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百萬性命
宋家。
蘇棋用真氣護體, 這才從洪水之中爬上了宋家。
而此刻宋家之中入眼全是洪水,從這里往下面看,邊城也大部分都被淹沒在洪水里面。
盡管水位正在不斷下降,然而到底也是給邊城帶了前所未有的災難。
此刻眼前的宋家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抬頭望去, 唯有最高的那幾處地方沒有被淹沒, 天空中有些仙鶴拍打著翅膀不斷飛起,然而大雨之下它們的羽毛也被全部淋濕,顯得格外狼狽。
蘇棋看著身側水面上飄過的一具仙鶴尸體,神色終于有了幾分松動。
他不明白,不明白公子澤禾為何要這么做。
于是他不斷的朝著那最高處而去,而在宋家最上方,那里有一道陣法, 陣法下方有著一個大口子, 洪水正是從那些大口子里面出來的,源源不斷, 仿佛沒有盡頭。
而陣法上方, 公子澤手持折扇,不知在做什么。
蘇棋腳尖一點, 身形輕盈的飄了過去,然后穩穩落在地上。
等他站定了, 這才發現四周竟有不少的尸骨,而那些尸骨全都是宋家的人。
“公子澤禾,這便是你要做的事么, 拿整個宋家去送葬, 就是為了修真界跟人界的不安寧?”
那些尸骨下面都畫著不同的陣法,很明顯, 所有宋家的人都祭天了。
公子澤禾像是早就知道蘇棋會來一樣,他抬起眼皮,雨水依舊很大,狂風吹起他的發絲緊緊貼在他的衣服上,他身形如松,即便落得如此下場,卻依舊芝蘭玉樹。
“玄清,你來了。”他的語氣沒有一絲異樣情緒,仿佛多年未見的老友那般親昵。
蘇棋盯著公子澤禾,然后將目光移到了公子澤禾的胸口處,“把我的玲瓏心,還給我。”
之前蘇棋就猜測過,為何公子澤禾不敢殺人?
他知曉公子澤禾不是什么良善之輩,殺幾個人對他來說跟踩死螞蟻沒什么兩樣。
直到今日他才知道,因為公子澤禾不敢犯下殺孽。
玲瓏心是天道偏愛,一旦犯下殺孽后,便會被天道所懲戒。
所以,公子澤禾用了他的心,因此才不敢殺人。
也是因為天道偏愛,所以那些雷霆之力全部落在了外面那群修士身上,原本這些都該是公子澤禾承擔的,卻因為他搶走了自己的玲瓏心,卻將所有過錯都落在了他人身上。
公子澤禾側頭,他笑了笑,然后捂著自己的胸口說道,“玄清,你的心,很好用。”
蘇棋祭出了一把利劍,他直直的指著公子澤禾,“我說,還給我!”
公子澤禾卻是笑出了聲,他用力撕開自己的衣服,然后將胸口暴露出來,那里有著淺淺的一個疤痕,“玄清,你要來拿我不會阻攔你的,可是玄清你知道么,正是因為有它,人界百萬凡人才能幸免于難。”
他說著,然后朝著蘇棋緩步而來,“你將它取走了,那些百萬凡人絕無任何生還的可能,你以為這些洪水是從何處而來?玄清,是從人界來的啊。”
蘇棋神色微動,他想到了什么,想起之前去往人界時感受到的那股枯敗的氣息,猛的回想過來,“人界被毀了?”
公子澤禾盯著蘇棋,突然低低的笑出了聲,“怎么,玄清你不知道嗎?”
蘇棋有些半信半疑。
“玄清,人界的氣數已經盡了,或許千百年后會有下一個人界出現,但這個人界卻是不會再存在了。”
“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將禍事引到修真界里。”
“修真界?若非凡人,何來修真界?”公子澤禾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幾分,“玄清你以為修真界從何而來,凡人跟修士,難道有何區別嗎?難道修真界之中,便沒有那些不能入道的修士么。”
蘇棋目光瞇了瞇,也是想起了這件事。
他去過人界,他看到過一些凡人都有些資質在,盡管入道修煉后不會走多遠,但到底跟他們這些修士好似沒什么太大的區別。
但凡人貪念太重,欲望太重的凡人,不適合修煉,因此這也是蘇棋覺得天道將人界跟修真界分開的原因,他亦是贊同的。
然而公子澤禾此刻卻說,修真界的修士跟凡人沒有兩樣。
蘇棋說不出來是什么感受,他看向下方那源源不斷的洪水,以及洪水中心的陣法。
公子澤禾卻仿佛知道蘇棋心中所想,于是直直的看著他,目光之中有著深深的眷念,“玄清,我不想傷你的。”
他承認他當年接近蘇棋是故意為之,也承認他用盡了手段才將蘇棋的玲瓏心拿到手,可這真的并非他本意。
蘇棋對他很好,好到讓公子澤禾都產生了動搖。
甚至他妄想過,哪怕不要蘇棋的玲瓏心,他們是否可以一生都這么平安度過?
可最終他還是狠下心了,從他去了人界回來后,他便知道自己絕對無法回頭了。
蘇棋則是高高舉起了劍,“公子澤禾,殺了你,陣法便能停下嗎?”
“玄清,殺了我,百萬凡人皆會喪之你手。”
“你在威脅我。”
“不是威脅,只是告知你真相。”
蘇棋眉頭皺了起來,這一刻,蘇棋遲疑了。
他想要殺了公子澤禾,他也想要將自己的東西拿回來,可兜兜轉轉這么多年,他卻依舊顧慮良多。
他不能去賭,至少他不能拿凡界的百萬凡人的性命去賭。
“公子澤禾,你真惡心。”
蘇棋看向對方,很是厭惡的說道。
公子澤禾目光有過一瞬的黯淡,他失笑,卻不知道該笑什么。
“我只不過想要凡界的那些凡人能有容身之所罷了,我有什么錯?”
“可你不該將所有禍事都轉移到修真界里!”
“死幾萬個修士又如何,活下來的,才是贏家。”
那修真界上萬的修士去換人界上百萬的凡人,公子澤禾不覺得他做錯了什么。
“凡人的命是命,那些修士的命就不是了嗎?!”蘇棋上前一步,他死死的抓住公子澤禾的衣服,“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拿宋家去賭,你拿修真界那些無辜修士的命去賭,我不信你只是為了憐憫凡界的凡人,公子澤禾,你從來都不是一個舍生取義的人,別騙人了,你只是為了自己的功德罷了!”
在去往人界前,公子澤禾的天賦算不上多高,雖然也是難得的天之驕子,但也沒到這么恐怖的地步。
而等他從凡界回來,身負無量功德后,修為更是一路高漲,眼看著如今就要突破到合/體修為。
這將會是修真界之中第一個未過半百便成為合/體大能的修士。
說到底,公子澤禾不過是嘗到了無量功德的甜頭,所以才會做出這些事罷了。
他再一次拯救了人界,再一次成為了上百萬凡人的救世主,舍棄區區幾萬修真界的修士罷了,哪有成全他的功德重要?
蘇棋深吸了一口氣,眼中的憎惡如此明顯。
千方百計的搶走他的玲瓏心,借著他的名義向天道求來偏愛,卻只是為了一己私欲罷了。
公子澤禾笑,笑得無比肆意。
他笑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捂著自己的眼睛,像是被人戳破心思的羞澀,“玄清,你這樣,讓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沒有利益,何談目的?”
蘇棋狠狠的將公子澤禾推開,他伸出手抹去臉上的雨水,無比憤恨,“你仗著我不敢拿百萬凡人的命去賭,所以你肆無忌憚,對,我告訴你,我不敢去賭,所以我不敢拿回我的玲瓏心,可公子澤禾,人在做天在看,你以為今日一過,你在這修真界還有任何立足之地么!”
“誰說,我要留在修真界了?”公子澤禾卻是突然勾起了嘴角。
蘇棋也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動,“你想要借著百萬凡人的功德飛升成仙?!”
公子澤禾歪頭,“玄清,有時候你很聰明,可有時候你又為何顯得如此愚笨,這修真界的所有修士,每日修煉不都只是為了一件事么?”
“你也配飛升成仙?”
你將修真界禍害成這樣,還妄想成仙?
“我為何不可?”可下一刻公子澤禾卻又有些傷感,“玄清,如果你能跟我一同飛升,那該有多好?”
蘇棋的手指微微動了動,這一刻他無比想要殺了公子澤禾,就他也配飛升成仙?
就在蘇棋想要抬手之時,天邊突然劃過來一道流星。
那道流星直直的落在陣法之中,竟將陣法的一角都碾碎了,整個陣法突然變得有些紊亂起來。
蘇棋猛的朝著那邊看去,卻是發現竟是周不仁。
周不仁落地后也正好朝著他望過來,周不仁那一向威嚴的臉上竟帶了幾分著急,他快步朝著蘇棋這邊過來,卻見蘇棋突然對著他大聲說道,“宗主,快扣下公子澤禾!”
而一旁的公子澤禾臉上也閃過一次陰狠,他伸出手猛的朝著周不仁打去。
周不仁察覺到身后傳來的風聲,于是反手也是一掌打去。
他們各退了幾步,最終周不仁先穩住了身形,他看向公子澤禾,目光帶著幾分不解,“你的修為竟暴漲了如此之多?”
公子澤禾吐出一口血,然后伸出手結出一個陣法,以心頭血喂之,下一瞬他們腳下再次出現一個血紅色的陣法。
陣法之中,狂風暴起,周不仁感覺自己的真氣仿佛都受到了一定的壓制。
怎么跟去人界的那處屏障那么相像?
蘇棋卻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他看向天空,只見上方烏云密集之處,有一道漩渦,那處漩渦越來越大,仿佛在醞釀著什么。
“不好,宗主,他想要借著百萬凡人的性命飛升成仙!”
052身死
周不仁見此, 立刻飛身朝著公子澤禾而去。
只見公子澤禾打開折扇一抬,無數的狂風席卷而來。
而在此處陣法之中,周不仁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修為受到了一些克制,如今只能使出三分之一的實力。
“公子澤禾, 你敢!”
公子澤禾卻仿佛沒有聽到一般, 只是一味開始催動陣法, 他們腳底下的兩套陣法開始不斷重合,紅色跟金色不斷交織。
而就在他們頭頂,那漩渦中心終于醞釀出了飛升雷劫。
點點金光落下,金雷劃破烏云而出,然后翻涌著冷眼看向修真界。
金雷出,風雨停,無數的彩光將整個天空都照應了起來, 這是這么久以來, 修真界難得的晴日。
蘇棋看著那空中的金光,神色有過一瞬的掙扎。
“公子澤禾, 果然是我小瞧了你。”
以往他不知公子澤禾想要做什么, 如今才是真正明白了,從一開始公子澤禾想要的, 便是飛升成仙。
憐憫人界是真,想要融合修真界跟人界也是真, 可想要飛升成仙也是真。
公子澤禾感受到那點點金光,竟臉上浮現出了明顯的興奮。
“玄清,看到了么, 最終飛升成仙的人, 是我!”
周不仁也轉頭看向蘇棋,可蘇棋臉上依舊淡淡的, 沒有一絲表情。
“你不配,公子澤禾,不,宋鶴衣,你不配飛升成仙。”蘇棋死死的盯著公子澤禾的臉,卻又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
下一刻,蘇棋瘋狂的朝著公子澤禾沖去,他提起劍,直接落在了公子澤禾的喉嚨處。
然而公子澤禾卻是側身一躲,抬起扇柄一挑,將蘇棋手中的長劍打落。
“玄清,我說了,殺了我,那百萬凡人活不了,為何還要一意孤行?”
蘇棋側頭,又抽出一把匕首朝著公子澤禾刺去。
而遠處的周不仁見此,也趕緊出手幫忙。
公子澤禾對周不仁就狠多了,眼見周不仁的修為受到了壓制,他翻身就是一踹,將周不仁踢得遠遠的。
周不仁這么多年來還沒被人這么踹過,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
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公子澤禾,怎么對方的實力又暴漲了許多,他下意識的看向天空的金雷。
那金雷閃爍著電光,卻在遲疑著什么一般,遲遲不肯落下。
公子澤禾也發現了這點,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為何不落?
只要度過金雷,他便會成功的飛升成仙。
只有準飛升的仙者,才有資格召喚出金雷。
他謀劃了這么多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就在幾人僵持之下,旁邊卻突然傳來了一道聲音,
“師父!”
蘇棋抬頭看過去,卻發現是蕭云。
此刻蕭云渾身都是傷,他的修為被廢了大半,那半張臉依舊無比猙獰,然而看向蘇棋的目光也充滿了愧疚。
他直直朝著蘇棋過來,然后砰的一聲雙膝跪下,卻是不敢抬頭看向蘇棋。
“師父,對不起對不起,當年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你,你原諒我,原諒我好不好?”
蘇棋都懶得看他,他的確也恨蕭云,但更多的是一種咬牙切齒的那種感覺,仿佛恨鐵不成鋼。
好歹是他的徒弟,怎么能蠢笨如此,被人利用了還不知為何。
蕭云見蘇棋不理他,跪著上前來想要拉蘇棋的衣服,卻被旁邊過來的周不仁一腳給踹翻。
“你個欺師滅祖的孽徒,有什么資格碰你師父!”
