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拉扯
周不仁趕過來的時候, 就看到那些白霧逐漸消散。
像是化作了一陣風,從耳邊吹過時還能聽到誰在低聲呢喃。
他朝著前方看去,就看到蘇棋站在那屏障前方,衣衫隨著風起。
蘇棋只身著一身灰色長衫, 頭發(fā)隨意拿了一根發(fā)繩扎好, 額間留有一些碎發(fā)被吹散。
望過來時, 眼中仿佛有著什么化不開的東西籠罩著一切。
周不仁想,或者,他也從未看透過蘇棋。
而蘇棋只是望著周不仁,然后輕聲喊道,“宗主!
他們之間的距離,永遠會因為這一句宗主而變得極其遙遠。
周不仁上前兩步,卻又不敢靠得再近。
他看著蘇棋被吹散在臉龐上的碎發(fā), 手指動了動, 想要抬起,卻又化作了一句嘆息。
他有心想要為對方拂過碎發(fā), 又覺得此舉不妥。
“師兄呢?”周不仁問到。
蘇棋搖了搖頭, “或許走了,或許會一直留下, 弟子也不太清楚!
“師兄執(zhí)念至此,不是件好事。”
蘇棋也贊同, “師尊不愿輪回,也不愿忘記前塵往事,的確不是一件好事!
周不仁側(cè)頭朝著蘇棋看去, 連日的陰雨連綿, 所有人的臉色都灰撲撲的,都帶著幾分疲倦, 蘇棋也是。
只是在他看來,蘇棋依舊俊秀。
只是蒙塵了幾分。
蘇棋察覺到周不仁在看他,思索了一二,抬眼回望過去。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織,都似乎想要看清楚對方眼中藏著的到底是什么。
過了好半響,周不仁吞咽了下喉嚨問道,“你對你師尊,是如何?”
盡管周不仁也不想怎么承認,但他多少也能感覺到幾分,蘇棋對他的師尊,是不一樣的。
他師兄是個冷面冷心之人,除了谷聽風外,他誰都不在乎。
蘇棋目光閃爍了一下,繼而緩緩垂下了視線。
又過了一會兒,蘇棋才說道,“雖然有玲瓏心的緣故,但弟子對師尊,的確也有過幾分不該生出的心思。”
周不仁眉頭突突的跳著。
他覺得自己不該問這些。
但隨即蘇棋又道,“后來自裁在無望崖后,那幾分心思變成了怨恨,他收我入門,卻從不曾教導我,也未曾告訴我過什么是對錯,我犯了許多錯事,也為了躲避做出更多是非事出來!
“你恨他?”周不仁詫異。
“若說沒有幾分情意是假的,若說沒有幾分恨意也是假的,但后來師尊隕落后,我一個人在霧雪峰整理師尊的遺物,又覺得這一切不是師尊的錯。”
想到此,蘇棋眼神暗淡了幾分,“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選擇的,是我要與公子澤禾結(jié)交,是我要收下弟子,也是我一步又一步走到今天,怨不得別人分毫!
“況且,”說到這里時,蘇棋的目光變得無比復雜起來,“也是我,將他變成這般,前世的因果,今世也該償還了。”
最后,蘇棋小聲補充道,“都過去了!
他怨不得師尊,造成這一切的主要原因是他自己。
周不仁莫名覺得松了口氣下來。
但又忍不住朝著蘇棋望過去,他看了好一會兒,又說道,“上次你問我,似乎待你有所不同,你可還想知道答案?”
蘇棋想了想,“宗主,說出口的話要三思而行,有些事情說出來了,一切就會都變了!
“你知道我要說什么嗎?”
蘇棋頷首,“大概知道一二。”
“你知道?”周不仁微微提高了幾分聲音。
蘇棋繼續(xù)頷首,“大概知道一二!
