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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1章 酒廠的場合(48)

    諸伏景光短暫猶豫了一下, 握住浴室門把手的手遲遲沒能按下去。

    他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shè)——隨便闖進浴室的話會不會看到什么不該看的東西?真要這么做了……好像有點對不起萩原吧?

    是的,作為天然黑,諸伏景光早已發(fā)現(xiàn)了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之間不對勁的苗頭,早在降谷零和他說鹿見春名跟萩原松田兩人都有點瓜葛的時候, 他就在降谷零的語言描述之中鎖定了萩原研二。

    但就算這么做了之后有可能會被同期揍一圈, 諸伏景光還是會下定決心。

    能來當臥底的怎么會有愚蠢的人?諸伏景光也并不軟弱, 他的心是柔軟的, 但也相當堅韌——至少在臥底時, 他將任務(wù)和自己的欲望這兩者分的很清。

    誠然,鹿見春名救了他,幫助他假死脫身, 這無疑相當于救命之恩,這么一算,這只深陷于組織之中的告死鳥已經(jīng)救過包括他在內(nèi)的三名警察了,這本來應(yīng)該獲得他的信任的。

    但他和告死鳥接觸的時間委實不算太長,短暫幾個月的時間不足以讓諸伏景光對鹿見春名交付百分百的信任, 他的心中仍然是存在著疑慮的, 因此才沒有想過開誠布公地談話, 而是試圖通過迂回的探究手段獲取信息。

    但兩年的時間足以讓諸伏景光確認一件事——鹿見春名確實是有誠意的,組織直到現(xiàn)在都不知道他是假死, 也沒弄清楚他的真名就是證據(jù)。

    告死鳥身上的事情重要嗎?當然是重要的, 在組織內(nèi)擁有極其特殊地位的告死鳥受到BOSS偏愛的真實原因、研究所里在研究的究竟是什么……這在將來都會成為扳倒組織的有力證據(jù)。

    諸伏景光很想知道,迫切地想弄清楚真相。

    他按下了浴室的門把手,臉上佯裝成無比自然的表情,將那套給鹿見春名準備好的衣服放進在了洗臉池邊上, 同時視線好像不經(jīng)意一般掃了過去,看向浴缸。

    諸伏景光愣了一下。

    他沒看見鹿見春名……或許應(yīng)該說, 他只看到了鹿見春名的手。

    浴缸里蓄滿了熱水,熱氣蒸騰著在浴室內(nèi)縈繞,鏡面上因為熱汽而變得朦朧,凝結(jié)出了水珠,折射出浴室暖黃色的燈光來。

    鹿見春名整個人都埋在浴缸中蓄滿的水下,只有一只手臂從水面之中顯露出來,搭在浴缸的池壁上。少年的膚色在燈光下透露出一種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因而顯得青紫色的血管格外清晰。

    諸伏景光的視力是雙眼2.0,身為一個優(yōu)秀的狙擊手,他的動態(tài)視力也相當不錯,所以他并沒有錯過那一閃而逝的、小小的異狀——他在鹿見春名的手腕上看到了一個圓形的傷痕。

    這個傷痕很新,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而直接缺失了一塊完整的圓形皮膚,露出粉紅的肌理來,因為血液停止流動而顯得有些發(fā)白。但這個傷口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突然開始自行愈合,短短的一兩秒之內(nèi),那個傷口就不停地長出新的、完整的皮膚來,然后將原本的圓形傷口徹底覆蓋,就好像完全不存在一樣。

    諸伏景光用力眨了眨眼睛,這次能看到的就只有鹿見春名完好的手腕了。

    ……怎么可能?是錯覺嗎?

    他心里驟然掀起驚濤浪駭來,頭一次近乎失態(tài)地變了臉色,甚至比兩年前得知自己暴露身份時更加驚訝——在選擇接受臥底任務(wù)的那一刻,諸伏景光就做好了會暴露的準備,在接受臥底培訓時,所有預(yù)備的臥底搜查官都會接受暴露身份后的相關(guān)培訓,諸伏景光早有覺悟,在他的概念之中從來不存在僥幸。

    但沒人告訴他,他這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會看到超自然的力量……也沒人說組織還有這實力啊,超能力者都有?

    諸伏景光快步走到浴缸邊,急切地伸手抓住了鹿見春名的手腕,認真地端詳著剛才還有圓形的傷痕存在的地方。

    而這個時候,鹿見春名的手腕上已經(jīng)沒有任何痕跡了。

    按理來說,新長出來的皮膚和原本的皮膚是很容易分辨出來的,但在鹿見春名身上,這對警察來說是常識的知識完全失效了。

    鹿見春名根本沒有什么新長出來的肌膚,他的身體上就不存在受傷的痕跡,就好像剛才只是諸伏景光眼花看錯了一樣。

    就連諸伏景光自己都開始懷疑這一點——一點痕跡都沒有,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在那短暫的一秒鐘里,難道真的是他看錯了嗎?

    可鹿見春名衣袖處的一點血跡在提醒他,他沒有看錯……那里曾經(jīng)確實是有個傷口存在的,血跡甚至還蹭臟了袖口。

    如果沒有受傷,怎么會有血?巧合嗎?這也太說不過去了。

    諸伏景光藍色的眼睛之中眸光閃爍,他的表情陰晴不定,視線緊緊凝聚在鹿見春名纖瘦的手腕上。

    而鹿見春名剛剛從重置之中醒過來。

    他身上現(xiàn)在沒有帶那些藥物,他重置穿越之前吃了藥,而藥盒在他吃完藥后就隨手放在了一邊,并沒有跟著他一起被帶過來,剛剛又忘了找宮野志保拿藥,這個時候就只能采用簡單粗暴的方式淹死自己重置了。

    委實說,被水淹死窒息的感覺并不好受,鹿見春名討厭一點一點窒息的感覺。他對痛覺很遲鈍,用槍或者用刀都不會有太大的感覺,唯獨溺死能感覺到慢慢窒息、被求生欲控制不自覺地想要掙扎、然后一點一點失去意識的不適感。

    熱氣蒸騰的水面上冒出了一串細小的氣泡,鹿見春名從水里坐了起來。

    浴室中響起了嘩啦的水聲,被打濕的銀發(fā)從少年的肩頭垂落下來,又漂浮在水面上,被打濕的銀發(fā)在燈光下閃爍著輝光。

    額發(fā)濕漉漉地黏在鹿見春名的臉上,那雙金色的眼睛如同浸潤了水,浮動著碎金。

    他盯著諸伏景光握著自己手腕的手,遲疑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

    “……你握夠了嗎?我的手……是哪里很吸引你?”

    諸伏景光瞬間意識到了自己這舉動的不妥——他擅自闖進了浴室就算了,還湊到浴缸前面來抓著人家的手,再想想鹿見春名的年齡……怎么想都會被認為接下來是犯罪的展開吧?

    他默默地松開了手,立刻就想出了借口:“我只是……剛剛發(fā)現(xiàn)你整個人都沉到水里了,有些擔心。”

    “我沒事,”鹿見春名將手縮了回去,放進水面下,“我……呃,在海里游了兩年,一時間上岸不太習慣,所以沉到水里找找感覺。”

    諸伏景光沉默了。

    你真的非要揪著這個人設(shè)不放嗎?還演?

    諸伏景光不打算被鹿見春名這話給帶跑,轉(zhuǎn)移了話題:“我不太明白,你為什么回來了?”

    兩年,這兩年的時間中,在找鹿見春名的人不止組織,就連諸伏景光也在暗中利用公安系統(tǒng)尋找鹿見春名……但就和組織一樣,公安根本找不到鹿見春名的痕跡。

    如果鹿見春名還活著,他完全可以趁這個機會逃離到世界的另一端,不會有任何人找到他,他可以脫離組織,獲得自由。

    但鹿見春名回來了。

    “因為我有還沒完成的事情。”鹿見春名盯著諸伏景光藍色的眼睛,緩緩地、一字一頓地輕聲說,“你不也是嗎?警官。”

    諸伏景光沉默了。

    過了許久他才點了點頭:“總之,你沒事就好,我先出去了。”

    熱汽彌漫之后,連鹿見春名蒼白的膚色都因此而浮上了一層淡薄的淺緋色,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受傷的樣子。

    諸伏景光轉(zhuǎn)身走出了浴室,將熱汽和水聲也一同關(guān)在了浴室之中。

    他松開浴室的門把手,原本十分自然的表情緩緩地沉了下來。

    ——是看錯了嗎?可諸伏景光并不這么覺得那是自己眼花出現(xiàn)的幻覺。

    就假設(shè)那不是他的幻覺好了,那么就真的如同他所看到的那樣,那一小塊失去的皮膚在極其短暫的時間之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了……可人類真的能有這樣的恢復(fù)速度嗎?

