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灰原哀將那本雜志啪地一聲合上了， 她轉(zhuǎn)過頭，冷冷地盯著鹿見春名。

    “現(xiàn)在，給我收回這句話。”

    不然她總有一種被罵的感覺……明明她一開始想做的根本就不是毒藥，誰知道那東西的致死率這么高？

    “那你當(dāng)我沒說過吧。”鹿見春名露出了十分遺憾的表情。

    灰原哀十分不禮貌地對鹿見春名翻了個白眼。

    作為家屬， 毛利蘭和鈴木園子正坐在里面的等待室里， 外面只有她和鹿見春名， 所以灰原哀十分自然地談起了昨天發(fā)生的事情。

    “你們昨天被綁架了？”她低頭， 繼續(xù)去看那本只看了一半的雜志， 封面上沖野洋子的照片被折出了一道折痕來。

    “如果沒被綁架的話，江戶川君也用不著到這里來吧。”鹿見春名聳了聳肩。

    “我倒覺得，”灰原哀輕輕笑了一下， 聲音像是被包裹在毛巾里的冰塊一樣，“那些綁架了你們的綁匪才需要去做心理咨詢。”

    “看你說的是哪些綁匪了。”鹿見春名也微笑起來，“如果是后面的那幫……我想他們沒什么機(jī)會做心理咨詢了，大概這輩子只能吃豬扒飯了吧？”

    灰原哀明白了。

    她淡淡地哦了一聲，沒作出什么反應(yīng)來。

    和江戶川柯南即使明知道對方是犯人也會拯救生命——但本質(zhì)目的是讓犯人公正地接受法律的懲罰的行為不一樣， 灰原哀只在乎她在乎的人， 這一點和鹿見春名是很像的， 但她稍微多了一些人情味。

    比如，她會在意老人和小孩， 但那些會誘拐小孩當(dāng)做禮物送出去的組織的渣滓顯然不在她的同情對象范圍之中， 即使這個時候知道這幫人都死光了也沒有產(chǎn)生任何波瀾。

    她唯一有些擔(dān)心的是鹿見春名的安全：“你幫了公安這么多，不會影響到你自己吧？”

    鹿見春名卻答非所問：“這一點，你應(yīng)該比我要更清楚吧？”

    灰原哀沉默了兩秒，才輕輕點了一下頭， “……也是，在出現(xiàn)第二個你之前， 你在那位先生的眼中仍然是最珍貴的寶物。”

    如果鹿見春名本身就是潘多拉寶石，那么組織就是裝著潘多拉的魔盒。

    即使研究了這么久都沒有研究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那位先生也不可能就這么將鹿見春名放手——死而復(fù)生，鹿見春名那驚人的再生能力要超越地球上現(xiàn)存的所有物種，他甚至能夠再生器官。

    那位先生只會認(rèn)為是研究所的研究員太過無能才找不出這種現(xiàn)象發(fā)生的本質(zhì)原因，而不會認(rèn)為鹿見春名本人是無用的存在。

    對于幾乎瘋魔地執(zhí)著于不老不死的烏丸蓮耶來說，鹿見春名的存在本身就意味著奇跡和希望，這代表他的妄想并不只是妄想而已，是可以被實現(xiàn)的、能夠追逐到的目標(biāo)。

    只要世界上仍然只有鹿見春名一個能夠死而復(fù)生的人，即使現(xiàn)在什么作用都沒有，他也會像一個象征物一樣，被烏丸蓮耶當(dāng)作救命的稻草給死死拽在手中，絕對不會放開。

    灰原哀清楚這一點，所以她也知道——只要那位先生一天沒有研究出能夠讓他不老不死的藥物或者技術(shù)來，鹿見春名就不會被組織輕易廢棄。

    畢竟，哪怕七年來在組織出現(xiàn)的時間只有一年多點、其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玩失蹤和自己給自己放假，那位先生都忍了下來呢。

    “你沒事就好，不過，你的處境大概也不需要我來擔(dān)心。”灰原哀翻過了雜志的一頁。

    心理咨詢室的門中響起了腳步聲，門被打開口，首先出現(xiàn)的是毛利蘭和鈴木園子。

    看到鹿見春名時，毛利蘭吃了一驚：“鹿見君，沒想到你也來了。”

    “我有些擔(dān)心柯南，所以來看看他。”鹿見春名對她露出了禮貌的微笑來。

    “聽說鹿見君也有認(rèn)識的孩子被綁架了，是叫小黛來著，對嗎？”溫柔的黑發(fā)女孩露出了擔(dān)憂的神情，“他應(yīng)該沒有事吧？遇到綁架這種事情真的……希望不要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呢。”

    “放心吧，小黛很好哦，他很健氣活潑。”鹿見春名停頓了一下，謊話張嘴就來。

    跟在毛利蘭和鈴木園子的身后走出來的江戶川柯南和鹿見春名身邊的灰原哀臉上的表情十分同步，兩個人一致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來——鹿見黛不就是你自己嗎？那何止是沒有留下心理陰影，簡直健康活潑過頭了，遇到他的綁匪大概會留下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心理陰影吧？

    一無所覺的毛利蘭十分欣喜地點點頭：“小黛沒事那就太好了，柯南這邊也完全沒問題呢，心理師說這孩子很堅強(qiáng)，真是太好了。”

    鹿見春名心說能不堅強(qiáng)嗎，江戶川柯南本體是17歲的高中生偵探，這可是平成救世主、警視廳的救星啊，見過一千多集的命案尸體都沒能嚇到他，區(qū)區(qū)綁架能奈他何？

    “既然沒事的話就好。”鹿見春名表面上還是露出了十分禮貌的表情來。

    “江戶川君沒事我就放心了，”灰原哀也假裝松了口氣，“少年偵探團(tuán)的其他人也很擔(dān)心你。”

    江戶川柯南是當(dāng)著那群孩子的面被綁匪劫走的，當(dāng)然把他們給嚇壞了，要不是因為今天是工作人，少年偵探團(tuán)的那些孩子們肯定會過來看江戶川柯南的。

    既然檢查結(jié)果沒什么事，他們就打算離開醫(yī)院了。

    在離開醫(yī)院之前，他們還得去拿一些藥物——雖然心理咨詢沒什么問題，但身體檢查方面出了點小問題。

    之前一個人干倒劫匪的時候，江戶川柯南受了一點小傷，胳膊肘和腰間都有些剮蹭后形成的擦傷，還有最近似乎是因為勞累而引起的一點睡眠不足。

    在毛利蘭和鈴木園子去取報告的期間，有兩個結(jié)伴走在一起的護(hù)士正在低聲說話。

    鹿見春名沒太聽清楚，只從她們的話語中聽到了幾個關(guān)鍵詞——“昏迷”、“植物人”、“女孩”。

    雖然很大概率是巧合，畢竟全日本植物人狀態(tài)昏迷中的小女孩也不是就只有那一個，但這幾個組合在一起的關(guān)鍵詞還是立刻就吸引到了鹿見春名的注意力。

    他不知道會不會那么巧，但是聽一聽又不會損失什么。

    所以鹿見春名想都沒想，黑色的粒子就從他的身上涌現(xiàn)了出來。因為覺醒的時間很早，鹿見春名擁有的IBM粒子也要格外濃厚，從身體之中擴(kuò)散出來之后幾乎充盈了整個走廊。

    在鹿見春名的眼中，眼前是一片濃郁擴(kuò)散的黑色，像是煙霧一樣。這片煙霧在醫(yī)院潔凈狹長的走廊之中飛速聚攏在一起，凝聚成了一個無比高大、接近三米的人形怪物。

    出現(xiàn)在室內(nèi)的藏太收攏了翅膀，朝和鹿見春名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跟在了兩名交談的護(hù)士背后。

    她們走進(jìn)了護(hù)士的休息室里，閑聊的聲音便稍微大了一點。

    這種高端的私立醫(yī)院是有保密協(xié)議的，但那只是不能告訴其他的患者而已，至于他們這些在醫(yī)院工作的醫(yī)生護(hù)士，病患的情況是不可能做到滴水不漏地瞞住的。

    “頂層的VIP病房里，那個患者住了多長時間了？”問出這話的護(hù)士似乎是最近才入職的新人。

    “大概……也有一年了吧，”年長一些的護(hù)士長回憶了一下，“一年前那女孩轉(zhuǎn)院過來的時候就是植物人，聽說她這個樣子已經(jīng)很久了。”

    “那沒必要轉(zhuǎn)到我們醫(yī)院來吧？”新人護(hù)士悄聲說，“VIP病房哎，還是頂層的，我都不敢想這要花多少錢。”

    “她的家人有錢嘛，他們樂意就好嘍。”護(hù)士長的語氣十分輕描淡寫。

    會來簽署了保密協(xié)議且收費昂貴的私立醫(yī)院的病人都有些不可說的秘密，在這里工作時間長了之后，護(hù)士長小姐什么人沒見過啊？現(xiàn)在說起的這個植物人小姑娘已經(jīng)算是很正常的那種了。

    “我之前值班的時候，就是上周四的晚上，好像見到過那個女孩子的父親，看起來像那種搞學(xué)術(shù)的，但是竟然還帶著幾個穿黑西裝戴墨鏡的保鏢，怪嚇人的。”

    新人小護(hù)士咂舌。

    “不過，植物人的話……只有最開始半年的時候恢復(fù)的希望最大吧？現(xiàn)在都好幾年了，已經(jīng)給大腦造成了很大的傷害了，希望渺茫哦。”

    “聽說好像最近在研究什么新技術(shù)……好像能幫助到植物人來著？”護(hù)士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不過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就是了，那都是醫(yī)生們要去考慮的事情。”

    “也是啦，畢竟我們又不負(fù)責(zé)治病。”新人護(hù)士煞有其事地點點頭，“希望哪個什么新技術(shù)能早點研究出來吧。”

    “不過，”護(hù)士長繼續(xù)說，“那孩子好像要轉(zhuǎn)院了。”

    新人護(hù)士愣了一下：“誒？”

    學(xué)術(shù)分子父親、一年前轉(zhuǎn)院的植物人女孩、新技術(shù)……這些關(guān)鍵的信息組合在一起，鹿見春名能夠確定了。

    古賀進(jìn)的女兒就在這里，就在這家鈴木財團(tuán)旗下的私立醫(yī)院之中。

    那兩個透露出了這件事的護(hù)士已經(jīng)結(jié)束了閑聊，護(hù)士的休息室之中只有她們兩人在，黑色幽靈是普通人的肉眼無法察覺的存在，她們當(dāng)然不可能發(fā)現(xiàn)室內(nèi)除了她們兩人之外還有人在偷聽。

    藏太悄無聲息地撤出了房間，張開翅膀飛了出去。

    這家醫(yī)院的電梯是特別設(shè)置過的，想乘電梯到最頂層的VIP病房中必須得有醫(yī)生或者護(hù)士刷工作證帶領(lǐng)上去才行。

    鹿見春名懶得費那么多事，直接讓藏太飛了出去，直達(dá)頂層。

    醫(yī)院的頂層很高，高度接近三米的人形怪物拍打著翅膀向上飛去，在抵達(dá)頂層時又猛地振翅，讓身體停滯在半空之中。

    玻璃是透明的，陽光正好，高層良好的采光讓燦爛的金光透過明凈的窗戶落進(jìn)房間之中，藏太沿著頂層的外樓看了一圈，通過病房的窗戶，他很快就找到了躺在床上昏睡的女孩。

    藏太用尖利的爪尖輕輕勾開了窗戶的縫隙，高大的人形立刻就擠進(jìn)了病房之中。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仍處于昏迷之中，因為長期躺在床上，她從藍(lán)白條紋的病號服之中裸露出來的手臂格外細(xì)瘦，整個人的膚色都是病態(tài)的慘白，長長的黑發(fā)發(fā)尾已經(jīng)干枯發(fā)黃了。

    她睡著時的表情十分沉靜，連接這身體的心跳檢測儀中跳動的線條十分平穩(wěn)，手臂上連接著針頭，維持她生命體征的液體通過透明的塑膠軟管被緩緩注入到她的身體之中。

    病床的床頭貼著她的名字，藏太走到病床邊，低頭看了一眼。

    ——古賀由紀(jì)。

    一年前，古賀進(jìn)博士答應(yīng)和組織進(jìn)行合作之后，原本在公立醫(yī)院的病房之中接受治療的組織就將她轉(zhuǎn)入了私人醫(yī)院之中……按照那兩位護(hù)士小姐的說法，古賀由紀(jì)很快就要再次轉(zhuǎn)院了。

    組織的控制之中當(dāng)然也是有醫(yī)院的，只是不像鈴木財團(tuán)的這所私立醫(yī)院一樣高端且保密性好，那么為什么要臨時轉(zhuǎn)院？

    鹿見春名忍不住開始思考。

    古賀進(jìn)研究的技術(shù)是為了拯救女兒，那么古賀由紀(jì)……她既是未來的實驗體，也是用來鉗制古賀進(jìn)的人質(zhì)，所以組織決定要將古賀由紀(jì)這個不能說話也不能動的人質(zhì)徹底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了。

    這也說明了一件事——也許古賀進(jìn)的研究已經(jīng)快要得出一些成果了，否則組織不會著急要尋找把柄來更好地控制住古賀進(jìn)。

    有了成果，那么組織也該有動作了。

    確定了古賀由紀(jì)的所在，鹿見春名就讓藏太離開了。

    他倒還沒有喪心病狂到對植物人小女孩下手的地步，但不可否認(rèn)，他面對這個女孩時并不覺得憐憫同情，只是冷靜地覺得，這個消息告訴公安的話大概更好。

    就算公安也會利用這個女孩，但至少……降谷零不會真的做些什么，組織確是有可能真的會下手的。

    江戶川柯南的檢查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毛利蘭和鈴木園子拿到了一些藥物之后就和他們一起離開了。

    鹿見春名和灰原哀落在最后面，剛走出醫(yī)院時，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機(jī)就響了一聲。

    他停下腳步，打開手機(jī)看了一眼——這次發(fā)來消息的是貝爾摩德。

    貝爾摩德約他在一家書店的門口見面。

    這個書店就在醫(yī)院的附近，醫(yī)院本身就在米花町范圍內(nèi)，書店處于回偵探事務(wù)所的必經(jīng)之路上。

    鹿見春名回復(fù)了一句“OK”。

    等繞過兩條街，經(jīng)過書店時，灰原哀驟然停下了腳步，臉色隱隱有些發(fā)白。

    她察覺到了十分熟悉的氣息，身體也誠實地因為心理而做出了反應(yīng)，手指微微痙攣了一下，很快又被她捏著自己的指尖抓在手里。

    灰原哀抿了抿唇，意識到組織的成員就在附近，于是默默地往鈴木園子的背后藏起了半截身體。

    鹿見春名抬起頭，看向街對面的書店。

    街對面停著一輛銀色的車，被貼了單面車膜的車窗被緩緩搖了下來，顯露出女人戴著墨鏡的小半張臉。她用染成紅色的指尖輕輕推了一下墨鏡，露出被遮掩的淺碧色的眼睛，又對鹿見春名微微一笑，隔空給了他一個飛吻。

    鹿見春名腳步一頓，轉(zhuǎn)頭看向毛利蘭：“抱歉，我還有點事，得先離開了。”

    他沒等毛利蘭的回答，便抬腳前往了街對面，拉開銀色車的后座，坐了進(jìn)去。

    江戶川柯南倒是想跟過去給車貼個定位器什么的，但他剛剛才出了被讓當(dāng)街擄走的事情，毛利蘭把他看的很緊，全程緊握他的手，路邊但凡有車靠的離人行道近了一點，都會讓她露出十分警惕的表情來，當(dāng)然不可能讓江戶川柯南在這個時候擅自離開了。

    ……

    貝爾摩德在接到他之后就啟動了車，有著漂亮的金色卷發(fā)的千面魔女單手握著方向盤，從車窗前懸掛著的后視鏡之中看了一眼坐在后座上的鹿見春名。

    “那是毛利偵探家的幾個孩子吧？”她微笑著開口，“你跟他們好像很熟的樣子？”

    “畢竟波本在毛利偵探事務(wù)所樓下的咖啡廳打工，我現(xiàn)在不是跟波本搭檔么？”鹿見春名很誠實，“一來二去，想不熟也挺難的吧。”

    他倒沒說謊，畢竟全程都是江戶川柯南因為他的身份而主動試探他的，又不是他刻意去接近人家，他只是想蹭飯而已，他有什么錯？

    “原來是這樣。”貝爾摩德頷首，“我還以為你是不喜歡應(yīng)付小孩子的類型呢，但你看起來跟那個茶色頭發(fā)的小女孩好像相談甚歡的樣子。”

    這句話就是明晃晃地試探了。

    她一邊說話，一邊用眼角的余光注視著后視鏡之中倒映出來的鹿見春名的表情。

    畢竟在今年之前，鹿見春名的實驗一直都是由宮野志保主導(dǎo)的，他可以說是組織之中最熟悉宮野志保的人之一，又近距離地接觸著現(xiàn)在的灰原哀，很難說他到底有沒有發(fā)現(xiàn)灰原哀的真實身份。

    如果他沒有發(fā)現(xiàn)，那當(dāng)然沒什么好說的。

    但如果告死鳥發(fā)現(xiàn)了叛逃的雪莉卻沒有將這件事上報……那么足以說明，告死鳥也不老實。

    這個想法出現(xiàn)的瞬間，貝爾摩德在心里失笑——其實不用想也知道，接受了那樣殘忍的實驗，告死鳥怎么可能會對組織忠心？無非是恨意的多和少的區(qū)別而已。

    千面魔女并不認(rèn)為告死鳥會是那種異常遲鈍的人，那么大概告死鳥早就發(fā)現(xiàn)了雪莉和工藤新一的身份了……通過這件事她就可以確定，假設(shè)將來有機(jī)會能將組織摧毀的話，告死鳥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背刺的。

    雖然心里清楚這一點，但貝爾摩德沒有要告發(fā)的意思。

    要將告死鳥的不忠之心擺在臺面上，就必須得提到雪莉、提到雪莉，那么那個小號的銀色子彈也保不住了，為了搞告死鳥要害柯南實在不太值得——更何況，她從來沒有要對告死鳥下手的意思。

    和不會死的人作對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隨便應(yīng)付一下而已，”鹿見春名淡淡地回答，“現(xiàn)在的小學(xué)生都很早熟，聽說他們還組成了一個少年偵探團(tuán)，小學(xué)生真是健氣活潑啊。”

    貝爾摩德收回了視線，微微笑了一下之后就沒再說話了。

    鹿見春名也沒有要和貝爾摩德聊天的欲望，他將手機(jī)的模式調(diào)節(jié)成靜音，剛打算按滅屏幕的時候，就看到了萩原研二發(fā)來的消息。

    [Kenji：雖然只有一上午沒見，但是已經(jīng)開始想小詩了。]

    萩原研二對撒嬌這一招運用地十分得心應(yīng)手，鹿見春名只看這一句話就能腦補(bǔ)出他的語氣來，唇角忍不住泄露出了一點微微的笑意，又很快被他收了回去。

    貝爾摩德沒有錯過鹿見春名的表情變化，但她什么都沒說，將這一點異動按捺在了心中。

    還沒等鹿見春名回復(fù)，萩原研二又發(fā)來了好幾條消息。

    [Kenji：每次煮烏冬面的時候都會突然出外勤，難道爆處班有烏冬詛咒嗎？]

    [Kenji：破案了，是今天調(diào)進(jìn)爆處班的新人說了一句‘今天真的好清閑啊’，然后立刻就不清閑了……這果然是不能說出口的魔咒。今天可是工作日，到底是哪些人這么閑，在東京到處裝炸彈！]

    [Kenji：虛驚一場，是報假警，不用出外勤了，但是煮過頭的烏冬面已經(jīng)變得不好吃了。]

    [Kenji：:(]

    萩原研二在最后一條消息中發(fā)了一個:(的顏文字，鹿見春名盯著那個彎彎的弧度，腦海之中已經(jīng)勾勒出來萩原研二唉聲嘆氣的表情來。

    他剛想打字回復(fù)，但車已經(jīng)停了下來。

    ——他們到達(dá)目的地了。

    目的地是一家高檔的酒吧，在一動大廈的頂層嗎，需要有邀請函才能進(jìn)入。

    貝爾摩德帶著鹿見春名走進(jìn)了這家酒吧之中，穿著黑色馬甲的工作人員恭敬地在前面引路，帶他們進(jìn)入了一個隱秘的包廂之中。

    包廂之中已經(jīng)坐了一部分人，琴酒靠在沙發(fā)上，聽見開門的聲音后飛了一個眼刀過來，聲音中含著冷冰：“太慢了。”

    貝爾摩德和鹿見春名是最后來的人。

    會議開始了。

    但鹿見春名沒急著去聽琴酒在講些什么，他十分自在地開始摸魚，從口袋里帶的便簽紙上悄悄撕了一張下來，用筆寫了些什么，然后將紙條折好了，塞進(jìn)了藏太的手中。

    藏太的存在時間有半個小時，全力飛行的話，足夠從這棟大廈飛到爆處班的辦公室再飛回來了。

    帶著紙條的藏太飛像爆處班的辦公室，窗戶是開著的，坐在窗邊的萩原研二驟然感覺到了從窗中涌進(jìn)來的風(fēng)。

    風(fēng)掀起了他面前的紙頁，發(fā)出了嘩啦啦的聲響。

    萩原研二下意識地伸手，按住了被吹起的紙頁，隨后又看了一眼手機(jī)——界面還停留在發(fā)給鹿見春名的消息上，發(fā)出去的消息氣泡的末尾明晃晃地顯示著“已讀”的小字。

    鹿見春名已讀不回，萩原研二又忍不住嘆了口氣。

    直到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什么看不見的、冰涼的存在觸碰了一下，有些尖銳的利爪用小心翼翼的力度撥開了他收攏的手指，將折好的紙條放進(jìn)了他的手心之中。

    萩原研二怔了一下，打開了那張被折好的紙條，紙條之中的內(nèi)容十分簡短，是用黑色的筆手畫上去的。

    :)。

    ——那是一個笑臉。

    第162章

    那個笑臉的弧度圓潤而工整， 看的出來是主人用黑色的水筆很認(rèn)真地畫了一個可愛的三個弧形構(gòu)成的笑臉。

    ——畫下這個笑臉的人也不言而喻了。

    因為鹿見春名對他發(fā)的消息“已讀不回”而產(chǎn)生的一點沮喪立刻就因為這張紙條而煙消云散，萩原研二忍不住揚(yáng)起唇角笑了起來。

    比金子還要燦爛的陽光透過玻璃窗落入室內(nèi)，映照在木質(zhì)的辦公桌和萩原研二的額發(fā)間，在他的睫毛末梢、鼻尖和臉頰上形成一塊晃眼的光斑。

    金色的日光被窗外的樹影剪碎， 帶著一點燥熱氣息的風(fēng)卷著草木的氣息涌入室內(nèi)， 即使知道鹿見春名此刻不在這里， 萩原研二也覺得自己隱隱約約地像是聞到了冷薄荷的氣息。

    是小詩的味道。

    坐在萩原研二旁邊的松田陣平一轉(zhuǎn)頭就看到幼馴染臉上莫名其妙的笑容， 忍不住因為這笑容而打了個寒戰(zhàn)：“你怎么笑的這么惡心？”

    換句話說， 其實從和鹿見春名交往以來，萩原研二就經(jīng)常會露出這種松田陣平想翻白眼的表情來。

    萩原研二瞥了一眼松田陣平，發(fā)出了十分不屑的笑聲：“小陣平你這種到了29歲還在單身的人是不會懂的。”

    ——松田陣平捂著胸口， 覺得眼前陣陣發(fā)黑。

    “我才不是不戀愛，”他咬牙切齒地為自己辯駁，“我只是不想談而已！”

    平心而論，他們這關(guān)系要好的警校五人組沒有一個是顏值在平均水準(zhǔn)以下的，松田陣平的那頭卷毛、墨鏡和周身的氣質(zhì)都讓他顯得看起來有些壞， 當(dāng)然很受女孩子的喜歡， 他要是想戀愛的話， 大概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結(jié)婚了。

    “嗯嗯嗯，”萩原研二答應(yīng)地十分敷衍， “是是是。”

    他壓根懶得聽松田陣平的反駁， 左耳進(jìn)右耳出，完全沒有要掩飾自己臉上笑容的意思，盯著那張畫了一個小小笑臉的紙條。

    黑色的水筆在光滑的紙面上暈開了一點細(xì)微的毛邊，黑色沁開了來， 只看這個笑臉，萩原研二就能從腦海之中勾勒出鹿見春名抬起頭、彎起金色的眼睛笑著注視他的樣子。

    這當(dāng)然是某種回應(yīng)——對他那個沮喪的哭臉的回應(yīng)。

    鹿見春名發(fā)來的消息不是通過電子屏幕發(fā)來的規(guī)整而毫無變化的文字， 被親手畫在紙上的笑臉?biāo)坪踹�沾染著他的體溫和冷薄荷的氣息。

    甚至特地讓幽靈來送紙條給他……萩原研二因為這隱秘的舉動而產(chǎn)生了某種被壓抑著的雀躍。

    這就像是學(xué)生時代的時候，當(dāng)著老師的面，偷偷和喜歡的人互相傳紙條一樣。會在紙條上寫一些絲毫沒有營養(yǎng)的廢話，還悄悄畫上可愛的顏文字，當(dāng)紙條交換過來、將之展開的那一瞬間，在看到在意的那個人親手寫下的文字時就會感到歡欣。

