等的。
但郁尋春不知道怎么說,他感覺自己沒有理由責怪宴青川。
他低著頭,鞋底來回碾著地上的石子。
宴青川察覺到他此刻情緒不高,他也不是那種喜歡放任矛盾的人,他坐到回廊邊,拍了拍身側。
郁尋春坐過去。
這里遠離市區,夜里很涼,抬頭探出屋檐能看到零零散散掛在天上的星星。
“是不是我剛才的哪句話,讓你不開心了?”宴青川問。
郁尋春晃著腳,腳尖將小草歪來歪去。
宴青川挪了下,側過身體正對著他:“尋尋,我希望你有什么就直接說出來,不要把事情都憋在心里。另外就是,你不說我就只能猜,但我不喜歡猜!
這也是宴青川這么久以來,第一次直接對郁尋春表達訴求,以及他的需要。
郁尋春很內斂,成長經歷讓他很難對外表達內心的想法,宴青川當然不會因此責怪他。
但如果他不改變,很難說這會不會成為以后橫在兩人之間的問題。
像之前那樣插科打諢掀過去,當然是可以,但問題始終放在那里沒有得到解決。
其實宴青川這兩次已經有在刻意引導他表達了。
兩個人在一起,有爭執是在所難免的,但只要愿意說就能溝通。
他不希望問題小的時候不解決,日后愈演愈烈瀕臨爆發時,再不可不地去解決。
等到那個時候,已經晚了。
在親密關系里,溝通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管是愛人、朋友還是家人。
宴青川看著郁尋春:“你明白嗎?”
郁尋春沉默,這樣耐心的宴青川,又顯得因為一句話而情緒不佳的他,更任性了。
很久他才說:“我只是不喜歡你太拿我當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宴青川突然就明白了:“抱歉,我剛才其實是有點生氣才會說那樣的話。以后我會多注意的!
宴青川當時的確是生氣郁尋春不將自己身體放在心上。
郁尋春也感受到了他的生氣。
但他的出發點是自己,這樣更顯得他沒道理。
宴青川阻止了他反復的自我譴責:“也不能這樣想,白堯之前說過,你這種反應是一種潛意識的自我保護。
“仔細想想,我那句話不僅是在指責你,也是在管控你。而你自己本來這方面就很敏感,你自己可能沒意識到,但你的身體本能地進入了反抗的狀態!
確實是宴青川做得不好,郁尋春當下雖然看起來好似走出創傷,但就像他自己說的,這道題他還沒有完全解開。
“尋尋!毖缜啻ㄎ兆∮魧ご旱氖郑拔覜]有辦法保證,我以后完全不會再說出讓你不舒服的話……”
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即使宴青川再照顧郁尋春的情緒,再小心謹慎,但像今天這樣的情況依舊有可能會發生。
是人就會犯錯,會說錯話,做錯事。
但重要的,是事情發生之后應該如何解決。
他說:“所以,當我讓你感到不舒服的時候,你就第一時間提出來好嗎?你就直接說‘宴青川你這句話讓我有些不舒服’!
郁尋春靜靜看著他。
關于犯錯這個話題,已經是老生常談了。
郁尋春覺得犯錯是可恥的,但宴青川卻很坦然,他知道自己不完美,知道自己將來可能仍然會說錯話。
他并不恥于面對,他告訴郁尋春可以直接提出他的錯誤。
很難形容,宴青川說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但郁尋春找不出他的缺點。
“當然了,”宴青川說,“你有什么問題,我也會直接提出來的。
“比如,我不喜歡你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告訴我,但這個我知道你需要時間,我們慢慢來!
郁尋春點頭:“好。”
他會學習,宴青川就是他最好的老師。
宴青川又說:“還有一個,你下次生氣的時候能不能別撞我腦袋了?你大概不知道你那個頭槌的威力吧?”
“那你能別咬我嗎?”郁尋春問。
“……那不一樣。”宴青川強詞奪理。
“哪里不一樣?”
“emm……你知不知道有個癥狀叫做‘可愛侵略’,就是看到一個東西太可愛忍不住想要破壞它?”
“可以親你嗎?”
“可以……嗯?你說什么?”宴青川雙眼微睜。
郁尋春耳根緋紅,但他這次并沒有赧然跑開,而是認認真真盯著宴青川的眼睛。
院子里昏黃的燈光淬在兩人眼底。
郁尋春紅著臉開口:“我可以親你嗎?”
大概和宴青川所謂的可愛侵略一樣,只是郁尋春不想咬他。
宴青川笑了:“親哪里?臉的話不行。”
郁尋春頓了頓,抓著他的衣領一扯,湊上去。
哐當——
“這倆人跑哪兒去了?”身后的門砰的一下打開,兩人同時轉頭。
蔣洲先是一喜,碎叨的話在他看清兩人距離時噎在嗓子眼,口水嗆到氣管,他一邊瘋狂咳嗽一邊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關上門:“打擾了……咳咳咳……”
前院陷入了寂靜之中。
郁尋春和宴青川相互對視了數秒,同時笑了起來。
接個吻而已,波折還真多,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打斷。
宴青川:“不過這一次,應該不會再有人來打擾我們了!
郁尋春沒說話,低著頭頸后全紅了。
宴青川的手落上去,掌心下滾燙一片。
他捏了捏郁尋春后頸,示意他抬頭。
郁尋春掃他一眼,撞上宴青川裝滿欲念的目光,又飛快地移開。
好像剛才那個抓著宴青川衣領莽上去的人不是他一樣。
宴青川好笑,又覺得他可愛,托著郁尋春的后腦勺低頭:“尋尋,其實我每次咬你,都是因為我想吻你。”
話語在逐漸交融的鼻息中,越來越輕。
周遭流動的空氣好似也變得黏糊,“吻你”兩個字消失在緊貼地唇邊。
宴青川吻上了郁尋春因為緊張又微顫的唇。
在外吹了許久冷風的兩人,嘴唇都有點涼。
但很快,就熱了起來。
這并不是一個一觸即離,或者淺嘗輒止的吻。
這是宴青川等了很久的吻,也是郁尋春徹底對他敞開心扉,勇敢往前邁出的一大步。
星星在頭頂閃爍,朋友在身后歡笑。
他們在房檐下,在月色里,在微風中,笑著接吻。
是遲到了好久,但又來得恰好的吻。
誰都不想停下。
第67章 第 67 章
第67章
夜深了, 別墅安靜下來,朋友們房間的燈也挨個熄滅。
宴青川從屋里出來,手里拿著給郁尋春的外套。
山林在風中搖晃,手電的光束刺穿了濃厚的夜, 郁尋春裹緊了外套, 跟著宴青川往外走。
他的手被宴青川緊緊牽著, 偶爾手電的光會掃到他腳下。
宴青川說:“小心別踩到泥坑里。”
前幾天接連下了幾場春雨,雖然大部分路已經干了,但雨水蓄太多的深坑, 仍然晃著半坑的水。
兩人小心踩著路邊的野草或者干燥的石子路往前。
此刻是凌晨四點, 遠離了別墅后, 山上黑得像化不開的墨, 手電往遠處照過去,也會被吞沒在夜色中。
天邊的半輪月亮,被茂密的樹梢擋住。
樹葉在風里摩擦,郁尋春收回眼,問宴青川:“你確定不會有狼嗎?”
宴青川回頭,笑道:“害怕?”
倒也不是害怕,郁尋春說:“就感覺這個氛圍,很適合大逃殺!
宴青川撥開一束枝丫:“就快到了!
他搞得很神秘,郁尋春很好奇:“你到底要帶我去干什么?”
“到了你就知道了!
兩人又繼續前行了二十幾分鐘,隱約能看到遠處樹林見透出一點點白光。
還未正式走出樹林, 金色的晨曦一點一點往他們腳邊蔓延。
“快點!毖缜啻ɡ魧ご杭涌炝四_步。
甫一踏出, 薄霧中山脊延綿成線, 霧奔潮卷, 綠林蔥蔥,朝陽斜穿山隙, 緩緩爬上云端。
天際,月亮尚未隱去。
郁尋春的目光從這片霧靄中的溫柔晨光,落到宴青川的背影后。
他仿佛也被晨光包裹似的,周身泛著一層茸茸的金邊。
宴青川回頭對他伸手:“過來這邊!
郁尋春笑著握上去,順著宴青川的勁腳步一邁,同他站到同一處。
晚春的朝陽,并不灼人。
林間日出,同海邊、高原的日出相比,又是一番景色。
郁尋春忍不住笑。
宴青川:“笑什么?”
他微微抬手,擋住直射眼睛的陽光,但光仍會穿透指縫。
“就是覺得日出很美,我很喜歡!庇魧ご恨D頭看向宴青川,“謝謝你帶我來。”
陽光下他漆黑的瞳仁也染上斑斕的朝暉。
對視時,郁尋春不由自主地按下宴青川的后頸,宴青川順勢低頭,一手輕攬著他的腰。
兩人站在山巔接吻。
一直到太陽高掛,二者又牽著手原路返回。
回到別墅還不到六點,大家都沒起床,兩人輕手輕腳地回了房間。
幾乎一夜沒睡,宴青川摸摸郁尋春眼角:“困不困?”
郁尋春點頭。
家里的雙人床兩米寬,睡倆人正好,這邊房間里的床只有一米五,宴青川躺在枕頭上,腳懸空在床尾。
郁尋春同樣,但他只要稍微蜷著點膝蓋,就能避免這個問題。
但他沒有,他將腳伸出去,和宴青川的搭在一起。
宴青川也困,按下窗簾開關,在滑軌輕微的動靜里,打開了床頭燈。
“睡吧!
宴青川說著湊過去,一路從額角親到唇邊:“晚安!
現在是不是應該說早安?