    即使是在那些恢復(fù)力極強的動物,例如斷成了兩截的蚯蚓、斷掉尾巴自保求生的壁虎身上,都不存在這樣的恢復(fù)速度……那是不應(yīng)該存在的恢復(fù)力,好像把整個漫長的恢復(fù)過程縮短在了一秒之內(nèi)。

    只要他稍微眨一下眼睛,就無法觀測到這樣神奇到有些驚悚的一幕了。

    要這么想的話,實際上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

    諸伏景光的身份還沒暴露的時候,和鹿見春名是搭檔過一段時間的,期間也共同執(zhí)行過不少任務(wù)。在執(zhí)行任務(wù)的過程中不可能不發(fā)生戰(zhàn)斗,既然戰(zhàn)斗就會受傷,但諸伏景光從沒在鹿見春名的身上看到過傷痕,但那時候他只覺得是鹿見春名的恢復(fù)力不錯、又或者組織研究出了什么特效藥。

    兩年前從研究所接鹿見春名時也是一樣。

    他也察覺到了血跡,但沒在鹿見春名的身上找到傷口,理所當然地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

    畢竟告死鳥在組織內(nèi)可是敢和琴酒跳臉輸出的,這么囂張的人能老老實實地當實驗體嗎?諸伏景光根本沒往這方面想過,即使鹿見春名的身上明確提現(xiàn)出了異于常人的恢復(fù)力,他也只以為是組織名下的研究所研究出了什么特效藥。

    ——而剛才看到的那一幕顯然打破了他的常識。

    不是因為特效藥、也不是其他的任何原因,鹿見春名本人就擁有著快到可怕的恢復(fù)力。

    那絕對不是正常的人類擁有的自愈力,而鹿見春名同時又經(jīng)常出入著研究所……

    諸伏景光不會將組織的底線想的太高,他向來都是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組織的。

    如果他心中想的那個方向推測——鹿見春名才是接受實驗的人。

    告死鳥是組織的實驗體,組織將他改造成了異于常人的體質(zhì)。

    正常人都不會想到鹿見春名有可能會是超能力者,而將異常和研究所這兩者結(jié)合起來,很容易就得出諸伏景光所想的這個結(jié)論。

    只要得出這個結(jié)論,那么鹿見春名此前的所作所為全都有了理由。

    ——為什么幫他這個公安臥底假死逃離?因為憎恨著對他進行人體實驗的組織。

    ——為什么要在七年前叛逃?因為不想再接受組織的人體實驗。

    ——為什么要在失蹤兩年后回來?因為想報復(fù)這個殘忍對待他的組織。

    鹿見春名的每一個行動都是有緣由的。

    從他身上時不時會帶點血就能看出來,他所接受的實驗絕對不會是溫情的。超自愈這種神奇的能力,不受很多傷的話是無法準確測量的吧?

    而他兩年前每次開車送鹿見春名去研究所時,實際上就是送他走入囚籠與地獄,再帶著滿身傷痕離開。

    從見到鹿見春名開始產(chǎn)生的上揚的情緒很快就低落了下來,諸伏景光的表情有點沉悶。他走到茶幾邊,拿起了鹿見春名剛才放在茶幾上的文件袋。

    能放在茶幾上的東西,實際上就相當于默認是他能夠看的,如果是重要的、需要保密的東西,鹿見春名甚至不會帶到這個安全屋來讓他知曉有這么個東西的存在。

    文件袋里是抽出來一半的報告,諸伏景光將報告拿出來看了一眼。他不懂報告中的數(shù)據(jù)和圖片,目光直接凝聚在最下面的結(jié)論上。

    ——間歇性失憶癥。

    毫無疑問,這是研究所為鹿見春名出具的身體檢查報告。

    在不知道研究所負責人宮野志保早已和鹿見春名狼狽為奸暗通款曲的情況下,諸伏景光當然不會懷疑這份檢查報告的真實性。

    間歇性失憶癥的誘因很多,外力、心理……諸伏景光更傾向鹿見春名是因為實驗而導(dǎo)致的心理問題才誘發(fā)了失憶癥。

    剩下的身體報告一切正常,除了間歇性失憶癥之外,鹿見春名的各項身體指標都異常健康。

    他將這疊報告放進了文件袋之中,隨后響起的就是浴室門被打開的聲音。

    諸伏景光偏頭看了一眼,鹿見春名從浴室里走了出來,身體上還挾著一些水汽。

    沒等諸伏景光開口詢問,鹿見春名就告訴了他后天在代代木公園要執(zhí)行的暗殺任務(wù)。

    “任務(wù)目標是平田孝太郎……別看我,我也不知道這誰,只聽波本說這家伙是個議員,最近好像在競選,據(jù)說有望繼任交通大臣?”鹿見春名聳了聳肩,“但是好像這個黨派和組織很不對付,所以決定殺掉他了,琴酒和黑麥負責狙擊,我和波本靈活行動,萬一出了什么意外情況就負責補刀。”

    “平田孝太郎……”諸伏景光沉吟,“我明白了。”

    兩年前,組織也用差不多的手段對付了鳥羽干事長,而平田孝太郎就是鳥羽干事長曾經(jīng)的秘書。在鳥羽干事長倒臺之后,平田孝太郎就找了新的靠山,打算繼續(xù)仕途……作為秘書,他知道不少和組織有關(guān)的事情,如果平田孝太郎利用這些隱秘打擊組織,將會造成一定的麻煩。

    既然如此,還是直接讓這個會造成麻煩的家伙從根源上消失的好。

    諸伏景光斟酌了一下要不要插手,最終放棄了。

    既然參與任務(wù)的有降谷零,那么決定公安做不做出行動的人就是降谷零了,他既然已經(jīng)隱藏在暗處,就沒有必要再橫插一腳。

    他在心里默默地將自己的調(diào)查目標重新排列了一下。

    組織內(nèi)的事情有降谷零在跟進,他可以不用過多關(guān)注。既然發(fā)現(xiàn)了鹿見春名身上的異常,那么作為一個幽靈,他躲藏在黑暗之中悄無聲息地調(diào)查那些隱秘的研究才是更好地。

    降谷零靠近不了研究所,不代表他不行。

    ……

    和諸伏景光的見面時間并不算很長,他們不適合長時間待在一起,于是在簡略地交換了彼此掌握著的情報之后,兩人很快就從安全屋離開了。

    鹿見春名也沒別的事情干,在路過便利店時,看見了透明櫥窗玻璃上張貼著的一番賞海報,于是路過便利店的腳步一拐,又走了進去。

    但鹿見春名沒想到的是,這便利店里還有他的熟人。

    他剛踏入便利店的大門,便和正在結(jié)賬的赤井秀一與宮野明美面面相覷。

    率先打招呼的人是赤井秀一。

    他不動聲色地對鹿見春名露出自然的微笑:“沒想到能在這里碰見你,鹿見。”

    “確實很巧。”鹿見春名掃了一眼赤井秀一拿著的購物籃中的商品,那基本是些調(diào)味料和速熱便當,還有幾盒納豆,都是很正常的日用品,看起來沒有任何異常。

    但他好奇的是赤井秀一身邊那位看起來和他關(guān)系親密的女性——黑發(fā),面容秀美,眉眼之中透露出溫柔的意味來。

    而從這五官之中,鹿見春名看出了一點熟悉的輪廓。

    “這是我的女朋友。”赤井秀一注意到了鹿見春名的視線,簡略地開口,卻沒有說出宮野明美的名字。

    鹿見春名對赤井秀一的事情知道的并不多,也沒有要多探究這個臥底的底細的興趣。抽一番賞的興趣消褪,他點了點頭便退出了便利店。

    對鹿見春名感興趣的人反而是宮野明美。

    她注視著鹿見春名的離去的背影,聲音壓低:“那是……鹿見?”

    宮野明美只說了這個姓氏,但她很清楚鹿見春名在組織內(nèi)的代號——妹妹宮野志保也對她提起過這個特殊的人。

    “原來就是他啊,”她輕輕地說,“好少見的發(fā)色,他果然是個特別的人。”

    赤井秀一心中微微一動。

    他默了默,才意味深長地開口:“——確實是個特別的人。”

    *

    東京市內(nèi)關(guān)于各種爆炸物的警情就沒少過,身為爆處班的王牌,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每天除了出外勤就是出外勤,連吃飯都是在警車上解決的。

    現(xiàn)在是春末,氣溫已經(jīng)逐漸升高,大熱天穿幾十公斤重的防爆服無疑是一件很折磨人的事情,拆完被意圖報復(fù)社會的社畜安裝在寫字樓內(nèi)的炸彈之后,萩原研二整個人疲憊地像是被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

    “你怎么了?”松田陣平很疑惑,“黑眼圈好重……我記得昨天也沒有加班到很晚,你熬通宵了?”

    萩原研二摘下了防爆的面罩,黑發(fā)被汗水打濕了,額發(fā)黏在他的額頭上,深處的汗水沿著鬢角滾落,雖然眼下掛著十分明顯的青黑之色,但那雙如同紫羅蘭一般的眼睛卻很亮,像是星光揉碎后被凝固在他的眼睛里。

    “跟熬夜也沒什么區(qū)別。”萩原研二長長嘆了口氣,“……大概就睡了后半夜吧。”

    “……你干嘛去了?”松田陣平有些錯愕,“難道又半夜偷偷地躲起來發(fā)郵件?”

    “我才沒有半夜偷偷發(fā)!”萩原研二對松田陣平的擅自揣測相當不滿,“而且……現(xiàn)在也用不著發(fā)郵件了。”

    他的語氣低了下來,聲音很輕,彌散在燥熱的空氣之中。

    松田陣平愣了一下,一時間沒有明白萩原研二說這些話的意思。

    在所有人基本都對鹿見春名還活著這個可能性持悲觀態(tài)度的時候,只有萩原研二堅信鹿見春名一定還活著,就連身為幼馴染的松田陣平都不知道他哪里來的信息——海難就和空難一樣,是生還率無線趨近于0的危機事故。

    在沒有及時救援、也沒有任何求生裝備的情況下,人類要怎么才能在無邊無際的海中生存下來?

    可萩原研二就像完全不明白現(xiàn)實的殘酷一樣,固執(zhí)地不愿意相信這一點。

    松田陣平勸說不了,只能選擇放任自流。

    “你是徹底放棄了,還是……”松田陣平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萩原研二的表情,“鹿見他……?”

    在提起那個名字時,萩原研二幾乎克制不住唇角上揚的弧度,連帶著紫羅蘭般的眼睛也輕輕彎了起來。

    松田陣平也就明白了,詫異地挑起了眉毛:“他回來了?真的嗎?”

    海難沉船事故之中生還?——如果這不是奇跡,那就是萩原研二的幻想。

    “你確定不是做夢?”