之前總覺得是錯覺,也不敢確定,再者周不仁此人,也的確不像這樣的人。
后面這段時間的相處,連錯覺這個借口都有些立不住腳了。
所以這段時間蘇棋跟周不仁很是疏遠,他不太想去處理這件事。
而且只要周不仁不開口,兩人的距離永遠都只會是宗主跟弟子。
但周不仁卻不這么想,“你既然知道一二,為何不問?”
那他這段時間轉(zhuǎn)輾反側(cè)算什么?
算他想得多?
蘇棋目光又閃爍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想著什么斟酌。
好半天才開口道,“弟子是個沒有心的人!
“對,你就是個沒心肝的。”周不仁贊同。
蘇棋吐出一口氣,然后朝著周不仁走近兩步,他抬起周不仁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處,直直的看向周不仁。
“宗主,弟子是個沒有心的人,能感覺到嗎?”
手掌之下,一片死寂。
周不仁能夠感覺到蘇棋身體的體溫,但體溫之下,沒有任何跳動的東西。
“你?”
周不仁神色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詫異,還有一分震驚。
剩下的,便是憐惜。
“宗主,弟子修的是跟師尊一樣的道,所以有些事,你我都應該保持距離才對。”
周不仁不解,“誰挖走了你的心?”
“那本就不屬于弟子!
“……”
什么東西,會沒有心?
周不仁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么,卻又卡在喉嚨處說不出來。
于是周不仁抽回了手,很是認真的看著蘇棋。
他想要看透蘇棋,卻發(fā)現(xiàn)對方總跟他想象之中不太一樣。
以往總覺得蘇棋身體過于嬌弱了幾分,性子強勢了幾分,后來又覺得對方有些可憐,但隨后又覺得對方其實是個很溫柔的性子。
直到現(xiàn)在,又覺得對方有些復雜。
“你一定,”周不仁沙啞著說道,“經(jīng)歷了許多磨難吧,不然不會變成這樣!
蘇棋回想起過往種種,磨難嗎?
他不覺得。
“只是一些風霜罷了!
被師尊漠視也好,被摯友背叛也好,被徒弟叛師也好,對他而言好像也只是一些風霜而已。
過去的都過去了。
剛開始回來的時候,總是滿腔恨意。
他公平的恨著所有人,到了如今,好像也不剩下什么恨了。
畢竟他所恨的人都死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蘇棋看向天邊巨大的屏障,又看了看身后那片一望無際的海水,于是對著周不仁說道,“弟子好像知曉那些突然出現(xiàn)的陣法是做什么用的了!
“什么?”
蘇棋想了想,“不過弟子不覺得是佛修能壓制那些陣法,反而是那些陣法順著佛法消散移動。”
周不仁皺緊了眉,“你是覺得那些陣法在移動?”
蘇棋點點頭,“如果那些陣法看做是一個又一個的排水口,宗主你不覺得,那些陣法一開始是雜亂出現(xiàn),后來開始逐漸移向人界了嗎?”
周不仁恍然大悟,“你是說那些陣法跟這屏障是一樣的?”
公子澤禾費勁心思搞出這些東西來,肯定不是為了覆滅修真界的。
“一開始我也不解公子澤禾為何要自裁,直到后來這些陣法的出現(xiàn),我才突然明白,身為修士,公子澤禾是無法用自己的修為控制這些陣法,所以他不得不變成跟我?guī)熥鹨粯拥拇嬖。?br />
像他師尊那種幽魂,是可以控制白霧,繼而利用白霧控制陣法的。
只是公子澤禾修為不如他師尊,因此不得不搶奪玲瓏心,借著玲瓏心的緣故去控制陣法。
因為玲瓏心是天道偏愛,也只有這樣才能將陣法融入天道屏障之中。
但他一開始控制得不好,所以才會在修真界里面到處浮現(xiàn)出陣法來。
這段時日蘇棋也看過那些陣法出現(xiàn)的地方,雖然出現(xiàn)的地方很多,但總體是全部朝著人界這個方向過來的。
“所以弟子猜想,再過一段時間,這些陣法就能融入天道設(shè)立的屏障里,到時所有洪水都能通過陣法排向人界!