能碰他的只有我!
蘇棋很是無語的瞥了旁邊這兩個,然后將目光又看向了前方。
公子澤禾站在原地,有些癡癡的看向天空上的那金雷,過了一會兒,那金雷開始翻滾起來,似乎終于確定了什么。
見此,公子澤禾臉上也再次露出了笑意。
果然,他就知道會落下的,他會是修真界近千年來,第一個飛升成仙的修士。
蘇棋目光閃爍了一下,再次鍥而不舍的沖了過去,他撿起地上的長劍,再次朝著公子澤禾砍去。
公子澤禾不知為何蘇棋如此執著,卻還是步步后退。
“玄清,你瘋了么!”
蘇棋自然是沒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的每一招都下了死手,無比兇狠。
終于,公子澤禾眼里閃過一絲陰狠,抬手奪劍,卻是不小心將蘇棋的手臂劃傷。
傷口不斷的在流血,公子澤禾卻是想到了什么,臉色微微一變。
果然天空上的金雷光芒黯淡了幾分。
“你敢!玄清,你怎敢!”
蘇棋看了一眼手臂上的傷口,嘴角扯出一個笑,“宋鶴衣,你既然設計奪走我的玲瓏心,就應該知曉,身負玲瓏心之人,不可犯下殺孽吧。”
讓他眼睜睜的看著公子澤禾飛升成仙?
做夢!
對方設計害死他,還將上萬的修士慘死在邊城之下,這樣的人,怎配飛升成仙?
他寧愿死,都絕不會讓對方成仙。
公子澤禾明顯也知曉蘇棋的打算,那臉色一時間無比復雜。
“好好好,玄清,你果真要做到如此地步么!”
蘇棋不管,繼續抽出匕首朝著公子澤禾沖過去。
而周不仁也在此時沖了過來,公子澤禾不敢下死手,只能一味的躲避,誰知反而被周不仁尋了機會扣住了手腳。
也就在此時,天空那金雷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然后猛的落下。
金光乍現,讓人都不敢直視。
蘇棋咬了咬舌尖,握住公子澤禾手中的利劍猛的朝著自己胸口刺去。
然而一道更快的身影朝著他而來。
金光即將落在他們身前的那一瞬,四周突然變得無比安靜。
隨后那些金光逐漸消失消散,金雷的雷霆之力也開始虛弱,天空再次被無數的烏云所遮蓋。
蘇棋感覺眼前一白,過了好一會兒才堪堪能夠視物。
而他的身前,是蕭云。
蕭云的胸口上,刺穿了一把利劍,而握住利劍的人,正是公子澤禾。
公子澤禾眼見金光消散,那張臉終于變得有些扭曲起來。
他一腳踹在蕭云身上,發絲亂作一團,像是發了癲狂。
“為什么!為什么金雷沒有落下!”
“我這么多年的盤算!”
“我辛辛苦苦幾十年,我將身邊所有人都算計了遍,為何!為何啊!”
蕭云只是看向蘇棋,他吐出一口血,睜大了雙眼,半張臉滿是疤痕,卻仿佛在執著什么,雙手顫抖著從納戒之中取出了那半截天問靈劍。
只是此時他手中的天問靈劍,卻只剩下劍柄的這半截。
“師、師父,原諒我、”
蕭云握住天問靈劍的手猛的一松,他的雙目都不肯合上,仿佛要將蘇棋看個清楚。
他錯了,蕭云是真的知道錯了。
可他知錯得太晚,他能怎么辦呢,他從小就生活在了謊言與欺騙之下,他被公子澤禾欺騙,他被吳家欺騙,他被吳青青欺騙。
在邊城里面找到吳家的時候,他也是崩潰的。
他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愿意花上數十年的時間去欺騙他,原來他所做的一切都如此可笑。
對他滿心欺騙的,他卻視為珍寶,對他真心的,他卻視為仇敵。
他愧疚,他愧疚啊。
他沒有臉面去面對蘇棋,也沒有臉面再存活于世。
師父,這一世終究是自己對不住你啊。
蘇棋微微側頭,像是不知發生了什么。
他是真的不知道蕭云會沖過來,他甚至已經做好隕落在此的準備。
“為何,為何?”
你明明該死在我手上的,你明明該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而不是如今代替他去死。
可他永遠都等不到答案了,因為蕭云死了。
蘇棋撿起地上的半截天問靈劍,上面還殘留著絲絲靈氣。
這本是他的佩劍,隨后又被他贈給了他的弟子蕭云,可后來他被自己的弟子暗算,更是在他的面前將這把世間最好的靈劍折斷。
“蘇棋,你不必太過傷心。”周不仁也不知道為什么蕭云會好端端的跑過來,見蘇棋神色恍惚,卻是忍不住出口安慰道。
蘇棋握緊了天問靈劍,然后猛的朝著蕭云身上劃過,劍氣卻只將蕭云的發絲斬斷了幾縷。
“孽徒蕭云,從今以后,你我就此兩清。”
他不傷心,他為什么要為一個孽徒傷心?
他只是不甘,蕭云可以死在他的手上,卻不能為了他去死。
明明他可以一輩子看不起蕭云,可以光明正大的恨著對方,而不是如今逼得他,只能將兩人的恩怨兩清。
就在此時,周不仁察覺到什么,猛的扶住蘇棋的肩膀將他翻身躲過。
只見剛才蘇棋所站之地,直直的射來了好幾道暗器,卻對面,正是一臉陰沉的公子澤禾。
他雙眼血紅,那張如玉般的臉全是癲狂,“玄清,我該成仙的,你知道我為了今天花了多少心血嗎?”
早在幾十年前,他就開始設計這一切了。
從小他就知道自己是宋家唯一的希望,那時候宋家已經開始沒落,于是便動用宋家的秘法,吸取宋家血親的氣運轉移到他身上。
而他自然也是不負眾望,成為了所有人都稱羨的天之驕子。
后來他拜入仙尊門下,又去佛修圣地,更是只身入了人界,而他所做的這一切,都只是一個局罷了。
他騙了所有人,他騙了修真界,騙了人界,他強取豪奪了蘇棋的玲瓏心,又騙人界帝王自毀帝王命勢,還騙修真界的數十萬修士強行破了兩界之間的屏障。
如今又護下了人界的百萬凡人,盡管這個過程并不算順利,也一路坎坷,可兜兜轉轉他終于等到了今天。
然而今天,卻一切都毀了。
“玄清,我不好過,也不想讓你們好過,你覺得我拉著凡界那上百萬的凡人一起死,如何?”
蘇棋嗤笑,“你何曾看重過他們分毫?”
倘若公子澤禾真的在意那百萬凡人,就不會借著他們的命去博得一線飛升的機會了。
人命在公子澤禾眼中,不過是草芥罷了。
公子澤禾仰頭大笑了好一會兒,這才收斂住了表情,目光一片的陰冷。
“玄清,你陪我一起死吧,修真界不會有我容身之地,所以,你陪我一起死吧!”他大叫著,腳下的陣法突然暴起。
只聽到腳下傳來了崩塌的聲音,山崩地裂,蘇棋一個站不穩,直直的朝著下方縫隙摔去。
周不仁見此趕緊抓住了蘇棋的手,蘇棋只感覺四周在不斷的旋轉。
他發現他們腳下出現了無數的裂縫,山體不斷的在塌陷,底下卻突然爆發出無數的洪水出來,那些洪水像是野獸般從那些縫隙之中猛的鉆了出來,想要吞噬一切。
暴漲的洪水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公子澤禾卻是大笑著,他的神色無比的癲狂,天空不知何時又下起了暴雨,這場暴雨比起之前還要來得洶涌。
周不仁皺了皺眉,陣法之中,他的修為被壓制了,此刻有些難以招架起來,他抱著蘇棋,不斷的在四周找尋著落腳的地方,然而他踩到什么,什么東西就倒塌,讓他很是吃力。
蘇棋此時卻突然問道,“宗主,四周可還有其他修士?”
周不仁想起什么,搖了搖頭,“要么是逃走了,要么就是在治水,此時其他修士怕是不愿來宋家。”
畢竟之前攻打宋家時落下的天譴傷亡了上萬修士,那些修士見此自然人人自危。
更別提洪水肆虐,那些德高望重的,自然是要以治水為先。
蘇棋眉頭也皺了起來。
周不仁抽出一把劍,直直的橫在墻壁之上,誰知那墻壁也猛的松落,兩人一同朝著下方深淵滾落而去。
就在周不仁不知如何是好時,遠處天邊突然落來一道拉力。
那道拉力伴隨著寒氣,侵蝕著所有一切,蘇棋卻是臉色猛的一變,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氣息,無比熟悉。
寒氣之中帶著點點冷香,像是月圓之夜,雪地里突然綻放的一株月華花,冰冷卻又柔軟。
周不仁察覺到這股氣息時,目光之中卻滿是遲疑以及震驚。
他的師兄,憐風仙尊出手了?
那位不是被關在霧雪峰終身不得出山么?
053仙尊隕落
蘇棋呆呆的看向遠方, 那股真氣夾雜著無數的寒氣,然后不斷的朝著他們這邊襲來。
四周的空氣都受到了影響,溫度變得很低很低,天空不知何時飄起了雪花, 點點落下, 又消散在了空中。
蘇棋跟周不仁對視一眼, 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震驚。
為何?
為何憐風仙尊會出手?
蘇棋握緊了雙手,他的師尊,那位謫仙竟也會愿意出手?
天空中,一道云霧緩緩落下,將紅色的大陣掩蓋,陣法化為虛無,伴隨而來的, 卻是朵朵雪花落下。
蘇棋猛的抬起頭, 有一朵雪花落入他的眼中,無比的冰冷。
熟悉的寒氣, 熟悉的冷香, 還有熟悉的真氣,果真是他的師尊, 不周仙宗的憐風仙尊。
然而下一刻,那些雪花卻越下越大, 寒風襲來,風云變色,呼嘯而過的風聲, 像是天地在哭泣。
寒風從蘇棋的臉頰上拂過, 像是誰的手輕柔穿過他的發絲,蘇棋站在原地, 有些難以置信的睜大了雙眼。
“這是,隕落了?”
周不仁見此,目光也變得復雜起來。
天地低吟,仙尊隕落。
蘇棋不信,他看向遠方,胸口處卻傳來了窒息的感覺。
他師尊隕落了?
憑什么?憑什么?
這一刻巨大的情緒包裹著蘇棋,是不甘。
他對蕭云是恨,對公子澤禾是惡心,然而對他的師尊,卻是濃濃的不甘心。
他不甘心!
那些年在不周仙宗的點點滴滴,他用了二十多年才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師尊不需要他,從未要過他,將他視為空氣,眼中沒有半絲他的存在。
他那么多的不甘,他努力的修煉,甚至改修無心道,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光明正大的站在他師尊面前,然后告訴他,自己不要他了。
他要堂堂正正的從他師尊的門下出師,他要讓世間之人提起他時,再不會想到他那位師尊。
憑什么?憑什么你要在此刻隕落?
你一死,我就永遠是你的弟子,永遠所有人提起他的時候,都會說上這么一句,蘇棋的師尊乃是不周仙宗的憐風仙尊。
憑什么啊。
蘇棋將指甲死死的掐了進去,目光之中皆是不甘。
周不仁在旁邊一個勁的抽氣,“蘇棋,就算你師尊隕落,也不必如此傷心吧。”
畢竟蘇棋掐著的,是周不仁的胳膊。
蘇棋回過頭,惡狠狠的看向周不仁,“掐你一下怎么了,你師兄不是個好東西,退一萬步來說難道你就沒有錯么!”
周不仁愣了一下,試探的問道,“退太多,要不回來點?”
不是,這跟他有什么關系啊!
蘇棋憤憤的松開周不仁的手臂,那神色竟也帶了幾分瘋狂。
周不仁卻是委屈的看了蘇棋一眼,然后伸出手揉著自己的胳膊。
蘇棋死死的盯著遠方,四周的雪花越來越大,這是天地異象,是天道最后的憐惜。
周不仁伸出手將身前的雪花拂開,“蘇棋,此地不宜久留,你我速速離開。”
蘇棋卻仿佛置若罔聞。
直到周不仁伸出手朝著蘇棋抓來時,卻被蘇棋猛的將手給拍開,看向他的目光也全是陌生。
“你、”周不仁覺得眼前的蘇棋有些不對勁,卻不得不耐著性子說道,“蘇棋,此刻很危險,你我先速速離去,其余之事后面再議。”
蘇棋嗤笑一聲,“我憑什么聽你的。”
周不仁也為之一愣,最后只能眼巴巴說道,“你畢竟是不周仙宗的弟子。”
“我只是我師尊的弟子,憐風仙尊已經隕落,我跟不周仙宗不再有任何關系。”
說完,蘇棋轉身就朝著另一處飛身而去,留下周不仁在原地呆呆的站著。
蘇棋的意思是,打算跟他劃清關系?
為什么?