    “我親眼看到小詩了。”

    萩原研二認真地反駁。

    “怎么可能是做夢,”萩原研二為幼馴染的質(zhì)疑十分不滿,“我今天早上來上班的時候,小詩還睡在我身邊呢。”

    即使已經(jīng)過去了幾乎一天的時間,萩原研二也還能回憶起來看見鹿見春名時的心情。

    兩年來沉淀的等待和希望在那一刻生根發(fā)芽,開出了歡欣的花。深夜的窗外還響著微弱的蟬鳴,但他的世界之中只剩下呼吸和心跳的聲音,冷薄荷的氣味熏得他頭昏腦漲。

    那雙屬于鹿見春名的金色眼睛很亮,像是耀眼的陽光,也像是灼人的焰火,輝光在他的眼底跳動。

    在那短暫的瞬間,屬于萩原研二的夏日提前降臨了。

    第142章 酒廠的場合(49)

    情緒至今還沉浸在鹿見春名回來了的欣喜之中, 萩原研二完全沒注意到幼馴染逐漸怪異起來的眼神。

    正因為萩原研二好像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話哪里奇怪,松田陣平才更加覺得微妙。

    他自認為自己的耳力還是不錯的,至少……不至于聽錯剛才萩原研二所說的話。

    “早上的時候還睡在我身邊”——這是什么意思?

    還能有什么意思?

    不管是打地鋪還是睡在同一張床上,至少都說明這倆人孤男寡男共處一室一整晚!他鹿見詩又不是沒地方回去的流浪貓, 有什么理由非要待在萩原研二家里不可?

    松田陣平麻了。

    他一想到和自己一墻之隔的隔壁萩原研二宿舍里, 這本來就黏黏糊糊的兩人一起度過了一整個晚上, 就忍不住欲言又止, 止言又欲, 硬生生按捺下了心里無數(shù)想說的話。

    ……算了,至少鹿見他成年了。

    松田陣平又忍不住疑慮起來。

    鹿見……真的成年了吧?雖然按照鹿見春名本人對“鹿見”這個姓氏的反應(yīng)來說,他傾向于這就是鹿見春名本人的真實姓氏, 但身處犯罪集團之中,又是代號成員,鹿見春名應(yīng)當不會使用自己的真實身份在社會上行走……也就是說,鹿見春名現(xiàn)在使用的年齡18歲的戶籍可能是假的。

    鹿見春名本人真的成年了嗎?

    他的幼馴染到底是不是在犯罪啊?

    松田陣平陷入了遲疑之中——如果萩原研二知道了他的想法,大概會十分氣憤地指責幼馴染完全不信任自己的道德底線, 畢竟松田陣平完全沒有考慮過也沒有可能其實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單方面認為萩原研二已經(jīng)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你……”懷抱著對幼馴染道德和品行的最后一點期望, 松田陣平緩緩開口了,“……鹿見他, 在你的房間里一整晚?”

    “對啊。”萩原研二給出了肯定的回答。

    松田陣平遲疑:“那他睡哪?”

    萩原研二這次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除了床還能睡哪里?”

    松田陣平沉默了:“……”

    他必須承認, 萩原研二說的很有道理——確實啊,不睡床還能睡哪?

    但問題是,警察宿舍是默認單人間的,床也只有一張。出于國情和普遍的需求, 警察宿舍統(tǒng)一采購的單人床已經(jīng)是加大號的了,但即使這樣也就只有一米五寬而已, 想睡下兩個成年男人會稍顯擁擠。

    如果睡在一張床上,那么兩人就不可避免地要貼的很近了。

    從欣喜的情緒之中抽離出來時,萩原研二才察覺到了幼馴染看自己的奇怪的眼神。畢竟從小就很受歡迎,情商極高的萩原研二立刻理解了幼馴染眼神之中透露出來的譴責意味。

    他忍不住伸手敲了一下松田陣平的發(fā)頂。

    “你在想什么啊!”萩原研二咬牙,“我是那種人嗎?”

    松田陣平相當誠實:“說實話,有點像。”

    “你再說下去,明天就會有警察當街大打出手的丑聞傳出去的。”萩原研二咬牙,“再說了,你怎么就默認我一定會對小詩圖謀不軌啊!”

    “難道不是這樣嗎?”松田陣平反倒迷惑了,“別告訴我你沒有一點越界的想法。”

    萩原研二開始反思:“……倒也不能說完全沒有,但有這么明顯嗎?”

    “眼睛不瞎的應(yīng)該都看得出來吧,唯一不懂的可能只有鹿見本人了。”松田陣平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唇角,“再說了,按照你對鹿見干的那些事的程度,我覺得他完全夠起訴你職權(quán)騷擾……”

    雖然松田陣平并不知道萩原研二在更早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做出了同床共枕、共度夜晚的事情,但只從他見到的日常相處之中,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兩人之間親昵到有些過分的行為委實顯眼。

    “……”萩原研二面無表情,“小陣平,你這么說太過分了,會傷我的心的。”

    “根本傷不到吧。”松田陣平翻了個白眼,“我看你這家伙挺開心的啊,出了一整天的外勤還有心情在拆彈的時候哼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特別熱愛工作呢。”

    萩原研二這次沒有立刻回答。

    他靠在警車邊,變幻的橙紅色的目光將警車也染成深紅,日光從鍍著一層金色的火燒云中傾斜著垂落,將青年警官的臉分割成明暗兩色。

    萩原研二輕輕偏了一下頭,他咬著煙,笑了起來。

    “是呀。”

    “小詩回來了,所以我很開心哦。”

    他完全沒有掩飾自己的心情,松田陣平一時之間沒能說出話來,想吐出的字眼被他含在唇齒之間,又在舌尖滾了一圈,最終又咽了回去。

    其實松田陣平很想問問這個和自己從小一起長大、至今都還是最要好的伙伴的發(fā)小——完全不打算放棄了,是吧?

    但他沒問出來,因為他知道萩原研二的回答。

    想過放棄嗎?那當然是想過的。

    不管是誰,如果曾經(jīng)有個人在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的時候,像是天使降臨一般為你施加援手,奮不顧身地救了你,哪怕暴露了自己的特殊也要保護你……那么誰都會被感動吧?

    也不只是感動而已。

    那個人一定會在生命中留下無法磨滅的印象,成為此生之中色彩最秾麗的人,并且一輩子都無法忘懷。

    對于萩原研二而言,鹿見春名就是這樣的人。

    在生命即將結(jié)束的22歲,在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鎖定他的11月7日,鹿見春名成為了他一生都無法忘記的人……那個有著銀發(fā)的少年只用了短暫的三秒,就不講道理地霸占了他的整個人生。

    月光永遠地烙印在了他的心中。

    然后在沉淀的時光之中,這份濃烈的感情逐漸加深,變成了執(zhí)念,又變成了放肆又克制的占有欲——如果這是只屬于我的月光就好了。

    萩原研二會忍不住這么想。

    既然是月光,那么光當然是無法被抓住的,就像日月交替一樣,鹿見春名總是消失又出現(xiàn)……在他六年的時間之中,鹿見春名毫無疑問只占據(jù)了一小部分的時間,但每一次都讓他無法忘懷。

    空白的四年、空白的兩年,等待的時間太過漫長,有的時候連萩原研二自己都會懷疑鹿見春名這個存在的真實性——會不會就像那天救了他的那個看不見的幽靈一樣,鹿見春名本人其實也是幽靈呢?

    萩原研二經(jīng)歷了數(shù)度大起大落,原本情緒應(yīng)該因此而被折磨地疲憊不堪才對,但鹿見春名又出現(xiàn)了,每一次都出現(xiàn)在他眼前,直白地、縱容地回應(yīng)他,這些得到回饋的祈悅讓他的胸腔之中滿溢融化的糖水。

    他總是會將喜歡的食物放在最后才吃,那么等待也變成了回味的過程。

    不會放棄,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放棄了,萩原研二已經(jīng)聽到了回響。

    ——作為從小一起長大的摯友,松田陣平理所當然是明白萩原研二的想法的。

    “那就好。”松田陣平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像是回擊一樣,伸手握拳,也在萩原研二的肩上輕輕碰了一下。

    “鹿見能回來,”他由衷地說,“我也很高興。”

    畢竟是救過自己的人,即使不像萩原研二一樣走歪路,松田陣平也不可能無動于衷。

    “收工了,”萩原研二拉開了警車的車門,“走吧。”

    結(jié)束外勤工作、作完簡單的書面報告之后,夜色已經(jīng)徹底沉落了下來。

    作為鄰居,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是一起回家的,直到走出電梯、打開房門之前,萩原研二的心中都帶著一點忐忑不安。

    雖然今天早上離開的時候,鹿見春名就睡在他的身邊,但萩原研二還是確認了好幾次鹿見春名的存在是真實的。

    但他不知道現(xiàn)在回去的時候,鹿見春名還會不會在他的房間里……還會不會等他。

    會不會昨晚的出現(xiàn)只是曇花一現(xiàn),在意的那個人、特殊的那個人,在帶來短暫的慰藉和親昵之后會不會又再度消失不見呢?

    越是靠近那扇單薄的木門,就越是能感覺到加快跳動速度的心臟。

    在走到單人宿舍門口時,萩原研二發(fā)覺自己的掌心已經(jīng)滲出了一點汗來。他站在門口,還沒等將鑰匙從口袋之中掏出來,宿舍的門便從里面打開了。

    開門的是鹿見春名。

    他聽到了腳步聲,于是搶在萩原研二之前打開了門,十分自然地開口:“歡迎回來。”

    ——這句話從鹿見春名的口中說出來時過于順口自然,好像他已經(jīng)習慣這么做了一樣,偏偏被歡迎的人無法習以為常。

    萩原研二不知道聯(lián)想到了什么,神情之中展露了瞬間的窘迫,隨后又一閃而逝,他對鹿見春名笑了笑:“嗯,我回來了。”

    ……這什么新婚小夫妻一樣的對話?