周不仁那眉頭就沒松下來過,“修士去了人界便不能使用真氣,雖然運了不少凡人到修真界,但左右肯定還會留下一部分!
這也是蘇棋不解的一點。
公子澤禾憐憫人界,有意將人界的凡人都送往修真界生存,借機給那些凡人留得一線生機,那為何一開始就不做好萬全之策呢?
短短這些時日里,修真界又在洪水肆虐之下,怎么可能將所有凡人都送來修真界呢?
而且還有一件事,三界一向平衡,為何人界就逐漸凋零,甚至已有了滅亡的趨向?
“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一點!碧K棋搖了搖頭說道,“總覺得這里面有一些事很蹊蹺,具體如何,還得看公子澤禾何時將那些陣法都移到屏障之中!
周不仁看向身后洪水,“如果按照你所說的,那么可能剩不了多少時間了!
按照目前的速度,最多還有一月左右,應該修真界里所有的陣法都會出現(xiàn)了這一片了。
“所以這一段時間內(nèi),宗主你要大力安排人手去將人界的凡人送來修真界,至于溝渠,基本已經(jīng)全部弄好不用再耗費人手,其他的,要看公子澤禾如何做了!
只是周不仁還是疑惑一件事,“你確定公子澤禾會這樣做嗎?”
蘇棋看向周不仁,“弟子相信他,盡管他做了許多錯事,可只有這一件是他一直想要做的,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棄!
公子澤禾太憐憫人界了,就是因為他太過憐憫人界,太過想要救助那些凡人,所以才會拖累整個修真界為他涉險。
只是不能因為他做了一件好事就原諒他的一切,也不能因為他做了許多壞事就抹去他留下的好。
就像周不仁所說的,立場不同罷了。
站在那方的立場,就不得不為自己這方所想。
不過公子澤禾此舉,的確是惹怒了整個修真界,以后公子澤禾這個名字,只會遺臭萬年。
可能值不值得,只有公子澤禾自己才有資格評判。
“那接下來你打算做什么?”
蘇棋想了想,“弟子會跟隨其他修士一起在此處,等候佳音!
“那我呢?”
很明顯,周不仁問的是蘇棋跟他的事。
蘇棋只能說道,“宗主,此事過后,你我再說吧!
眼下最主要的,畢竟還是修真界的事。
周不仁也明白蘇棋的顧慮,此時,的確也不適合談論此事。
062終結(jié)
一月過后, 修真界內(nèi)已經(jīng)沒怎么出現(xiàn)那些奇異陣法。
倒是不少修士去往人界后發(fā)現(xiàn)那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人煙了。
就像人間蒸發(fā)了一般,之前還有不少的凡人,現(xiàn)在這幾趟過去,已經(jīng)看不到一個了。
周不仁對這件事是疑惑的, 按理來說, 那群凡人能去哪兒?
只是后面陸陸續(xù)續(xù)好幾批修士回來, 都說沒看到人,這讓周不仁越發(fā)有些遲疑。
到底是那些凡人消失了,還是躲起來了?
一旦洪水從屏障這邊排下去,整個人界必定會成為汪洋大海,到時怕是不會再有生靈存活。
為了保險起見,周不仁私下又安排了一些親信弟子前去人界查看,但都說人界那邊已經(jīng)沒看到什么凡人了。
別說凡人, 就連一些生物都沒怎么看到。
就好像那些凡人知道會發(fā)現(xiàn)什么, 已經(jīng)提前收拾好東西跑了一樣。
雖然周不仁還是有些遲疑,可最后還是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而這些時日的洪水也越發(fā)的洶涌, 之前他們還能隨時有落腳的地方, 到現(xiàn)在除了一些山坡外,已經(jīng)沒辦法再隨意進出了。
那些陣法一直沒出現(xiàn), 反而洪水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了倒流。
那些洪水沖擊著屏障,翻過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
大部分的水已經(jīng)污染成灰色, 估計要不少時間才能沉淀下來。
期間也有不少其他聲音,好幾個德高望重的老者還是說繼續(xù)打破屏障,周不仁費了不少精力才讓他們都暫時等候下來。
這道屏障不好打破, 到時又會是不少修士傷亡。
修真界此此遭遇大難已經(jīng)損失慘重了, 再這么下去即便洪水退去,后來也會很是艱難。
好在周不仁聲望過大, 不少人都愿意相信周不仁并且跟隨他。
明里暗里,臨淵仙宗的威望在修真界里達到了巔峰。
而蘇棋也在算著日子,他估摸著應該是差不多了。
現(xiàn)在應該就只差一個契機。
唯獨讓他有些擔憂的是,公子澤禾當真可以駕馭玲瓏心嗎?
