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酒廠的場合(58)
鹿見春名沉默地坐在原地。
他不知道和自己有著相同基因的人造人有沒有痛覺遲鈍的癥狀, 但是瀕臨死亡、金色的眼睛失去神采的瞬間,那個與他完全相同的銀發少年安靜地伏在他的懷里,甚至沒有遵從本能發出一個代表著痛覺的音節。
子彈在貫穿了少年心臟的同時,也貫穿了鹿見春名的肩膀, 嵌入他的肩頭又貫穿而出, 深埋進天花板之中。
鹿見春名沒有痛呼——就和在他懷中死去的實驗體20號一樣, 他幾乎感覺不到什么被子彈擊中的痛覺。
實驗體20號伏在他的肩上, 貼著他溫熱的頸窩, 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鹿見春名抬起眼睛,盯著天花板上懸掛著的白熾燈,直到看得眼睛產生了一點刺痛, 才微微闔上了眼睛。
他輕輕撫過少年垂落下來的銀發,小心翼翼地將之平放在了地面上。
除了胸口綻放的那朵血之花,銀發少年看起來就像睡著了一般,沉靜、溫順而無害,和真正的他完全不一樣——因為說到底, 這具身體里容納的只是剛剛睜開眼睛、新奇地觀察這個世界的嬰兒的靈魂。
但還沒過十分鐘, 這個靈魂便陷入了永遠的沉睡。
在開槍的那一刻, 鹿見春名心中沒有任何的猶豫。但在實驗體20號漸漸失去體溫的那一刻,鹿見春名只覺得滿心的茫然。
迷茫、憤怒、厭惡、憐憫……各種情緒交疊著充斥在他的胸口, 讓鹿見春名的心情也變得沉悶下來。
他盯著實驗體20號安靜的睡顏, 用手指的指腹輕輕碰了一下少年柔軟的臉頰。
鹿見春名并不后悔開了那一槍——或許最開始他是不打算那么做的,但在對上少年只剩下純然喜悅的金色眼睛時,心里的想法就產生了某種程度的扭曲。
那個如同初生小鹿一樣的銀發少年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伸手用指腹拭去他唇角猩紅的血珠……又像貓一樣, 乖巧地貼在他的身邊。
那是他的同類,又不是他的同類。
裹挾著憤怒的復雜心情從鹿見春名的胸腔之中升騰, 在這個瞬間,他下定了決心——他要殺了眼前這個實驗體。
即使這個實驗體看起來滿心滿眼都是他、喜歡他、順從他,乖巧又可憐。
可是不那么做的話,實驗體20號的命運只會更加凄慘。
這些實驗體從被制造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就是注定要在實驗之中死亡的。他們擁有的不是壽命,而是使用期限,這批實驗體的使用期限都只剩下一年而已。
一年之后,他們的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了。
這層樓里其他的實驗體編號都是一百開外、甚至還有六開頭的編號,實驗體的死亡原因很多,不是每一個都按照順序在實驗之中損耗的……但實驗體20號卻能活到現在。
上百個實驗體都在休眠狀態之中,無法醒來,實驗體20號是唯一一個憑借自我的本能醒來的人造人。
如果被研究員發現,他們大概會對實驗體20號展開更加深入的研究吧?將他開膛破肚、把他的身體拿來解剖、或者用他來實驗那些研究項目……可實驗體20號并不是亞人,他沒有作弊般的不死之身。
讓他活下來,他只會更加痛苦,在這余下的短暫一年的壽命之中日復一日地遭受折磨,被殘忍對待。
至少鹿見春名不想看到那樣的事情。
但這里的實驗體太多了,他不可能將他們全都帶走……更何況鹿見春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就會離開這個時間線,難道自私地將他們帶出去、再丟在這世界上不管嗎?
比起漫無目的、一無所知地活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不如就在一片空白的時候死去吧——至少不用經受痛苦,也不用知道殘忍的真相,不必明白自己生來就只是實驗動物,而不是人。
做一場美夢吧。
鹿見春名在心中說。
他站了起來,沒有再回頭去看實驗體20號躺在瓷磚地面上的身體。
其他的實驗體都因為藥物的作用而被固定在休眠狀態,不用擔心他們突然醒來,當然也更加方便了鹿見春名的行動。
他雖然有槍,但子彈存貨并不多,畢竟鹿見春名的戰斗力本質上來自于亞人這個非人類的種族,而非外力。在這種情況下,想要一槍一槍地解決掉著滿屋子的人造人無疑是不可能的。
——但身為手工藝愛好者,鹿見春名是帶了炸彈的。
早在決定要來研究所這邊看看情況的時候,鹿見春名就提前做好了準備,準備了一批C4炸彈。
不算太多,C4炸彈本體也算不上太大,鹿見春名帶了十個來。他分散著將這十個炸彈貼在這一層的四個角落、以及中央分散開來的一圈,保證引爆的時候能將這一層的東西炸個灰飛煙滅,估計還能順帶把剛才古賀進說的那批先進的珍貴設備也炸壞。
藏太發出了預警——察覺到監控攝像頭失去畫面的安保員趕來了。
鹿見春名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他沒有走進電梯,而是打開了窗戶,翻身躍下。
他跳下去的瞬間,電梯廂門剛好緩緩打開了,來觀察情況的兩個安保員一個跑進了室內,一個疑惑地望著走廊盡頭打開的窗戶。
安保員神情警惕,握著槍緩緩靠近那扇打開的窗,神情戒備地探頭出去張望——一片空蕩蕩,只有巡邏的保鏢,而正在搬運設備、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除此之外他沒見到任何可疑的人。
緊接著安保員就聽到了同事驚恐的聲音:“是炸彈!”
什么?
安保員愣了一下,呆呆地注視著同伴滿面驚恐地從里面跑了出來。
“有人入侵——!”
他的這句話沒能說完。
這短暫的時間里,這個安保員根本沒有拆彈的機會和時間,他在看到不止一個炸彈的瞬間就被驚恐沖昏了頭腦,只敢往外跑。
可是來不及了。
炸彈爆炸的瞬間,席卷而來的熱浪和沖擊將他們裹挾了進去,如同火焰構成的兇猛的野獸,咬著他們往生命將要燃燒殆盡的地獄之中拖拽。
鹿見春名在跳窗的瞬間就抓住了藏太的腳腕,高大的黑色幽靈展開巨大翼翅,帶著他向天空上升。
夜晚是最好的掩蓋,更何況鹿見春名穿著一身黑衣。月光被掩蓋在層層疊疊的云霧之中,這深夜里幾乎沒什么光線,沒有人會想要抬頭往上看,即便看了也只能發現天空中有一個縮小的黑點。
鹿見春名就這樣懸停在空中,他從外套的口袋中摸出來了炸彈的遙控器——為了以防萬一,這個炸彈他沒有做成能夠倒計時的類型,只要按下這個按鈕,被安裝在實驗室中的炸彈就會被引爆。
炸彈遙控器的按鈕是深紅色的,鹿見春名盯著按鈕看了兩秒,按下了按鈕。
幾乎在他按下的瞬間,炸彈立刻就被引爆了——他在天空之中低垂下眼睛,俯視著這能將黑夜染成白夜的巨大的花火。
爆炸席卷了整棟樓層,連帶著上下的幾層也全部炸穿,一個炸彈的爆炸引起了連鎖反應,十個炸彈爆炸時幾乎能將這棟樓給夷為平地。
爆炸的碎片和火星飛濺起來,擦著鹿見春名的臉頰飛了過去。他凝視著奔騰而出的深紅色的火焰,隱約間覺得那更像是血構成的顏色……這場爆炸吞沒了上百個人造人的生命。
“藏太,”鹿見春名低聲說,“我第一次親手殺這么多的人。”
他按捺不住心中莫名的煩躁,抓著藏太腳腕的手緩緩收緊。被抓住的黑色幽靈卻不會嫌棄他抓痛了自己,有著淺層自我意識的藏太在空中彎下腰,將鹿見春名抱在了懷里。
和將近三米高的藏太對比,鹿見春名顯得十分嬌小,翼翅收攏起來之后將他整個人都包裹其中——被擁抱的緊密感充斥在他的感官之中。
藏太小心翼翼的用利爪下的掌心摸了摸鹿見春名銀色的長發,就像他剛剛撫摸了實驗體20號的頭發一樣。
鹿見春名在動手時總是冷靜理智的,他連自己的生命都能加以利用和算計,對待其他人當然就更不會在乎——前提是,那是打算殺了他的人。
但這些人造人……只有實驗體20號對他表達了親昵,其他的人造人都無知無覺地沉浸在睡夢中,從未醒來,即使死亡也是在夢中。
說到底,即使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利用了基因樣本,致使這些人造人有著悲慘命運的罪魁禍首也仍然是他——雖然是不同的個體,但命運是相似的。
不管是鹿見春名還是這些人造人,他們都不被視作人類。
既然這些人造人的生是因為他,那么也讓他來結束這一切好了。
至少這是一場盛大的落幕。
研究所送上了最后一幕的樂章。爆炸讓樓梯半塌陷下來,發出了支撐不住倒塌的沉重響聲,碎裂的石塊和斷成幾截的鋼鐵從高處墜落下來,插入地面之中,石塊重重地砸在鐵質金屬箱的上面,硬生生砸地金屬箱凹陷了一半。
和兩個研究員一起正在小心翼翼地運送這批珍貴設備的古賀進發出了慘叫聲:“我的設備——!!!”
柏木和山口一人抓住古賀進的一邊肩膀,奮力地將他往后拖,“使不得啊博士!這里危險!”
研究所已經搖搖欲墜,看起來撐不了多久就會徹底塌了。顧不得研究所里面的設備和實驗體,相當惜命的柏木和山口拽著古賀進就跑,古賀進只能一邊離開一邊掉著眼淚回頭看他死于非命的儀器設備。
這么大的動靜,那些脆弱的人造人不可能活下來。
在看過一閃而逝的盛大的煙花后,鹿見春名心中一點也沒有計劃達成的滿意,他只覺得茫然又失落,胸口卻又被某種情緒充斥著,漲地難受。
藏太帶他飛回了警察宿舍,鹿見春名打開窗戶跳了進去。
現在已經是深夜,萩原研二已經睡下了。
警察宿舍里的是單人床,但萩原研二已經習慣性地為他預留出了空位。
他默契而貼心地沒有詢問鹿見春名深夜外出是為了什么,只是一如既往地讓他分享了自己的家,好像本該如此一樣。
為了避免打擾到萩原研二,鹿見春名放輕了呼吸和腳步。鋪在床邊的地毯吸去了他的足音,除了因為打開窗戶而涌進來的風聲,室內一片安靜。
他沒有立刻躺在床上,而是伸出手,慢慢地握住了萩原研二的指尖。
萩原研二大概還在熟睡,即使被他握住了指尖也沒有什么反應。年輕的警官先生體溫偏高,又處于初夏,手指也帶著滾燙的溫度,從肌膚相貼的地方開始蔓延。
被鹿見春名握住的手指動了動,然后勾住了他的指節。
鹿見春名愣了一下,抬起眼睛,立刻就對上了濃郁如同寶石的紫羅蘭色。
那是萩原研二眼睛的顏色。他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醒過來的,有著絢爛紫色的眼睛之中倒映出微弱的金光,借著銀白的月光凝視著鹿見春名。
從鹿見春名開窗翻進房間里的時候,萩原研二就已經醒了。他沒立刻睜開眼睛,也沒打算出聲詢問些什么,他知道鹿見春名既然選擇半夜出行,就說明是需要瞞著其他人進行的行動,所以從來不問,但鹿見春名也從來不在他面前遮掩。
這是雙方都默契的信任。
直到鹿見春名輕輕抓住了他的指尖,萩原研二才睜開眼睛去看他。
視線相對的瞬間,觀察力滿點的萩原研二立刻就覺察到了不對勁——他說不上來原因,但是在注視著那雙金色的眼睛時,總覺得連光芒都黯淡了,眼底凝聚著沉郁。
他不知道鹿見春名在這短暫的幾個小時之中經歷了什么事情,只知道他的心情一定不好。
萩原研二手上用力,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手腕,將他扯到了自己的懷里。
自從鹿見春名突然回來、并且異常主動之后,格外收斂了自己的萩原研二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再做過這樣的舉動了。
他將銀發少年扣在懷中,將下巴抵在銀發的發頂上。
屬于萩原研二的氣息立刻從感官之中洶涌而至,淹沒了鹿見春名所有的感知。接連而來的事體溫的熱度,熱意把他整個人都籠罩其中,上涌至心口。
是溫暖的。
鹿見春名驟然安心了,剛才因為殺死了人造人而壓抑的情緒立刻便松懈下來。
那些和他有著相同基因的人造人由他親手給予了一場不會再醒來的長夢,他們的誕生和死亡本來就不該存在于這個世界之中……而他這個異界的來客,也在這個迥異的世界之中找到了歸途。
他抓住了牽引靈魂的錨。
“晚安。”萩原研二用氣音輕聲說。他沒有要用長篇大論安慰鹿見春名的意思,只是平靜而溫和地和他道晚安。
他說話時胸腔和聲帶連帶著一起振動,鹿見春名的額頭抵在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在說話時沉悶的聲音,酥酥麻麻地響在他的耳邊。
這句再日常不過的話像是被賦予了魔力,困意真的席卷而來。
鹿見春名很快就在萩原研二的懷中睡著了。
*
赤井秀一叛逃、研究所被炸的第二天,鹿見春名接到了集會見面的通知。
這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同一個晚上發生了兩件大事,組織不可能不做出反應。
像組織這種犯罪組織,一般都會將集會的時間定在晚上,這一次也不例外。
大概是因為晚上看了太多糟心的東西,鹿見春名這一覺的時間比以往都要長,足足睡到傍晚才醒。萩原研二還沒回來,他看了眼時間,起床洗漱后就出了門。
晚上七點半,鹿見春名到了琴酒指定的集會地點。
這次的集會地點不是上次的酒吧了,叛逃的黑麥知道那里是組織的固定集會地點之一,誰知道會不會帶著FBI的人在那守株待兔?負責經營酒吧的組織成員連夜關門跑路,換了個地方繼續扎根。
現在的機會地點是另一家酒吧——組織的據點里酒吧占一半,不過這次是有包廂的酒吧。
鹿見春名進入包廂時,掃了一眼來參與集會的人:降谷零、貝爾摩德、科恩、琴酒。
算上他也就五個人而已。
其他人都沒對鹿見春名的卡點到來做出什么反應,降谷零癱著一張臉,科恩大概還對自己被鹿見春名嫌棄技術的黑歷史耿耿于懷,琴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唯有貝爾摩德對他露出了一個風情萬種的笑。
鹿見春名回以笑容之后就坐了下來,包廂之中光線昏暗,降谷零用觸屏操作著電腦,空白的墻壁上驟然出現了投影的畫面。
畫面上的是一段新聞的錄像,錄像中是個肥頭大耳的白發老爺子,鹿見春名不認識這是誰,但好在新聞貼心地給出了標注——大和田恭人。
是平田孝太郎背后政黨的領導人,大和田干事長。
大和田干事長站在施工中的鐵軌旁,如沐春風地說:“拖大家的福,馬上這條新線路就要開通啦,一個月后將會在全國人的注視下首次開啟,登車的車票是免費發放的,大家都可以來體驗一下哦。”
降谷零點下了暫停鍵,“這條新線路是跨海的,并且在設計路線時特地環繞了東京周邊,除了交通之外,對外宣傳的另一個功能就是旅游觀光的專列,而這趟列車馬上就要進行第一次正式通行了。”
“這是大和田負責的項目嗎?”科恩問。
“準確的說,”回答的人是貝爾摩德,“這個項目能獲得批準、落地和實施,本來就是靠大和田干事長一手促成的。”
“哦——”鹿見春名露出了了然的神情,“他靠這個撈了不少錢吧?”
鹿見春名說的十分直白,但情報組兩位顯然非常明白其中的內情,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就點了點頭,默認了鹿見春名的猜測。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貝爾摩德伸出手指,勾起一縷金色的長發,在指尖環繞了一卷,“炸了這趟列車?”
“首次通行的那天,各家電視臺和媒體應該都會派記者過去的吧。”降谷零微微笑了一下,“那一定是萬眾矚目的一天。如果在這種情況下,列車通行出了意外,那不就是讓政府在全國人的面前顏面掃地了么?”
鹿見春名接話:“如果真的發生這種事,大和田干事長只能以失職為由引咎辭職了吧?”
——這就是組織的目的。
“他故意和組織作對,應該也做號了被報復的準備。”降谷零神情晦暗,“一個活著但被免職的大和田干事長,要比躺在棺材里的大和田干事長管用的多。”
琴酒冷冷地開口:“無論用什么方法,都要在正式通行的那一天毀掉這條線路。”
線路出了意外、又造成搭乘列車的乘客的傷亡的話,為了平息民眾的憤怒,大和田干事長只能下臺了。他下了臺,他庇護的政黨也就徹底完了。
這是大和田和組織作對必須付出的代價。
降谷零開口:“黑麥呢?這個任務之前不是他在跟進嗎?”
平田孝太郎的任務之后引起的一切和大和田干事長先關的事情,都是告死鳥、琴酒和黑麥小組在處理,而黑麥這個時候卻沒有出現,這多少讓降谷零感到了奇怪。
昨晚的行動降谷零沒有參加,正在假死之中的諸伏景光也不可能告訴他黑麥實際上是個臥底,朗姆雖然保了他,但畢竟降谷零自己也在臥底候選的列表里,發現他們之中有FBI的消息從一開始就沒有告訴他——所以降谷零還不知道黑麥威士忌是個已經叛逃的FBI。
“他是FBI派來的老鼠。”琴酒冷笑了一下。
“……他是老鼠?”降谷零愕然了。
他委實沒想到——本來以為威士忌三人小組里有自己和hiro這兩個臥底就應該含水量過高了,誰能想到和他們最不對付的黑麥也是臥底呢?
這根本不是含水量過高的問題……這三瓶威士忌里沒有一滴成分是酒。
降谷零在沉默之后露出了了然的神情:“原來他是FBI,怪不得我這么討厭他。”
日本公安最討厭的當然是FBI,他就說為什么看到赤井秀一的第一眼就覺得八字不合。
琴酒在聽到FBI這個詞的時候渾身都是低氣壓——昨天行動失敗了,赤井秀一跑路的很快。
這就算了,但研究所卻被人意外入侵了。
琴酒思前想后,覺得這一定是FBI干的好事。
第152章 酒廠的場合(59)
琴酒越想越覺得惱火, 特別是后勤組那幫人在跟他哭天搶地——說什么“研究所損失了多少個億”、“那些被炸毀的實驗設備你知道要多少錢嗎”、“搞這么大一個工廠來掩蓋很不容易的”、“等后續警方派人來查的時候你知道要花多少錢找關系混過去嗎”……諸如此類,字里行間都寫著要錢的話。
但后勤組管錢的那幫人當然不是打算找琴酒要錢的,她們的言下之意就是,你琴酒帶領的行動組的經費要砍, 因為組織損失了研究所沒錢了!
本來組織運輸物資的交通線路就因為和大和田政黨的對抗而被封鎖了好幾條, 導致最近物資緊缺, 現在又被后勤組砍掉一部分經費, 那外出執行任務時就再也不可能開著武裝直升機用機關槍掃射地標建筑物了。
琴酒很不高興, 這筆賬就被算在了FBI頭上。
朗姆那邊已經搞清楚了這個FBI的名字——赤井秀一。
有著長長銀發和淺綠色眼睛的高大男人默不作聲地咀嚼著這個名字,在舌尖滾過又被咬在犬齒之間,像是鯊魚咬住了獵物一樣, 琴酒嘗到了口腔之中的血腥味。
他記住這個該死的老鼠了,特別是這只老鼠異常囂張,明明可以直接逃走,卻偏偏又殺回來給了他一槍。
那一槍打到的并不是什么致命的部位,像琴酒這樣的鋼鐵鐵質根本無需臥床修養, 找組織的醫生取出子彈、綁了繃帶包扎之后就若無其事地繼續工作了, 只要他不說, 沒人能看出他不久之前還受到過槍傷。
“聽說是朗姆抓到了老鼠的尾巴?”貝爾摩德原本正在低頭打理深紅色的美甲,這時才抬起頭來, 饒有興味地向琴酒開口, “可惜,就算發現了,也沒能逮到那個叛徒。”
琴酒嗤笑了一聲:“黑麥毫無破綻,但他叫來伏擊的FBI蠢得讓人發笑。”
鹿見春名在心里喔了一聲。這么聽起來, 似乎赤井秀一本人是沒什么問題的,全靠隊友拖后腿才被迫暴露……聽起來怎么這么像各種游戲里的劇情殺呢?
降谷零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 實在在心中冷笑——愚蠢的FBI!
科恩想了想才開口:“我們只負責這一個任務,還是抓捕FBI的任務也要同時執行?”
被證實為FBI的黑麥在沒有叛逃之前是組織里最好的狙擊手,委實說,科恩沒什么信心能在狙擊上贏過赤井秀一。
“雙線并行。”琴酒說,“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破壞那趟首通車。”
抓捕赤井秀一是所有組織成員都會接到的任務,只要看到了叛徒,那么當然是格殺勿論,但主要精力不該放在叛徒身上,那位先生有著相當崇高的目標,身為組織的代號成員,第一選擇當然是忠心地聽從那位先生的命令。
“我負責狙擊大和田么?”科恩問。
“如果有必要的話,”琴酒低聲說,“我會下令的。”
“首次發車應該會有很多政界的人士來參加,我會搞到名單的,列車結構圖是保密的東西,我不能保證拿到。”降谷零沉吟之后開口,“……但我會盡力的。”
“那么就是我和告死鳥合作了。”有著金色長卷發的明艷大美人輕輕撩了一下耳邊的鬢發,淡碧色的眼睛輕輕一動,看向了鹿見春名。
她對鹿見春名伸出手來,“合作愉快。”
鹿見春名凝視了貝爾摩德的臉兩秒,最終伸出手來,禮節性地輕輕回握了一下她的指尖,連手掌心都克制著沒有碰到。
“合作愉快。”
這么想來,也許貝爾摩德之前所謂的“合作”是指今天的任務吧?這個任務大概是早就決定好的……但在見過了研究所中的人造人之后,他對貝爾摩德的觀感不免變得有些微妙。
這個握手一觸即分,身為混跡在娛樂圈中、甚至還成為了國際巨星的女演員,貝爾摩德在察覺人的感情這方面十分的敏銳,從這簡單的一次握手之中,她就隱隱察覺到了鹿見春名對自己存在著某種輕微的抵觸情緒。
她想了想,沒太在意——畢竟告死鳥對琴酒說話的時候更加囂張和肆無忌憚,至少在她的面前已經表現地十分平和了。聽說告死鳥之前是被麻醉了強行帶回組織來的,還差點被囚禁在小黑屋里,對組織一直有抵觸的態度也很正常。
但貝爾摩德最好奇的一點是……既然這么討厭組織,又為什么要在幾乎逃脫之后主動回來呢?