    站在一邊還沒進宿舍的松田陣平默默地想。

    這大概就是住在萩原研二隔壁的壞處了,雖然他是很高興鹿見春名平安無事地回來了沒錯,但那不代表他喜歡主動湊上去吃著兩個親密而不自知的人的狗糧啊!

    鹿見春名的眼神從萩原研二的臉上移到一邊,這才注意到了松田陣平。

    “又見面了,”他說,“松田警官。”

    “是兩年不見了。”松田陣平嘆了口氣,“不過,你能回來我就放心了……這兩年你沒事吧?”

    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一起走進了門中,鹿見春名關(guān)上了房間的門,才回答了松田陣平的問題。

    “沒事啊,我一個人在海上要多自在有多自在,就是純靠游泳游到日本島花了兩年,屬實有點累。”

    “?”

    松田陣平的表情出現(xiàn)了瞬間的空白。

    “……從哪游到哪?你在開玩笑嗎?”

    “你就當我在開玩笑吧。”鹿見春名微微笑了一下。

    萩原研二插了句嘴:“既然還能開這種玩笑,就說明沒什么大問題吧。”

    “那邊……”松田陣平想說些什么,最終將有些不能明說出來的詞咽了下去,“沒關(guān)系嗎?”

    “沒關(guān)系,我能處理好。”鹿見春名沒有要將組織的事情和他們多說的意思,轉(zhuǎn)換了話題,“最近爆處班的工作這么忙嗎?你們下班的時間越來越晚了。”

    “東京的案子一直很多,相比來說我們爆處班倒也還好,畢竟炸彈也不是那么容易制造的,又不像那些兇殺案一樣拿把刀就能捅人了。”萩原研二語氣蕭瑟,“可能是夏天快到了,氣溫一高就人心浮躁,犯罪率直線上升,到處有人報復(fù)社會搞恐襲。”

    松田陣平發(fā)出了十分不爽的咂舌聲:“算了,和班長待的搜查一課一比,我們爆處班已經(jīng)算是好的了,班長都不知道多久沒有休過假了。”

    對比作案有難度的炸彈,東京市內(nèi)的各種兇殺案刑事案層出不窮,一年不到的時間就能達到上千起,搜查一課的所有警官都忙的焦頭爛額,伊達航已經(jīng)很有一段時間沒空出來和他們聚會喝酒了。

    “今天天谷警部也出外勤了吧?”萩原研二想起了什么,偏頭看向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點頭:“是啊,好像是東京郊外和群馬交界地方的山上發(fā)生了山火,還調(diào)了消防的人。”

    “山火?”鹿見春名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山火只用叫消防員就夠了吧?為什么還要爆處班的人去現(xiàn)場?”

    “不止爆處班,搜查一課也派人去了。”松田陣平補充了一句。

    萩原研二隨口說,“聽機動隊的同事說,山火好像是意外,但是山火蔓延之后燒到了一棟廢棄的建筑,消防員在那里看到了疑似人體殘肢的東西。”

    “又是兇殺案?”松田陣平撇了下嘴,“還是分尸……東京的治安是越來越不好了。”

    “只是兇殺案的話沒有必要出動爆處班吧?”鹿見春名挑眉,“還發(fā)現(xiàn)了爆炸物嗎?”

    “對,”萩原研二點了點頭,“在那棟建筑的負一樓發(fā)現(xiàn)了炸彈的殘留物,而且人體殘肢檢測之后,好像連DNA都屬于不同的人……估計是個大案子,但貌似那些痕跡都是至少一年前的事了,又在東京和群馬的交界處,估計很難查出什么東西來。”

    萩原研二說這些事時的態(tài)度很漫不經(jīng)心,雖然這是受害者不止一個的大案子,但群馬縣和東京警視廳的刑警還在扯皮中,這個案子就算后來開啟調(diào)查也是刑警們負責,跟他們爆處班的警察沒什么關(guān)系。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都不以為然,鹿見春名當然更不會放在心上,他哦了一聲,捧起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晚餐是鹿見春名順手準備的,煮的是很快就能準備好的烏冬面,懶得做飯的松田陣平厚著臉皮在這里蹭了一頓飯才離開。

    等萩原研二洗了澡再出來的時候,玄關(guān)的燈和客廳的燈已經(jīng)關(guān)上了,只剩床邊的臺燈還是點亮的,鹿見春名已經(jīng)窩在了床上。

    他的腳步頓了頓才走到了床邊,自上而下地凝視著鹿見春名銀色的發(fā)頂。

    出于某些不可言說的私心,萩原研二雖然購置了一些符合鹿見春名尺碼的衣服在家里,但是唯獨忘記了睡衣——他有自己的備用睡衣,給鹿見春名穿除了略顯寬大之外毫無問題。

    因為領(lǐng)口偏低,萩原研二從高處垂下眼睛來看時,能夠清晰地看見少年線條深刻的鎖骨,已經(jīng)胸膛延伸沒入衣領(lǐng)之中的肌理線條……他不敢再看,像是被灼傷了眼睛一般移開了視線。

    鹿見春名仰起頭來,那雙金色的眼睛眼尾顯得上挑,抬起眼睛看人時帶上了狡黠的意味。他輕輕歪了一下頭,銀色的長發(fā)沿著他的肩頭垂落下去,散落在他身下的床上,蜿蜒成柔軟的弧形。

    月光也是銀色的,被床頭燈的光芒剪碎,影影綽綽地落在鹿見春名的發(fā)梢和燦爛的金瞳之中,形成熠熠生輝的光斑,倒映出濃郁的紫羅蘭色。

    萩原研二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輕輕在鹿見春名的發(fā)頂按了按。

    他坐在床邊,和鹿見春名對視。

    “住在這里,對你沒有影響嗎?”

    萩原研二其實想問這件事情很久了。他知道鹿見春名是組織的代號成員,畢竟他是警察,兩邊天然是對立的,要是被發(fā)現(xiàn)鹿見春名和他在一起,肯定會被質(zhì)疑忠心吧?

    雖然……他很喜歡現(xiàn)在這樣,但比起自私的滿足,萩原研二更加看中鹿見春名本身的安全。

    “我沒事,”

    鹿見春名認真地注視著他,聲音緩緩低了下去。

    “我不可以住在這里嗎?我們不是朋友嗎?”

    萩原研二:“如果小詩想的話,住多久都可以。”

    “還是說……研二討厭我?”鹿見春名低垂下濃密的銀色睫羽,臉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

    萩原研二一向觀察力敏銳,怎么可能看不出鹿見春名臉上失落的神情是偽裝出來的?但他還是上鉤了,立刻解釋了起來。

    “當然不是,我怎么可能討厭小詩?”即使知道這是玩笑,萩原研二的語氣也十分認真,“我只是擔心小詩的安全。”

    鹿見春名忍不住笑了出來:“我知道。”

    即使在這個時間線中他還沒有和萩原研二交往,即使是在數(shù)年前,他也知道萩原研二是絕對不會出賣他、背叛他、永遠和他站在同一邊的人。

    ——他們是共犯。

    “不用擔心我的安全,我很厲害的。”鹿見春名這么回答時也很認真。

    藏太在室內(nèi)無聲無息地顯現(xiàn),冰冷的利爪小心翼翼地收攏起來,它碰了碰萩原研二的手指。

    “不管發(fā)生什么,就算再次離開了,我也會回來的。”

    鹿見春名緩緩地,鄭重地輕聲說。

    在昏暗的光中,金色璀璨而耀眼。

    *

    臨近演講的時間,代代木公園附近已經(jīng)聚集了人群。

    平田孝太郎在轉(zhuǎn)戰(zhàn)政壇之前,曾經(jīng)的職業(yè)是一名氣象主播——簡而言之,至少從長相來說,他是很過關(guān)的。

    即使如今年紀大了,那也是從小白臉變成了帥大叔,單論顏值要遠遠超過本地區(qū)內(nèi)其他競選的人。

    還算帥氣的臉、以及對外清廉的形象,這些加在一起就是平田孝太郎能拉到選票的原因,他就是政黨的看板郎,憑借他的存在,他所在的政黨得到的支持率也會大大上升。

    演講還沒開始,但平田孝太郎已經(jīng)到達了代代木公園的現(xiàn)場。

    為了方便移動,代代木公園內(nèi)沒有布置費時費力的演講場地。平田孝太郎的應(yīng)援辦公室開來了一輛改裝后的大車,平田孝太郎站在車上,正笑著向那些等待他來演講的支持者們揮手。

    代代木公園是有游樂設(shè)施的,鹿見春名和降谷零兩人一起坐在跳樓機上,盯著那輛載著平田孝太郎的車,十分淡定地交談。

    “他不是門面嗎?他要是死了,他背后的政黨反而會獲得同情票吧?”