就在蘇棋沉思之時,一陣細風從他耳邊吹過。
蘇棋感受到了什么,猛的回過頭看去,只見身后不知何時卷起暴風,無數(shù)的暴風不知何時聚集在一起,正朝著這邊吹來。
蘇棋立刻躲身而去,同時其他修士見此,也紛紛讓開道。
好幾個修為高深的老祖見此,立刻讓所有弟子準備讓道,然后在四周準備保護罩,防止暴風擴散。
周不仁和另外幾個老者也紛紛趕來。
眾人看著眼前這一切,雖都有些不確定,可眼中依舊帶著幾分期盼。
修真界遭遇這場大禍已快小一年了,在這期間死傷了無數(shù)修士,無數(shù)宗門家族都放下了恩怨,都只想著這場天災快點過去。
蘇棋也有些緊張,可現(xiàn)如今的他卻只能看著這一切,他已經(jīng)把該做的都做了,已經(jīng)無能為力了。
很快,越來越多的暴風聚集到了屏障前,那些暴風將洪水也掀起,看上去無比的壯闊。
蘇棋皺緊了眉,就在下一瞬,一點金光從暴風中閃爍中,伴隨而來的,是巨大的陣法蜂擁而至。
一點又一點,無數(shù)的陣法從那些暴風之中落下。
陣法擴散得極快,幾乎讓人還沒反應過來,那些陣法已經(jīng)到了腳下。
蘇棋趕緊后退,陣法之中所有的修士跟凡人無異,此時被卷進去,只有死路一條。
其他修士也發(fā)現(xiàn)了這點,于是紛紛后退逃跑。
“快跑,此時卷入陣法里必死無疑!”
“所有弟子全部撤退,不得進入陣法一步!”
“快跑啊,這陣法還在擴散!”
蘇棋一邊后退,一邊回過頭看去,那陣法像是不受控制般,肆虐開來。
他飛身來到半空中,想起了什么,眉頭皺了皺。
就在陣法即將穿過他時,無數(shù)佛光緊隨而來。
無數(shù)的佛修站了出來,紛紛抵御那些陣法。
許多修士死里逃生,看來那些佛修的眼神里也帶了幾分感激。
大難之下,倒是不少佛修愿意舍身取義。
好在,那些陣法終于被控制了一二,許多修士卻依舊心有余悸。
蘇棋朝著周不仁那邊看了一眼,周不仁正在有條不紊的安排著人手。
他們的視線在空中對視了一眼,卻又只交織了一瞬又移開了。
周不仁此刻抽不開身過來,蘇棋也不想過去給周不仁招惹麻煩。
然而佛修的力量到底有限,雖然短時間克制住了那些陣法,但暴風似乎有點不受控制起來。
眼見那暴風即將脫控時,一道清風從天際吹來。
那風聲里面帶著誰的低喃,一遍又一遍的呼喚著那個再不會有回應的名字。
聽風——
聽風——
那陣風朝著暴風而去,陣法突然變得安靜起來。
清風拂山崗,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暫停了一般。
暴風鉚足了勁朝著天道屏障里面鉆去,卻永遠都差那么幾分。
而陣法卻在不停的縮小,仿佛就要消散一般。
周不仁見此,立刻跟幾個老者運起真氣護法,強制將那些陣法送到暴風中心。
烈風之中,周不仁的臉頰都被劃傷了兩道傷痕。
蘇棋見此,仿佛心有感悟一般,他猛的看向霧雪峰的方向。
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的朝著這邊過來。
四周溫度驟然下降,甚至讓人寒毛都豎了起來。
一片云霧從遠處而來,白色的像霧氣的一樣的東西圍繞在蘇棋身側(cè)。
——是云霜破曉。
是他師尊的本命法器,他師尊隕落后將云霜破曉贈與給了他,隨后他又將這神器葬入了他師尊的衣冠冢之中。
如今,云霜破曉是察覺到了什么,所以才會掙脫一起朝著他過來嗎?