難不成就是因為他剛才沒讓蘇棋掐個舒服?
蘇棋此刻說不出來的難受,他感覺胸口處有著一股情緒想要發泄出來,他不甘心,不甘心所有。
哪怕現在公子澤禾死在他面前,他都不會再有什么其他情緒激動。
那些情緒占據著他的一切,讓他根本無法正常思考。
他如今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回到霧雪峰,回到他師尊身前,然后他要質問他的師尊,憑什么隕落,你憑什么隕落啊!
他還沒有達到分神修為,他還沒有出師,他還沒有光明正大的站在身前告訴你,他不要你了。
所以你怎么能隕落?
你怎么可以隕落!
蘇棋瘋狂的趕著路,大雪將他的視線遮蓋,天地無比陰沉,甚至他都看不清四周的景象。
終于,蘇棋停了下來。
他站在原地,在大雪之中茫然的抬起頭。
一股溫柔的真氣朝著他而來,那真氣之中,依舊有著熟悉的冷香以及寒冷。
一道像是云霧的東西落在他的頭上,那些云霧化作一條白色的發帶,然后將他的頭發纏繞起來,留下兩根極長的發帶落在身后。
白色的發帶像是銀河一般,上面有著銀色的光芒點點,巨大的真氣包裹著蘇棋,將他圍繞了起來。
“師尊?”
蘇棋茫然的抬起頭,卻是發現眼前只有一片的白。
無數的真氣涌入他的體內,他感受到自己的修為不斷的暴漲,天空聚起雷云。
蘇棋卻依舊僵硬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低下頭,看著身側垂下來的發帶,他伸出手握住,他知道這是什么,這是他師尊的命定法器,云霜破曉。
原本只是霧雪峰的一處被靈氣滋潤的云霧,隨后被他師尊煉化成了發帶,又成了他師尊的本命法器。
雖表面是發帶,卻是一把神器,云霧之中,最是殺人于無形。
他師尊名動天下時,便以此神器作為發帶時常纏繞在頭上,如今,卻在他的頭上。
你以為你隕落后,給他自己的命定法器他便能將這一切都放下嗎?
絕不!
蘇棋抬起手,用力的將這神器從自己的頭上扯下,然而神器卻死死的纏住,蘇棋手上用力,神器在他的掌心劃破出道道鮮血。
蘇棋卻仿佛感受不到,他只想用力的將這神器扯下來,他不要他師尊的東西,一絲一毫都不想要。
然而他的掌心卻不斷的流著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面上,他的半個手腕都被染紅了,他卻感受不到什么疼痛。
過了好一會兒,蘇棋仿佛終于放棄,他站在原地,呆呆的抬起頭看向上方。
只見他的頭上,那紫色的雷云開始不斷的醞釀,里面的雷電翻滾著,然后直直朝著他落下。
周不仁趕過來的時候便是看到蘇棋站在那里,明明上方便是渡劫雷電,他卻一動不動,仿佛生無可戀一般。
他急了,急忙沖過來將人護下,就如同之前那幾次一般,他任由著那些雷電盡數打在他的后背上,卻緊緊的將蘇棋護在自己懷里。
“別怕。”
周不仁露出個笑來,笑容卻很是勉強。
漫天的雷電還在落下,這次比之前還要強上幾分,周不仁咳出了血,卻還是強撐著在四周設下一個結界。
等到最后一道雷電落下后,周不仁感覺他都聞到了燒焦的味道。
他的后背應該是不能要了,即便是休養估計也得好幾個月。
而蘇棋這時也才反應過來,他抬頭朝著周不仁看去,卻發現周不仁的神色在極力隱忍著什么,對著他小聲說道,“你別走,別從不周仙宗離開。”
說著,周不仁將自己的手臂遞過來,“我的手臂可以給你掐,多大力都可以。”
“我從未厭惡過你,你信我,我對你好是真心的。”
“你信我,你信信我,可好?”
蘇棋歪著頭,很是不解,卻又仿佛聽不懂周不仁在說什么。
周不仁咽下喉嚨處的那抹甘甜,他啞著嗓子說道,
“別離開我。”
他注意到了蘇棋掌心的傷,盡管此刻身體狀態不好,卻依舊將蘇棋的手掌攤開,然后伸出指尖用真氣幫蘇棋撫平傷痕。
蘇棋卻仿佛受到了什么驚嚇,猛的將手掌從周不仁的手中抽出來。
“你、”他只說了一個字,卻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他看著周不仁,又像是不確定。
“你是宗主?”
周不仁點頭,“我自然是。”
“本人?”
“嗯。”
蘇棋有些不信,在他記憶之中,周不仁從來沒有這般好說話過,也沒有對他這么溫柔過。
但此時蘇棋卻管不了那么多,他朝著另一個方向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停下來。
他撫上胸口,莫名覺得那股滯氣消散了許多,甚至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不少,再沒有之前那般執著了。
他雖然還是不甘,卻不會再被這股情緒所左右。
而此時的他,已是元嬰老祖的修為。
蘇棋伸出手,看著手掌愈合的傷痕,他遲疑著回過頭,然后看向周不仁。
周不仁站在原地沒有動,神色落寂,后背還在冒煙,還有著一股被烤焦的味道,混合著血肉的味道,很是刺鼻。
蘇棋吞了吞口水,還是朝著周不仁走了過去,他對著周不仁行了一禮,“多謝宗主。”
周不仁沒搭話,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是什么被遺棄的空巢老人。
蘇棋卻是朝著周不仁伸出手,然后又仔細打量了一下周不仁的后背,“宗主,你傷勢有些嚴重,無論如何弟子先帶你去療傷吧。”
此刻修真界之中人人自危,洪水洶涌,大雪凜冽,還伴隨著山崩地裂,已經算是修真界的天大的災難了。
這次周不仁終于理蘇棋了,他伸出手放在蘇棋的手臂上,很是艱難的跟著蘇棋走著。
沒錯,他又被劈硬了,渾身無比僵硬,能夠強撐著走路已是極限。
蘇棋尋了個山洞,將周不仁安置下來后便幫對方清理后背傷勢,不得不說,這次周不仁估計是被劈狠了,整個后背幾乎沒眼看,黑糊糊的一大片,血肉模糊,撒點調料都能直接吃了。
蘇棋心情有些沉重,他也沒想到周不仁能為他做到這等地步。
“宗主,弟子不值得你做這些,之前的一些蠢話,也請宗主不要放在心上。”
之前他是被憐風仙尊隕落的消息刺激得有些昏了頭腦。
因為他設想過無數的可能,卻唯獨沒想過他師尊會隕落這件事。
可同時蘇棋也有些奇怪,為何他會有那么大的情緒起伏?
那一刻他腦子里面什么都想不了,一心只想沖入霧雪峰之中,他想要見他師尊一面,哪怕是最后一面,他也要過去。
質問也好,遺憾也好,不甘心也好,那股情緒充斥著他的胸膛,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如今回過神了,蘇棋卻莫名覺得過于古怪,不應該啊,他都已經失去了玲瓏心,為什么還會如此?
而且胸口處還在隱隱抽痛,難不成是公子澤禾拿他的心又做了什么?
周不仁垂下眼簾,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小聲的嗯了一聲。
等將周不仁的后背清理干凈后,蘇棋這才朝著外面天空看去,那大雪停了,但伴隨而來的便又是暴雨。
但這也說明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師尊徹底的消散于世間了。
大雪,是他師尊最后留下的痕跡。
從今以后,修真界再無憐風仙尊。
而他,也將終身都背負他師尊的名聲而活。
他沒有師尊了,無論好壞,無論過往多少不甘,如今卻什么都沒了。
周不仁感受到傷勢好了一些后,這才放出一些玉簡,他們安靜的在山洞里面待著,蘇棋升起了一個火堆。
他們聽著火堆燒得噼里啪啦,還有外面的雨聲,仿佛世界都變得靜止起來。
周不仁舔了舔嘴皮,他望向蘇棋,眼中卻帶著幾分不知所措,他認清了自己的心意,可他還不知道該如何跟蘇棋相處。
他現在該怎么說?
又該怎么做?
外面的修真界已經翻了天,等他回到不周仙宗后,怕又是一堆瑣事。
一想到這些,周不仁就覺得頭疼。
誰都沒有想到公子澤禾會攪出這些事來,就像誰也不知道他的師兄憐風會隕落在今日這般。
下意識,周不仁的目光挪到了蘇棋頭上的云霜破曉,那是他師兄的命定法器,他認得。
連自己的命定法器都送給了蘇棋,周不仁發現自己更加看不懂憐風了。
師兄啊師兄,你心心念念找尋你的谷聽風,為何隕落前卻依舊要對自己的弟子心生愧疚呢?
難不成你也終于發現你不能走得心安理得了嗎?
蘇棋察覺到了周不仁的目光,他抬起頭,朝著周不仁看過來,“何事?”
周不仁被蘇棋的視線看得耳尖有些發紅,于是他舔了舔嘴皮,小聲而又乖巧的喊道,
“疼。”
054收拾遺物
他是為了幫蘇棋度過雷劫而受的傷, 因此周不仁認為,蘇棋得負責。
至少在他的傷好之前,蘇棋得負責。
果然蘇棋聽到這個字后,起身朝著他身后過來, “弟子為宗主再上一次藥吧。”
周不仁識趣的將衣服給脫下, 然后將那血肉模糊的后背暴露在蘇棋目光之中。
蘇棋抿緊了雙唇, 卻生出了幾分愧疚。
他安靜的再一次幫著周不仁上藥,這一次他的手法更輕更熟稔。
“宗主,是弟子太弱,將來會努力修煉,依靠自己度過雷劫。”
周不仁沒說話,他覺得給蘇棋當避雷針也沒什么不好,至少蘇棋會永遠愧對于他。
此刻周不仁的后背被蘇棋清洗過, 但血肉依舊模糊, 甚至偶爾還有鮮血流出。
蘇棋手頓了頓,動作卻越發的輕柔起來。
等上好藥, 蘇棋又幫對方包扎好, 可傷勢太重,剛剛包扎好, 紗布上面便滲出了絲絲血跡。
蘇棋有些愧疚,“宗主, 你的傷勢有些重,需要好好養養。”
周不仁搖了搖頭,“如今可沒時間讓我修養。”
他用的是我, 不是本尊。
蘇棋也知曉周不仁身為不周仙宗的宗主, 此時修真界遭此一難,正是他出面主持大局之時, 他自然不可能把時間浪費到修養上。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就注定了他不可能隨心所欲。
只是外面的暴雨不停,蘇棋聽得有些煩悶,他幫周不仁包扎好后就坐到了對面,然后有一下沒一下的開始挑著火堆玩。
此時火堆燒得正旺,被他挑動幾次,反而火焰小了許多,甚至還有些要熄滅的意思。
周不仁默默的接過了蘇棋手中的樹枝,然后將那堆火焰給聚攏,不過片刻,小火堆都燒得旺盛起來。
蘇棋垂下了目光,火光在他的臉上跳躍著,誰都沒有說話,氣氛突然陷入了僵硬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周不仁受到了好一些玉簡,他打開看看,眉頭卻是皺了起來。
“人界跟修真界的口子破開了。”
蘇棋聽到這話抬起頭,這點他是知道的。
“所以修真界跟人界之間錯亂,許多凡人跟隨洪水沖入了修真界,也有修士去往了人界,甚至還有些地方被落下了天道屏障,里面的修士都被天道克制封閉了修為。”周不仁將他看到的消息都說了出來,隨后搖了搖頭,“情況不容樂觀。”
蘇棋睫毛顫抖了一下,“可找到公子澤禾了?”
公子澤禾搶走了他的玲瓏心,又犯下了殺戒,想來必定會被天道懲戒。
周不仁搖了搖頭,“我讓各大仙宗都留意公子澤禾的去向,誰知沒人見過他,不知是去了何處。”
片刻后,周不仁嘆息著,“罷了,眼下還是治水為先,公子澤禾只要還在修真界,就必定不會有他的容身之所。”
蘇棋點點頭,也表示贊同,只是這暴雨傾盆,不知何時才能是個頭。
周不仁則是從納戒之中取出不少丹藥服下,感覺到身體好上了一些,他才不得不起身對著蘇棋說道,“我要去主持大局,你可愿隨我一起?”
蘇棋想到了什么,搖了搖頭,“宗主,弟子有些私事需要去處理,恐怕不能同宗主一起了。”
“你要回不周仙宗?”