    “如果他是清清白白地死的,那當然會變成這樣。”降谷零意味深長地開口,“但他可不是表面上表現(xiàn)出來的清廉,他手里的臟錢可貪了不少,情婦都有十幾個。”

    鹿見春名懂了:“這事要是爆出來,平田孝太郎和他背后的政黨恐怕都要臭了。”

    “琴酒和黑麥已經(jīng)就位了,今天天氣不錯,也沒什么遮擋物,不出意外的話,狙擊應(yīng)該不會出現(xiàn)問題。”降谷零微微瞇起了眼睛,“要是平田孝太郎沒能當場死亡……”

    “——我們就負責補刀。”鹿見春名十分順口地接話。

    “撤離路線我已經(jīng)計劃好了,今天只是普通的演講,除了例行派出來維護治安的警察,沒有更多警力,確認目標死亡后就可以順利離開了。”

    “來看他演講的人這么多,就算有人放冷槍估計也找不到。”鹿見春名搖頭。

    跳樓機停了下來,兩人向平田孝太郎所在的車走了過去,人群嘈雜喧鬧的竊竊私語掩蓋了槍上膛的聲音。

    赤井秀一和琴酒在不同的狙擊點架好了槍,等待這演講的開始。

    平田孝太郎一無所覺,已經(jīng)開始了演講,周圍一圈一圈地圍著來應(yīng)援的支持者。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平田孝太郎被槍擊,這輛車也無法移動。

    沒有掩體,平田孝太郎必死無疑。

    但他絲毫不知道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滿臉都堆積著笑容。從高倍率的狙擊瞄準鏡之中,琴酒只能看到平田孝太郎一張一合的嘴。

    風速正好,角度正好。

    狙擊瞄準鏡的準星緩緩對準了平田孝太郎的眉心,劃破空氣的嘯聲過后,平田孝太郎的笑容永遠地凝固在了臉上。

    他的眉心和胸口在同一瞬間,驟然出現(xiàn)了兩個血洞,腥臭而污濁的血液從貫穿的傷口之中涌了出來。

    第143章 酒廠的場合(50)

    平田孝太郎死的非常輕而易舉, 死的非常簡單粗暴。

    這很正常,雖然是政客,但對平田孝太郎本人來說,這不過只是一次平平無奇的拉票活動, 他不過是將秘書寫好的稿子用自己當了多年電視臺主播的經(jīng)驗給聲情并茂地念出來而已, 實際上沒有人會在乎他的演講內(nèi)容到底是什么。

    支持平田孝太郎的人, 大多數(shù)是因為他遠遠優(yōu)越于其他大腹便便的競爭對手的顏值。至于內(nèi)容……大家的演講聽起來都很不錯, 但充斥在演講稿里的除了畫餅就是畫餅, 每個人之間都沒什么差別。

    有眾多擁護者、又沒有收到過警告信、死亡威脅之類的東西,除了必要的維持秩序以防止踩踏事故出現(xiàn)的警察之外,來保護平田孝太郎這個小小政客的保鏢并不算太多。

    更何況, 狙擊哪里是靠保鏢就能防住的?沒見前任總理大臣都被人當街放冷槍給打死了嗎?那平田孝太郎這么容易就死了……也很正常吧。

    平田孝太郎的身體在車上微微搖晃了一下,瞬間流逝的生命氣息無法再讓他支撐起身體來。他轟然向后倒下,身體在金屬質(zhì)的車頂上砸出了巨大的響聲,眼睛中的焦距緩緩擴散,直勾勾地盯著澄澈的天空。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群喧嘩的聲音都寂靜了一瞬間, 只剩下喇叭里循環(huán)播放的“為平田議員應(yīng)援”的聲音。

    數(shù)秒之后, 一聲尖利刺耳的尖叫聲響起, 才終于讓陷入凝滯的人群作出了反應(yīng),人群因為恐慌而開始四散奔逃。

    來維持治安的警官試圖維護秩序、以免發(fā)生踩踏事故, 卻完全組織不了被恐懼占據(jù)頭腦的人群, 即使鳴槍警告也無濟于事,只會讓人群更加慌亂。

    而當務(wù)之急除了維護人群的秩序之外,還有抓住那個膽敢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殺人的狙擊手——這是針對平田孝太郎的報復(fù)?還是犯罪組織的恐怖襲擊?

    僅有的幾個警官們瘋狂起來的人群裹挾著逆行,卻根本無法動彈, 只能隨波逐流,滿頭大汗地拿出對講機開始呼叫同事過來救場。

    至于狙擊手……得了吧, 就他們現(xiàn)在這薄弱的警備力量,連人群都出不去,狙擊手這個時候大概已經(jīng)將槍收好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抓人是抓不到的,只能等搜查一課和鑒識科的人過來確認彈道、作出推測后再去尋找狙擊點位……代代木公園附近的高樓大廈相當多,幾乎每一棟樓都能有可能作為狙擊點,一個一個去找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鹿見春名和降谷零的耳麥之中同時傳來琴酒和赤井秀一的身影。

    “死了。”

    “目標已經(jīng)擊斃了。”

    琴酒在耳麥之中冷冷地開口:“現(xiàn)在撤退。”

    鹿見春名顯得有些不可思議:“那個平田孝太郎就這么死了嗎?”

    “是啊。”降谷零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他死了。”

    “我還以為會有我們出手的機會呢,沒想到這個議員的安保力量跟不存在一樣。”鹿見春名不爽地嘖了一聲,“我倆就是來看熱鬧的嗎?”

    降谷零沒有和鹿見春名開玩笑的意思,他的語氣不咸不淡:“看熱鬧才說明任務(wù)一切順利,不需要我們出手,就更加減少一分暴露的可能……這可不是黑道游戲。”

    離諸伏景光暴露臥底事發(fā)時已經(jīng)過去了兩年多的時間,幾乎刻骨銘心的仇恨從最開始的時候慢慢平歇了一點,憎恨鹿見春名的同時他也在憎恨自己,對鹿見春名的那種極端的、不講道理的排斥在這種痛苦扭曲的情感中變鈍了很多,至少不像一開始一樣格外尖銳。

    雖然降谷零在后來兩年的調(diào)查之中已經(jīng)搞清楚了一些兩年前的事——諸伏景光身份暴露的證據(jù)早在告死鳥懷疑之前就已經(jīng)掌握在了他的頂頭上司朗姆的手中。

    鹿見春名不是根源,但他是引子,是導(dǎo)致炸彈爆炸的一點不起眼的火星……即使明白這件事不管有沒有鹿見春名的參與都會發(fā)生,降谷零還是忍不住在對鹿見春名說話時帶上了一點刺。

    而鹿見春名立刻就察覺到了降谷零的語氣之中隱藏的不虞。

    “波本,”鹿見春名偏了偏頭,金色的眼睛之中倒映出降谷零灰藍的眼睛,他似笑非笑,“我怎么覺得你好像看我不順眼?”

    “是嗎,”降谷零并不打算承認這一點,“是你的錯覺吧?我只是很普通地在回答你的問題而已。”

    鹿見春名凝視他很久,才冷不丁地開口:“因為蘇格蘭?”

    降谷零的手指驟然僵硬,在反應(yīng)過來鹿見春名話中的含義之后,他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緩緩收攏。多年臥底的生涯讓降谷零的臉上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破綻來,他好像已經(jīng)忘了蘇格蘭這個人一樣,露出了皺眉疑惑的表情。

    “……蘇格蘭?”他沉吟,隨后才露出恍然的神色,“哦,你是說兩年前的那個叛徒。為什么你會突然提到他?怎么,這個公安臥底還有什么問題嗎?”

    降谷零臉上流露出來的疑惑和驚訝的神情不像是偽裝,至少鹿見春名看不出什么不對經(jīng)來——要不是他清楚地知道降谷零的的確確就是個日本公安,八成是要被騙過去的。

    這演技,組織之內(nèi)除了貝爾摩德,無人能比。

    作為已經(jīng)從良的前犯罪集團成員、現(xiàn)公安協(xié)助人,鹿見春名任由降谷零演戲,沒有要揭穿他的想法。

    他大概能明白降谷零這話里帶刺是為了什么——在降谷零看來,他害諸伏景光暴露被殺,當然是會被遷怒的。

    既然諸伏景光本人都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告訴降谷零真相,鹿見春名就更沒有必要告訴他了。

    針對和遷怒又怎么樣呢?只要不放在心上就完全不是問題,除了特定的幾個人之外,鹿見春名向來不在乎別人對他的看法。

    他點了點頭:“我隨口問問而已,你不用太緊張。”

    “我沒有緊張,你不用這么隨意揣測我,難不成作為琴酒的搭檔,你的疑心病也和他一樣重到病入膏肓了吧?”降谷零壓抑著怒氣。

    “你知道我是琴酒的搭檔還跟我說他壞話?”鹿見春名笑了。

    “無所謂,”降谷零并不害怕鹿見春名的威脅,對他回憶笑容,“你要去說嗎?”

    本質(zhì)上來說,隸屬情報組的降谷零實際上的直屬上司是朗姆,朗姆和可以說是鐵桿保皇黨的琴酒是兩個派系,除非降谷零直接對琴酒騎臉開大嘲諷,否則琴酒一般也不會對他怎么樣……頂多拿槍口對準他懷疑他是老鼠而已。

    “我對內(nèi)斗沒什么興趣。”和降谷零對視了一會兒,鹿見春名才興致缺缺地移開了目光,“走吧,任務(wù)不是完成了嗎?現(xiàn)在留在代代木公園太顯眼了。”

    因為槍擊案,代代木公園之中已經(jīng)沒剩下幾個人了,不管是普通的游客還是來應(yīng)援的粉絲,所有人都在狙擊槍的威脅之下四散奔逃,沒人敢在這種情況下仍然待在視野開闊的公園內(nèi)。

    況且大家都跑了,就他們倆不跑委實很可疑。

    人流涌來,鹿見春名和降谷零從善如流地融入人群之中,假裝只是路過這里的普通市民,跟隨著恐慌的路人們一起離開了代代木公園。

    任務(wù)完成,但后續(xù)還沒有完成,見面的地方還是之前開短會的酒吧。

    降谷零的馬自達停在公園旁的停車場內(nèi),但這次坐在駕駛座上的不是降谷零——鹿見春名先一步拉開車門坐了上去,降谷零只能屈居副駕駛。

    他有點膽戰(zhàn)心驚:“你不是沒駕照嗎?”

    “我確實沒有,”鹿見春名奇怪地瞟了一眼降谷零,“但誰說沒有駕照就不會開車了?”