她覺得同為銀色子彈實驗體的告死鳥在秘密地謀劃著些什么,這才是她想要接近告死鳥的另一個原因。
組織的集會一向很短暫,公布了任務和目標任務的詳細資料、分配了任務中的定位之后就可以離開了。
組織從來不會制定詳細到每一步的計劃,大部分的行動內容全靠行動組的成員自主發揮,他們只需要給出需要達到的目標就好了,至于過程……誰在乎呢?反正達不到目標就會被蓋上廢物的標簽。
代號成員們一個接一個的離開,貝爾摩德卻沒急著走,鹿見春名回頭看了一眼他們,在琴酒冷冷地掃視過來的時候聳了聳肩,和降谷零一起并肩離開了。
降谷零這個時候還是對他臭著臉,和一年以后已經軟和下來的態度完全不同。
鹿見春名對這個時期臭著臉的降谷零十分新奇,降谷零在他的目光之下如芒刺背,忍不住冷冷地看他一眼:“你看什么?”
“我看你像個臥底。”鹿見春名對降谷零咧嘴一笑。
降谷零當然是個臥底——但目前身為公安協助人,鹿見春名沒有要揭穿降谷零身份的打算,會說出這句話只是單純地想看看降谷零除了冷臉之外的表情。
好在數年的臥底生涯下來,降谷零即使心中駭然也沒有在臉上露出過多的端倪,那張好看的臉上冷漠的表情裂開了一絲,他忍不住皺起了眉:“你在懷疑我?”
接著又是一聲冷笑。
“比起我,你才更像是臥底吧?”降谷零的表情中含著諷刺的意味,他眼中夾雜著冷氣,“六年前你不就叛逃了嗎?曾經背叛過組織的你,才是最不可信的那個人。”
科恩已經走遠了,站在酒吧包廂之間的廊道之中的人只有鹿見春名和降谷零。降谷零將聲音壓得很低,暗藍色的圓形小燈鑲嵌在天花板的兩邊,在冷色調的燈光下,青年的面容被分割成半明半暗的樣子。
降谷零的懷疑十分合理,一說有內鬼,他的第一反應其實是鹿見春名——當初是他親手抓了鹿見春名回來,當然知道鹿見春名是叛逃成員……而第二次失蹤的時候,降谷零的第一反應也是“告死鳥又跑了”。
但鹿見春名又回來了。
雖然降谷零本能地討厭黑麥,但在和黑麥共同執行任務的時候,黑麥幾乎沒有出過錯、也毫無紕漏,在組織的事情上沒有任何破綻,尤其每次出事時還跟琴酒一樣喜歡頭一個懷疑別人,他和鹿見春名比起來,怎么想都是有過叛逃前科的鹿見春名更加可疑。
而現在這個可疑的人在他面前倒打一耙,懷疑他是臥底——降谷零分辨的出來這是一句找茬,即使心里因為這句話而咯噔了一下,他也很快反應了過來,并及時地做出了應對。
“我是叛逃過,”鹿見春名十分坦然,“但誰讓BOSS信任我呢?”
——我在組織里有人,鹿見春名的臉上明晃晃地寫著這句話。
降谷零明白鹿見春名的意思,陡然沉默了。
鹿見春名在組織里的地位才是降谷零最不理解的事情……他很想弄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即使去問貝爾摩德這個問題,得到的也只有含糊其辭的解釋。
和鹿見春名有關的事情是一條紅線,一旦觸碰就會招致琴酒和那位先生的懷疑,在無法保證一定能搞清楚這秘密的情況下,降谷零不會輕易出手。
“誰知道這份信任能維持到什么時候呢?”降谷零微微笑了一下,“只依靠那位先生的信任,你在組織里的根基有點太過虛無縹緲了。”
他沒有要再和鹿見春名多說些什么的打算,加快腳步離開了。
鹿見春名沒有追上去,他的腳步停頓了一瞬間,又抬腳邁開了。
在他離開包廂之前,將藏太留在了室內,此刻高達三米的黑色幽靈就十分乖巧地挨著貝爾摩德坐在沙發上。
琴酒留下貝爾摩德當然是有話要說。
研究所被毀的消息,琴酒是上午才得知的,彼時他還因為抓捕赤井秀一失敗而十分火大,接到這個消息之后也沒能去研究所看一眼。
研究所的爆炸簡直是個小型的蘑菇云,爆炸帶來的火光幾乎將黑夜映照成橙紅色的白夜,附近的人全都被這深夜之中出現的耀眼的火光、以及爆炸帶來的巨大聲響給驚醒了,推特上出現了無數關于餅干工廠莫名爆炸的推文,刪都刪不過來。
出了這么大的事情,警察和消防立刻就趕到現場了,官方的人都在現場,琴酒根本不可能這個時候親自去研究所看看。
“研究所怎么樣了?”琴酒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他一邊開口問,一邊從煙盒之中抽出了一根雪茄來,按下打火機后點燃了煙頭,雪茄的煙草氣和迷蒙的白霧立刻在室內彌漫開來。
琴酒的情緒看起來很差,咬著雪茄的犬齒微微用力,咬出了幾個明顯的齒痕。
他深深吸了口氣,白色的煙霧從唇齒之間慢慢地吐了出來。
“我聯系朗姆了,他那邊的渠道找了人,我也跟幾家媒體說過了。”貝爾摩德回答,“雖然那些警察查出來了不對勁,但是能壓下去,問題不大……我只是擔心大和田會不會察覺到餅干廠是組織的產業,然后對警察施壓。”
“他沒這個機會了。”琴酒冷淡地說,好像大和田已經是個死人了。
“我想也是,”貝爾摩德微微笑了起來,她手指之間夾著細長的高腳杯,金黃色苦艾酒酒液在透明的玻璃杯之中晃蕩出漣漪波紋,“他真是個蠢貨啊,明明稍微老實一點,下一任總理大臣說不定就輪到他了……可惜,非要和組織作對,政治生涯也算走到盡頭了。”
他們的語氣相當輕蔑,好像完全不將這個有能力競選下一任日本政界領袖的政治家放在眼里一樣——組織的勢力和惡行遍布世界,他們存在的時間早已超過半個世紀,是隱藏在深海中的克拉肯,當然不會懼怕這個才出頭了十多年的政治家。
“損失呢?”琴酒又開口了。
在他眼中,大和田在政治生涯上已然是個死人了,無需費心。餅干廠的內幕也不擔心曝光……及時曝光了也無所謂,那個不知道哪里來的炸彈將研究所炸的干干凈凈,所有踩紅線的東西都被毀掉了,頂多能被按上個“餅干廠在制作時添加不明化學藥物”的罪名,對組織來說,區區一個餅干廠還是損失的起的。
但真正能給組織造成打擊的,是研究所——尤其這個研究所中研究的東西還是那位先生十分重視的。
“昨天好像有一批設備剛到,因為爆炸毀了……似乎花了不少錢,我今天聽到后勤組財務部的人都氣瘋了。”貝爾摩德說,她頓了頓才再度開口,“……那批使用年限快到了的人造物全部都毀了。”
她用的是“人造物”這個詞,顯然不認為那些連自己的思想和意識都沒有誕生、懵懂無知的人造人能算是正常的人類。
毀了的人造人不算什么,貝爾摩德并不在意,橫豎那些人造人也只是上一次實驗失敗之后留下來的沒有消耗完的實驗產物,現在被投入到新的實驗之中也只是廢物利用而已,沒了也就沒了。
琴酒的眼睛盯著她:“還有呢?”
研究所損失的絕對不會只有這些而已。
“還有……那就很多了,”貝爾摩德雙手交叉著抵在下頜,輕輕地嘆了口氣,“整個研究所都被毀了,能讓財務部那群人心痛地跳腳,你說損失有多大?不過我覺得疑惑的是……炸彈都被安裝在有人造物的那一層樓。”
那雙如同春日湖水般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生出一點懷疑的情緒。
琴酒了然了:“你是說,告死鳥?”
貝爾摩德頷首。
“我認為這是FBI的行動。告死鳥不可能知道研究所的具體位置,實驗已經展開很久了,他最近才回來。”琴酒抽了口煙,他臉上的表情在濃郁的白霧之中晦暗不明,煙頭的火光閃爍,“能在我們分散力量的時候,恰好地襲擊研究所的人,只能是FBI。”
告死鳥根本不知道黑麥是FBI,也就不會知道那晚組織會分散一部分力量區追捕這個叛徒,那么入侵是告死鳥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能在被追捕的同時指揮FBI的人對組織反咬一口,這種大膽的行動只能是赤井秀一下達的命令。
貝爾摩德對琴酒的話不置可否——但至少在表面上,她沒有表現出來,于是只輕輕點了點頭,沒再對這話做出什么別的回應來。
“古賀博士和其他研究員倒是沒什么大事,我已經安排轉移了,之后研究還會繼續。”她說。
“我知道了。”琴酒開口。
貝爾摩德才是被那位先生指派了負責監視研究所動向的那個人,琴酒只稍微問了幾句便沒有再繼續問了。
他們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鹿見春名就讓藏太消失了。
乘上回警察宿舍的電梯的時候,他還在思考——他將炸彈放在人造人那一層的舉動十分有針對性,稍微想一想的話就會懷疑到他的身上來,能將這個鍋甩給FBI是意外之喜。
至于古賀進負責的那個研究項目……只要古賀進還活著,這個研究就會繼續,甚至就算古賀進死了,組織也會尋找其他的研究人員繼續研究這個項目的,只要不毀滅組織就無法讓這些實驗停下來,只是毀了一座研究所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至少鹿見春名從一開始就沒指望過這一炸能叫停研究,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克隆人接受這樣的命運,才做出了沖動輕率的事情。
他走到宿舍門口,剛準備打開門的時候,門卻先一步被打開了。
鹿見春名抬起頭,對上了萩原研二微笑的臉:“歡迎回家,小詩。”
鹿見春名怔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動,將剛才沉悶的心情全都收了起來。
他對萩原研二抿唇輕輕笑了一下。
他十分自然地走進了門里,握著門把手將門關上,然后十分自然地踮起腳尖,對萩原研二伸出手來——萩原研二下意識地彎腰,任由鹿見春名擁抱他,雙臂環繞在他的頸后。
少年伏在他的肩上,聲音很輕,帶著熱意的呼吸落在他的耳垂上:“嗯,我回來了。”
無所謂哪里是他的家,鹿見春名完全不在乎,他只要有萩原研二在身邊就好了。
人生度過了將近二十年,他第一次對自己以外的人付出了全部的真心,交托了生命之外的全部——然后也得到了同等的愛意和毫無保留的回應。
因為萩原研二的存在,連世界都顯得美好起來。
這個擁抱沒有夾雜任何曖昧的意味,萩原研二只感覺到了溫暖,像是被包裹在溫水之中。他來不及為這個親昵的擁抱的驚訝,抬手輕輕拍了一下鹿見春名的脊背。
從昨晚到現在,他總覺得鹿見春名的情緒一直處于低落的狀態之中,只有在他的面前才會稍微打起精神來,但也像是強撐著不想讓他擔心一樣。
萩原研二沒有問具體發生了什么事情,也沒有問昨天聞到的血腥味是從何而來,等鹿見春名松開了擁抱的手之后就轉移了話題。
“說起來,今天出外勤的時候,遇到了大案子。”萩原研二開口。
鹿見春名語氣一滯:“……大案子?”
他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是啊,大案子。”萩原研二的回答就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了,“有個餅干廠莫名其妙的爆炸了,一大早我就和小陣平輩派到現場去了。”
“那一棟樓都被炸塌下來了,想搞清楚爆炸發生的源頭還得把那些廢墟都扒拉開才能找,我和小陣平從早上忙到了晚上,查清楚了爆炸是因為炸彈才手工,案子現在被移交給搜查一課那邊了……但是不知道為什么,班長說這個案子被叫停了。”
萩原研二的語氣又顯得有些憤憤不平了。
“誰那么恨餅干廠啊!至少裝了十個炸彈,早知道案子要被叫停不查的話,我和小陣平也沒有必要在那里忙活一天,最后還白干了,想想都覺得生氣。”
鹿見春名莫名心虛了。
呃——他該怎么告訴萩原研二,害他外勤加班的這個罪魁禍首其實就站在他地面前呢?
鹿見春名情緒微妙地撇開了視線,支支吾吾地接話:“嗯、嗯,不知道是誰干的呢,哈哈……”
他干巴巴地笑了兩聲。
好在萩原研二完全沒有懷疑到鹿見春名的身上,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了:“這么晚了,小詩餓了么?晚上的咖喱烏冬還有剩,我給你熱一熱吧?”
鹿見春名立刻回答:“好啊。”
其實他不怎么餓,但是傻子才會拒絕喜歡的人為自己做飯,而且做飯還能轉移一下萩原研二的注意力……免得他老想著那個炸餅干廠的兇手。
兇手本人十分心虛。
萩原研二將裝著咖喱的鍋放在了爐上,擰開了火后開始加熱咖喱,烏冬是要現煮的,他撕開透明的塑封袋之后,將烏冬倒進了滾沸的水中。
放在桌上的手機響了一聲,是收到新郵件的提示音。
萩原研二瞥了一眼:“小詩可以幫我看一眼是什么郵件嗎?”
“我看看……”鹿見春名拿起了萩原研二的手機,劃開手機的鎖屏之后,點進了郵箱里。
自動跳出來的就是剛才收到的新郵件,鹿見春名念出了內容:“是伊達警官發來的,說是他的刀傷好的差不多可以出院了,在醫院被限制了飲食好久,想趁著出院的時候去喝酒……問你們去不去。”
“小詩去嗎?”萩原研二下意識問,隨后又立刻否定了自己這話,“啊不對,小詩的年齡是十八歲,根本沒到能喝酒的年紀啊。”
鹿見春名失笑,手指下意識在屏幕上滑了一下,郵箱的頁面自動后退,跳轉到了郵箱的首頁。
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卻在手機屏幕之中看到了滿屏幕的未讀郵件,每一封的收件人都是他的名字。
——詩。
第153章 酒廠的場合(60)
萩原研二的發件箱里郵件很多, 鹿見春名將屏幕往下滑了一點,在密密麻麻的黑白文字之中,代表著他的“詩”幾乎占據了一大半。
每一封都是未讀郵件。
萩原研二……在給他發郵件?
在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鹿見春名顯得有些茫然。
他的視線從收件人的姓名上劃過, 去看這些郵件的發送日期。
日期上將年月日顯示地十分清楚, 從2012年開始, 按照時間的順序依次排列起來, 直到鹿見春名和琴酒出發去海上的那一天之前, 那些發送給他的郵件都是已讀。
那一天就是一個分界線,是將他們之間的時間切割分裂開來的傷痕……自那字后,所有的郵件都變成了未讀。
數度穿梭時間, 鹿見春名的時間是混亂、使用的電子設備也都每一次都不一樣,電話卡更是經常因為執行任務而損壞,好在郵箱的登錄不需要用手機號碼進行驗證,只需要賬號和密碼就能夠登錄。
但這同時產生了一些問題。
鹿見春名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是一年后, 他在一年后使用的那個郵箱當然是不可能在七年前使用的, 所以來到七年前的時間之后, 鹿見春名注冊了新的郵箱,這個郵箱一直被他沿用至兩年前。
而這次穿越回來之后, 鹿見春名換了新的郵箱。
這倒不是他故意的, 是七年前注冊的那個郵箱的運營方倒閉了,停止了運營,連郵箱內容也停止了更新,網站徹底荒蕪, 鹿見春名也就順勢換了個郵箱。
在各種陰錯陽差之下,鹿見春名根本就不知道萩原研二發過這些郵件。他沒有去看萩原研二手機里信息的習慣, 就算兩個人在一起之后也沒有動過任何類似的念頭。
兩個人在互相的隱私上有著十分的默契——畢竟萩原研二知道鹿見春名的身份處于灰色地帶,他執行的許多任務都不方便讓身為警察的他知道,所以干脆不去管這些,他只用知道鹿見春名是站在公安這邊的就夠了。
雖然從松田陣平和伊達航的嘴里知道萩原研二曾經熱衷于參加各種聯誼會,警校的女孩們大多數都喜歡他,但委實說,鹿見春名沒有很在意這件事——雖然他在確實露出了不太愉快的表情,但那只是為了配合當時的氛圍。
他不認為萩原研二會喜歡上除了自己之外的人……就像他認為萩原研二是那個特別的人一樣,同樣也確信自己對萩原研二而言是不一樣的。
這是頭一次,鹿見春名對萩原研二手機里的內容產生了一點窺探的想法。
他猶豫了一會兒,抬起頭看了一眼萩原研二的背影。
高大的青年警官有著半長的黑發,黑發的發尾服帖地蓋在頸后,又從臉頰邊垂落下來,從鹿見春名的角度,只能看到一點黑色的睫毛。
萩原研二挽起了白襯衫的衣袖,卷了幾圈后露出了手肘,覆蓋著肌肉的線條十分流暢,警服的黑色長褲掐出了腰身,常年鍛煉的排爆警官有著肌肉飽滿的身體,用來拆彈的骨節是微微凸起的,看起來十分有力——而這雙手正在為他煮烏冬。
牛肉、土豆和洋蔥燉在一起的咖喱散發著濃郁的香氣,從銀色的鐵質鍋中飄了出來,煮烏冬的鍋中沸水滾滾,蒸騰出熱氣,在初夏的季節顯得過分燥熱,萩原研二的額角因此而凝聚出了些許的汗珠。
汗水沿著他的下顎線滾落,沒入衣領。
鹿見春名想知道萩原研二在那些郵件里都寫了些什么。
他低下頭,點開了郵件。
第一封郵件是他和琴酒出海的次日。
From.Kenji
To.Shi
2012.12.12-
小詩走的太快啦,下次什么時候回來呢?
今天偶然看到了情報,小詩喜歡的動畫要開原畫展啦,剛好那天是周末,不如意一起去吧?
這個時候的萩原研二大概還不知道他在海上失蹤的消息,語氣和以往一樣。
在每一封郵件都能得到回復的情況下,萩原研二給鹿見春名發郵件的頻率其實不會很高——但也維持在每天至少一封郵件的情況下。
因為是在意的人,所以不管看到什么無聊的事情都想要分享給對方,僅僅只是這個分享的過程就已經足夠有趣。
從小一起長大的幼馴染難免會在生活習慣上相互影響,從小學認識至今、又同僚了這么長時間,不管是大學時的宿舍還是警察學校、又或者工作之后,兩個人一直住在隔壁,松田陣平喜歡發郵件的習慣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萩原研二。
在那之后的郵件仍然是每天一封,但在第一次郵件沒有得到回應的時候,萩原研二的郵件內容之中就帶上了擔憂,反復詢問他“小詩現在的處境還好嗎?”。
但這樣的郵件也沒有得到回音,萩原研二就隱隱產生了某種預感——而這種預感在降谷零來找他的時候達到了頂點。
被同期用擔憂的眼神注視著的時候,他終于確認了心里的不安。
降谷零斟酌著措辭,用相當委婉的語言告訴了他鹿見春名在出海后因為船體爆炸之類的意外事件而失蹤的事情,推測鹿見春名大概是墜海……墜海,海里不知道暗藏著多少危險,沒有救援,這么久的時間過去,鹿見春名是不可能從深海之中生還的。
這就是徹頭徹尾的噩耗。至少降谷零是這么認為的。
但在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連松田陣平都陷入了沉默之中,萩原研二的表情卻一如既往。
他平靜地說:“小詩不會死的。”
這句話像是支撐他、又帶來了希望的魔法一樣,讓萩原研二始終維持著平靜的狀態,在降谷零和松田陣平眼中,他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冷靜,連拆彈時都從不出錯,穩定到了可怕的地步,只有發送郵件的頻率陡然變高了。
鹿見春名對萩原研二兩年前的事情一無所知,卻從這些郵件的內容中察覺到了隱藏的不安。
擅長社交的人當然也擅長隱藏自己的真實情緒,萩原研二的外在形象從來是熱情開朗、親和力夠高的人,這同時也意味著他很少對其他人吐露自己心中的不安和沉郁。
顯示在郵件之中的文字只有黑色,系統字體之中沒有筆鋒和停頓,原本應該感受不到敲下這幾個字時主人的心情,但從措辭和拼湊在一起的句子之中,鹿見春名只覺得心臟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像是墜入了海底。
From.Kenji
To.Shi
2012.12.17-
午飯又是烏冬,吃烏冬要吃膩了,悄悄告訴你,小陣平煮烏冬的手藝完全不行,煮過頭了。
今天意外的沒有外勤任務,lucky!說不定是小詩帶給我的幸運哦。
小詩什么時候回來呢?下次我親手給小詩展現一下美味的爆處班特制烏冬吧。
萩原研二好像完全不知道鹿見春名失蹤的消息一樣,在郵件之中也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甚至擅自單方面地約定了下次要一起煮烏冬吃。
鹿見春名的視線停留在萩原研二問他什么時候回來的那句話上,濃密的睫羽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他總覺得那句話里,藏著惴惴不安。
鹿見春名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萩原研二的背影。
察覺到鹿見春名的視線,萩原研二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無知無覺地露出一個笑容來:“烏冬馬上就好了哦,小詩喜歡什么口味的醬汁?我的話推薦我們爆處班經常吃的那一款,是從同事那里學來的私房醬汁,很美味哦。”
“好啊。”鹿見春名也回以以個笑容,“研二喜歡的醬汁,我也一定很喜歡。”
這句話似乎代表著一些愛屋及烏的意味,萩原研二頓了幾秒才嗯了一聲,然后將頭轉了回去。
鹿見春名看清了萩原研二紅了一點的耳尖。
兩年前他沒能吃到的爆處班特制烏冬,現在就要實現了。
鹿見春名壓下心底涌上來的復雜的情緒,繼續去看那些未讀郵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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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Shi
2012.12.31-
明天就是新年了,今天回神奈川老家了,晚上一起吃了壽喜鍋。
可惜小詩不在,不過沒關系,小詩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嘛,下次再一起和我回家吧,我的家人都很想見小詩。
隔空吃一口和牛吧!
[圖片.jpg]
附件的照片是萩原研二一家人的合照,身后是餐桌,放在桌上的壽喜鍋之中熱氣騰騰,萩原研二用筷子夾起了一塊浸染了濃郁醬汁的肥牛卷,遞到了鏡頭前。
是想隔空喂他吃嗎?
鹿見春名覺得有些好笑——畢竟他也沒辦法吃到。但這同時,又難免感到了一點難過。
淡淡的苦澀從舌根慢慢彌漫上來。
From.Kenji
To.Shi
2013.1.1-
今天和小陣平一起去神社祭拜了,人超多啊——!
抽了簽,小陣平抽到了大吉,輪到我抽竟然是末吉,好微妙的簽啊……雖說不是兇,但是比普通的吉還要差那么一點,今年你的運勢該不會很糟糕吧?
有不妙的預感了,所以把簽紙掛到了最高的地方,感謝父母給我的身高,這樣應該可以驅散掉一點不妙的運氣吧?
鹿見春名幾乎可以想象到萩原研二在抽到末吉時微妙的表情了,忍不住輕輕笑了一下。
從這些幾乎每天都發送的郵件里,他能清楚地了解到萩原研二每天都做了些什么事情,這些郵件幾乎被當成了備忘錄,鹿見春名連萩原研二的一天三餐都能知道。
雖然他的時間中缺失了這段時間,但是……就好像他仍然在萩原研二身邊一樣,參與了沒有他一起度過的那兩年時光。
憑空被剪掉的兩年被這一封一封的郵件給填補了起來,連帶著他心中缺失的那一部分也滿滿漲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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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Shi
2012.2.19-
原畫展,出發!
為了來參加原畫展提前做好了功課,小詩的推我也記得很清楚哦!