    和內(nèi)容無關(guān)，只要得到回應(yīng)就足夠了。

    雖然萩原研二沒有和鹿見春名一起經(jīng)歷過學(xué)生時代，但這相隔數(shù)十公里傳遞過來的紙條，讓他覺得好像瞬間就彌補(bǔ)了自己曾經(jīng)缺失的屬于鹿見春名的學(xué)生時代的時間一樣。

    心中如同盛滿了溫水，又醞釀成了粘稠的蜜糖。

    藏太還沒有離開辦公室，通過藏太的視角，鹿見春名能清晰地看見萩原研二從沮喪到高興的態(tài)度的轉(zhuǎn)變——這也讓他覺得心滿意足。

    讓他覺得，自己是能改變?nèi)c原研二的心情的、是被在意的。

    完全和主人心意相通的黑色幽靈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萩原研二的頭頂。

    高達(dá)三米的黑色人形怪物有著比野獸還要尖銳的多的利爪，這利爪無法像貓科動物一樣收縮自如，只好在撫摸戀人的時候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以免讓利爪傷到戀人。

    萩原研二本人卻完全不在意這點。

    他拿出筆，在鹿見春名那個笑臉的旁邊又畫了一個顏文字。

    =3=

    看起來就像在親鹿見春名畫下的那個笑臉一樣。

    萩原研二滿意地再次端詳了一下紙條，將之折好，工工整整地疊成了一個小方塊。

    藏太十分自覺地伸出手來，任由萩原研二將折疊好的小紙條放進(jìn)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但藏太沒有立刻離開，因為萩原研二抓住了藏太的手。

    爆處班所在的辦公室之中人并不算很多，松田陣平在被他氣到之后就起身去了吸煙室，更何況萩原研二并沒有做出什么大動作來，辦公室里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這有些許異常的動作。

    藏太沒有試圖掙脫，擔(dān)心會傷害到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看不到幽靈的臉在哪里，他只是憑借著直覺，在透明的空氣之中鎖定了一個方向，然后露出了一個笑容來。

    陽光落進(jìn)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之中，將濃郁的紫色鍍上一層耀眼的金邊，浸染了日光的色彩——那是鹿見春名眼睛的顏色。

    雖然看不見，但萩原研二卻憑借著直覺十分準(zhǔn)確地隔空和鹿見春名對視了。

    他注視著戀人笑起來的臉，心情雀躍起來，像是跳舞的五線譜。

    接著，萩原研二握住藏太的手，和藏太相貼的掌心之中夾著那張被疊起來的紙條。他低下頭，十分輕柔地、像風(fēng)一樣碰了一下藏太的指尖。

    鹿見春名放在腿上的手指陡然痙攣了一下。

    萩原研二唇上的熱度是滾燙的，掌心的熱度也燙的驚人，這樣滾燙的溫度通過藏太的感官十分忠實地傳遞給了他，回饋在他的神經(jīng)感觸之中。

    分明萩原研二并不在這里，與他相隔數(shù)十公里，但通過那一張小小的紙條、通過藏太，他好像真切地感覺到了萩原研二的這個輕柔的吻。

    作為黑色幽靈，藏太最大的兇器就是比野獸還要寬大鋒銳的利爪，他的利爪能夠輕易地在鐵質(zhì)的表面留下深刻的抓痕，當(dāng)然也能割開敵人的脖子、切開他們的肚腹，將生命全部收割。

    但這樣的兇器，卻被人珍而重之地放在唇邊，烙下了一個像是微風(fēng)吹拂而過的吻。

    鹿見春名心中微微一動。

    他的胸腔之中好像盛裝不下跳動的心臟了，心口噗通噗通地加速跳動起來，他只覺得包廂之中有人說話的聲音在瞬間便遠(yuǎn)去了，隔著一層透明的薄膜。他聽不清這聲音，只能聽到自己沉重的心跳聲。

    連臉頰也在發(fā)燙，帶著熱度，手指指尖上被吻觸的地方如同被焰火滾過，燙的驚人。

    這個吻一觸即分，萩原研二松開了握著藏太手腕的手，讓藏太帶著那張被回復(fù)了的小紙條，再度展開翅膀飛向了天空。

    萩原研二起身走到了窗邊。

    雖然他什么都看不到，但是在藏太張開巨大的翼翅、振動翅膀起飛的那一刻，他能十分明顯地感覺到被掀起的風(fēng)和涌動的氣流，他的黑發(fā)和衣擺都因此而被風(fēng)吹拂起來。

    藏太離開了——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但奇異的，萩原研二沒有產(chǎn)生戀人抽身而去的失落感。

    悄無聲息出現(xiàn)的藏太無疑給了他很大的安定，即使鹿見春名不在他的身邊、沒有回復(fù)他的消息，但在他顯露出沮喪的情緒的時候，戀人也一定會想方設(shè)法、拼盡全力地來到他的身邊。

    ——然后認(rèn)認(rèn)真真地畫一個笑臉，送給他。

    他也忍不住露出了一個笑臉來，轉(zhuǎn)身坐回了桌邊。

    雖然他不知道鹿見春名正在忙碌些什么事情，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他信任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這兩個同期，當(dāng)然也信任鹿見春名。

    他不會過問太多組織的事情，他只需要知道一件事就好了——小詩會回來的。

    會回到他的身邊。

    ……

    藏太一來一來回的分型時間差不多剛好卡在半個小時左右。

    藏太捏著小紙條飛回大廈頂層的酒吧，回到鹿見春名的身邊來時，在將小紙條偷偷塞進(jìn)鹿見春名的手心里之后便消散了。

    委實說，這樣當(dāng)著琴酒和一眾不知道是真酒還是假酒的組織成員的面，私底下卻偷偷和戀人傳小紙條的感覺真的很像是回到了學(xué)生時代，產(chǎn)生了某種隱秘的快感的同時，又顯得有點幼稚。

    鹿見春名偷偷展開了小紙條，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

    只看了那一眼，他就忍不住將視線挪開，立刻合上了小紙條。

    他的眼神有些飄忽起來，金色的眼瞳深處像是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水光，在酒吧包廂內(nèi)昏暗的逛下下折射出一點光暈來，讓那點燦爛的金色被浸潤地更加璀璨。

    像是金色的寶石。

    鹿見春名的臉紅了——那是一個親吻的顏文字。

    只是看著這個顏文字所代表的含義，他立刻就能聯(lián)想到剛才萩原研二落在藏太指尖上的那個輕柔的吻觸。

    戀人柔軟的唇、嘴唇的溫度、燥熱的氣息……這些細(xì)節(jié)毫無保留地再次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之中。

    ……原來是這個意思。

    鹿見春名這才明白萩原研二剛才那個親吻所代表的含義。

    但正因為明白了這一點，所以他才更加覺得心跳加速，臉也紅到快要滴血的程度，隱藏在銀發(fā)下的耳尖已經(jīng)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緋紅。

    很怪，明明連最親密的事情都已經(jīng)做過了、還做過不少次，但只看到這些用手寫下的普通的文字時，他卻比之前還要覺得心跳難以克制，連呼吸也緊張急促起來，就算想要努力壓制也無法掩飾。

    現(xiàn)在這個時候，鹿見春名才覺得之前聽很多人說過的一句話是正確的——世界上唯獨貧窮、咳嗽和愛是無法掩蓋的。

    而很顯然，連鹿見春名自己都沒能克制住的表情管理當(dāng)然也被琴酒發(fā)現(xiàn)了。

    作為在場的人里級別最高的行動組干部，琴酒是負(fù)責(zé)這次臨時會議的人，任務(wù)也由他來安排。仗著跟站在講臺上一樣的身高優(yōu)勢，琴酒很輕易就發(fā)現(xiàn)了鹿見春名身上的不對勁。

    他臉上的神情喜怒難辨，盯著鹿見春名好一會才不咸不淡地開口：“告死鳥，你在干什么？”

    他的聲音響起的瞬間，室內(nèi)參與會議的其他人都停滯了動作，然后十分一致地同時轉(zhuǎn)頭，看向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慢了半拍，才茫然地看向琴酒：“啊？”

    啊？

    啊？

    啊？

    這個單音節(jié)的語氣詞在室內(nèi)回響，之前沒見過告死鳥的組織成員不禁在心中默默為告死鳥點了根蠟燭——敢在琴酒開會的時候做出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來，琴酒高低得賞兩顆花生米，讓這家伙好好知道什么叫聽人話。

    但很可惜，琴酒沒能讓這些想看樂子的家伙如愿。

    他確實差點就忍不住想要對鹿見春名開槍了，手已經(jīng)下意識地握住了伯萊塔的槍柄，只是最后的理智讓琴酒克制住了——倒不是因為BOSS說要關(guān)照鹿見春名的命令。

    雖然BOSS確實說過可以滿足告死鳥一切合理的要求，但自從知道鹿見春名不會死之后，琴酒就差不多歇下了要開槍給兩下讓這不聽話的家伙長長記性的念頭。

    想讓不會死的人害怕槍是很難的，很多人會在被槍威脅的情況下做出重重違背本心的舉動來，本質(zhì)就是因為對生命的敬畏。

    但鹿見春名不會死，他完全不害怕槍，痛覺遲鈍更是讓琴酒連痛覺教育都無法展開，再加上惹到一個有后臺的關(guān)系戶神經(jīng)病更是職場之中最可怕的事情，所以琴酒一直沒有出手過。

    但在這個被諸多代號成員注視著的場合，琴酒承認(rèn)，他確實手癢了，即使知道沒什么用，他也很想扛握著機(jī)關(guān)槍對鹿見春名來一通掃射，好好發(fā)泄一下他這幾年來被這個癲鳥折磨的痛苦。

    只是，也正是因為這個場合之中有很多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鹿見春名的代號成員，琴酒才沒有這么做。

    鹿見春名不會死——這個能讓全世界都震驚的秘密，少一個人知道就越安全，那么當(dāng)然也就不能當(dāng)場做出殺死鹿見春名的舉動來了，萬一這家伙當(dāng)場復(fù)活，告死鳥這個實驗體還能繼續(xù)被組織掌控嗎？

    “你啊什么？”降谷零有點汗流浹背了，“難道完全不聽嗎？這可是任務(wù)啊。”

    作為這只戀愛腦告死鳥的現(xiàn)任搭檔，降谷零很懷疑自己會被琴酒遷怒。

    “真沒聽，”鹿見春名完全沒有犯錯悔改的態(tài)度，“你剛剛說什么來著？”

    降谷零閉嘴了。

    琴酒終于忍無可忍，握住伯萊塔，將槍口對準(zhǔn)了鹿見春名。Top Killer碧綠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縮小的瞳孔之中淬了冷光，森然地凝視著他。

    “你笑的一臉惡心的樣子，是覺得這次會議像個笑話？”

    鹿見春名吃了一驚：“我可沒這么說啊，不過你要是非要這么認(rèn)為，那我也沒有辦法。”

    他頓了頓，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要是對我實在很不滿的話，不然開槍試試呢？”

    這顯然相當(dāng)于是某種示威。

    在場的除了知道真相的人之外，所有人都對鹿見春名投以“這家伙不要命了”的目光。

    這囂張的態(tài)度瞬間就激怒了琴酒，當(dāng)著眾多露出驚恐表情的代號成員的面，琴酒倏然扣下了伯萊塔的扳機(jī)。

    子彈從漆黑的槍口之中驟然疾馳而出，咆哮著奔向鹿見春名。

    那雙格外燦爛的金色眼睛中沒有任何恐懼的神情，甚至連瞳孔都還是波瀾不驚、沒有觸發(fā)到危險狀態(tài)的圓。他被子彈擊中的次數(shù)太多，多到經(jīng)驗十足，完全能夠憑借肉眼判斷出子彈射擊的軌道。

    這顆子彈不會擊中他的要害，頂多是洞穿肩膀——得出這個判斷的瞬間，鹿見春名側(cè)了一下身體，恰好讓子彈避開。

    那頭長長的銀發(fā)因為身體偏移的動作而翩飛揚(yáng)起，子彈將銀發(fā)洞穿，嵌入了鹿見春名身后的沙發(fā)之中。

    巨大的槍響聲在室內(nèi)形成回應(yīng)，除了呼吸聲之外沒有一個人說話。

    參與這場會議的代號成員格外多——琴酒、伏特加、波本、科恩、基安蒂、基爾、貝爾摩德，以及鹿見春名本人，朗姆正在通過手機(jī)的通話隔空參與這場會議。

    大多都是行動組的成員，這足以說明接下來要執(zhí)行的是一項十分重要、重要到要一次性至少要出動九個代號成員的任務(wù)。

    作為在場唯一不忌憚琴酒的人，貝爾摩德開口打了個圓場：“好了，繼續(xù)說正事吧。”

    “任務(wù)的具體內(nèi)容現(xiàn)在不會告訴你們，但是這次行動是BOSS十分看重的。”琴酒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xù)開口。

    “任務(wù)的內(nèi)容不告知的話，我們要怎么準(zhǔn)備？”基爾忍不住問。

    琴酒冷冷地盯了她一眼，這眼神立刻就讓基爾抿緊了唇線，“很簡單，潛入目標(biāo)地點、安裝程序，然后在特定的時間啟動它。”

    他說的十分簡略，將流程完全簡化了，寥寥數(shù)語就完全概括了這個計劃的本質(zhì)。但基爾心中清楚，這個任務(wù)絕對不止琴酒說的這么簡單，如果真的這么簡單的話，根本用不著出動這么多的代號成員，也不可能被BOSS這么重視。

    但琴酒顯然沒有要再繼續(xù)說下去的意思，再追問也不會得到回答，基爾便不再追問了。

    “任務(wù)具體的計劃，等當(dāng)天我會臨時通知你們，”琴酒說的很簡略，那雙碧綠的眼睛緩緩掃視過房間里坐著的所有人，最終在鹿見春名的身上短暫停留，又移開了，“還有另外一件事。”

    他按了一下遙控器，純白的墻壁上顯示出來了投影，看得出來是衛(wèi)星抓拍的照片。

    照片之中是黑沉沉的海水，時間是深夜，看的不太清晰，只能看出那是一艘航行在黑鐵色深海上的巨大游船。

    鹿見春名認(rèn)得出來，這就是那艘被他殺穿了來回的走私船。

    顯然照片上的走私船還是完好的，沒有因為觸礁而沉沒。鹿見春名看了一眼照片右上角顯示的時間，就是他動手前的半個小時。

    “領(lǐng)航者號被公安逮住了，”琴酒輕輕扯動嘴角，露出一個森然的笑來，“船上的人幾乎都死了，活口已經(jīng)被公安轉(zhuǎn)移了，這條線已經(jīng)廢了。”

    負(fù)責(zé)這條線路的代號成員已經(jīng)因為失職而進(jìn)了組織的審訊室，琴酒現(xiàn)在說起這件事，必然是懷疑還存在別的內(nèi)鬼。

    “你是懷疑有內(nèi)鬼么？”貝爾摩德微微笑了一下，“要我說，只能怪那家伙太貪婪了吧。”

    她不知道內(nèi)鬼是誰，但隱約能猜到大概和江戶川柯南有關(guān)——江戶川柯南前腳被綁架，后腳那艘裝著誘拐來的小孩的走私船就被公安給抓了，哪有這么巧合的事情？

    她口中的那家伙指的就是金城康介——負(fù)責(zé)交易那些誘拐來的小孩的人，也是他從綁架江戶川柯南的綁匪手中買下了變小的鹿見春名。

    貝爾摩德變幻了一下坐姿，依靠在沙發(fā)上，修長而弧度優(yōu)美的雙腿交疊在一起，踩著的尖頭細(xì)高跟上裝點著耀眼到晃人的紅水晶。

    “組織可從來沒有下達(dá)過讓他誘拐小孩的命令吧？要不是他為了討好那邊的賣家，想自己多拿一些好處，也不會因為誘拐案被警察盯上。”

    “就算真的是因為他自己的問題，也不妨礙清查一下組織內(nèi)部。”琴酒并不認(rèn)同貝爾摩德的提議，“是時候再清查一次了，誰知道這段時間又混進(jìn)來了多少老鼠？”

    他的語氣異常平靜，卻透著風(fēng)雨欲來的嗜血的氣息。

    *

    看到了小紙條的萩原研二保持著一整天的好心情，他的情緒外露地十分明顯，連打來電話的萩原千速都能察覺出來。

    “你聽起來好像心情很不錯，”萩原千速在電話的另一邊輕輕笑了一下，“那我就放心小黛了。”

    萩原研二有些茫然：“這和小黛有什么關(guān)系？”

    “橫溝不是跟搜查一課的高木他們認(rèn)識嗎？所以最近的案子我也知道一點……聽說柯南被綁架了，一起比綁架的還有叫做‘黛’的孩子，我一想就知道那是小黛。”萩原千速嘆了口氣，語氣中透露出一絲不滿，“真是的，我之前來的時候不就告訴過你，最近案子很多，要小心看好小黛嗎？”

    萩原研二：“不，我沒有……”

    他百口莫辯。

    他倒是想天天近距離照看啊，問題是總不能一邊出外勤一邊帶孩子吧？

    再說了，萩原研二稍微回想了一下那艘船上幾乎被血洗的慘狀，心說到底誰倒霉還不一定呢。

    萩原千速嚴(yán)厲的語氣很快又變得輕快起來：“嘛，不過聽你的語氣，看來小黛也沒什么事。”

    “你打電話過來就是為了罵我一頓嗎？”萩原研二嘆氣。

    “不，當(dāng)然不是，我昨天回家了一趟，順便就把跟小詩見過面的消息告訴爸媽他們了，他們還埋怨我，說為什么不帶他回家、偏偏不讓他們和小詩見面什么的……”

    萩原研二遲疑了瞬間：“所以……”

    “所以，”萩原千速咬字清晰地說，“你要不要帶小詩回家一趟呢？”

    第163章

    萩原千速的話讓萩原研二愣了一下。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但大概是思考的時間太長，所以反而讓萩原千速以為這代表著委婉的拒絕態(tài)度。

    “當(dāng)然，如果你和小詩還沒考慮好的話也沒有關(guān)系，”萩原千速笑著說， “反正也不急于這一時， 爸媽那邊只要知道你和小詩相處地很好就足夠啦。”

    “不， 我不是不愿意的意思啦。”萩原研二有些無奈， “我想， 小詩應(yīng)該也不會拒絕的。”

    三年前的時候，鹿見春名就答應(yīng)要和他一起在新年的時候回家了，還約好了要在新年的第一天一起去神社祈福抽簽……雖然這個約定到底沒能實現(xiàn)， 但既然三年前鹿見春名就答應(yīng)了，想來現(xiàn)在就更加沒有要反悔的理由了。

    只是三年前的那時候他們還沒有確定關(guān)心，所以鹿見春名只是作為朋友去他的家里而已，現(xiàn)在則是完全換了個身份——他是要帶自己喜歡了七年的戀人回家。

    萩原研二自己反而有點小小地緊張。

    “雖然我覺得問題不大，但是我還需要先問問小詩的意見再做決定， 還要挑個合適的休假的時間……”萩原研二想了想， “總之， 先給我?guī)滋斓臅r間考慮一下吧。”

    萩原千速十分爽朗地答應(yīng)了：“沒問題，爸媽也不會逼著你們回家見他們的， 放心好了。”

    通話掛斷了。

    聽了一耳朵通話內(nèi)容的松田陣平靠過來：“你要帶鹿見去見你家的父母了嗎？”

    “小陣平， ”萩原研二轉(zhuǎn)過頭，面無表情地盯著松田陣平，“你怎么總是偷聽別人打電話？”

    “這怎么能怪我？”松田陣平為自己叫屈，“我可不是故意偷聽的， 誰讓我的座位離你這么近呢？電話又不是靜音的，聲音它自己往我的耳朵里鉆， 難道聽力太好也是我的錯嗎？”

    “哦——”萩原研二拖長了音調(diào)，“是嗎？”

    “所以我說，你還在猶豫什么？”松田陣平用胳膊肘輕輕捅了他一下，“你們都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已經(jīng)沒有再猶豫的必要了吧。”

    畢竟是從小學(xué)到踏入社會工作都在一起的幼馴染，松田陣平很輕易就能聽出來萩原研二的猶豫和沉思到底代表著什么——其實他擔(dān)心的根本就不是鹿見春名會不會覺得別扭，而是自身在猶豫。

    在日本這個從幼兒園時期就有大把的小孩開始談戀愛的國家，戀愛這種事實在太過稀松平常，父母就算知道自家的孩子在談戀愛也不會在意，他們唯一會在乎的只有被孩子帶來和他們正式見面的戀愛對象——通常來說，會帶去和父母見面的只有認(rèn)定的結(jié)婚對象。

    見萩原千速還好，萩原千速只是姐姐，還不算是萩原研二的長輩，姐姐認(rèn)識一下弟弟的戀人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但見父母則是完全不一樣的含義。

    萩原研二確信自己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哪怕讓他現(xiàn)在就去和鹿見春名領(lǐng)婚姻屆登記結(jié)婚都沒有問題，但是……鹿見春名自己準(zhǔn)備好了嗎？

    相遇的那一年，鹿見春名是十八歲，也是在相遇的那一年，他的時間停止了流動，那種奇異的藥物讓他永遠(yuǎn)靜止在了十八歲……七年過去，萩原研二覺得鹿見春名從未發(fā)生過改變。

    除了對待他的態(tài)度和感情，其他的一切都和初遇的那一年幾乎一樣。

    那么，鹿見春名做好準(zhǔn)備了嗎？

    “鹿見的答案，”松田陣平的表情變得十分認(rèn)真，“你心里是最清楚的，不是嗎？”

    分明是表示質(zhì)疑的反問，從松田陣平的唇齒之中說出來時卻是異常堅定的陳述語氣。

    墨鏡在青年挺直的鼻梁上下滑了一點，露出那雙深藍(lán)色的眼睛來。他凝視著萩原研二，神情變得沉靜下來。

    他的聲音放的很輕，卻像是沉重的鼓槌，瞬間砸碎了籠罩在思緒上的一層霧蒙蒙的玻璃。

    不安、忐忑、緊張構(gòu)成的復(fù)雜的情緒都在瞬間應(yīng)聲而碎。

    萩原研二沉默了很久才露出了一點苦笑來：“是啊，我明明很清楚小詩的心意才對。”

    誠如松田陣平所說的那樣，作為那個被鹿見春名偏愛的人，萩原研二是最清楚鹿見春名的心意的。

    七年來，他默不作聲地靠近鹿見春名，用溫水煮青蛙的手段一點一點地讓鹿見春名習(xí)慣他的存在，而在這樣一點一點攻略的過程之中，他對鹿見春名的感情變化是十分明晰的。

    毫無疑問，從三年前再見的時候開始，鹿見春名對待他的感情就已經(jīng)完全不一樣了——只是擁有這份感情的本人還沒有開竅，完全不明白這樣特殊的感情意味著什么。

    而鹿見春名開起竅來，直球打的那叫一個順手，順手到了連萩原研二都招架不住的地步。

    比方說一年前的時候，鹿見春名就是這么對待他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一年之后完全失憶的鹿見春名對待他的態(tài)度那么冷淡而疏離，才讓萩原研二有些退卻。

    但那些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的坎坷時至今日已經(jīng)全部消弭，萩原研二十分確定——他很清楚，鹿見春名是喜歡他的。

    “沒必要自我懷疑，你隨便拉班長或者zero問一句，他們誰都看得出來鹿見他超——喜歡你的啊。”松田陣平十分理所當(dāng)然地說，“對你的特殊這一點，鹿見從來都沒有掩蓋過，就差直接說出來告訴所有人了，你不是一向很擅長聯(lián)誼討人喜歡的嗎？感情方面的事情，用不著我這個單身人士來開解你吧？稍微給我想一想啊笨蛋！”

    在“單身人士”這個詞上，松田陣平加重了讀音，顯然還懷抱著滿腔被萩原研二歧視了的憤懣。

    “好好，我錯了，不該看不起單身人士小陣平。”萩原研二十分干脆地道了歉，心情陡然輕松了起來，“只要小詩愿意，我就帶他回家好了。”

    小詩對他是不一樣的，他十分清楚這一點。

    小詩和他分享著一個共同的秘密，會為他掉下眼淚來，也會因為他而開心和失落。

    鹿見詩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直白而熱烈，與他本身冷薄荷的氣息相反，那種感情濃烈到幾乎要讓人被灼燒了。

    從確定心意的那一天起，萩原研二就覺得自己一直處于燃燒的火焰之中，這愛意滾燙，但他卻覺得如同融化的金平糖。

    事到如今，他只需要做到信任這一點就夠了。

    “你又露出那種很惡心的笑了。”松田陣平十分嫌棄地說，“都快三十歲的人了，不用我再來給你當(dāng)人生導(dǎo)師了吧。”

    萩原研二翻臉不認(rèn)人：“單身人士才不會理解戀愛的煩惱。”

    “哈——？！”

    *

    清查臥底，這個詞從琴酒嘴里被吐出來的時候時帶著血腥氣的。

    而在場的這些代號成員，如果不算通過電話旁聽的朗姆在內(nèi)的話，總共是八個人，而在這八個人里——基安蒂和科恩是臥龍鳳雛，貝爾摩德的酒瓶子里只裝了半瓶子的酒，波本、基爾和告死鳥那干脆是純粹的蒸餾水，伏特加的唯一作用是開車，唯有琴酒是那個勤勤懇懇在干活的。

    光八個人里，臥底和準(zhǔn)備反水的預(yù)備役臥底就站了快一半的數(shù)量，清查臥底這個詞聽起來就像是笑話。

    至少基爾和降谷零兩個正兒八經(jīng)的臥底臉上毫無波動。

    鹿見春名也不在意，只要BOSS還想追求永生，就不會放棄他，BOSS就是他在這個組織里最大的關(guān)系戶。

    “一邊清查臥底，一邊安排任務(wù)？”降谷零提出了質(zhì)疑，“這樣的話，時間是不是太趕了？如果這些人里……真的有臥底的話，那么之后的任務(wù)也會受到影響吧？”