不等蘇棋回答,周不仁則繼續說道,“也好,你師尊隕落了,你回霧雪峰一趟也是人之常情,你回去后在宗門里面多設下一些陣法。”
說著,周不仁將自己拇指上的扳指取下,這是象征著他不周仙宗的宗主身份的信物,他將扳指放在蘇棋手心,“回去后不周仙宗一切事務由你處理,務必將宗門護下,若遭遇不測,自保為先。”
蘇棋看著掌心上的扳指,神色有些復雜,“是,弟子明白。”
周不仁有些欣慰,他伸出手拍了拍蘇棋的肩膀,這才有些不舍的進入暴雨之中。
等到周不仁走后,蘇棋將拇指戴上自己的大拇指,又取了下來,這個扳指的尺寸不適合他。
隨后蘇棋也開始趕路,不周仙宗距離宋家較遠,而且地處高勢,因此水患并沒有如何影響到不周仙宗。
回宗之后蘇棋去拜見了幾位護宗是長老,又拿出周不仁的扳指為證,示意他們將護宗大陣布下。
好在幾位護宗長老也很是通情達理,而且他們也知曉宋家發生的事,正想著請示周不仁布下大陣,如今蘇棋回來了正好,他們立刻將整個不周仙宗給護下,那金色的龐大陣法將整個仙宗全部包裹起來,堅不可摧。
等處理完這一切后,蘇棋這才朝著霧雪峰過去。
霧雪峰的結界破了,從山腰開始便一直在下雪,外界的種種似乎都無法印象它分毫。
蘇棋上了山,入眼便是一片的白,跟之前他來的時候,差別不大。
唯有那白玉似的宮殿顯得更加凄涼了,失去了他師尊的真氣鎮壓,宮殿到處都結了冰,冰柱在屋檐處凝結,偶爾掉落幾根,砸在地上四分五裂。
蘇棋心情有些復雜走進了霧雪峰,里面沒有任何變化,唯獨主殿上那掛著的一卷白畫被收了起來,它懸掛在房梁之下,畫軸上纏著幾塊玉石,偶爾被風吹起時碰撞出悅耳的聲音。
蘇棋伸出手將那幅畫取下,畫紙很是特殊,像是人皮一般細膩。
他將畫卷收入納戒之中朝著里面繼續走去,按理來說,他師尊隕落后,他作為師尊唯一的弟子,他師尊的一切都該是他來繼承。
但蘇棋不在意這些,他想要的,從來不是這些東西,哪怕這里隨意一樣法器拿出去都足夠讓人眼紅。
他一路朝著最里面走去,經過長長的走廊,走廊上面結滿了冰塊,寒霜將這座巨大的宮殿包裹起來,仿佛要將里面的一切都塵封進去。
地面有些滑,蘇棋走得很慢,卻無比小心翼翼,像是怕吵醒了什么東西。
他先去了內室,里面只留下一些他師尊的法器跟珍寶,所有的東西上面都覆上了一層寒冰。
蘇棋拿起一件法器,拂去上面的冰霜,仔細的看了看,又將東西放回了原位。
隨后蘇棋又去了他師尊的寢殿,這里平日蘇棋絕對不敢進來。
畢竟是他師尊最私密的地方。
他一打開門,里面依舊鋪滿了所有的畫卷,每一個畫卷上面都畫著一位男子,只是那男子卻沒有畫上五官,似是不知該如何下筆。
琳瑯滿目,甚至讓人不知該如何下腳。
蘇棋彎下身,將地面的這些畫卷全部撿起,隨后又一卷又一卷的裹好。
上次無意闖入這里的時候,他只是匆匆一瞥,卻沒有好好看過上面的人。
如今他師尊已去,他為他師尊收拾遺物,倒得了個空閑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于是蘇棋干脆坐在那寢殿之中,然后展開一幅又一幅的畫卷,筆觸眷念,顏色深沉,可以看出畫者隱藏在其后的濃濃愛意。
畫中男子什么樣子都有,有坐著的,有站著的,還有舞劍的,下棋的,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那畫卷中的男子便真實的活了下來一般。
雖然每一幅都沒有臉,但卻足見他師尊的用心良苦。
他的師尊,該有多愛這人?
哪怕逆天改命被天道所不容,哪怕終身被困于霧雪峰之中,哪怕飛升得道在眼前也不肯離去。
蘇棋不懂情愛,但亦覺得動容。
他的師尊縱使對不起天下眾生,可卻唯獨沒有對不起所愛之人。
蘇棋又展開一幅畫面,這幅畫上只有幾筆寥寥,像是在勾勒出什么東西卻無從下筆,隱約可見是在寢殿的畫面。
蘇棋不解,一連又展開了幾幅,皆是如此,像是不知如何下筆,便只能草草擱置于此。
還有什么是他師尊都不知道該如何畫的嗎?
外界都說,他師尊一字千金,一手丹青出神入化到前無古人后無來者,既是如此,為何他師尊不繼續畫下去?
蘇棋將這些畫都收起來,然后整整齊齊的擺放在一側,他環視了一圈,又看向那寢殿中心的大床。
那床很是淡雅,上方落下一些月色紗帳圍住,看不清里面是什么,而最旁邊則是掛著一塊玉佩,那玉佩只是簡單的圓心形狀,但能被他師尊如此重視掛在床前,想來也必定是他師尊心愛之物。
于是蘇棋將這玉佩跟那些畫卷都放在一起,他打算為他師尊立下一個墓穴,因此這些他師尊重視之物,自然都是要一同葬入其中的。
等把這些東西都收拾完后,此刻天色也深了,霧雪峰沒有暴雨,卻是一直下著大雪。
深夜的時候,蘇棋坐在宮殿的屋頂之上,雪小了一些,一點又一點的飄下來,蘇棋伸出手去接住,很快雪花就融化在他的掌心之中。
以前霧雪峰對他來說,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是一處圣地。
他拜入憐風仙尊時才十二歲,那年他滿心歡喜的來到不周仙宗,就連蘇棋也說不出來為什么,他仿佛天生就對霧雪峰有種說不出來的執念。
當年他兜兜轉轉來到了不周仙宗,又看到了霧雪峰,他心想,他一定要拜入那謫仙的門下,他有著這世間唯一的玲瓏心,他有著天道的偏愛,他就注定是屬于這里的。
于是他義無反顧的進了霧雪峰,風雪很大,吹得他眼睛都不舒服,可他依舊堅持不懈的爬了上來。
沒人知道他被憐風仙宗認可的時候他有多高興,他心想,他終于來到霧雪峰了。
后來,他便再沒進過霧雪峰,一直都在弟子峰里面居住,后來他大一些了,又住進了小靈峰,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人。
有一天他終于年少輕狂,闖入了霧雪峰之中。
雖是無意,卻也算有心為之,他想,他的師尊總會記得他還有一個弟子了吧。
他亂闖了進去,跌跌撞撞的又來到了宮殿里面,于是他又見到了他的師尊,見到了那寢殿里面所有的畫像。
雖只是匆匆一瞥,但他也明白那些畫卷對他師尊無比重要。
他也是才得知他師尊一直在逆天改命,想要復活自己的愛侶。
后來被他師尊懲戒,他跪在地上,哭著求他師尊不要將他趕出師門,他知錯了,以后再不會闖入霧雪峰了。
那時的他,依舊心中存有幾分奢望。
他想,他的師尊只是太愛那位道侶了,于是他也幫助他師尊逆天改命,用著自己的心頭血日日夜夜為他師尊改命,想要他師尊得償所愿。
后來事情敗露,他師尊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拖入霧雪峰,想要將他煉化成自己愛侶的軀殼。
他師尊怪他,怪他多此一舉,怪他插手害得他不能復活自己的愛侶。
玲瓏心的心頭血,怎會是多此一舉?
可笑的是最后關頭還是失敗了,他的師尊被天道反噬,而他則是趁機逃出了霧雪峰。
那時起蘇棋就知道,他的師尊眼里沒有他的存在。
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是他的弟子。
因為不在乎,所以自己所做的一切在他師尊眼里,都是過錯。
蘇棋抬起頭,看向圓圓的月亮。
今晚的月色皎潔,月光溫柔,雖然依舊下著雪,卻可并不覺得寒冷。
月光溫柔,像是一灘水,讓人想要溺死在這股溫柔之中。
無論他跟他師尊如何,至少如今什么都沒有了,他師尊隕落了,從今以后他又是孤身一人了。
不,他不一直都是孤家寡人么。
有一片小雪花落在了他的眼睛里,蘇棋眼睛濕潤了起來,那股冰冷的不適感讓他閉上了眼睛。
就在這時,那道聲音又再一次的響了起來。
“你哭了嗎?”
0055小木偶
蘇棋立刻如臨大敵起來, 他警惕的看向四周,卻并沒有發現什么身影。
而那道聲音卻有些熟悉,像是之前他來霧雪峰找無心道時的聲音。
蘇棋有些忌憚的問到,“你是誰?”
那道聲音沉默了好一會兒, 這才悶悶不樂的開口道, “你不認得我了嗎?我給過你無心道功法的。”
“我記得。”蘇棋點點頭, 看來的確是之前那道聲音。
那道聲音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說道,“你在為他傷心么。”
蘇棋垂下眼簾,“沒有,雪花落進了眼睛,有些不舒服。”
雙方又沉默了下來,空氣又變得無比的寂靜。
好一會兒, 蘇棋才繼續問道, “你到底是誰?”
“你來后殿。”
蘇棋從屋頂上翻身下來,隨后緩慢朝著后殿過去, 殿門大開, 里面依舊許多寒冰。
而正上方,那里有一處祭臺, 四周都是垂下的紅色長條,上面畫著金色的符咒。
而祭臺最上方, 放著一個小小的木偶。
那精致的木偶穿著漂亮的小衣服,有著烏黑的一頭青絲,長長的發絲到了腳腕處, 看上去無比詭異, 一雙眼睛很是深沉,讓人看了一眼就毛骨悚然。
這樣的邪物, 只需要一眼就足夠讓人不適。
蘇棋皺緊了眉,之前他沒有往這邊過來,竟不知這里還放著一個木偶娃娃。
他師尊當真的是,為了逆天改命復活他的愛侶,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那木偶娃娃雖不能走動,然而一雙眼睛卻可以轉動,它看向蘇棋,豆大的眼睛眨巴了一下,竟生出了幾分憨態可掬的意思。
“以前我見過你的。”那小木偶說道。
蘇棋沒什么記憶,他沒怎么來過霧雪峰,或是見過,但他沒有印象。
“你是我師尊創造出來的?”蘇棋走近兩步問道。
然而他剛剛走近,便感覺到一股陰風朝著他吹來,此刻這里顯得無比陰森,邪氣入體,蘇棋有些不適的摸了摸鼻子。
那小木偶嘆了口氣,“我是你師尊請過來的,不過我天生便是邪物,你不要靠我太近,會有血霉的。”
蘇棋立刻后退了好幾步,難怪他師尊會隕落,請了這么個玩意在霧雪峰里,不隕落才有問題的。
那小木偶見此,也不說話了。
同時蘇棋開始打量起對方,心想著能不能把這玩意給送走?
這么大個邪物放在霧雪峰里,總歸是晦氣。
那小木偶仿佛知曉蘇棋的想法,語氣卻很是輕松,“沒聽過請神容易送神難么,我是你師尊客客氣氣請回來的東西,他一死,你覺得我能輕易就走?”
蘇棋臉色變了一下,“你是神?”
小木偶聲音更不高興了,“半神。”
要不是被憐風困在這霧雪峰之中,他也不至于才是半神。
“可你不是邪物么。”蘇棋不懂,邪物也能成神?
就在此時,一陣風吹過,小木偶的頭發被吹了起來,他的頭發很多很長,揚起時那張木偶小臉就顯得更加陰森了兩分。
蘇棋默默的又退了兩步。
小木偶僵硬著說道,“邪神也是神。”
蘇棋又退了兩步。
“你再退兩步,就出這個門了。”
蘇棋這才沒繼續往后退。
那小木偶也是無奈,它能有什么辦法,誰知道憐風仙尊真的能瘋成這樣,放著好好的天道偏愛不要,非要搞出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出來。
它也不愿意留在這里,奈何卻被困于此。
“那如何才能將你送走?”蘇棋低聲問道。
小木偶眨巴一下眼睛,“不用在意我,該我走的時候我自是會走,倒是你,好端端的,怎么把自己的玲瓏心給丟了?”
“你知道我有玲瓏心?”蘇棋有些詫異。
他沒怎么來過霧雪峰,而這件事他沒告訴過其他人,小木偶怎么會知道?
小木偶哼哼兩聲,“我當然知道,畢竟是天道唯一的偏愛。”
蘇棋伸出手捂著自己的胸口,“被挖走了,那人還用我的玲瓏心犯下了殺戒。”
小木偶卻是突然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竟是如此,我說好端端的,怎么他就隕落了,原來是玲瓏心出了問題。”
“什么意思?”
一陣陰風又吹過來,小木偶示意蘇棋站在門外。
蘇棋剛剛退后到屋外,就聽到‘碰’的一聲,大門被關上了。
蘇棋看著緊閉的大門,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作何。
怎么突然就把他關在門外了?
想到了什么,蘇棋抬頭看向天空,那輪圓月被烏云遮住,四周都變得昏暗了一些。
好像上一次聽見這個木偶的聲音,也是圓月之時。
還是說,這個小木偶只有圓月之時才能出聲?
蘇棋在門口安安靜靜的站了好一會兒,直到那輪圓月再次探出腦袋,月華灑落在霧雪峰時,那大門再一起的被打開。
隨后便是小木偶的聲音響起,“你進來吧。”
蘇棋卻有些忌憚,他看向那祭臺上的小木偶,有些遲疑。
“你是被我師尊封印在此處的?”