郁尋春想著,沒勁張嘴,沉沉墜入夢中。
中途郁尋春被外面的動靜吵醒了兩回,每次他醒,宴青川也會醒。
“他們要走了嗎?”郁尋春語調黏糊,帶著睡意。
宴青川側耳聽一聽,確實能聽到前院一些響動,他懶得管,又把郁尋春團緊了些。
郁尋春便又順勢閉上眼。
這覺一直睡到下午,郁尋春睡眼惺忪地從床上坐起,緩了緩,輕輕拿開宴青川搭在他腰間的手。
郁尋春下了樓,屋里靜悄悄的,所有人都走了。
雖然人走了,但屋里似乎還留著大家玩鬧的痕跡,后院里熄了火了燒烤架還擺著,上面還放著兩串烤好的蔬菜。
昨晚不知道誰有床不睡,非要睡沙發,用過的毛毯滑落在地。
郁尋春把毛毯撿起來,折好放在沙發上。
他走進廚房,想要看看昨天還剩什么食材,做點吃的。
一進去,就看到冰箱上的便簽。
[老宴,小尋春,給你倆留了蛋糕。]
昨天他們一共準備了兩個蛋糕,一個用來給蔣洲洗臉,一個用來吃。
不過他倆沒趕上切蛋糕。
撕下這張,下面還有一張——
[吃了蛋糕,你倆負責收尾哈;p]
他們這群人能湊一塊不容易,昨天來得斷斷續續,今天走也走得斷斷續續。
也就郁尋春和宴青川早早挪出兩天時間,所以一群人絲毫沒有負罪感地拍拍屁股就走了。
郁尋春笑了笑,隨手將便簽貼到冰箱上,拿出里面的蛋糕。
順便清點了一下能用上的食材。
填飽他和宴青川的肚子還是綽綽有余。
郁尋春迅速擬定了幾個菜單,準備先吃兩口蛋糕墊吧墊吧肚子。
他餓了。
郁尋春站在島臺邊切蛋糕,他不是特別喜歡吃甜食,但很餓的時候,奶油的香甜比平時更顯誘人。
他先切了一小塊喂到嘴里解饞,才拉開櫥柜拿盤子。
肩頭一沉,宴青川沒骨頭似的貼在他背上,下巴墊著他鎖骨,探頭看了眼:“在干什么?”
郁尋春切了小塊蛋糕喂給他。
他抖抖肩,讓宴青川讓開。
宴青川順勢讓到旁邊,半坐在島臺邊,手一抬,撕下了蔣洲等人留下的便利貼。
團一團,丟進了垃圾桶。
兩人都不太喜歡吃甜食,并沒有分食多少蛋糕,郁尋春又簡單做了頓飯,吃飽了后雙雙擼起袖子開始干活。
宴青川在收拾桌上的垃圾。
郁尋春清理好燒烤架,問他放哪里。
兩人目光對視,宴青川勾勾手,郁尋春疑惑地過去,又被他按著腦袋親了一頓,然后才告訴他放到地下室去。
山上沒有垃圾桶,宴青川把所有垃圾都打包好放在前院門邊,等著明天離開時再裝車帶下去。
他從院子里路過,郁尋春在廚房整理東西,兩人一對視,都不用宴青川勾手了。
郁尋春從窗戶里探出半個腦袋,又是一頓親。
總之就是,由宴青川起了這個頭之后,對視就像是什么暗號一樣,只要一對上眼,兩張嘴就跟磁鐵似的吸在一起了。
郁尋春也很奇怪,他怎么一看到宴青川就想親他?
就連晚上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影,看著看著也沒人在意電影里在演什么了。
就好像以前克制的,隱忍的,在昨晚那個吻后要全部補償回來一樣。
直到隱隱有些擦槍走火,郁尋春按住了宴青川的手:“不行。”
“為什么?”宴青川從他胸前抬頭,吻落在頸側,又親上他下巴。
他勾了勾郁尋春褲腰:“你不是也很有感覺嗎?”
話是這么說沒錯。
郁尋春抓住他作亂的手。
但問題是,這又不是在他們自己家,難道因為朋友不在家,就能在朋友家做這種事?
郁尋春不行,他接受不了。
代入朋友,他更接受不了。
宴青川抱著他的腰笑。
“你不說我不說,沒人知道。”
郁尋春不為所動,拎著快被他拽下去的褲子,讓他起開。
宴青川不起。
郁尋春把宴青川從自己身上掀開,要下沙發。
宴青川在后面長臂一勾,又讓郁尋春跌了回去。
他蹭蹭郁尋春耳朵,湊近小聲說,“這山上平時也沒人來!
郁尋春沉默一瞬,紅成一只蝦子。
“宴青川!”他怒吼一聲。
“我是說這套房子平時也沒人來,一兩年也指不定能用上一回!彼χ^郁尋春的臉,“你以為我是什么意思?野——唔!”
郁尋春猛地捂住他的嘴:“不許說!我沒有!”
“辣一眼嗚誒么哇哦馮!
(那你臉為什那么紅?)
“聽不懂你在說什么!”郁尋春撂下這一句,頭也不回地上了樓。
急急忙忙跳下沙發,連鞋都顧不上穿,光著腳飛速竄出宴青川視野。
宴青川笑得不行,從沙發上探起頭,揚聲:“尋尋,電影不看了嗎?”
“你自己看吧!”郁尋春惡狠狠地聲音從樓上飄下來。
宴青川笑得更起勁了-
第二天,睡醒后吃了早午飯,郁尋春和宴青川才離開。
到家后郁尋春準備去樓上工作。
宴青川拉住他:“那我呢?”?
“你就沒工作?”
宴青川有理有據:“我休假,為什么還要工作?”
好像是這么個理。
假期還剩大半天,去工作確實有點浪費。
郁尋春無奈:“那你想干什么?”
宴青川還能想干什么,他想干昨天沒干完的事。
郁尋春看了眼窗外:“現在還在白天。”
“自己家分什么白天晚上!
“你……”
“自己家。”
“我……”
“自己家!毖缜啻ㄗブ氖滞,兩人面對面靠得極近,他垂眸問他,“你不想?”
本來郁尋春已經忘了昨天的事,被他一提,就想了。
宴青川立刻托起他的下巴吻上去。
“等一下,我還沒洗澡!
“你昨晚洗了!
“那你昨天吃了飯今天就不吃了?”
“也不是非吃不可。”
“別貧嘴了,快讓開,我要先去洗個澡。”
“一起洗。”
宴青川步步緊逼,郁尋春半推半就,兩個人跌跌撞撞地進了浴室,客廳里隱約飄出郁尋春帶著笑的話:“你別煩人了!
水汽很快模糊了浴室的隔斷玻璃。
上面霧蒙蒙地映著兩個身影。
水聲淅淅瀝瀝,郁尋春突然驚呼一聲,他被宴青川一整個抱了起來:“等一下!”
“怎么了?”宴青川抓著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不會掉的,抱緊我!
這根本就不是掉不掉的問題。
他將頭頂在宴青川肩上,也說不出完整的話。
宴青川直接拉開浴室門,身上的水也沒擦,就這樣抱著他上樓,水漬一路從浴室門口延伸到二樓臥室。
屋里很安靜,偶爾會有難耐的聲音飄出,陽光透過玻璃落在走廊上,給墻角的龜背竹鍍上金色。
龜背竹的影子映在墻面,風過,墻上的影子晃晃蕩蕩。
太陽西斜,落下,月亮接崗,院子里的燈悉數亮起。
風停了,燈光下,龜背竹的影子也停了。
郁尋春躺在床上一根手指也不想動。
宴青川從樓下給他倒了杯水上來,郁尋春也不想喝。
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轉過身,并不想理他。
宴青川將水放在床頭,他趴在床邊,拿頭去頂郁尋春后背:“尋尋。”
他頂一下,郁尋春往另一邊拱一下。
頂一下拱一下,很快宴青川就頂不到他。
宴青川上床,趴在他身上晃他,親他,撒嬌:“笑一個嘛,別生氣了。”
郁尋春笑不出來,他拍開宴青川的手,扯過被子蓋住腦袋,在床上瘋狂蹬腿。
他五歲就不尿床了!
啊啊啊啊啊氣死他了,全怪宴青川!
讓他停他也不聽!
宴青川小心翼翼往后挪了挪。
見他安靜下來,說:“尋尋,那不是n——”
啊啊啊啊。!
他不要聽他不要聽!
郁尋春開始蹬腿。
宴青川默默閉嘴。
過了會兒,他又試圖:“你難道不舒f——”
啊啊啊啊。。¢]嘴閉嘴閉嘴!!
郁尋春又開始蹬腿。
宴青川笑著連被子帶人一起抱住,壓著他的腿,不讓他蹬。
他把郁尋春的腦袋從被子里挖出來:“里面不熱嗎?”
郁尋春額頭上出了層薄汗,頭發亂糟糟的,臉也很紅,大口呼吸著空氣:“別跟我說話,不想和你說話!
“但我就想和你說完怎么辦?”
他蹭蹭郁尋春的臉,又親他,郁尋春別開腦袋不讓他親。
宴青川說:“別生氣了,嗯?好不好?”
他又親又蹭的,像條黏人的大型犬。
郁尋春悶聲:“下次不許這樣了。”
宴青川:“你不喜歡?”
郁尋春:“……不喜歡!
“不舒服?”
“……不舒服。”他咬牙切齒。
爽是爽了,但心理的羞恥在事后攀至頂峰,郁尋春光是看到那一片狼藉就兩眼一黑。
宴青川:“……那我下次注意!
得到答復,運動后的困倦襲來,郁尋春很快就睡著了。
宴青川去隔壁臥室好一番收拾整理,把床單塞進洗衣機,才回到床上。
早上,郁尋春稍微比宴青川起得晚一點。
他坐下吃早飯時,宴青川已經換好衣服下樓,準備去上班了。
路過餐廳,宴青川走過去,單手半握住郁尋春脖頸,拇指頂著下巴讓他抬頭,俯首吻他。
一吻畢,他摸了摸郁尋春的唇角:“我走了!
郁尋春有點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廚房里背對著他們的劉叔,手掌在宴青川腰間推了下:“快走吧,路上小心!
宴青川走了。
吃完早飯,換好衣服,郁尋春也出門了。
晚上,他比宴青川回來宴青川回來得晚些,宴青川在車庫門口接他。
還沒下車,他就看到宴青川穿著家居服,抱胸斜靠在門框上。
郁尋春關上車門走過去,宴青川站在長廊的臺階上,背后是家里暖融融的燈光。
兩人一對視,宴青川彎腰,郁尋春墊腳,又在門外吻了幾分鐘。
郁尋春笑了笑:“我回來了!
宴青川牽著他的手往屋里走,桌上的飯菜還冒著熱氣。
之后的每一天都是這樣,不管是出門還是回家,兩人都會接吻。
有時候是深吻,有時候就是親一親。
即使匆忙得差點忘掉,郁尋春走到玄關也要剎一腳,回頭親一口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宴青川。
這好像變成了兩人每天開啟和結束工作的一個儀式。
這天郁尋春回家比較晚,到家卻發現宴青川不在,繞著屋子找了一圈之后突然想起來,早上宴青川說晚上有個什么晚宴要參加來著。
劉叔已經離開了,桌上蓋著給他們準備的晚飯,也只有郁尋春一個人的量。
郁尋春把盤子放進微波爐。
吃完飯,無所事事地郁尋春上樓工作去了。
宴青川參加的是一場慈善的拍賣晚宴,不僅有商界名流,也有很多影視明星。
宴會不對外,但有很多人會想盡辦法混進來,明星藝人也想著能在這里搭上某個資本。
宴青川身邊的人就沒斷過,大大小小的企業老總,有的還帶著自己年輕的男女伴。
宴青川滴水不漏地應酬著,實際上腦子已經飛回家有一會兒了。
也不知道尋尋回家了沒有?