    他一邊說話，一邊意味深長地環(huán)視著室內(nèi)的所有人。

    “一周時間，”電話中的朗姆開口了，被變聲器改變之后顯得有些機(jī)械音的銀色從擴(kuò)音器之中響起，“一周，就夠了。”

    “后勤組的人會負(fù)責(zé)的，組織里會混進(jìn)老鼠，說到底是他們的失職。”琴酒冷笑了一聲。

    他并不掩飾自己對朗姆的不滿——統(tǒng)領(lǐng)著情報組的朗姆同時也管轄著后勤組的一部分，尤其是負(fù)責(zé)篩選背景履歷、核查新人是否是臥底的后勤組人事部，如果是后勤組的人失職，那么朗姆和他手下的情報組當(dāng)然也要負(fù)一部分責(zé)任。

    朗姆沒對琴酒這帶刺的話產(chǎn)生任何波動，語氣十分平淡：“下一次的任務(wù)很重要，這期間，我不希望出現(xiàn)任何意外。”

    他沒再說話了。

    降谷零輕輕瞇了一下眼睛，灰藍(lán)的瞳孔深處像是有暗潮涌動，最后又緩緩歸于平靜。

    很顯然，這是一次試探。

    他們懷疑的對象就在這些人之中，今天的會議借口說是要發(fā)布什么重要的任務(wù)，但是具體的細(xì)節(jié)卻一個也沒有說，琴酒隨口說的那些東西都是可以臨時編造的，甚至于這是不是BOSS下的命令都不一定。

    朗姆又在剛才特地透露了“一周”這個有限制的時間，很明顯，這周內(nèi)結(jié)束了內(nèi)部的清查之后，馬上他們這些人就會開始執(zhí)行那個所謂的重要任務(wù)了。

    能調(diào)動這么多代號成員的絕對不會是什么簡單的任務(wù)，如果要潛入某個地方，說明是某個重要的會場……這些條件結(jié)合起來，會是什么呢？

    一周后、安保戒備森嚴(yán)的場合、十分重要，大概還是萬眾矚目的……和娛樂游戲方面應(yīng)該也沒什么關(guān)系，雖然貝爾摩德是國際知名的女星、代號基爾的水無憐奈是女主持人，但那都是因為身份上帶來的便利，組織并沒有要進(jìn)軍娛樂方面的意思。

    那么就是要么涉政要么涉商了。

    降谷零快速在腦子里過了一邊近期將要舉行的那些比較重要的事件，將目標(biāo)鎖定在了半個月后要舉辦的一場選舉上——這不是什么普通的選舉，而是現(xiàn)在政界的最大黨派之一要選舉新的“黨首”。

    而這些黨首在成為各自黨派的代領(lǐng)人之后，就會參與下一任總理大臣的選舉，哪一位黨首勝出，就意味著這個人所代表的政黨會成為執(zhí)政黨……日本這個國家會在這個執(zhí)政黨的政治理念下開始運轉(zhuǎn)。

    如果組織打擊的是他們所扶持的政黨的競爭對手，那么通過這些不光彩的手段，他們就能夠?qū)⒏偁帉κ秩�部趕下臺，等他們所扶持的政黨成為了新的執(zhí)政黨，那么……這個國家就要迎來危機(jī)了。

    人民表面上是被總理大臣帶領(lǐng)著的，但實際上行動是受隱藏在黑暗水面之下的組織的操縱的。

    如果這樣的事情真的發(fā)生，那么不知道會發(fā)生多可怕的事情……將一個國家控制在手中，這就是組織的最終目的嗎？

    降谷零心口一沉。

    但琴酒現(xiàn)在沒有透露半點關(guān)于這個任務(wù)的線索來，他只是單純地根據(jù)這個時間段的信息去進(jìn)行猜測，一切也都只是他在沒有證據(jù)的情況下作出的猜想而已，甚至有可能連一周這個時間段都是假的。

    事情真的如同他所猜想的那樣嗎？還是說，這只是個煙霧彈……誘導(dǎo)真正的臥底按捺不住要浮出水面的煙霧彈？

    不管是哪種，現(xiàn)在都是十分不確定的事情，現(xiàn)在不能輕舉妄動。降谷零心想。

    但是等離開之后，他可以通知風(fēng)見他們早點作出準(zhǔn)備……就當(dāng)是以防萬一好了，政黨選舉黨首這種事本來也是萬眾矚目，會場不會缺少安保力量的，突然加大警備也不太會引起懷疑。

    琴酒冷淡地在在場眾人神色各異的臉上掃視了一圈：“你們可以走了。”

    被莫名其妙叫來這里、聽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而滿頭霧水的代號成員們彼此對視了一眼，卻沒人要反駁琴酒，于是都默默地起身離開了。

    貝爾摩德沒有走，還坐在包廂內(nèi)的黑色皮質(zhì)沙發(fā)上，手機(jī)中和朗姆的通話也一直沒有掛斷。

    在關(guān)上門走出去的瞬間，鹿見春名聽到了基安蒂罵罵咧咧的聲音：“叫我們過來就說一通莫名其妙的屁話嗎？”

    ——鳳尾蝶女士不愧是狙擊手中最暴躁的那個人，一出包廂就開始大放厥詞。

    鹿見春名雖然離開了，但他的耳朵還留在包廂里。

    因為飛行的速度足夠快，藏太在一來一回之后還勉強(qiáng)剩下了五分鐘左右的存在時間，可以聽一聽剩下的那三個人在說些什么。

    留在包廂里的貝爾摩德隨意舒展了一下身體，更換了交疊在一起的雙腿。她輕輕撩了一下金色的長卷發(fā)，點燃了一支細(xì)長的女士香煙：“最近告死鳥不去研究所了嗎？”

    “你的消息倒是很靈通。”琴酒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才繼續(xù)說下去，“沒有研究員能用，他去了也沒有必要，樣本已經(jīng)有很多了。”

    貝爾摩德在組織內(nèi)有很多的愛慕者，研究所中當(dāng)然也有。她能這么清楚鹿見春名所在的研究所之中的情況，裙下之臣顯然是傳遞了不少信息的。

    這一點琴酒清楚、BOSS也清楚，但既然BOSS都沒有追究，琴酒也懶得理會。

    上次那個和鹿見春名比誰更癲的三津優(yōu)二已經(jīng)被他親手解決了，剩下的研究員他們正在接觸，比方說那個三津優(yōu)二的導(dǎo)師……只不過對方白發(fā)蒼蒼一副命不久矣的樣子，最近還上了呼吸機(jī)，BOSS很懷疑這家伙會死的比他還快，于是打算物色其他的研究員。

    但是很可惜，這方面的人才實在難找，還有一部分特別優(yōu)秀的早就被國家保護(hù)了起來，看的比眼珠子都緊。

    而最近也發(fā)生了一些事情，讓他們暫時擱置了尋找新的優(yōu)秀研究員的計劃。

    “最近不是在為那件事做準(zhǔn)備嗎？”貝爾摩德輕輕抽了一口夾在指縫之間的女士香煙，帶著一點水果味道的馥郁香氣從她唇齒間溢出來的霧氣之中彌散開來，她勾了一下飽滿而艷紅的唇，微微笑了起來，“如果成功了，那么確實不需要再去尋找新的研究員了。”

    朗姆在電話的另一端開口了：“三年前的時候，告死鳥和你一起去過海上吧？這次的事情，難道就不懷疑他嗎？”

    負(fù)責(zé)這艘航線的人是朗姆的下屬，下屬出了事，他當(dāng)然不滿了——比起是自己出事，他更希望是行動組有問題。

    “三年的時間，航線已經(jīng)徹底變了，船也換了，港口也不是原來的那個，”琴酒說，“他能知道什么？”

    這條線路和三年前大相徑庭，就是原本的船長來了都不一定認(rèn)識路，更何況是鹿見春名呢？朗姆的懷疑根本毫無道理。

    “你們這么信任他？”朗姆沒有駁斥，用似笑非笑的語氣開口，“既然是那位先生看重的人，那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不過，等他被廢棄之后，想怎么處理都沒關(guān)系了吧？”

    他這話就相當(dāng)于在表達(dá)對BOSS成為告死鳥的保護(hù)傘的不滿了，琴酒在聽到朗姆出聲的時候就忍不住皺起了眉，但又緩緩讓眉頭舒展了開來，重新恢復(fù)成了格外冷漠的表情。

    “和我無關(guān)。”琴酒開口，隨后按掉了和朗姆的通話，擴(kuò)音器之中傳來機(jī)械的電子忙音。

    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藏太存在的時間已經(jīng)到了，高大的黑色幽靈在原地崩潰逸散，變成了無數(shù)分解的黑色I(xiàn)BM粒子。

    ……

    鹿見春名在回萩原研二宿舍的路上一直在思考那幾句話的意思。

    聽起來，朗姆蠻想把他當(dāng)做那個叛徒給推出去的，畢竟朗姆又不在意他能不能永生，他本人對朗姆來說沒什么用處，萬一真給組織幕后那個老登BOSS續(xù)命了，朗姆除了造反估計也沒什么上位的可能性了……但和朗姆相反，貝爾摩德和琴酒的態(tài)度是保他，因為這兩人是BOSS黨。

    他心說這一半人都是臥底的組織還天天搞這些勾心斗角，累不累啊？

    但綜合看來，是沒什么問題的，只是……他好奇的是，他最近不用去研究所和“正在準(zhǔn)備的那件事”有什么關(guān)系？

    聽起來好像他們在最近都把全部的精力放在那件大事上了，但即使在場的只有他們琴酒、貝爾摩德和朗姆這三個BOSS的左膀右臂，他們在說起這件事時也相當(dāng)謹(jǐn)慎，沒有說出任何會導(dǎo)致這件事暴露的字眼。

    因為和自身有關(guān)，所以鹿見春名很好奇——也就順勢決定了要搞清楚這件事到底是什么。

    總歸現(xiàn)在組織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也不用去研究所，那么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鹿見春名很滿意。

    ……

    等到晚上準(zhǔn)備睡覺的時候，萩原研二突然對鹿見春名露出了鄭重的表情。他斟酌了好一會詞句，才十分認(rèn)真地開口了：“小詩，我有一件事情想和你說。”

    鹿見春名已經(jīng)換上睡衣盤膝坐在了床上，萩原研二坐在床邊，側(cè)過身體來看他，紫羅蘭色的眼睛和他對視，他茫然的表情倒映在紫羅蘭色瞳孔的深處。

    “什么事情？”鹿見春名神情遲疑。

    能讓萩原研二露出這么鄭重的表情來，那么一定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了，但看萩原研二下班回家后還和他說說笑笑的情緒，又不像是什么壞事。

    “小詩，”萩原研二緩緩舒出一口氣來，“你愿意……跟我回家嗎？我的父母想見你。你呢？小詩，你愿意嗎？”

    “我……”鹿見春名愣住了，他一時語塞，神情中也顯出一些不可思議的情緒來，“他們想見我？”

    “從三年前、甚至更早的時候就想見小詩了。”萩原研二伸手，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指尖，“雖然小詩不是每一年都出現(xiàn)在我的身邊，但對我的家人來說，早就已經(jīng)是家庭成員的一部分了。”

    他每年都會提到“小詩”，而說起這個突然出現(xiàn)在他生命之中的人時，總是掩飾不住心情與笑容，喜歡是最無法掩飾的情緒，而不管是萩原千速還是他的父母，都清晰地明白——萩原研二是喜歡鹿見詩的。

    因為是萩原研二喜歡的人，所以作為家人，他們也同樣喜歡這個只在兒子和弟弟的口中出現(xiàn)、卻從未見過的人。

    萩原研二喜歡的人一定也是很好的人——他的父母是這么相信的。

    “好呀。”鹿見春名一點猶豫都沒有，“我也想見研二的家人。”

    雖然嘴上答應(yīng)的很干脆，但鹿見春名并不是不緊張的，恰恰相反，他的手心都因為緊張而開始微微出汗了，手心因此而產(chǎn)生了高熱。

    去見戀人的家人——這當(dāng)然意味著某種認(rèn)可，蘊(yùn)含著十分鄭重的意義。

    七年的時間不短，而現(xiàn)在終于走向了最后一步。

    鹿見春名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萩原研二徹底松了口氣，他放心下來后就像只粘人的大型犬，俯身過去將鹿見春名整個人都擁抱在懷里。

    好聞的冷薄荷的味道浸滿他的感官，萩原研二悄悄地握著鹿見春名的手，將手指擠入他的指縫之間，兩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貼。

    這是個無比親密的動作。

    第164章

    東京的夏日并不算涼爽， 這個時候已經(jīng)燥熱了起來。

    即使正值夏夜，氣溫中也裹挾著滾燙的高溫，窗外樹木的蟬鳴終日不歇，好在萩原研二的宿舍住在高層， 離蟬鳴聲稍微遠(yuǎn)了一些。

    在玻璃窗緊密的阻擋下， 蟬鳴聲陣陣減弱， 室內(nèi)掛在墻壁上的電視之中正播放著新文， 女主持人甜美的聲音響起， 卻沒有一個人去聽她到底在說什么。

    分明充滿噪音，但萩原研二卻覺得自己心跳的聲音就像是擂鼓一樣，重重砸在耳邊。

    室內(nèi)的空氣都因為旖旎和曖昧而逐漸變得粘稠起來， 像是融化的蜂蜜，甜味在空氣之中彌漫。

    冷氣是打開的，空調(diào)不斷發(fā)出制冷的嗡鳴聲，但鹿見春名仍然覺得很熱——不是他自己的體溫，而是萩原研二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太過滾燙， 連帶著他也就也得自己像是被滾燙的水浸泡其中， 溫暖的感覺充斥胸腔， 連大腦也因為這熱度而變得暈暈乎乎起來。

    他的目之所及、心之所感全都充斥著屬于萩原研二的氣息和顏色，濃郁的紫羅蘭色像是名貴寶石才能擁有的光澤， 鹿見春名回握住萩原研二的手， 緊緊與他十指相扣。

    鹿見春名抬起臉來，輕輕碰了一下萩原研二的鼻尖。

    那是一個十分輕柔的吻，像是蝴蝶落在鳶尾上時比風(fēng)還要輕的吻觸。

    戀人都這么主動了，萩原研二當(dāng)然不是會輕易就這么放過的人——他用那只空余的手固定住鹿見春名的后腦勺， 絲毫不給他能夠逃跑的機(jī)會，吻便壓了下來。

    這個吻就像是萩原研二本人一樣， 滾燙、灼熱，帶著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融化的感覺。

    鹿見春名不擅長接吻，即使親吻是他和萩原研二之間做的最頻繁的事情，也仍然顯得沒有那么熟練。

    他無法在這個親昵的吻之中變成主導(dǎo)者，就只能盡力地去承受這個吻，任由萩原研二將他掌控，迫使他一起起舞。

    缺氧的窒息感、劇烈到似乎要從胸腔之中跳出來的心臟、痙攣發(fā)抖的指尖，力量在這個讓人昏昏沉沉的吻之中被從他的身體之中逐漸抽離出來，鹿見春名覺得手腳發(fā)軟，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他克制不住地往下滑，相扣的手指松開，萩原研二握住了他的腰，才勉強(qiáng)將他固定住了。

    銀色的長發(fā)擁有綢緞般的觸感，又像是終年不化的積雪，在從窗外涌入的月色之下閃爍著星點的輝光，從萩原研二的手指間傾瀉而下。

    他唇齒間滿溢冷薄荷的氣息。

    動作稍微大了一點的時候，放在床邊的外套被扯了一下，落出了那張白天被藏太來回傳遞的小紙條來。

    紙條被疊成整整齊齊的正方形，米色的紙落入萩原研二的視野之中，他愣了一下，將紙條拿了起來。

    這個短暫的空隙終于給了鹿見春名呼吸的機(jī)會，他的臉因為剛才的吻而被覆蓋上了一層薄紅，金色的眼睛之中都瀲滟著一層朦朧的水光。

    紙條被萩原研二展開了——鹿見春名在后來又往上面加了一個小小的符號。

    =3=和:)的旁邊多出了一個心形。

    這張紙條上的內(nèi)容怎么看都怎么覺得幼稚，更像是幼稚園的小孩會用來交流的那種，但這張只有幾個顏文字和符號的紙條卻讓萩原研二覺得心突然便軟了下來。

    “這張紙條可以送給我嗎？”

    萩原研二低下頭，吻沿著鹿見春名的眉心落在鼻尖，然后和他鼻尖抵著鼻尖，說話時的氣音夾在著溫?zé)岬暮粑�，落在鹿見春名的嘴唇上�?br />
    他抬起眼睛，視野之中便只剩下那片絢爛的紫羅蘭色。

    委實說，他是無法招架萩原研二的，所以茫然地點點頭：“可以倒是可以，但是……要這個干什么？”

    “想好好保存起來。”

    萩原研二語氣認(rèn)真。

    他從掛在床邊的衣服外套之中摸出了一個御守，十分珍重地將紙條重新疊好，放進(jìn)了御守之中。

    “這個御守是去年的信念，我在神社參拜的時候得到的，里面還裝了那一年求簽時大吉的簽文。”萩原研二認(rèn)真地注視著鹿見春名，“就是那一年，小詩回來了，所以我覺得是這個簽文和御守給我?guī)�來了幸運……直到現(xiàn)在，我都一直好好保存著這個御守，就當(dāng)做它是我的護(hù)身符。”

    “現(xiàn)在我想將這個紙條也放進(jìn)去。”

    “小詩不是在上面畫了一個愛心嗎？那就意味著是小詩的心意吧？我把這份心意放進(jìn)御守里，就相當(dāng)于小詩也在保護(hù)我了。”

    萩原研二放慢了說話的速度，他一邊慢慢地說，一邊認(rèn)真地注視著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心中微微一動，酸澀的感覺上涌，混雜著甜蜜，充盈整個心間。

    心臟變得沉悶，他眨了眨眼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他一直都知道萩原研二喜歡自己——這份感情開始的時間無從考證，但從鹿見春名自己察覺到的那一刻起，他就發(fā)現(xiàn)從很久之前，萩原研二的喜歡就如同溫水，并不算多么轟轟烈烈驚天動靜，但細(xì)水長流，足夠動人。

    這份感情隱藏在過去七年相處的每個瞬間之中，被愛是什么樣的感覺，這一點只有鹿見春名自己最清楚。

    因為是喜歡的人，所以就連這隨手寫下的紙條都能被當(dāng)作珍寶。

    “我說這些話不是想讓小詩難過的。”

    萩原研二握著戀人的手指，將他的掌心貼在自己的胸口。

    掌心下心臟的跳動十分急促而有力，鹿見春名能夠十分清晰地感知到掌心下萩原研二身體之中蓬勃的生命的力量。

    噗通、噗通地跳躍著，甚至越來越急促，燙得驚人。

    他低聲說：“心跳的速度好快……”

    “因為我喜歡小詩，所以會心跳加速。”萩原研二笑了起來，聲音被壓低了，落在他的耳邊，“就像我珍惜小詩的心意一樣，我的心意也想讓你知道。”

    我喜歡你——我愛你。

    這些話都藏在這逝去的七年的時光之中。

    鹿見春名按在萩原研二胸口的手指緩緩收緊了，攥住了他的衣領(lǐng)，稍微一用力之后便帶著他一起倒了下去。

    銀發(fā)落在萩原研二的胸口和床單上，被他握住一縷，像是抓住了一束月光。

    鹿見春名枕在他的胸口，他偏過臉，耳朵貼著胸腔，能聽見身體之中傳來的有力的心跳聲。

    這心跳的聲音十分快速，并且越來越急促，貼在胸膛上時他甚至能清楚地聽到喉結(jié)滾動之后吞咽的聲音，以及被壓抑在喉舌之中的呼吸——而這一切，都是因為他。

    因為是他，所以萩原研二才會有這樣的反應(yīng)。

    這個念頭產(chǎn)生的瞬間，鹿見春名覺得身體陡然變得燥熱起來。

    他聽見了心跳聲，就像是聽見了靈魂共振的奏鳴。

    萩原研二看見了鹿見春名的眼睛——是閃閃發(fā)光的。室內(nèi)的光線不算昏暗，床頭點著一盞臺燈，圓形的光環(huán)倒映在那雙金色的眼睛里，像是鑲嵌進(jìn)去的一輪圓月。

    流淌的金色蜜糖之中，他能敏銳地讀出來鹿見春名閃閃發(fā)光的情緒。

    眼睛里的情緒、唇角的弧度、以及表露出來的所有的情緒，都在明確地告訴萩原研二一件事——“我喜歡你。”

    鹿見春名也是這么說出來的。

    “我喜歡你。”

    他從來不介意將自己的心意告訴萩原研二，胸腔之中裝滿了脹滿溢出的溫暖和甜蜜。

    吻也隨之落了下來，從喉結(jié)一路向上，吻在下巴和唇角，然后又笨拙地貼上去，與戀人耳鬢廝磨。

    萩原研二伸手環(huán)住了鹿見春名的腰，握住了少年纖瘦的腰肢，將他掌控其中。

    鹿見春名伸手探過去，將最后亮著的那盞臺燈關(guān)上了，室內(nèi)徹底陷入了昏暗之中，只能隱約看見那雙即使在黑暗之中也熠熠生輝的金色眼睛。

    所有的感覺都在黑暗之中被放大了，鹿見春名甚至有些戰(zhàn)栗起來，指尖在萩原研二的有力的小臂上抓出了幾道痕跡來。

    他曲起膝蓋，輕輕蹭了一下，直到萩原研二克制不住地發(fā)出了悶哼的聲音。

    “不繼續(xù)嗎？”

    鹿見春名用氣音輕聲說。他勾著戀人的脖頸，長發(fā)傾瀉而下，落在萩原研二熱度滾燙的掌心，金色的眼睛之中流淌著銀色的月光。

    萩原研二的呼吸停滯了。

    ……

    萩原研二熬夜了，這是很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他睡不著，也許是因為激動、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心中像是有一塊空缺之處被徹底填滿了，他滿心都是歡欣雀躍，長久以來的不安在這一刻終于徹底消失，籠罩了七年的陰翳被月光驅(qū)散了，他的心中只剩下光輝燦爛的陽光。

    而七年來，他最重視的那個人就躺在他的身邊熟睡。

    萩原研二單手撐著下頜，低頭去看鹿見春名。

    有著銀發(fā)的少年累到了極點，此刻已經(jīng)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他枕在萩原研二的枕頭上，銀發(fā)散落下來，落在他手指之中。

    鹿見春名睡著時沒有什么不好的習(xí)慣，他向來安靜，也不怎么亂動，睡眠也很淺，只要有一點點動靜就會立刻驚醒。但此刻他卻睡得很沉，即使身邊的萩原研二有了一點動靜也沒有醒來的意思。

    往常的時候，他總是喜歡蜷縮著睡覺，尤其喜歡在角落里，背靠著墻壁，這樣才能給他帶來更多的安全感。

    但最近，鹿見春名卻沒有再這么睡覺了——這個習(xí)慣是在和萩原研二默認(rèn)同居之后才被潛移默化地改掉的。

    從前會養(yǎng)成那種習(xí)慣，是因為鹿見春名之前生活在處處都是危險、尤其是針對他這個行走的十億円的危險的世界之中，全日本沒有人會幫助他，路上擦肩而過的任何一個人、一個微不足道的攝像頭都有可能成為暴露的致命危險。

    在這種高壓的環(huán)境之下，鹿見春名一直都保持著很淺的睡眠，身上還隨時帶著各種看起來不太危險、實際上卻能奪取人生命的武器，為的就是隨時都能有反抗的能力。

    針對亞人的危險在這個世界不存在了，但鹿見春名還是保持著警惕，直到和萩原研二在一起——大概是因為他知道，唯獨萩原研二是絕對不會背叛他的人。

    七年的時間早已證明了這一點，萩原研二是他余生的共犯。

    萩原研二是特別的人、是他在意的、能夠?qū)㈧`魂牽絆在此世之間的錨，只有睡在萩原研二的身邊時，他能夠覺得安心，也不用再像之前一樣如履薄冰……他可以稍微依靠一下戀人。

    萩原研二曾經(jīng)也見過鹿見春名睡覺時的警惕姿態(tài)，從前和現(xiàn)在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心中變得一片柔和。

    語言可以騙人、表情也可以偽裝，但是下意識的習(xí)慣是無法裝出來的。

    萩原研二單手壓在枕邊，俯身下去，輕輕觸碰了一下鹿見春名銀色的睫羽。大概是產(chǎn)生了一點被觸碰的感覺，濃密的銀色睫羽輕輕顫動了一下，卻因為疲憊而仍舊沒有醒來，只迷迷糊糊地發(fā)出了一點輕微的聲音。

    萩原研二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他伸手，將薄薄的被子往上拉了一點，將戀人裸露在冷氣之中的肩頭蓋上。

    他抓住一縷鹿見春名落在他手心之中的銀發(fā)，將那縷銀發(fā)圈在了手指上，就像將兩人連接在一起的紅線。

    萩原研二心中微微一動，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手，指尖從他的掌心劃過，讓少年小了一圈的手搭在他的掌心之中。