只不過原畫展限定每個人只能最多抽五發,希望我能抽中吧……-
可惡,新年抽到的末吉果然很微妙啊,運氣感覺都在盲抽的時候被消耗掉了……
卡著最后一發的極限抽出來了小詩的推,徽章和亞克力掛件都拿下了XD
[圖片.jpg][圖片.jpg]
附件的兩張圖一張是背景是烏泱泱人群的自拍照,另一張是萩原研二拍攝的抽到的周邊。
這份喜歡從來都是雙向的——即使是他沒有參與的時光之中,鹿見春名也能確認這一點。
萩原研二會主動去了解他喜歡的東西、為了他喜歡的東西去努力,只是這一點就已經能讓他覺得滿足了。
萩原研二發送的郵件太多,鹿見春名沒有在這個時候一封一封地全部看完,手指滑動了一下屏幕,在這些未讀郵件之中打開了今年的第一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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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Shi
2014.1.1-
今年運氣爆發了!抽到了大吉,今年的運勢一定非常好!
說不定這個大吉的簽是天照大神在悄悄告訴我,今年小詩就會回來了呢?恰好跨年的晚上夢到小詩和我一起去祭拜了。
這么看來,今年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大吉的運氣也分享給小詩吧。
這一句之后就是一片空白。
鹿見春名的手指繼續滑了一下,才發現在大段大段占據了屏幕的空白之下,萩原研二還悄悄藏了最后兩句話。
[我很想你。]
[好想見小詩。]
這短短的幾個字驟然觸動了他。
難捱的、苦澀而夾雜著一點痛苦的甜蜜混雜交織在一起,從胸腔之中涌了出來,讓鹿見春名覺得眼眶酸澀,金色的眼瞳上積蓄了一點朦朧的水霧。
他說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在這個瞬間覺得異常難過……他很難過。
從穿越到這個異世界以來,對鹿見春名自己而言,他所經歷的所有事情都是連貫的、銜接的,中間從來沒有過什么間斷,所有的事情都是在一年多的時間里發生的。
而對他來說僅僅一年的時光,對于萩原研二來說是七年。
從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刻算起,再到終于交往的那一天,走過了整整七年的時光。
而在這間斷的七年之中,鹿見春名三次出現在萩原研二的時間之中,又驟然消失,每一次都只不過停留了數月的時光。
這是這短短的幾個月,就足夠讓萩原研二一直在意他、一直等待他了。
——可這對萩原研二來說,有些過于殘忍了。
在他消失的那些時光之中,萩原研二又懷抱著什么樣的心情,才能繼續抱著希望,在無數封未讀郵件之后,又堅持不懈地寫下這些文字呢?
……只是這么想想就覺得很難過了。
這些郵件在兩年來的時光之中沒有一日是中斷過的,直到前段時間鹿見春名回來的那一天為止,萩原研二終于沒有再發送過郵件了。
From.Kenji
To.Shi
2014.6.28-
小詩回來了。
這應該不是做夢吧?
——真是太好了。
這是最后一封郵件。
鹿見春名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抬起頭來,注視著天花板上吊著的白色的燈,橙黃色的燈光充盈整個室內,在燦爛的金色眼睛之中形成一圈圓形的光斑,刺得鹿見春名覺得眼睛有些酸澀,硬生生遏制了想要流淚的沖動。
從意識到自己不被喜歡的時候起,鹿見春名就沒有再掉過眼淚了。
上一次流淚,是因為萩原研二;這一次有了想要流淚的沖動,同樣也是因為萩原研二……好像他壓抑著、積累著的全部感情都傾注在了萩原研二一個人的身上。
也許來到這個世界,就是為了與他相遇——在這個瞬間,鹿見春名不可遏止地產生了這樣的想法。
煮鍋之中滾到沸騰的水漸漸停歇了下來,萩原研二用漏網從鍋里撈出了煮好的烏冬,瀝干水之后放進了碗里。
等萩原研二轉過身來,將煮好的烏冬面放在桌上的時候,才發現鹿見春名的狀態有些不對勁。
比起剛進門時的沉悶,鹿見春名現在的情緒好像又壓抑到了極點……甚至眼尾還泛著一點淡淡的紅色。
萩原研二頓時覺得手足無措了:“小、小詩?怎么了?”
他從來沒見過鹿見春名掉眼淚,甚至很少從鹿見春名的臉上看到軟弱難過的神情——從第一次見面起,鹿見春名在他心中就像是月光、也先是銀光閃爍的刀鋒,尖刀怎么會軟弱呢?
可鹿見春名卻在他的面前露出了這樣的表情。
萩原研二走到了鹿見春名的面前,想出聲安慰的時候,驟然看見了鹿見春名手中握著的他的手機。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屏幕顯示出來的是郵箱的界面,良好的視力讓他看到了收件人——Shi,也就是詩。
而收件人現在就站在他的面前。
萩原研二突然感到了一點微妙的尷尬:“小詩……看到了?”
“發給我的郵件,”鹿見春名低聲說,“我不可以看嗎?”
因為身高差距的原因,鹿見春名只能抬起眼睛來看他。那雙眼睛的眼尾末端是上翹的,看起來分外無辜,金色的眼睛之中蒙著一層淡淡的水霧。
被這樣的眼睛盯著,萩原研二立刻忘了自己想說些什么了:“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是發給小詩的郵件,小詩當然可以看,只是……”
“抱歉,我不該私自看你的手機的。”鹿見春名垂下眼睛,輕聲道歉。
萩原研二只能看到鹿見春名的發頂了,少年將頭垂了下去,銀色的額發下是是濃密的銀色睫羽,鼻尖和淡色的唇露出來了一點。
他突然就覺得空氣安靜下去了。
萩原研二抬起手來,在鹿見春名的發頂上輕輕按了一下,然后手沿著銀發下滑,按在了鹿見春名的臉側。他的手指指尖稍微用了一點力氣,固定著他的臉,讓他抬起頭來,和自己對視。
“沒關系,我不在意,小詩看我的手機我也不會生氣的,剛剛也不是生氣……”萩原研二輕輕笑了一下,“只不過被本人看到了那些有點肉麻的話,就算我臉皮厚也會覺得有些羞恥啦。”
“不覺得羞恥,”鹿見春名也抬起手,覆蓋在了萩原研二的指尖上,他不自覺地用臉頰輕輕蹭了一下萩原研二溫熱的掌心,“我很感動,因為能從那些文字里感覺到研二的心意。”
他不是那種會藏著掖著的人,從來不會吝嗇于直白地對在意的人袒露心中的想法。之前從不開口,是因為連鹿見春名自己都沒明白自己心中的感情意味著什么,等他知道了這一點,當然會認真地將話說給萩原研二聽。
萩原研二對這種直球攻擊的抵抗力向來十分微弱。
“我只是覺得有點難過。”
鹿見春名的聲音又漸漸低了下來,他垂下了銀色的睫羽,掩蓋中金瞳眼底流動的暗潮。
“……抱歉。”
他只說。
即使不仔細解釋這句抱歉之中所蘊含的內容,萩原研二也能明白鹿見春名覺得抱歉的是什么事——無非就是為那消失的的兩年、讓他不得不等待的兩年而感動抱歉。
他遲到了很久很久,才終于又出現在萩原研二的生命之中。
“沒關系,小詩不用道歉,我從來不覺得這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萩原研二的語氣認真起來。
“雖然小詩沒有說,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因為有些緣故才不得不離開的,既然這樣就沒有道歉的必要了,小詩有自己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對吧?”
他又輕輕笑了。
“我把小詩當做是一個禮物,六年前的驚喜……從那以后,小詩的每一次出現都相當于是神明對我大難不死贈送的禮物,見到小詩就像是新年抽到了大吉、抽獎出了A賞一樣,是可以開心很久的事情,直到很多年以后,想起來也會覺得很幸福。”
你本身就是我的幸運——這就相當于是某種告白。
鹿見春名聽懂了。
他還聽到了胸腔之中心臟如同擂鼓般劇烈跳動的聲音,小心翼翼、惴惴不安的情緒在絢爛的紫羅蘭色之中消失殆盡。
像是被蠱惑一樣,鹿見春名忍不住踮起了腳,手指攥緊了萩原研二的袖子,手指按在青年肌肉線條流暢的小臂上。
逐漸靠近的時候,鹿見春名的手機響了。
是諸伏景光打來的。
第154章 酒廠的場合(61)
諸伏景光思來想去, 還是決定給鹿見春名打一個電話去問問。
雖然他假死了,但這不意味著他變成了聾子和瞎子。
郊區餅干工廠的爆炸十分顯眼,警備部機動隊、搜查一課的人都去現場勘查了,推特上更是許多拍攝下來的視頻, 畫面中沖天而起的蘑菇云將整個天空都映照成了橙紅色。
這鋪天蓋地的動靜, 諸伏景光當然知道了。
但他一開始并沒有將餅干廠爆炸的事件和鹿見春名聯系起來——雖說這個時間十分微妙, 鹿見春名行動的時間和餅干廠爆炸的時間基本上是重合的。
能確認這個消息, 是他在公安的聯絡人今井結太發來了新的情報。
今井結太是個很負責任的聯絡人, 在接到諸伏景光的指令,要調查古賀進這個人之后,他就一直在調查, 他手下的其他公安協助人也會時不時地將從各種渠道之中獲得的消息告訴他,而在餅干廠爆炸之后,今井結太就收到了一條消息。
有協助人目擊到了古賀進乘坐的車,而車是從餅干廠爆炸的那個方向駛出來的。
在今井結太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諸伏景光之后,諸伏景光就能夠確信了——如果那個餅干廠就是古賀進做研究的地方, 那么爆炸必然是鹿見春名干的。
不管怎么說, 鹿見春名現在都是他的公安協助人, 他是有必要在向上司匯報時,對鹿見春名的行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 更何況鹿見春名的消息是通過公安得到的, 那么他更加得仔細問一下了,誰知道鹿見春名做的會不會是什么有可能危害到社會安全的事情?
通常來說,如果是不能聯絡的場合,鹿見春名的手機會單獨付設置一下, 以免被發現,所以當諸伏景光打通了電話的時候, 他就知道鹿見春名這個時候是有空的。
——這個狀態,也許是有空的吧?
在諸伏景打來的電話鈴聲想起之前,不算很大的單人宿舍之中,氣氛異常旖旎曖昧。初夏的氣溫本就偏高,室內沒有開空調,只打開了一條縫隙的窗戶之中,帶著一點溫熱的空氣涌入,將氛圍醞釀地愈發燥熱。
心跳的聲音就像重錘敲在鼓面一樣,一聲又一聲地急促地在他的耳邊響起,鹿見春名能感覺到自己的指尖都在顫抖。
那些話是萩原研二的真心話……可也算是情話。
青年警官低聲念出這些字句來的時候,語調放的很輕,如同深秋里踩著厚厚樹葉時簌簌作響的聲音,又像是三味線被波動之后帶著低音的顫抖的余韻尾調,醞釀著沉下來的草木的味道,讓他覺得頭腦昏沉。
這不算漫長的人生之中,第一次有人將他視為神明賜予的禮物、是人生中的驚喜。
比“我喜歡你”更加動人。
心臟好像都要在胸腔之中被融化了,被這樣柔軟而真摯的心意包裹,變成濃稠、金黃色的蜜糖,在帶來甜蜜和歡愉的同時,又夾雜著一點酸澀。
鹿見春名的目之所及、心之所感中,只剩下了如同寶石的紫羅蘭色。那是屬于萩原研二眼睛的顏色,綺麗而絢爛,充斥了他的整個世界。
在遇到萩原研二的那一刻,他的世界、他的感情,都因此而變得五彩斑斕了。
在這個瞬間,鹿見春名鬼使神差地沖動了——他忘了自己還沒有跟萩原研二交往,甚至連心意都還未曾袒露,只是凝視著喜歡的人神情溫和的臉,注視著那雙好看的眼睛,心中的沖動便無法遏制。
想親吻他。
想告訴他我喜歡你。
這樣的想法盤旋在鹿見春名的腦海中,他握著萩原研二的手臂,忍不住踮起腳、抬起了臉。
萩原研二的呼吸也停滯了,連身體都變得有些僵硬。他不躲不閃,只呆呆地站在原地,下意識垂下了頭,讓自己變成了更適合接吻的姿勢。
只是在兩人的身影即將在燈光下重疊到一起的時候,來自諸伏景光的電話鈴聲十分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就像是午夜十二點的鐘聲一樣,魔法接觸,也瞬間打碎了這旖旎曖昧的氛圍。
鹿見春名的身形一頓,萩原研二便像是驚醒了一般,驟然身體后仰了一點。
他的眼神有些閃躲,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鹿見春名,甚至連被鹿見春名握在手中的自己的手機都不敢拿回來。
氣氛被打破了,鹿見春名也不好霸王硬上弓。他遺憾地在心里嘆了口氣,將萩原研二的手機放在桌子上,抬手從衣服兜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號碼——沒有備注,但是號碼鹿見春名已經背了下來,這是諸伏景光的號碼。
他抬頭看了一眼萩原研二,“……我去接個電話。”
萩原研二伸手捂住下半張臉,十分含糊地應了一聲。
鹿見春名握著手機,走進浴室之中關上了門,將花灑也打開了,淅淅瀝瀝的水聲掩蓋了說話的聲音。
但萩原研二壓根沒心思去在意浴室里的動靜了。
他靠坐在桌子上,伸手拿起自己的手機,看了一眼最后那封被鹿見春名打開的郵件,一眼就看到了最下面那兩句“好想小詩”、“想見小詩”。
打字發出去的時候不覺得有什么,這就像是粉絲經常在發給偶像的私信之中xp大爆發、言辭相當的肆無忌憚一樣,因為反正不會被正主看見,就算私信內容再肉麻也沒有關系,甚至有人將幾乎永遠不會得到回復的私信聊天框當成了日記本。
——到了后來,萩原研二必須得承認,他在發這些郵件時多少帶了一點類似的想法。即使他仍舊認為鹿見春名還活著,心底也認為這些郵件多半不會被鹿見春名本人給看見了。
……但誰能想到今天會被鹿見春名本人當場看到啊!
雖然看到了也不是不行,但莫名其妙有種內心隱秘的想法被剖析開來攤在光天化日之下……還是那么難為情的話,過分羞恥了。
但最讓萩原研二覺得呼吸紊亂的并不是這些被看到的郵件……而是鹿見春名的反應。
他是觀察力敏銳的人,否則也不會在社交上如魚得水,在察覺他人的情緒這方面,幾個同期好友大概都比不上他——也正是這樣的天賦,才讓萩原研二能夠十分敏感地察覺到鹿見春名的情緒。
是高興的,但又好像很難過。
萩原研二大概能理解鹿見春名是在為什么而感到難過,所以很快就出言解釋了,他不想讓自己在意的人、喜歡的人露出那樣的表情。
因為說到底,鹿見春名本人從來沒有要求過他要這樣做,甚至從一開始,是鹿見春名承擔了極大的風險,將他從炸彈的倒計時之中拯救了出來。
說要成為共犯的人是萩原研二自己,之后的等待當然也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雖然有些辛苦,但就像在學校吃便當一樣,萩原研二喜歡將最喜歡的食物留到最后再吃。
等待之后沉淀下來的才是最美味的。
希望得到回應是正常的想法,但如果要將這份感情強迫性地加諸與鹿見春名的身上、迫使他必須做出回應的話,那就太過分了不是嗎?
——難過的表情、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帶著朦朧水霧的璀璨的金色眼睛,這些本身就能證明什么了。
小詩不是沒有感覺的。
所以在那個氣氛剛好的時候,萩原研二也像是昏了頭一樣,連呼吸都忘記要繼續,一無所覺地垂下了頭,看著那雙逐漸靠近過來的金色的眼睛。
距離被曖昧而旖旎的氛圍一點一旦地吞噬了,近到了萩原研二能看清鹿見春名眼中的自己,能聞到格外濃郁的冷薄荷的味道,分明是帶著冷意的,卻顯得無比灼熱。
熱流淌入他的胸腔。
只是一切戛然而止。
萩原研二光是回憶一下剛才的差一點就要發生的事情,都忍不住覺得自己臉上在發燙,即使不照鏡子,他也知道自己必然耳根發紅。
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忍不住慢慢地弓起腰,雙手捂住了臉。黑發垂落下來,擋住了萩原研二臉上的神情,只能看到一截紅了的脖頸。
萩原研二覺得捂住臉的手指縫之間帶著一點微微的潮濕……他懷疑自己流鼻血了。
糟糕。
太糟糕了。
但這不是他的錯,萩原研二想,誰能頂得住啊!
那種氣氛、那種眼神、還有動作……那絕對是要接吻吧?應該不是他會錯意了吧?
萩原研二將整張臉都埋進了手掌心之中。他的掌心是滾燙的,臉頰也是滾燙的,熱度交疊在一起,心跳快地好像要從他的胸腔之中跳出來。
他沒辦法不多想,腦子里的思緒已經變得一片混亂了。
只差一點……就碰到了。
而且主動的那個人還是鹿見春名。
小詩是怎么想的呢?是因為氛圍正好、時機合適,才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了這種傾向嗎?無意識的、還是有意識的呢?
……小詩,也對他有感覺吧?
浴室里的水聲持續不斷地帶來嘩嘩的聲音,鹿見春名說話的聲音被掩蓋在水流聲之下,萩原研二只能聽清一點尾調。
獨處的時候又不免覺得惴惴不安——因為說到底,他們不僅沒有確定關系,就連彼此的心意都沒有確認過。
因為什么話都沒有說過,所以萩原研二無法辨別那究竟是心因性而產生的舉動、又或者是荷爾蒙下的一時沖動……兩者是完全不同的。
戀愛果然會讓人患得患失,最擅長社交的人也會在捉摸不定的情感之中迷失方向。
萩原研二現在就處在這樣的情況之中。
他想不明白鹿見春名的真實想法,只好深深地嘆了口氣。
但是既然有剛才那樣的舉動,就證明……小詩不是對他一點感覺都沒有的吧?就算是因為荷爾蒙而產生的沖動,一個人也不可能對毫無好感的對象產生“吻”的想法。
——而這個吻只差那么一點點。
告白吧。
如果是小陣平在這里,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踩下油門的。
萩原研二下定了要踩下油門的決心。
六年的時間足夠漫長,占據了萩原研二人生之中將近六分之一的時間,也完全能夠讓他看明白自己的心意了。
他從數年前就開始溫水煮青蛙、潛移默化地軟化鹿見春名的態度,事到如今,只差挑明的最后那一步了。
但表白這種事,要在氣氛最好的時候說出來才效果最好。
萩原研二思考了一會最近的行程,想起來了再過幾天,神社附近就會舉辦一場煙花大會。
——到時候就約小詩一起去吧。
鹿見春名并不知道那個沒能碰到的吻讓萩原研二已經策劃好了告白的行程,他擰開了水龍頭的開關之后,就坐在浴缸的池壁邊,接起了諸伏景光的電話。
“有什么事嗎?”鹿見春名問。
諸伏景光敏銳地從鹿見春名的語氣之中聽出來了一些被壓抑著的怒氣和不耐煩——廢話,鹿見春名能不生氣嗎?要是沒有這一通電話,他馬上就能和現在和還沒確認關系的戀人貼貼了!
“……你聽起來好像挺生氣的。”諸伏景光謹慎地說,“誰惹你了?”
“誰和我說話就是誰。”他板著臉。
諸伏景光滿頭霧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里惹鹿見春名生氣了,最終只能將之歸結為告死鳥又發癲了。這很正常,在他暴露之前,告死鳥就經常發癲,但是發癲的對象是琴酒……現在可能輪到他了。
“小詩,”萩原研二的影子透過磨砂的浴室玻璃門看起來有些模糊,“烏冬放在桌子上了,記得要趁熱吃……我稍微出去一下。”
他打算出去抽根煙冷靜一下,好讓自己過分躁動的情緒安定一點。
萩原研二的聲音不算特別大,再加上有水流聲的掩蓋,在電話另一端的諸伏景光聽得不算太清楚,但他能分辨出來萩原研二的聲音。
諸伏景光頓時醍醐灌頂。
他悟了——警察宿舍到底有多大,這一點諸伏景光是心里有數的。就那么大點的地方要容納兩個成年男性,而這兩個人還對彼此抱有好感,睡覺不知道是打地鋪還是同床共枕,時間一長怎么可能不擦槍走火?
就算不擦槍走火,日常肢體接觸的時候發生點什么也很理所當然吧?
這么一想,諸伏景光頓時覺得自己剛才這個通話是有點不合時宜了。
雖然他找鹿見春名是有正事要辦,但誰說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談戀愛不是正事呢?
能策反這么一個被組織看中的代號成員,全要靠告死鳥本人的戀愛腦啊,戀的還是個根正苗紅的警察,只需要萩原研二時不時吹一下枕頭風,就能輕松將這個代號成員給拿下。
這么一想,告死鳥和萩原研二的戀愛關系真的十分重要。
等到將來公安和告死鳥里應外合一起行動搞垮酒廠,萩原研二這個排爆警在其中起到的作用那可是居功至偉啊,公安不給他發個獎章都說不過去。
諸伏景光猶豫了一會兒之后就出聲了:“……要不,我不打擾你們了?”
鹿見春名沒有否認,只嘆了口氣:“你都打擾了,氣氛都沒了,我還能怎么辦?算了,你到底有什么事?”
“餅干廠爆炸事件,”諸伏景光在內心對萩原研二毫無愧疚地道了聲歉,隨后才開口,“研究所其實就在那家爆炸的餅干廠里吧?”
“是啊,就是那里。”鹿見春名十分直白地承認了,語氣中甚至還帶著一點惋惜,“可惜只毀掉了一部分……不過我有心理預期,就算殺光那里所有的人,只要組織的人還想繼續研究這個項目,就一定會找到人繼續下去的,我總不可能將全世界所有的科學家都殺光吧。”
他的聲線變得平淡下來。
準確地說,只要烏丸蓮耶還活著、還在追求著不老不死的永生,這些研究就會永無止境地繼續下去,想徹底終止這一切,除了毀滅組織,沒有任何其他的方法。
“不會再繼續了,”諸伏景光沉默了幾秒,“至少這樣的研究,不會再持續很久。”
他聽出了鹿見春名對研究所的厭惡,這是頭一次——此前他每次送鹿見春名去宮野志保所在的研究所的時候,從來沒聽到過鹿見春名流露出如此明顯的厭惡來。
“組織的研究所之中是不存在道德和底線的,你應該知道這一點,每年失蹤被詐騙的那一批人里,有一部分就是進了組織的研究所,變成了實驗體。”鹿見春名繼續說了下去,“我能炸毀一次,但沒辦法炸毀第二次、第三次,下一次他們只會藏得更深,古賀進的去向才是你們需要關注的。”
諸伏景光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研究所被毀了,沒有人懷疑到你吧?”
這是警視廳公安部在組織內藏得最深的釘子,諸伏景光當然不希望他暴露。
“黑麥威士忌在那天晚上暴露了,琴酒叫了一幫代號成員抓他,可惜沒抓住,”鹿見春名忍不住笑了一聲,“琴酒似乎覺得是FBI干的,根本沒想過我。”
諸伏景光:“……”
他陷入了沉默,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是FBI應得的。
“挺好的。”他最終只這么說。
鹿見春名說:“馬上又要準備執行任務了,組織在針對大和田干事長。”
“大和田恭人嗎?”諸伏景光想了想,“因為平田孝太郎貪污受賄和私生活混亂的丑聞,大和田恭人政黨的名聲都變得很不好了,支持率在最近斷崖式下跌,他想在這一屆競選總理大臣的想法大概要落空了……那些檢察官其實也盯了大和田恭人很久了,只是大和田公認的額秘書團是鐵板一塊,找不到什么證據,所以檢察官才一直沒有動手。”
“哦,”鹿見春名眨了眨眼就,十分中肯地給出了評價,“這么說就是狗咬狗了?”