“宴總?”
“抱歉,您這個項目我并不是很感興趣!毖缜啻ㄐπ,“或許您可以找一下別的投資人!
打發走身旁的人,宴青川掃視了會場一圈,覺得沒什么意思,準備離開。
他拍拍陳助理的肩:“后面就交給你了!
陳助理垮著個苦瓜臉。
“宴總!庇腥私凶⊙缜啻ā
“抱歉,我臨時有點事,有什么可以先找我助理溝通。”宴青川轉頭,目光在觸及招呼自己的人時,頓了一下。
郁沛,郁尋春的父親。
如果不是事先看過他的資料,宴青川一點也不會將這個男人和郁尋春聯系在一起,他和郁尋春長得一點也不像。
戴著眼鏡,儒雅的長相不像是個商人,更像是大學教授。
他笑著上前,是和別人如出一轍的討好姿態:“不會打擾您很久的!
郁沛顯然是有備而來,直接遞上一份項目書:“這是我們公司準備開展的新項目,前景很好,希望您可以看一看!
陳助理替宴青川接過:“宴總現在有事,具體事項您和我溝通吧!
郁沛雖然有些不情愿,但依舊把文件交給了陳助理。
但他卻并沒有和陳助理溝通,反而追著宴青川走了幾步:“宴總,這真的是個很好的項目,之前很多企業想要投資我都沒有同意。找您,我也是想說親上加親,賺錢的事當然還是自家人優先,您說是吧?”
他的話意有所指,宴青川依舊是那副油鹽不進的禮貌笑容,沒有回應任何話。
即將走出宴會廳,上酒的侍者不知怎的突然跌倒,撞到了他旁邊的人,那人手里的酒盡數潑到了宴青川身上。
而對方也被侍者盤里的酒潑了滿身。
高腳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吸引了場內所有人的目光。
懷里的人抬起頭,酒液墜在他發尖,滴在臉上,順著下顎滑落。
琥珀色的眼滿是錯愕,不是郁池夏又是誰。
宴青川退后一步,同他拉開距離。
這場晚宴,來的都不是一般人,開的酒也都是名貴的酒,隨便一瓶都頂侍者一個月的工資。
他瘋狂給郁池夏和宴青川道歉。
經理匆匆趕來,一邊罵他,一邊向兩人道歉。
“沒關系,他也是不小心的!庇舫叵奶媸陶哒f話,還讓經理不要太苛責他,轉頭對宴青川道歉,“抱歉宴總,您的衣服我會賠償的!
他仿佛連自己的滿身狼狽都顧不上,抬手想幫宴青川擦一擦。
宴青川避開了他的手,從一旁侍者手里接過毛巾,隨意地擦拭了一下衣襟上的紅酒。
他今晚穿的是深色的西服,被酒浸濕的地方顏色更深。
經理請他去樓上換套衣服,郁池夏也一臉抱歉,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不僅要賠償宴青川的衣服,還要承擔侍者的過錯。
陳助理晚了幾步湊到宴青川身邊:“沒事吧宴總!
“來得正好,”宴青川把染色的毛巾放回侍者托盤,對陳助理道,“和這位先生溝通下賠償事宜。”
他沒興趣在這里多呆,既然郁池夏要賠,自然要讓他賠。
宴青川又用濕毛巾擦了擦手,準備離開。
“宴總!庇襞嬲f,“您這樣出去有損您的臉面,不如我先陪您去換一身干凈的。剛才撞到您的是我的小兒子,也是尋春的弟弟,您就這樣走了我實在有些過意不過!
宴青川轉頭,郁沛以為有戲,一喜。
卻見宴青川朝那邊一臉內疚的郁池夏走過去。
郁沛緊張了一瞬,他知道他這個小兒子一向都是討人喜歡的,如果郁池夏能贏得宴青川的青睞,那郁家也會跟著扶搖直上。
郁池夏不像郁尋春,心里都是這個家。
他見宴青川俯身在郁池夏耳邊說了一句話。
隨后掏出手機,邊接電話邊離開。
郁沛急了:“剛宴總給你說了什么?這么好的機會,你怎么不留下他?”
郁池夏低著頭默不作聲。
半晌后對郁沛扯出一個笑:“爸爸,我先去換身衣服。”
他一邊擦著身上的酒液,一邊離開宴會廳。
郁池夏捏著毛巾,越擦越快越擦越急,就算進了包廂也完全沒停手。
他狠狠咬著牙,琥珀色的瞳盡是涼意。
宴青川對他說了什么?
當時宴青川湊到他耳邊,說的是:“謝謝你用這種低劣的手段,搶走了尋尋身邊那些虛偽的人。”
那一瞬,郁沛瞳孔猛地一縮。
而下一秒,他看到了宴青川屏幕上來電人的名字。
尋尋兩個字后面,還帶著愛心。
光是想到那跳動的名字,郁池夏就想殺人。
第68章 第 68 章
第68章
叩叩。
有人在外敲門。
郁池夏停下手:“請進!
是來送衣服的侍者, 郁池夏沒回頭,讓他把衣服放旁邊。
但話說完后,侍者并沒離開:“郁少!
郁池夏轉身,是在宴會廳里出錯的侍者, 他已經換下了工作服, 穿著便裝, 想來是被開除了。
兩人對視,他態度雖然好,但絲毫不退讓:“您答應我的!
郁池夏遞給他一張卡:“一分也不會少你!
侍者這才離開。
沒錯, 在這種大佬云集的宴會上, 侍者都是受過專業培訓的, 怎么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一切不過都是郁池夏一手安排的, 雖然他丟掉了工作,但郁池夏給他的錢頂他大半年的工資。
只是事情并沒有如郁池夏預料的那樣發展。
他們這些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不就喜歡這種調調嗎?
單純的,無害的,完事替別人考慮和兜底的白蓮花。
宴青川居然說他手段低劣。
實在是好笑!
低劣又怎么樣,有的是人吃這一套!
郁沛、簡司州、程晁,還有哪些圈子里的男男女女,哪個不是就喜歡他這幅模樣!
郁池夏難道不知道他們虛偽又自大?
他當然知道,他早就看透了這群讓人作嘔的人。
郁沛不管表面上對他有多好,嘴里類似于自己是他最優秀喜愛的孩子的話說得多好聽, 但僅僅是做了一件讓他丟臉或者不滿意的事, 等待他的就是迎面而來的耳光和斥責。
他根本沒拿自己當兒子, 哪個父親會讓小兒子去搶大兒子男朋友的?
還有剛才, 他是覺得簡司州不夠,又想讓他去搶宴青川嗎?
可惜, 郁尋春遇到真愛了,老東西怕是要氣死吧哈哈。
簡司州更是,當初郁池夏不過是“不小心”讓他撞見了郁尋春對自己冷眼相對的場面,再在他面前掉幾滴眼淚,他馬上就覺得郁池夏可憐死了。
那不過是因為郁尋春強硬又獨立,滿足不了他所謂的保護欲,因為郁尋春不會照顧他那可憐的自尊心!
至于程晁,那更可笑了。
他明明是和郁尋春一起經歷了那么多的朋友,明明知道郁尋春有多不喜歡他。但郁池夏只是裝裝樣子,他就背著郁尋春和他常年聯系,只要他打著關心郁尋春想要和他好好相處的幌子,不管他問程晁關于郁尋春的什么事,他都會告訴自己。
父子不父子,戀人不戀人,朋友不朋友。
怎么不虛偽?
偏偏郁尋春是個傻子,對這些虛偽的人傾盡真心。
既然他們都可以,為什么他就是不能看看他呢?
在這個惡臭的家里,明明他們都是身處底層的人,明明他們都是地下室的老鼠臭水溝里的蟑螂,為什么郁尋春寧愿去別人身上汲取那點不存在的溫暖,也不能看看他呢?
為什么不能牽他的手?
為什么不能擁抱他?
為什么他不管如何被打壓被折磨,他都能挺著背去反抗!
為什么他反抗的時候,不能帶著他一起!
沒錯,宴青川說的一點都沒錯。
郁尋春就是應該謝謝他。
如果不是他掀開了這些人虛偽的面具,他親愛的哥哥又怎么會遇到宴青川那樣,一心對待他的人。
他確實應該謝謝他。
郁池夏閉著眼,竭力壓制著心底的暴躁,但最后宴青川手機屏幕上跳動的字,不受控制的在腦中浮現。
尋尋。
尋尋……哈,尋尋!
多親昵,多好聽的名字啊。
哐啷——
茶幾上的東西,盡數被掃落在地,郁池夏低垂著臉,胸腔不斷地起伏著,雙眼赤紅地盯著地毯。
他憑什么?他憑什么那樣叫郁尋春!
郁尋春離開了,逃出去,那他呢?
“郁少?”屋外有人敲門,“聽到您這邊有聲音,需要幫忙嗎?”
郁池夏緩緩抬起頭,落地窗上映出他此刻的臉,扭曲的表情,憤恨的眼神,還有渾身的戾氣。
他和玻璃上的自己對視一瞬,上勾唇角,扯出一個恰好到處的微笑。
“不好意思,”郁池夏一臉歉意,“我剛才不小心撞掉了茶幾上的東西!
侍者連忙上前收拾:“您沒受傷就好了。”
郁池夏笑了笑,離開包廂重新回到了宴會上。
郁沛帶著他和其他企業的老總打招呼,直到宴會結束,父子倆前后上了車。
司機將他們送回家。
郁沛坐在郁池夏旁邊,不怎么高興:“一件衣服而已,至于嗎?從那個陳總的態度就能看出來宴總對郁家什么態度了!
他說的陳總,就是陳助理。
宴青川讓他留下來處理賠償問題,他便當真一點情面也不給郁家留,原價賠償,一分也不少。
郁沛顧忌著面子,當然表現得非常積極。
實則他很是不滿。
就宴青川和郁尋春的關系來說,他好歹也也算是宴青川的岳父,結果連個助理都沒把他放在眼里。
說來說去,還是郁尋春的問題。
一點也不為他們家考慮,背靠宴家這棵大樹,就應該多多反哺,這么長的時間里,不往家里塞資源不積極促成郁家和宴氏合作就算了,這樣看,估計從沒在宴青川面前替他說過好話。
還真是個白眼狼。
“還有你,那么好的機會怎么就不想辦法把宴青川留下來。”
郁池夏低著頭,認錯態度非常好:“對不起爸爸,是我沒做好。”
“一個兩個的,都不讓我省心,你們這樣我怎么放心把家業交到你手里!