    他低垂下眼睫，凝視著被他捧起的鹿見春名的手——很白，沒有什么繭子，在月光下像是終年不化的寒冰。

    萩原研二帶著一點緊張和忐忑的心情，看了一眼鹿見春名，確認(rèn)他仍舊在沉睡之中時才輕輕松了口氣。

    他用自己的手指圈住了鹿見春名的無名指，靠在指根處，丈量了一下戀人的手指。

    *

    鹿見春名睡醒的時候，萩原研二已經(jīng)去上班了。

    今天是周五，最后一個工作日，等到明天周末的時候，他就會和萩原研二一起回他在神奈川的父母家，正式去見家長。

    雖然之前已經(jīng)見過萩原千速了，但平輩和長輩是不同的概念……誰知道見面的時候會發(fā)生什么呢？

    他琢磨了一下，摸到放在枕邊的手機(jī)，打算谷歌一下見男朋友的父母該送些什么當(dāng)見面禮。

    手機(jī)剛打開，他就看到了萩原研二發(fā)來的的消息，從三個小時前開始，一直到最新的五分鐘前。

    [Kenji：早餐留在桌上了，記得要吃。]

    [Kenji：今天差點遲到了，好險好險，不然絕對要被天谷前輩給臭罵一頓了。]

    [Kenji：今天好像工作不多，lucky！]

    [Kenji：可惡，話說早了，市中心突然有人放雷管，又得去出外勤了。]

    [Kenji：還好只是雷管，解決起來輕輕松松，但是今天氣溫好高，稍微有點熱了，中午該吃什么好呢？隔壁機(jī)搜的機(jī)搜烏冬已經(jīng)吃膩了——:P]

    鹿見春名一條一條地將這些消息看下來，臉上已經(jīng)忍不住微笑了起來。

    萩原研二是個很有分享欲的人，不管想到什么、發(fā)生什么都會迫不及待地發(fā)消息分享給他，這一點從之前執(zhí)著地給他的空郵箱發(fā)郵件就能看出來了。

    而他現(xiàn)在能即時地看到這些發(fā)來的消息，即便自己和萩原研二不是身在一處，也能從這些方方正正又單調(diào)的黑白文字之中讀出戀人的情緒來。

    萩原研二大概一直在盯著手機(jī)看，在發(fā)出去的這些未讀消息一條一條地變成已讀的時候，他的消息立刻就又發(fā)送了過來。

    [Kenji：小詩醒了嗎？]

    [Kenji：有沒有覺得累？早餐一定一定要記得吃，同事推薦了一家很好吃的萩餅，下班的時候帶一盒回來吧~]

    鹿見春名趴在床上，敲字回復(fù)他。

    [Shi：好呀，正好想吃傳統(tǒng)點心了]

    [Shi：早餐會吃的，稍微有點累……想繼續(xù)休息一下了]

    這條消息稍微等了一會兒才被萩原研二回復(fù)。

    [Kenji：再好好睡一覺吧]

    顏文字和波浪號都沒有，鹿見春名猜萩原研二是心虛了。

    但他也不算說話，痛覺是感受不到什么的，但身體疲憊的感覺很真實。鹿見春名揉了揉發(fā)酸的腰，從床上坐了起來。

    雖然有點累，但這并不會影響他的行動，至于要不要重置……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

    畢竟這也不是什么受傷見血、會影響他發(fā)揮的事情，不重置也完全沒有問題。

    下午的時候鹿見春名是打算逛一逛的，附近有不少購物商場，畢竟是要去見萩原研二的家長，不能只送了萩原千速見面禮、而不給他的父母準(zhǔn)備任何東西吧？

    早餐已經(jīng)冷了，但本身就是三明治和牛奶，鹿見春名吃完三明治之后在心里給出了中肯的評價——比諸伏景光做的要好吃。

    而身在遠(yuǎn)處和降谷零見面的諸伏景光恰巧打了個噴嚏，惹來了降谷零的關(guān)心：“你感冒了？”

    “沒有，”諸伏景光神情狐疑，“就是……總感覺好像有人在背后詆毀我？”

    ……

    警察宿舍附近的十字路口是個十分有名地購物中心，十字路口占據(jù)的四條街上每一個都有一個大型的購物廣場，從精品店到奢侈品應(yīng)有盡有。

    為了稍微遮掩一下痕跡，鹿見春名穿了一件高領(lǐng)的襯衫，將扣子扣到了最上面的那顆。天氣日漸燥熱起來，好在鹿見春名本身就是體溫偏低的類型，在夏天里也不會覺得尤其難耐。

    他在最大的那座購物廣場之中逛了兩圈，停在了一家珠寶店門口。

    門口掛出了一個廣告牌，上面顯示著一條掛著銀杏形狀吊墜的手鏈，下面的小字寫著限購的時間——今天剛好是最后一天，連名額都有限制。

    鹿見春名腳步一停，走近了珠寶店之中。

    在看到那枚雕刻精美的銀杏樹葉的瞬間，鹿見春名就覺得這個吊墜大概會很適合萩原研二的媽媽……雖然他還沒實際見過萩原研二的父母，但就是莫名地產(chǎn)生了這種感覺。

    見有客人進(jìn)來，站在明亮透徹的珠寶柜臺之后的導(dǎo)購員女士露出了十分甜美的微笑。

    鹿見春名選定了目標(biāo)之后就行動迅速，進(jìn)去五分鐘之后就拎著一個精美的手提袋出來了。

    大概因為是限定的商品，這個手提袋和禮盒也是特別定制的，表面是皮質(zhì)的，鐫刻著很淡的鵝黃色，繪制著層層疊疊的精美的銀杏紋路。

    在踏出珠寶店的時候，鹿見春名迎面撞上了一個人——穿著十分普通的連衣裙，黑色的長發(fā)整齊地束在腦后，手上還提著黑色的手袋，除了臉上戴著的墨鏡之外，看起來完全就是普通的上班族。

    但那雙手上卻染著十分出挑的亮色，藍(lán)紫色的貓眼美甲中還夾雜著珠光，在商場明亮的燈光下散發(fā)出隱約的光芒。

    鹿見春名腳步一頓。

    這美甲他在前一天才在貝爾摩德的手上看過。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移到了貝爾摩德的臉上，和那雙隱藏在墨鏡之后的眼睛對視。大概是察覺到他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貝爾摩德將墨鏡移下來一點，露出了那雙如同春日湖水般的淺碧色眼睛。

    她對鹿見春名微微笑了一下，視線從鹿見春名的眼睛上緩緩下移，落在了他提在手上裝著手鏈的手提袋上。

    接著她腳步一頓，朝鹿見春名走了過來。

    鹿見春名感覺到有點莫名其妙——按照他的感覺來看，貝爾摩德分明是想進(jìn)那家店購買什么東西的，原本就只是擦肩而過，貝爾摩德似乎不打算和他在這里多寒暄什么，但怎么又朝他走過來了？

    偽裝后的貝爾摩德在鹿見春名的面前停了下來。

    “沒想到你還挺輕松的。”貝爾摩德掃了一眼他提著的精美手提袋，“內(nèi)部審查已經(jīng)開始了。”

    “內(nèi)部審查是開始了，但那和我沒關(guān)系吧？”鹿見春名眨了眨眼睛，“你明明也很清楚的。”

    貝爾摩德輕輕挑了一下眉，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有恃無恐。”她輕描淡寫地評價。

    鹿見春名十分謙虛：“彼此彼此。”

    貝爾摩德心知自己對組織沒什么忠心，而顯然——鹿見春名也是一樣，否則不會對組織隱瞞雪莉和工藤新一還活著的信息。

    她的身后站在BOSS，而護(hù)住鹿見春名、讓他能夠這么囂張的，也是BOSS……而本質(zhì)上，是因為“不死”。

    貝爾摩德說這話并沒有要威脅什么的意思，她收回視線，又注意到了鹿見春名耳下沒被衣領(lǐng)遮住的一點紅痕。

    她狀似不經(jīng)意般微笑著開口：“你戀愛了？”

    第165章

    貝爾摩德既然能問出這句話， 那么當(dāng)然是有理有據(jù)的。

    她不動聲色地觀察鹿見春名很久了——從他成為組織的告死鳥的那一刻起。

    這個和各種酒名格格不入的代號足以引起她的注意，因為鹿見春名是諸多代號成員之中唯一的那個例外。

    而在通過研究所的各種人脈稍微了解到鹿見春名被重視的真相之后，貝爾摩德稍微能理解一點那位先生讓鹿見春名繼續(xù)使用告死鳥作為代號的用意了。

    告死鳥——也就是鹿見春名，在被動地成為代號成員之前， 本身就是另外一個組織的成員， 而且是在背叛之后被追殺、所以被組織撿了漏， 最后又因為各種曲折復(fù)雜的原因成為了這個組織的告死鳥。

    一系列酒名代號之中出現(xiàn)了唯一一只鳥， 這本身就代表著鹿見春名和其他代號成員的格格不入， 他是被排斥、被警惕的對象，任何代號成員在知道他的代號是告死鳥之后大概都會心生疑慮吧？

    告死鳥不算是組織的成員，他是被那位先生所擁有的某種資產(chǎn)、隱形的財富， 因此需要所有的代號成員去監(jiān)視他，以確保這個被藏在魔盒之中的潘多拉寶石不會被其他的組織用任何手段給奪走。

    該怎么說呢……告死鳥在組織內(nèi)的待遇就是鏡花水月，本質(zhì)上他就是被警惕的對象，他的存在甚至不被視為是活生生的人，而是行走的資源， 這本身就是某種不公。

    貝爾摩德對這種不公很敏感——從本質(zhì)上來說， 她和鹿見春名是有區(qū)別的， 但又似乎沒有區(qū)別。

    不管是因為什么原因，但實際上她自己也是銀色子彈的實驗體之一……還是成功了的實驗體之一。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 貝爾摩德和鹿見春名的命運擁有過一段相似的軌跡， 但在之后又延伸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相比之下，鹿見春名更加不幸一點。

    貝爾摩德看到過那些實驗錄像，她敢說如果是自己的話絕對無法承受下來，而日復(fù)一日地接受著這些實驗的鹿見春名絕對不可能對組織毫無意見。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 認(rèn)為鹿見春名也許和她一樣——對組織都懷有被隱藏的、壓抑著的憤懣和不滿。

    之后她發(fā)現(xiàn)的事情，也的確讓她更加確定了這一點。

    對雪莉的事情隱瞞不報就足以證明鹿見春名對組織的不忠了， 令貝爾摩德驚訝的是，鹿見春名竟然對雪莉還不錯，明明雪莉是那個在實驗中親手剖開他身體的人啊？

    貝爾摩德沒有將雪莉的事情報告上去是擔(dān)心拔蘿卜帶泥，將江戶川柯南和毛利蘭也一起牽扯進(jìn)來，但鹿見春名應(yīng)當(dāng)沒有這個煩惱才對。

    ——只能認(rèn)為告死鳥和雪莉之間存在某種更加深厚的情誼了。

    這么一想，鹿見春名會背叛的可能性又一次增加了。

    而令貝爾摩德懷疑的還不只是這些事情而已。

    比方說一年前藏有告死鳥克隆體的研究所莫名其妙爆炸的事情。而事情發(fā)生地還很巧，恰恰在告死鳥回歸、她又暗示了告死鳥之后。

    事情真的有這么巧嗎？

    雖然貝爾摩德給出暗示本來就是想讓鹿見春名把研究所毀掉，但是種種證據(jù)都證明鹿見春名不可能是那個毀掉研究所的人，相比之下，F(xiàn)BI更有可能是罪魁禍?zhǔn)住?br />
    包括前幾天的走私船被毀事件也是，鹿見春名一點相關(guān)的信息都不知道，自然也不可能是那個犯人。

    可不知道為什么，貝爾摩德的第六感、女人的直覺在叫囂著告訴她——沒錯，這一切都和告死鳥有關(guān)系。

    她相信自己的直覺，所以才會出言委婉地試探。

    但鹿見春名就好像完全聽不懂她的話一樣，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來。

    當(dāng)然，貝爾摩德不會因為這個就放棄心中的猜測，但她心知從鹿見春名這里時問不出什么東西來了，于是很快就換了個話題。

    ——戀愛。

    但這個話題十分糟糕，瞬間就引起了鹿見春名的方案。

    他臉上沒有出現(xiàn)任何表情的波動，內(nèi)心里卻像是炸了毛的貓一樣，忍不住想要伸出尖銳的利爪將眼前的女人割斷咽喉。

    貝爾摩德在問出這句話時是微笑著的，飽滿的紅唇邊輕輕勾出了一點弧度來，這當(dāng)然是個禮節(jié)性的笑容，但在鹿見春名看來無異于某種輕蔑的挑釁和威脅。

    他輕輕瞇了一下眼睛，也回以笑容：“怎么突然這么說？”

    “你買了手鏈，是女款的。”貝爾摩德示意他去看手中提著的手提袋，“你沒有什么帶手鏈的習(xí)慣，既然不是給自己買的，那就應(yīng)該是送人的吧？送喜歡的女孩嗎？”

    “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鹿見春名沒有要和貝爾摩德虛與委蛇的意思，十分干脆地回答，“不管送給誰都沒有關(guān)系吧，我喜歡自己帶不可以嗎？”

    貝爾摩德意識到了鹿見春名隱隱透露出來的抗拒的態(tài)度——她不算特別意外，畢竟組織里的代號成員大多數(shù)都是互相稱呼代號的，根本不知道彼此的真名和真實身份。

    畢竟都是刀口舔血的犯罪組織成員，誰敢輕易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出去？也討厭被其他人、尤其是情報組的人窺探真實的生活。

    “別誤會，想玩玩很正常。”貝爾摩德后退了一步，及時退出了和鹿見春名之間正常的社交距離，這樣能稍微降低一點對方的防備心，“組織里這樣的人很多，就算玩玩警察也不算什么，沒有人會因為這個向你發(fā)難的。”

    她的語氣輕松起來，甚至開了個玩笑。

    然而——誰能想到呢？鹿見春名真的和警察在一起了。

    如果是一般的代號成員，在掩飾好身份的狀況下，和警察談戀愛當(dāng)然沒什么問題，組織里有不少人就是靠美人計之類的手段從警察那里獲取情報的，但問題在于……鹿見春名，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戀愛腦啊。

    并且是被降谷零和諸伏景光一致認(rèn)定的戀愛腦。

    被貝爾摩德無意間戳中了雷點的鹿見春名神色不變。他好像對貝爾摩德開的這個玩笑一點也不感興趣一樣，一邊從喉嚨中發(fā)出無所謂的應(yīng)答聲，一邊垂下了眼睫，遮擋住金色眼睛中泄露出來的情緒。

    商場的地面是異常光潔的瓷磚，光可鑒人，映照出踩在地面上的人影來。

    鹿見春名低頭時，能夠清晰地從地面光潔的瓷磚上看到貝爾摩德的倒影。

    那雙被銀色睫羽遮住的金色眼睛之中，原本溫和無害的圓形瞳孔在瞬間緩緩變化，收縮成了細(xì)長的橢圓形，比起人類的眼睛，更像是獸瞳。

    那完全是捕食者才有的眼睛，燦爛金色的眼瞳之中滿溢著森然的殺機(jī)。

    就算接受實驗也沒什么、被其他人冷漠地對待他也習(xí)以為常、被背叛更是家常便飯，對鹿見春名來說沒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接受的，他能放棄的東西很多，甚至包括自己的生命。

    但絕對不包括萩原研二。

    唯獨萩原研二是特別的，是鹿見春名絕對不會放棄的人，也是他絕對不會允許被傷害的存在。

    萩原研二是他心中那個退無可退的底線，他對其他事情都可以抱著無所謂的態(tài)度，但只要觸及到萩原研二，就會無可遏制地暴怒起來。

    那是惡龍絕對不可以觸碰的逆鱗，是被守護(hù)的珍寶。

    鹿見春名不可否認(rèn)，貝爾摩德無意中的話觸動了他只要和萩原研二相關(guān)就會變得異常敏感的神經(jīng)，他不知道貝爾摩德這話是真的只是和他開玩笑、還是某種隱晦的試探……又或者是威脅。

    他只覺得滿心燥郁，殺機(jī)涌現(xiàn)。

    貝爾摩德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了冷意。

    分明這是燥熱的盛夏，商場里開著冷氣，但并沒有到會讓人發(fā)抖的地步，眼下這突然產(chǎn)生的冷意卻像是沁入到了骨髓之中，沿著神經(jīng)往上攀爬，深入到他的腦海之中，讓她在這盛夏之中克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貝爾摩德伸手摸了摸裸露出來的小臂，她的皮膚上差點就起了雞皮疙瘩，牙齒咬了咬，勉強(qiáng)才將那寒氣給壓了下去。

    比起冷意，她察覺到的更多是……殺意。

    莫名其妙的殺意，像是被什么殘忍的兇獸盯上了一樣，馬上就要被撲上來給撕碎。

    “警察也沒什么好玩的。”鹿見春名終于抬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看向貝爾摩德，“條子們都太無趣了……更何況，我們這樣的身份，不適合和他們交往太深吧？別人可以，但我還是算了吧。”

    “我們”——這個詞讓貝爾摩德心中微微一動。

    她能分辨地出鹿見春名口中的意思，這個“我們”指的只是她自己和鹿見春名兩個人而已，并不包括其他的組織成員。

    因為他們兩個人是不同的……至少，和其他的代號成員完全不同。

    在這些代號成員之中，只有她貝爾摩德和鹿見春名是吃下過銀色子彈那種藥物的，他們是組織的代號成員，同樣也是實驗體，是屬于那位先生的資產(chǎn)。

    而他們這實驗體的身份，顯然是不適合被官方組織、尤其是警察給發(fā)現(xiàn)的。

    如果能正常地生活，貝爾摩德也就沒有必要還換一個身份、假裝自己是自己的女兒繼續(xù)生活了。

    他們這種特殊之處如果被警察、甚至更高一層的官方發(fā)現(xiàn)，那么絕對不會有比待在組織更好的下場。

    不管從哪種角度來說，和警察戀愛深交都不是明智的選擇，貝爾摩德覺得像鹿見春名這么清醒的人大概是不會做出這種會讓自己陷入地獄之中的蠢事的。

    但只是合作就另當(dāng)別論了，至少貝爾摩德并不排斥在關(guān)鍵時刻和她看中的“銀色子彈”合作一把。

    “當(dāng)然，你說的沒錯。”貝爾摩德微微笑了一下，“不打擾你了……下半個月后見。”

    她將墨鏡戴好，走進(jìn)了那家珠寶店之中。在被微笑的女店員接待的時候，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鹿見春名離開的背影。

    她結(jié)束談話是因為察覺到了鹿見春名流露出來的不悅——那是一種被窺探了隱私的不悅。

    貝爾摩德當(dāng)然能猜到這是為什么……這只能說明她說對了。

    告死鳥確實戀愛了。

    她能察覺到這一點并不只是因為那條女款的手鏈而已。之前在和鹿見春名相處的時候，她就感覺到了鹿見春名的不對勁。

    鹿見春名會在低頭看手機(jī)的時候不知不覺地笑出來，露出十分柔和、像是含著蜜糖一樣柔軟的表情，就連整個人的氣質(zhì)也和之前大不相同。

    至少最開始接觸到告死鳥的時候，貝爾摩德覺得這個接受了實驗的實驗體并不像是真人。比起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活生生的人類，不會因為實驗而痛哭和怨憤的告死鳥更像是冰冷的幽魂。

    但與之前比起來，現(xiàn)在的鹿見春名才像是真實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普通人——除了不死這一點之外，他和其他人好像已經(jīng)沒有什么區(qū)別了。

    告死鳥的身上，有種活人的氣息。

    這種變化在其他人眼中或許沒什么區(qū)別，但對貝爾摩德這個享譽(yù)國際的女演員來說簡直明顯的要死，她一眼就能看出來鹿見春名是談戀愛了。

    至于戀愛對象是誰……貝爾摩德在心里猜測了一圈，將目標(biāo)鎖定在了米花町毛利偵探事務(wù)所的那一圈人里。

    她沒什么要用鹿見春名的戀愛對象當(dāng)做把柄的意思，察覺到鹿見春名有反心的她本身就是想將鹿見春名拉入到自己的陣營之中、不動聲色結(jié)盟的，會說這話的本意是希望鹿見春名好好隱藏一下自己的感情狀態(tài)。

    她不會說什么，但要是被琴酒和那位先生知道，很大概率會做些什么。

    貝爾摩德不清楚鹿見春名的戀愛對象到底是誰，但既然那一大群人之中包括了她在乎的Angle，那么當(dāng)然是更希望鹿見春名不要暴露的。

    “女士，你更喜歡什么樣的款式呢？”女店員微笑著開口，“我可以為您推薦哦。”

    “不用麻煩了，”貝爾摩德也回以微笑，“我先自己看一看就好。”

    她低下頭來，注視著展示在透明的玻璃柜之中金光閃閃的各種珠寶首飾。

    因為低頭的角度，她能看見腳下踩著的光可鑒人的瓷磚地板，地板上倒映出來她的影子。

    貝爾摩德愣了一下，這個時候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剛才那種森然的殺機(jī)來自與鹿見春名。

    在她說話的時候，鹿見春名正在低垂著眼睛凝視著瓷磚地面上的倒影，通過鏡面用凌冽的殺機(jī)鎖定了她。

    貝爾摩德輕輕打了個寒顫。

    *

    要說貝爾摩德給鹿見春名帶來了什么影響，那大概是……他把萩原研二看得更緊了吧。

    委實說，貝爾摩德的那些話讓他不得不懷疑她是不是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就算沒發(fā)現(xiàn)什么大概也是在暗示什么。

    貝爾摩德對組織沒那么忠心——這一點他是從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那里知道的。

    如果貝爾摩德是對組織忠心耿耿的代號成員的話，那么即使是以防萬一，為了保證萩原研二的人身安全，他也絕對會找機(jī)會殺了貝爾摩德。

    但貝爾摩德不那么忠心，這件事就有待商榷了……但在她提起警察的那一瞬間，鹿見春名還是不可避免地動了殺意。

    時值盛夏，日照的時間越來越長，日光的顏色逐漸加深，火燒云橙紅色的暮光從明凈的玻璃窗之中投了下來，落在鹿見春名的鼻尖和發(fā)梢，一同被染成了橙紅色。

    開門的時間響了起來，接著是鹿見春名十分熟悉的腳步聲。他陷入深思之中，沒作出任何防備。

    萩原研二的氣息和腳步聲已經(jīng)融入到了他的習(xí)慣之中，很難對此作出什么十分警惕的防備來，于是等萩原研二走到他身后時，十分自然而然地將銀發(fā)的戀人抱入了懷中。

    萩原研二從背后擁抱著鹿見春名，親昵地將下巴抵在了他的發(fā)頂上，銀色的長發(fā)像是冰涼的綢緞，清冷的冷薄荷味縈繞在他的鼻尖，將夏日的燥熱驅(qū)散了。

    “小詩——”他懶洋洋地拖長了語調(diào)，叫鹿見春名的名字。

    鹿見春名乖乖地任由萩原研二擁抱著他，沒有動彈。

    相貼的背后傳來了屬于萩原研二的滾燙的體溫，燙地他耳尖發(fā)紅，體溫也隨之上升。

    “好熱。”鹿見春名抱怨般說了一句，卻沒有要從萩原研二懷里掙脫出來的意思。

    他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心安理得地將萩原研二當(dāng)成了靠枕，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地方之后懶洋洋地窩了下來，用臉頰在戀人的頸窩之中輕輕蹭了一下。

    鹿見春名是既怕熱又怕冷的體質(zhì)，火爐一樣的萩原研二在冬天是十分的溫暖的抱枕，但在夏日就是燙手的火爐，雖然嘴上說著嫌棄抱怨般的話，但他還是想和萩原研二貼在一起。

    活在這個世界上的第十九年，鹿見春名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有皮膚饑渴癥，尤其喜歡和萩原研二貼貼。

    萩原研二也十分順從地讓鹿見春名將自己當(dāng)成抱枕，用手指將柔軟的銀發(fā)撥到了耳后，在他的眼尾和唇角落下很輕的吻觸。

    “我?guī)Я巳c餅哦，小詩要吃嗎？”他問。

    “等下再吃吧。”鹿見春名低聲說，“有點困了。”

    “那就睡吧。”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要好好休息……我就在身邊。”

    掌心滾燙的手輕輕蒙在了鹿見春名的雙眼上，視野瞬間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萩原研二察覺到手心之中傳來了一點瘙癢——是鹿見春名濃密的睫羽輕輕眨了眨，像是羽毛扇子一樣，劃過他的掌心之中。

    屬于萩原研二的氣息將他籠罩其中，因為見到了貝爾摩德而被觸發(fā)的應(yīng)激和緊繃的情緒緩緩放松了下來，心中剩下的只有柔和與安心。

    我喜歡他……很喜歡他，全世界最喜歡他。

    鹿見春名想。

    為了這個承諾會在他身邊的人，他可以付出很多。

    不僅是生命，生命之外全部的一切，都可以成為和世界交換萩原研二的代價。

    ……

    第二天不是工作日，也是萩原研二一開始決定好的要回家去看他父母的日子。

    萩原研二并不是出生在東京市區(qū)的，他和松田陣平的老家都是神奈川，恰好萩原千速也在神奈川當(dāng)交警，回家的次數(shù)要遠(yuǎn)遠(yuǎn)比萩原研二更頻繁。

    為了方便，萩原研二是開車出行的——是的，他有車，只是因為在爆處班經(jīng)常要在一線現(xiàn)場出行，他乘坐的都是爆處班的警車，沒什么開自己的車的機(jī)會，讓萩原研二十分遺憾自己那一手精湛的車技沒什么發(fā)揮的機(jī)會。

    但是在帶鹿見春名開車回神奈川的路上，他顯然還是很克制的，沒有發(fā)揮車神一般的飆車技術(shù)，一路開車都十分平穩(wěn)。

    神奈川是有海的，車行駛在山間的公路上，隱約能透過茂密的樹林看見銀藍(lán)色的海。

    萩原研二偏頭看了一眼：“海啊……說起來，以前還在上學(xué)的時候，我和小陣平每年都會去海邊玩來著。”