“……也可以這么說。”諸伏景光失笑,“組織最近在針對大和田恭人行動吧?我看出來了。你也被安排了針對他的任務嗎?”
“沒錯,朗姆好像很想報復大和田恭人,他的情報點因為這個政治家損失了兩個了。”
“朗姆啊……”諸伏景光皺起眉,“你在集會里見過這個人嗎?”
“沒見過,”鹿見春名回想了一下,“不過黑麥似乎見到了朗姆,聽說他的異常就是朗姆試探出來的,你要是想知道的話,也許聯系FBI能知道呢?”
諸伏景光這時就展現了刻薄的那一面了,他冷笑了一聲:“要我去向‘駐日美軍’求助嗎?”
他沒有嘲諷鹿見春名的意思,因此停頓了一下之后很快就轉移了話題,“總之,任務小心。”
諸伏景光掛斷了電話。
倒不是諸伏景光不想抓組織的成員,只是在研究所被炸、黑麥叛逃,這兩件事情同時發生,必然會觸動組織極度敏感的神經,最近的保密程度和警惕心會成倍上漲,在這種組織最警惕的時機出手并不是好的選擇。
他握著手機沉思了一會兒,又接到了今井結太的電話。
他的聯絡人今井結太會定時向他匯報近段時間以來公安重點關注的消息,以方便諸伏景光從中提取自己關心的那部分,并且私下里出手調查解決。
今井結太告知的最近的情報大多數沒什么異常,只除了一件事。
“最近,大和田干事長主持的項目珍珠號馬上要開始首次通車了,他似乎得罪了什么人,有人打算在首通車儀式的當天,在現場制造一些騷亂……”今井結太的語氣有些猶疑,“礙于大和田干事長的面子,警視廳那邊已經加派人手了,為了以防萬一,似乎還會讓特警和排爆警察去現場。”
*
大和田恭人主持的珍珠號項目首次通車的當日。
儀式和列車啟動的時間是在上午十點,但鹿見春名準備出發的時間很早。
珍珠號的登車票是需要搖號抽選的,只有一部分票是抽出來專門贈送給那些位高權重的人,負責登車行動的是鹿見春名和貝爾摩德,他得提早去進行準備。
早上的天氣不算特別好,窗外有一層淡淡的霧氣,空氣中難得地透出冷意來。
在鹿見春名即將出門時,萩原研二握住了他的手臂。
少年疑惑地回過頭來:“怎么了?”
“……沒什么。”萩原研二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只是心臟剛才突然很有力地跳了一下,讓我稍微有點不安。”
“研二是擔心我嗎?”鹿見春名的表情顯得十分認真,他反握住萩原研二的指尖,抬起眼睛凝望著他,“沒關系的,不管發生什么事我都不會死的,絕對不會。”
“我會回來的……不管有多久,一定會回來的。”
像是在鄭重地起誓一樣。
萩原研二心中隱藏的不安被稍微消去了一點,他微微笑了一下。
“好,我等你回來。”
他的語氣頓了頓,濃郁的紫羅蘭色之中醞釀著燦爛的日光。
“……之后,我有話想要對小詩說。”
第155章 酒廠的場合(62)
鹿見春名愣了一下, 隱約察覺到了萩原研二想說些什么。
萩原研二握住他手腕的手指緩緩收緊了,高大的青年警官垂下眼睫來,用擁有紫羅蘭色的眼瞳認真地注視著他。從光暈流轉的眼底,他讀出了萩原研二的情緒。
那是復雜的感情, 鹿見春名無法將每一分都分辨出來, 只知道那一定是注視著什么珍重的寶物一樣的眼神。
他是被重視的、被在意的。
如果套用那句俗套的話——愛意會澆灌出花朵、讓血肉生長, 那么鹿見春名覺得自己也是一樣的。
萩原研二是特別的。從他說要成為共犯的那一個瞬間起, 就已經被鹿見春名無知無覺之中在意著了, 他的出現彌補了他從未被愛過的空白,將心中的空缺填滿。
直到察覺到萩原研二的感情的那一刻,鹿見春名才意識到了——原來他也是希望能夠被人在乎的。
但這份感情僅限于萩原研二而已, 所以鹿見春名才找到了活下去的目標。
以前他只不過是因為不想被抓進厚生勞動省的研究所里做研究而逃亡,這一點與生存無關,反正他是死不掉的,那么只要不被抓住,無論怎么活下去都無所謂。
但萩原研二改變了這一點——鹿見春名開始在意未來和以后了。
曾經的十八年人生之中他都是隨波逐流得過且過, 萩原研二這個個體讓他對從此以后的人生有了期待……因為那是有萩原研二存在的未來。
他在意的人等了他很久, 七年的時間, 數次的出現又失蹤,這對萩原研二來說當然是殘忍的事情, 是連鹿見春名都覺得難過到想要掉下眼淚來的。
但即使這樣, 萩原研二也沒有放棄過,所以他也不能放棄吧?即使想要毀滅這個盤踞了半個世紀的組織異常艱難,但為了那個擁有萩原研二的未來,連同生命在內的全部, 鹿見春名都可以付出去拼一把。
“等我回來,”鹿見春名又重復了一遍, “不管發生什么,不管你聽說什么,我都會回來的。”
徹底開了竅之后,他能感覺到萩原研二大概是想表白……否則有什么話是現在不能說的,非要等到之后再說呢?
而就是萩原研二的這句話,才讓鹿見春名產生了一點不好的預感。
如果……如果真的是他猜想的那樣的話,那么他大概沒能聽到萩原研二的表白吧?
那也就意味著,他沒能回來……他回去了。
回到了那個正常流動著的時間。
鹿見春名不確定自己的死亡回歸是什么時候,但他預料到了接下來的任務之中他一定會迎來死亡。每一次的穿越時間都與他的死亡有關,也和那種聯系著時間的藥物有關,而這種藥就像是灰原哀研制出來的解藥一樣,對鹿見春名來說存在著微妙的耐藥性。
雖然不是每一次吃下藥都會觸發那種小概率的效果,但每一次觸發這種概率,藥的效力都在逐漸消減,直至今日,鹿見春名幾乎可以斷定這是最后一次穿越時間線了。
但這些事情他沒辦法對萩原研二明說,萩原研二大概也不會相信這么離奇的事情,他唯一能猜到的大概就是他在最近就會因為死亡而離開,而萩原研二會再一次地得知他死亡的消息。
……會難過吧,一定會難過吧?
還能繼續等下去嗎?
……還要讓他在這種煎熬之中等待下去嗎?
因為是喜歡的人,所以萩原研二的歡愉、難過、憤怒,所有的情緒都會連帶著讓鹿見春名覺得感同身受。
如果喜歡自己是一件會讓他覺得痛苦的事情,那么鹿見春名也會因此而感到難過——可是他想自私一點。
都走到這種地步了,萩原研二是他的戀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所以一定要緊緊地抓住這個人、這個特別的人……這個屬于他的,將靈魂錨定的錨。
鹿見春名收回了腳步,轉身伸手,緊緊環抱住了萩原研二的脖頸,他的唇擦過了萩原研二的頸側和耳垂,溫熱的呼吸和冷薄荷的香味瞬間充斥了萩原研二的感官。
萩原研二聽到了鹿見春名的聲音帶著一點顫抖。
“我是超能力者,對吧?”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反問:“難道不是嗎?”
“是啊。”他聽見鹿見春名輕輕笑了一下,“研二只要相信我是超能力者就好了,我什么都能做到,所以不管你看到了什么、聽到了什么、我的身上又發生了什么……我不會死的。”
萩原研二忍不住皺起了眉。
他不是笨蛋,當然能從鹿見春名話語里聽出一點不對勁的地方來。
鹿見春名這些話并不像是無緣無故說出來的,聽在萩原研二的耳中,就像是……對之后要發生的某些事情的預言一樣。好像鹿見春名早就知道自己之后的命運,所以才會在此時此刻說出這種藏著某種暗示的話來。
“怎么了?”這話連帶著萩原研二也忍不住覺得緊張了起來,“這次任務很危險嗎?為什么要突然這么說?”
他難免覺察到了心悸。
鹿見春名之前要去執行任務時從來不會這么說,唯獨最近幾次是例外……這一次尤甚。
萩原研二之前是從來不會問鹿見春名執行什么任務的……可這次不一樣,鹿見春名的話語帶給了他十分不好的預感,于是忍不住問出了口。
“沒什么。”鹿見春名的聲音壓低了,“我只是不想讓研二擔心,所以很想將這些話都告訴你。”
“即使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我也不會死的……絕對。”
他的聲音很輕,語氣卻無比篤定。
“因為有研二在這里等我,所以我絕對會回來的。”
萩原研二的心跳驟然停止了一拍——這句話像是表白一樣,萩原研二幾乎產生了錯覺,以為對鹿見春名來說,自己就是那個最重要的人……好像他就是鹿見春名的全世界一樣,為了他,鹿見春名能夠做出任何事情來。
鹿見春名松開了環住萩原研二脖頸的手臂。
從萩原研二的懷抱之中抽離的瞬間,鹿見春名輕輕偏了一下頭,淡色的唇擦過了萩原研二的鬢發發梢、以及他的唇角。
像是蝴蝶的吻觸、又像是夏風吹拂,這個吻一觸即分,只存在于轉瞬即逝的短暫時間之中,萩原研二幾乎以為那是自己的錯覺。
鹿見春名對萩原研二輕輕笑了一下。
萩原研二形容不出來這個笑容,他呆在原地,只能聽到心臟跳動的聲音如同擂鼓,一聲一聲地響在他的耳邊,夾雜著春日里的花朵盛開的微末聲音,以及悠長的鳥鳴。
他注視著鹿見春名的背影,抬起手,怔怔地碰了一下那個也許是因為意外才觸碰到的唇角。
……那是一個吻嗎?
是意外、還是有意的?
萩原研二不得不承認,他被這個幾乎不能被稱作是吻的親吻給攪亂了心神,像是靈魂被劈開成了兩半,一半在猶疑著鹿見春名剛才所說的奇怪的話,一半在為這個一觸即分的親吻而歡欣雀躍。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但鹿見春名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視野之中了。
萩原研二沒有時間再來回味剛才那蜻蜓點水一般的觸碰,住在隔壁的松田陣平打開了宿舍的門,剛準備來敲他的門時,就發現門是打開的。
“你接到天谷前輩的電話了?”松田陣平愣了一下。
萩原研二也愣了:“什么電話?”
“就是叫我們去支援的電話。”松田陣平了然地解釋,“今天不是珍珠號的首通儀式嗎,主持項目的大和田干事長要在現場接受采訪,聽說前幾天他就收到了恐嚇信,說要炸了珍珠號什么的……總之,天谷前輩的意思是,讓我們兩個去現場待命,萬一真的發生了什么也好及時行動。”
松田陣平頓了一下,朝萩原研二身后的室內看了一眼。
“鹿見不在嗎?”
“他有事出門了。”
松田陣平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哦——你們還沒在一起?”
“……”
萩原研二沉默了,松田陣平震驚了。
生性就是喜歡踩油門的松田陣平很不理解,都發展到同居這一步了,怎么能還沒在一起呢?
萩原研二你聯誼KING的稱號難道是假的嗎?住一起這么久了,是該牽手的也牽過了、該抱的也抱過了,甚至每天晚上睡在同一張床上,合著你們蓋棉被純聊天嗎?都28的人了,到底為什么這么能忍?
松田陣平雖然沒有將這一大段吐槽說出口,但只看他的眼神和表情,萩原研二也知道松田陣平到底在想什么。
“因為經常會有一種自己是不是在犯罪的感覺……”萩原研二十分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還有一句話是沒有說出口的。
……鹿見春名是個捉摸不定的人。
這不是指他的性格,本質上來說鹿見春名很好懂,但捉摸不定的是他這個人,無法被抓住,總是出現又消失,反反復復,像是季風和洋流。
“但是快了。”
他又說。
小詩對我是有感覺的——萩原研二的第六感在這么堅定地告訴自己。
這六年的時光,從來不是一個人單方面的追逐。
*
任務的最優先級目標是炸毀珍珠號列車,要么是在列車上做手腳,要么就是在列車要經過的地點事先安裝炸彈。
兩個分支任務由兩批不同的代號成員分別執行,鹿見春名、貝爾摩德和降谷零這一組是負責登上列車的。
在開始執行任務之前,首先得先進行易容。車內是有監控的,他們當然不能被拍到自己本來的樣子。
鹿見春名是不會易容這門有有些魔法的手藝的,所以幫他易容的人是貝爾摩德。
面具是早就準備好的,這張臉的五官十分寡淡,貝爾摩德用膠水撫平了面具邊緣黏在肌膚上的部分,面具與鹿見春名本身的眉眼貼合,五官已經徹底變了樣。
“你今天好像有點心不在焉。”貝爾摩德低聲說,“這個任務不值得你重視嗎?”
千面魔女也十分擅長洞察人心,春日湖水般的碧瞳之中帶著點探究的意味。
“你想太多了,”鹿見春名睜開眼睛,“我只是晚上熬夜看動畫睡晚了而已。”
當然是騙人的。
他在想之后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鹿見春名從各種文學作品和影視動畫之中都了解過命運論,要么是主角逆天改命、要么就是命運的軌跡無法更改……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如何。
鹿見春名的時間是來回跳躍的,他的時間線被擰成了扭曲的樣子,無端地纏繞在一起。按理來說,在之前的時間線之中做出的行為,應該會影響之后的時間線才對。
如果和銀色子彈成分相近的那種藥物就是打開時間旋渦的開關,如果他不吃下這種藥的話,是不是就能一直留在這里?
但鹿見春名清楚地記得——在他剛穿越過來的彼時,他正處于“漫長的休假剛剛結束”的狀態。
翻譯一下,就是他又玩失蹤了。
現在的命運、未來的走向,他不清楚自己刻意的作為會不會帶來什么不好的改變,只能決定就這樣順其自然下去——如果命運是早就決定好的,那么他遇到萩原研二也是注定的吧?
——萩原研二是命運的饋贈。
貝爾摩德不知道鹿見春名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知道鹿見春名是在敷衍她,于是玩味地輕輕笑了一下:“是嗎。”
“是呀。”鹿見春名伸手摸了一下自己戴上□□之后的臉,金色的眼珠輕輕偏移了一下,瞥了她一眼,“晚上熬夜看完了完結季剛剛完結的動畫,看地我很不開心。”
貝爾摩德不由自主地問:“為什么?”
“因為主角死了,還變成了小丑……還不被主角團的人理解。原作者在采訪的時候還說就是想報復社會,讓讀者哭。”鹿見春名幽幽地嘆了口氣,“我必須承認,這個原作者成功了……我很傷心。”
“讓琴酒給你買兩個魔法少女的周邊吧。”貝爾摩德沉默之后開口。
“沒用,”鹿見春名沉痛地嘆了口氣,“這個結局讓我太傷心了,任務結束之后我要休假,治愈一下我被刺痛的心。”
告死鳥又在發癲了——如果琴酒在場,一定會得出這個結論。
但很可惜,琴酒已經先一步抵達了現場,留在這里的只有貝爾摩德。貝爾摩德滿打滿算也沒和鹿見春名接觸幾次,即使是關于洞察人心的千面魔女,這個時候也不明白這只告死鳥到底是在發哪門子的癲。
貝爾摩德:“你打算休假多久?”
鹿見春名想了想:“一年吧?我想休假到到明年春天的春假第一天。”
一年后,春假的第一天,那是他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
一年的時間委實太長,貝爾摩德陷入了沉默。
她思考了一下,然后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開了個玩笑:“不如我們把那個原作者綁來,把結局改掉?”
她說的十分輕描淡寫——從組織曾經做下的那些惡行來看,想要收拾一下漫畫家還是不難的,要么拿錢改結局、要么直接上物理手段,總能有奏效的。
不開玩笑地說,如果鹿見春名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這么認為,那么以他被那位先生的重視的程度,說不定真的會安排代號成員去處理這樣的小事。
鹿見春名不置可否,他沒有接話,而是從一邊拿來了假發,遞給了貝爾摩德。
“我換了新的聯系方式,之后要聯系我的話記得用那個新的郵箱。”鹿見春名說。
在來執行任務之前,他給自己換了一個新的郵箱——和一年后使用的那個是一樣的,但在一年前的這個時候,郵箱還沒有被注冊。
至于動畫的事,鹿見春名只是隨便找了個借口,重點不在于那個結局報復社會的動畫,而在于他想休假這件事。這樣即使之后又一次失蹤,也能讓琴酒和貝爾摩德覺得他只是去休假了而已。
“看來你確實打算出去很久了。”貝爾摩德心中了然。
她沒問鹿見春名所謂的休假到底是什么打算,畢竟有著監管鹿見春名職責的人不是她而是琴酒,貝爾摩德并沒有要多管閑事的打算。
鹿見春名將長長的銀發束了起來,然后任由貝爾摩德給他戴上了那頂黑色的假發。
這次易容的是不太高調的普通人,長發的男性在任何時候都會比其他人要更顯眼一點,如果五官太過出眾,那就更是一個行走的發光體了,所以鹿見春名易容偽裝之后,完全變成了一個有著黑色短發、黑色眼珠的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貝爾摩德扮演的是他的女友,兩人的身份被設定為“運氣好抽中了簽來參加首通車儀式的社會一般人士”。
他們現在就在車站的月臺上,但珍珠號目前還是緊閉的狀態,要等到大和田恭人演講完畢之后才會發車,打算乘車的乘客都乖乖地排好隊,在月臺邊排成了長龍,鹿見春名和貝爾摩德就淹沒在人群之中。
電視臺的記者來的不少,最前方是臨時搭建出來的演講臺,大和田恭人在幾個警衛的簇擁下走上了演講臺,開始念那份不知道是誰代筆的稿子。
演講臺前是花環和紅色的綬帶,記者和媒體們拍完了大和田恭人演講的照片,又抓拍了現場烏泱泱排隊的人群。
鹿見春名掃了一眼派來維持治安的警察隊伍,在里面發現了一個相當眼熟的人——伊達航。
伊達航似乎正在和高木涉和佐藤美和子說些什么,神情十分認真,目暮警官走到他們面前,嚴肅地說了些什么,三個人齊齊鄭重地點了點頭。
距離隔得太遠,鹿見春名看不清他們的口型,也就無從分辨他們到底在說些什么。
站在演講臺上的大和田恭人結束了沒什么營養的演講,記者趁機開始提問。
這個記者大概是沒有收到大和田恭人的秘書團提前送的禮物,頭一個問題就差點讓大和田恭人變了臉色。
“大和田干事長,聽說在珍珠號列車項目落成的期間,在挖掘隧道時發生過意外,致使當地的居民死亡,請問這是真的嗎?”
記者緊緊凝視著大和田恭人的眼睛。
作為參與這次首通儀式的重要成員,珍珠號的列車長和漂亮的乘務員也排列好了站在演講臺下,聽到記者的提問,列車長皺了一下眉,嚴厲地看向記者。
記者絲毫沒有在意列車長的表情,只盯著大和田恭人。
大和田恭人的眉毛輕輕瞥了一下,又很快就舒展開來,那張皺紋橫生的臉上露出了十分溫和地笑容:“怎么會呢?我想這是謠言,珍珠號在建立期間從未出現過任何問題,這個項目的亮點在于旅游和觀光,列車從東京一直延伸到四國,我想這期間在珍珠號上觀賞到的美麗的景色,一定能拉動旅游的興盛。”
他很快就將話題轉移了。
記者卻不滿他的答非所問,立刻開始了第二個問題:“聽說您因為珍珠號的事情,最近收到了恐嚇信,這是真的嗎?是否應該考慮到民眾對珍珠號這個項目的不滿的聲音呢?”
同行大概沒見過這么勇的人,滿臉驚恐地伸手扯了一下記者的胳膊,希望能讓他閉嘴。
大和田恭人可沒有什么好的傳聞,他們這些記者是十分清楚這個人的作風的,曾經得罪過他的人中甚至有人被沉了東京灣,從此就人間蒸發了。
大和田恭人的表情變得嚴肅了:“絕無此事。”
他沉聲。
“新建珍珠號列車是眾望所歸,這是軌道交通的一環,不僅能為東京的市民提供出行的方便,也滿足了旅行的需要,同時也帶動了四國在旅游方面的收入,對大家都好的事情,我想沒有理由要反對吧?多半是某些心懷惡意的人在網絡上散播不實的言論……這可是要負法律責任的。”
大和田恭人盯著記者,說到最后一句話時,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威脅的意味。
但似乎就是為了打他的臉一般,現場很快就出現了騷亂。
身上綁著炸彈的男性沖進了記者和媒體之間,神色猙獰地大吼:“大和田!去死!”
他手上握著控制炸彈爆炸的按鈕。
這突如其來的人肉炸彈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慌亂起來,大和田恭人的臉色完全變了,在黑衣保鏢的保護下向一邊撤退。
他們這些登車的乘客離大和田恭人所在的演講臺有一段距離,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這種恐怖襲擊一般的事件,紛紛茫然地望著騷亂起來的記者和媒體們。
列車長咬緊了牙關,伸出手臂,試圖將乘務員都擋在自己的身后。
好在這場騷亂持續地時間很短,搜查一課的警察早有準備,在這個炸彈客現身的瞬間就開槍打掉了他握著控制器的手,接著便一擁而上,將這個炸彈客按倒了在了地上。
鹿見春名一直遠遠地關注著大和田恭人那邊的動靜。
直到他看見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也出現在現場時,心立刻沉入了谷底。
第156章 酒廠的場合(63)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怎么會在這里?
大概是因為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鹿見春名的表情在一瞬間沒能維持住。
貝爾摩德挑了一下眉,看了一眼鹿見春名:“怎么了?”
剛才看到有人綁著炸彈出現在現場的時候,鹿見春名都沒有慌張,但在看到警察出現的一瞬間, 他的臉上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來。
可這種有政府高管參與進來的公眾場合, 有警察在現場維持秩序本來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沒什么。”鹿見春名很快就收斂起了剛才驚訝的表情, 他垂下睫羽, 擋住了黑色美瞳之中顯露出來的情緒, “只是看到有排爆警出現在現場有點驚訝……如果有排爆警的話,即使安裝成功了可能也會被拆除吧?”
破壞珍珠號的首通車有兩種方案——要么由琴酒所在的那一組在期間停靠的站臺安裝炸彈,等列車停靠之后引爆;要么由登車的鹿見春名、貝爾摩德和降谷零三人組在列車上裝好炸彈, 然后在停靠的時候炸毀。
總之兩種方案都是卡在列車停靠的時候引爆炸彈,區別只在于哪一站、炸彈安裝在哪里。
總不可能在列車行進的時候將炸彈引爆吧?車上還有代號成員在呢,他們還沒活夠,不可能在自己無法脫身的情況下引爆炸彈。
而在這樣的限定條件下,但凡現場出現了專精拆彈的排爆警, 都有可能大大降低這個爆炸方案成功的可能性。
“確實, ”貝爾摩德認同了鹿見春名的話, “沒想到這次居然會調排爆警到現場來,有點意外了。”
美艷的金發女郎易容成了普普通通的棕發女高中生, 看起來柔弱而天真無辜, 唇色是淡淡的梅子色,并不算濃艷。
鹿見春名偏了一下頭,那雙被偽裝成黑色的眼珠看了過來。
他輕飄飄地開口:“怎么辦呢?”