郁沛冷臉下車,郁池夏坐在車上沒有動,直到司機出聲:“小少爺?”
他打開車門,還不忘笑盈盈地向司機道歉。
夜深了,家里也安靜,但郁池夏看到了坐在客廳里等他們的席余馥。
別墅里大多數的燈都滅了,只有客廳留著一盞小燈,光線昏黃。
席余馥就那樣靜靜坐在昏暗的光線中,啪嗒啪嗒撥弄著她的佛珠。
這一幕郁池夏也很熟悉,小時候她每次要對郁尋春發難時,就是這樣的。
默不吭聲,但風雨欲來,給人極強的心理壓力。
不過那份壓力,僅針對郁尋春一個人。
郁池夏對她的害怕,都是裝出來的。
而郁沛,路過客廳,連目光都沒往她那邊瞟一下,徑直往樓上去。
席余馥叫住了他:“郁沛,我們聊聊!
“有什么不能明天說?”郁沛扯著領帶,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我工作一天很累了,你最好不要無理取鬧!
郁池夏辦邁進屋里的腳收了回來,靠在門后,點了支煙。
猩紅的火點在夜里閃爍,屋里,席余馥和郁沛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我無理取鬧?你這些天天天帶郁池夏出去應酬,我連過問的資格都沒有了?”席余馥厲聲,“我告訴你郁沛,我還沒有死,我絕對不可能讓那個私生子繼承這個家!”
“二十年了,席余馥。一直抓著這個問題不放有意思嗎你?誰來繼承這個家,你一個吃我用我的女人,有什么發言權!”
“哈?郁沛,說這個話你也不怕被雷劈!要是沒有我你郁沛能夠今天?要不是我當初傾盡一切地幫助你,你郁沛早就破產跳樓了!”
“一點恩惠和幫助就值得你念叨一輩子。席余馥,要不是看在這件事情上,你以為我能容忍你到現在?”郁沛居高臨下看著她,“你當初給了我多少錢,而我現在又賺了多少錢,別把所有的功勞都攬到你自己一個人身上!
“要是沒有我,你只是一個破拉琴的,你能穿金戴銀住豪宅開豪車?”
兩人怒目相對。
看看,這就是男人。
當初追求你的甜言蜜語,將她夸得天上有地下無的獨一無二,哄得她為他掏心掏肺,給人又給錢。
她帶郁沛回家,結果郁沛滿臉不高興,說席父看不上他,說他配不上席余馥。
為此,席余馥還和家里決裂。
她本來在家里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女兒,她當然要選擇更看重她的。
她把一切都給了郁沛,她不嫌棄郁沛窮苦的出身,她也不認為郁沛會一事無成,她把所有的積蓄都拿給郁沛讓他去挽救他那個岌岌可危的小公司。
當初對她感恩戴德,發誓一輩子對她好,現在卻說不過一點小恩小惠,說她是個破拉琴的。
還這么理直氣壯,真是好笑至極。
在家里,她雖然不受父母重視,但至少在金錢和物質上,從沒被虧待過!
她如果是為了錢,當初根本就不會和郁沛在一起!
“不管你怎么說,郁氏也有我的股份,它不是你一個人的!毕囵ツ樁細獍琢耍а狼旋X,一連說了好幾聲“好”,“只要我還活著一天,我就不可能讓郁池夏那個小雜種繼承公司。有本事,你就搞死我!
郁沛快步從樓梯上下來:“席余馥,你從來就沒有和我一條心過。郁池夏怎么說都是我的兒子,你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他!你想讓郁尋春繼承公司,那你看他想嗎?
“他一走就是一年,有問過你問過我一句嗎?傍上宴氏那么大的集團,換成小夏,早就幫扶我們家了!你兒子呢?但凡他在宴青川面前幫我們說句好話,我今天也不可能被宴青川當面下了面子!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一個不懂感恩的白眼狼!”郁沛隔空點點她,“別以為你兩句話就能威脅我。我告訴你,公司是我的,我要給誰就給誰,你沒有權利置喙!”
郁沛根本沒有把席余馥的威脅放在眼里,轉身上樓,房門摔得“砰”一聲響。
片刻后,席余馥也回了房間,同樣不甘示弱地摔上房門。
家里這才徹底安靜下來。
郁池夏撐著膝蓋站起來,拿鞋底隨便蹭了蹭腳邊的煙灰。
狗咬狗,真是精彩的一出戲。
這樣的兩個人,到底是怎么生出郁尋春那樣的人的。
他沒有上樓,反而站在客廳的窗邊,繼續抽著手里只剩下一點點的香煙。
從客廳的窗戶望出去,是一大片花園,這塊花園一直是家里的管家在搭理,除了冬天,都會盛開各式各樣的畫。
一大簇薔薇爬滿了兩米高的鐵欄,一到五月,就會滿墻開花。
郁池夏第一次看到郁尋春,就是在那里。
他拿著剪刀,和園丁一起站在院子里修建花枝。
薔薇開在他身后,陽光落在他身上,連蝴蝶都扇著翅膀,小心翼翼地停在他肩膀上。
他對被管家帶回來的陌生男孩感到好奇,睜著那雙漂亮的眼睛,撲閃著蝴蝶翅膀一樣的睫羽,笑著問他是誰。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郁池夏就是那個席余馥天天在他耳邊說的,破壞他家庭的私生子。
那時候在席余馥的管控下,他也沒有什么交朋友的機會。
每天唯一的閑暇,就是練完琴學完習后,去院子里休息十幾分鐘。
第一次看到郁尋春的時候,郁池夏就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
結果郁尋春牽著他的手走進屋里時,遇到了迎面而來的席余馥。
他看到兩人相牽的手,給了郁尋春一個耳光。
從此,郁尋春對他,再也沒有任何好臉色。
不管郁池夏如何討好他,如何親近他,郁尋春都會冷著臉叫他滾。
手背的灼痛讓郁池夏回神。
手上的煙幾乎快要燃到盡頭,但仍茍延殘喘地亮著微弱的火光。
甩掉手背的煙灰,郁池夏將煙蒂送到了窗簾邊。
火星緩緩爬上流蘇,一點點蠶食著。
郁池夏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些緩慢攀爬的火點。
半晌,在窗簾上冒出一簇火苗之際,徒手將其抓滅在掌心。
掌心緋紅一片,郁池夏卻仿佛絲毫不覺得疼,轉身回了房間。
他恨不得將屋里的人全部燒死,但是……如果他們活著郁尋春能回來,那么郁池夏可以忍耐。
只要郁尋春能夠回來-
第二天,郁池夏又接到了簡司州的電話。
簡家現在情況比之前更不好,已經瀕臨破產,簡司州沒了利用價值,郁池夏已經很久沒有搭理過他了。
他打來的電話,郁池夏都沒有接過,每次都是丟在一旁等他自己掛斷。
今天也是一樣,但簡司州卻在電話結束后,給他留了言:“小夏,有點關于郁尋春的事,我想和你聊聊。下午三點,不見不散!
郁池夏捏緊了手機。
他準時踏入了和宴青川約好的咖啡廳。
許久不見,簡司州瘦得臉頰都凹了進去,連胡子也沒心思刮,和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小簡總毫不相干。
“抱歉簡哥,”郁池夏柔聲道歉,“我前段時間一直被爸爸禁足在家,最近雖然解禁了,但手機都被他收了,他不允許我再和你有聯系。對不起!
郁池夏也瘦了,他本來就瘦,現在小臉更尖。
因為他不接電話,簡司州確實很生氣,甚至想過要狠狠地質問他一頓,但看到他這樣自責的模樣,肚子里的氣雖然不能說全散了,至少也是說不了什么重話的。
小夏本來就是一個柔弱的人,他怎么反抗得了他強橫的父親。
或許也是在逃避更讓人無法接受的事實,簡司州不愿意去懷疑郁池夏這話的真假。
兩人相對無言。
郁池夏攪動著面前的咖啡,率先開口:“你說有關于我哥的事,是什么事?”
難道除了郁尋春,你就沒有其他要和我說的話?
簡司州不由心想,為什么不關心關心他?為什么不問問他最近過得好不好累不累?
“簡哥?”看他臉色不好看,郁池夏道,“你還好嗎?”
簡司州當然不好了。
那位在公司里和他們爭鋒相對的張董,在不久前突然帶著大批高層出走,簡司州還以為是他們終于在這場內斗里取得勝利。
沒想到張董帶走的不僅是核心高層,還有簡氏的核心技術,以及上下游的最大的生產公司和銷售鏈。
而他成立的新公司的最大資方,就是宴氏!
這代表什么?
從一開始他們的目的就不是爭奪簡氏,而是要架空他們!
他們帶走核心產業鏈,留給簡家父子的,不過是個空殼子!
還是一個負債累累官司纏身的空殼。
簡氏基本已經沒救了,現在已經進入了清產核資的流程,破產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
簡父更是在知道宴氏投資張董成立新公司狗,氣得扇了簡司州兩個耳光,然后腦溢血進了醫院。
至今還躺在病床上。
而簡司州的兩個哥哥,已經跑到國外去了。
也就是說,現在整個簡氏的壓力,都壓在簡司州一個人身上,弄不好,他還有可能會去坐牢。
當然,這些簡司州并沒有告訴別人。
他勉強對郁池夏笑笑:“小夏,在說和郁尋春有關的事之前,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
“簡哥你說!
“我想知道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
郁池夏沉默片刻,反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問?”
這不是簡司州第一次對他示好表白,但郁池夏從來沒有正面回答過簡司州這個問題。
以前簡司州每次向他表明心意的時候,郁池夏總會說“你是我哥的男朋友”“我們不能做對不起我哥的事”這類模棱兩可的話。
這些話,聽到簡司州耳朵里,和他喜歡他沒有任何區別。
現在他卻越來越遲疑,對于郁池夏來說,他到底算什么?
簡司州說:“昨晚伯母找我,她同意了我和郁尋春結婚的事,并且表示愿意盡力幫我渡過難關。但她要求我……和你劃清界限,并且從你和郁總手里,替郁尋春奪回郁氏!
郁池夏沒說話,垂眸攪著咖啡。
簡司州握住了他的手。
“小夏,我找你,就是想要從你嘴里得到一個具體的答案!