    他想起了什么，興致勃勃地看向鹿見春名：“小詩要去海邊嗎？”

    “好啊。”鹿見春名爽快地答應(yīng)了，“反正是休假，那就去吧。”

    休假計劃的安排+1。

    車輛很快駛?cè)肷衲未ㄖ�中，在�?jīng)過十字路口等待紅綠燈的時候，懸掛在大樓邊的電子熒幕上播放著廣告。

    鹿見春名抬頭看了一眼。

    廣告之中播放著極具科技未來感的影響，3D立體播放著的是個頭盔形狀的設(shè)備。

    廣告詞是清朗的男生：“由K.K公司研發(fā)的最新游戲設(shè)備，潛行游戲不再是幻想，K.K公司將為玩家們帶來期待已久的潛行游戲，潛行裝置和游戲《永生之門》將在半個月后發(fā)布……”

    鹿見春名下意識將視線凝聚在了播放著廣告的電子熒幕上。

    萩原研二察覺到了鹿見春名的異常：“怎么了？”

    “……不，”鹿見春名回過神來，對萩原研二微微笑了一下，“沒事，沒什么，只是有點驚訝現(xiàn)在的科技發(fā)展而已。”

    “現(xiàn)在的科技發(fā)展越來越快了，游戲行業(yè)也是這樣，很正常嘛。”萩原研二隨口回答。

    綠燈亮起，萩原研二一腳踩下了油門。

    車輛駛?cè)肴缢�的車流之中，在駛過幾條街道之后，停在了寫著“萩原”名牌的雙層日式小樓之中。

    鹿見春名站在門口，緩緩舒出了一口氣。直到站在這扇門前的時候，他才感覺到緊張，連手掌心之中都在微微出汗。

    萩原研二伸手，悄悄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手，將手指擠入進(jìn)他的指縫之中，與他十指相扣。

    高大的黑發(fā)青年垂眼凝視著他，濃郁的紫羅蘭色之中映照著屬于他的金色。

    萩原研二對他微微笑了一下。

    “沒事的。”

    他敲響了門。

    第166章

    大概是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的原因， 萩原家的門被敲響之后很快就開啟了。

    來開門的是萩原研二的父母，萩原千速跟在他們的身后，踮起腳，從萩原父母腦袋之間的縫隙中投來視線， 在看到鹿見春名之后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來。

    而萩原父母的視線從萩原研二的臉上掃過， 落在了鹿見春名的身上。

    這一家人都十分一致地忽略了萩原研二， 將所有的注意力都給了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還在醞釀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該說的話， 愣了一下之后才開口：“初……”

    他想說初次見面， 然后簡單自我介紹一下的。

    但萩原父母出乎意料地?zé)崆椋�尤其是萩原媽媽，上來就給了鹿見春名一個擁抱。

    他被抱了個滿懷， 愣在原地不敢動彈，也沒辦法回抱一下——他的兩只手，一只手牽著萩原研二，一只手拎著給萩原研二的父母初次見面準(zhǔn)備的禮物。

    兩只手都滿滿當(dāng)當(dāng)，讓鹿見春名只能無措地待在原地。

    萩原媽媽的擁抱很快就分離了， 接著來擁抱的是萩原爸爸。萩原爸爸的擁抱要寬闊許多， 他甚至還有力地在鹿見春名的背上拍了拍。

    鹿見春名被拍得一愣一愣的——委實說， 他很少在日本這個國度得到這樣熱情的擁抱。

    日本人向來講究含蓄和委婉，他們擅長陰陽怪氣而不是直言直語， 上一輩的更是如此。按照鹿見春名自己的設(shè)想， 大概得流程就是他和萩原研二進(jìn)了門之后和萩原父母客氣地寒暄一下，然后在飯桌上一邊聊天一邊被盤問，之后再禮禮貌貌十分客氣地道別……這十分符合日本人見家長的一天就結(jié)束了。

    但萩原父母一見面就給出的熱情擁抱著實是鹿見春名計劃外的。

    “你就是研二經(jīng)常說起的小詩吧？”萩原媽媽笑瞇瞇地開口，“果然是個很好看的孩子。”

    他躊躇了一下， 才接著將剛才沒說完的話接著說完：“是，初次見面， 我是鹿見春名，是研二的……”

    在說出這句話時，他忍不住偏了偏頭，看了一眼站在他身邊的萩原研二。

    神奈川的天氣很好，此時接近正午時分，陽光已經(jīng)漸漸偏移到了頭頂，金子般燦爛的日光灑落下來，為萩原研二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他的發(fā)梢和睫毛都被陽光染成溫暖的金色，像是在烈日下發(fā)光。

    他去看萩原研二的時候，萩原研二也正在看他——從一開始，就一直在看他，視線永遠(yuǎn)會為他而停留。

    紫羅蘭色的眼睛像是此世間最名貴的寶石，在光芒之中倒映出他的剪影，眼底流淌著溫和的笑意。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著，鹿見春名忐忑不安的心頓時安定了下來。

    他忍不住從唇邊露出一點微笑，將沒說完的那句話接著說了下去，“……是研二的戀人。”

    沒錯，他們是戀人，是分享著一個秘密的戀人，是彼此之間關(guān)系最親密的共犯。

    這樣小小的互動當(dāng)然被萩原千速和萩原父母注意到了，他們?nèi)齻�人互相對視了一眼，臉上紛紛露出了一點欣慰的表情——家里最小的孩子在七年的愛情長跑之后終于修成正果，他們當(dāng)然會覺得高興了。

    萩原媽媽立刻拉著鹿見春名的手，將他拉近了室內(nèi)，至于后面那個萩原研二，只得到了萩原爸爸一句十分敷衍的“你回來了啊”。

    好像他是順帶被問候的一樣……但明明他才是親生的吧？

    萩原研二滿心想吐槽的欲望，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落在最后面進(jìn)入了這個曾經(jīng)居住了十八年的家中，順手帶上了門。

    這個點正應(yīng)該吃午飯了，午餐是萩原父母早就準(zhǔn)備好的，他們家習(xí)慣傳統(tǒng)的日式午餐，各種各樣的碟子琳瑯滿目地擺了滿桌，還有特地從高級壽司店買回來的一大盤壽司，看得出來是用心準(zhǔn)備的。

    不是敷衍隨意的對待，他是被看重的——從萩原父母的這些細(xì)節(jié)之中，鹿見春名能看出來這一點。

    鹿見春名給萩原媽媽準(zhǔn)備的禮物是那條銀杏手鏈，給萩原爸爸準(zhǔn)備的則是一個奢侈品牌的打火機(jī)，兩樣禮物都被裝在精美的包裝盒里，他一坐下就拿出了這兩個拎在手中的禮物。

    禮物是被當(dāng)場打開的，被雕刻地十分精美的淡金色手鏈躺在黑色絨布的盒子之中，打火機(jī)是暗銀色的金屬質(zhì)地，浮雕出了精美的圖案和logo。

    鹿見春名不知道萩原研二的父母到底喜不喜歡這兩個禮物，但至少他們表現(xiàn)出來的都是十分驚喜的樣子，這讓他悄悄松了口氣。

    當(dāng)然是有回贈的禮物的——他們準(zhǔn)備的見面禮是一對袖扣，是金色的，和他的眼睛有著一樣的顏色，形狀被精雕細(xì)琢成了振翅欲飛的飛鳥。

    “你喜歡就好，我和研二的爸爸一起精心挑選了很久哦，”萩原媽媽笑瞇瞇地說，“然后看到這對袖扣的時候就覺得——呀，真的太符合我們第一次看到你的照片時的印象了，所以就選擇了這對袖扣。”

    “謝謝，”鹿見春名立刻就將袖扣戴上了，“我很喜歡。”

    “你喜歡就好了，”萩原爸爸稍微顯得有點嚴(yán)肅，但在面對鹿見春名時就將態(tài)度軟和了下來，“我們想見你很久了。”

    “是呀，”萩原媽媽責(zé)怪地斜了一眼萩原研二，“都怪研二，這么晚才帶你回家。”

    萩原研二默默承受了一切，好像他突然就變成了從外面撿來的孩子。

    三年前的時候萩原研二就說過想帶鹿見春名回家，那個時候他雖然沒有和鹿見春名交往，但他的父母和姐姐都知道鹿見春名是他喜歡的人——這一點實在太過明顯，哪怕萩原研二自己沒有對他們說過，他們也能看的出來。

    但這個見面延遲了三年，直到現(xiàn)在他們才正式地見到了鹿見春名。

    萩原研二帶他回家這個舉動本身就代表著某種不同尋常的意思，這意味著在戀人之上，鹿見春名將要成為萩原研二的家人，當(dāng)然也就是他們的家人。

    萩原爸爸開口了：“聽千速說，你在跨國貿(mào)易公司工作？”

    “是的，”鹿見春名給出了肯定的回答，這是他上次用來糊弄萩原千速的說辭，“我是對外部門的經(jīng)理，也算是業(yè)務(wù)員。”

    “平時工作忙嗎？”萩原媽媽露出了擔(dān)憂的表情，“你看起來太瘦了。”

    其實鹿見春名也是有肌肉的，但他跟萩原研二那種因為要出外勤而鍛煉地有八塊腹肌的身材不太一樣，他的肌肉只有很薄一層，覆蓋在身體表面，整個人白而纖細(xì)，站在萩原研二身邊的時候感覺戰(zhàn)斗力都下降了好幾個檔次。

    “我……”鹿見春名沉默了一下，斟酌著開口，“我天生吃不胖。”

    萩原媽媽露出了羨慕的表情：“真好啊，我也想擁有這種體質(zhì)。”

    這個氛圍實在過于和諧，好像他不是萩原父母第一次見面的兒子的戀人，而是在這個家庭里生活了好幾年的親生孩子一樣，無論是誰，和他說話時的語氣態(tài)度都顯得嫻熟而自然。

    “雖然今天才是第一次正式的見面，但對我們來說，其實七年前就已經(jīng)認(rèn)識你了。”萩原媽媽笑瞇瞇地接著說下去，“研二還給我們看過你們的合照呢，七年前的那張照片，當(dāng)時看到的時候我就覺得——啊，怪不得研二會喜歡小詩。”

    萩原千速毫不客氣地揭了萩原研二的老底：“研二他是個不折不扣的顏控啦，從小就喜歡和長得好看的小孩一起玩，長大了也這樣。”

    “哦，”鹿見春名了然了，“原來是這樣的啊。”

    他意味深長地瞥了萩原研二一眼。

    萩原研二承認(rèn)，他急了：“才不是——！我怎么可能是那種只看臉的人呢？我對小詩超認(rèn)真的！對吧？”

    像是尋求認(rèn)同感一樣，他直勾勾地盯著鹿見春名看。

    鹿見春名對他的眼神表示了躲閃，含含糊糊地應(yīng)答：“嗯……呃，對吧？”

    “對吧這個回答好敷衍。”萩原研二十分不滿。

    任誰都看得出來這只是熱戀期情侶之間的玩笑，誰也沒有要鬧別扭的意思，所以萩原父母和萩原千速都只是帶著欣慰的表情看著這一切。

    萩原爸爸打量著鹿見春名的臉，神情之中帶著點若有所思：“不過，七年過去了，好像都沒什么變化啊……年輕地像是大學(xué)生呢。”

    萩原爸爸只是隨口一說，萩原媽媽聞言才開始仔細(xì)打量鹿見春名的臉——萩原研二給他們看過的合影是七年前在燒鳥店拍攝的那一張，當(dāng)時的鹿見春名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根本找不到什么變化。

    但按理來說，時間走過了足足七年，照片中七年前的萩原研二和現(xiàn)在當(dāng)然是不同的……照片里所有的人都和現(xiàn)在有著明顯的區(qū)別，只有鹿見春名和七年前被拍攝進(jìn)照片里的時候一模一樣。

    好像他是從相片之中走入了現(xiàn)實世界之中一樣，時間的流逝沒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的時間永遠(yuǎn)停住在了照片拍攝定格的那一個瞬間。

    這是當(dāng)然的了，畢竟對其他人來說，這七年的時間是實打?qū)嵉囟冗^的，但對鹿見春名來說，他在每一個時間的夾縫之中都只短暫地存在了幾個月，這些時間加起來也不過一年左右，還有重置這個外掛能幫他刷新身體的狀態(tài)，一年前的他和一年后的他看起來當(dāng)然不會有什么顯著的變化了。

    萩原千速突然心里咯噔了一下，突然想了起來自己到底遺忘了些什么——她在回家和父母說起和鹿見春名的見面時，只大概說了工作之類的內(nèi)容，還展示了鹿見春名送給她的見面禮，卻完全忘記了那個致命的年齡問題。

    她頓時有些氣弱，完全能想象的出來自己的母親接下來會怎么發(fā)問了……而在得到答案之后，說不定會當(dāng)場將萩原研二這個知法犯法的不孝子趕出家門吧？

    “是呀，看起來真的很年輕，完全想象不到是工作了那么久的人呢。”萩原媽媽注視著鹿見春名微笑。

    她當(dāng)然不會覺得鹿見春名七年前和現(xiàn)在的年齡差不多只相差了一歲，在她看來這大概是基因之中先天的優(yōu)勢——童顏。

    接著萩原媽媽話鋒一轉(zhuǎn)，問到了那個她最關(guān)心的問題。

    “研二也29歲了，我和孩子他爸都很操心關(guān)于他的事情，現(xiàn)在知道你們好好地在一起就很滿足了。”她微笑，“不過，結(jié)婚的事情……你們有考慮過嗎？”

    似乎是擔(dān)心這么問會讓熱戀期的情侶感覺到局促，萩原媽媽又開玩笑般多加了一句，“要不是知道小詩已經(jīng)和你認(rèn)識七年了，我肯定會擔(dān)心他這個年紀(jì)沒辦法去登記呢……小詩是25歲吧？”

    “他……”萩原千速十分慎重地開口，“……19歲。”

    萩原爸爸臉上的神情變得一片空白：“嗯？”

    萩原媽媽大概覺得自己的耳力出了一點問題：“什么？”

    萩原研二破罐子破摔了：“是19歲，不是25歲。”

    鹿見春名的戶籍上按照出生年份來算是19歲，但萩原研二估摸著他的實際年齡應(yīng)該是25歲吧？

    他是這么想的——七年前認(rèn)識小詩的時候，小詩是18歲，而小詩又因為吃下了那種該死的藥物而導(dǎo)致了身體出現(xiàn)異常，就連年齡都不再增長，一直停留在吃下藥的年紀(jì)之中，但如果要按實際增長的歲月來算年齡的話，應(yīng)當(dāng)是25歲才對。

    但他知道沒用啊，即使鹿見春名現(xiàn)在去醫(yī)院測骨齡，也只會測出來一個20歲以下的結(jié)果。

    萩原父母這次終于聽清了年齡，表情呆滯的同時在心里進(jìn)行著簡單的兩位數(shù)加減法——今年19歲，按照七年前算……12歲？這怎么可能？

    照片上的鹿見春名怎么也不像是12歲的樣子，難道是發(fā)育地太快了？

    面對萩原父母陷入混亂之中的表情，鹿見春名立刻出言解釋了：“其實……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誰，我很小的時候就在孤兒院了。”

    他說話時才引起了一點萩原父母的注意力，雖然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說起這個，但萩原父母還是十分配合地擺出了傾聽的姿態(tài)。

    “十幾年前的時候，孤兒院的管理還比較混亂，那段時間又剛好收養(yǎng)了一批因為地震而失去親人的孩子，在戶籍的重新登記管理上有些疏忽，導(dǎo)致將我的出生年月日弄錯了……所以戶籍上的年齡并不是我實際的年齡。”鹿見春名說，“只是按照戶籍上來說，我應(yīng)該是19歲。”

    他的謊話張口就來，在面對萩原父母時臉不紅心不跳，就連語氣和表情都那么誠懇，完全看不出是撒謊。

    要不是萩原研二知道真相，他估計真的就信了。

    “咦？”萩原千速愣了一下，“是這樣嗎？既然這樣的話，上次為什么……”為什么不解釋呢？

    “因為……我出身孤兒院，我沒有正常的父母、也沒有一個健全的家庭環(huán)境。”鹿見春名垂下濃密的睫羽，神情落寞，“我擔(dān)心你們會因為這個……”

    他的話沒說完，但其他人瞬間都明白了他的未盡之語。

    萩原千速神情一滯——我真該死啊！

    萩原父母在心疼的同時松了口氣——好好好，兒子沒犯罪就好，不然七年前就喜歡12歲的小男孩未免有點太有判頭了。

    只有萩原研二知道鹿見春名是撒謊……但又不全是撒謊，至少出身孤兒院這一點是真的。

    他覺得心口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麻癢感，在桌子的遮掩下，伸出手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指尖，又扣入他的指縫之間。

    兩人十指相扣，掌心相貼，屬于萩原研二的滾燙的熱度透過相貼的肌膚滾入心間。

    鹿見春名察覺到了萩原研二心中的一點擔(dān)心，他偏過頭，對戀人露出了一個帶著安撫意味的笑容。

    “我們不會因為這個而特別看待你的。”萩原媽媽的語氣十分鄭重。

    她伸出手，握住了鹿見春名放在桌面上的那只手，神情嚴(yán)肅而認(rèn)真，和萩原研二如出一轍的紫色眼睛之中蘊(yùn)含著溫和的柔光。

    “以前沒有家人也沒關(guān)系，至少現(xiàn)在，研二和我們就是你的家人。”

    我喜歡的人是很好很好的人。

    鹿見春名忍不住想。

    所以……能培養(yǎng)出很好的萩原研二的人，當(dāng)然也是很好的人。

    ……

    本來鹿見春名是打算訂酒店住的，但是萩原父母十分強(qiáng)勢且熱情，硬是讓他留了下來。

    萩原家是典型兩層小樓的日式獨棟，家里剛好是三間臥室，多出來的兩個房間被改造成了書房和雜物間，也就是說，這棟房子里是沒有客房能給鹿見春名睡的。

    那么他能住的地方當(dāng)然就只有一個——萩原研二的房間。

    雖然他的房間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住過，但仍舊保持著干凈整潔。

    既然是住在家里，那么兩個人理所當(dāng)然不會亂來，畢竟眾所周知房子的隔音條件十分一般，所以兩個人就真的只是單純地蓋著棉被純聊天。

    比起單人宿舍的1.2米寬的單人床，萩原研二自己房間里的床要顯得稍微寬敞一些，至少他們兩個成年男性躺在上面時并不會覺得十分擁擠。

    即便有了寬松的余裕，萩原研二還是喜歡和戀人貼在一起，儼然被他當(dāng)成了大型抱枕。

    空調(diào)運作時不斷吹出冷氣，但萩原研二身上傳遞過來的體溫是溫暖的，像是源源不斷燃燒著的火爐。

    鹿見春名躺在他的臂彎之間，鬢邊的一縷長發(fā)被萩原研二捏在手中，一圈一圈地繞著手指，將他纏繞起來。

    萩原研二正在跟他商量明天的行程：“既然好不容易來神奈川一趟了，不如就去海邊玩一趟吧？神奈川這邊的海還是很出名的，可以看到富士山和很美的日落，剛好附近還有我和小陣平在上學(xué)的時候經(jīng)常去的冷飲店，招牌的奶昔應(yīng)該會是小詩喜歡的口味，我記得店主還養(yǎng)了一只有金色眼睛的小貓，這么說起來感覺跟小詩長得有點像，那只小貓也是銀白的毛……”

    萩原研二興致勃勃地說起這些時就有些沒完沒了。

    他是分享欲十分旺盛的人，恨不得將在神奈川生活的曾經(jīng)十幾年人生之中遇到的一切有趣的事情都一股腦地告訴喜歡的人，畢竟那是十幾年的時光，他敘說起來無比漫長。

    鹿見春名是很樂意聽這些的。

    那些他沒有參與過的屬于萩原研二的人生，他都很想知道。

    他來到了萩原研二長大的故鄉(xiāng)，即使時間已經(jīng)拭去、無法轉(zhuǎn)圜，他也想去嘗試萩原研二吃過的美味的冷飲店、去摸一摸他曾經(jīng)可下痕跡的柱子、找到那張也許被他幼稚地用筆寫過字的課桌。

    想讓萩原研二從過去到未來的所有人生之中都留下屬于他的影子。

    他聽得很認(rèn)真，但是躺在萩原研二身邊時，暖烘烘的感覺從心底蔓延上來，他覺得自己像是被溫水一般的愛意包裹了，戀人說話時的聲音也放的很輕，像是搖籃曲的余韻，很快他就昏昏欲睡。

    等萩原研二說完話卻許久沒有得到回應(yīng)時，他低下頭，才發(fā)現(xiàn)鹿見春名已經(jīng)睡著了。

    他失笑，垂下眼睫，低頭輕輕碰了一下鹿見春名的眉心。

    *

    在燥熱的盛夏，去海邊當(dāng)然是個十分不錯的選擇，就像諸多游戲都會在夏日來臨時開啟夏日限定的活動一樣。

    神奈川的海是十分著名的景點，很多人都會特意來到海邊游玩，而今天是周末，海灘邊擠滿了人。

    為了避免走散，萩原研二牽著鹿見春名的手，帶著他踩過細(xì)膩的金黃色的沙灘，來到了遠(yuǎn)離人群的一片沙灘，將小腿沒入被日光照射地有些溫暖的海水之中。

    這片沙灘沒什么人，喧嘩的聲音也漸漸遠(yuǎn)去，只剩下海浪翻滾的水聲、以及海鷗的鳴叫。

    鹿見春名抬起頭，有些驚詫：“真的能看到富士山啊。”

    “當(dāng)然了，”萩原研二笑了起來，“我才不會騙人。”

    隔著云霧和刺眼的日光，鹿見春名能隱約看到遠(yuǎn)方富士山模糊的輪廓。

    似乎是為了看得更清楚一點，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直到海水沒過了他的腰，又逐漸加深。

    鹿見春名沒有很擔(dān)心——他會游泳，就算不會也沒事，反正淹不死他。

    也許正是因為太過放松，他在往海中走去的時候踩到了什么東西，腳下一空，整個人都栽倒進(jìn)了海水之中。

    萩原研二一驚，下意識扎入海水之中。

    他在水下睜開眼睛——鹿見春名銀色的長發(fā)在深藍(lán)的海水之中漂浮，周圍漂浮著海星，沙灘之中鑲嵌的貝殼閃閃發(fā)光，連帶著那雙眼睛也熠熠生輝。

    細(xì)密的氣泡從鹿見春名的唇邊溢了出來。

    萩原研二劃過海水，朝鹿見春名游了過去。

    他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手腕，銀色的長發(fā)纏在他的手指之間，比起落水的人，也許更像是生活在海中的鮫人。

    帶著咸澀意味的吻印在了他的唇邊。

    第167章

    海水的味道是咸的。

    萩原研二在迷迷糊糊之中想。

    這本該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常識， 海水除了咸澀還能有什么味道？但萩原研二的腦海里只剩下了這句話。

    除了咸澀的味道，他還嘗到了一點甜味、以及灌入鼻腔之中的冷薄荷的味道。

    鹿見春名當(dāng)然是沒有溺水的，他只是不慎一腳踩到坑里絆了一下而已。

    淺岸邊的海水并不算很深，但再甩下去時顯然也能夠?qū)⒊赡耆搜蜎]其中。這么點高度不可能淹死鹿見春名， 當(dāng)然也就不可能對萩原研二造成威脅了。

    萩原研二會下水去撈鹿見春名一把純屬關(guān)心則亂， 等他在水下與鹿見春名那雙燦爛的金色眼睛對視的時候， 他就知道自己是多此一舉了。

    銀色的長發(fā)在深藍(lán)色的海水之中飛舞旋轉(zhuǎn)， 如同流轉(zhuǎn)的、閃閃發(fā)光的銀色海藻， 在水下糾纏他的手臂，不讓他浮出海面。

    有著銀發(fā)的少年在水中行動自如，他更像是棲居于深海之中的海妖， 用昳麗的臉和歌聲誘惑英俊的青年警官，將他拖入海中，吞噬殆盡。

    突然跌入海中并沒有讓鹿見春名受到驚嚇，但他不慎嗆了一點水，細(xì)密的氣泡從唇邊溢了出來。他沒有選擇浮上水面去換氣， 而是撥開水流， 瞬息之間便來到了萩原研二的面前。

    那雙金色的眼睛近在咫尺， 透過深藍(lán)色的海水，萩原研二能從熠熠生輝的金瞳之中看到自己的眼睛。

    接著鹿見春名就抬起雙手， 捧起了萩原研二的臉頰， 吻在了他的唇角。

    最開始只是十分單純地觸碰，然后這個吻在咸澀的海水之中逐漸變得深入，唇舌糾纏，他從萩原研二的唇齒之間汲取著氧氣。

    生機(jī)用這種最親昵的方式被渡了過來。

    甜味在舌尖彌漫開來， 萩原研二遲鈍地意識到了這是什么——是下海之前，鹿見春名吃的葡萄味的水果硬糖。糖果融化之后只剩下純粹的甜味， 這甜蜜的味道化成熱流，涌入他的胸腔之中。

    萩原研二很快就反客為主，握著鹿見春名的腰傾身過去，在海中沒有依靠的地方，只剩下懸浮的力，他幾乎要將鹿見春名整個人折起。

    可惜鹿見春名向來是不擅長接吻的，他一向擅長學(xué)習(xí)模仿，但總在這種時候?qū)W不會換氣呼吸，很快耳根便連同臉頰一起染上一層薄紅，就連眼尾也帶著一抹緋色。