小木偶黝黑的眼睛眨巴了一下,那眼睛雖只有點點黑色,卻深不見底,他看著蘇棋,隨后又說道,“你師尊,倒是個人物。”
蘇棋想起那些寢殿里面的畫像,又問道,“我師尊喜歡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世間只知他深情,然而外界卻不知他所愛為何人,甚至我師尊的畫像里面都沒有他的臉。”
“所以說,我師尊的那位,不是修士也不是凡人,對吧。”
更別提還把這小木偶給請到了霧雪峰,若只是普通修士,何必將這么一個邪神困于此。
小木偶不能動彈,明明臉上也沒什么表情,卻依舊讓蘇棋看出了幾分無奈。
“我可以告訴你有關你師尊所有的事,但我只有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小木偶盯著蘇棋,四周陰風大起,“我要你用你的血供養我,就如同你師尊這些年做的一樣。”
蘇棋沒想到小木偶會提出這樣的條件,他的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我于師尊而來,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東西罷了,既是如此,他的一切我又何必在意。”
“不,你在意。”小木偶反駁道,“你在意得要命,所以才會死而復生后又回到這里。”
死而復生,蘇棋的嘴唇有一抹白,卻是不知想到了什么。
小木偶見此,繼續說道,“難道你不覺得奇怪么,為什么你明明三年前死了,如今卻好端端的站在這里,而且無心道還修得如此順利,仿佛天生便是為你而生一般。”
小木偶的聲音帶著幾分蠱惑,他的發絲里生出了幾分黑色的邪氣,那些邪氣如同在地上前行的蛇,扭曲著身子緩緩朝著蘇棋游蕩而來。
那些邪氣纏在蘇棋的鞋上,卻并沒有繼續向上攀爬,反而在蘇棋的四周不斷的徘徊著。
蘇棋自然是看到了這些邪氣,可他感覺自己的腳如今仿佛有千斤重,根本就動不了半分。
“這些是什么?”
話中沒有半絲害怕,仿佛只是好奇。
小木偶的腦袋突然歪了一下,就像突然失去了支撐力,看上去更加的詭異。
他看著蘇棋,低低的笑著,“我不會傷害你。”
“我知道。”
如果小木偶真要害他,就不會等到現在了。
“因為,你現在根本沒有害人之力,對吧。”蘇棋面無表情的說道。
他現在并不能完全相信對方,但卻大概能知曉小木偶如今很是虛弱,甚至只能趁著月圓之時才能說話。
小木偶將自己的腦袋板正,小表情看上去更加可愛了。
“你真是,跟以前一樣討厭。”
“我們以前見過?”
小木偶眼睛眨巴一下,“不,”
“我們以前睡過。”
056天意
月圓之夜, 后殿之中。
蘇棋伸出手掌,然后取出匕首,用力一劃,掌心浮現出一抹血跡, 隨后他將手掌握緊放在那小木偶身上。
小木偶貪婪的吸取著蘇棋的鮮血, 那些鮮血落在小木偶身上, 很快就消失不見。
過了好一會兒,血止住了,蘇棋這才將手收回來,隨后用真氣將掌心的傷痕抹去,然而掌心處卻依舊陣陣作痛。
“可以了嗎?”蘇棋問到。
小木偶豆大的眼睛的眨巴了一下。
“果然,你的血比你師尊的,好用多了。”
小木偶感覺自身的邪氣恢復了不少, 只要蘇棋日日滋養它, 最多一月他就能沖破憐風仙尊設下的結界。
它被困在這里太久了,久到它都有些忘了自由是什么感覺。
蘇棋側頭, “說吧, 那位谷聽風到底是誰。”
小木偶的小腦袋猛的轉動了一下,似是細細回想, 明明只是一個玩偶,臉上卻莫名流露出了幾分懷念。
“其實你猜的沒錯, 的確那位谷聽風不是修士,但也不是什么鬼怪,若是這些反而好辦了。”
蘇棋感覺身體有些虛弱, 于是緩緩蹲下席地而坐, 安靜的聽著小木偶的話。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的來歷,但大概知曉他是來自異世, 他不屬于這里,因此便沒有形體,反而是以一縷幽魂的形態寄存于你師尊的身體里,所以這就是為什么你師尊畫不出谷聽風的相貌的原因,因為他根本就沒見過對方,他們共用一具身體,卻又相輔相成。”
說道這里,小木偶頓了頓,似有些惋惜,“可惜一具身體,怎么可能承載兩個靈魂,再加上你師尊對谷聽風不知何時早以情根深種,于是便跟對方約定,為他尋來一具軀殼,讓對方脫離你師尊的身體。”
“只是可惜,此法必定是逆天而行,再加上谷聽風本就不屬于這個世界,沒了容身的軀殼后,剛活生生被剝離出來就被天道打散,灰飛煙滅了。”
蘇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我大概明白了。”
“偏偏你師尊也是個執拗的人,原本他的修為早就可以飛升了,硬是為了谷聽風才一而再的不愿成仙,谷聽風消散后,他也瘋魔了一般,變著法子只想復活對方,甚至一度被天道所不容,你也應當知曉一二。”
蘇棋垂下眼簾,頷首。
他當然知道,這霧雪峰掛滿了招魂蟠,他如何不知他師尊用情至深。
只是蘇棋還是不懂,“既是如此,可玲瓏心又是怎么回事?”
之前小木偶說過,玲瓏心犯了殺戒,所以他師尊才隕落的,可那玲瓏心明明是他的,跟他師尊又有什么關系?
小木偶瞥了蘇棋一眼,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于是打了個飽嗝說道,“今日喝了你的這些血,我也說了這么多話,想知道其他的,明日再來吧。”
說完,小木偶閉上了雙眼,又變成了一個沒有任何生機的木偶。
蘇棋看了小木偶好一會兒,這才起身退出后殿,隨后又去了后山。
他在后山給他師尊立下了一個衣冠冢,里面放滿了他師尊以前畫的畫卷,還有所有跟他師尊有關的所有東西。
雖然按照輩分來說,他師尊隕落后有關他的所有遺產都該由他繼承,可蘇棋對這些沒有任何興趣。
衣冠冢表面不大,底下卻是很深的一個墓穴,這些時日他整理出來了不少他師尊的遺物,每日都過來放上一些,也快要堆滿了。
蘇棋站在原地看了那墓碑良久,墓碑上面沒有字,他立的是無字碑。
一開始的時候,蘇棋想起他師尊時總會有些心驚,現在已很是平靜,也很少會有什么情緒牽動。
就連蘇棋也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有那么大的情緒浮動,甚至胸口偶爾都會抽痛。
想到此蘇棋忍不住伸出手附上自己的胸口,眉宇間有些不解,
“為何?”
蘇棋在他師尊的墓碑前站了好一會兒,這才離去。
最近這些時日他一直都住在霧雪峰的,一是整理他師尊的遺物,二是幫他師尊建立墓穴,三則就是去小木偶那里聽有關他師尊的事。
只是小木偶并不是每日都能開口說話,之前每次要間隔五日才能開口,被他鮮血喂養一段時間后,從間隔三日,又到了如今的每日都能開口說話。
但長期的缺血也讓蘇棋的修為停滯不前,甚至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
偶爾走路間腳步都變得有些虛浮起來。
但蘇棋明白自己并沒有什么大礙,只需要離小木偶遠一些,然后再好好修養一段時間就可以了。
小木偶到底是邪神,長期待久了,難免對他的身體也會有一些影響。
小木偶也似乎知道會如此,于是每次講完有關他師尊的話后就會讓他趕緊離開。
等到了晚上的時候,月圓之時蘇棋又來到了后殿。
他取出匕首又在自己的掌心劃了一刀,鮮血點點流入那小木偶身體之中。
不過片刻后,小木偶像是如釋重負的吐出一口氣。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恢復得不錯。”
蘇棋嗯了一聲,然后坐在了地上,臉色卻有些蒼白。
這些時日源源不斷的鮮血供養,還是讓他有些虛弱了起來。
“說吧,玲瓏心跟我師尊到底有什么關系。”
小木偶眨巴眨巴眼睛,“因為,玲瓏心就是你師尊的。”
蘇棋不解,“什么?”
小木偶盯著蘇棋,一字一句繼續說道,“放眼整個修真界,只有你師尊身負玲瓏心,因此才能將谷聽風的靈魂滋養在自己的體內,并且還能以一己之力跟整個天道對抗,不然為何后來你師尊被天道禁錮在這霧雪峰不能出去半步?”
蘇棋神色有些震驚,“你是說,玲瓏心是我師尊的?可為何會到我的身上?”
小木偶搖了搖頭,“我不是跟你說過,那玲瓏心被你師尊用來滋養谷聽風的靈魂了么。”
蘇棋神色有過一瞬的詫異,但隨后又被深深的疑惑籠罩,他似是不解,又似是恍然大悟,只是重復說道,“玲瓏心,是用來滋養谷聽風的靈魂。”
小木偶一動不動的看著蘇棋,仿佛在透過蘇棋看向誰一般,“所以,谷聽風身負玲瓏心后,被天道垂憐終于輪回轉世,這也是為什么你身體里會有玲瓏心的原因,那是你師尊給你的,可惜你師尊犯下大錯,被天道一而再的懲戒,還剝奪了他的五識,他永遠都感應不到玲瓏心在哪兒,也永遠不會知道誰才是他的谷聽風。”
蘇棋神色終于有一瞬間的松動,“我是,谷聽風的轉世?”
小木偶堅定的點點頭,“其實被剝奪五識的不僅是你師尊,還有我,之前你來霧雪峰后我也沒感知出來,后來你玲瓏心被挖走了,我反而才認出你來,無心道也是你師尊創下的,因為你師尊也沒有心,所以他也不得不只能修無心道。”
蘇棋覺得好笑,“怎會如此?”
“我不會騙你,至少我騙你沒有任何意義。”
小木偶見蘇棋神色有些異樣,于是放軟的語氣緩緩說道,“正是因為我跟谷聽風有些交情,所以我不會騙你,我這小木偶的身體就是谷聽風給我做的,雖然是用你師尊的身體。”
“也可能是上一世你跟你師尊淵源太深,這一世沒想到你還是來了霧雪峰,可惜你師尊認不出你來,我也認不出,不過有時我又覺得,這樣也好,蘇棋是蘇棋,谷聽風是谷聽風,這世上不會有兩朵一模一樣的花,轉世的人也不應該再是上一世的人。”
說著,小木偶又看向蘇棋,“還是說,你覺得你應該就做谷聽風?”
蘇棋睫毛顫抖了一下,卻還是堅定的說道,“谷聽風是谷聽風,我是我。”
過了一會兒,蘇棋自嘲的笑了笑,“難怪我對霧雪峰有種說不出來的執念,原來竟是如此。”
想明白這點后,蘇棋莫名覺得有些輕松。
一切謎題也似乎都得到了答案。
甚至蘇棋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如今這樣自然是最好。
如果他師尊知道自己是谷聽風的轉世,該是將他視為谷聽風還是弟子?
他對他師尊沒什么留戀,也不愿再牽扯上什么關系,如今,自然是最好。
小木偶像是看出了蘇棋所想,他幽幽說道,“你的表情看上去有些難過,是在惋惜嗎?”
蘇棋抬頭朝著小木偶看去,“我有什么值得惋惜的么,我師尊于我而言,僅僅也只是名義上的師尊罷了,況且轉世之人,便不是上一世的人,我永遠是我,我不是谷聽風,所以我不惋惜,我師尊的確是個深情之人,可那是對谷聽風而言,對我來說,師尊只是師尊罷了。”
小木偶又定定的看了蘇棋好一會兒,似是在確認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才眨巴一下眼睛,“真要說來,你們也算得上一句有緣無分,同用一具身體時,分明相愛卻不能相守,轉世之人,相守卻并不相知,你師尊知曉你是谷聽風轉世后,的確傷神了許久。”
“所以,是我師尊讓我死而復生的嗎?”
“是。”
蘇棋沉默了一會兒,“師尊可有話留下?”
“有。”
“是什么?”
小木偶目光浮動著,想起了憐風仙尊最后一次費盡修為逆天改命時,那一襲白衣上沾染了點點血跡。
風雪之中,那張謫仙似的臉終于有了幾分松動。
他說,“吾分得清聽風,也分得清他”
“世間再無聽風,吾亦不愿獨活于世,只是終究虧欠,窮極一生落得如此,或冥冥之中便是天意吧。”
057陣法
這些時日蘇棋一直在整理他師尊的遺物, 他還將師尊留給他的神器也葬入了衣冠冢里。
對蘇棋來說,他并不太想要他師尊給他的一切東西。
小木偶身體恢復了不少,這天突然小木偶撐著下巴對著蘇棋說道,“被禁錮這里數年, 我得走了。”
蘇棋有過一瞬的呆愣, 隨即很快反應過來點點頭, 原本想說點什么,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兩個字,“恭喜。”
這霧雪峰困住了小木偶數年,如今能夠離開,對它來說,自然是件好事。
小木偶豆大的黑眼睛眨巴一下,定定的看了蘇棋好一會兒。
它說不出來這是什么感受, 它跟谷聽風關系不錯, 但也算不上多好,畢竟他會被困在這里全是因為谷聽風。
可蘇棋不是谷聽風, 唯一相同的, 似乎是它跟蘇棋關系也算不上多好。
命運弄人。
小木偶站起來,然后低下頭理了理自己的袖子, “我走了,這具小木偶的身軀便留在這里吧。”
蘇棋想了想, “需要我給你也設個衣冠冢嗎?”