他好像非常為難。
他像一個深情的電影男主角,他有一千個一萬個不得已要和郁池夏分開的理由。
但他希望能從郁池夏嘴里聽到他想聽的話,或許,他甚至期待著郁池夏不僅不會怪他,還愿意等他。
所謂的從他手里奪走郁氏,很難說他沒有想過依仗著郁池夏的“愛”讓他雙手奉上。
他好像是那個古代的皇帝,他想要郁池夏繼續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邊。
郁池夏笑了。
他依舊低著頭:“那你們打算怎么讓我哥回家呢?”
簡司州不太清楚,他是沒有任何辦法,他都快被宴青川玩死了,他怎么可能再往他面前湊。
“或許伯母有什么辦法!
席余馥能有什么辦法?
郁池夏忍不住去想,和他們不同,席余馥是郁尋春的媽媽,就算她像簡司州那樣闖到宴青川家里去,宴青川也不可能對她怎么樣。
但席余馥真會用這么簡單的方式嗎?
郁尋春又會愿意跟她走嗎?
這些年,他作為一個旁觀者,無比清楚這位繼母的控制欲。
可郁尋春現在又不是三五歲的孩子,他現在比席余馥更高大更有力量,只要他不愿意,席余馥也奈何不了他。
但郁尋春真的不會跟席余馥走嗎?
那可是他媽媽。
不管他跑多遠,二十多年來對于母親的畏懼是刻在骨子里的。
“小夏,”簡司州打斷了郁池夏的沉思,“我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
郁池夏不由扶額。
怎么說,他覺得相比他們,席余馥帶回郁尋春的可能性確實更高。
而簡司州要和郁尋春結婚,他也并沒有什么意見。
只要能將他留在自己身邊。
所以,他也沒有必要再和簡司州演什么戲了。
有時候和他周旋,郁池夏也覺得挺惡心的。
他抬眸看著簡司州的眼睛,笑得有些諷刺:“如果我說是的話,那你愿意為了我,拒絕我媽媽嗎?”
簡司州目光閃爍:“小夏,你不知道,我現在真的很困難。”
“我知道的,簡哥!庇舫叵纳平馊艘獾嘏呐乃直,從他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你只是既放不下我,也放不下我哥,吃著碗里的望著鍋里的而已!
簡司州錯愕地望著他,像是不理解郁池夏為什么能說出這樣帶著深深涼意的話。
他雖然還在笑,但笑容卻和以前完全不同。
那雙琥珀色的眼睛里,沒有絲毫溫度。
郁池夏起身,俯視著簡司州:“你放心,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哪怕一點。如果你們真的能讓我哥回來,并且將他留下,那我會把整個郁氏都交給他。”
什么郁家,他根本不稀罕。
簡司州卻回不過神,拉著郁池夏不讓他走:“你剛才的話是什么意思,難道這幾年他對我的需要都是騙我的?”
他臉很黑,眼睛卻很紅,不僅不相信郁池夏的話,還替他找好了理由:“小夏,我知道是我對不起你,你肯定是無法接受才說出這樣的氣話想和我劃清關系!
“你放心,我和郁尋春不過是逢場作戲,我只會喜歡你。我也舍不得你受委屈……三年,就三年,你等我三年我——”
“你果然聽不懂人話!”
郁池夏猛地甩開簡司州的手,他力道大得出奇,簡司州猝不及防地往后趔趄了好幾步,差點摔到地上,狼狽地支撐著一旁的餐椅。
桌椅都被他擠歪到一邊。
他滿目驚愕,似乎不明白郁池夏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勁,他不是連瓶蓋都總是擰不開嗎?
郁池夏甩甩手,手腕上是簡司州的指痕。
“簡哥,我從來沒有說過一句我需要你。是你自己覺得我需要你,然后貼上來的。”郁池夏上前兩步,笑著拍拍他的臉,“我不過是配合你演戲,你怎么還當真了!
第69章 第 69 章
第69章
“這塊手表上鑲嵌的祖母綠都產自哥*比亞, ”頂級腕表展示會的經理,戴著手套從展示箱里取出一支鑲滿祖母綠的手表,向宴青川介紹道,“寶石之間由白鉆和白金點綴……”
“宴總。”
陳助理接完電話回來, 見他們似乎有話要說, 經理適時停下, 安靜等在一旁。
宴青川微微側頭,陳助理輕聲:“郁家出事了。”
“抱歉!毖缜啻▽⑹掷锏母吣_杯遞給侍者,對經理點了下頭, 和陳助理前后走出宴會廳。
陳助理表情很嚴肅。
宴青川問:“什么事?”
陳助理道:“幾分鐘前, 席余馥女士被救護車拉走了!
“什么情況, 嚴重嗎?”
“已經在聯系醫院那邊了, 但具體原因暫時還不清楚,不過陣仗挺大的!标愔碚遄玫溃奥犛艏业谋D氛f,好像是夫妻兩人在家發生了一些肢體沖突!
宴青川掃他一眼:“有什么就直接說!
陳助理說:“保姆說郁沛要把席余馥打死了。”
宴青川頓了下,接著加快腳步:“醫院那邊繼續有情況第一時間告訴我!
陳助理駐足在車旁,點點頭。
宴青川矮身坐進車內,油門一踩,徑直離開了這場展示會。
回到家,郁尋春窩在沙發上看書,看到他還有些意外:“不是說去酒會了嗎?”
宴青川下車后大步跨進屋內, 連車門都沒顧上關, 站在郁尋春面前時, 稍微有一點喘。
他看起來很著急, 郁尋春有些奇怪,不由放下書起身:“怎么了?”
“尋尋, 你媽媽受傷了。”
如果只是小傷,宴青川斷然不會這么著急,郁尋春猛地抓住他的手。
宴青川反手握住,牽著他往車庫走,一邊安撫他一邊將自己了解到的情況告訴他。
“按時間應該已經送到醫院了!毖缜啻ㄕf,“你別著急,我先送你過去,那邊有什么消息陳程會——”
話未說完,陳助理的電話進來了。
宴青川立刻接通。
陳助理那邊沉默了片刻:“宴總,目前有兩個消息!
“不要廢話!
“席女士沒事,全須全尾,一根頭發都沒有少!
宴青川皺眉:“什么意思?”
陳助理心情很復雜。
席余馥選擇的醫院,并不是宴氏控股的醫院,但想要查到確切的消息也不難。
即使醫院那邊和郁家關系頗深,但也始終會有想要賣宴氏面子的高層。
于是陳助理得到了兩個消息。
席余馥一點事也沒有是內部信息,而對外的信息是,席余馥重傷且病危。
而她演這一出戲的目的就很明顯了。
為了逼郁尋春現身。
沒有哪個孩子會在聽到父母生死未卜的消息時,還能坐得住。
“對外的消息,需要給她壓下去嗎?”陳助理問,保姆那套說詞,已經傳出去了。
再加上醫院對外的曖昧態度,已經有些盯著豪門動向的媒體聞風而動。
“不用管。”
“還有一件事,簡氏這邊最近有一筆資金流入!
宴青川沉著臉掛掉了電話。
郁尋春緊張地等著:“陳助理怎么說?”
見他臉色不好看,他一瞬間就腦補了很多,臉都白了,連宴青川組織語言的幾秒都等不了,抖著手去拉車門。
“你能先送我去醫院嗎?”郁尋春說,“我現在可能開不了車。”
“尋尋!毖缜啻▎问謱④囬T按了回去。
他一只手抓著郁尋春的手腕,一只手撐著車門,是一個阻止郁尋春上車的姿勢。
宴青川很少生氣,但現在卻有一股火直往上涌。
“不用去了,”他看著郁尋春,不由連語氣都冷了好幾分:“你媽沒事,她只是想逼你現身!
郁尋春的表情直接空白了幾瞬,好像聽不懂宴青川的話似的:“什么意思?”
宴青川將他摟進懷里,輕輕拍著后腦勺:“郁沛今天根本就不在家,這場戲是席余馥演給你看的。”
郁尋春的新電話,郁家那邊沒有一個人知道。
所以席余馥要想逼他現身,就只能通過一些公眾的媒體,而且,她這一手,也不僅僅是為了騙郁尋春回家。
準確來說,陳助理那邊獲得的關于席余馥重傷的消息,并不是通過醫院官方的渠道散播出去的,而是一些所謂的“我朋友是護士”“我朋友剛好在醫院看到了擔架上昏迷不醒的xx”這類,無從證實的流言。
而醫院對外是不否認不承認的曖昧態度,再加上從“保姆”那里傳出去的家暴言論,很快就能被媒體大肆宣揚,從而導致郁沛名聲受損。
至于席余馥,只要她一直住在醫院里,不現身不回應,就會讓郁沛陷入輿論風波。
一旦郁沛卷入這場風波,整個郁氏都會有所牽連,公司董事會便會對郁沛不滿。
即使處處漏洞,但也可以說是一箭雙雕。
雖然席余馥從未接觸過什么公司業務,一心當了多年的富太太,但她并不是一個沒腦子的人。
她此舉,應該是正式和郁沛撕破了臉。
所以急需郁尋春回家,和她一起搶奪郁氏。
再加上原本已經孤助無援的簡氏,突然的資金涌入,宴青川沒有道理不將他們聯系到一起去。
簡司州雖然人品不行,商場上的手段也低劣不堪,但也是經手過簡氏不少生意的人,并且還能在當下苦苦支撐著簡氏不徹底崩塌。
他至少不是個完完全全的蠢貨。
對于孤兒寡母,且沒有任何商場經驗和資本手段的席余馥來說,至少在她和郁沛爭權這件事上,也能算個助力。
宴青川的臉色很難看,他沒有辦法將這些殘忍的話告訴郁尋春。
席余馥要他回家,為的是郁尋春不脫離她的掌控。
她要郁尋春繼承郁氏,為的是在這場婚姻中獲得勝利。
而為了這些,她又可以無視郁尋春的意愿,甚至說無視一個人應有的人權。
一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她奪權時,和別人交易的籌碼!
就因為她是媽媽,他是孩子,她就能這樣對待郁尋春嗎?