    鹿見春名會開車——但也確實沒有駕照,不管是在這個世界還是曾經(jīng)有亞人存在的那個世界,鹿見春名都沒有拿到過駕照。年齡是一個問題,但不只是年齡,他是被通緝的亞人,全日本不會有任何地區(qū)的車管所會給他發(fā)駕駛證的。

    而在逃亡中,開車顯然是一項必備技能。

    大多數(shù)人不敢自學開車大多是因為怕出車禍丟了命,但對鹿見春名來說這不是問題,只要死的次數(shù)夠多,區(qū)區(qū)開車怎么可能學不會?

    ——但這也導(dǎo)致他的開車技術(shù)相當?shù)摹褚啊?br />
    至少坐在副駕駛上的降谷零已經(jīng)感受到了。

    他沒想到會有人開起車來比他更加不要命,馬自達一路都卡著沒有超速的極限在不停地超車,甚至敢在十字路口玩漂移,引起馬路上的一片罵聲。

    天殺的,這開車技術(shù)到底是誰教的?我要報警抓你!

    降谷零頭昏腦漲地想,萩原研二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要是因為車禍殉職了一定會半夜站你床頭的!

    等馬自達一路飆到酒吧門口的時候,降谷零已經(jīng)面帶菜色了,他甚至開始懷疑鹿見春名是不是因為剛剛被他針對了,所以在光明正大地對他進行報復(fù)。

    他扶著車門走下來,站在一邊緩了一會兒,讓跳躍急速的心臟緩緩平靜下來,期間鹿見春名還拍了拍他的車,大加贊賞:“波本,你的車確實不錯。”

    廢話,降谷零想,他一半的活動經(jīng)費都用來修車了,期間不知道給馬自達改裝了幾次,這還能不好嗎?

    但他沒把這話說出口,以免鹿見春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們兩人走進酒吧時,琴酒和赤井秀一已經(jīng)坐在了酒吧內(nèi),靠墻的位置上擺放著兩個樂器包——毫無疑問,那里面裝著的是剛才用來殺死平田孝太郎的兩把狙擊槍。

    “太慢了。”琴酒只給了一個眼神,語氣不咸不淡。

    鹿見春名:“再快就要被條子抓緊警局吊銷駕照了。”

    降谷零心說你哪來的駕照?根本就不存在的東西怎么吊銷?

    他開口:“平田孝太郎確認死亡,我猜這件事很快就會在推特上被爆出來,接下來的準備……”

    他對琴酒露出一個征詢的眼神。

    “等熱度達到最高的時候,”琴酒抽出了一根煙,點燃了后咬在齒間,煙霧彌漫開來,“讓那幾家媒體把丑聞披露出來。”

    “平田孝太郎和他所在的政黨大概要身敗名裂了吧,”赤井秀一淡淡地說,“英俊清廉的政治家被當街暗殺……最后卻發(fā)現(xiàn)光鮮皮囊下的全是膿水腐肉,演講時的每一句話都是謊言,被欺騙的民眾應(yīng)該會極度地址這個政黨,那些人的仕途到此為止了。”

    琴酒冷笑了一聲:“這就是跟組織作對的下場。”

    “我會盯住輿論的。”降谷零看向琴酒,“接下來呢?”

    “還會有反撲的,等他們最后掙扎一下,”琴酒的聲音中夾雜著森寒,“——再徹底殺死。”

    他將煙按在透明的煙灰缸之中用力地碾磨了兩下,那一點燃燒著的星火緩緩熄滅了。

    琴酒站了起來,朝鹿見春名抬了抬下巴:“走吧。”

    鹿見春名愣了一下,跟上了琴酒的腳步,直到兩人走出酒吧,鹿見春名才開口:“干什么?”

    “去研究所,”琴酒,“采樣。”

    琴酒言簡意賅,沒有多跟鹿見春名解釋些什么。他并不是負責研究所的,對研究相關(guān)的事情更是一點不懂,只是單純地在配合宮野志保的研究需求而已。

    ……

    抵達研究所時,時間已經(jīng)趨近于傍晚。

    但實驗和采樣都沒有馬上開始,鹿見春名坐在宮野志保的辦公室里,無聊地靠在沙發(fā)上打游戲。

    “今天你們是缺人手嗎?還是設(shè)備壞了?”他一邊打游戲一邊問,“早點結(jié)束我好早點走人啊。”

    “不是人手,設(shè)備也沒問題。”宮野志保低頭用筆在草稿紙上寫些什么,“是研究所內(nèi)用的內(nèi)網(wǎng)系統(tǒng)出了一點問題……似乎是在更新系統(tǒng),暫時故障了。”

    自從兩年前科技公司的社長金森正樹背叛之后,研究所內(nèi)就下線了世界樹系統(tǒng),改用了不能連接到外部網(wǎng)絡(luò)的系統(tǒng),除非有專門的密鑰,否則甚至無法從系統(tǒng)中將文件和數(shù)據(jù)拷貝出來。

    “什么時候能修好?”

    手機屏幕中打出了“WIN”的勝利標識,鹿見春名嘆了口氣,放下了手機。

    宮野志保張口想要回答的時候,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

    五官明艷、踩著高跟鞋的金發(fā)美人走了進來,抬手輕輕撩了一下卷曲的金發(fā)。她坐在室內(nèi)的單人沙發(fā)上,連體的皮衣與身體的曲線無比貼合,勾勒出分外惑人的輪廓。

    金發(fā)美人輕輕將雙腿交疊在一起,她抬手撐在下頜上,掀起眼皮,用那雙淺碧色的眼睛看向?qū)m野志保。

    “那位先生讓我來拿一些文件。”貝爾摩德手中捏著一個銀色的金屬質(zhì)U盤,她捏著掛鏈,U盤輕輕晃蕩了兩下,才被她拋給了宮野志保。

    宮野志保準確地接過了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的U盤,“我知道了。”

    她沒有再說多余的話,將U盤拔開,插入到電腦之中。

    宮野志保很敏感——從小就失去了父母的孩子大多數(shù)都相當敏銳,十分擅于察言觀色,雖然有姐姐愿意保護她,但宮野志保自小便被組織看中培養(yǎng)、生活在充斥著各種犯罪者環(huán)境中,她不可避免地要學會保護自己。

    貝爾摩德向來不掩飾自己對宮野志保的厭惡和針對,宮野志保也從不自討沒趣,雖然她不爽貝爾摩德的態(tài)度,但也沒有必要浪費自己的時間和她吵架,所以她在不得不面對貝爾摩德的時候都是能少說話則少開口。

    貝爾摩德就更沒有要和宮野志保閑聊些什么的想法了。

    她不喜歡研究所,不喜歡銀色子彈,更討厭宮野夫婦、以及繼承他們的衣缽開始繼續(xù)研究的宮野志保。

    但她對鹿見春名倒是沒什么很大的意見。

    在貝爾摩德看來,鹿見春名和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屬于同類——大家都是組織的小白鼠,雖然在其他人看來她才是那位先生真正的親信、組織里地位更加特殊的干部……但大家都是實驗體,誰更受歡迎有什么區(qū)別嗎?

    至少貝爾摩德并不想讓自己那么受歡迎,在她之后吃下銀色子彈的鹿見春名則是那個毫無疑問的、被研究員們歡迎的人。

    “實驗辛苦嗎?”貝爾摩德饒有興味地看向鹿見春名。

    “……除了有點煩人、影響了我的游戲時間和休息時間之外,也沒什么特別辛苦的。”鹿見春名頓了頓才回答。

    “下次不想來也可以翹班,偶爾一次兩次也沒什么關(guān)系,你有特權(quán)——不用完全配合這些穿著白大褂的蠢貨。”貝爾摩德笑意吟吟,無關(guān)明艷而秾麗的臉上浮現(xiàn)出嘲諷的意味來,“之后的行動,說不定我們會合作呢,提前熟悉一下也沒什么不好吧?”

    她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合作?”

    鹿見春名微微瞇起了眼睛。

    什么意思?之后?之后他們會有什么合作?……貝爾摩德是在對他暗示什么嗎?

    可貝爾摩德似乎沒有要再透露些什么意思了,輕輕巧巧地帶過了話題:“我只是猜測而已。你很喜歡打游戲?可惜我的操作不怎么樣,否則也可以用游戲來消磨時間了。”

    “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國際影星是沒什么空玩游戲的。”鹿見春名不咸不淡地開口。

    貝爾摩德不只是國際知名的好萊塢女星,暗地里還是組織的成員,這樣雙面的身份幾乎讓她沒什么私人時間。

    “確實有點難。”貝爾摩德攤了一下手,“如果真的能實現(xiàn)全息游戲就好了,可以一邊睡覺一邊娛樂。”

    鹿見春名低下了頭,隨口說:“那種技術(shù)現(xiàn)在還達不到吧?”

    “誰知道呢。”貝爾摩德輕輕笑了一下。

    宮野志保正在從電腦之中將文件拷貝出來。

    因為系統(tǒng)原因不明的故障,她只能手動操作,好在貝爾摩德給她的U盤里本身就裝載了密鑰程序,在通過系統(tǒng)授權(quán)之后,她打開了U盤里列出來的文件列表。

    那都是貝爾摩德要帶走的資料——宮野志保現(xiàn)在才明白為什么要來找她,那些文件里有一大部分都是和鹿見春名有關(guān)的資料,整個研究所里只有她才有權(quán)限查看這些保存下來的資料。

    ……但貝爾摩德要這些資料干什么?她并不是研究員啊。

    雖然心中有疑慮,但這是那位先生讓貝爾摩德做的事情,宮野志保沒有理由、有不應(yīng)該對此質(zhì)疑。

    所以她只是詫異地看了一眼貝爾摩德,隨后就收回了視線。

    文件里的資料并不算特別多,電腦屏幕上顯示的綠色進度條從98%跳到了100%,隨后立刻彈出了一個“傳輸完成”的提示窗。

    宮野志保拔出了銀色的U盤,將之丟進了貝爾摩德的懷里。

    “你要的資料已經(jīng)放進去了。”

    她的言下之意很明顯——該辦的事情辦完了,你是不是該走了?