“要殺了那兩個排爆警嗎?”
那雙黑色的眼珠像是黑鐵色深海之中隱藏的暗流與漩渦,涌動著森然的殺意, 好像只要墜落其中就會被吞噬殆盡。
上午的陽光從云層之中傾斜著落了下來,灑落在露天的月臺上, 也映照在鹿見春名黑色的眼睛里,形成圓形的光斑。在金子般耀眼的日光下,黑色的瞳仁被浸染了一層金色——在那層薄薄的美瞳原片的遮掩下,屬于鹿見春名原本的瞳孔在光線的變化之下變成了細長的橢圓。
那是殘忍的捕獵者才會有的眼睛。
貝爾摩德感覺到了從鹿見春名身上涌出來的殺機,冷到刺骨,讓她忍不住指尖顫抖了一下,連思緒都因此而遲緩了兩秒。
“……當然不。”貝爾摩德輕輕扯了一下嘴角,壓下心底莫名其妙的不安,“你的殺意是不是太重了?這樣過于激進可不是什么好事。沒有必要殺那兩個警察,如果列車引爆不成功,炸了鐵軌、或者直接殺了大和田,也都是備選的方案。”
“既然你說不用,那就不需要我出手了。”鹿見春名了然地點點頭,垂下了眼睛,聲音中也透著某種柔軟無害。
他收斂了視線時,貝爾摩德才覺得剛才縈繞在周身的那種森然冰冷的殺意如同融雪一般消弭了,無影無蹤地消失,好像剛剛那個冷酷的告死鳥從來沒有存在過,他又變成了偽裝之后溫和普通的男大學生的樣子。
但不知道為什么,貝爾摩德總有種奇怪的感覺……就當做那是女人無聊的第六感吧。
——她隱隱之中、總是莫名其妙地覺得,鹿見春名剛才的殺意或許針對的不是那兩個警察……而是她。
那種殺意太過鋒銳,完全就是針對她而來的。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鹿見春名怎么都不可能想要對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動手的,也絕對不會允許其他人傷害這兩個人。
剛才那一瞬間,從他身上爆發的殺意只是針對貝爾摩德而已,一旦貝爾摩德回答“是”,那么鹿見春名一定會在任務過程之中毫不猶豫地對貝爾摩德動手。
他絕不容忍任何人對萩原研二抱有傷害的想法,為此要將所有的可能性徹底扼滅。
既然貝爾摩德回答了正確答案,那么鹿見春名也沒有必要在這個時候背刺貝爾摩德這個被那位先生寵愛的代號成員了。
萩原研二本人顯然不知道他的暗戀——或者說明戀對象就在現場,等伊達航精準地開槍打掉了那個控制炸彈的控制器之后,他和松田陣平兩人十分熟練地一擁而上,將犯人直接按在了地上。
伊達航緊張地將掉落在地上的控制器撿了起來,佐藤美和子十分果斷地出手,直接用雙腿剪住了犯人的脖子,高木涉用手銬將他的雙手手腕扣在了一起。
犯人的身上捆著的炸彈也是帶了倒計時的定時器的,即使沒有控制器也能夠被引爆——現在倒計時只剩下了兩分鐘。
“兩分鐘的時間……”高木涉憂心忡忡,“真的來得及嗎?”
“放心,這種炸彈我三分鐘就能解決。”松田陣平十分自信地回答。
佐藤美和子欲言又止:“但是……這炸彈的倒計時不是只剩下兩分鐘了嗎?”
“佐藤警官,”萩原研二嘆了口氣,“難道我不是人嗎?我一直覺得我存在感其實還蠻高的……會拆彈的可不是只有小陣平一個人啊。”
松田陣平笑了起來,他齒間咬著一把用來剪斷引線的鉗子,用空余出來的那只手握成拳,錘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肩膀。
“沒錯,”他笑著說,“有hagi在,一分鐘就能解決這個炸彈。”
兩人一人占據一邊,揭開了炸彈的金屬質蓋板,露出了其中錯綜復雜、五顏六色交織在一起的引線。
這種倒計時的炸彈他們不知道拆過多少回,就像松田陣平所說的那樣,他們兩個中的任何人都只需要不到三分鐘的時間就嫩拆掉這種最常見的炸彈。
在倒計時還剩五十秒的時候,這個炸彈被成功地拆除了。
在拆除成功、倒計時停止的那一瞬間,一直在努力掙扎的犯人驟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氣,頹然地倒在了地上。
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痛苦:“……失敗了,我失敗了。”
站在一邊的列車長凝視著犯人扭曲猙獰、眼淚糊了滿臉的表情,露出了不忍的神情,將頭偏到了一邊,很輕地嘆了口氣。
伊達航的聲音很嚴厲:“不管什么原因,都不該用這樣的方法實施報復!”
這個炸彈萬一爆炸,危害到的就不只是大和田恭人而已,列車上的工作人員、媒體記者,甚至可能危害到那些來登車的乘客們。
被按在地上的犯人不說話了,他瞪著流淚的眼睛,視線從伊達航的倆上緩緩移動,一個一個看著這些來按住他的警察,最后將視線停留在列車長的臉上,才收回了視線。
“如果你們這些警察還有一點良心的話,”他壓抑著聲線,“就去把那個混蛋抓起來啊!”
但接下來的話他沒機會再說了,這個犯人被高木涉和佐藤美和子押下去了,在離開之前,他用充血的眼睛恨恨地瞪視著大和田恭人。
因為警察解決這個犯人的速度太快,準備登車的那些乘客們甚至沒反應過來有炸彈,這個突發狀況就被輕易解決了,因而現場沒有發生什么太大的騷動——甚至大多數人都不知道是有人綁著炸彈,頂多以為是采訪現場又出現了什么激進的反對者。
一看犯人被逮捕了,炸彈也被拆除了,沒有了威脅,大和田恭人覺得自己又行了。
這次首通車儀式并不是現場直播,大和田恭人朝秘書使了個眼色,秘書立刻心領神會地走下臺,開始和那些媒體記者們進行十分友好和諧的協商。
另一個秘書猶豫了一會兒才問大和田恭人:“干事長,還要繼續嗎?”
“當然要繼續。”大和田恭人毫不猶豫地說,“乘客之間沒有發生騷亂,如果這個時候取消反而不好……反正那個寄恐嚇信來的人已經被解決了,接下來就安全了。”
秘書恭敬地微微彎腰:“是,我明白了。”
在大和田恭人進行完剪彩的儀式之后,列車長而后乘務員們先行回到了即將開始首次行駛的珍珠號上。大概二十分鐘后,一切調試完成,乘客可以開始登車了。
扮演情侶的鹿見春名和貝爾摩德的座位是一起的,降谷零則單獨在另一個車廂。
登車的人除了他們這些通過抽選得到票的乘客之外,還有警察——大概是剛才發生的意外讓大和田恭人心有余悸,這才臨時換了警察上來。
搜查一課的伊達航、高木涉和佐藤美和子都登了車,還有為了以防萬一而上來的萩原研二與松田陣平。
他們的上司天谷警部是這么說的:如果列車上出了事,你們還能發揮一下作用;要是沒出事,就當帶薪觀光了一天吧。
所以他倆還是登車了。
車內的走廊不算特別寬敞,兩個人同時相對走過時需要彼此側著身體才能經過。
在看見萩原研二朝自己的方向走過來時,鹿見春名難免緊張了一下,又很快放松。畢竟他現在時易容了的樣子,應該不會被萩原研二發現什么異常才對。
鹿見春名易容后完全就是個普通的男大學生的樣子,五官平平無奇,沒什么出彩的點,發色和瞳色也只是普通的深棕和黑色,屬于是扔到人群之中馬上就會被淹沒的存在。
頂著路人甲的臉,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擦肩而過。
經過萩原研二的瞬間,萩原研二猛地停下了腳步,倏然回頭——他看見的只有鹿見春名單薄的背影,與挽著他胳膊的黑發少女姿態親昵。
松田陣平停下了腳步,疑惑地看向萩原研二:“怎么了?你發現了什么不對勁嗎?”
萩原研二垂下眼睫,停頓了幾秒才回答松田陣平:“……沒什么。”
松田陣平挑了下眉,哦了一聲。
萩原研二當然發現了不對勁——在鹿見春名和他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他聞到了很淡的冷薄荷的味道。
那是鹿見春名的氣息,他絕不會認錯這樣的氣味。
但這冷薄荷味道卻出現在了珍珠號上……出現在了一個和鹿見春名的外貌完全迥異的人身上。
萩原研二還記得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那個人的長相——棕發黑發,發梢帶著點泛黃的干枯,五官沒有任何記憶點,完全就是那種最普通最大眾的長相,即使剛剛已經看見了一眼,他回憶起來也有些記不清那個人的相貌。
沒有最顯著的銀發與金色的眼睛,但萩原研二曾經撞見過易容后的鹿見春名,這次也很快就聯想到了易容上。
萩原研二感到了一點壓力——鹿見春名會易容之后潛伏在這輛列車上,就說明背后的那個組織有了什么動作……而且是針對這輛列車的。
有麻煩了。
這么想著,萩原研二繼續和松田陣平前往列車的最前端,那里是列車長所在的駕駛室。
在向列車車頭移動的時候,他們還看到了一個十分眼熟的人——對方的外貌實在太過顯眼,金發和黑皮這兩個特征組合在一起,在列車的車廂之中一眼就能看見。
看到降谷零的瞬間,他們幾個同期之間對視了一眼,交換了一下眼神,隨后又裝作沒看見降谷零一樣,若無其事地經過了他。
萩原研二能夠完全確定了——這列正在行駛的列車上,的確有什么事情將要發生了。
風雨欲來。
……
鹿見春名不知道萩原研二有沒有認出他,但他確實感覺到了棘手。
他沒想到他們還會登上列車,在行駛速度上百公里的列車上,即使是他,想要在隨時有可能爆炸的危險之中一次性保全三個人也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他思考了一會兒,靠在列車座椅的靠背上。
鹿見春名的座位在里側,靠窗,他只要一偏頭就能夠看到窗外的景色。今天陽光正好,臨近正午時分,陽光十分熱烈,透過明凈的玻璃窗涌入列車內,落在鹿見春名黑色的睫毛和鼻尖上。
根據計劃,不久之后珍珠號就回駛過跨海大橋,然后停靠在第一個站點——那里是計劃中要引爆列車中的炸彈的地方。
“按計劃嗎?”鹿見春名偽裝成黑色的瞳仁微微一轉,看向貝爾摩德。
貝爾摩德頷首:“當然。”
除了那個在采訪環節蹦出來的意料之外的炸彈犯之外,目前計劃沒產生什么很大的偏移,那么自然而然就是要按照計劃繼續執行的。
鹿見春名、貝爾摩德和降谷零三人是兩組同時行動,每一組都有人帶了炸彈上來,只等登上列車之后就能安裝炸彈了。
作為重要的政績,大和田恭人對珍珠號的項目十分看重,幾乎每天都要一天三遍地對列車進行檢修,沒什么機會能夠提前將炸彈裝在車上,所以只能等他們登車之后再進行行動了。
列車平穩運行十幾分鐘之后,偽裝成女大學生的貝爾摩德拉著鹿見春名的手,語氣嬌柔:“親愛的,你看人家臉上的妝是不是花掉了?”
鹿見春名沉默了幾秒,十分僵硬地搭戲:“啊……嗯,是有一點吧。”
“那我先去補個妝,”她輕輕眨了一下眼睛,“要等人家哦。”
貝爾摩德起身離開了。
鹿見春名凝視著她的背影,心里很清楚她是去干什么的——安裝炸彈。
他不知道這個炸彈究竟會在什么時機引爆,也許是第一站的靠站后……組織可不會在乎普通人的死活,不會管還有多少普通乘客在列車上,他們只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好。
但列車上的警察可不會在中間停靠的站點下車,他們會跟著珍珠號直到終點站、再等珍珠號開回動靜,確認著首通儀式上不會再發生意外,工作才算結束。
那么列車上的炸彈就不能留下。
鹿見春名心中微微一動,藏太驟然出現在了列車之中。
列車車廂的高度有限,藏太無法在列車之中完全直起身體來,只能可憐巴巴地半彎下腰。
依據主人的指令,藏太走向了前方的列車車廂,開始尋找萩原研二的蹤跡。
等貝爾摩德出來的時候,藏太剛好抵達了第一節車廂,找到了靠在駕駛室外的萩原研二。
貝爾摩德坐回到鹿見春名的身邊,“OK了。”
鹿見春名知道,她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就等待琴酒那邊的指令了。
他點點頭,沒多說話。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靠在車門邊低聲說話,伊達航在駕駛室內,詢問列車長和乘務員關于剛才出現的炸彈犯的事情。
“列車上應該不會有什么事吧?”松田陣平打了個哈欠。
萩原研二:“希望不會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便感覺到了從袖口上傳來的拉扯的力道——不輕不重的,但絕不是錯覺。可當萩原研二低下頭的瞬間,又沒看到任何東西,眼前只有透明的空氣。
似乎是為了驗證他的想法,藏太再度伸手扯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衣擺,證明這不是幻想。
萩原研二立刻就反應過來了——從剛才他就覺得時鹿見春名在列車上,那么此時此刻拉扯他衣袖的人也就只能是鹿見春名所控制的那個看不見的幽靈了。
這種情況下來找他,必然是有理由的。
萩原研二想了想,抬頭對松田陣平開口:“我去一下洗手間。”
松田陣平愣了一下,注視著萩原研二走遠的背影。
……上洗手間是沒什么,可是這一節車廂里不就有洗手間嗎?為什么要特地跑到別的洗手間去上?難不成別的車廂里的洗手間更香?
萩原研二任由藏太拉著他的衣擺,拽著他往前走。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手指卻不動聲色地握住了藏太抓住他衣擺的指尖。
他的手指十分靈活,當然也能一根一根地掰開藏太的手指,將自己的手指插入藏太的指縫之間。
他抓住了藏太的手,像是握住了一塊冰,隔空輕輕捏了一下鹿見春名的指尖。他敏感地察覺到握在手掌中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
鹿見春名凝視著自己的指尖——在被萩原研二握住的瞬間,他的指尖在隱隱地發麻,因為青年警官手掌心中滾燙的溫度而痙攣了一下。
明明什么都沒有握住,但通過藏太的感官,他能感覺到藏太所感覺到的一切……包括近在咫尺的、屬于萩原研二氣息,好像他現在就被萩原研二親密無間地抱在懷中一樣。
他幾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應,耳根慢慢地紅了一點。
貝爾摩德看的迷茫:“你很熱嗎?”
鹿見春名抬手捂住了耳朵,他咬牙切齒:“……有點。”
藏太牽著萩原研二,準確地拉著他停在了貝爾摩德剛才裝了炸彈的洗手間門口,隨后才松開了手。
貝爾摩德在看到萩原研二的瞬間,臉色慢慢地變了。她微微瞇起眼睛,發出了輕微的咂舌聲:“……嘖,看來這邊要失敗了。”
她是十分會審時度勢的人,當然不可能在這種時候跟笨蛋一樣沖上去和排爆警硬來。
被發現了也就被發現了吧,總歸后手多的是,她不會在告訴行駛的列車上和警察對著干的。
貝爾摩德安裝炸彈的地方十分隱蔽,至少只是普通地使用這個洗手間的話,通常來說是不會發現炸彈的。但萩原研二知道,既然鹿見春名帶他來了這里,就說明這個洗手間內藏著什么異常,所以他檢查地格外仔細。
然后在洗手間內狹窄池壁下方,摸到了被黏在下方的炸彈。
萩原研二的手一頓,神色嚴肅了起來。
拆彈其實不需要十分繁瑣的工具,他只需要一把螺絲刀和一把剪刀就能夠完成拆彈,而這個炸彈并不是十分復雜的類型。
從一開始組織就沒打算要制作十分復雜的炸彈,管他什么炸彈只要能引爆就好,所以萩原研二拆除時沒費什么力氣。
等炸彈拆除,他松了口氣,用掛在腰間的對講機低聲開口:“我在洗手間里發現了炸彈,現在炸彈已經被我拆除了。高木警官,麻煩你查看一下5號車廂里的監控,搞清楚洗手間內出入的是哪些人,然后再過來帶走這些人去問話。”
“我明白了!”高木涉一驚,立刻答應了下來。
等高木涉來敲洗手間的門的時候,萩原研二才走了出來,用塑料袋將炸彈的殘骸裝進去,遞給了高木涉。
他只是排爆警,審訊這些事應該由搜查一課的警察來,把這些證物交給高木涉也是正常的。
高木涉接過炸彈,鎖定了車內三個出入過洗手間的人——其中就包括了貝爾摩德。
“這位女士,”高木涉神情嚴肅,對貝爾摩德偽裝的女大學生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證,“列車上出現了一些意外的事情,我們有一些問題想要詢問你,請問你可以配合一下嗎?”
貝爾摩德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誒?是什么事呢?”
“抱歉,我現在不能透露,”高木涉搖搖頭,“可以請你配合嗎?女士。”
這種時候淡然是不能說不配合的,貝爾摩德臉上惶恐不安的神情持續了幾秒,才咬著唇點了點頭,起身和高木涉一起走向了后方的餐廳車廂。
在轉身離開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鹿見春名。
……
駕駛室里還,穿著西裝套裙的乘務長蹲下來,打開了駕駛室內一個隱蔽的雜物柜。
打開的瞬間,她的呼吸便停滯了。
“炸……”
乘務長的聲音顫抖著。
“有炸彈!”
狹窄的柜子中,五個炸彈被并排安裝在一起,紅光一閃一閃地跳躍。
第157章 酒廠的場合(尾聲)
紅色的光倒映在駕駛室里幾人的瞳孔之中, 映照著猩紅的光芒,乘務長的臉色因為炸彈的倒計時而變得慘白。
她的聲音格外尖利,卻并不高昂,大概是為了避免引起駕駛室外列車車廂之中乘客的慌亂, 她驚恐的聲線被壓抑在喉舌之中, 帶著微微的顫抖。
列車長瞬間站了起來, 臉色難看地轉身, 注視著柜子里被并排安放的五個炸彈。
“這里……”列車長的臉色難看到幾乎要凝結成冰, 他咬著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將話語從牙齒縫之間擠了出來,“……怎么會有炸彈?”
“別怕, 沒事,”伊達航的臉色在瞬間一變之后就又冷靜了下來,“我們警察在這里,會處理好的。”
他抬手按在乘務長女士瘦弱的肩膀上,盡力將語氣放的柔和, 讓乘務長能夠快速冷靜下來。
駕駛室中除了他們這些警察之外, 就只剩下列車長、乘務長和兩個乘務員了, 伊達航給佐藤美和子使了個眼色,佐藤美和子頷首, 走到門邊, 敲了敲駕駛室的門上鑲嵌著的那一小塊方形的玻璃窗。
靠在駕駛室外面門邊的松田陣平回頭,通過方形的玻璃窗看清了佐藤美和子神情嚴肅的臉。她沒有出聲,只是隔著玻璃窗做出了幾個口型——松田陣平分辨了一下,認出了那個詞是炸彈。
他散漫的神情立刻便收斂了, 握住門把手,打開駕駛室的門走了進去, 又反手將門關好。
“炸彈?”松田陣平皺眉,“剛剛不是說讓高木警官和hagi去處理炸彈了嗎?”
剛才萩原研二用對講機聯系他們說發現炸彈的時候,所有人都緊張了一下,但在知道炸彈已經被拆除后又放松了,所以只派了高木涉過去。
“不,”伊達航嘆了口氣,語氣艱難,“……還有炸彈。”
他朝右邊跨了一步,露出了身后被擋著的狹窄的柜子——被打開的柜子之中,五個炸彈齊齊紅光閃爍,炸彈上的電子屏幕顯示著十五分鐘的倒計時。
“嘶——”松田陣平倒吸了一口涼氣,他難以置信地抬頭,和萩原研二對視,“五個炸彈?”
伊達航神情沉重地點了點頭。
松田陣平抬起手捂著臉,沉重地嘆了口氣。
他只是和萩原研二被天谷警部叫來支援以防萬一而已,誰能想到今天真的就能出這么多幺蛾子啊?有人身上綁炸彈自爆式襲擊就算了,列車上也被安了炸彈,甚至臉駕駛室都沒能幸免于難,五個炸彈齊齊排在一起,用閃爍的紅光嘲笑著駕駛室內的所有人。
“明明列車每天都會有專門的維修人員來檢修的,”乘務長的聲線都在發抖,“這里可是駕駛室,怎么會有這么多炸彈?”
她聽起來快要哭了。
“是啊,這里怎么會有這么多炸彈?”佐藤美和子也陷入了沉思之中,“按理來說,珍珠號是每天都有專門的人員進行早晚的檢修的,檢修的次數這么頻繁,犯人不應該有潛入到珍珠號上安裝炸彈的機會啊?而且今天早上六點是最后一次檢修,不可能會漏掉炸彈……那么只有在早上六點到列車啟動之間的時間段,才有可能將炸彈安裝在這里。”
“現在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伊達航輕輕搖了搖頭,“現在要想想怎么處理這些炸彈。”
他看向松田陣平。
“松田,這些炸彈你和萩原有辦法解決嗎?”
“我看看……”
松田陣平走到柜子前,半蹲下來盯著那幾個炸彈看。
五個炸彈被整齊地安裝在一起,炸彈金屬質地的背面上用了強力膠,黏在柜子上后根本無法取下來。
和一般的分開排列的炸彈不同,這幾個炸彈之間有紅色的線將之連接在一起,看起來這是五個一模一樣的炸彈,實際上它們完全可以被視作一個整體——而且,這不是普通的炸彈。
這個炸彈上用了特別的水銀泵的裝置,只要外部的環境稍微有一點不夠穩定的地方導致了炸彈的搖晃碰撞,這五個炸彈就會連帶著全部被觸發。
而倒計時還剩下十五分鐘,想在這十五分鐘里解決這五個炸彈……委實說,存在一定的難度。
“得把hagi叫回來,”松田陣平神情凝重,“我需要他協助,我們兩個才能一起拆掉這些炸彈。”
列車長的神情很沉重:“你們確定能拆掉嗎?”