宴青川緊緊抱著他,幾乎要將郁尋春嵌進自己的身體里。
但有些事,即使他不說,郁尋春自己也能想到。
他比宴青川更了解席余馥。
了解她對郁氏的執著,對郁沛的恨,以及對他的恨。
他一動不動地被宴青川抱著,手一直垂在身側,甚至連抓住宴青川衣擺的力氣都沒有。
很多時候郁尋春覺得席余馥是愛他的。
他記得兩三歲時坐在席余馥膝頭翻閱畫本的畫面,陽光很好,席余馥會親他會說他很乖。
他也記得四五歲第一次學琴時,因為手指痛而嚎啕大哭,她會蹲在郁尋春面前幫他吹手指,說吹吹就不痛了。
他還記得,留學第一年假期回國時,席余馥到機場接他,看到他就說在國外長胖了些,說他臉上有點肉更好看。
但更多時候,郁尋春更能感受到席余馥對他的恨。
恨他在母體中和她搶奪養分,恨他用“媽媽”這兩個字禁錮了她一生,恨他不夠優秀無法讓她滿意,恨他失敗連個私生子都比不過。
郁尋春一直試圖去理解席余馥,試圖站在席余馥的立場去思考。
成長過程中,他通過壓抑自己,去不斷滿足席余馥對他的情感勒索。
他有時候也會感到很無奈,很痛苦和傷心。
他會想為什么要讓他來承受和經歷這些。
郁尋春確實對席余馥很失望,他知道自己沒辦法改變她,所以他只能逃。
就像席余馥在席家覺得壓抑喘不過氣,要借著郁沛逃走一樣。
但就算是這樣,郁尋春也沒有辦法做到對席余馥漠不關心。
他可以不和席余馥聯系,但他無法在面對她受傷消息時無動于衷。
郁尋春對席余馥本能的愛,在她手里,變成了一把刺向郁尋春的刀。
郁尋春沒有辦法不痛苦。
但他只是安安靜靜地靠在宴青川懷里,既沒有憤怒,也沒有流淚。
宴青川要帶他回屋,郁尋春卻石頭一樣杵在原地。
很久之后他才極其緩慢地抬了下眼,臉上沒有表情,眼里也沒什么光亮:“我還是想去趟醫院。”
與其是在和宴青川說話,不如說他在自言自語:“我要親眼確認她沒事。”
“尋尋!边@是宴青川第一次,不想順著他的意愿去做。
這半年時間,郁尋春明明已經好了很多,但這一刻,他又像一團死氣沉沉的泥巴。
“你不去的話,我就自己去!
郁尋春繞過車頭,走向駕駛座。
宴青川怎么可能讓他一個人去,幾步上前,抓住他:“尋尋!
他現在最不應該做的,就是去見席余馥。
郁尋春扶著車門:“但我……還是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去。我不想留在那里!
他在求救。
向宴青川。
宴青川喉頭一澀。
郁尋春抬頭看他,眼睫一扇,滾下豆大一顆淚:“好不好?”
宴青川紅著眼眶再次將他拉入懷中,手在郁尋春后背摩挲,不停吻他頭頂:“好,我陪你。你不會留在那里的,我保證!
郁尋春緊緊攥著宴青川的衣服。
他差一點,就要再次沉入那片沼澤里,無數的手抓著他往下陷。
它們千斤重量,墜在郁尋春身上,幾乎讓他生不出什么反抗的欲望。
他好像永遠也沒辦法從這場圍獵中逃出去。
但在他徹底陷入其中的那一瞬,當泥沼涌入鼻腔和口中時,郁尋春卻猛然睜開了眼睛。
現在的他,和過去不一樣。
他不再是一個人在苦苦掙扎,有人站在他身邊,支持他尊重他愛他。
手腕上的溫度和觸感,讓郁尋春從那片沒有光亮和呼吸的泥潭里,掙了出來。
“謝謝你。”他對宴青川說。
他們都在車庫里抱了很久,就是靜靜抱著,一句話也不說,郁尋春也能從宴青川身上汲取到很多力量。
許久之后他才輕輕推了他一下,宴青川順勢松開他。
他擦擦郁尋春泛紅的眼角:“好點了嗎?”
“嗯!庇魧ご狐c點頭,“走吧!-
郁池夏在等郁尋春。
此刻天已經黑了,醫院里人并不多,非常安靜。
他坐在住院部樓下抽煙。
不得不說,席余馥想了一個有些出乎他意料,卻又各方面都想不出有什么毛病的招數。
家暴的消息已經被媒體散播了出去,家里的保姆消失了,席余馥不接郁沛電話不回郁沛信息,還找了保鏢攔在病房外,雖然沒有說是為了防止再次被郁沛傷害,但以“昏迷未醒”的理由拒絕郁沛入內,很難不讓人多想。
人嘛,本來就是撿到一粒芝麻,也能說成是西瓜的生物。
這種豪門八卦,可比娛樂圈里那些明星爭奇斗艷好看多了。
而網友,在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就是墻頭草,很容易被帶節奏,也天然地憐憫弱者。
雖然沒有席余馥被家暴的證據,但郁沛也拿不出他沒有家暴席余馥的證據。
已經氣瘋了。
這些年,雖然席余馥在家中和郁沛多有矛盾,但整體還是站在郁沛那一邊的,所以郁沛對她一點防備都沒有。
郁池夏光是想到他鐵青著臉,卻又不敢離家的樣子就覺得好笑。
他怕出門被記者圍堵,只能在家里無能狂怒。
郁池夏今天心情不錯,不僅僅是因為看到郁沛吃癟,更重要的是他要見到郁尋春了。
這一年里,他們攏共就見了兩回,郁池夏怎么能不開心?
他知道,郁尋春一定會來的。
郁池夏在這里等了一下午,但他并不著急。
他吐出煙圈,在繚繚煙霧里,看到了路燈下走來的人影。
郁池夏立刻站起來,卻在看到另一個多余的人事,沉下了臉。
隨即他冷笑了一下,也是,宴青川怎么會放郁尋春一個人過來。
目光落在兩人十指緊扣的手上,沒抽完的煙被郁池夏在掌心團了又團。
他把煙丟進垃圾桶,迎面走過去。
那邊兩人同時停下腳步。
郁池夏笑笑,依舊乖巧:“大哥,好久不見!
郁尋春靜靜地看著他:“好久不見。”
郁池夏愣了一下,他還以為郁尋春不會回應他。
那邊宴青川輕捏郁尋春的手,郁尋春跟著他繞開了郁池夏,兩人進到住院樓,郁池夏沒有攔。
甚至他站在原地的表情,并不好看。
他想過很多郁尋春看到他時的反應,像是厭惡的、恐懼的、憤怒的或者害怕的。
像他曾經每一次看到自己時那樣,即使極力忍耐,即使想要裝作若無其事,但都無濟于事。
他的身體里,裝著一個以“郁池夏”命名的開關。
但今天,這個開關失效了。
郁尋春平靜地,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地,回應了他。
這明明是一個郁池夏曾經很向往和期待的結果。
郁池夏卻高興不起來。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腳下,一動不動-
郁尋春和宴青川進了電梯。
沒人轉頭去看一眼石頭一樣立在住院樓門口的郁池夏。
電梯上到八樓,兩人駐足在席余馥的私人病房外,門外站著保鏢,攔著他們:“病人還沒醒。”
宴青川正要說話,郁尋春先開口:“我媽應該囑咐過你們,唯獨不用攔我吧?”
兩個保鏢對視一眼。
他們不認識郁尋春,但席余馥確實說過,除了簡少爺和她兒子外,不讓任何人探視。
“那這位?”他們看向宴青川。
郁尋春直接推開病房門,拉著宴青川進去:“他和我一起的。”
病房里,席余馥甚至連病服都沒有穿,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茶幾上是醫院送上來的精致餐點。落地窗外,能看到綠油油的馬場。
她看起來不像生病住院,而像是來度假的。
看到宴青川席余馥愣了下,卻沒有出聲。
房間里只有電視機里傳出的聲音,誰也沒有說話,卻壓抑至極。
這是席余馥對郁尋春施壓的老套路,不出聲不理他,默默坐著自己手上的事,卻不允許他離開。
用不了多久,受不了的郁尋春就會率先低頭。
而這次,郁尋春也一直沒有開口。
倒是宴青川先開了口,他笑著,笑意卻不達眼底:“席女士,見你沒事我們也就放心了!
席余馥聽出了他話里的諷刺,并不打算搭理他。
郁尋春輕輕扯了扯宴青川的手,示意他離開。
在來的路上,郁尋春也不知道,自己更希望看到什么樣的席余馥。
他既希望席余馥不會拿這種事來逼他,也希望席余馥不要受傷。
但是他又害怕席余馥真的沒有受傷。
所以在看到席余馥完好無損時,他既松了一口氣,又覺得很可笑。
在見到她的前一秒,踏進病房那一刻他都還對她抱有希望,怎么不可笑。
他本來有很多話想對席余馥說,但看到她的時候,又覺得說什么都是多余。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沒有必要再留在這里了。
席余馥卻無法忍受他的態度,在兩人轉身之際叫住了郁尋春:“郁尋春。”
郁尋春停下腳。
席余馥冷聲:“你就是這個態度?”
宴青川一聽就生氣,正要開麥,卻手上一輕。
郁尋春松開他,幾步走到席余馥面前:“你要我什么態度?”
他聲音里壓著怒意。
“你完完整整地坐在這里,你希望我對你什么態度?抱著你的腿哭?向你低頭道歉認錯嗎?!”
郁尋春越說越激動,甚至隱隱有些崩潰的趨勢,吼道:“你但凡裝一下呢!穿套病服,裝得虛弱一點!讓你這個卑劣的謊言顯得不那么可笑!”
席余馥手里捏著遙控器:“我說你什么了,你有必要這樣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要不是你離家出走不回家,我用得著用這個方法才能見到你?”
宴青川去拉郁尋春:“尋尋!
郁尋春甩開他,在席余馥話后頻頻點頭:“是都是我的錯。我離家出走不回家,我不懂事不成熟,你不就是想聽這種話嗎,那你滿意了?”
“是,你沒說我什么!你只是在騙我過來之后,冷暴力我!質問我的態度!明明是你對我有所圖,你卻不能對我說一句好話!別看了。!”
郁尋春一把奪過她手里的遙控器,猛地砸到電視機上,啪的一聲,遙控器四分五裂,電視被砸漏液,新聞仍在播放,屏幕中間卻花了一塊。
席余馥猛然起身:“到底是我不和你好好說話,還是你不和我好好說話!”
郁尋春還要上前,被宴青川攔腰抱住。
“尋尋,尋尋!你冷靜點!毖缜啻ú活櫽魧ご旱膾暝恐难,將他的腦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你不是來和她吵架的,你不要被她帶著走,冷靜點好嗎!