蘇棋伸出手,握住了這片薄薄的白色云霧。
蘇棋看著手中的云霜破曉,又看向那遠處的暴風。
既然這云霜破曉是他師尊的本命法器,他師尊可以用,那么他也同樣可以駕馭住。
公子澤禾沒辦法完全駕馭玲瓏心,他師尊如今只是一縷孤魂,也差了那么一點。
但他可以。
蘇棋握緊了云霜破曉,然后一揮,云霜破曉化作白霧朝著那暴風之中而去。
蘇棋見此,飛身進入那白霧之中。
在云霜破曉的掩蓋之下,他應該可以暫時不受陣法控制。
而在那暴風之中,聚集著一股巨大的能量。
周不仁見蘇棋飛入了暴風之中,神色有過一瞬的慌亂。
他對著身側(cè)的大弟子說道,“若為師隕落,從今以后你便是臨淵仙宗的下一代宗主,一切務必以仙宗為重!
說完,周不仁快步朝著蘇棋飛身而去,留下一眾的總內(nèi)弟子在原地不知所措。
蘇棋在暴風之中瞬間迷失了方向,甚至連眼睛都睜不開。
他能夠感受到玲瓏心就在前方,伸出手卻是一片的冰涼,無論如何都握不到它。
云霜破曉發(fā)出破裂刺耳的聲音,卻死死的將蘇棋包裹在里面。
曾經(jīng)蘇棋跟憐風仙尊共用過一具身體,神器有靈,早就將蘇棋視為主人。
蘇棋每一步都走得很是艱難,云霜破曉到底有限。
但每走一步蘇棋的腦子都清醒一分。
一直以來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自裁于無望崖后還能復活,如今想來,這一切應該也是公子澤禾早就安排好了的。
因為公子澤禾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所以擁有玲瓏心的他,就是對方第一個實驗的對象。
他師尊是第二個。
化作云霧,化作風雨,化作狂風,是否就可以以另一種形態(tài)永存于世間?
也或許,他早該死了。
蘇棋伸出手,感覺指尖觸碰到了什么炙熱的東西。
他幾乎睜不開眼,但直覺告訴他要將這東西打開屏障。
他耳邊呼嘯而過,有著許多人的聲音。
下一瞬,四周都仿佛靜止了一般,沒有狂風,也沒有寒冷。
蘇棋猛的睜開眼,只見天地一片白茫茫,他身處于一個詭異而又白茫茫的空間之中。
他手中握住的,只是一塊散發(fā)著七彩光亮的石頭。
蘇棋察覺到了什么,抬眼看去,他在不遠處看到公子澤禾。
公子澤禾無悲無喜的站在遠處,手持折扇,微微展開,遮蓋半張臉輕笑,“好久不見,玄清。”
就如同當年在逐鹿草原時,他也是這般。
蘇棋看過去,神色一片的寧靜,“如此這般,便是你想要的嗎?”
公子澤禾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結(jié)果大致是我想要的,但過程不好,我沒想過會生出這么多是非!
“你又待如何!
公子澤禾看著蘇棋,像是終于說出多年的秘密,“其實挖你的玲瓏心,一是為了今日,二則是想看看,你心里到底是誰!
“那你看明白了嗎?”