他緊緊咬著牙關,視線凝聚在松田陣平的臉上,急于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但在這種關頭,面對這種連接在一起的炸彈,即使身為王牌,松田陣平也無法在這個時候給出不負責任的回答,所以他在沉默之后才謹慎地開口:“……我不確定,但我會盡力的。”
如果是以往,松田陣平會確切地回答——可以。
對他而言,這種炸彈三分鐘就能拆掉一個,卡著十五分鐘的時間緊急全部拆完也不是什么太難的事情。
但問題在于將炸彈彼此連接在一起的線——松田陣平沒見過這種裝置的炸彈,他不知道輕易動手拆除會不會發生什么問題。
“我明白了。”列車長點了點頭,看向臉色惶恐的乘務長,“拜托你了,現在去發個廣播,請乘客們到第8至16節車廂避難吧。”
按照估算,這個炸彈的威力足夠炸彈前面的六節車廂,列車長下達的指令剛好卡在邊緣上。
伊達航:“佐藤,你和它們一起去吧,維護一下秩序……順便安撫一下列車上的乘客。”
佐藤美和子深吸了一口氣,對伊達航點點頭:“我明白了。”
乘務長已經打開了廣播,她醞釀了一下,壓下了臉上惶恐不安的神情,聲線變得異常平穩:“各位乘客,珍珠號列車在行駛的過程中發現部分車廂存在一些異常,我們將在下一站停靠時進行臨時檢修,請1至7節車廂的乘客有序前往8-16節車廂,為諸位乘客帶來麻煩,我們十分抱歉,感謝您的配合。”
大概是因為她的情緒平穩、嗓音甜美,乘客們大多數沒覺得有什么異常。
既然列車沒有被逼停,還在平穩地行駛,那么多半沒什么問題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這些乘客們雖然嘴上有些抱怨,但還是十分有序地開始前往后面幾節車廂之中。
前面車廂之中的乘客都起身開始往后涌動,只有鹿見春名坐在原地沒有動,隔著人群和站在車廂連接處的萩原研二對視。
負責引導乘客的乘務長、兩個乘務員以及佐藤美和子從車廂連接處走了過來,和人群一起走向后面幾節車廂之中。
佐藤美和子停下腳步,看向萩原研二時神情十分嚴肅:“萩原警官,駕駛室里發現了一些東西……松田警官那里需要你的協助。”
萩原研二立刻就明白了過來:“我知道了。”
需要他和松田陣平一起解決的東西當然只有炸彈了,他不免感覺到了些許的棘手——這炸彈是不是多的有些離譜了?但凡今天沒他們這兩個爆處班的警察在這里,這個珍珠號多半是要完蛋了。
鹿見春名不打算跟這些乘客們一起去后面的車廂之中,他的視線環繞了一圈,選擇溜進后面那節車廂的洗手間之中。
雖然他不在萩原研二的身邊,但通過藏太,鹿見春名完全能夠聽到佐藤美和子和萩原研二的對話,當然也能想到炸彈的事情。
除了剛才被萩原研二拆除的洗手間的炸彈之外,還有炸彈?
鹿見春名靠在洗手間的門板上,他皺起了眉。
這個炸彈是降谷零安裝的、又或者是除了組織之外的其他人干的?……除了他們,還有人不希望珍珠號成功通車嗎?
——被鹿見春名稍微懷疑了一下的降谷零當然沒那么干。
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要在列車上安裝炸彈。
畢竟整列的列車上加起來足足有上千人,炸彈要是真的安裝在列車上,組織在引爆的時候可不會管這車上有多少人,但降谷零是公安警察,他是在乎的。
他不可能不管這列車上的這么多人。
誠然,即使在很多人眼中,日本公安就是那種不擇手段、只要結果不看過程的人,就連降谷零自己也不否認這一點,畢竟公安之中流傳著一句“自己做出的非法行為就要自己解決”。
降谷零在有些時候確實會為了社會的穩定和民眾的安危而選擇犧牲極個別人的利益——比如他自己的、又比如鹿見春名的,但上千人的生命無疑是極為沉重的重量。
在聽到廣播之后,降谷零立刻就意識到了列車上出事了。
他沒有安裝炸彈,但他猜貝爾摩德肯定裝了。兩個人手里拿的炸彈都是一樣的,降谷零自己也會拆彈,那不是什么很復雜的炸彈,更何況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都在車上,不可能解決不了這炸彈才對。
——也就是說,出現了更加棘手的事情。
降谷零心中微微一動,抬手打開了列車的車窗,在沒有人注意的瞬間翻窗扣緊了車頂,瞬間便來到了車頂上。
車廂之中還有警察的乘務員,人多眼雜,從車頂前往前列更加方便。
和降谷零同樣往前走的還有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等車廂中的人全都離開之后才從洗手間之中出來,打開了門,他就和萩原研二對視了——穿著警服的青年警官朝他微微笑了一下,轉身走向駕駛室。
鹿見春名十分默契地不遠不近地跟著他。
駕駛室中已經沒什么人了,乘務長和乘務員一起去后面的車廂之中避難了,留下的只有列車長和他門這三個警察,外加一個在車頂上的公安降谷零、以及公安編外成員鹿見春名。
萩原研二一邊打開駕駛室的門,一邊解開了襯衫袖口的扣子,將袖子挽到了手肘。
他進入駕駛室的時候,松田陣平已經開始拆彈了。
即使是有水銀泵的裝置,在他的手下也不會顯得更加有難度。那雙冷白色調的修長的手十分靈巧地撥開錯綜復雜的引線,將控制著炸彈的線一根一根地剪斷,只剩下最后那一根連接著倒計時和電子顯示屏的紅色的線了。
松田陣平在這個間隙之間抬頭看了一眼萩原研二,他語氣輕松地隨口說道:“你去洗手間回來了?聽高木警官說你還在洗手間里發現了炸彈,行啊hagi,你這運氣有點太好了吧?我還以為是別的車廂的洗手間更香了,原來是炸彈的味道把你吸引走了。”
“是啊。”萩原研二笑了,“我鼻子就是這么靈,說不定等哪天不在爆處班干了,我就轉崗去當人形警犬了呢?”
他才不會說自己有外掛。
松田陣平杯哽住了,嘴角抽了一下。
他手上用力,用鉗子剪斷了連接著電子顯示屏的紅線。紅線被剪斷的瞬間,電子顯示屏上走動的倒計時立刻停止,紅光閃爍了幾下之后就熄滅了,電子顯示屏上一片漆黑。
駕駛室內的其他人都松了口氣,只有列車長緩緩地握緊了拳頭,神色緊張地盯著熄滅的電子顯示屏看。
他們這短暫的放松沒能持續很久,下一刻,剩下四個炸彈上還亮著的電子顯示屏上,時間陡然從11分鐘一變,數字變幻,瞬間變成了6分鐘的倒計時。
在場所有人都臉色一變。
“倒計時少了五分鐘?”松田陣平的神情十分難看,“怎么會這樣?”
“這紅線……難道是將所有炸彈的倒計時計時器連接在一起嗎?”萩原研二眉頭緊皺,“那么只要拆掉一個,其他的炸彈就會牽一發而動全身……”
“那這樣的話,”伊達航表情沉重,“這個炸彈就沒有辦法拆掉了嗎?”
“風險很大,”松田陣平緩緩地搖了搖頭,“倒是有個辦法可以嘗試……就是將剩下的四個炸彈同時拆除,然后在同一時間剪斷那根線,這樣也許不會觸發炸彈……但也只是也許。”
“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伊達航沉默之后開口。
“只要有一個炸彈差了那么一點時機,”萩原研二緩緩說,“剩下的炸彈就也會被引爆,這輛列車還在行駛中,要是在行駛中發生爆炸……”
爆炸也許會導致車廂側翻,高速行駛中的列車出這樣的事故,全車的乘客都可能因此而喪命。
“要等到第一個站點嗎?”松田陣平神情冷靜,“但那樣可能來不及,根據時間表,剛好大概在八分鐘左右之后就會抵達第一個停靠的站點。”
伊達航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停車。”
他看向列車長,再度重復了一遍,語氣加重:“停車!”
列車長輕輕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他轉身,伸手握住了操縱著速度的拉桿——卻沒有讓速度緩緩停止,而是將拉桿直接推到了地步,列車行駛的速度瞬間加快!
“你在干什么?!”伊達航的臉色瞬間變了。
像是在心中演練過千百遍一樣,列車長的行動異常迅速。駕駛室中有為了破窗而放置在那里的破窗錘,但列車長并沒有這把用這把破窗錘破窗而逃——開玩笑,從時速幾百公里的列車上跳下來是純粹的找死行為。
他用破窗錘狠狠砸在了列車上的控制臺上。
控制著列車的控制臺瞬間就被摧毀了,金屬制的表面被砸出了一個坑洞來,表面因為故障而閃過幾絲電流,原本顯示著各種數據的聯排屏幕在閃爍過雪花后瞬間就熄滅黑屏了。
松田陣平神情巨變,他沖過來將列車長狠狠推開,去查看被砸毀的控制臺——不管他怎么操作,控制臺都沒有任何反應,行駛速度雖然因為控制臺的被毀而開始下降,但之前所帶來的高速并沒有立刻就讓整列列車立刻就停下。
再這樣下去,列車停擺、炸彈爆炸,整個列車上的人都會有生命危險。
被推倒在地上的列車長十分狼狽,他的臉上帶著某種孤注一擲般的決心,從袖子中滑落出了一個控制器——毫無疑問,那是炸彈的控制器。
就在列車長打算按下控制器的瞬間,他的手被踩住了。
踩住他手的人絲毫沒有留情,腳下狠狠用力,鉆心的疼痛隨之而來,身體的本能反應讓他松開了手中握著的控制器,控制器立刻被踢到了一邊。
在手背上傳來的鉆心的痛苦之中,列車長強撐著抬起來頭——他看到的是一張極其普通的青年的臉,有著最常見的深棕色的頭發和黑色的眼睛。
那張臉平平無奇又寡淡,連表情中都沒透露出什么憤怒的情緒來,但莫名的,列車長從那雙毫無波瀾的黑色眼睛中察覺到了蔑視和不屑。
這讓他出離憤怒:“你是誰?!”
“我是普通路過的熱心市民、社會一般人士。”鹿見春名一本正經地說。
列車長呆住了,伊達航和松田陣平也呆住了,剛準備撲過來摁住列車長的萩原研二呆住了,藏在后一節車廂觀察情況的降谷零也傻了。
他沒想到鹿見春名會直接出現在駕駛室中見義勇為……雖然他用的是易容后的臉。
——啊?
所有人的腦子里都只浮現了這一個音節。
這人哪來的?
其他人心中可能會有這樣的疑問,但萩原研二和降谷零心知肚明。
在萩原研二想來,列車上出了事情,小詩還特地帶他去解決被安裝在洗手間里的炸彈,這不是典型的身陷黑暗心向光明嗎!雖然被迫留在犯罪分子的組織里,但小詩一定是個柔軟善良的好孩子,既然如此,那跟過來看看情況不是也很正常嗎?
在降谷零眼中,這一切都是因為告死鳥那讓人復雜的戀愛腦。
已知告死鳥愛慘了他的同期萩原研二,又知萩原研二是個奔赴在危險第一線的排爆警,那么在列車上有炸彈的情況下,萩原研二理所當然會去拆彈吧?那戀愛腦發作的告死鳥擔心萩原研二的安危跟上來、甚至主動出手英雄救美也是合理的吧?
——萩原,你真的。
降谷零心情復雜。
萩原研二差點將小詩這個名字脫口而出,好在說出口的瞬間他就換了個說法:“……你、你怎么在這里?這里很危險!”
“我是擔心列車出事的熱心路人。”鹿見春名再一次胡說八道。
這時候其他人就露出了微妙的表情了——鹿見春名沒用變聲器,他說話時就是自己原本的聲線,作為警察,在場的諸位都有著敏銳卓越的觀察力,特別是鹿見春名是個熟人,怎么都不可能忘記他說話的聲音。剛才是因為情況緊急而沒有注意,現在在大家都反應過來的情況下,當然能認出來那是鹿見春名的聲音。
至于這個臉……呃,誰知道他干嘛要易容呢?
現在要關心的不是突然出現在這里的鹿見春名,而是莫名其妙開始極端行為的列車長。
伊達航皺著眉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炸彈也是你安裝的吧?只有身為列車長的你才能將炸彈安裝在車上……為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列車長突然大笑起來,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身體癱軟在地上,“現在說這些還有意義嗎?我們都要死了,就一起死在今天吧。”
他的聲音回蕩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內,像是幽幽的鬼魂在人間游蕩。
珍珠號列車所行駛的軌道在建設時就出過事故。而很不幸,列車長的前妻和唯一的女兒就死于這場事故之中,可惜這場事故被壓了下來,沒有一點水花。
按理來說,有這樣的背景,列車長不該被委任為珍珠號的列車長,但他跟妻子早就已經離婚,女兒在離婚后由母親撫養,姓氏也是隨了母親,列車長自己的個人資料干干凈凈,因而才被選中。
珍珠號首通車的這一天,正好是她們的忌日……列車長只想復仇,他要向大和田恭人這個該死的政治家復仇,要為他死于事故的曾經的妻子和女兒復仇,以血還血,甚至不惜拖著這整座列車中的上千人一起去死。
“炸彈要爆炸了。”列車長微笑著說,“還有一分鐘。”
來不及了。
“來得及。”萩原研二十分冷靜,“還有辦法。”
他擁有卓越的觀察力,在進入駕駛室中之后就觀察過了。和一般的列車不同,這一節駕駛室的車廂是單獨的一節——也就是說,這節車廂是可以和整個車身脫離的。
只要安裝了炸彈的這一節車廂脫離,那么即使爆炸也不會產生什么影響了。
但這存在一個問題。
“我來。”萩原研二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一個輕松的笑容來,“我觀察過了,要有人從里面解開卡扣裝置,這節車廂才能脫離,不管怎么樣都要有人這么做的話,就由我來吧。”
這個人選只能是警察——所有人都忽略了鹿見春名這個自稱是見義勇為的熱心市民。
“不,我來吧。”伊達航搖了搖頭,“你和松田是排爆警,你們還有能力去拯救更多的人,我這個刑警反而沒派上什么大用。”
“就算去也該是我去吧?你們兩個誰都不是孤家寡人,有想過自己死掉的話剩下的人應該怎么辦嗎?”松田陣平翻了個白眼,視線似有所指地停留在鹿見春名的身上,“我就無所謂了,現在殉職的話警視廳應該會給我發個獎章吧?也會給我那個酒鬼老爸補貼,也不算虧啊。”
他聳了聳肩。
三個警察已經開始為“誰去送死”這個問題而開始互相爭執了起來,鹿見春名十分淡定地將踩著的列車長敲暈了。因為駕駛室過于狹窄,再加上列車長的撲街,此時他們都在駕駛室外,只有他們三個警察在爭著誰進去駕駛室。
鹿見春名默不作聲地先行一步,進入了駕駛室,然后鎖上了門。
他看了一眼炸彈的倒計時——二十秒。
他不是沒考慮過扔掉炸彈,但炸彈被黏在柜子上,根本無法取下,暴力取下的話只會觸發炸彈上安裝的水銀泵。
他也想讓藏太來解開卡扣,讓車廂脫離。但列車的卡扣設計十分精巧,無法直接憑借蠻力破壞,藏太那尖利巨大的野獸利爪也無法打開結構精巧的鎖扣,這只能由鹿見春名來完成。
倒計時十五秒,狹窄的玻璃上擠著三張變形的臉,他們大概在說些什么,但鹿見春名聽不清了。
倒計時七秒,一側的卡扣已經打開了,車廂已經開始脫節了。
倒計時兩秒,兩側的卡扣全部被開啟,車廂立刻脫離,在上百公里的時速下瞬間就遠離了他們。
隔著玻璃窗,鹿見春名只能看見萩原研二空白的表情……他在他的視野之中逐漸縮小、縮小,變成一個小小的圓點。
炸彈爆炸了。
第158章
在沉悶的聲響之中, 駕駛室流線型的車頭驟然與整節列車脫離,在高速行駛的沖擊下飛速遠去。
萩原研二伸手想抓住那扇門,從縫隙之中涌入的狂風卻將他整個人掀翻,衣服和黑發都因為風聲而凌亂起來, 遮擋住了眼前的視線, 他只能徒然地注視著那一節列車的影子逐漸縮小。
藏在車廂中一直默默觀察、評估著僅憑他的同事幾人能不能解決掉炸彈的降谷零悚然一驚, 涌入車廂之中的怒吼的風聲吹起他的衣擺, 他不得不死死抓住把手才能穩固住身形。
不管是誰都沒想到鹿見春名會做那個主動犧牲自己的人——在這種場合之中, 理應是警察去做那個主動犧牲的人,也都默認了由警察去。
況且……即使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現在并沒有確定關系,但不管是松田陣平還是伊達航, 都知道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氛圍不同尋常。
而且這種微妙的曖昧并不是單方面的而已,鹿見春名確實對他們這幾個同期都很好,但這和對萩原研二的特別是有差別的——他們在一起是遲早的事情吧?既然在意的人在這里,那么就更加不可能要去送死、丟下萩原研二一個人在這里了。
而伊達航也已經和娜塔莉開始準備結婚的事情了,在場的警察之中有兩個都有了伴侶、或者未來的伴侶, 只有松田陣平是瀟灑一人……所以比起讓伊達航和萩原研二去, 松田陣平更加覺得自己才是那個最好的人選。
誰都沒想到那個在爭執之中被忽略的鹿見春名會搶先進入到那個通往天國的駕駛室之中。
就連降谷零都沒想到——在他想來, 鹿見春名應該是非常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才對,否則當初干嘛要從組織里叛逃呢?雖然他能豁出性命救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 但從平日里的相處看來, 他并不覺得鹿見春名是那么無私的人。
事實上也的確不是。
鹿見春名會做出那樣的選擇,歸根結底是不希望在意的人受到傷害——恰好,對他施以援手的三個警察都在這里。
比起他們,他的生命并不是只有一次而已, 他可以無限次地復活、重來,他的人生有100%的容錯率, 可他們三人的人生容錯率是0。
既然如此,由他去才是那個最優的選擇。
——對鹿見春名自己來說是這樣的,但在其他人看來并不是。
此時他不死的秘密還未曾暴露,在其他人看來,自己這是又一次地被拯救了……又一次的,被鹿見春名以生命為代價拯救了。
一次又一次,要讓其他人用這種慘烈的方式替代自己死亡,這只能讓他們這些警察深切地感覺到……愧疚、不安,以及對自己無能的痛苦。
在列車脫離的瞬間,萩原研二的心臟就停跳了一拍。他在那一刻忘記了該如何去呼吸,賴以生存、維持生命的空氣好像在瞬間就干涸了,他像是缺水的魚一樣,窒息感扼住了他的咽喉。
直到——他看見了煙花。
今天的陽光很好,日光是比金子還要耀眼的顏色,落在萩原研二紫羅蘭色的眼瞳中時形成了一個燦爛的光斑。光斑與爆炸的煙花重疊在一起,像是被揉碎的陽光。
脫離的那一節列車爆炸了。
因為相隔的距離太遠,他們只能看見那轉瞬即逝的橙紅色的火光,濃黑的煙霧升騰而起,被炸碎金屬碎片旋轉著飛過來,割破了萩原研二的臉頰。
這道傷痕并不算深刻,但血液很快就滲了出來,萩原研二卻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反而胸腔之中那顆跳動著的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給緊緊握住了一樣,一陣又一陣的抽搐的疼痛涌了上來,連大腦神經中都生疼,如同頭顱之中被刺入了鋼針。
被鎖在列車之中的鹿見春名該如何逃生?
那節列車在爆炸之中已經變得四分五裂,只剩下不知道多少塊的碎片。列車剛好駛過大海,列車和爆炸之后的粉塵在空氣中飄灑,又墜入到鐵軌下的深海之中。
萩原研二已經不是第一次目睹鹿見春名在自己眼前陷入爆炸之中了。
這是第二次。
上一次摩天輪時也是幾乎封閉的空間,但在所有人都認為鹿見春名沒有生還的可能性時,他奇跡般地活著回來了。
這次……這次應該也可以吧?雖然、雖然那是封閉的空間,除了那扇門沒有任何能夠逃生的可能,即使從高速行駛的列車之中跳下來,也沒有生還的可能……
雖然理智是這么告訴萩原研二的,但他更愿意相信鹿見春名不會死。
那可是有超能力的、全世界最特別的小詩,他總能創造所有人都意料不到的奇跡,怎么會倒在這個時候呢?
那個黑色的幽靈一定會幫助小詩逃出來的吧?
萩原研二的心中驟然升起了一點期翼。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了冰涼的觸感……有什么看不見的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那是藏太的手。
因為知道藏太根本無法派上用場,鹿見春名就將藏太也留在了外面、仍然跟在萩原研二的身邊。
即使主人死亡,黑色幽靈也能夠繼續存在,除非時間到了,否則不會消失。但當然也有例外,如果鹿見春名因為這次死亡而穿越了回去,黑色幽靈即使沒有到極限的存在時間也會消失。
黑色幽靈有很少的一點自主意識,這自主意識不經過訓練的話就會異常微弱,并且與主人息息相關……甚至可以說,黑色幽靈繼承了一部分主人的思維和想法,那么在失去了主人的控制時,當然也會按照主人的想法繼續行動。
所以因為對萩原研二的那份在意和喜歡,在察覺到萩原研二的難過情緒的那一刻,藏太下意識地伸出手來,握住了萩原研二的手。
這是個表達安撫的動作。
但對于萩原研二而言,這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既然這份屬于鹿見春名的超能力還存在著,那么擁有著這份超能力的鹿見春名一定也還活著吧?
他——不會死的吧?
那個給他帶來奇跡和希望的人,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死去?
不會死的,絕對不會死的。萩原研二在心里反復這么勸說自己,上次不也是嗎?上次小詩也回來了,這次一定也會的。
他緊緊握住了藏太的手,即使藏太即使蜷縮起了手指,尖端的利爪也異常鋒利,將他的掌心割破,猩紅的血液立刻涌出。
但在短暫的幾秒過后,萩原研二就感覺到手中握著的藏太的手驟然消失了。
像是被橡皮擦憑空從這個世界之中抹消了一般不復存在,只剩下他掌心中的那道被割開的傷口。
痛感、爆炸的聲音、車廂后傳來的人們的嘈雜的聲音,以及獵獵作響的風聲……一切的聲音都在頃刻之間遠去,萩原研二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片寂靜。
連藏太也消失了……連代表著鹿見春名超能力的那個幽靈也消失了。
他沒能抓住赴死的鹿見春名,但抓住了幽靈,即便如此也無濟于事,看不見的幽靈終究無法真的被留住,風一吹便會消散。
萩原研二真正在意的是——超能力消弭了,那么作為使用超能力的那個人,鹿見春名……他還活著吧?
他根本不敢去想那個否定的答案,只要思緒稍微觸碰到這紅線一點點,就會產生耳鳴和心臟抽搐的疼痛。
萩原研二低下頭,盯著掌心那道被劃開的傷口,血的顏色十分刺目,只看幾眼他都會覺得頭暈眼花,連口腔之中也彌漫著淡淡的鐵銹味。
“小詩不會死的。”他輕聲說,“他說會回來的。”
他想起了早上離開時,鹿見春名對他說的不同尋常的話——鹿見春名說,不管發生了什么、他出現了什么危險,都沒有關系,他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因為有人在等他。
現在回憶起這段話時,萩原研二產生了某種預感——鹿見春名是不是早就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情況,所以才在早上說了那樣的話?
他喜歡的人是個貨真價實的超能力者,那么預知夢、預言、或者占卜之類東西應該也能夠做到吧?如果這是小詩提前暗示他的話,那么是不是就說明……小詩還活著呢?
即使需要等待,即使暫時無法歸來,但只要繼續等下去,隨著時間的流逝,小詩又會回來了,就像他之前的每一次消失又出現一樣。
六年前停留的時間最長,長達半年,兩年前是三個月,而這次甚至不足兩個月。
時間在逐漸縮短,他經常會想,鹿見春名或許本身就不是屬于這個世界的存在,就像是游戲里有時間限制的活動獎勵一樣,只有短暫的存在時間,一旦到了那個時間點,就會消失。
萩原研二是會在最后關頭踩下剎車的人,同樣也擅長等待——六年前的那個時候,如果不是鹿見春名出手,他大概會被燒成一小盒骨灰,被埋在公墓里吧?