郁尋春大口喘著氣,眼前有些模糊。
明明不該是這樣,他明明只是想來看一眼,確認一眼,他沒有想要和席余馥吵架發瘋的。
但是席余馥光輕飄飄一句話,就讓他所有的理智都沒了。
他抓著宴青川的衣服,像是抓著救命稻草似的不松手。
宴青川沒空搭理席余馥,他幫郁尋春順著背,湊在他耳邊,很小聲很小聲,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哄他,安撫他。
席余馥只覺得面前的兩個人刺眼極了。
“郁尋春,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讓你發這么大的瘋。不是你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我生你養你就是讓你來氣我的!”席余馥也越說越委屈,“別人家的兒子都是什么,都是他媽媽的后盾!而你呢?
“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就一年多不回家!你再不回來,家里的公司都要被郁池夏那個小賤人搶走了!你知不知道我在家里過的是什么日子,你爸又是怎么對我的!
“我想找你,連你的電話都打不通,好不容易遇到了,還被一些不相干的外人輪著番的貶低!我就該嗎?我就欠你的嗎!”
她顯然也氣急了,手指著郁尋春,永遠不離手的佛珠晃晃蕩蕩,差點打到郁尋春臉上。
“你沒有錯,你怎么會有錯,都是我的錯!我錯就錯在,當初不應該生你!”
宴青川甩開她的手,厲聲呵道:“席余馥!”
“閉嘴!你算什么東西,我們母子之間的事和你有什么關系!”
席余馥這段時間處處不順,被宴青川壓制,被宴南山諷刺,被郁沛辱罵,還時常從關于席家和郁沛欺騙她的噩夢中驚醒,她壓力很大。
她希望郁尋春回家,站在她身邊,支撐著她。
她想要讓這些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看看,到底是誰才能笑到最后。
結果呢,心心念念的兒子一見面就朝她發瘋,一點都沒有向著她的意思。
她又做錯了什么?
她和郁尋春的事,關他宴青川什么事,他憑什么,他有什么資格呵斥自己的名字!
宴青川有些后悔帶郁尋春過來,準備帶他離開。
郁尋春確實也在這里待不下去,他快不能呼吸了。
“站住!毕囵ピ趦扇松砗竺钪,“郁尋春,誰準你走了?”
沒人停下腳步。
“我叫你站住聽到沒有!”席余馥對著郁尋春狠狠擲出手上的佛珠,啪的一下,佛珠卻沒有砸在郁尋春身上。
倒是替郁尋春擋這一下的宴青川,被砸歪了臉。
臉側很快浮現出一道紅痕。
“席女士,”宴青川冷聲,“你又在發什么瘋。”
冷漠的眼神,平鋪直述沒有任何起伏的語氣,高高在上的姿態。
一瞬間,讓席余馥汗毛直立。
以前她是如何審視郁尋春的,此刻宴青川就是如何審視她的。
不僅是宴青川,宴南山、郁沛,他們所有人,都以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俯視著她。
第70章 第 70 章
第70章
“不是我讓你生的!
郁尋春在宴青川身后, 出聲道。
他聲音不算大,席余馥并沒有聽清:“什么?”
郁尋春抬頭,眼眶是濕的,此刻卻沒有淚。
他注視著席余馥的雙眼, 一字一句地重復道:“不是我讓你生我的。你以前在自己家里被忽視不是我造成的, 你要放棄事業選擇婚姻也不是我要求你的, 你明明在這段婚姻里什么都沒得到卻不愿意放手,也不是我逼你的!
郁尋春的語氣很平靜,這大概是他面對席余馥最冷靜的一次。
人大概在對另一個人再也不報有任何期望的時候, 就能徹底從困住自己許久的身份之中抽離出來。
曾經不愿意說, 總擔心會傷害席余馥的話, 再也沒了顧忌。
“這些都是你自己選的, 你的不幸和痛苦,都不是我造成的。你明明早就可以及時止損,但你不甘心,不愿意認輸,無法面對自己的失敗,所以你才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郁尋春靜靜看著席余馥:“這些,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席余馥啞然。
她心底燒著一股火,現在就連郁尋春也有資格來審視她了?
她想要質問他,一張嘴卻吐不出一個字,喉嚨澀得發緊, 眼眶中不停滾著眼淚。
席余馥幾乎沒在郁尋春面前流過淚。
她好像一直都是一副對什么都漠不關心的冷淡模樣, 郁家里每個人她都能數出一籮筐的問題和缺點, 除了她自己。
低頭、示弱, 這兩個詞仿佛永遠都不會出現在她身上。
她永遠不會有錯,更不會認錯。
但此刻, 她看向郁尋春的目光卻帶著幾分痛楚。
席余馥啞聲質問他:“你怎么能對我說這種話?”
兩人隔空對望,如出一轍的眼睛,相似的臉,他們分明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
但他們卻變成了世界上最知道怎么傷害對方的人。
是啊,郁尋春怎么能對她說這樣的話?
很多話,在他心底盤旋很久了,以前很多次在爭吵時也會擠到嘴邊,但郁尋春全都咽了回去。
因為他知道席余馥不快樂很痛苦,他作為她唯一的依靠,他不想再去刺痛她。
在這段關系里,誰心軟誰就會被傷害。
看到她痛苦的模樣,郁尋春感到了一絲報復的快感。
他甚至有些想笑,原來不顧對方的感受這么輕松。
但他并不因為這點快感而愉悅,他不想因為要轉移自己的痛苦,就變成席余馥那樣的人。
他清楚,他和席余馥是沒辦法修復的鏡子。
他一次又一次對她失望,卻始終對她抱有幾分期待,但今天,他對席余馥沒有任何期待了。
他既不再期待席余馥的愛,也沒有辦法再愛她。
“以前很多時候,我都想過把這條命還給你!庇魧ご翰]有回答席余馥的話,而是說,“我甚至幻想過很多次我死后你悲痛欲絕的樣子……”
但實際上,席余馥可能還會責怪郁尋春脆弱、想不開,她并不會因為郁尋春的死亡而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席余馥無法和他對話,她在哭。
“對不起,即使你生下我,但生命也是我自己的,沒有辦法還給你!庇魧ご豪⊙缜啻ǖ氖郑暗沁@些年,你養育我的錢我都會還你的!
他帶著宴青川往外。
席余馥錯愕了一瞬。
郁尋春這是什么意思?
要和她劃清界限,斷絕關系嗎?
憑什么?她允許了嗎?她這么多年的付出難道是可以用錢來衡量的嗎?
席余馥很慌,但她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
她追了幾步:“你還得清嗎?我生下你,養育你你還得清嗎?你一輩子都欠我的!”
她應該是想挽留郁尋春的,她什么都沒有,她只有這個兒子。
如果郁尋春離開她,她就徹底失去了一切。
親情沒有,愛情沒有,連兒子也沒有了。
但她沒有辦法去好好表達自己的需求。
以前郁尋春會遷就她,現在郁尋春不會了。
他提醒她:“病房外有記者,你確定要這樣出去嗎?”
席余馥腳步一頓。
郁尋春站在門邊,手握著把手,回頭看了眼席余馥,他張了張嘴,想喊聲媽,想說一聲再見。
又覺得好像沒有什么意義。
再也不會見了。
他最終只是對席余馥點了下頭。
病房門打開又關上,砰的一下,房間內只留下席余馥一個人。
她沉默地站了很久,終于崩潰地蹲了下去,捂著臉嚎啕大哭。
為什么?
她想不明白,為什么老天要這樣對她?
她難道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嗎?
她想起郁尋春小時候,他明明是一個那么可愛又乖巧的小孩,躺在嬰兒床上,只要她一出現,他就會咧著嘴笑,伸著他胖乎乎的小爪子來握她的手。
他像一團剛出鍋的糯米團子,白乎乎軟綿綿。
在郁尋春出生后很長一段時間,席余馥都覺得世界上沒有比他更可愛的生物。
他軟軟趴在席余馥懷里,用沒牙的牙齦啃她一臉口水,睡覺一定要握著席余馥的手指。
這些,都讓席余馥的心變得柔軟。
他的存在確實治愈了席余馥很多。
他讓席余馥忘掉了被郁沛背叛的痛苦。
那時候,每當席余馥和郁沛吵架,明明郁尋春什么都不懂,還只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但只要看到席余馥哭,他就會跟著一起哭。
席余馥從沒感受過那么濃烈的愛。
她甚至覺得,又要郁尋春在她身邊,她可以什么都不要。
她不奢求郁尋春有什么大的成就,也不奢求他成為某個領域的頂尖。
她可以接受郁尋春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孩子。
為什么孩子一定要優秀才能得到夸獎和喜愛?
就算郁尋春一生平庸,她也絕對會愛他。
但這份愛,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質的?
是她無休止地和郁沛爭吵,郁尋春哭到她心煩的時候?
還是看到她許久沒碰的大提琴,想要試一試,卻展現出讓人嫉妒的天賦的時候?
席余馥想不起來了,但隨著郁尋春的長大,她偶爾會驚恐地發現她對待郁尋春的方式,和她父親對她的方式一模一樣。
席余馥也掙扎過,想要改變過,但一看到郁尋春調皮玩鬧她就生氣。
她沒什么天賦,小時候一練琴就是十幾二十個小時。
他明明有天賦,為什么不努力不珍惜!
看到郁沛她更生氣,連帶著看他這個除了眼睛渾身上下找不到一點和自己相似的兒子,更不順眼!
郁沛不在家的時候,席余馥還能對郁尋春好一些,關心他愛護他。
但只要郁沛在家里呆上幾天,她很難不因為他而遷怒郁尋春。
對郁沛的恨,對郁尋春的嫉妒,對他的恨鐵不成鋼以及對于自己失敗的厭惡和不甘心,逐漸掩蓋了她對郁尋春的愛。
那個溫柔的母親,被席余馥關進了角落里。
她這輩子苦苦追求的到底是什么?