公子澤禾垂下眼簾,似有些迷茫。
“那幅松上鶴喜圖,我是真心的!
蘇棋嗤之以鼻。
公子澤禾見此,依舊只是輕笑,“我也受了天譴,今后世間也不會再有我,玄清,是我對不住你,我從未想要傷你。”
蘇棋目光無比寧靜,他無悲無喜的看著公子澤禾,依舊還是那句,“公子澤禾,你能讓我覺得惡心!
公子澤禾臉色微變,隨后又恢復正常。
“那就忘了我吧!
話音落下,狂風再次從耳邊響起。
四周又恢復了之前的樣子,狂風暴雨之中,蘇棋艱難的前行著。
基本此刻他已經(jīng)聽不到什么聲音,也感受不到什么東西。
他的五感已經(jīng)在暴風肆虐中變得遲鈍,甚至是喪失。
唯一讓蘇棋支撐著的,只有最后一點毅力。
依稀仿佛之中,蘇棋聽到了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可仔細聽去又什么都沒聽到。
是錯覺嗎?
或許,今日能夠?qū)⒁磺卸冀K止于此,似乎也不是一件壞事。
063回去
蘇棋以為自己死了。
浮浮沉沉之中, 他回想起了許多的事。
有上一世的,也有這一世的,有死前的,也有死后的。
上一世的記憶有些錯亂, 也并不多, 他更多是像一個旁觀者。
他也依稀記起了一些更多的事。
他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 他是從另一個異世過來的幽魂,至于另一個世界的事,卻是記不太清了。
好像也是發(fā)生了許多事,最后來到了這里。
一開始他跟憐風仙尊共用一具身體,對方?jīng)]有排斥他,反而將他留在了身邊。
或許是有過幾分情意的,只是他沒有對方那么情深。
是他虧欠了對方。
后來強行分離出來后, 因為一些事情, 導致他沒能進入對方給他安排好的身體里。
他身死步入輪回了。
再后來便是這一世的事了。
玲瓏心指引著他回到霧雪峰,他成了憐風仙尊眼中最好的軀殼。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似乎還是錯了。
蘇棋迷迷糊糊的, 像是要把過往一切都回想一遍, 那些畫面像走馬燈一樣從他腦海里面經(jīng)過。
伸手想要握住的時候,又變成了流沙逝去。
“咳——”
一股窒息感傳來, 蘇棋忍不住咳嗽了出來。
有人輕拍著他的后背,他抓緊了什么東西, 用力咳嗽的。
像是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一般,好一會兒才逐漸恢復過來。
蘇棋伸出手揉了一下眼睛,總感覺有些不適。
他睜開眼, 發(fā)現(xiàn)四周灰蒙蒙的, 像是處于什么陣法之中,身下全是水, 他們躺在一葉扁舟上面,但水流有些急,將他的衣衫都打濕了。
“醒了?”
熟悉的聲音從后面?zhèn)鱽怼?br />
蘇棋回過頭看去,發(fā)現(xiàn)周不仁坐在他身后,而他整個身體都靠在對方身上。
周不仁的臉色很是蒼白,像是經(jīng)歷了什么劫難,衣衫凌亂,頭發(fā)也亂糟糟的,半邊身子都被水濕透了。
“宗主?”
周不仁嗯了一聲,像是疲憊到了極致,連雙眼都合上了。
周不仁的睫毛有些濃密,上面掛著一些小水珠。
其實蘇棋一直都不覺得周不仁的相貌如何,很多人第一眼看過去,只能感受到周不仁強大的威壓以及上位者的氣勢,很少會注意對方的相貌。
如今這般靠近了,倒突然覺得對方長相也頗為俊俏。
這個念頭剛在蘇棋心底響起,周不仁的睫毛就顫抖了一下,小水珠隨著他的動作緩緩落下。
周不仁睜開眼,有氣無力的看向蘇棋,“你喜歡我的相貌?”
蘇棋愣了一瞬,“宗主何出此言?”