“你還不如把我給燒了。”
蘇棋想也沒想點頭道,“也好。”
“……”
小木偶氣哼哼的,直接往地面一躺裝死。
蘇棋看了它一眼, 隨后出了偏殿。
他昨日收到了宗主傳來的消息, 外面水患越發嚴重,原本挖渠引水就能解決, 但不知為何大水卻越發洶涌,而最讓人奇怪的是,很多地方都出現了陣法,那陣法無比詭異,而在那陣法之中,所有修士都失去了修為,跟凡人無異。
若是如此也就罷了,大不了避開那些陣法,偏偏那些陣法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這讓所有修士都束手無策,因此治理起水患也越發艱難。
另外還有一事,在修真界所有門派宗門的圍剿之下,終于找到了公子澤禾,而那公子澤禾眼見犯下眾怒,無法再逃出生天,于是自裁于無望崖上。
蘇棋是不信公子澤禾會自裁的,他太清楚對方了,哪怕只剩下最后一絲生機都不會放過。
但宗主信中又說那人的確是公子澤禾,也的確身亡神滅。
蘇棋總覺得這里面透露著一些古怪,再加上最近霧雪峰上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他也準備出宗一趟。
只是出宗的時候,蘇棋摸著手中的玉簡卻有些遲疑。
他要給宗主回個信嗎?
蘇棋說不出來是什么感覺,他總覺得自己跟宗主的關系似乎也沒多好,一開始的時候宗主處處看他不順眼,后來順眼了幾分,也似乎親近了一二。
但,說到底他并非對方的弟子,總有股異樣在心頭亂竄,這讓蘇棋有些不太舒服。
于是他握緊了玉簡,猶豫一二還是將玉簡收進了納戒之中。
算了,有些事情不必勉強。
蘇棋是不信公子澤禾會自裁的,所以他要去無望崖。
畢竟當年他也是在無望崖自裁的,這讓蘇棋心中有股不詳的預感,他不信公子澤禾會這么輕易的死去,他布局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輕易放手。
再者他能死而復生,難道公子澤禾就沒有這個可能嗎?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想去賭。
只是才出宗門沒多久,蘇棋看著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雖然宗主跟他說過外界水患嚴重,沒想到親眼所看卻依舊覺得震驚。
入目所及之處,全被洪水淹沒,往天邊看去都仿佛看不到邊,除了一些高山沒被淹沒,其他的房屋全部不見。
幸好不周仙宗地處高處,不然估計也夠嗆。
只是那些散修跟定居在低處的修士怕是有難了。
按理來說,修真界這么多修士,怎么可能會連一個水患都治理不了。
蘇棋抬頭朝著天空看去,自從那日大雨過后,修真界一連陰雨綿綿,天空也許久未曾放晴,也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到什么時候。
偶爾有冷風吹過,蘇棋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臉上卻多了幾分心事。
總感覺處處都透露著一股說不出來的詭異感,事情或許沒有這么簡單,就是不知道接下來到底還會發生什么事。
因為水患太過嚴重,一開始蘇棋還能搖著小船,后來便不行了,于是蘇棋又換上了飛行法器,從空中往下面看,倒是能看到一些水流動向。
很明顯,這附近是有修士已經挖好了暗渠,但不知為何水流卻很是洶涌,絲毫不見衰減之勢。
的確,不應該。
這一路過來,蘇棋沒事就看那些洪水,有的地方很是洶涌,有的地方卻又很是平緩,兩者對沖到一起時,卻又好像沒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否是蘇棋運氣好,他一路來到無望崖都沒有見到宗主信中所說的那詭異的陣法。
此刻無望崖的山腳也被淹了大半,但看過去卻依舊覺得這崖險峻。
公子澤禾便是自裁在此?
蘇棋不太相信,他一路朝著山頂而去,四周很安靜,甚至連蟲鳴鳥叫聲都沒有,只有下方洶涌著的水聲。
好一會兒蘇棋才來到山頂,很明顯這里發生過大戰,四周的草木都變成了焦土,甚至還殘留著幾分血腥味道。
蘇棋在四周環視而過,眉頭卻是緩緩的皺起。
他沒有在這里察覺到任何的其他人的氣息,公子澤禾當真隕落在了此處?
過了好一會兒,蘇棋猛的抬起頭,他朝著天空看去,發現這片陰沉的云緩緩散去,中間卻出現了一個大洞。
那大洞落下幾分光,光芒迅速籠罩在四周,耳邊的水流聲越發洶涌了起來。
而四周的的顏色也變得有些灰暗起來,蘇棋是修士,擁有異常靈敏的五識,因此看到的東西總比常人多了幾分,而如今卻感覺五識變得無比遲鈍,看什么都帶了兩分灰蒙蒙的感覺。
很快蘇棋就反應了過來,這便是宗主在信中說的奇怪陣法嗎?
想到這點,蘇棋飛快在丹田之中將真氣儲藏起來,并且在納戒之中取出一些防身的用具。
誰知他剛剛取出一把長劍,那股沉重的感覺立刻壓下,讓蘇棋悶哼了一聲,胸口刺痛了一瞬。
這種感覺有些熟悉,有些像人界跟修真界交織的結界。
蘇棋的目光變得有些復雜,為什么這些結界會紊亂成這樣?
看了看四周,這結界之中不便久留,于是蘇棋飛快朝著另一個方向快速過去。
他走了沒兩步,卻被一股熟悉的寒意僵硬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
蘇棋抬起頭,目光之中滿是震驚以及不解,他飛快的看向四周,仿佛要從四周看出什么東西來。
不可能,決不可能。
為什么他在這里察覺到了那股熟悉的寒意,那是熟悉霧雪峰的寒意,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香。
那股冷香盡管蘇棋沒聞過幾次,卻很是深刻。
蘇棋握緊了手,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才清醒兩分。
他師尊早就隕落,所以這里怎么可能會出現他師尊的冷香。
到底是誰在這里裝神弄鬼?
真當他被壓抑住了修為便能將他糊弄過去嗎?
蘇棋另一只手握緊了長劍,隨后快步朝著前方走去,他走得很快,腳下似乎都快生風。
陣法之中,被壓制的感覺并不好受,尤其是使不出真氣,這讓蘇棋有些不太適應。
所以他不得不加快了腳步,想著快點從這陣法之中走出。
不知走了多久,四周白霧漸起,沒一會兒就迷糊了蘇棋的雙眼。
他站在原地,警惕的觀察的四周的一切。
突然,蘇棋聽到輕微的響動,立刻大喝道,“誰!”
話語落下,甚至還有幾分回音,四周卻變得安靜得可怕。
蘇棋站在原地,眉頭緊緊的皺起,就在此時,他又聞到了那股冷香。
比起之前若有若無,這次要明顯許多,甚至仿佛那人就在附近。
蘇棋咬住舌尖,疼痛感讓蘇棋瞬間清醒。
“少在這里裝神弄鬼,有本身現身!”
他舉起長劍放在胸前,聲音堅定,然而目光卻又幾分微妙起來。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這熟悉的寒意,熟悉的冷香,甚至連四周的白霧都變得熟悉起來。
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在告訴他,那個暗處的人是他師尊。
可怎么可能呢,憐風仙尊明明隕落了。
這是修真人所有修士都看到的。
蘇棋神色帶了幾分恍惚,還是說,是因為這陣法的緣故?
難道,宗主也在這陣法之中遇到了什么,所以才會說這陣法無比詭異?
可什么陣法能夠將死去之人也復活呢?
不,可能并非是死去之人,而是鬼魅魍魎或是妖邪之物。
但無論是什么,總歸不會是個好的。
“噠——”
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僅僅只是一道腳步聲,卻讓蘇棋渾身的寒毛都豎起了。
誰?
是誰?!
那腳步聲由遠而近,卻又仿佛忽遠忽近。
蘇棋不斷的看向四周,入眼卻只有白霧,除了白霧什么都看不到。
他握住利劍的手也變得有些顫抖起來。
不知何時,蘇棋發現自己額頭出了一層細汗,掌心處也變得濕漉漉的。
白霧之中,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朝著他靠近。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就在那白霧即將觸碰他時,一道聲音突然響起。
“蘇棋!”
058大霧
蘇棋聽到這道聲音, 神智突然變得無比清醒起來。
他回過頭看去,身后的白霧消散了許多,甚至越來越淡,不遠處有一人正快步朝著這邊而來。
等走近了, 蘇棋卻有些差異, “宗主, 你怎會在此?”
周不仁眼底帶了幾分慌亂,隨后又壓制了下去,“本尊倒想問你,不在宗門好好待著,來這兒作甚?”
蘇棋退后一步,然后抱拳說道,“弟子知錯。”
潛臺詞就是, 我知錯, 但我下次還敢。
周不仁看了看四周,“你剛才看到了什么?”
蘇棋有幾分詫異的朝著周不仁看過去, 眉頭微微一凝, “宗主看到了什么?”
周不仁不語。
過了好一會兒,四周白霧消散得差不多了, 但這陣法卻還在,他們都是修行之人, 在這陣法里面的確不好受。
就感覺身體里面壓著千萬斤的玄鐵一般,使不出真氣也就罷了,動作也變得有些遲鈍起來。
周不仁吐出一口氣, “罷了, 你先隨我走。”
蘇棋低下頭,“是。”
周不仁這一路都很少語, 幾乎也的確找不到什么話可說。
蘇棋跟著周不仁走了許久,入目卻發現這陣法還在,好似,這次的陣法擴大了許多。
周不仁也發現了,那眉頭也皺了幾分。
原本他之前覺察到有人往這無望崖來,所以才特意跟了過來,卻是沒想到是蘇棋。
他心里是有些惱怒的,外界太過危險,他也私心不愿蘇棋過來,好好在宗門里待著不好么,非要出來蹚這趟渾水。
想到此,周不仁扭頭去看蘇棋,原本有些責備的意味,然而那目光黏上了卻有些移不開。
他心里是想著蘇棋的,只是他更在意蘇棋的安危。
蘇棋只覺得周不仁的目光有些黏糊糊的,他不喜歡,于是他正了正神色說道,“宗主,我們是繼續走還是等著這陣法消散?”
周不仁回過神,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躲,等陣法消散了會有人過來接應的。”
之前公子澤禾自裁于無望崖時,這詭異的陣法也出現了,當時發生了一些變故,因此無望崖這邊一直都有人守著。
周不仁原本是在安排水患的事,但他也覺得無望崖這邊事情不對勁,于是便自愿留在這里候著,不然也遇不到蘇棋了。
而讓周不仁更為惱火的,便是水患的事。
他們已經安排了不少人手,甚至挖渠的挖渠,疏通的疏通,怎么都應該好轉了才對,誰知水患卻更加嚴重,如今修真界三分之二都被淹沒了,余下的,也就只剩下一些高山危崖了。
如此下去,怕是整個修真界以后都不會好了。
沒一會兒,他們便找了一處小山洞,周不仁趁著大雨沒落下,撿了一些枯樹枝在洞內點燃。
火堆剛燃起,外面便是傾盆大雨落下。
那雨聲震耳欲聾,嘩啦呼啦的打在樹木土地上,有些寒風吹過來,有些冷。
蘇棋原本想從納戒里面取出衣服御寒,卻后知后覺發現自己還在陣法之中,根本打不開納戒。
周不仁看到了蘇棋的動作,于是站起來緩緩解開自己的外袍輕手一拋。
那外袍便落在了蘇棋的腦袋上,上面還帶著周不仁的溫度以及味道,蘇棋下意識的將衣服扯下來,神色有一瞬的慌亂。
“宗主?”
“穿上。”
周不仁只是如此說道,隨后拿起一根樹枝去撥動那火堆。
他撿了好一些枯枝,夠燒好一陣子的,只是不知道這次的陣法會多久才散去。
蘇棋則是拿著那件外袍,不知為何心里有些別扭。
但冷風吹過,他還是將衣袍披上,上面還有著淡淡的溫度,以及有股說不出來的味道。
他的師尊長期在霧雪峰,身上是冷香,而周不仁不愛用香,身上不知為何也有股味道。
不難聞,像是被大曬過后的陽光味道。
在今時今日,這樣的味道卻是難得,畢竟自從水患開始,他便再未見過陽光了。
好久外面的雨才小了一些,火堆也燃燒得噼里啪啦的響。
周不仁扒拉了好一會兒,那火堆的聲音才小了一些。
蘇棋莫名想說點什么,他不喜歡此刻的氣氛,好一會兒他才問道,“宗主,你冷嗎?”