    貝爾摩德也沒有興趣要在她討厭的研究所之中多待,這個地方只會讓她想起十分不美好的回憶,于是十分干脆地站了起來。

    在拉開門走出去時,她停頓了一下腳步,偏頭看向鹿見春名,被染成深紅的唇勾起一點弧度來。

    “下次見了。”

    高跟鞋踩著地面的聲音逐漸遠去。

    鹿見春名心中微微一動——他知道貝爾摩德的那句話是對她說的,而她顯然別有意圖。

    他動了動手指,濃厚的黑色粒子從他的身體之中涌現(xiàn)出來,迅速在空中構(gòu)成一個高大的黑色人形。

    藏太順從他的心意,立刻就追上了貝爾摩德。

    貝爾摩德的車停在研究所的地下負一層,她踩著高跟鞋走進地下停車場之中,拉開跑車的車門,坐了進去。但她沒有急著將車啟動,而是拿出了手機,撥出了幾個號碼。

    按下號碼的鍵盤音滴滴答答地響了起來,貝爾摩德卻完全沒有發(fā)覺后座上多了一個人——或許不應(yīng)該稱之為人,藏太只是擁有與人類相似的外形而已。

    貝爾摩德?lián)艹龅哪莻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對面?zhèn)鞒鰜淼氖且粋顯得有些疲憊的男聲,在通話之中顯得有些的扭曲。

    “喂?請問有什么事嗎?”

    “古賀博士,”美艷的女郎輕輕笑了一下,輕柔的嗓音之中暗含著森然的殺機,“已經(jīng)很久了,你還沒有考慮好嗎?”

    對面的人在聽到聲音的時候就意識到了些什么,原本顯得有些疲憊的聲線立刻緊張起來,即使隔著手機在通話,鹿見春名也能聽出他顫抖聲音中的恐懼。

    古賀博士克制不住地拔高了聲調(diào)。

    “——我的技術(shù),絕對不是用來殺人的!”

    第144章 酒廠的場合(51)

    古賀進猛地站了起來, 他一手握著手機,一手按在桌面上,支撐著自己有些搖搖欲墜的身體。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音量,忍不住將聲調(diào)拔高, 好像這樣就能讓自己顯得稍微有底氣一些。

    但古賀進心里很清楚, 至少以他自身的力量, 是沒辦法與那個隱藏在黑暗之中的龐大組織抗衡的。

    這個組織在兩年前的時候就派人來接觸過他, 說是對他設(shè)計的程序和技術(shù)很感興趣……但那個時候他還沒有做出什么成果來, 這個組織對他的興趣似乎也只處在可有可無之間,即使被他惶恐地拒絕,也沒有過分糾纏。

    直到他研究出了成果, 真正的噩夢就降臨了。

    他在家里發(fā)現(xiàn)過無聲無息被放進來的警告信,發(fā)現(xiàn)過被畫上了紅圈的家人的名字,還在漆黑的樓道之中,被身披黑色雨衣的神秘人用槍口頂著后頸。

    只要回想起那些可怕的手段,古賀進的心中就忍不住彌漫氣寒意。他身體發(fā)冷, 手指有些痙攣, 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發(fā)軟的身體。

    心臟狂跳起來, 古賀進毫不懷疑這顆心臟下一秒就會從他的胸腔之中直接跳出來。

    電話之中傳來了女人輕笑起來的聲音,對面的人似乎知道他只是色厲內(nèi)荏, 連語氣都變得漫不經(jīng)心起來:“古賀博士, 你這么說話就太難聽了,誰告訴你我們要你的技術(shù)是想殺人了?”

    這個回答讓古賀進有些驚訝。

    他神情錯愕起來,不慎失手打翻了放置在手邊的咖啡杯,瓷白的咖啡杯中, 深黑色的液體潑灑了出來,傾倒在了鍵盤上, 連接著電腦的鍵盤因為沾了水而冒出了一點藍紫色的電光。

    瓷白的咖啡杯從書桌的邊緣滾落,又掉在了地面上重重地墜落碎裂,瓷杯碎裂的聲音在安靜的室內(nèi)格外明晰,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了古賀進的腦子里。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如果不是電話那頭還傳來了一點呼吸的聲音,貝爾摩德大概會認為這個古賀博士被她給嚇得心臟猝死了。

    古賀進緩緩抬起頭來,他有些粗暴地一把拔下了將電腦和鍵盤連接在一起的數(shù)據(jù)線,放置在桌上的三個電腦屏幕上彌漫著幽幽的藍光,在他的眼鏡表面和瞳孔的深處映照出藍色的光來。

    他深深舒出一口氣,眼鏡因為角度的偏移而折射出反光來,古賀進的表情無法看清。

    “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再度出聲的時候,古賀進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fù)了冷靜。

    他確實從兩年前剛提出這個設(shè)想的時候就被組織給注意到了,但那時候組織對他的關(guān)注度并不高,也不是非他不可,雖然有威脅的舉動,但古賀進的日常在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平和的……只是大概數(shù)個月、又或者半年,組織就像是幽靈一樣,會突然冒出來,然后打破他對未來所有美好生活的期望。

    出于對犯罪組織的偏見,古賀進沒有具體問過貝爾摩德為什么組織想要拿到這個技術(shù)、又打算利用這個技術(shù)做些什么,在先入為主的前提下,古賀進下意識地認為組織是打算利用他提出的新技術(shù)來犯罪,比如……殺人。

    這是古賀進無法接受的。

    “我讀過你的論文。”

    雖然沒看懂。貝爾摩德心說。

    她接著又開口了,“我能看出來,你研究這項技術(shù)、并且花費了數(shù)年的時間將這項技術(shù)一點一點變成現(xiàn)實,其實就是為了你的理想吧?你的理想很偉大、很純粹,我很認同你的想法……并且為此而對你感到尊敬。”

    不得不說,身為一個國際知名的好萊塢影星,貝爾摩德的業(yè)務(wù)能力相當過關(guān),至少臺詞功底就很不錯,輕輕巧巧幾句話就讓古賀進緩和了情緒。

    “其實你不用這么抵觸我們的,雖說我們的人之前對你做出了一些過激的行為……”貝爾摩德幽幽嘆了口氣,對古賀進循循善誘,“但是,這都是有原因的。”

    “你們不止恐嚇我,還用我的家人威脅,”古賀進的語氣十分諷刺,“這讓我怎么相信你們?苦衷,我不相信黑道會有什么苦衷!”

    貝爾摩德很有耐心,一點沒有因為古賀進激烈的語氣而生氣。

    “黑道就不能救人嗎?如果你是這么認為的,那未免也太過狹隘了。”

    金發(fā)美人在電話的另一端輕輕笑了一聲,含著笑意的嗓音從聽筒之中溢了出來,帶著點酥酥麻麻的意味——但古賀進沒心思仔細聽她的聲音,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貝爾摩德話語的內(nèi)容上。

    “你想救人,我們也想救人,最終的目的本質(zhì)上是一樣的……我們都希望有人能因此而活下來,”貝爾摩德意有所指,“難道你就不想再和你的女兒說話嗎?既然如此,你大可以和我們合作。”

    古賀進沉默了。

    他當然想見自己的女兒,做夢都在想。

    他的女兒——古賀由紀在五年前失足墜樓,雖然沒有死亡,但磕到了腦袋,至今無法醒來,成為了植物人,在病床上昏睡了整整五年的時間。

    五年來,古賀進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再看到女兒睜開眼睛、笑著喊他爸爸的樣子,他想和女兒交流,哪怕只是說一句話、一個字都好……但這希望太過渺茫,他不知道女兒還會不會有醒過來的那一天。

    古賀進無法將女兒蘇醒的希望完全交托給命運,所以他選擇了自己主動出手,去追尋那一點希望——然后牢牢抓在手中。

    古賀進研究這項技術(shù)并不是出于什么拯救所有植物人、病人之類的高尚的目的,只是純粹的私心而已。

    貝爾摩德的話完全戳中了古賀進心中最柔軟的那部分,讓他的防線輕而易舉地露出了破綻和縫隙。

    “你應(yīng)該知道,你現(xiàn)在這項技術(shù)理論上來說是可以實現(xiàn)的,現(xiàn)在不是也取得了一點成果了嗎?只要你和我們合作,我們組織可以為你提供任何你需要的東西。”貝爾摩德的語氣像是引誘人類墮落的惡魔,“研究經(jīng)費、甚至全球最高端的新設(shè)備,那些都不是問題,只要你想要,那么都能擁有。”

    這個承諾的分量不輕,古賀進立刻就動容了。

    古賀進敢肯定,自己正在研究的是一向跨時代的技術(shù),如果他真的成功,那么全世界的人大概都會記得他的名字——前提是他真的能研究成果。而要達成這個目標,古賀進需要很多錢、需要最好的設(shè)備、以及優(yōu)秀的研究團隊。

    當然有人愿意投資,但是投資人在看到無底洞一般的計劃書時無一例外地選擇了退縮,沒有人愿意將無限的金錢投入到這個可能在短時間之內(nèi)看不到什么回報的項目之中去。

    ——但烏丸蓮耶可以。

    這個成立時間長達半個世紀、惡行遍布全球,各種資產(chǎn)也隨之遍布的巨大跨國犯罪組織手中是有錢的,擁有足夠買下一個偏遠小國的金錢儲備,從這些錢力撥出來一部分給古賀進的研究項目也不是什么難事。

    只是為了那個終極的目標,烏丸蓮耶愿意讓組織為之支付任何代價。

    “……你說真的嗎?”古賀進的語氣有些遲疑。

    如果組織沒有騙他,真的愿意投入這么多金錢和資源的話,他的研究速度會更快……他也能盡早見到女兒了。

    “當然,那些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是問題。”貝爾摩德語氣驟然之間變得有些嚴厲,“但是,古賀博士,如果你答應(yīng)了,需要多久才能看到成果?你明白,我們畢竟不是什么慈善組織。”

    “一年。”古賀進默默計算了一下,最終給出了一個肯定的回答,“只要經(jīng)費和設(shè)備能跟上,最快一年,就能拿出階段性的成果來。”

    貝爾摩德滿意了:“那么,合作愉快,古賀博士。”

    她想掛斷電話,卻被通話另一端的古賀進連聲叫住了。

    “等等、等等!”古賀進像是在確認什么,“你們付出這么多,到底是要救什么人?為什么?”