與以后人生的無數可能相比,六年等待的時光聽起來很漫長,但并不會讓萩原研二覺得焦躁。他唯一焦躁的是無法接受“鹿見詩已經死了”這件事,好在每隔幾年,他在意的那個人都會回到他的身邊。
而在這一刻,萩原研二也成功地說服了自己——鹿見詩是不會死的,像以往每一次一樣,他會回到自己的身邊。
萩原研二的話讓伊達航和松田陣平也沉默了。
他們同樣為鹿見春名這樣自我犧牲的選擇而感到難過和痛苦,但與他們相比,萩原研二似乎才是最不能接受的那個人……他們甚至沒辦法在這個時候告訴萩原研二,讓他不要再繼續自我欺騙下去了。
松田陣平的舌尖抵了抵上顎,他將上涌的苦味壓了下去,伸手按在了萩原研二的肩上:“是啊,我也這么覺得,鹿見他不會死的,上次摩天輪爆炸都沒能讓他出事,鹿見那么命大的人怎么會死呢?”
高速行駛的列車、密室中的爆炸、鐵軌的下方就是深海,這些條件加在一起,就算是超能力者也絕無可能生還。
伊達航強硬地在臉上擠出了一個笑容來:“嗯……是啊。”
他根本不想笑,卻只能強迫自己露出這樣的表情來,手卻用力地握緊了,青筋格外清晰地凸顯在手背上。
他們是警察,無法放任自己沉浸在悲傷之中太久,整個珍珠號列車上的上千人乘客還需要他們的幫助。
靠在他們身后那一節車廂連接處的降谷零嘆了口氣。
他不忍再聽下去了,也不覺得自己這個時候出面能夠給同期們帶來什么心理上的安慰,所以只沉默著轉身離開。
列車的車廂爆炸的那一瞬間,務必盛大燦爛的煙花綻放在鐵軌鋪行的海面上。即使這份美麗足夠讓人驚心動魄,但也改變不了本質殘忍冷酷的內核……它很美,但就如同世界上所有的煙花一樣,轉瞬即逝了。
告死鳥死了,毋庸置疑。
就像親眼目睹了死于爆炸之中的諸伏景光一樣,同樣親眼看到了這場爆炸發生的始末的降谷零并不認為鹿見春名能活下來,即使長了翅膀也不可能。
在密閉的空間之中他無法逃走,那是囚禁了生命的死亡囚籠,將那只宣告死亡來臨的告死鳥扼殺其中。
降谷零沒想到告死鳥會主動進去,替代他的同期去赴死——而告死鳥會這么做的理由,降谷零也只能聯想到一個人的身上。
萩原研二。
從認識告死鳥的那一天起,他就發現告死鳥做出的所有不符合常理、本來不應該是他做的那些事情,究其根本原因,實際上根本就不是為了他自己,或多或少地都與萩原研二有關。
算上他從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口中得知的那些事情,這是告死鳥第三次不顧自己的安危而選擇救他們了。
在親眼看見爆炸發生、將天光染成橙紅色的那一瞬間,降谷零心中那些對鹿見春名懷抱著的微妙的、扭曲的、不講道理的厭惡和別扭全都在頃刻之間煙消云散了。
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清楚那不是鹿見春名一個人就能造成的結果。如果非要追根溯源,那么他自己也是那個有罪的人。
降谷零是個很典型的結果論的公安。
不管告死鳥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了赴死的行為,但只從結果上來看的話,他拯救了他的三個同期,也拯救了這輛正在行駛的列車中上千乘客的生命。
僅憑這一點,告死鳥就不該再繼續被沒道理地遷怒了。
他覺得自己滿心都是復雜的味道,曾經盈滿胸腔、只是被強行壓下的憤怒和痛苦一點一點地消失,剩下的只有空白、以及如釋重負。
再見,告死鳥。
降谷零在心中低聲說。
*
這一次的死亡是有些出乎鹿見春名的意料的。
這樣的爆炸時不可能殺死一個亞人的,按照鹿見春名的預想,他大概會因為爆炸而掉落進海中,殘缺的身體會快速再生,他會在海中復活。
但實際情況卻大不相同——他沒有復生。
或者說,他沒有在一年前的這個時間線當中復生。
在爆炸的那一瞬間,鹿見春名最開始感覺到的是滾燙的熱度、以及被灼燒而帶來的痛苦,但這持續的時間格外短暫,他立刻就失去了意識。
再度恢復了神智的時候,鹿見春名只感覺到了疼痛。
那不是從身體上傳來的痛苦,這中隱秘的痛感似乎來自于靈魂的深處,他能感覺到有什么東西正在撕扯著自己的靈魂,想要將靈魂從他的軀殼之中抽出。
這中感覺十分熟悉——每當他即將穿越時間的時候,就會感到這種數息的抽離感,好像有一只主宰著命運的手將他的靈魂抽取出來,又投入進時間的洪流之中。
但問題在于,這并不正常。
鹿見春名確實熟悉這種感覺,但以往他產生這種感覺,都是在吃下了銀色子彈、或者和APTX-4869成分相近的藥物的情況下,唯獨這一次,鹿見春名還什么都沒吃。
……總不能是那天去炸了實驗室后,為了痊愈槍傷而吃下的宮野志保最新研發的失敗品的原因吧?那可是幾天前的事情!
但似乎他在這個世界能夠停留的時間已經到此為止了,他不得不離開。
鹿見春名并不覺得自己回去有什么不好,但讓他覺得不安的是自己離開的方式……對于萩原研二來說似乎格外慘烈。
他這么做的時候并不后悔,如果他不做出這樣的選擇,那么結局就只剩下兩種——要么炸彈爆炸,全車人一起死;要么一個警察做出犧牲,主動脫離列車,這樣就會只死一個警察,但活下來上千乘客。
但這對鹿見春名而言都是最差經的選擇。他是亞人,是可以無限次利用自己的生命和死亡來達成目的的亞人,可以無數次重生復活的能力讓他能比其他人更加從容而有余裕,在面對這種情況時,鹿見春名覺得由自己上是最好的。
對于亞人來說,死亡甚至不是消耗品,這對他們而言是零成本的能力。總之他也不會死,其他人也不會死,除了要受到法律懲罰的列車長之外,這對所有人來說應該都是皆大歡喜的結局吧?
但沒有人能夠接受喜歡的人在自己眼前死亡——鹿見春名忽略了這一點。
他看過太多的死亡,別人的、也有自己的,因為時間的混亂,鹿見春名下意識地認為萩原研二已經知道了他不死的秘密,直到后來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自己似乎做對了選擇……但也做錯了選擇。
又一次傷害了喜歡的人。
這個認知讓鹿見春名的情緒陡然低落下來。
他的視野之中是一片長久的黑暗,這是在曾經穿越時間時鹿見春名從未經歷過的。基本都是在消弭的痛苦之后,眼睛一睜一閉,他就來到了新的時間。
而這一次,濃郁的黑色在他眼前展開,又如同水墨一樣緩緩消失了。
鹿見春名在恍然之中覺得自己的視角有點不對勁——他好像在高空之中俯瞰著什么一樣。
他眼前的場景逐漸變幻,時間從七年前出現在那個巷子里的瞬間,開始如同走馬燈一般流動,在他的眼前逐幀逐幀地放映,像是老式的映畫片。
就像是在觀看屬于別人的時間一樣,鹿見春名正在看自己從六年前開始、在時間的洪流之中留下的軌跡。
他看見自己那個11月7日、在那個千鈞一發的時刻,像是昏了頭一樣地選擇了出手救下了萩原研二……然后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了。
鹿見春名從未想過,這個在一時沖動時救下來的警官,在對他說出“成為你的共犯”的那一刻就讓他的心中微微一動,也從未想過這個有著紫羅蘭般漂亮眼睛的青年會成為他在這個世界的錨。
他看到了自己和黑羽盜一共同參與的演出,看到了在白日之中綻放的煙火,也看到了自己喝下老白干之后,在實驗室中像是被擦除一般消失的樣子。
兩年前,他出現在醫院的太平間之中,然后……在那個尷尬的牛郎店之中,又一次出現在了萩原研二的眼前。
鹿見春名第一次以第三人的角度看自己和萩原研二相處的一點一滴,這時候他才察覺到他們之間的相處到底有多么曖昧。
而從那個時候起,感情就已經逐漸發生了改變。
虛幻的影像又延伸至現在,緊接著的就是剛剛才發生的列車爆炸——鹿見春名看見自己的身體在復活的過程之中就慢慢消失,在時間和空間重疊扭曲之后,出現在了一年后,那個四月的櫻花林中。
他復生的、虛幻的身體和最初穿越過來的身體在這一刻重疊在一起,又變得扭曲起來,屬于現在的他的那一部分時間緩緩淡去,連帶著畫面也逐漸淡去。
沒有下一次穿越了。
——雖然沒有任何提示、也沒有任何證據,但是鹿見春名就是莫名其妙地產生了這種感覺。
這就是最后了。
隨著這個想法的產生,他恍惚間看到的走馬燈也在瞬息之間消失了。
他的視野再度陷入了黑暗之中,卻茫然地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方。
直到他聽到了一個聲音。
“——小詩。”
那是萩原研二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層霧,鹿見春名卻仍然能夠準確地分辨出來這幾乎銘刻在靈魂中的聲線。
他在黑暗之中下意識沿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尋找,隨之而來的是十分熟悉的吸引力,拉扯著他的靈魂,指引他去往自己該去的地方。
鹿見春名能感覺到,靈魂安安穩穩地沉進了身體之中。
他有些遲鈍地睜開眼睛,映入事業之中的是格外濃郁的、無比綺麗的紫羅蘭色。
他躺在青年的懷抱之中,萩原研二伸出手指,用指腹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他被浸濕的濃密的睫羽。
“小詩……你怎么哭了?”
第159章
萩原研二的神情之中帶著十分明顯的擔憂。
他們現在就在安全的地方——這里是岸邊的一棟老式公寓, 降谷零給自己準備的不知道多少個安全屋的其中之一,暫時借給了萩原研二使用。
因為要從小孩的身體變成大人,所以鹿見春名是在浴室里的。
這會有多疼,萩原研二早就已經親眼目睹過了, 所以他一直緊張地等在浴室的門口。
鹿見春名在吃下藥后很快就沒了動靜, 按照萩原研二從錄像之中了解到的內容來看, 他從真正死亡到復活的時間是非常短暫的, 而這段安靜的時間已經大大超出了原本復活所用的時間。
所以萩原研二忍不住敲了幾下浴室的門, “小詩?你還好嗎?小詩?”
但這些聲音都沒有得到鹿見春名的回應。
萩原研二的心中下意識就有了不好的預感——那種奇跡般的、帶來了希望同時又帶來了不幸的體質,該不會在這個時候失效了吧?
畢竟那可是致死率達到99%的毒藥,也只有不死的鹿見春名才敢將之當成糖丸吃下去, 如果這種體質失去了作用,難道……他要再一次看著戀人在自己眼前死去嗎?
這種想法在瞬間就出現在了萩原研二的腦海之中。
從踩剎車還是踩油門的選擇之中,就能看出來一件事——看起來外向活潑、還是社交恐怖分子的萩原研二,本質上是個有些悲觀的人。
他唯一不悲觀的時候,就是執著地認為“鹿見詩一定活著”, 即使同期數次試圖開導、甚至差點介紹他去看心理醫生, 萩原研二的這種想法都沒有得到改變。
在產生“小詩出事了”這個想法的瞬間, 萩原研二的手就已經握在了浴室的門把手上。
他按了一下,卻沒能打開, 浴室的門是上鎖的。
萩原研二退開了幾步, 透過浴室磨砂質地的白玻璃觀察著室內的情況——他看不太清晰,但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浴室的地面上躺著一個模糊的人形的輪廓。
他心中一緊,用力撞碎了浴室的門玻璃。玻璃碎裂的清脆聲響隨之想起,厚厚的玻璃散落了滿地。可即使發出這么大的動靜, 躺在地上的那個人也毫無反應。
躺在浴室地板上的鹿見春名已經不再時幼年時期的小孩子的身體,而是他原本的成年的體型。少年側躺在浴室冰冷的地面上, 長長的銀發蜿蜒著散落,在浴室蒼白的燈光下,他的膚色也顯得愈發慘白,手背和脖頸上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見。
萩原研二的心跳幾乎漏了一拍,但很快他又松了口氣——鹿見春名的身體是在起伏著的,還有呼吸,這足以說明他還活著。
他立刻來到鹿見春名的身邊,攬著少年的肩膀,將他整個人半抱進懷中。
萩原研二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撥開鹿見春名頰邊凌亂散落的銀發,露出那張眉頭緊蹙的漂亮的臉來。
鹿見春名的臉色也是蒼白的,即使在昏迷之中,他也緊緊皺著眉,像是在忍受著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樣。
——不知道為什么,萩原研二總覺得自己從鹿見春名的臉上讀出了悲傷和難過。
那是濃郁到極致的情緒,從他蹙起的眉心和緊抿的唇角之中,萩原研二就能清晰地讀出來。
他愣了一下,隨即便看到了那一點淚水。
眼淚浸濕了鹿見春名濃密的銀色睫羽,沿著他臉頰的弧度緩緩滑落下來,從下頜滴落。
鹿見春名在哭。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萩原研二頓時覺得心臟被揪緊了——從認識鹿見春名至今的七年以來,他幾乎沒有看見過鹿見春名掉眼淚,唯一的那次還是因為他才掉下眼淚來。
“小詩……”萩原研二抿了抿唇,低聲叫他的名字,“……小詩?”
鹿見春名似乎對他的聲音起了一點模糊的反應,從唇縫之中發出了一點含糊不清的囈語,這聲音太過模糊,字音斷斷續續,萩原研二分辨了好久,才聽出來了鹿見春名說的是什么——“研二”。
鹿見春名在叫他的名字。
在察覺到這一點的瞬間,萩原研二便心緒復雜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滿滿漲漲地填充完整,從此心中不再有缺失的那一部分。
那雙銀色的睫羽輕輕顫抖了一下,像是蝴蝶震顫時的翼翅,緩緩地抬了起來,露出了被掩蓋的那雙浸潤了水光的金色眼睛。
他的臉上還帶著茫然的神情。
萩原研二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伸手拭去鹿見春名眼角的眼淚,指腹被染上了一點濕意。
“小詩……你怎么哭了?”他輕聲問。
鹿見春名茫然地說:“我……哭了嗎?”
剛剛回到這幾個月之前的時間之中,鹿見春名顯得有些遲鈍,慢了一拍才抬起手來,摸到了自己眼角的濕潤。
他真的哭了。
……為什么呢?
鹿見春名自己也想問這個問題,但他其實十分清楚這個答案……而想要消解所有的不安,只需要看到眼前這個人就足夠了。
鹿見春名沒有回答,他抬起手臂,環繞住萩原研二的脖頸,讓自己伏在萩原研二的肩上,整張臉都埋進青年警官的頸窩里,感官之中充盈著的只剩下萩原研二的氣息。
被這熟悉的氣息籠罩的瞬間,鹿見春名驟然感覺到了無比的安心,好像高高吊起來的心臟終于落回了原處。
“……因為我想研二了。”他低聲悶悶地說。
這樣直白的情話讓萩原研二覺得耳根泛紅,“不是剛剛才見過嗎?才過了五分鐘而已吧……我就在小詩的身邊,哪里也不會去的。”
“不一樣,”鹿見春名的聲音放輕了,“不一樣的。”
“對研二來說是五分鐘的時間,對我來說其實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
久到跨越了生死,被憑空取走了一年的時間。
“我做了噩夢,夢見我在你的面前死掉了。”
悶悶的聲音帶上了一點顫抖。
“……對不起。”
委實說,鹿見春名其實并不是什么共情能力很強的人,從小到大的經歷就注定了他絕不是那種會輕易同情其他人、并且感同身受的人。
但是萩原研二是特別的。
萩原研二是他在此世之中靈魂的錨,唯獨他是與眾不同的。
鹿見春名第一次那么喜歡、那么在意一個人,因為喜歡萩原研二,因為在乎他,所以愿意接受萩原研二的一切,包括他的情緒……會因為萩原研二的喜悅而覺得雀躍,也同等地因為萩原研二的難過而感到悲傷。
他的情緒被愛意裹挾。
“沒關系。”
得知鹿見春名突然掉下的眼淚不是因為痛苦,萩原研二松了口氣。
他略微用了一點力,讓環繞在鹿見春名腰間的手臂收緊了,將之禁錮在自己的懷中。
因為緊張和過分擔憂而緊繃起來的身體緩緩放松了,萩原研二將下巴抵在鹿見春名的發頂上,感受到了落在頸間的溫熱的呼吸聲。
“我不是說過了嗎?”帶著安撫意味的聲音落了下來,“沒關系的,我不在意,所以小詩也不用在意。”
他抬起手來,手指插入那頭如同綢緞一般的銀發之間,沿著發絲垂落的方向有一下沒一下地梳著,柔軟的銀發從他的指縫之間流淌而過,像是冰冷的水。
“但是,研二明明很難過吧。”鹿見春名沉默了很久才開口,他盡力讓聲線顯得平穩,“不是嗎?……而這都是因為我。”
分明鹿見春名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事情而覺得難過,尤其他還是對痛覺無比遲鈍的體質,在看清了人類趨利避害的本質之后則更加不會自怨自艾,但在萩原研二面前,他總是會因為萩原研二的情緒而難過。
“我不想騙你。”萩原研二輕輕嘆了口氣,隨后語氣之中又帶著點笑意,“所以,要說完全不難過的話,那當然是不可能的啦。”
聽到了萩原研二本人的回答,鹿見春名的心漸漸地、一點一點地落了下去,手指緩緩抓緊了萩原研二的衣擺。
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但真正聽到回答的時候,他還是會覺得消沉。
“但是。”
萩原研二又說。
“雖然這是漫長的七年,但對我來說,是有很多奇跡發生的七年哦,所以這七年的時間并不是什么壞事。”
穿越到這個世界來的鹿見春名本身就相當于一個奇跡——一個總會將其他人的命運從絕望的深淵之中拉出來的奇跡。
“七年前的時候,如果不是小詩救了我,我怎么也不可能在倒計時三秒的炸彈下逃走的,那樣的話也就沒有現在的我了。”
萩原研二低聲笑了出來。他本來就是偏向于低沉的聲音,笑起來時聲帶連同身體一起微微顫動起來,笑聲落在他的耳尖上,立刻變紅成了一片。
“七年換一個活到一百歲的未來,難道不劃算嗎?”
“活到一百歲應該不太能實現吧……”
鹿見春名忍不住吐槽。
“誰說不能?”萩原研二十分認真地反駁,“這么多年來小詩都沒有變過,而且又這么厲害,活到一百歲也不是沒有可能吧?至于我嘛……畢竟是活躍在一線的警察,我可是每天都有在好好鍛煉,身體強健得不得了。”
他的聲音逐漸軟化了。
“我想和小詩一起,生活到很久以后的未來。”
從遇見鹿見春名為止已經度過了整整七年的時間,這七年來,鹿見春名的每一次出現都是在驅散他生命中不得不面對的死亡——他自己的、松田陣平的、伊達航的,這幾乎讓萩原研二以為鹿見春名出現的意義就是“拯救”。
“我也是。”
鹿見春名的語氣異常鄭重,他稍微拉開了一點和萩原研二之間的距離,如同璀璨陽光般的金瞳十分認真地凝視著萩原研二,倒映出一點濃郁的紫來。
“想和研二一直在一起。”
隨著這句話的落下,空氣之中縈繞著某種可以被稱之為曖昧的氛圍。時值夏日,沒有打開冷氣的室內本就氣溫偏高,而空氣在這樣的對視和重疊的呼吸與心跳聲之中逐漸變得燥熱起來,連流動的風都變得粘稠。
主動的人是鹿見春名。
委實說,他想這么做很久了——在那個一年前的時間縫隙之中的時候就想這么做了,只是礙于萩原研二那個時候還沒有對他表白,他揣摩了一下,怕嚇到這個未來的戀人,于是一直沒有付諸行動。
但現在的萩原研二就是他的戀人,毋庸置疑。
他忍不住傾身,輕輕貼了一下萩原研二帶著熱意的下唇。
就和本人的體溫一樣,萩原研二的呼吸和嘴唇也是滾燙的,唇齒之中浸染著萩原研二的氣息。雖然這不是第一次接吻,但鹿見春名始終不太擅長接吻的技巧,于是這個時候就只能是單純地碰了碰戀人的嘴角而已。
但這足以讓萩原研二覺得不滿。
他不滿足于這個淺嘗輒止的親吻,原本環抱住鹿見春名腰的手動了動,握住了他細瘦的腰肢,另一只手則沿著鹿見春名的脊背緩緩上移——指尖撫過脊柱的時候帶來了輕微的麻癢感,像是觸電一樣,鹿見春名的身體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
那只帶著滾燙熱度的手最終停留在少年的脖頸后,是一個代表著掌控的、不容拒絕的姿態。
原本鹿見春名是半躺在萩原研二的懷抱之中的,但身為排爆警,萩原研二的力氣顯然要大一些,至少單手抱起身材纖細的鹿見春名是沒有問題的。
他握著鹿見春名的腰,稍微用力上抬,便讓少年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按著鹿見春名的后頸,讓他低下頭來。
萩原研二輕輕咬了一下飽滿的、帶著冷薄荷氣息的下唇。
鹿見春名吃痛般皺了一下眉,唇齒交纏之間,對萩原研二的行為發出了一聲含混的悶哼聲。
而這點悶哼聲很快也消失在了喉嚨里。
柔軟的銀發下垂,傾落在萩原研二的頰邊、頸窩與手背上,和他的黑發糾纏在一起,成為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他在這親密至極的吻之中嘗到了冷薄荷的味道、以及一點輕微的苦澀。
不用說明,萩原研二也知道那是眼淚的味道。
“……不想看到小詩哭。”他在接吻的空隙之中啞聲開口。
鹿見春名的眼尾泛著一層很淺的緋色,就連臉頰上也因此而覆蓋了薄紅,眼睫上掛著一點欲墜的水珠——那是他的眼淚。
他擅長很多、比如投毒、制造炸彈、又或者該如何一擊斃命……但那都是長年累月下來不得不熟練的技能,唯獨戀愛是頭一次,所以在這些親密的行為之中他總是招架不住。
呼吸的時候他會下意識地在上升的熱度之中忘記呼吸,臉頰也因此而泛紅,憋出了生理性的眼淚來,當然不是因為剛才的難過才要哭的,那些難過早就被這個黏黏糊糊的吻給沖淡了。
鹿見春名下意識反駁:“我沒有哭。”
但接下來,輕飄飄的吻就落在了他的睫羽上。
在萩原研二靠近的那一瞬間,鹿見春名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在視野變得一片漆黑之后,他只能感覺灑在眉心和鼻尖的溫熱的呼吸,以及驟然充盈了整個感官之中的屬于萩原研二的氣息。
他分辨不出來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像是陽光下的薰衣草和橙花、還夾著一點很淡很淡的煙草的味道,卻并不難聞,足夠讓人沉溺。
萩原研二吻掉了他睫羽上的那一點淚珠。
——這個認知出現在鹿見春名的腦海里的瞬間,紅色立刻從脖子彌漫了上來。
吻很快便抽離了,但萩原研二沒有急著繼續動作,只是抬手輕輕按了一下鹿見春名的發頂。
“現在還覺得難過嗎?”