    萩原研二注意到了這點不對勁——戀人快要喘不過氣來了。

    溺水沒能讓鹿見春名窒息，反而接吻差點讓他無法呼吸。

    他攬著戀人的腰，帶著他上浮，用雙臂拖著鹿見春名，讓他得以呼吸。

    為了游泳而扎起來的銀發(fā)在剛剛落入水中時已經(jīng)散落開來，被浸濕的銀發(fā)濕漉漉地貼在他的臉頰和額頭上，濃密的銀色睫羽上掛著一點水珠，睫毛輕輕眨動一下之后便落了下來，沿著臉頰的弧度下滑，又墜入海面之中，濺起一點微小的漣漪。

    金瞳之中浸潤了一層水光，在燦爛的日光之下異常動人。

    鹿見春名彎起唇角和金色的眼睛，笑瞇瞇地靠近萩原研二，伸出手臂環(huán)住他的肩，將下巴都擱在他的肩上。

    他懶得再自己費力游回岸邊，懶懶散散地掛在萩原研二的身上，不想再動彈。

    萩原研二在這些小事上十分縱容鹿見春名——本身他對待鹿見春名的態(tài)度就可以說上是溺愛，既然小詩不想花力氣，那他帶著游回去也沒什么。

    他偏了偏頭，將被海水打濕的銀發(fā)撥到了鹿見春名的耳后，順勢垂首，用嘴唇輕輕碰了一下少年發(fā)紅的耳尖。

    “之前不是放話說從海上游了兩年才回來嗎？”萩原研二低聲笑了起來，“現(xiàn)在怎么只有這么一點距離都不想動了。”

    鹿見春名整個人都黏黏糊糊地貼在萩原研二的身上，萩原研二低聲笑起來時，胸腔都在輕微地震動，連帶著鹿見春名也感覺到了著輕微的振動，細(xì)密的麻癢感從肌膚相貼的地方傳來。

    “你真的相信了嗎？”鹿見春名懶散地趴在他的肩上，語氣中帶著一點不可置信。

    “……我差點就信了。”萩原研二沉默了幾秒才回答。

    其實他真的是相信的……如果鹿見春名自己沒有否認(rèn)的話。

    “我哪有那種精力啊，累死了。”鹿見春名輕輕撇了一下嘴。

    他倒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而已，況且在這個世界習(xí)慣了輕松自在的生活，不用被追殺、大多數(shù)時間都躺在公寓里無所事事地打游戲看動畫，在和萩原研二有關(guān)的事情之外，他本身就是隨波逐流的性格，當(dāng)然不會特別努力地去做什么。

    萩原研二張了張嘴，他想說些什么，最終又將那些話給咽了回去。

    鹿見春名察覺到了萩原研二這瞬間的欲言又止。

    他稍微松開了一點，拉開了自己和萩原研二之間的距離，用金色的眼睛十分認(rèn)真地凝視著萩原研二。

    “研二有什么想說的話嗎？”他認(rèn)真地問，“不管是什么，我都會認(rèn)真聽的。”

    萩原研二陷入了沉默。

    他似乎是在努力地掙扎糾結(jié)，斟酌了很久之后才遲疑著開口：“小詩……消失的那些時間里，都在做些什么呢？”

    萩原研二想問這個問題其實已經(jīng)很久了。

    鹿見春名當(dāng)然是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個體，他是真實存在的——萩原研二能確認(rèn)這一點。

    但鹿見春名出現(xiàn)在萩原研二身邊的時間實在是太少了，滿打滿算加起來大概也只有一年多、絕對不足兩年，那么剩下的那些時間，鹿見春名又去哪里了？

    至少他從降谷零那里明確地知道，鹿見春名失蹤的這段時間也不在組織里，而依照組織這惡行遍布全世界各地的龐大勢力，卻無法找到鹿見春名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蹤跡……就好像他在這個世界之中生活的痕跡被神明無形的手徹底抹消了一樣。

    那些消失的時間，鹿見春名到底在做些什么呢？

    如果是放在以前，萩原研二是不會問這些話的。他知道鹿見春名本質(zhì)上是個很有防備心、并且敏銳的人，即使他隱約知道自己或許是不一樣的，也不打算貿(mào)然觸及一些敏感的問題。

    至少他知道，自己是被鹿見春名信任著的人——他們共同守護(hù)著一個秘密，是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共犯。

    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交往了，他理所當(dāng)然地想知道更多關(guān)于戀人的事情，這不是危險的探究。

    “如果小詩不想說也沒關(guān)系。”萩原研二接著補(bǔ)充了一句，“其他的事情都不重要，只要小詩在我身邊就好了。”

    和往后所有的未來相比，已經(jīng)度過的曾經(jīng)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如果那是會影響到今后的事情，那么萩原研二覺得就算永遠(yuǎn)不知道都沒什么問題。

    這不是日本人習(xí)慣的那種委婉含蓄的話，萩原研二無比認(rèn)真——他從頭到尾，喜歡的都只是鹿見春名本人而已，不管他使用什么名字、擁有什么特殊的能力，那都不重要，他在意的只是這個人本身。

    他握著戀人的手，輕輕捏了一下柔軟的指腹。

    “我也說不清楚……”鹿見春名沉默很久之后才低聲說。

    他不知道該怎么和萩原研二解釋自己消失的事情——APTX-4869和銀色子彈本身就是為了達(dá)成起死回生、長生不老而研究出來的藥物，返老還童、青春永駐本身就代表著對時間的扭曲，而這種扭曲作用在他這個穿越了異世界的亞人身上，就像是有一只手撥動了他命運的時間線一樣，將這些代表著時間的線團(tuán)雜亂無章地糅合在一起。

    他回握住萩原研二的手，抿緊了唇線。

    “但是，至少我不是自己想離開的，”他輕輕笑了一下，“有一些讓我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鹿見春名的語氣凝滯了。

    他垂下眼睛猶疑了一會兒，抬起眼睛，認(rèn)真地注視著凝聚在萩原研二眼中的紫羅蘭色。

    如同寶石一般美麗的紫羅蘭倒映在那雙金色的眼睛里，像是落入鎏金流淌的光河之中的一片花瓣，氤氳著浮動的情緒。

    萩原研二有些迷茫：“不得不離開的原因？”

    裹挾著咸澀氣息的海風(fēng)沿著海平線吹拂而過，將海面卷起波瀾，連帶著那頭長長的銀發(fā)也被卷起，在風(fēng)中被勾勒出漂亮的弧線來，那雙燦爛的金色眼睛在被吹亂的銀發(fā)之間明明滅滅地閃動。

    層層疊疊的云緩緩漂浮，在這一刻驟然遮掩住了懸掛的燦爛的金日，將投落下來的燦光吞噬，倒映在海面上的波光粼粼在瞬息之間便被抹去，天光暗淡，瞬間便陰沉了下來。

    “研二，你覺得，”

    他壓低了聲音。

    “……我算是人類嗎？”

    鹿見春名的聲音放的很輕。

    陰翳的光線之中，只有鹿見春名燦爛的金色眼睛像是在發(fā)光一樣——屬于他的、幾乎要將人切割開的鋒銳的美莫名被染上了驚心動魄的意味，連圓形的瞳孔都逐漸收縮成了細(xì)長的橢圓。

    那確實不像是人類的眼睛……只有殘忍的兇獸才會有這樣滿溢冰冷殺機(jī)的眼神。

    但出乎意料地，被這樣一雙眼睛凝視著，萩原研二卻沒感覺到任何威脅和恐懼。

    他像是被蠱惑了一樣，下意識伸出了手，指尖觸碰到了鹿見春名銀色的睫羽。

    *

    森川樂器店里，化名為森川彌的諸伏景光十分兢兢業(yè)業(yè)，早上十點準(zhǔn)時開店，然后坐在店里無所事事。

    上午時會光顧咖啡廳的客人并不多，榎本梓正在用消過毒的桌布擦拭著本來就亮的能夠反光的木質(zhì)桌面。

    她用手背拭去額角滲出來的汗水，直起腰時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斜對面的森川樂器店。

    波洛咖啡廳中沒什么人，所以她說話時也就沒怎么注意音量：“誒——這么久了，森川先生的樂器店好像都沒什么客人光顧吧？”

    “不，還是有的。”降谷零回答。

    “啊啊我知道，每次一到中學(xué)生放學(xué)的時間，店里就會有很多女子高中生啦……不是來看你的就是去看森川先生的。”榎本梓揶揄，“這條街的生意還得感謝你們兩個看板郎呢。”

    降谷零嘆了口氣，顯得有些無奈：“梓小姐，你又在取笑我們了。”

    “我才沒有，安室先生你才是，不要那么揣測我啦。”榎本梓振振有詞，“況且我也沒有說錯，那些高中生本來就是沖著你們來的。”

    易容后的諸伏景光仍舊有著一副好皮囊，加上他本人溫柔隨和的氣質(zhì)，當(dāng)然是很容易被年輕的女孩喜歡的——看看臉又不犯法，只不過舍得為此買單直接花大價錢買昂貴樂器的還是少之又少，要不是背后有公安買單，諸伏景光這樂器店絕對早就要倒閉了。

    降谷零在洗手池將手清理干凈，慢條斯理地將手上的水漬擦干凈，順道解開了系在腰間的圍裙，卷好了之后放在了臺面上，向外走去。

    榎本梓吃了一驚：“誒？安室先生，你要去哪里？該不會是生氣了吧？是這樣的話我道……”

    “不是，我沒有生氣。”降谷零對榎本梓微微笑了一下，神情之中顯出幾分無奈來，“我只是去給那位被女高中生青睞的森川先生送一碟華夫餅而已。”

    “原來是這樣，我就說安室先生不至于那么小氣……”榎本梓松了口氣，十分大氣地?fù)]了揮手，“去吧去吧。”

    降谷零推開了門，走向了斜對面的森川樂器店。

    諸伏景光坐在柜臺后，正在為他常用的那把貝斯調(diào)整著琴弦。

    聽到開門的聲音后他抬起頭來，在看清了來人的臉之后，想說出口的那句“歡迎光臨”卡在了喉嚨里。

    他失笑，將貝斯放在一邊，站了起來。

    “特地帶來的慰問品嗎？”

    “你有什么好慰問的？”降谷零挑了一下眉，將裝著華夫餅的碟子放在了桌面上。

    諸伏景光不客氣地拿起一塊焦糖色的華夫餅來咬了一口，淡淡的蜂蜜甜味在唇齒之間彌漫開來。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降谷零：“我的協(xié)助人被綁架了，我當(dāng)然擔(dān)心了，四舍五入也算是慰問我吧？”

    “……比起擔(dān)心鹿見，你不如擔(dān)心擔(dān)心那兩個正副船長吧，我看他們已經(jīng)被鹿見嚇出心理陰影來了。”降谷零欲言又止，“那艘船上除了那兩個人之外，根本就沒有活口。”

    他不知道鹿見春名到底是怎么做到把整艘船給殺穿的，但反正最關(guān)鍵的人是活著的，其他的人就算死了也沒有關(guān)系，公安向來只在乎結(jié)果，船上那些人不是黑戶就是通緝犯和非法入境的雇傭兵，就是死光了公安也不會說些什么。

    諸伏景光露出了一個苦笑：“是啊……連我都有點被嚇到了。”

    他知道鹿見春名的戰(zhàn)斗力很強(qiáng)，但從來沒想過會強(qiáng)到這種地步。

    成年人形態(tài)還好說，但被帶到船上去的時候，鹿見春名很顯然還是小孩子的身體……以一己之力殺穿整艘走私船，并且所有人都是一擊斃命、絲毫不拖泥帶水，至少諸伏景光想不出鹿見春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有時候難免會覺得，”降谷零語氣淡淡的，“他強(qiáng)的不像是人類。”

    “我也有這種感覺，但是好在他是站在我們這邊的，”諸伏景光嘆了口氣，隨后又露出了笑容來，“要是他真的站在組織那邊，那就麻煩了。”

    “你看起來好像一點都不擔(dān)心鹿見他最后反水，又去幫組織的忙？”降谷零的語氣輕松起來。

    諸伏景光忍不住笑了：“如果你說的是別人我可能還會擔(dān)心一下，但是鹿見……我確實對他很放心，誰讓萩原他是個警察呢？”

    鹿見春名戀愛腦的形象深入人心。

    降谷零也忍不住笑了：“是啊，誰能想到呢？我們和組織之間的差距，只有一個萩原而已。”

    萩原研二的立場，就間接地決定了鹿見春名會站在哪一邊。被組織的BOSS看重、深受信任且戰(zhàn)斗力卓越的代號成員告死鳥，如果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背刺一刀，大概能讓組織覺得痛苦難忍吧？

    “不過，你不是說最近開始內(nèi)部審查了嗎？”諸伏景光又忍不住覺得有些擔(dān)憂，“你和鹿見……”

    “鹿見不用擔(dān)心，你覺得那位先生會放過他嗎？不管怎樣他都不可能有事的。”降谷零微微搖了一下頭，“至于我……”

    他短促地笑了一聲。

    “既然之前那么長時間都沒能發(fā)現(xiàn)，那么現(xiàn)在也不會查到我的。”

    “你這么說我就放心了。”諸伏景光頷首，“對了，鹿見呢？”

    降谷零沉默了一會兒，臉上的神情變得十分微妙：“……他跟著萩原回神奈川了。”

    “神奈川？”諸伏景光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yīng)了過來，“我記得萩原就是神奈川出身的吧……他帶鹿見回家了？”

    降谷零點點頭：“我猜是的。”

    “他們還真是無憂無慮……算了算了，帶回家也挺好的，”諸伏景光神情復(fù)雜，“對了，你來找我是打算說什么事情？”

    “我懷疑一周之后，組織有大動作，這次的任務(wù)連朗姆都有參與……對組織來說，絕對是很重要的事情。”降谷零皺起了眉，“但琴酒口風(fēng)很嚴(yán)，連我這邊都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做什么。”

    “一周后……”諸伏景光露出了沉思的表情，他回憶了一會兒，驟然抬起頭，露出了驚詫的表情，“……難道是自由政黨的黨首選舉？他們想插手總理大臣的候選？”

    按照組織的龐大程度，他們不會去插手那些很小的事情……除非是看上了什么研究人員，每一次出動五個以上的代號成員的任務(wù)，都代表著社會絕對會因此而出現(xiàn)動蕩。

    一周后的事情，按照組織從很久之前就開始往政界安插自己人的行為、以及一年前和大和田干事長所在政黨爭鋒相對的你來我往，諸伏景光很自然就能聯(lián)想到政界之中去。

    而在政界，一周之后最引人注目的事情就是自由黨選舉新任黨首了，而新任黨首就是下一任總理大臣的有力競爭者之一。

    如果組織是打算在自由黨的選舉之中插手、從而達(dá)到讓自己扶持的人成為新任總理大臣、進(jìn)而掌控整個日本的目的……那么這當(dāng)然是符合組織的核心利益的。

    “看來你跟我想的一樣。”降谷零神情沉重。

    他和諸伏景光對視一眼，從彼此的眼神之中看到了自己嚴(yán)肅的表情。

    “雖然還沒有說任務(wù)具體的內(nèi)容，但我覺得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差錯了。”諸伏景光沉聲說道，“早作準(zhǔn)備吧。”

    “我知道了。”降谷零頷首。

    他本來就只是來送一碟華夫餅的，沒有理由繼續(xù)多待，于是話音落下之后便起身準(zhǔn)備離開了。

    在走出店門、帶上玻璃門之前，他還不忘留下一句話：“記得把碟子洗干凈還到波洛。”

    “……”

    *

    深夜，鈴木財團(tuán)旗下的私立醫(yī)院之中，探視者如同往常一樣造訪了這家醫(yī)院。

    古賀進(jìn)穿著不太符合他研究人員身份的西服，神情之中透露著些疲憊，眼神卻異常明亮，棕色的眼珠之中熠熠生輝，透著某種不同尋常的生機(jī)。

    導(dǎo)引臺的護(hù)士小姐快步走到古賀進(jìn)的面前：“古賀先生，您來了，今天也是來探望您的女兒嗎？”

    古賀進(jìn)點了點頭。

    護(hù)士小姐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我為您領(lǐng)路吧。”

    想要上到最頂層的私密VIP病房需要工作人員刷工作證才能啟動電梯，古賀進(jìn)跟在護(hù)士小姐的身后，電梯啟動，屏幕上的數(shù)字不斷變化之后停在了最高的那一層。

    電梯門打開，古賀進(jìn)走出了電梯。

    時值深夜，醫(yī)院的頂層幾乎沒有什么人，只剩下護(hù)士小姐和古賀進(jìn)兩人交錯的腳步聲。

    走到古賀由紀(jì)所在的病房門口的時候，護(hù)士小姐沒有進(jìn)去，只是為古賀進(jìn)拉開了門，微微鞠躬之后就離開了。

    古賀進(jìn)隨手帶上了門，在病床邊坐了下來。

    他手里拎著一個精美的紙袋，他將紙袋打開，拿出里面裝著的一盒油豆腐壽司，那是古賀由紀(jì)喜歡的。

    壽司是冷的，油豆腐還帶著一點酸甜的味道，古賀進(jìn)沉默著吃完了這一整盒壽司。

    他擦干凈了手指，輕輕握住了古賀由紀(jì)的手……躺在病床上昏迷數(shù)年，古賀由紀(jì)的身軀異常瘦弱蒼白，骨節(jié)分明，握在手中的時候幾乎感覺不到什么柔軟的觸感。

    “由紀(jì)，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

    他低聲說道，眼睛中閃動著精光，像是地獄中的幽魂仰望人間。

    “……爸爸很快就能讓你回到這個世界了。”

    第168章

    躺在病床上的古賀由紀(jì)是個植物人， 她當(dāng)然無法對古賀進(jìn)作出回答。

    不管古賀進(jìn)怎么對她訴說，古賀由紀(jì)都不會作出反應(yīng)。她的心臟仍然在跳動著，心跳檢測儀中起伏的線條平穩(wěn)和緩，透明的液體沿著塑膠軟管流入進(jìn)古賀由紀(jì)的身體之中。

    病房之中很安靜， 除了儀器運作的聲音， 就只剩下了古賀進(jìn)說話的聲音。

    古賀進(jìn)站了起來， 走到了病床邊坐下， 低頭凝視著古賀由紀(jì)沉睡著的臉。

    古賀由紀(jì)和古賀進(jìn)長得很像， 只是數(shù)年前她的黑發(fā)還只到肩膀的位置，如今已經(jīng)長及腰際。

    她沉睡的樣子十分安靜，古賀進(jìn)沉默著苦笑了一下， 伸出手輕輕碰了碰古賀由紀(jì)的臉頰，將一縷黑發(fā)撥到了她的耳后。

    “由紀(jì)……”古賀進(jìn)喃喃著低聲，“爸爸好想再一次和你說話啊……這次不管你說什么爸爸都會認(rèn)真地聽，哪怕是抱怨也好……爸爸想和你說話。”

    他的語氣哽咽起來，死死咬著壓根， 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古賀進(jìn)握住古賀由紀(jì)沒有扎入針的手， 將她的手背抵在自己的額前。少女的膚色是慘白的， 手背上青紫的血管十分顯眼，消瘦地顯出了骨節(jié)凸起的痕跡。

    “由紀(jì)， 你不會一直睡下去的。”

    古賀進(jìn)的語氣像是在發(fā)誓。

    “爸爸會救你的， 絕對會讓你醒來的……”

    “即使要付出的代價是全日本、乃至全世界也無所謂。”

    他的眼睛中像是有火焰在燃燒，森白的火光在眼底跳動扭曲，映照出古賀由紀(jì)安靜沉睡的面容。

    “很快了，很快了……這痛苦的一切就要結(jié)束了。”

    *

    神奈川的海不算平靜， 在陰翳之下被風(fēng)卷起波浪之后便顯得有些冰冷，驅(qū)散了夏日里的燥熱。

    似乎只要他回答錯了一個字， 海妖就會將他拖入到海底之中，徹底埋葬。

    萩原研二沒來由地感受到了冷意，但那不是因為恐懼，只是莫名的，他覺得鹿見春名注視著他的眼光好像瞬間又變得疏離了起來……像是流浪的動物，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他，在心中估量著要不要靠近。

    “‘算是人類’……這是什么意思？”萩原研二猶疑著出聲，“小詩怎么會不是人類呢？”

    雖然他知道鹿見春名有超能力這種超出常理的能力，但從小接受的教育和警察的身份讓萩原研二是個實打?qū)嵉奈ㄎ镏髁x者——偶爾會在重大考試、祈福和信念求簽的時候變成限定的唯心主義者，但本質(zhì)上來說，萩原研二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妖怪之類長得像人的不科學(xué)的存在。

    鹿見春名卻沒有回答萩原研二的疑問，只是固執(zhí)地用那雙金色的眼睛注視著他。

    他用他的目光無聲地說——這絕不是一個玩笑。

    萩原研二呼吸一滯，連同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第一反應(yīng)是——不會吧？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嗎？

    第二反應(yīng)是——什么？難道小詩不是人類、是妖怪？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么想的話，好像鹿見春名身上一切不同尋常的事情都有了解釋……比如說他的超能力，比如說他的“不死”。

    如果傳說之中的妖怪或者式神的話，擁有人類的外表不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嗎？都能變成人形了，那么有特殊的能力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榱恕�…妖怪怎么可能沒點超自然力量嘛！再說了，不管是妖怪還是式神還是其他的什么東西，本來自身就是不科學(xué)的。

    至于不死這個能力……委實說，在得知這種身體上的“異常”是因為某種藥物的時候，萩原研二就覺得相當(dāng)驚訝了，他沒想到如今科技樹已經(jīng)點到了這種程度，不僅可以青春永駐、返老還童，甚至能讓人起死回生。

    但如果鹿見春名本身就不是人類的話，那么這種不死也許根本就不是因為藥物，而是因為他本身。

    ——或許他本來就擁有這種力量也說不定。

    也是，如果是非人的存在，怎么可能輕易就被殺死呢？

    異常的一切都有了答案，但前提是——鹿見春名真的是非人類，而不是人。

    “……好酷。”萩原研二憋了半天，憋出了這么一句。

    ——這就是他的第三反應(yīng)。

    這幾個字從萩原研二的口中蹦出來的時候，鹿見春名十分明顯地愣了一下，喉嚨之中發(fā)出了一個單音節(jié)：“……誒？”

    他很少會露出這種疑惑的表情來，但萩原研二的表現(xiàn)實在是不同尋常。

    鹿見春名會問出那句話當(dāng)然是鼓起了勇氣的。

    對于萩原研二的疑問，他分明是可以糊弄過去的，就算不想糊弄，只要他表露出一點不想回答的意思來，觀察力敏銳的萩原研二大概率都會順從他的意思不再追問……但凡鹿見春名沒有這么做。

    因為萩原研二是特別的。

    這是對他來說最特別、最在意的存在，萩原研二是他在這個世界之中的錨，是他愿意付出生命之外的全部的人。

    鹿見春名想將自己是亞人的秘密繼續(xù)隱瞞下去，一直到他自然老去，這個世界上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他是非人類，只會將他的異常全都?xì)w結(jié)于組織，而不會懷疑他就不是人類。

    但是接下來呢？

    將組織覆滅之后、等到灰原哀研究出解藥之后，又該怎么辦呢？

    或許其他人是瞞得過去的，畢竟不是朝夕相處的人，更何況在沒了組織之后，對于鹿見春名來說，很多事情并沒有那么危險，他只要及時規(guī)避，就能避免當(dāng)著其他人的面死亡。

    但萩原研二是他選擇的人，是未來會一直和他在一起的人，在他規(guī)劃的未來之中，他醒來第一眼看到的人將是萩原研二、晚上睡覺前看到的最后一個人同樣會是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會和他一起分享此后漫長的生命，共同度過流淌的時間。

    作為最親密的人，觀察力格外敏銳的萩原研二怎么可能會無法發(fā)現(xiàn)他的異常？如果那個時候灰原哀已經(jīng)研制出了真正的解藥，吃下解藥的鹿見春名按理來說是不可能還擁有“不死”的能力的。

    ——但凡被萩原研二發(fā)現(xiàn)一次，那么就不好再解釋了。

    解藥沒有用？或者是編個別的理由糊弄過去，就這樣守著這個秘密欺騙萩原研二一生嗎？

    ……鹿見春名不想這樣。

    因為萩原研二是他可以付出生命之外的全部的存在，而這之中絕對不包括漫長的欺騙。

    他不想騙萩原研二一生，分明已經(jīng)認(rèn)定了萩原研二是他可以交付除了生命之外全部的一切的人，但卻連最后的信任都不能給予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算什么付出全部啊。

    假設(shè)——這只是假設(shè)。假設(shè)組織真的在日后會被毀滅，那么在漫長的余生之中，他要怎么在朝夕相處的人面前隱藏自己非人的證據(jù)？

    不再死亡？可他是亞人，死亡是他的特權(quán)。

    雖然因為這個身份而遭受過許多不怎么快樂的事情，但從本質(zhì)上來說，鹿見春名一點也不排斥自己亞人的身份。

    正是因為他是亞人，所有在很小的時候，就有藏太替代其他人類同伴陪伴在他的身邊，正因為他是亞人，所以在有危險的時刻他能毫不畏懼，也是因為他是亞人，才能擁有比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要強(qiáng)悍的戰(zhàn)斗力。

    這一切益處都是因為他非人類的種族身份才得到的，只在鹿見春名自己看來，他獲得的要遠(yuǎn)比失去的多，既然如此，就根本沒有必要討厭亞人這個身份吧？

    ——只是，他會擔(dān)心被萩原研二排斥。

    人類總是天然地會恐懼擁有和自己完全相同、卻本質(zhì)不同的生物。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并不是一句只存在于書本上的話。