周不仁沒說話,只是看著蘇棋。
蘇棋莫名有些心虛移開了目光,卻忍不住蹙了一下眉。
周不仁見蘇棋如此,也不說話,繼續(xù)閉目養(yǎng)神。
蘇棋依舊靠在周不仁的身上,他將整個后背都放在周不仁的胸膛上,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周不仁的體溫,不算炙熱,卻也有溫度。
四周的水流聲不斷,有些急,看了好一會兒蘇棋才發(fā)現(xiàn)他們正在逆流而上。
整片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像是蒙上了一片灰色薄紗。
但卻難得的讓人感覺到了幾分輕松悠閑。
“宗主,我們在屏障內(nèi)碼?”
“嗯!
“這像是第二道屏障內(nèi)。”
“嗯!
蘇棋看著前方,目光微微有些松動。
“你跟隨我而來嗎?”
“嗯!
“為何?”
周不仁沒再說話。
蘇棋卻是笑了一聲,想起了什么,他又吐出一口氣。
有些事他的確不愿去面對。
回到修真界后,他也不知道要何去何從。
他不想回臨淵仙宗,也不想留在霧雪峰,但卻又不知道該去何處。
周不仁睫毛又動了動,“你實在不知該作何,可以閉關(guān)歷練,或是游歷四方,修真界廣闊,沒個幾百年也走不完一圈。”
蘇棋眉頭又動了一下。
他微微側(cè)頭,然后朝著周不仁看過去。
“你能知道我心中所想?”
周不仁停頓了一下,“目前大致能感受到,過一段時間就不會了。”
蘇棋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指尖感受到了什么,他起身轉(zhuǎn)過來看向周不仁。
“你干了什么?”
周不仁不語,蘇棋伸出手抓緊了周不仁的領(lǐng)口,再次逼問,“你到底干了什么?”
這回周不仁無奈的睜開了眼睛。
他看著蘇棋,眼中有著幾分復雜的情緒,被蒙著的那一層紗似乎被揭開了,露出里面炙熱的直白。
“我把我的心分給了你一半。”
蘇棋低下頭看向周不仁的胸膛,很是不解,甚至是疑惑。
“為何?”
“不用擔心,過一段日子它就屬于你了,放心,不會排斥的!
蘇棋神色帶著幾分麻木,“為何不問問我愿不愿意?”
“你會死,所以我別無他法。”
這里是人界跟修真界的屏障,蘇棋上次還有幾分真氣修為抵抗。
而這次,蘇棋的修為被散去了大半,而周不仁能自保都已然不錯,沒辦法再護住蘇棋了。
所以他只能這么做。
再者,周不仁伸出手指放在蘇棋的臉頰上,他輕輕摩挲著,像是終于說出了心底的秘密。
“我的心一直在你身上,一直都是如此!
周不仁眼神變得深邃,頭一次他露出這樣的神色。
“蘇棋,我對你有情!
“我不是沒有克制過,你我都是不會輕易將情意表露出來之人!
“隱忍,克制,退縮,我都沒辦法!
“我做這些,只是想做而已,你不必自責!
“但,蘇棋,你要告訴我你的想法,你我都該有個結(jié)果!
蘇棋看著周不仁,這是第一次周不仁直白將心聲說給他聽。
沒有動容是不可能的。
一直以來,周不仁都在他的身后。
可是,蘇棋自己卻變得不確定起來。
他看向周不仁的目光中浮現(xiàn)出幾分遲疑,“為何是我?”
“為何不能是你?”周不仁反問。
蘇棋想起過往種種,嘆了口氣。
“宗主,我說我對你亦有兩分情意,你信嗎?”
周不仁仿佛早就知道蘇棋會這般說,“那你先隨我回宗門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說,我只要知曉你對我并非沒有一絲情意就好!
說著,周不仁嘴角流露出一分苦笑。
“幸好師尊早早駕鶴西去,若是知曉我與師兄這般,怕是不得安寧了!