他凝聚著濃郁的紫羅蘭色的眼睛在充盈著白熾燈光芒的室內熠熠生輝。
“不難過了。”鹿見春名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頓了頓,轉而開口問了另一個問題,“一年前的時候,研二說有話想對我說……是什么話?”
萩原研二大概沒想到鹿見春名會突然問這個,顯然愣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睛,語氣也變得有些遲疑:“就……就是表白嘛。”
鹿見春名點了點頭,等待萩原研二繼續說下去,但戀人顯然沒有理解他的意思,兩人在對視之中陷入了沉默。
他當然不會不知道萩原研二想對他說的是什么,但是——一年前想說的表白的話,和現在的表白當然不是一回事吧?
他想聽萩原研二說“我喜歡你”。
只是聽到這句擁有魔力的、最簡短的話,他就能覺得無比的歡欣雀躍。
“一年前的研二,”他又追問,“想對一年前的我說什么呢?”
萩原研二沒有立刻回答。
他在沉思——一年前的時候,在那個日光正好的初晨,他對鹿見春名說之后有話想要告訴他。
但也是在那一天的上午,他眼睜睜地看著鹿見春名在爆炸的火光之中消失,然后變成殘骸。
即使他一直認為“鹿見詩還活著”,但說到底,這句話其實已經成為了一句支撐著他繼續相信下去的謊言,與他所堅信的東西背道而馳,甚至是相悖的。
但神明大概真的聆聽到了他的愿望,為他降下了奇跡。
一年后的春天,在櫻花盛開的季節,鹿見春名再一次出現了——最初從伊達航的口中和得這這個消息的時候,萩原研二的心中滿心歡喜。
直到伊達航告訴他,鹿見詩失憶了,并且堅持認為自己的名字不是“鹿見詩”,而是“鹿見春名”。
他們曾經的過往都被抹消了,從此不再存在于鹿見春名的腦海之中。
他曾經說過的“共犯”、只有他知道的黑色幽靈的存在、只和他一起經歷過的那些過往……所有存在于他們之間的特殊的羈絆都煙消云散了。
什么都不記得的鹿見詩,會怎么看待他呢?
畢竟消失的是整整七年的時間,整整七年的回憶,萩原研二在那一刻產生了猶豫。
……如果平安歸來的代價就是忘記曾經的一切的話,那這是否意味著是神明的某種警示呢?他……該放下了嗎?
原本一年前就想說出的表白也無法再說出口了。如果在這個時候說出來的話,大概會被沒有記憶的鹿見春名給狠狠地拒絕掉的吧?
畢竟……對于那個時候的鹿見春名而言,他只是個徹頭徹尾的陌生警察而已。
所以萩原研二沒有立刻去找鹿見春名,他甚至有些逃避這件事情——他踩下了剎車。
但在真正見到鹿見春名的瞬間,萩原研二就明白了。
不可能放下的,絕不可能。
鹿見春名在七年前擅自闖入了他的生命之中,從此留下的一切都無法被磨滅,不管是時間還是記憶。如果回憶消失,那么就重新創造新的回憶,鹿見詩和鹿見春名有什么區別?
他在意的只是那個人本身。
“一年前的我的話……”萩原研二低聲說,“大概會想說,感謝神明吧?”
他一邊低聲說話,一邊親了親鹿見春名的唇角。
“為什么是……”在親吻的間隙之中,鹿見春名說出口的話也變得斷斷續續起來,“……感謝神明?”
他有些不滿。
“如果不是神明的話,小詩那天就不會出現在我的世界里了吧?也不會救下我、救下小陣平和班長……一年前我不是說過了嗎?小詩就像是圣誕老人送給我的禮物。雖然間隔的時間稍微——長了那么一點,但拆開禮物的瞬間一定是驚喜的。”
“所以見到小詩的每一次都是驚喜的。”
“而這份驚喜,我希望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存在。”
萩原研二說出了一年前沒能說出口的、成為遺憾的話。
“我喜歡你,請和我交往吧。”
話音的尾調淹沒在落下來的吻之中。
升高的空氣、相貼在一起的滾燙的肌膚、重疊的心跳與呼吸的聲音,這一切都讓鹿見春名覺得頭昏腦漲。
所以即使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兩個人也沒有在意。
能進入這座安全屋的除了他們,當然只有身為主人的降谷零了。
而進入房間內的并不只有降谷零一個人而已,還有江戶川柯南。
浴室的門已經被萩原研二給撞碎了,所以進來的降谷零和江戶川柯南甚至不用打開浴室的門,就能通過那個玻璃碎裂的大洞看到坐在萩原研二身上的鹿見春名。
降谷零沉默了一下,他欲言又止——這可是我的安全屋啊!
他在心里很不文雅地罵了一聲,伸手捂住了江戶川柯南的眼睛。
江戶川柯南:?
第160章
被降谷零蒙住眼睛的時候, 江戶川柯南還有點茫然。
畢竟臉上的眼鏡只是個裝飾品,江戶川柯南本人的視力可是雙眼2.0的水平,感謝浴室門那個被撞破的巨大的洞、再感謝他那小學生的身高,所以他毫無遮擋地看清了浴室里的景象。
已經恢復成大人身體的鹿見春名坐在萩原研二的大腿上, 他垂下頭來, 銀發垂落在萩原研二的肩頭上, 而萩原研二將頭抬了起來, 兩人的臉靠地很近。
因為有那頭垂落的銀發的遮掩, 是以江戶川柯南并沒有看清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到底在做什么——但就看那姿勢和氣氛、以及幾乎鼻尖抵著鼻尖的0距離接觸,他也能猜到這兩人是在接吻。
說實話,有點曖昧了。
但江戶川柯南并沒有覺得這是什么他不能看的東西, 畢竟按照真實年齡來說,他已經十七快要十八歲了,馬上就是能去考駕照的年紀,他有什么不能看的?這還算不上十八禁吧?
江戶川柯南默默地伸手,將降谷零的手扒拉了下來。
“我17歲了。”他強調。
等他的視野恢復時, 那兩個貼在一起黏黏糊糊的人已經拉開了距離——至少沒有當著他們的面還能卿卿我我了。
降谷零面無表情地回:“17歲怎么了, 17歲也是未成年, 你去買成人書籍,人家店主都不會賣給你的。”
“……”江戶川柯南欲言又止。
你喊我幫忙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浴室之中, 鹿見春名身上穿著的是萩原研二的衣服——因為知道他打算變回來, 萩原研二特地帶上了自己放在爆處班的辦公室中的備用衣褲。
大了一整圈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有些松松垮垮,袖口遮住了幾乎整個手掌。浴室里帶著一點潮濕,白色的襯衫黏在鹿見春名的肌膚上,因為半潮濕而透出了一點隱約的膚色來。
此時鹿見春名趴在萩原研二的肩上, 偏過頭來盯著他們。
雖然一句話沒說,但江戶川柯南和降谷零能從那雙金色的眼睛里讀出一點幽幽的不滿來。
“這你們也看得下去?”
這也不是我想看的啊, 江戶川柯南心說,我哪知道你前腳剛在船上大殺特殺,后腳就和萩原警官抱著啃起來了?
“……我還沒說你倆在我的房子里亂來呢。”降谷零滿頭黑線。
他的視線緩緩往下,看了一眼滿地的碎玻璃片,就連他自己的腳下也踩著一塊碎裂的玻璃,稍微一動就能聽到一些嘎吱的聲響。
降谷零并不在現場,當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才會讓浴室的門變成這個樣子……看起來還是被人蠻力給雜碎的。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微妙,斟酌著字句開口:“你們……這么激烈嗎?”
降谷零的語氣十分委婉。
萩原研二面無表情:“……我覺得你誤會了什么。”
“不,”降谷零露出了一個十分禮貌的笑容,“我覺得剛才看到的那些,應該很難誤會。”
“所以說這你也看的下去嗎?”萩原研二嘆了口氣,將自己的警服外套脫了下來,伸手披在了鹿見春名的肩上。
他握著鹿見春名細瘦的手腕,帶著他一起從地上站了起來。
地上全是碎裂的玻璃片,鹿見春名是赤著腳的,他不太在意這些,打算踩著玻璃片直接走過去,但這舉動被萩原研二給制止了——萩原研二拉住了他的手腕,伸手攬住了鹿見春名的腰,略微用力之后就將他抱了起來。
失重感隨之而來,鹿見春名下意識抓住了萩原研二的手臂。他坐在戀人的臂彎之間,雙足離地,就著這樣被抱起來的姿勢,萩原研二打開了浴室的門,帶著鹿見春名走了出去。
江戶川柯南麻木地開口:“總覺得我們是他們play里的一環。”
“真是讓人看不下去啊。”降谷零幽幽地說。
“你們怎么來的這么快?”鹿見春名被萩原研二從懷里放下來之后才開口,“船上的事這么快就解決了嗎?”
萩原研二低下頭,一顆一顆地給鹿見春名扣上警服的扣子。
“船上,”江戶川柯南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船上好像也沒什么能查的。”
“是啊。”降谷零的表情也顯得十分無奈,“船上的事很好處理——但凡船上有活口,我這個時候估計都能參與一下審問什么的,那些被誘拐來的孩子已經交給風見去處理了。”
在登船之前,所有人都因為誘拐事件而十分焦慮,就連萩原研二也開始有些擔心——他倒不是擔心鹿見春名的人身安全,他是擔心鹿見春名被拐到海外去了。
好在江戶川柯南逃出來的很快,鹿見春名的身上又有偵探徽章可以定位,所以他們立刻就帶了一整艘船的人,直奔那艘走私船。
一整艘船的警察基本都是全副武裝的,降谷零甚至用自己的權限掉來了一小部分武警,防彈衣、盾牌和機槍都帶在了船上。他們全副武裝打算和走私船上窮兇極惡的犯罪分子來一場生死搏斗,甚至做好了犧牲在公海上的準備,然而……
然而誰能想到,這艘走私船快要沉默時都顯得那么安靜,除了小孩子的聲音之外,幾乎沒有其他任何人的聲音響起。
所有人都很迷茫。
直到登船之后,他們才發現船上除了那些被誘拐來的孩子之外,幾乎沒有活口了,只有船長室里的正副船長兩個人活了下來,整艘船上一路都是倒下的尸體,而這些人的死亡原因幾乎都是一擊斃命。
非常高效、干脆,干凈利落,甚至沒有任何搏斗的痕跡。
降谷零能判斷出來,所有人都是在一照面的時候就被鹿見春名給一擊秒殺了,根本不存在任何反抗和逃跑的余地——在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降谷零在船上忍不住輕輕地打了個寒戰。
鹿見春名當時可是小孩子的身體,外表、力氣也都被限制在小學生的水平,即使他有著出色的技巧,但身體素質上的差距擺在那里,只有一兩個人的死亡尚且能說是輕敵造成的后果,但一整船的人……鹿見春名是怎么做到的?
降谷零捫心自問,即使當時被綁架的是他這個成年人,他大概也做不到幾乎無傷殺死這滿船的雇傭兵和保鏢。
他此刻注視著鹿見春名,沒從他的臉上看出任何端倪來——少年的神情冷靜而平和,大約是因為萩原研二的緣故,甚至比平常都要柔和一些。
很難想象,那都是鹿見春名單槍匹馬就能做到的事情。
“我不是留了活口嗎?”鹿見春名很不滿降谷零的污蔑,“那兩個人也沒怎么傷啊,哦……不對,其中一個好像被我不小心在腰子上開了一槍,但是要是你們帶的醫生稍微有點用的話,應該……應該也能搶救的過來吧?”
畢竟對于鹿見春名而言,那已經是數月之前發生的事情了,一時半會之中,要讓他回憶起所有的細節來委實有點為難,所以在記憶逐漸回籠之后,他的語氣從理直氣壯慢慢變得心虛起來。
“總之現在是沒有辦法審訊了。”降谷零嘆了口氣,“那兩個船長都昏過去了,但是有公安的人在守著他們,倒是不用擔心什么……要是多幾個活著的人就好了。”
“我說你這個人怎么既要又要呢?”鹿見春名發出了咂舌的聲音,“能留兩個活著的就不錯了,你要知道我只有一個人,很難收住的。”
殺瘋了當然就收不住了。
“不過反正只是要毀掉這條走私線而已吧?”江戶川柯南說,“那兩個活著的人都是船長,既然負責開船,他們應該很清楚航線,目的也算達到了。”
“只不過準備登船的警察好像都以為出現了恐怖事件。”萩原研二插了一句嘴。
鹿見春名愣了一下:“什么恐怖事件?”
“當然是怪談。”萩原研二的語氣之中帶著些笑意,“畢竟活著的只有那些孩子——包括小詩你在內,除了那兩個昏迷的正副船長之外沒有一個活著的成年人,那些人則怎么死的?而且沒有搏斗的痕跡,所有傷口都是一擊致命,要說是船上發生了什么暴亂也不太可能吧?所以下船的時候,我聽到有些同事在說這艘船上一定是發生了什么幽靈殺人的怪談。”
確實是幽靈——萩原研二心知肚明,鹿見春名是有一個看不見的幽靈的。
如果真的是幽靈在船上進行殺戮,那么大概就是因為鹿見春名的命令。看不見的幽靈是最好的暗殺者,無法被任何人觀測到、只有在瀕臨死亡的那個瞬間,才能看到黑色幽靈的真正模樣。
但那個時候,即使看到幽靈也無法再發出警示了。
所有被黑色幽靈的殺意籠罩的人都只有死亡一個結局,除非對方是和鹿見春名一樣的亞人。
“是啊,”降谷零聳了聳肩,“誰能想到出手的是小學生呢?”
鹿見春名看了江戶川柯南一眼:“小學生的體型確實挺占便宜的,不過偶爾也不太方便就是了。”
如果是成年人體型的鹿見春名出現在船上,守在船長室門口的保鏢大概根本不會聽他說話就要開槍了。
“所以你跟著被拐的孩子們一起下船時也沒有引起任何注意,”江戶川柯南笑了一下,“也算是好事吧。”
在被誘拐的孩子之中,縮小身體之后只有7歲年紀的鹿見春名也是最小的那種,就算有人懷疑是小孩下的手,也不可能懷疑到最嬌小、也最年幼的那些孩子身上。
“你變回來是因為組織?”江戶川柯南接著開口,“雖然現在是深夜,但是一條船失聯了,最多兩天,我想組織大概就得到消息了,到時候……”
“到時候大概會開始清查內鬼了。”降谷零接話,“這條走私線的存在很隱秘,公安這邊雖然知道,但是一直沒有得到具體的線索。”
鹿見春名一點都不擔心:“他們不會動我的。”
其他幾個人全都下意識地看向鹿見春名。
室內的光是亮著的,懸掛在天花板上的燈投下白到刺眼的光照來,落在鹿見春名的眼睫、鼻尖與肩頭,融化的金色光芒在眼底流淌,隨著光線的變化,圓形的瞳仁微微縮緊了,變成了略微細長一點的橢圓形,含著意味深長的懾人的光。
“七年前是他們主動求我、讓我加入組織的,”他微微笑了起來,“現在也一樣,他們需要我。”
先不說鹿見春名根本不可能被查出來,就算被查到,一條走私線和他本人相比,當然不算是什么。
再珍貴的東西,能比“不死”更加特殊和珍貴嗎?
他不是什么笨蛋,真正的蠢貨是不可能在厚生勞動省的追捕下逃亡那么久還沒被抓住的。他能察覺出這些人對待他的態度,從簡單的事情之中就能分析出一切來。
親眼看到他死而復活的松田陣平、萩原研二這些人也就算了,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大概是調查了他參與的實驗知道的,至于江戶川柯南……江戶川柯南根本沒問他是不是吃下了解藥。
身為第一個以身試藥的人,江戶川柯南顯然是知道解藥存在耐藥性的,既然在之后組織會有動作,如果解藥的生效時間日益縮短,絕對會影響鹿見春名在組織里的動作。
可江戶川柯南提都沒提,顯然是知道他能“復原”的……大概是灰原哀告訴他的吧?
既然在場的人都知道他身上存在的特殊性,鹿見春名也就沒有要遮遮掩掩的必要了,在說話時就顯得十分直白。
降谷零心中微微一動——鹿見春名的話讓他第一次知道,原來他加入組織的時間是七年前。
七年前,那正好就是鹿見春名第一次出逃的時間……要這么算來的話,鹿見春名大概是成為實驗體之后沒多久就叛逃了,和他之前猜測的從小就待在組織里大相徑庭。
“你們不會有事吧?”萩原研二皺起了眉,神情中露出了一點擔憂來。
“走私線的事情,我并不清楚,一點相關的情報都沒有接觸過,就算懷疑也不會懷疑到我的頭上來。至于鹿見……”降谷零的語氣顯得有些猶豫。
鹿見春名輕描淡寫地說:“三年前我跟琴酒去過,但是之后航線變了、登船的港口變了、甚至連船都不是同一艘,我從那之后就沒再接觸過要去海上的任務,大概琴酒怕我又從海上游泳兩年回日本島吧。”
游泳兩年回日本這事充滿了槽點,江戶川柯南臉上露出了茫然的表情:“……游泳兩年?”
“嗐,”鹿見春名淡定地承認,“我忽悠琴酒的,你不會信了吧?”
江戶川柯南的嘴角抽了一下:“我差點就信了。”
要是放在一般人的身上確實不可能實現,但……這是鹿見春名啊!他親眼看過他死而復生的錄像,一般人做不到的事情,鹿見春名是完全有能力做到的。
降谷零放在衣服外套里的手機響了起來,他拿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是風見裕也打來的。
他接起了電話:“有什么事嗎?”
“船上被誘拐的孩子基本都能和失蹤的孩子對上,”風見裕也開口,“我已經通知他們的父母來接孩子了……但是有些孩子好像受到驚嚇,受了傷,已經送到醫院去了。那兩個活口也是,正在醫院的手術室中搶救。”
“船上有很大一批物資,很多違禁的藥物和槍支。”
“我知道了,”降谷零低聲說,“孩子們的事情由你來處理,那兩個人只要醒了,就立刻轉移走,組織的人只要查到了就一定不會讓他們活下來的……最好趁他們還不知道的時候趕緊處理完這一切。”
“對了,”風見裕也猶豫了一下又開口,“那個……毛利偵探一家他們,還有鈴木園子小姐很擔心柯南,想帶他去醫院做個檢查。”
因為室內很安靜,江戶川柯南聽到了從降谷零的手機之中泄露出來的一點聲音,表情立刻就變得麻木了。
“……醫院?”他露出半月眼,“不,我又沒有受傷,沒這個必要吧?”
“我知道了,我會帶柯南回來的。”降谷零答應了之后就掛斷了電話。
“重點不是你受沒受傷,”萩原研二忍不住笑了一下,“是能不能讓毛利小姐安心吧。”
鹿見春名跟著補充:“可能是擔心你出現什么心理問題,我看那些被誘拐的小孩子好像都有些心理方面的障礙……被關了這么久,應該是嚇壞了。”
江戶川柯南心說區區一個綁架怎么就嚇得住他了?他看了一千多集的尸體、拆過堆在一起數量足夠將整個米花町炸上天的炸彈,還經常踩著滑板表演極限運動大片,這都沒嚇到他,區區綁架哪里能嚇到他?
但這是他現在這個身份的家人的關心,所以江戶川柯南到底也沒拒絕,乖乖跟著降谷零走了。
降谷零沒有多留,只是在離開這個安全屋之前,忍不住回頭看了萩原研二一眼。
“你們別把我房子里的其他東西摔壞了。”他幽幽地說,“浴室的門玻璃記得賠給我。”
他沒給反駁的機會,關上了門。
但剛剛好的氛圍被打擾了,鹿見春名也沒有要在降谷零的安全屋之中繼續下去的意思。
他感到了赤足踩著瓷磚地面時傳來的冰涼,忍不住踩在了萩原研二的腳上。他輕輕扯了一下戀人的衣袖,抬起金色的眼睛注視著他。
萩原研二下意識低下頭,將燦爛的金色納入了視野之中,璀璨的光在鹿見春名的眼底之中雀躍地跳動。
“回家吧。”
鹿見春名微笑著說。
萩原研二覺得心中某一塊地方驟然間被觸動了,在跳躍的金色的火焰之中緩緩融化,變成了滿腔融化的金平糖。
*
江戶川柯南果然被押到醫院里做了檢查。
倒不是毛利蘭多此一舉,雖然她和毛利小五郎都沒有跟著船一起去公海上,但是在警察局里,他們見到了那些失蹤已久的孩子。
這些是要被當成禮物送出去的孩子,雖然沒有被打過,身上沒什么傷痕,甚至也沒缺他們的食物和衣服,但長時間地被關在看不見陽光的漆黑的室內,即使哭泣也沒有任何用處,吵鬧起來還會被兇神惡煞的保鏢嚴厲警告……在這樣分不清時間流逝的惡劣幻境之中,年紀尚小的孩子很快就失去了活力,即使是最活潑的小孩也變得沉默寡言。
這些孩子都有不同程度上的心理問題,區別只是孰輕孰重而已。
這些孩子讓毛利蘭看的揪心,忍不住也聯想到了江戶川柯南的身上——一想到江戶川柯南有可能也因為綁架而產生心理陰影、說不定身上還受了什么傷,她便有些擔憂,立刻就將江戶川柯南送去醫院做了簡單的檢查。
主要是心理咨詢。
一般來說,心理咨詢室大多是單獨的,但鈴木家旗下的一個私立醫院有十分優秀的精神課醫師,心理咨詢室中的心理師也有十分耀眼的履歷,于是江戶川柯南就被塞進了這里。
私立醫院最大的優勢就是有著良好的保密性,在這里,客人的病例都是隱私,醫生和護士的嘴都很嚴,簽署了保密協議,絕不會對外說出去,即使是警察,沒有搜查令也無法從他們的嘴里套出話來。
出于對靠譜隊友的關心,鹿見春名也來看了江戶川柯南。
灰原哀也在醫院里,江戶川柯南坐在心理咨詢室中的時候,灰原哀就坐在室外的凳子上翻看著最新發行的雜志——當然不是學術雜志,而是時尚雜志,這一期的封面正好是沖野洋子。
灰原哀抬起頭來,看見鹿見春名后撐著椅子的表面,往旁邊挪了一點。
“你不擔心嗎?”鹿見春名隨口找了個話題。
“擔心江戶川嗎?他不需要哦。”灰原哀淡淡地回答,“你變回來了?”
她不覺得鹿見春名來醫院看一眼江戶川柯南都需要吃解藥。
“你知道的,”鹿見春名說,“藥吃多了,有耐藥性了,這不就變回來了嘛。”
灰原哀沉默了。
她很想吐槽點什么,但根本無法反駁——鹿見春名吃下的藥確實多到離譜,頻率高到像是在吃糖。雖然吃下去的不全是銀色子彈和APTX-4869,但藥物的成分大多相似,如果產生耐藥性大概也不奇怪……誰讓全世界就只有這一個人能吃這么多次藥呢?
其他人吃一次就死透了。
“我覺得你那些失敗品挺不錯的,”鹿見春名這次換上了誠懇的語氣,“還有嗎?給我來點。”
灰原哀有些費解:“你要那些干嘛?”
鹿見春名答:“死得快。”
灰原哀臉上的表情緩緩放空,握緊了手中的雜志,將雜志生生掐出了幾道皺紋來。
——這是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