周不仁抬眼看了他一眼,那一眼里面有著復雜的情緒。
于是周不仁搖了搖頭,“我不冷。”
說完,周不仁就打了個噴嚏。
蘇棋見此,立刻開始將身上周不仁的外袍脫下來,結果還沒脫到一半,周不仁就制止了,“讓你穿著就穿著,本尊可不像你這么嬌弱。”
蘇棋聽了這話,又將衣服給合上了,“宗主,弟子并不嬌弱。”
“如何不嬌弱?上次去人界,你身體便不好。”周不仁朝著火堆近了兩分,帶著幾分輕松的口吻。
“宗主,弟子并不嬌弱。”
“我知曉。”
周不仁不置可否。
他知道蘇棋性子很是堅毅,但蘇棋的身體也的確算不上多好。
蘇棋抿緊了唇,有種一拳打進棉花的感覺。
又過了好一會兒,外面的雨終于停了,但卻傳來了一些奇怪的聲音。
周不仁耳朵動了動,起身快步朝著外面看去,沒一會兒進來握住蘇棋的手腕就繼續朝著高處走去。
只見下方的洪水又暴漲了不少,此刻正朝著他們這邊淹來。
蘇棋一出來也看到了這幅場景,一時間也有些緊張。
這無望崖如此之高,如果連這兒都能被淹沒,那修真界其他地方可想而知。
還有,這洪水也未免太過詭異,修真界眾多修士,怎么會一點辦法都沒有?
周不仁臉色也算不上好看,他一路拉著蘇棋朝著高處而去,洪水肆虐,在他們身后緊跟不舍,仿佛下一刻他們就會被吞噬在其中。
如今陣法之中,他們都用不了真氣,一旦被卷入洪水里,怕是九死一生。
自從治理水患以來,已有不少修士在這陣法之中葬身在洪水之中了。
終于,他們停在了一處巨石前,只是這巨石頗高,也不好攀巖。
周不仁看了看身后的洪水,然后彎下身對著蘇棋說道,“踩著我的肩膀先上去。”
蘇棋有一絲的遲疑,然而周不仁卻不給他時間,扯著他的手臂就往他身上拉。
沒辦法蘇棋只能踩在周不仁的大腿上,然后再緩緩踩在周不仁的肩膀上往上爬去。
原本蘇棋以為會不穩,誰知道他的每一步都被周不仁握住腳腕,很是平穩的將他托起,他緩緩爬上去,這才回過身對著周不仁伸出手。
“宗主,我拉你上來。”
周不仁一手握住蘇棋的手,一手握住那巨石的邊緣。
他的力氣很大,一個翻身就穩穩落在那巨石之上。
而他們身后的洪水也終于緩緩停了下來,最終將水位線落在了巨石之下。
蘇棋站在巨石上看向四周,能夠看到的東西就更少了,更多的是一望無際的洪水。
或是渾濁,或是清明,全部交織在一起。
周不仁感覺后背有些不適,他將里衣落下,露出精裝的上半身,后背的肌肉很是健碩,腰前更是好幾塊腹肌一路往下。
蘇棋瞥了一眼就移開了目光。
“蘇棋,幫我看看后背。”周不仁卻仿佛注意到蘇棋的異樣般。
蘇棋小手指抽動了一下,然后朝著周不仁后背看去。
只見周不仁后背還殘留著一些密密麻麻的傷痕,都是之前天雷落下的疤痕。
看上去像是要好了,不知為何中間的傷口卻又泛紅了,想來是在陣法之中有些被拉扯到了。
“宗主,你身上有藥嗎?傷口有些裂開了。”
周不仁反著手摸不到,于是坐下對著蘇棋說道,“不覺得疼,倒是癢,你幫我撓撓。”
“宗主,傷口有些快裂開了,不能撓。”
“那你幫我摸一下,癢得慌。”
蘇棋很是遲疑,好一會兒這才伸出手在周不仁的后背撫摸著。
他沒用多大的勁,也不敢用什么勁,他一點一點拂過那些疤痕,說不出是什么感覺。
蘇棋覺得修士也好,人類也好,哪怕修的是無心道的功法也好,總是逃不過那些七情六欲。
如果所有人都對他不好,他反而可以無所畏懼。
但有人對他好,他卻會為此束手束腳。
就像他年少不懂事闖入的森林一樣,他總是不起眼那些細小的蜘蛛網。
接近透明的,小小的蛛網能有什么用呢?
結果當他一頭扎進森林想要出來后,卻發現身上布滿了那些他不起眼的蛛網,將他編織在其中不得逃脫。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沉溺其中,卻無法割舍才是最可悲的。
蘇棋忍不住嘆了口氣,周不仁聽到了,他問,“為我做點事,你不愿嗎?”
“弟子不敢。”
“你在我面前,總是這般。”
周不仁其實不太喜歡蘇棋這般的自稱。
因為總是會讓他明白兩人的身份差距,按照輩分,蘇棋得叫他一聲師叔。
他是不周仙宗的宗主,他肩上有著不周仙宗無法放下的責任,他能給蘇棋的,著實不多。
這也讓周不仁有些無奈,世間之事往往便是如此,總是不得圓滿。
蘇棋幫周不仁摸了好一會兒才收回手,周不仁則是緩緩穿上自己的里衣,等穿好低頭就看到蘇棋將他的外袍還了回來。
周不仁深深的看了蘇棋一眼,隨后又將自己的外袍穿上。
“這陣法不知還要持續多久,以往最長也不過三五日,最短半炷香就消散的也有。”
“若是陣法不滅,我們就要一直被困在這里嗎?”
周不仁看向遠方,那邊天水一線,什么都看不到。
“會有人來接我們,這么多日了,想來他們也該找到原因了。”
話雖是這么說著,周不仁卻是下意識的轉動著自己拇指上的扳指,仿佛有些什么心事。
蘇棋覺得,周不仁肯定是知道些什么。
但對方不說,他也不便開口問。
不知多時,一縷白霧悄然從那水面朝著他們這邊而來。
等到蘇棋反應過來的時候,四周已經升起了薄薄的一層霧氣了。
周不仁卻仿佛如臨大敵,他站起身將蘇棋護在身后,神色卻很是凝重。
也在此時,那股熟悉的冷香再次傳來。
蘇棋嗅了嗅鼻子,目光有過幾分的難以置信。
059
周不仁卻如臨大敵。
“你師尊已經隕落了, 不會是他。”
蘇棋卻有些不信。
他太熟悉他師尊身上的冷香了。
這樣的冷香,整個修真界之中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這是在霧雪峰多年才能留下的味道。
蘇棋目光有幾分恍惚,其實直到今天,他都不怎么相信他師尊已經隕落了。
那樣的人, 怎會輕易就隕落了呢。
可所有的一切又在明白的告訴他, 他師尊的確消失了。
那現在這人, 又是誰?
那白霧點點靠近,一縷小小的白霧想要纏上蘇棋的腳腕,卻被周不仁一腳給踩散了個干凈。
周不仁看向白霧,深深的嘆了口氣,語氣很是疲憊以及無奈
“師兄,何苦步步緊逼到此。”
蘇棋下意識的看向周不仁,他剛才叫對方什么?
師兄?
周不仁只有一個師兄, 便就是他的師尊。
蘇棋很想問周不仁到底知道多少, 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而他們身前的白霧也終于出現了一些變化。
濃濃白霧里,依稀仿佛能看到一個身影。
倒像是白霧組成了一個人影。
那人點點浮現出來, 卻只有一個大概的輪廓。
即便如此, 蘇棋卻依舊一眼就認出了那人就是他的師尊。
蘇棋用力的將指甲掐進了掌心里,這才堪堪維持著幾分清醒。
“師尊, 你沒死?”
他不知道自己是用怎樣的語氣問出這句話的。
然而周不仁卻抿緊了嘴唇說道,“他已經死了。”
那道身影卻是緩緩朝著他們靠近, 隱約可見相貌,但依舊被層層白霧所籠罩著。
那白霧人影看向蘇棋,他伸出手, 似乎想要抓住什么東西。
然而就在此時, 四周的白霧突然消散,四周壓制著他們的陣法消失了。
周不仁見此, 立刻一道真氣揮去,隨后反手拉住蘇棋就朝著上方飛去。
直到步入了云層之中,周不仁這才帶著蘇棋落在了遠處的一處山丘之上。
而很快,周不仁就看到了過來接引的修士。
他們見到是周不仁后低頭行禮,隨后每個人的臉色都有些沉重。
周不仁猜想,估計這群修士也見到了一些不該見到的東西,于是安排他們繼續留在此處接引,隨后帶著蘇棋回到了聯盟之中。
因為修真界此次遭遇大劫,倒是出乎意料的所有門派以及宗門都無比團結。
周不仁將蘇棋安置在一處安全的木屋后便匆匆離去。
蘇棋也大概知曉他去干什么了。
看來,眼下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白霧里面是什么東西了。
只是,怎么可能呢?
突然,蘇棋想到了公子澤禾。
如果公子澤禾自裁于無望崖上,要么是不是,公子澤禾也會在那白霧之中?
公子澤禾想要人界跟修真界共存,甚至蘇棋懷疑這奇怪的陣法也是公子澤禾故意弄出來的。
所以,這就是為什么洪水一直無法退去的原因。
陣法之中,洪水再現,只會越來越多。
蘇棋閉上了眼,想要將這一切都串聯起來。
他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只手無形的推動著所有的一切。
甚至,他對自己都有些不確定起來。
他當真還活著嗎?
蘇棋不得不把事情朝著最糟糕的地方想去。
因為最近發生的這一切都讓他沒辦法正常思考。
或許,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就像小木偶說的,他是從異世來的,被天道所不容。
直到第二天周不仁才趕過來,他神色有些疲倦,眼下帶著淡淡一圈烏青。
想來也是忙綠了一晚上。
蘇棋恭恭敬敬的站起來給周不仁行禮,“宗主。”
周不仁眉頭動了一下,“你在我面前不必如此多禮。”
蘇棋沒說話,只是將目光又低了低。
周不仁進屋坐下,他看了一眼蘇棋,似乎在斟酌著什么,繼而說道,“想來你也發現那些陣法白霧不對勁了。”
蘇棋頷首,“弟子只是猜測到了一二,具體如何還并不知情。”
周不仁摩挲著扳指,若有所思道,“在那陣法之中,所有修士的修為都會被封存住,就如同去往人界的屏障一般,但唯一不同便是,這陣法之中還有已逝故人的殘魂,我們猜測可能是冥界那邊出事了,這些殘魂不入輪回,只為執念。”
蘇棋并不意外,從那白霧里見到他師尊時,他就大概知曉是這么一回事了。
只不過殘魂?
殘魂還能以這種方式存留在修真界嗎?
可是修真界不同于人界,修士隕落是直接進入輪回的。
周不仁見蘇棋神色有異,于是繼續說道,“因為殘魂緣故,因此我們去請了佛修入世,現在大部分陣法白霧都能控制一二,另外修真界跟人界的屏障已經開始打破,到時候所有的洪水都將流入人界。”
蘇棋差異,“那人界的凡人呢?”
周不仁嘆了口氣,“今后,修真界便是凡人與修士共存了。”
“也就是說,舍棄人界了?”
“這是唯一的解決辦法,再者人界地勢遠低于修真界,剛好洪水流去可匯聚成海。”
蘇棋皺了皺眉,“可兩界中的那屏障?”
那是天道所設下的,怎么可能被輕易打破?
周不仁卻是說道,“這件事會有人處理,你我無需上心。”
蘇棋嘴唇動了動,還想問些什么,話到嘴邊卻又不知道怎么開口。
過了好一會兒,蘇棋瞧見周不仁眉宇間的疲倦,輕聲問道,“宗主可要小憩一會兒?”
周不仁捏了捏額頭說道,“不了,等會還有事情要去處理。”
蘇棋垂下頭,“嗯。”
又沉默了一會兒,周不仁又看向蘇棋,他的目光中帶著幾分說不出的復雜。
“蘇棋。”
“弟子在。”
蘇棋也抬眼朝著周不仁看去。
只是兩人目光交織了一瞬,蘇棋就立刻移開了。
周不仁看清了蘇棋的動作,嘴角扯動著,“你害怕我?”
蘇棋頓了頓,“宗主威嚴,宗內弟子無一不敬佩。”
“你總是如此。”周不仁聲音帶著疲憊以及無奈。
他看著蘇棋,目光之中流露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情意,但卻又不敢輕易表露出來。
周不仁明白,他跟蘇棋很像,都不輕易將自己的感情展露出來。
不是小心翼翼,也不是不敢面對。
周不仁不像自己的師兄,他的師兄,那位憐風仙尊,若是深愛一人,必是將所有的珍寶都恨不得一一奉上。
憐風仙尊的情意,總是炙熱,又讓人移不開目光。
同時也是不惜一切代價的。
若是周不仁年輕幾分,年少輕狂時或許也能做到。
但如今他要顧慮的東西太多,他也放不下整個宗門。
最終,周不仁閉上了眼搖了搖頭,“罷了,你我之間,或許本就該如此。”
蘇棋目光抬了抬,在看到周不仁時帶了幾分遲疑。
周不仁常常給他一些錯覺。
以前這些錯覺他都下意識忽視,可今天不知怎么,蘇棋覺得這好像,不是錯覺?