    越不想發(fā)生的事情就越是會發(fā)生，鹿見春名沒有能將秘密隱瞞一生的自信。

    比起因為隱瞞了這個秘密而在往后余生一起度過的時光之中惶惶不可終日，鹿見春名寧愿在這個時候提前將這件事情的真相鮮血淋漓地撕扯開，拍在萩原研二的面前。

    在問出那句話之前，鹿見春名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他設(shè)想好了萩原研二可能會作出的反應(yīng)，比如說厭惡、害怕、又或者疏離……但這些設(shè)想全都是負(fù)面的，他打從心底就沒覺得萩原研二會不害怕一個“非人類”。

    當(dāng)初他甚至還沒有成為亞人之前，就已經(jīng)被孤立過了，所以鹿見春名絕不會輕視人類對同類甚至非同類的排斥心理。

    可萩原研二的每一次反應(yīng)都超乎他的意料。

    他說“好酷”的時候，寶石一般的紫羅蘭色的眼睛里像是倒映著海面的粼粼波光，輝光灑進(jìn)他的眼睛之中，熠熠生輝，像是碎金。

    鹿見春名望進(jìn)那片美麗的紫羅蘭色里，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時間線……回到了那個玻璃碎片被落了滿地、夾雜著爆炸的硝煙氣息和沖天而起的燦爛光火的時間之中。

    在他因為沖動而從即將爆炸的炸彈之中救下萩原研二的時候，萩原研二似乎也是這么說的。

    “好酷？”鹿見春名愣住了，他變得有些躊躇，“你不會覺得……很惡心嗎？”

    惡心——當(dāng)然會覺得惡心了，這是正常人應(yīng)該有的反應(yīng)吧？

    在他的亞人身份被暴露過后，網(wǎng)絡(luò)上鋪天蓋地都是這種流言。甚至在鹿見春名做好偽裝去便利店里買東西的時候，都能聽到有人在閑聊著說“亞人這種跟人一樣的生物太奇怪了”、“不會死也太惡心了吧”……之類的話。

    大眾對亞人的反饋毫無疑問是惡意的，而本身在原本身處的社會之中就沒有朋友的鹿見春名就更加不可能感受到什么善意了。

    他習(xí)慣了只依靠自己，所有從未嘗試過去尋求正常人類的幫助……那完全就相當(dāng)于自找死路，他從來不會小看人類對亞人懷抱的惡。

    可萩原研二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為什么會覺得惡心呢？”萩原研二反過來認(rèn)真地問他，“不管是人還是什么其他的生物，對我來說那都是不重要的事情。”

    鹿見春名張了張嘴，露出困惑的神情來：“不，這明明才是最重要的事吧？就連戀愛相親不都會對對方的家境和個人條件挑挑揀揀嗎？連國籍和皮膚的顏色都要挑剔的話，是不是人類就更加重要了吧？”

    “不一樣的。”

    萩原研二斬釘截鐵地說。

    “我和其他人不一樣。”

    他的語氣十分鄭重，握住鹿見春名指尖的掌心也在微微發(fā)燙，像是有火在灼燒。

    萩原研二的語氣又緩緩地軟化了下來，他的語氣都變得柔和了，聲線中夾雜著一點笑意。

    “小詩也是和其他人不一樣的，所以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

    “我在乎的只是你而已。”

    他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流動的層層疊疊的云翳驟然之間被燦爛的日光驅(qū)散了，金子般的陽光將濃灰色的云層剪碎，光伏在海面上，將涌動的深藍(lán)海水也染上星星點點的金色。

    帶著熱意的光落下來，吻觸在鹿見春名的銀發(fā)、睫羽、鼻尖與唇上，他被燦爛的陽光籠罩其中，連帶著胸腔之中也涌動著陽光般的溫暖。

    萩原研二牽著他的手，將自己的手指擠入他的指縫之間，十指相扣著帶著鹿見春名往岸上走去。

    在海水里行走時有些困難，要劃開海水，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可鹿見春名卻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好像連靈魂都要從身軀之中抽離，暈暈乎乎地飄浮在空中。

    “其實關(guān)于‘不是人類’這一點，七年前的時候我就有想過了……因為小詩是我見到的一個超能力者嘛，”萩原研二笑了起來，“你的出現(xiàn)徹底打碎了我這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的世界觀哦。”

    他一邊說話時又一邊回過頭來，海風(fēng)卷過，將青年的黑發(fā)吹地拂動起來，瞳孔之中凝聚的紫羅蘭色在發(fā)光。

    “之前在車上的時候，小詩其實也暗示過我的吧？你說自己說不定是妖怪什么的……所以即使真的不是人類，我好像也沒有什么好驚訝的。”

    因為很多事情鹿見春名其實早就暗示過了，就連萩原研二自己也在鹿見春名消失的無數(shù)個夜晚輾轉(zhuǎn)反側(cè)地思考過。

    事到如今，就算知道這件事，對萩原研二而言感受到的大概更多是“啊，果然是這樣”。

    ……所以根本沒有太多的驚訝，因為一切都是他曾經(jīng)設(shè)想過的。

    所以即使得到了鹿見春名的確認(rèn)，萩原研二也不認(rèn)為這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如果他真的討厭的話，就不會在鹿見春名一次又一次地消失和出現(xiàn)之后再度踩下油門了。

    “我以為你會很在意……”鹿見春名躊躇著說。

    他悄悄地握緊了萩原研二的手指。

    萩原研二的手指指腹是帶著繭的，磨過肌膚時帶著一點粗礪的感覺，甚至?xí)�有一點刺痛，鹿見春名感覺不到這種輕微的痛感，只是握著萩原研二的手而已，他就覺得心滿意足。

    “我不在意哦。”萩原研二的語氣很輕松，“小詩不是喜歡看動畫嗎？很多動畫里其實也有很多這樣的吧，身為人類的主角愛上妖怪什么的……但結(jié)局基本上都可以用上童話的結(jié)尾——‘他們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

    鹿見春名安靜地開口：“動畫和現(xiàn)實是不一樣的。”

    “當(dāng)然不一樣。”

    萩原研二帶著鹿見春名走上了海岸，踩在金色細(xì)白的沙灘上，延伸出了一長串足跡來。

    “我知道是不一樣的，我們不是動畫里的主角。”

    “只是對我來說，不管小詩是妖怪、幽靈、式神還是別的什么也好，那都無所謂，我喜歡的人也不是‘鹿見詩’或者‘鹿見春名’這個名字寫下的符號……而是你本身。”

    “因為是你，所以不管怎樣都無所謂，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只是你而已。”

    萩原研二的神情很認(rèn)真。他凝視著那雙燦爛的金色眼睛，像是在宣誓一樣，語氣無比鄭重。

    他在說完這些話之后，語氣又陡然輕松了起來。

    “不過，其實我覺得那很酷，看不見的幽靈、不會死什么的，經(jīng)常會想我要是也有超能力什么的就好了，但是那樣的話感覺反而會活的比較累吧？”

    大概是為了消弭鹿見春名心中的不安，萩原研二又話多了起來。

    “所以我覺得一家人里只要有一個超能力者就好了……不過這么說的話會不會有點貪心？啊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小詩不要有那樣的能力比較好……我不是討厭這樣的意思哦！”

    害怕被誤會，萩原研二神情緊張了起來，連語速也加快了。

    “有幽靈或者影分身之類的超能力當(dāng)然很好用啦，只是不死什么的被心懷不軌的人發(fā)現(xiàn)之后就有些難辦……就算小詩不會痛我也覺得那樣很過分……只是我還是希望小詩能有安全的、普通的生活，不管你是人類還是非人類都一樣。”

    “我……”

    他還想接著說下去，但所有的話都被迫咽了回去，堵在了喉舌之中。

    鹿見春名握著他的小臂，迫使他低下頭，將吻印在了他的唇角。

    剩下所有沒說的話都被壓了下去。

    鹿見春名是能察覺到萩原研二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不是真心實意的，說謊在他眼中是可以被輕易識破的，所以不需要再用過多的語言來解釋了，他清楚地知道萩原研二沒有說謊。

    這是鹿見春名人生之中唯一的一次賭博——是壓上一切的豪賭。

    而他賭贏了。

    這個吻不帶任何欲望，萩原研二只能感受到純粹的感情，夾雜著歡欣雀躍、以及純?nèi)坏南矚g，冷薄荷的味道和葡萄味的水果硬糖糅合在一起，充斥了他的感官。

    被動只在那短暫的一瞬間之中，很快萩原研二就反應(yīng)了過來，反客為主地固定著戀人的后頸，將鹿見春名整個人都掌握其中，強(qiáng)勢地輕輕咬了一下少年的唇肉。

    鹿見春名是有唇珠的。那顆飽滿的唇珠被摁著碾磨，原本淡色的唇很快就變成一片緋紅，像是山谷溪流之中被磨得圓潤的青石。

    在難以呼吸之前，萩原研二松開了他。

    高大的青年精光垂下眼睫，凝視著那雙含著水光的金色眼睛，連眼眶都是泛紅的。他伸手，將黏在鹿見春名唇邊的一根銀發(fā)撥開，又在戀人銀色的睫羽上輕輕觸碰了一下。

    “我喜歡你。”

    鹿見春名輕聲說。

    他金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陽光下澄澈透明的琥珀樹脂，見證了從過去到現(xiàn)在、又一直延伸到未來的時光，將所有的記憶都凝聚在這一點金色之中。

    這是告白。

    鹿見春名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從來不會覺得扭捏，他并不掩飾自己的愛意，純?nèi)欢鵁崃遥�與獨屬于他的冷薄荷的味道不同，那樣的感情像是夏日祭的夜幕之中綻放的煙花，奪目而耀眼。

    萩原研二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知道自己感受到的只剩下了喜悅——那雙金色的眼睛之中只倒映出了他的面容，好像他就是屬于鹿見春名的全世界一樣。

    心跳聲和海潮涌動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在他的胸腔之中擂鼓般急促地跳動起來。

    “我也是。”

    “好喜歡小詩。”

    “不管你是人類還是幽靈妖怪什么的，我的這份感情絕對不會改變。”

    “其實我想過，要是說出來的話是不是會被討厭……但是讓我一直將這件事情瞞著你、一直瞞到死亡老去的那一天的話，我也做不到。”鹿見春名的語氣十分認(rèn)真，“如果真的被討厭的話……多少會覺得很難過。”

    “我不會討厭小詩的。”萩原研二神情嚴(yán)肅。

    鹿見春名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知道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了。”

    “所以小詩不是人類的話是什么呢？”萩原研二打量著鹿見春名的銀發(fā)和金色的眼睛，忍不住開始猜測，“有影子就不會是幽靈……妖怪的話……難道是雪女？”

    銀發(fā)、皮膚是白皙的、體溫偏低、就連氣息都是帶著冷意的冷薄荷的味道……這么一說確實很像雪女。

    鹿見春名搖了搖頭。

    他金色的眼睛像是在發(fā)光。

    “你聽說過亞人嗎？”

    黑色的IBM粒子鋪天蓋地地從鹿見春名的身體之中涌現(xiàn)出來，在他的身后驟然形成一個生長著蝠翼的人形怪物。

    黑色的惡魔張開了翼翅，像是要擁抱站在陽光下的萩原研二。

    第169章

    分明什么都沒有看到， 但萩原研二下意識抬起了頭。

    他視野之中只能看到與海面連接在一起的深藍(lán)色的天空，純白的云在空中流動，日光傾斜著落進(jìn)紫羅蘭色的眼瞳之中，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微微瞇起了眼睛。

    他有種被人注視著的感覺。

    藏太張開巨大的翼翅時便顯得遮天蔽日， 他就如同真正的幽靈一般， 沒有影子、也無法被觀測， 幽靈般的黑色惡魔伸出鋒利的巨爪， 輕輕觸碰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臉側(cè)。

    那雙能將鋼鐵輕而易舉切割開來的巨爪像是在撫摸什么琉璃般易碎的珍寶， 小心翼翼、又珍而重之……因為萩原研二是全世界最特別的那個人。

    藏太是和鹿見春名心意相通的存在，是他的半身，鹿見春名的想法就是藏太的想法， 萩原研二是對鹿見春名來說最重要的人，那么這一點就如同計算機(jī)的底層代碼一樣被寫進(jìn)了藏太的本能之中……藏太對待萩原研二時永遠(yuǎn)是小心的、珍重的，即使被抓住也不會反抗，害怕會弄傷這個被特殊對待的人。

    萩原研二的眼中只有一片空茫，雖然他看不到藏太， 但能清楚地感覺到藏太的觸碰。

    藏太本身是沒有溫度的， 觸碰到時只覺得冰涼， 像是被毛巾包裹著的冰塊一樣，涼意沁入了萩原研二的掌心之中。

    這個觸碰很輕， 一觸即分， 萩原研二甚至沒感覺到太多的動靜——但他能明顯地感覺到，有什么看不見的存在擁抱了他，氣流在夾雜著海水氣息的空氣之中流動，他的額發(fā)被吹拂而動。

    黑色的惡魔擁抱了此世最珍貴的禮物。

    即使看不到， 萩原研二也能察覺到那種被重視著的小心翼翼的感覺，他心里明白是鹿見春名驅(qū)使的那個看不見的幽靈出現(xiàn)了， 卻遺憾無法看到對方。

    他伸手，下意識地想要將那個看不見的幽靈抓住，最后卻只觸碰到了一點展開的巨大的翅膀，幽靈離開了——卻沒有消失，像是沉默而安靜的守衛(wèi)，守候在他的身旁。

    “亞人？那是什么？”萩原研二帶著點疑惑，開始琢磨這個用詞，“只從字面意義上來看，感覺跟野生動物的亞成年之類的名詞很想……人類亞種的意思？”

    人類的亞種——即指代某種和人類在外表上相似的種族，但本質(zhì)上又與人類不同。

    雖然在形態(tài)構(gòu)造上是相似的，但人類亞種的生理機(jī)能會產(chǎn)生某些變化……如果只是單純地從字面意義上來解釋的話，萩原研二是能夠大概明白的。

    但他不明白的是，什么是“亞人”？

    在鹿見春名說出這個詞之前，萩原研二的聯(lián)想方向都是奔著日本傳統(tǒng)的那些神話故事之中去的——例如百鬼夜行、被陰陽師驅(qū)使的式神、以及鑒于鹿見春名看起來擁有一點外國血統(tǒng)所以也被他進(jìn)行猜測的西方神話故事之中的精靈之類的東西……說起來藏太的翅膀就很像是惡魔的翅膀。

    而“亞人”這個從未聽說過的名詞推翻了萩原研二之前的所有猜測。

    毫無疑問，地球上很多生物都擁有亞種，但這不包括人類。

    人類行走在漫長的時間之中，從猿猴開始逐漸演變，非智人的哺乳類靈長動物并不被認(rèn)為是人類的亞種。

    “我就是亞人。”鹿見春名開口了，“你覺得，我和人類有區(qū)別嗎？”

    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那雙金色眼睛之中橢圓細(xì)長的瞳孔緩緩變化，又變成了溫和無害的圓形，失去了掠食者一般懾人的森然寒意，除了特殊的發(fā)色和瞳色之外，鹿見春名看起來和一般人沒有任何區(qū)別。

    萩原研二十分誠實地輕輕搖了搖頭：“不，我看不出你和人類有什么區(qū)別……除了那個幽靈。”

    “第一次看到這種能力的時候，我還以為你是人類之中隱藏的‘超能力者’，因為……真的一模一樣。”

    萩原研二嘆了口氣。

    “小詩，你和人類是沒有區(qū)別的。”

    “不，當(dāng)然是有區(qū)別的。”鹿見春名扯動唇角，也微微笑了一下，“我是亞人……從字面意思上就能知道，我是和人類完全相似、但又本質(zhì)不同的種族。”

    “但是……”萩原研二愣了一下，“就連檢查不也沒有檢測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來嗎？”

    “醫(yī)院檢查不出來的，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不可能檢測的出來，分析基因也不可能找到什么異樣的東西，亞人就是這樣的存在。”

    鹿見春名一字一頓，金色的眼睛緊緊地盯住了他。

    “唯一分辨亞人和人類的方法，只有死亡。”

    萩原研二聽出來了鹿見春名的意思——所謂的不死并不是因為實驗，和銀色子彈、APTX-4869之類的東西更是毫無關(guān)聯(lián)，他不死只是因為他是“亞人”而已，是和人類完全不同的種族。

    而且聽鹿見春名的意思，“不死”是亞人的固有天賦……是他們這個種族的特點。

    萩原研二露出了“我沒想到”的表情：“這個世界上還有其他的亞人嗎？”

    這個世界上幾乎不存在什么人類還沒發(fā)現(xiàn)的種族，衛(wèi)星拍攝甚至能拍到地球上每一個角落，地球在人類的眼中是沒有什么死角的。如果亞人這個種族從以前開始就存在了，那么早就該被發(fā)現(xiàn)了才對，而不是直到現(xiàn)在，都只有鹿見春名這一個個體的存在。

    鹿見春名的語氣變得有些意味深長：“在這個世界，大概只有我一個亞人吧。”

    他用的并不是十分肯定的語氣，就連鹿見春名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第一個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亞人。

    就像原本有亞人存在的世界那樣，雖然表面上日本國土內(nèi)只出現(xiàn)了幾個亞人而已，但鹿見春名實際上見到的亞人數(shù)量極多，光是現(xiàn)身的亞人加起來就有十幾個……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在大眾的目光下死亡的，那些發(fā)現(xiàn)自己死亡的亞人都會很謹(jǐn)慎地將自己給隱藏起來。

    “研二，”鹿見春名輕聲念出了他的名字，兩個音節(jié)組成的詞匯在他的舌尖滾了一圈才被輕輕吐露了出來，像是含著什么動聽的情話，“你覺得，平行世界是存在的嗎？”

    萩原研二整個人被定住了。

    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驚愕的神情出現(xiàn)在眼角眉梢，海邊的風(fēng)驟然沸騰，在鹿見春名的身后卷起巨大的海浪來。深藍(lán)色的海浪濺在他的腳邊，落在濃密的銀色睫羽上，像是沾著一粒水晶。

    他的銀發(fā)在燦爛的銀光下顯出了半透明的質(zhì)感，像是終年不化的雪山上凝結(jié)的冰晶，眼底流動著鎏金般燦爛的光河，身后是鋪天蓋地涌來的巨浪——這么看來，鹿見春名確實不像是這個世界上會誕生的人。

    而他的話語也很顯然在表明一件事情——鹿見春名來自于平行世界，而非這個世界。

    這個猜測出現(xiàn)的瞬間，曾經(jīng)讓萩原研二十分費解的事情便迎刃而解了。

    在鹿見春名第一次失蹤的那四年之間，伊達(dá)航有去特地調(diào)查過關(guān)于鹿見春名的事情，只是當(dāng)時他還沒有調(diào)入搜查一課，權(quán)限有限，查不出什么太多的東西來。而在進(jìn)入搜查一課之后，伊達(dá)航也利用權(quán)利去調(diào)查過鹿見春名，包括降谷零也特地用公安的渠道進(jìn)行過調(diào)查……只是他們都一無所獲。

    在他們調(diào)查出來的檔案之中，開始的時間是在七年前。

    也就是說，和鹿見春名相關(guān)的所有事情都是從七年前開始的，直到現(xiàn)在，而在比七年前更久遠(yuǎn)的時間之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沒有人知道，鹿見春名就像是七年前憑空出現(xiàn)在日本的一樣。

    但如果是“穿越”、“平行世界”，那么就可以解釋了……七年前更久的記錄當(dāng)然不會存在，因為鹿見春名本身就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人，他是穿越而來，毫無疑問，是憑空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之中的。

    鹿見春名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痕跡，要從七年前他們相遇的那一天開始。

    但萩原研二驚訝的不是鹿見春名來自于平行世界這件事……或許也是因為這個，但他在意的并不是鹿見春名的來歷。

    他的神情驟然變得緊張起來，忍不住緊緊抓著鹿見春名的手腕，握著戀人的肩，將之半抱進(jìn)懷中，“小詩會留下來嗎？”

    不是人類也沒關(guān)系，萩原研二不在乎；平行世界什么的他也不想去理會……他唯一關(guān)心的是鹿見春名本身。

    就像當(dāng)初穿越過來一樣，小詩會就這么再一次地消失嗎？會……回到那個屬于他自己的世界嗎？

    他被巨大的恐懼籠罩了，心臟雜亂地跳動著，海潮涌動與海鷗鳴叫的聲音都在頃刻之間遠(yuǎn)去，他的耳邊只剩下了作響的耳鳴。

    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好不容易踩下油門、闖到了最后，甚至還許下了以后要一直在一起的諾言……他絕對無法接受鹿見春名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無聲無息地離開。

    “我覺得那種事不會發(fā)生。”鹿見春名抬起頭，將下巴擱在萩原研二的肩上，在他耳邊笑了一聲，“這種機(jī)會，一生只有一次吧？”

    “也許這是神明給我的唯一的禮物……讓我來到這里，遇到你。”

    “不管發(fā)生什么，我都會留在你身邊，就算離開也只是短暫的離別。”

    他的語氣十分鄭重。

    一次穿越本來就已經(jīng)是十分不可思議的事情了，鹿見春名向來是隨波逐流生活的人，直到遇見萩原研二——他才改變了自己隨波逐流生活的心態(tài)，擁有了明確的目標(biāo)，而為了達(dá)到設(shè)想之中的未來，不管什么事情他都會去做。

    只需要想著這些就夠了。

    就像穿越到這個世界來不是鹿見春名自己能控制的事情一樣，就算哪天真的穿越回去了，他也同樣無法改變這個結(jié)果。

    既然無法改變也無法進(jìn)行控制，那么就沒有必要再因為擔(dān)心一件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發(fā)生的事情而惶惶不可終日了。

    ——這一點，萩原研二再獲得了這個擁抱之后也冷靜地明白了。

    擔(dān)心之后有沒有可能再次穿越是完全沒有必要的，那是因噎廢食的行為，不管這件事有沒有可能發(fā)生，萩原研二都不會放棄和鹿見春名的這段感情。

    好不容易已經(jīng)要走到終點了，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放棄？

    已經(jīng)沒辦法放手了。

    萩原研二深深吸了一口氣，抬手輕輕按了一下戀人柔軟的發(fā)頂，銀發(fā)在他掌心中傳來微涼的觸感。

    他不想再繼續(xù)去發(fā)散這個會令人忐忑不安的事情，于是順勢便轉(zhuǎn)移了話題：“不過，我沒有想到還會有‘亞人’……之前還以為會是妖怪或者外星人什么的。”

    這轉(zhuǎn)移話題的方式對于一向高情商的萩原研二來說委實有點生硬，但鹿見春名心里明白這是為什么，從善如流地給出了回答。

    “雖然不是妖怪，但跟外星人好像也沒有什么差別吧？”鹿見春名的語氣之中帶著笑意。

    畢竟他本質(zhì)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平行世界當(dāng)然也可以算作是別的星球，那么他這個平行世界的來客怎么不能算是外星人呢？

    萩原研二好像立刻就想到了什么，他張了張嘴，想出聲說話，但在片刻的斟酌之后，又將這些話給壓了回去。

    鹿見春名察覺到了萩原研二的遲疑：“嗯？如果有什么想問的事情，就現(xiàn)在說出來吧……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告訴你的。”

    因為是他最在乎的人，所以不介意將所有的秘密都共同分享。

    萩原研二這次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小詩……是什么時候知道自己是亞人的？”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低落，還帶著點小心翼翼。

    “……”

    鹿見春名罕見地沉默了一下。

    “我不知道。”

    他給出了誠懇的回答。

    “不知道？”萩原研二愣了一下，“不是說只有死亡才能分辨嗎？”

    他本來已經(jīng)做好了要聽鹿見春名說出悲傷的經(jīng)歷的準(zhǔn)備了，但峰回路轉(zhuǎn)——就連鹿見春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成為亞人的。

    鹿見春名微微搖頭：“我不到一歲的時候就去孤兒院了，可以肯定的是，直到我上中學(xué)之前，我都沒有因為意外或者別的什么原因死亡過，但我從小就看得到藏太……”

    他笑了一下。

    “藏太是我給我的IBM取的名字，IBM是只有亞人能看見的伙伴，也只有在因為死亡而覺醒了亞人的能力時才有可能會出現(xiàn)……你就把他當(dāng)作是動畫里的替身使者、影分身之類的存在就好了——至少在幼稚園的年紀(jì)，藏太就能出現(xiàn)在我身邊了，所以我猜測，我大概在一歲以前就因為意外死亡過了吧？”

    鹿見春名與萩原研二十指相扣。

    “我知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但是那對我來說并不是痛苦的回憶，成為亞人也不是什么壞事。”

    那雙金色的眼睛像是燦爛的鎏金，亮晶晶地閃爍著光。

    “就是因為有亞人的能力，我才能保護(hù)你，不是嗎？”

    正是因為他是亞人，可以驅(qū)使藏太，可以用自己的死亡替代重視之人的死亡，才保護(hù)了萩原研二，讓他不至于在危險之中死去——所以鹿見春名一直都覺得，成為亞人是一件幸運的事情。