在家里,她得不到父母的愛。
在婚姻里,她得不到丈夫的愛。
她不想掙扎了,愛這種東西,是最無能最沒有必要的存在。她要成功,要證明自己。
她傾盡一切走到今天,卻突然發現。
她一直都走錯了路。
那個世界上唯一一個無條件愛她的人,也離開了她。
席余馥不是個強者,她強硬外表下的底色是懦弱的,所以只有郁沛的出現她才有勇氣逃離家庭,又因為郁尋春的存在她才有底氣對抗郁沛。
她永遠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
她為什么不及時止損,因為他害怕離開郁沛后,回去面對的是家人的冷眼。
而她在日復一日中疊加的沉沒成本,只會讓她和郁沛捆綁更甚。
席余馥這個弱者,在絕望環境中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向更弱小的一方舉刀。
但今天,郁尋春卻在用自己的行動告訴席余馥,遇到相似的情況他會怎么做。
他會態度強硬地離開,即使她切斷他所有的工作機會他也不低頭,即使她裝病示弱他也不服軟。
席余馥在牢籠中變得面無可憎,變成了自己曾經最討厭的人。
而她的小孩,倔強地挺著脊梁,做到了她曾經想做卻沒做到的事。
這一刻,席余馥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很失敗。
做小孩,她不自由不快樂。
做妻子,她痛苦不堪。
做母親,她的小孩只想離開她。
最重要的是,她忘記了曾經自己對自己的承諾和期待。
沙發上的手機不斷響起新消息提示音。
屏幕上,銀行入賬短信一條接一條:[尾號XXXX賬戶入賬……]-
病房不遠處的逃生通道里。
郁尋春和宴青川并肩坐在樓梯上,郁尋春翻遍了自己所有的銀行卡,不斷給席余馥轉著賬。
宴青川坐在旁邊,一句話都沒說,也沒有問他到底要給席余馥轉多少。
只是安安靜靜地陪著他。
從病房出來,兩人并沒有第一時間離開,而是直接拐進了樓道間。
一進門,郁尋春便轉身將他抱住。
宴青川任由他抱著,但沒多久,郁尋春就松開了他。
“不抱了嗎?”宴青川說。
郁尋春看著他,本來推起唇角要笑一下,目光落在他臉上,又笑不出來了。
臉側的紅痕看著很刺眼,郁尋春摸上去,也不敢使勁:“痛不痛?”
宴青川搖頭:“沒什么感覺!
“抱歉!
“為什么要道歉?替你媽媽?那我不接受!
“不是!庇魧ご涸谂_階上坐下,拍了拍身側,“因為讓你陪我來,導致你受傷,我是因為這個向你道歉!
“好,那沒關系!
郁尋春輕輕笑了下。
宴青川認真看著他:“真的沒事了嗎?”
郁尋春手肘架在膝蓋上,掌根托著臉:“我以為我會很痛苦,但實際上除了一開始有些情緒失控外,我好像還好!
“反而有一種塵埃落定的輕松感!彼麑ι涎缜啻ǖ难劬Γ霸趤淼穆飞衔铱刂撇蛔〉胤磸腿ハ,閃回到一些不太好的記憶里,但越是想這些,我好像越沒有辦法掙脫開。
“白堯說,這是因為人類有時候會在痛苦中感到安全。雖然我不太能理解,但用這個邏輯,那些回憶可能也確實會加深我對她的感情。愛、恨、期待還有失望,所以我才很難在她面前保持理智。”
“謝謝你!庇魧ご何兆⊙缜啻ǖ氖。
雖然宴青川因此而受傷,但郁尋春還是慶幸宴青川在他身邊。
他就是郁尋春的錨點,在他瀕臨失控,差點被那些負面情緒所吞沒的時候,一次次將郁尋春拽了出來。
不然郁尋春大概沒辦法那么快抽離。
也沒有辦法下定決心,要徹底斬斷他們的關系。
郁尋春甚至有點想要謝謝席余馥。
謝謝她沒有任何改變,依舊偏激固執強勢,讓他徹底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問題,并不是他躲起來不見面就能解決的。
“我并沒有做什么!毖缜啻ㄕf,“你應該謝謝你自己!
明明他做了那么多。
他光是存在,光是呼吸,都能給予郁尋春力量。
郁尋春無聲地笑了笑:“好,也謝謝我自己。”
雖然郁尋春現在已經很少給別人寫歌了,但版權費仍然是他當前收入的大頭,再加上呂攀那邊結給他的款項,也有幾百萬。
他全部轉給了席余馥。
做完這些,郁尋春起身拍拍褲子,朝宴青川伸手:“走嗎?”
宴青川扣緊他的手站起來。
兩人也沒去坐電梯,就一節節踩著臺階往下,宴青川打量了郁尋春好幾次:“真的沒事嗎?”
他恢復這么快,反而讓宴青川有些緊張。
“真的沒事!庇魧ご赫f,“你當時的話對我幫助很大!
“什么話?”
“你讓我別被她帶著走!
這句話讓郁尋春意識到,和席余馥在一起時,他更像是一面鏡子。
他被她激怒也好,委屈也好,生氣也好,這些情緒,都不是他的,是席余馥的。
當郁尋春不再承擔她的情緒時,她就“發瘋”了。
才有了宴青川被砸臉的那一幕。
郁尋春說:“回家路上路過藥店買支藥膏吧。”
“這需要什么藥膏,”宴青川不怎么在意,“不痛不癢的。”
走出住院部大門,兩人都發現樓下多了一個人。
簡司州不知道什么時候來的,和郁池夏在旁拉扯。
看到他們,郁池夏立刻掙開簡司州的手走過來,而因為有宴青川在,簡司州不僅沒有上前,還下意識地后退了幾步。
像只見到天敵的耗子。
郁池夏擋住了兩人的路:“大哥,可以聊聊嗎?”
郁尋春和郁池夏并沒有什么好聊的。
郁池夏以為他會一如往常的拒絕,或者說,他希望郁尋春像以往那樣用一副厭惡和煩躁的表情,拒絕他。
那樣才會讓他安心。
但從郁尋春出現后,郁池夏就有一種莫名的不安,特別是當他看到郁尋春平靜地從樓上下來時,這份不安達到了頂峰。
他以為至少他會看到一個崩潰的郁尋春。
就像上次在咖啡廳那樣。
可惜郁尋春并沒有讓他如愿。
他靜靜看了郁池夏兩秒,又看了眼宴青川,復而問:“你想聊什么?”
郁池夏狠狠一窒,眼眶立刻就紅了,想去拉郁尋春的手,看起來非常卑微:“哥,你能不能不討厭我?”
郁尋春甚至都沒有甩開他的手:“可以!
郁池夏立刻不說話了。
他被無形的手掐住了脖子。
郁尋春等了片刻,見他沒了下文,抽出手離開了。
等他們兩人走遠,簡司州才湊過來,有些不爽:“你怎么沒把郁尋春留下?”
話音剛落就被郁池夏掐住了脖子。
郁池夏表情有些猙獰,雙手的力道收得很緊,簡司州的臉瞬間就紅了,氣管被他拇指狠狠壓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只能瘋狂摳著他的手。
就在他以為他要被郁池夏當街掐死的時候,空氣猝然涌入。
簡司州不停地咳嗽:“你……你瘋了!”
“沒錯,再往我面前湊,我真的會殺了你。”郁池夏面無表情地歪了下頭,又突然笑起來,“聽懂了嗎,簡哥!
簡司州驚魂未定,一邊護著生疼的脖子,想發火又被他笑得毛骨悚然,指著他半天沒說出一句話,轉身上了樓。
他去找席余馥了。
但郁池夏知道他怕是要失望了。
郁尋春不回家,他能派上什么用場。
郁池夏低頭點煙,打火機卻幾次都打不燃。郁池夏狠狠往地上一砸,打火機蓋直接砸斷,飛進草叢中。
他破防了。
因為他不僅得不到郁尋春的喜歡,現在連厭惡都沒有了。
至少討厭代表著,他在郁尋春生命中占據了一個很重要的地位。
郁池夏很難接受這個結果。
他困獸一樣在原地打轉,而后一腳踢飛了腳邊的打火機-
“你要原諒他嗎?”
坐上車,宴青川冷不丁冒出這句話。
“什么?”郁尋春系著安全帶抬頭,反應過來,“哦,因為我覺得他應該不想聽到這個答案。不過我現在確實不討厭他!
宴青川看他,郁尋春想了想:“也不是不討厭,怎么說呢……應該是我覺得沒必要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他連席余馥都不在意了,又怎么會去在意郁池夏。
他也不想表現出自己好像還會被他影響的樣子。
宴青川在紅綠燈間隙伸手揉了揉郁尋春的發頂。
很意外。
他以為今天會是郁尋春全線崩潰的一天。
但他并沒有。
他崩潰了,但他極快速地調整好,走出來了。
他比宴青川想的,還要更堅……不是堅強,是愛自己。
他將優先滿足自己放到了第一位,徹底地看清了他們對他的感情勒索。
郁尋春轉頭對他笑了下,指著不遠處的藥店:“靠邊停!
到家已經很晚,車一入庫,郁尋春迷迷糊糊睜眼:“到了?”
他解開安全帶,下車還在打哈欠。
情緒波動也會消耗體力,宴青川捏了捏他后頸:“洗了澡去床上睡。”
郁尋春點點頭。
洗完澡出來,反而清醒了些。
郁尋春靠在床頭,翻出來自己的活頁本。
他覺得自己該寫點什么,筆尖懸停在紙上,又不清楚具體要寫什么。
郁尋春翻到前面他作為錨點的那一頁,在那句[不要困在過去和痛苦里]的話后面打了個勾。
他做到了,就在今天。
宴青川進屋,郁尋春合上本子準備睡覺,放在床頭的手機突然響了。
桑朔的電話。
這么晚打電話?
他有些意外,接通電話。
“臥槽臥槽臥槽郁尋春!”不等他出聲,桑朔那邊震驚三連,“你快看微博!”
他激動得宴青川都聽見了,順手將平板遞過來。
“微博有什——”
郁尋春的話戛然而止。
#池夏自爆抽煙導致片場失火#[爆]
#池夏私生子#[熱]
#池夏和郁尋春的關系#[熱]
#郁氏總裁婚內出軌,侵占原配財產#[熱]
……
熱搜前排,幾乎全被郁池夏占領了。
第一條熱搜點進去,率先看到郁池夏的微博。
他發了一張自己叼著煙的側臉照,一張郁尋春的側臉照,以及當初劇組監控里模糊的“肇事者”側臉截圖。
配文:[像嗎?]
接著才是營銷號的內容。
大致總結就是,自從上次機場事件,郁池夏就沒公開露過面,但他今晚突然開了一場直播。
明星嘛,不管怎么塌仍有一部分堅定不移的真愛粉,粉絲紛紛對他表達了關心和安慰,但郁池夏基本沒怎么和粉絲聊天。
自顧自地說起了當初片場失火的事。
當初劇組失火事件爆出后,因為監控里模糊到看不清五官的側臉,郁尋春被按頭是罪魁禍首。
從劇組到網友,所有人都信誓旦旦視頻里的人非郁尋春不可。
郁池夏反反復復地在直播里問網友,為什么會把監控里的人看成郁尋春,難道他們真的很像?
他看起來像喝了酒,挺興奮的,得到兩人相似的答案就很高興。
最后對著鏡頭丟下幾句驚人的:“怎么能不像呢,他可是我同父異母的親哥哥!
“哦,我是個私生子。”
“我爸你們也認識,就是今天熱搜上那個打老婆的郁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