周不仁似乎對他,是有些不一樣的。
蘇棋將視線落到周不仁的臉上,想了想,試探的問道,“宗主待弟子,似乎不同于其他弟子般。”
以前蘇棋其實羨慕過周不仁的徒弟。
因為周不仁此人很是護短。
但也僅僅只是護短,對其他人都很嚴厲,唯獨對自己人很是寬容。
之前周不仁對他,只能說不冷不淡,這段時間卻是殷勤了許多。
若是一點都察覺不出來是不可能的。
只是蘇棋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去確定這件事。
周不仁卻是動作僵硬了一下,他習慣性思考的時候,會下意識的轉動自己手中的扳指。
然而這次卻是忘記了。
甚至眼中還有慌亂一閃而過。
周不仁微微張了張口,然后看向蘇棋。
有什么話就在喉嚨中翻滾,就像即將滾燙的開水灌入了喉嚨。
明明滾燙得無法承受,卻又不知如何解脫。
“蘇棋,你是個聰明人,我——”
就在周不仁即將說出之時,遠處天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隨即是無數洪水暴漲的聲音,兩人齊齊朝著外面看去。
周不仁眉頭又皺起了。
他轉身朝著屋外而去,發現遠處天空一片渾濁,大風刮起,無數的枯葉殘枝被卷入半空中。
明明是白日,卻看不到什么光亮,無比昏暗。
蘇棋卻是感受到了什么,目光帶著幾分詫異,“公子澤禾?”
周不仁側目看向蘇棋,“是公子澤禾?”
蘇棋又細細感受了幾分,繼而點點頭,“應該是他,但周圍好像并沒有陣法,也沒有白霧,他怎么會出現?”
周不仁上前兩步,“不一定是陣法原因。”
“不是陣法,那是什么?”
周不仁沒有說話,不遠處有幾個修士飛快的朝著這邊過來,神色有些慌亂。
周不仁看向蘇棋道,“你去找個安全的地方歇著,等此事善后我再來尋你。”
蘇棋不喜歡這樣的安排。
好像他是個什么柔弱的東西,遇到事就只能被放在安全的地方等著。
“宗主,弟子已不是孩童,已經足以獨當一面。”
周不仁深深的看了蘇棋一眼。
他只是不希望蘇棋涉險罷了。
或許是身處于高位久了,對于在乎的人下意識便想著對方保護起來,而不會去管對方是否需要。
周不仁沉吟了片刻,“好,那你跟隨在我身側,一切小心為上。”
“弟子明白。”
沒一會兒,那幾個修士就過來稟告說不遠處出現了異樣,暴風正朝這邊卷來。
周不仁帶著蘇棋去跟聯盟那幾個領頭商議了一二,立刻帶著所有修士撤離。
同時還安排了佛修在時刻注意那些暴風,若有陣法出現立刻鎮壓。
蘇棋回頭看向那些暴風,呼嘯聲中像是誰的哀嚎。
突然,蘇棋胸口處猛的痛了一下,他捂著胸口,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周不仁注意到了蘇棋的異樣,急問道,“怎么了?”
蘇棋看向周不仁,目光閃爍了一下,
“他來了。”
“誰?”
“公子澤禾。”
060是否對錯
聽到這話, 周不仁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他果然還活著。”
蘇棋臉色卻顯得有些難看。
“不,他死了。”
周不仁看向周圍的修士,那些修士也紛紛如臨大敵起來。
那些暴風飛速的朝著他們席卷而來,周不仁立刻在周圍設下屏障, 一些實力強大的修士也紛紛祭出法器。
蘇棋死死的盯著那暴風, 枯葉卷起從他的耳邊劃過, 有幾縷發絲擦過他的臉頰。
暴風之下,人人自危。
然而那些暴風即將把他們卷入之時,卻突然停頓了下來。
就像突然靜止了一半,除了呼嘯而過的風聲,周圍一切都變得無比安靜起來。
修士們紛紛亮出了法器,這場變故來得太突然,許多人都未曾反應過來。
蘇棋眼前的一切, 輕聲說道, “你無法駕馭它。”
下一瞬,暴風轟然消散, 只留下漫天的枯葉飛舞著, 然后飄在洪水之上。
就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周不仁看向蘇棋,眼中有著說不出的情緒。
甚至周不仁覺得, 蘇棋比他知道的更多。
可他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蘇棋則是垂下眼簾,沉默著。
四周的修士此時也反應了過來, 試探著撤下了陣法,繼而又開始忙碌起來。
剛剛的暴風來得太過突然,好在并沒有損失修士, 只是一些建立好的房屋被損壞了而已。
這都是小事, 稍微有點積蓄的修士,誰的納戒里面不藏著一兩座府邸以備不時之需。
接下來幾日周不仁更忙了。
蘇棋也是跟著那些修士忙碌治理洪水, 開山挖道,鎮壓陣法。
那些陣法之前出現得太過蹊蹺,所以才會有不少修士莫名隕落在里面。
后來才發現佛修可以鎮壓那些陣法,于是大批的修士不得不轉去了佛修,但他們的悟性太差,半天沒入門,最后又回來老老實實的挖渠道了。
蘇棋也見過那些佛修,平日里修真界內都不怎么看到,如今卻是出現了不少。
有苦修的,總是衣衫襤褸。
也有靜修的,倒是很慈眉善目。
只是大部分修士跟那群佛修都沒什么話題,也不怎么交流。
雖目前都在對抗洪水,然而兩撥人卻像井水不犯河水一般,各不干涉。
在那群佛修幫助之下,陣法出現的頻率越來越低,范圍也越來越小,終于慢慢的將洪水逐漸朝著人界那個方向引去,水位也下降了不少,許多丘陵也逐漸顯露了出來。
天氣也穩定了不少,不再像之前暴雨連綿,甚至還偶爾透出了幾縷陽光下來。
只是那點光亮太過渺小,從他們身上滑過的時候,就像薄紗輕撫,沒留下什么溫度,卻足夠溫柔。
蘇棋很是珍惜。
大約一個月左右,整個修真界的溝道基本都挖掘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人界跟修真界那道屏障。
雖然洪水可以從那里流去人界,然而速度太慢,中間又間隔太久。
層層屏障下來,導致洪水直接擠壓在那里,逐漸開始呈現回流趨向。
這幾日周不仁的神色也越發凝重起來。
很明顯,那道屏障成了他們最大的困難。
畢竟是天道設下的,憑他們是很難打破的。
蘇棋偶爾也會去那邊看看情況,目前陣法已經很少出現了,基本修真界的各大門派都恢復了秩序,雖然有時候也會有些摩擦,但大部分時候都挺齊心協力。
同時這一路上他們也遇到了不少凡人,周不仁則是專門安排了兩個宗門照顧這些凡人。
這兩個宗門平時不怎么關心外界,對凡人也沒有任何仇視或者同情心理,雖然不會對凡人太好,但也不會對他們坐視不理。
蘇棋倒是能理解周不仁的安排,修士對凡人是沒有責任與義務的,能做到這一步已屬不易。
同時他們還安排了修士前往人界查看里面的情況。
為了避免生靈涂炭,之前他們派去了不少修士前往人界那邊情況,很奇怪的是人界留下的生靈已經不多了。
這段時間那些修士也一批又一批將還留在人界的人類送往修真界。
只是人界的屏障壓得那些修士很是難受,所以必須一批換著一批去轉移。
修真界隕落了不少修士,人界亦是如此。
蘇棋也問過周不仁,為何一定要以人界作為這場洪水的代價?
周不仁告訴他人界的氣數已經到頭了,一個是即將凋零的人界,一個是被洪水肆虐安能完焉的修真界,兩者之間該如何取舍從一開始就決定好了。
其實有些凡人也的確不愿來修真界,但修真界的修士又何嘗希望凡人來到這里?
凡人身上都背有因果,他們脆弱,甚至可以說是不堪一擊,但偏偏天道垂憐,修士們若對凡人出手,就極容易被入心魔。
還有就是,即便周不仁也不怎么想承認,但凡人能在短短幾十載壽命里將人界繁衍成這樣盛大繁華的景象,就說明凡人是聰慧的。
基本大部分的凡人的確沒有修煉的天賦,可心思手段卻遠超過修士。
對與錯,只是大家立場不同罷了。
蘇棋也跟那些凡人接觸過,的確那些凡人大部分都沒有修煉的資質,但大部分都還算和善。
之前他也去過人界,兩次接觸下來的感覺并不相同。
但這已經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修真界想要自救,人界的凡人也為了自救,最終只能如此。
只是人界跟修真界之間的屏障有三層,第一層都耗費了不少修士心血,可卻只隱隱有松動的痕跡,若要全部打通,不知道又得何年何月。
蘇棋覺得,肯定還有其他方法。
公子澤禾是憐憫人界的,他故意弄出這些東西,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兩界都陷入絕境之中。
于是蘇棋時常去那屏障之前觀察,之前穿過這道屏障時他意識有些不清醒,對于人界的記憶后來有些模糊,忘記了許多事。
那層屏障太長太長了,哪怕靠近了都會讓修士不適。
有種被強行鎮壓的感覺,體內的真氣運行都緩慢了下來,丹田感覺壓著什么重物一般。
這種感覺不算陌生,但多熟悉也說不上來。
蘇棋回過頭看向身后那洶涌澎湃的洪水,又看向人界的方向,總覺得他們好像忽略了什么東西。
最終蘇棋嘆了口氣,朝著修真界那邊回去。
他剛抬起腳,一縷若有若無的白霧緩慢纏上了他的腳腕。
同時一股若即若離的冷香緩緩浮動,蘇棋微微抬起了眼,從他腳下開始,散發出一圈白波,這奇異陣法以他為中心,迅速朝著四周擴散。
不過片刻就將這片小天地完全禁錮在了其中。
蘇棋手指微微抽動著,身形僵硬在原地不敢動彈,四周的白霧點點浮現,不斷的朝著他逼近。
蘇棋眉頭緊鎖,最終化作了一聲嘆息。
“師尊,何苦如此。”
那白霧顫抖了一瞬,隨即圍繞在蘇棋身側。
過了好一會兒,那些白霧逐漸浮現出一個人形,就像白霧之中包裹著一個人般,但卻看不清里面是誰。
那人形朝著蘇棋過來,緩緩抬起手。
在白霧手指即將觸碰到蘇棋時,卻又停在了半空,最終沒能再進一寸。
四周安靜得可怕,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聲音。
所以蘇棋很清晰的聽到了那一句話。
“你不是他。”
“是我想他了。”
轉世之人,本就不是前塵之人。
蘇棋目光有過一瞬的松動,繼而又恢復到了以往的平靜。
他的師尊已經隕落了,這一縷幽魂只不過是借著陣法才能勉強存于世間罷了。
但總歸不會長久,終有一天這一縷幽魂也會消散的。
所以蘇棋很清楚,這也不是他的師尊。
那白霧人形淡了幾分,像在惆悵著什么。
蘇棋一動不動的看著對方,最終搖了搖頭,
“師尊,去輪回吧。”
白霧晃動了幾下,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四周依舊安靜得可怕,過了許久,那白霧又淡了幾分。
“是我錯了。”
是他想要的東西太多了,共用一個身體的時候,他無比迫切的想要為對方制造一具身體出來。
他希望可以真實的擁有對方。
是他奢求太多,想要的東西也太多。
也是他存了私心,最終落得如今這般的結局。
蘇棋搖了搖頭,“師尊,對錯都沒有意義,你我,亦或許上一世的你我,或對或錯,如今都無法改變。”
白霧深深的看了蘇棋一眼,終于緩緩從他身邊離去。
那些白霧越來越淡,也正在逐漸消散。
像是愛人之間的低聲呢喃,有點點風聲而起,不知道是誰的呼喚。
——聽風
——聽風
一句又一句,呼喚著再不會有回應的名字。
蘇棋看著那些白霧消散在眼前,想起之前在霧雪峰的日子。
日日夜夜里,他看著霧雪峰上的白雪,孤獨,寂寞,彷徨不安。
玲瓏心會指引著他來到憐風仙尊身邊,那是上一世的執著與承諾。
但可惜的是,憐風仙尊沒有認出他。
對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愛谷聽風,但也只愛谷聽風。
他的世界里容不下第二個人,甚至沒辦法接納身邊的所有。
他封閉了自己的眼睛,讓自己再也無法看到周圍的一切,圈地為牢,將自己永遠禁錮在里面。
若說情深,世人誰不說一句憐風仙尊深情。
誰能沒有一絲動容?
若說蘇棋對他師尊沒有一分感情是假的。
霧雪峰的夜是很漫長的,也很寒冷,但蘇棋沒怨過,腦海里偶爾也會浮現出幾分不該有的畫面。
盡管有玲瓏心的緣故,可他自己亦是心動過。
蘇棋一直不敢承認,之前他會對公子澤禾那么好,其實也有幾分是為了逃離霧雪峰,將這些心思都放下的緣故。
來來回回,曲曲折折,未曾想變成了這樣。
只是,都結束了。
無關對錯,是非所有,都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