    因為是亞人，所以他擁有自保和反抗的力量，也能用這樣的力量去拯救和保護(hù)他在乎的人。

    萩原研二從亮晶晶的金色眼睛之中看到了自己。

    即使不用去努力分辨，他也能察覺到從那雙眼睛之中幾乎滿溢出來的感情。

    他心中微微一動，垂下眼睫來，將吻烙印在了戀人的眼睛上。

    鹿見春名的聲音在這一瞬間被制止了，他默不作聲地下意識閉上了眼睛，感受到灼熱的溫度靠近又抽離。

    “不管是不是人類，我都希望小詩不要死。”萩原研二在他的耳邊輕聲說。

    即使鹿見春名沒有痛覺，即使他是能復(fù)活的亞人，可他仍然會因為鹿見春名的死亡而感到心悸。

    只是這是鹿見春名生存和戰(zhàn)斗的方式，他不會自以為是地禁止鹿見春名利用自己的這份特殊性。

    ……只是會有些心疼而已。

    “沒關(guān)系的，我不會痛，而且‘不死’能讓我受的那些傷都恢復(fù)成完好無損的樣子，其實很方便，而且就是因為有這樣的能力，我才能繼續(xù)安安心心地當(dāng)好這個‘公安協(xié)助人’，不是嗎？”

    萩原研二的關(guān)注點卻有些歪了：“能將傷口都治好的話……失憶癥沒辦法治療嗎？難道說亞人死而復(fù)生的自愈能力并不包括腦補(bǔ)？”

    他又憂心忡忡。

    如果不包括腦補(bǔ)的話，那要是被狙擊槍瞄準(zhǔn)頭部怎么辦？不對，等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鹿見春名被炸的尸骨無存過吧？那這又是怎么重新長出頭部來的？

    萩原研二很費解，鹿見春名就有些心虛了——他當(dāng)然沒有失憶癥了，那都是他瞎說的。

    或許是他的心虛和沉默太過明顯，萩原研二立刻就從鹿見春名這種不太正常的態(tài)度之中揣摩出了真相。

    他打量著鹿見春名的表情開口：“……看起來，好像不是失憶癥呢。”

    鹿見春名斟酌了一會兒措辭，才將游移的目光挪了回來，正視著萩原研二。

    “我確實沒有失憶癥，是我說謊了。”

    他覺得自己身上發(fā)生的事情顯然是有些離奇的。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

    “其實今年春假的第一天，在那片櫻花林里，才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

    “我的時間是逆行的。”

    今天這個下午，萩原研二只覺得自己的三觀正在被一次又一次地以極高的頻率刷新著，聽到鹿見春名所說的話時，他的臉上露出了空白的表情。

    簡而言之，他的CPU燒了。

    今天獲得的信息量實在太大，要讓萩原研二一次性地處理過來屬實是有點為難——畢竟，他的戀人先是自己坦白了自己不是人這件事情，光不是人這一點其實就已經(jīng)足以讓其他人輾轉(zhuǎn)反側(cè)地糾結(jié)十天半個月了，萩原研二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要比一般人強(qiáng)上太多，沒花幾秒鐘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光知道戀人不是人類這個消息還不算完，他又知道了戀人是穿越的——話說穿越這種事情本來就很離奇，至少他只在各種動畫漫畫小說電視劇里看到過，誰能想到真的有穿越者啊？甚至穿越者還是他的戀人。

    連續(xù)遭受兩件極具沖擊力的事情重塑世界觀，萩原研二已經(jīng)有些麻木了。

    他以為已經(jīng)不會有什么事情能再驚訝他，但是……顯然還有。

    萩原研二緩緩長大了嘴巴，發(fā)出了一個顯得有些傻乎乎的單音節(jié)：“啊？”

    逆行是什么意思？CPU被燒壞的大腦遲鈍地運作起來——假設(shè)鹿見春名在今年才是第一次出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的話，那么七年前、三年前以及一年前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

    他的腦袋亂成了一片漿糊，好在鹿見春名適時地給出了解答。

    “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吧？銀色子彈和APTX-4869的實際效果你已經(jīng)親眼看到過了，但是這兩種藥物在我身上會出現(xiàn)奇怪的現(xiàn)象。”

    鹿見春名嘆了口氣。

    “要么就只是單純的毒藥而已，要么就是藥效非常強(qiáng)烈……大概是因為我是亞人的原因，這種能夠操縱人體時間的神奇的藥物會在我死亡和復(fù)活的間隙之中操縱我的時間，讓我回到過去。”

    “所以我回到了七年前，遇到了你。”

    “然后是三年前、一年前……直到那次在列車爆炸時的死亡，我也說不清楚我的感受，我只是突然之間有種預(yù)感。”

    鹿見春名皺起了眉。

    “有種……再也不會回到過去的預(yù)感。”

    “明明藥物會因為我的死亡而在復(fù)活的過程之中被IBM粒子吞噬殆盡，但我的身體仍然離奇地產(chǎn)生了類似于抗藥性一樣的東西，在那一次之后，我總覺得我不會再回到過去了。”

    “我要抵達(dá)的，是我們一起的未來。”

    他輕輕笑了一下。

    “這么說來，也許這七年的時間也是神明贈送的禮物，否則的話，我就要錯過研二了。”

    因為這長達(dá)七年的錯亂倒轉(zhuǎn)的時間，他才能回到過去，才能參與那些擁有萩原研二的時間，才能在七年前的那一次，救下萩原研二……然后讓七年前埋進(jìn)心土里的種子生根發(fā)芽，開出了花。

    鹿見春名的聲音放輕了，“所以我想……研二也是屬于我的幸運。”

    金子般耀眼的日光將染上濃灰的云翳全部驅(qū)散，連同深藍(lán)色的海綿都被染上了燦爛的金色。

    踩在足下的金黃色的細(xì)沙都因為熱意而滾燙，胸腔之中也被灌注了融化的蜜糖。

    萩原研二聽到了最熱烈的告白。

    第170章

    語言是有力量的， 至少萩原研二能從這些音節(jié)組成的字句里體會到比大海還要更加深沉的感情。

    鹿見春名是個喜歡說謊的人。謊言是他為了生存下去而必須掌握的技能之一，大多數(shù)的時候，他說謊就像喝水一樣自然，面不改色、就連心跳都不會因為緊張而過速， 機(jī)器都無法從他的脈搏之中捕捉到謊言的痕跡。

    萩原研二是能夠分辨出鹿見春名的話到底是真是假的， 但他并不要求戀人要對自己毫無保留——以鹿見春名現(xiàn)在的身份， 這一點本身就不可能實現(xiàn)。

    這當(dāng)然也意味著， 鹿見春名是可以對他說謊的。

    畢竟， 就算對象是萩原研二，鹿見春名也不見得總是對他說真話——或者是有所保留地說真話。

    對待萩原研二之前提出的那個開啟了一切真相的疑問，鹿見春名原本也是可以不回答的， 萩原研二不會追問太多。即使是追問，鹿見春名也可以欺騙他。

    他們兩個人都對彼此心知肚明——就算明知道鹿見春名在說謊，萩原研二也不會非要去拆穿他、再刨根問底地將一切事情都搞清楚不可，比起已經(jīng)發(fā)生而無法再改變的過去，萩原研二更加在意現(xiàn)在和將來， 更在乎眼前這個就站在他面前的人。

    萩原研二自己知道這一點， 鹿見春名也知道。

    他知道萩原研二永遠(yuǎn)會包容自己、不會在意那些虛假的謊言， 就算明知道是說謊也會用溫和的態(tài)度對他點頭——但就是因為這樣，鹿見春名才更加不愿意對萩原研二說謊。

    因為是想將未來都交付給他的人， 所以不想用謊言敷衍地對待……這相當(dāng)于提前在未來的生活之中埋下了一個地雷， 引線卻暴露在空氣之中，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被徹底引爆。

    如果無法完全地信任對方，那么就沒有理由要許下永遠(yuǎn)的承諾吧？

    誰愿意和自己都不信任的人朝夕相處，度過這漫長的一生呢？

    既然是除了生命之外全部都能付出的、那個特別的存在， 那么將一切都告訴他也是可以的吧？

    懷抱著這樣的想法，鹿見春名將和自己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坦誠地告訴了他。

    而對于萩原研二來說， 他最在意的其實并不是鹿見春名這些信息量極大的話，這些超乎他想象的事情并不會影響他對鹿見春名的感情和態(tài)度，他在乎的只是鹿見春名本身、是他閃閃發(fā)光的一切。

    比語言更直白的，是鹿見春名的決定本身。

    他這種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一切都誠懇地交付給萩原研二的行為，才是讓萩原研二招架不住的告白，讓他的心跳都為之而紊亂。

    萩原研二清楚地明白鹿見春名這種舉動意味著什么——他本來可以不說的，只要不說，就可以永遠(yuǎn)在合理的誤會之中被當(dāng)作一個遭受了人體實驗的普通人那樣而繼續(xù)生活下去，他不會成為地球幾十億人類之中唯一的那個異類。

    可鹿見春名偏偏說了，好像完全不擔(dān)心他會將自己的秘密暴露出去。

    即使鹿見春名自己沒有明確地將他曾經(jīng)那個世界之中發(fā)生的一切說出來，但僅從他現(xiàn)在的性格和習(xí)慣，萩原研二就知道那絕對不會是什么幸福快樂的過去。

    要知道，如果萩原研二將這些事情說出去，等待鹿見春名的絕對只會是比組織的研究所更加殘酷黑暗的下場。

    鹿見春名警惕、敏感、疏離又習(xí)慣用謊言偽裝自己，遇到事情時總是下意識地往極端的方向去考慮，即使認(rèn)識了那么久，他也沒有對誰坦誠地說過和自己有關(guān)的事情——除了萩原研二。

    在乎一個人時，做出來的任何事情、任何行動都是不會騙人的。

    至少萩原研二能夠切切實實地感覺到，自己是被鹿見春名在乎著的。

    ——這本身就比告白要更加溫柔。

    萩原研二緩緩舒出一口氣來，握緊了鹿見春名的指尖。

    他微微笑了一下，這笑容里的溫度像是融化在了深藍(lán)色的海中，紫羅蘭的色彩沉淀在璀璨的金色光芒之中。

    “現(xiàn)在是罪加一等了。”

    他的隱瞞、包庇與縱容——在共犯的基礎(chǔ)上，罪加一等。

    ……

    回到東京是周日的夜晚。

    萩原父母相當(dāng)熱情，一直留他們在家里吃了晚飯，萩原研二才帶鹿見春名一起開車回了東京。

    因為要開車，萩原研二沒有喝酒——畢竟家里就有個交通科的姐姐盯著，萩原研二是一滴也沒碰，反而鹿見春名喝了一點酒。

    鹿見春名的酒量不算很差，只能說是普通人的水準(zhǔn)，他不是千杯不醉，只是會在感覺自己真的快要醉過去的時候趕緊去洗手間重置一下。

    酒精回麻痹大腦，讓他行動遲緩，如果在這個時候面臨危機(jī)，醉酒的狀態(tài)之下他根本無法保持清醒，甚至連反抗能力也會失去一部分。

    現(xiàn)在的這種狀態(tài)，就是鹿見春名覺得有些醉的了程度，但他沒有選擇重置……因為萩原研二就在他身邊。

    萩原研二絕對不會傷害他——這個認(rèn)知已經(jīng)銘刻進(jìn)了他的潛意識之中，所以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時，姿態(tài)安靜而閑適，身體肌肉是完全放松的狀態(tài)。

    酒精是會讓人覺得嗜睡的，從神奈川開車到東京需要一段時間，又剛剛吃過飯，飽腹感和酒精帶來的暈暈乎乎糅雜在一起，讓鹿見春名覺得困意上涌，眼皮沉重，一點一點地睜不開了。

    他睡著了。

    萩原研二在蜿蜒的山道上開車駛過，透過搖下來的車窗，能看到深沉的夜幕之下被月光照亮的海面，被銀光浸染的海水此起彼伏，夾雜著咸澀意味的海風(fēng)被卷入狹小的車廂之中，將鹿見春名的銀發(fā)也吹拂了起來。

    “小詩。”

    萩原研二出聲了，他想讓鹿見春名也看一看窗外月色映照下的神奈川的海，遠(yuǎn)方的富士山被隱匿在濃厚的云層之中，只顯露出來了隱約的輪廓。

    但叫出了名字卻沒有得到回應(yīng)，萩原研二下意識轉(zhuǎn)頭，看向鹿見春名——這個時候，他才發(fā)覺鹿見春名已經(jīng)睡著了。

    有著銀發(fā)的少年靠在副駕駛的座椅上，他睡著時很安靜，頭向萩原研二的方向輕輕偏了過來，銀發(fā)垂落而下，散落在深色的座椅上，格外顯眼。他的呼吸聲很淺，被海浪翻涌、樹葉簌簌與蟬鳴夾雜在一起的聲音壓了下去，只能看到他身體因為呼吸而輕輕起伏。

    萩原研二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

    蜿蜒的山道變成了直道，他單手握著方向盤，讓車輛能夠十分穩(wěn)定地行駛在平穩(wěn)的水泥路面上，另一只手則伸了出去，指尖拂過垂落在座椅上的銀發(fā)，又握住了他的指尖。

    和平時偏涼的體溫不同，大概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鹿見春名的體溫有些上升，觸碰到掌心的時候，萩原研二感覺到的是輕微的發(fā)燙，連臉頰上都染著很淺的緋紅色。

    指腹是柔軟的，他抬起眼睛，從車窗前懸掛著的鏡子之中看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的鹿見春名——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發(fā)覺一件事。

    ……他的戀人，可能不是他以為的25歲，而是貨真價實的19歲。

    萩原研二默默在心里算了一下時間，最終松了口氣：還好還好，已經(jīng)年滿18了，他不用去警局自首，也不會吃到松田陣平送來的豬扒飯。

    他心里很輕松，因此才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但這些思緒都在鹿見春名給出回應(yīng)時戛然而止了。

    或許是在淺眠之中察覺到了什么，鹿見春名下意識地朝萩原研二所在的方向靠了一下，手指蹭過了萩原研二的掌心。

    像是觸電一樣，這輕微的觸碰帶給了萩原研二顫栗的麻癢感。

    鹿見春名沒有睜開眼睛，只是遲緩而含糊地，低聲叫出萩原研二的名字：“研二……”

    這個名字如同某種咒語，讓萩原研二心中所有的思緒都頃刻間蕩開了，他的心奇異地安定了下來。

    *

    貝爾摩德最近很忙。

    但不是忙著排查內(nèi)鬼——這種活一般都輪不到讓她去干，只有后勤組的人最遭罪，要是他們負(fù)責(zé)審查的人里出現(xiàn)了臥底，搞不好就要吃琴酒的花生米……琴酒也是那個對剿滅老鼠最感興趣的人。

    雖然是行動組的Top Killer，但琴酒很少負(fù)責(zé)和科研相關(guān)的事情，頂多就是盯一盯有代號的研究員——比如雪莉。

    貝爾摩德作為曾經(jīng)吃下過銀色子彈，因此而被改變了身體的人，對研究更是喜歡不起來……尤其是和那個目標(biāo)相關(guān)的實驗。但BOSS給她安排任務(wù)時向來不會在乎她本人的意志和喜好，所以從三年前告死鳥回到組織開始，貝爾摩德就開始負(fù)責(zé)一部分極度機(jī)密的研究所的事務(wù)。

    那位先生有很多不信任的人，朗姆是虎視眈眈野心蓬勃，琴酒是他的刀，而貝爾摩德就像是那柄會被壓在枕下的匕首或者短劍。

    她是那位先生的心腹，只可惜，這位心腹的忠心也不算太過純粹。

    貝爾摩德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她在乎自身要更加甚于組織，甚至對工藤新一和毛利蘭的重視都要比組織在她心里的分量更重。

    而現(xiàn)在，被她注意到的人又多了一個——告死鳥。

    不死的告死鳥，單這個前綴詞就足以讓她升起興趣了。

    她一如既往地在高檔公寓之中的浴缸里將自己浸泡了進(jìn)去，水面上漂浮著鮮紅的玫瑰花的花瓣，放在浴缸池壁邊上的手機(jī)之中收到了一條新發(fā)送過來的郵件。

    貝爾摩德將垂落下來的一縷金色鬢發(fā)別在耳后，伸出手，將手機(jī)拿了過來，解鎖之后查看那條跳成已讀的郵件。

    郵件之中的內(nèi)容很簡短，中心思想可以概括為讓她來實驗室一趟，去驗收一下研究組最新的成果——數(shù)秒過后，這條被打開閱讀的郵件被貝爾摩德主動刪除了。

    她清理完手機(jī)之中的痕跡，不太高興地將鬢邊的金發(fā)在手指上卷了幾圈。輕輕嘆了口氣之后，貝爾摩德從溫暖的水之中站起了身，她赤足踩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用白色的浴袍將自己裹了起來。

    她走進(jìn)衣帽間之中，不過十幾分鐘就走了出來——但走出來的人和貝爾摩德本人毫無關(guān)系。

    她偽裝成了一個看起來十分普通的上班族。

    從高檔公寓去往研究所時，乘坐地鐵需要在一個聯(lián)通著地下商場的地鐵站換乘。貝爾摩德沒有自己開車，她擔(dān)心開車會留下痕跡。

    雖然一路上都很平安，但貝爾摩德就是有種說不清楚的不安的感覺。

    ——這種不安在那個聯(lián)通地下商場的換乘地鐵站時得到了驗證。

    在得知地鐵站中突然發(fā)生了騷亂的時候，貝爾摩德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地鐵站上的名字——米花町。

    很好，不愧是被稱為罪惡之都的米花町，發(fā)生這種事情她完全不覺得奇怪。

    地下商場職中發(fā)生的不是貝爾摩德以為的殺人案，而是搶劫案——甚至還出動了排爆警和緝毒科，搶劫犯大概率是磕上頭了，一時沖動到金店之中搶劫，還在女性店員的身上捆上了自制的雷管炸彈。

    好在只是雷管炸彈，并不是什么難以對付的類型，趕到現(xiàn)場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在來之前還以為是什么復(fù)雜的炸彈，在看到只是雷管的時候松了口氣。

    雷管炸彈是十分簡易的炸彈，報警十分鐘之后，伊達(dá)航就迅速趕到現(xiàn)場，按住了這個磕了藥之后膽大包天來搶劫的搶劫犯；萩原研二十分輕松地拆掉了炸彈，松田陣平甚至都沒有出手。

    拆掉炸彈之后，所有圍觀的群眾都松了口氣。

    貝爾摩德也在圍觀的人群之中——這不怪她，誰讓八卦是人類的天性？更何況她還是已經(jīng)易容偽裝過的樣子，和周圍一圈津津有味圍觀的人群融為一體。

    排爆警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萩原研二將拆下來的雷管炸彈作為證物交給伊達(dá)航，和松田陣平并肩朝外走。

    圍成一圈的人們十分自覺地為這些警察讓出了一條通路來。

    大概是手機(jī)之中收到了什么消息，萩原研二摸出了外套之中的手機(jī)，掃了一眼之后，臉上立刻就克制不住地露出了笑容來。

    松田陣平一看他這笑容就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鹿見給你發(fā)的消息？”

    鹿見——這個姓氏十分少見，即使在日本也沒有多少人，更何況鹿見春名的名字里，鹿見的發(fā)音還是更加少見的Kanami，這個音節(jié)一讀出來，便讓準(zhǔn)備轉(zhuǎn)身離開的貝爾摩德腳步一頓。

    她沒有做出什么明顯的舉動，只是像是不經(jīng)意一般緩緩地、輕輕地將頭偏了一下，然后慢悠悠地轉(zhuǎn)身，就像是仍然對金店之中的搶劫案感到好奇一樣。

    萩原研二嗯了一聲之后回答了松田陣平：“對，小詩發(fā)Line給我了。”

    小詩——這就是那個人的名字。

    鹿見、小詩，這兩個名字拼湊起來就是——鹿見詩。

    不管這是不是假名，但貝爾摩德清楚地記得，鹿見詩是告死鳥使用過的名字。

    既然會叫鹿見詩……難道是以前就認(rèn)識的人？因為今年開始時，告死鳥將自己的假名換成了鹿見春名，而不是一年之前一直在使用的鹿見詩。

    和警察認(rèn)識……這其實不是什么大問題，但問題在于，聽這兩個警察說話時的口風(fēng)和語氣，告死鳥和他們似乎不僅僅只是維持著單純的朋友關(guān)系而已。

    尤其是那個有著紫色眼睛的警察，他和告死鳥之間……似乎不怎么單純。

    貝爾摩德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眼萩原研二，看清了青年警官修長優(yōu)越的身材、俊美英氣的臉，以及紫羅蘭色的寶石般的眼睛。

    他看起來是個健談愛笑的人，臉上一直都帶著笑容，反而是身邊那個戴著墨鏡、一看就很不像是警察的警察露出了十分嫌棄的表情：“自從你帶鹿見回家見父母之后，你們倆是越來越黏糊了。”

    “因為我們在‘交往中’。”萩原研二在“交往中”這個詞上加重了讀音，讓松田陣平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在走過貝爾摩德面前時，她隱秘的視線得到了萩原研二投來的一眼——他原本就是個對視線十分敏感的人，當(dāng)然能夠察覺到有人正在看他。

    但看見看他的人是個普通的女性之后，萩原研二便沒有太在意。

    和他對視的一般女性完全沒有要躲閃視線的意思，十分大方地沖他笑了一下，萩原研二愣了愣，才下意識回以一個微笑，隨后才和松田陣平一起并肩離開。

    他們的背影逐漸遠(yuǎn)去，連交談的聲音也漸漸低了下去，貝爾摩德無法再聽清他們交談的內(nèi)容了。

    但剛剛得知的那些關(guān)鍵的信息已經(jīng)足夠她得出結(jié)論來了。

    貝爾摩德也轉(zhuǎn)身，離開了圍觀的人群，走向了緩緩駛來、正在逐漸停下的地鐵之中。

    地鐵門緩緩打開，貝爾摩德走了進(jìn)去，融入到人群之中。

    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回頭，卻找不到貝爾摩德的影子了，只能捕捉到逐漸閉合的地鐵門。

    “怎么了？”松田陣平疑惑地停下了腳步。

    萩原研二皺起了眉：“沒什么……只是覺得有點奇怪。”

    “奇怪？”松田陣平愣了一下，聲音立刻便顯得有些嚴(yán)肅，“哪里奇怪？你發(fā)現(xiàn)什么了？”

    作為萩原研二的幼馴染，他向來是十分相信萩原研二的觀察力的。

    萩原研二天生是個觀察力敏銳而細(xì)心的人，他總是能提前一步找到被其他人忽略的異狀——這次也不例外。

    但萩原研二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明顯的異常，只是他的直覺和第六感在叫囂著某種危機(jī)感，讓他覺得空氣之中浮動著某種異樣，違和感橫亙在他的心間。

    而當(dāng)他回過頭想要去尋找這種莫名其妙出現(xiàn)的違和感的時候，這種奇異的感覺就又消失了。

    “沒什么，我就是覺得有點違和……但說不出哪里不太對勁。”萩原研二抿了一下唇，“但現(xiàn)在又覺得沒有那種違和感了，可能是我的錯覺……走吧。”

    違和感消失，他沒再覺得有哪里不對勁，仔細(xì)想了想之后也沒發(fā)覺有哪里是不對的，于是干脆和松田陣平一起離開了。

    ……

    先一步進(jìn)入地鐵的貝爾摩德握著從欄桿上垂下來的手環(huán)，站在最近的門邊沉思。

    剛才從那兩個警察的對話之中透露出了一個十分重要的信息——那個警察，那個有著紫眼睛的警察，和組織的告死鳥存在著某種親密的關(guān)系。

    “帶鹿見回家”、“見家長”、“交往中”……單單只是這幾個詞匯，就能概括出全部的事實了。

    這一切都顯而易見，告死鳥——他大概在用鹿見詩作為假名的時候就認(rèn)識了這個警察，而在之后又和這個警察交往了，現(xiàn)在甚至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見家長的地步。

    見家長意味著什么，哪怕是貝爾摩德這個外國人也很清楚。

    告死鳥是玩玩而已，還是來真的？

    貝爾摩德無法確定這個答案，但她更加傾向于是后者。

    雖然和鹿見春名接觸地不夠多，但她覺得自己是明白鹿見春名的想法的。

    告死鳥甚至敢對脾氣不好的琴酒貼臉開大，還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要說用自己的身體和戀愛關(guān)系從警察那里換取情報的話……可很顯然，告死鳥的交往對象是個排爆警，是組織都懶得安插人進(jìn)去的特殊警種，但凡萩原研二是個公安或者警視廳高層，貝爾摩德都覺得這是在使用□□。

    可既然都不是，貝爾摩德覺得這除了真愛，好像也沒有什么其他的解釋了。

    這一瞬間，她恍然之間終于明悟了——那兩次沒來由的殺意終于有了答案。

    第一次是在列車爆炸案時，鹿見春名曾經(jīng)問過她，要不要殺了那兩個警察。貝爾摩德當(dāng)時以為告死鳥只是沖動，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其實是在試探她。

    而那種森然的殺意，很顯然是針對她而來的。

    貝爾摩德毫不懷疑，如果她當(dāng)時敢回答殺了萩原研二，那告死鳥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對她下手。

    而第二次就是在前幾天的場上之中偶遇告死鳥的時候，她當(dāng)時甚至拿“和警察交往”開了個玩笑……現(xiàn)在想來這簡直是雷點踩爆。

    貝爾摩德毫不懷疑鹿見春名這殺意的真實性——她能感覺到，在那幾個瞬間，鹿見春名的殺意凌冽而殘忍，寒意直接浸入到她的骨髓深處。

    但凡她當(dāng)時回答錯了一個字，告死鳥估計就得背刺了。

    貝爾摩德在心里郁悶地嘆了口氣，又忍不住有些咬牙切齒。

    她本來以為告死鳥是個和她一樣清醒的利己主義者，但……

    誰能想到這家伙是個該死的的戀愛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