蘇棋也想起了憐風仙尊。
憐風仙尊不愿意歸去,于是只能在凡塵化作風雨,或許過個幾十年他便會消散于天地之間。
可如此這般,卻依舊讓蘇棋有些惋惜。
原本,他師尊也是驚才絕艷之人。
“你想師兄了?”周不仁這句話讓人聽不出是什么情緒。
但總歸是不好的。
蘇棋搖了搖頭,隨即又點了點頭,“我不是谷聽風,這一世我只是一個普通修士而已,我對師尊,是有過幾分心思,是懵懂無知時的向往以及憧憬罷了,但都過去了。”
周不仁沒說話,他定定的看了蘇棋好一會兒,然后這才閉上雙眼小憩。
蘇棋轉(zhuǎn)過身,繼續(xù)靠在周不仁身上。
他們一直逆流而上,四周入眼全是一片的水,天地一線,都分不清前方到底是天還是水。
蘇棋伸出手,指尖從水流上劃過。
他以為自己會想許多許多,可腦子里面卻是一片的空白。
好像事到如今,也沒有什么值得再去深思的。
他抬起頭看向灰蒙蒙的天空,結(jié)界之下,灰蒙蒙的一片,讓人覺得壓抑以及沉悶,可卻并不難受。
他們跟著竹筏漂流了許久,久到竹筏擱淺到岸邊,再也沒辦法逆流而上了。
周不仁恢復了一些真氣,他的修為有些波動,回宗后需要趕緊閉關(guān)穩(wěn)定,不然很有可能修為倒退。
臨淵仙宗還需要他,他暫時還不能丟下自己的宗門不管。
蘇棋感覺到自己的修為散去了不少,現(xiàn)在跌到了筑基,甚至筑基都有些不穩(wěn),隨時都會再回練氣。
辛辛苦苦修煉了那么久,不過又是重來一次。
不過蘇棋倒也并不難受,他重修過兩次,再來一次他的速度只會更快,只是可惜那些日日夜夜修煉的日子罷了。
其實蘇棋也在考慮,干脆修為跌回練氣也不錯,大不了他再重新修煉一條功法。
只是在這屏障之內(nèi),什么都不方便,具體如何,還是要等出去后再說。
他們下了竹筏,開始一路朝著水流上面走去。
水深到大腿處,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艱難,冰冷的流水從腿上沖刷而過,有些冷。
走了好一會兒后蘇棋才停了下來。
他有些累了。
他修為散去大半,此刻狀態(tài)的確算不得多好。
周不仁見此,于是示意蘇棋到他背上來。
他可以背著蘇棋出去。
蘇棋猶豫了一二,還是上去了。
他扶住周不仁的肩膀,整個人有氣無力的趴在對方背上,似乎在想著許多事。
他們耳邊只有嘩啦嘩啦的水流聲,空氣逐漸凝固了起來。
好一會兒蘇棋才緩緩開口道,“其實,人界的事,我后面想起一二。”
周不仁嗯了一聲。
“那時你也是這樣背著我,不過那是大雪,當時我就想,如果當年我能拜入你的門下就好了。”
周不仁也想到了什么,輕笑,“你若拜我門下,我必定會嚴厲教導!
“那很好!
“但你拜我門下,或許我又會舍不得嚴厲教導了。”
“我知曉宗門是個冷面熱心之人!
“是么!
“嗯,宗內(nèi)所有弟子,無一羨慕甚至想要成為您的親傳弟子!
“包括你嗎?”
“我能拜入憐風仙尊門下,已是不易,不敢奢求其他。”
“原來你也羨慕,為何之前不說?”
“……”
“也對,你之前的性子孤傲了幾分。”
“……”
“為何不說話了?”
“宗主,弟子累了!
“沒事,我們應當快出去了,到時我?guī)慊刈陂T!
“弟子無顏回去!
“回去后你我都需閉關(guān),外界種種,不必上心!
“……”
“你若實在不愿,我可以給你找個小院安置。”
“不了,弟子還是回霧雪峰吧!
“不必勉強!
“并未勉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