    “噓。”

    貝爾摩德輕聲說。

    即使明知道古賀進看不到,她仍然豎起一根食指,抵在浸染了深紅色的下唇上,她的指甲同樣被染成猩紅,像是彼岸的顏色。

    “We can be both of God and the devil.Since we're trying to raise the dead against the stream of time.”

    貝爾摩德掛斷了通話。

    ——我們既是上帝也是惡魔,我們要逆轉(zhuǎn)時間的洪流,讓死人復(fù)生。

    古賀進對著被掛斷之后只傳來忙音的通話,茫然地重復(fù)著這句話。

    通過藏太的感官圍觀了全過程的鹿見春名也有點茫然——貝爾摩德和古賀進的對話看似內(nèi)容很多,其實兩個人根本沒透露出什么關(guān)鍵的信息來,鹿見春名全程都是云里霧里的狀態(tài)。

    并且,鹿見春名也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聽到貝爾摩德說這句話了。

    他知道貝爾摩德所說的這句英文的意思,但直接翻譯過來,只會讓人覺得這其中的內(nèi)容是異想天開——逆轉(zhuǎn)時間的洪流、讓死人復(fù)生,在沒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里,這就是無稽之談。

    但是,但是……

    如果這真的就是組織、或者說那位先生的終極目標,那么一切就都說的通了。

    就比如宮野志保現(xiàn)在還沒有研究成功的APTX-4869,這種藥物確實能在極小的概率下觸發(fā)某種奇異的現(xiàn)象,讓人縮小成幼年期的樣子,這恰好印證了“逆轉(zhuǎn)時間的洪流”這句話。

    至于讓死人復(fù)生……委實說,鹿見春名不覺得世界上存在任何能做到這一點的藥物,除非組織打算搞生化危機。

    沒看組織拿他當樣本斷斷續(xù)續(xù)地研究了這么久都沒研究出什么名堂來嗎?本質(zhì)上就是因為他的不死并不是因為藥物,而是種族原因,只是烏丸蓮耶顯然不這么認為,單方面地把他當作救命稻草。

    字面意義上的救命稻草。

    那么,烏丸蓮耶會將所有永生的希望都寄托在虛無縹緲的不死上嗎?

    鹿見春名不覺得這個掌控了組織半個世紀的幕后黑手會如此的孤注一擲,將所有的籌碼只壓在一邊。

    也許是因為發(fā)呆的時間太長,宮野志保放下了手中的筆,走到了鹿見春名的面前來,用手背在他的額頭輕輕試探了一下。

    “體溫偏低,但對你來說是正常的。”有著茶發(fā)的少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來,“你不舒服嗎?我看你走神很久了。”

    “沒什么,”鹿見春名回過神來,“有點無聊所以在發(fā)呆……系統(tǒng)到底還有多久才能修好啊?”

    “馬上了,”宮野志保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手表的指針,“嗯……既然你不是很想繼續(xù)待下去,那現(xiàn)在就開始實驗吧。”

    她將打開的鋼筆重新蓋上,別在了白大褂的外套上,隨后轉(zhuǎn)身出了門。

    鹿見春名跟在宮野志保的身后,默默地等她拿出手機通知實驗室的工作人員將之清理出來、讓其他助手做好準備開始實驗,等全都吩咐完之后,宮野志保才掛斷了通話。

    “研究所的地址換的真是頻繁,我每次回來都要換個地。”他開口說。

    “很正常吧?因為組織很重視研究所,所以基本上隔一段時間就會換個地址。”宮野志保也十分自然地接話,“不過對我來說無所謂,反正設(shè)備和資料都是一樣的,在哪里做研究都一樣。”

    鹿見春名說:“研究所和組織控制的那些醫(yī)藥公司也有合作吧。這事打算進軍醫(yī)學界做藥物壟斷的巨頭吧?說起來,你的研究經(jīng)費是不是很多啊?我之前刷卡的時候看到了很長的一串零。”

    宮野志保顯然會錯了意:“反正不是我的錢,隨便你刷好了。申請的經(jīng)費如果沒用完,下次批經(jīng)費的時候后勤組的人會找借口砍掉一部分的。”

    她似乎對此很是不滿,又輕輕地嘖了一聲。

    “我只負責藥物這一塊,很多研究項目的副產(chǎn)品確實會和醫(yī)藥公司合作……其他方面我不太清楚。”

    “我看組織好像對科研方面的人才特別關(guān)注。”鹿見春名的用詞比較委婉,“……在同行里似乎還挺少見的。”

    一般的犯罪組織根本不會像組織這樣搜羅各種行業(yè)的科研人才,還批經(jīng)費讓他們搞研究——那些販毒的會特地找化學人才來搞新型毒品,搞電信詐騙的會找程序員來成立專門的網(wǎng)絡(luò)小組,但不管哪個,都和組織不同。

    “可能是吧,畢竟我也不知道其他的組織怎么樣。”宮野志保的語氣淡淡的,“組織的名下除了那些醫(yī)藥公司,還扶持了不少業(yè)務(wù)在網(wǎng)絡(luò)科技方面的新企業(yè),之前研究所用的云端系統(tǒng)不就是金樹企業(yè)設(shè)計的么?”

    “網(wǎng)絡(luò)科技?”鹿見春名心中微微一動,“組織很看重這個?”

    他倒是知道組織扶持了金樹企業(yè),但只當做這只是組織名下眾多公司之一,沒覺得有什么特殊的。

    “你問這些做什么?”宮野志保隱隱覺得有些意外,停下腳步來看向鹿見春名,但沒等鹿見春名回答,她就再度開口了,“我想想……組織從很久之前開始就很重視這方面了,挖了不少計算機方面相關(guān)的人才,似乎也有什么重要的研究項目吧?但我們不在一起工作,所以對那方面的事情不太清楚。”

    鹿見春名沒有對宮野志保隱瞞的意思,他知道她以后會是和他同盟的伙伴,但在這個時刻也只能含糊一下:“我只是有些事情想搞清楚。”

    宮野志保了然地點了點頭。

    他們走到了實驗室門口,宮野志保用虹膜刷開了實驗室沉重的金屬制大門,室內(nèi)恒溫的冷氣立刻便冒了出來。

    鹿見春名坐在冰冷的實驗臺上時,還在想剛才貝爾摩德和那位古賀博士的話。

    至少單從話語之中就能判斷一件事——貝爾摩德很看重這位古賀先生。

    而在某種程度上,貝爾摩德代表的就是那位先生的意志,得到貝爾摩德的看重,同時也意味著得到了組織BOSS的看重。

    組織許諾給了古賀博士什么呢?充足的、豐厚的實驗經(jīng)費,只要想要就隨時能夠弄來的最先進的高端儀器設(shè)備……這可不是小打小鬧,這是個沒有限度的無底洞,不知道扔多少錢進去才能聽到一個水花。

    那位先生不是什么錢多的沒處花的人,既然愿意做這樣的投資,那么必定有某種緣由……至少古賀博士和他正在研究的東西是值得的。

    烏丸蓮耶看重的到底是什么?

    ——活著,他想活著。

    不管是死而復(fù)生還是永生,本質(zhì)上都是逆轉(zhuǎn)時間,而將這不同的字義拆解開來看,會發(fā)現(xiàn)它們的本質(zhì)是如此的清晰一致。

    貝爾摩德甚至認同了古賀博士的話,認為他正在研究的是救人的技術(shù)……再往深想,這個技術(shù)如果成功,是不是就可以拯救那位先生的生命?

    但和救人有關(guān)、又是計算機方面的技術(shù),這具體的研究項目是什么?這一點并不清楚。

    鹿見春名在心里默默地將這個消息的優(yōu)先程度排到了前列。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時間夾縫之中短暫停留的時候能不能徹底搞清楚,但是按照古賀進承諾的那樣,他最快一年就能做出階段性的成果的話,等他回到那個正常流動的時間線之中,總有機會搞清楚的。

    實驗室的助手和設(shè)備還沒有完全準備好,趁著這點時間,宮野志保想起來了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個小藥盒來,遞給了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一邊接過藥盒打開,一邊問:“這是什么?你研究的失敗品?”

    藥盒里裝著的是藍白顏色的膠囊。

    “你說話可以不這么刺耳嗎?”宮野志保面無表情,“什么叫失敗品?那只是沒有完全研制成功、有較大副作用和缺陷的階段性成果,總體上來說是成果的。”

    “哦,”鹿見春名重復(fù)了一遍宮野志保的話,“有較大副作用和缺陷啊……你是想讓我實驗一下?”

    “是。”宮野志保輕輕點了點頭。

    因為還沒有開始實驗,所以錄像設(shè)備是關(guān)閉的,她才敢放心地和鹿見春名說話。

    “你的體質(zhì)已經(jīng)和常人不一樣了,我不知道什么樣的藥物對你來說才是有效的……能分辨這一點的話,也許也能更加針對性地做出解藥來。”

    “我明白了。”鹿見春名嘆了口氣,將藍白的膠囊吞了下去。

    熟悉的疼痛、心悸一起涌上來,鹿見春名眼前一黑,當著宮野志保的面倒了下去——很快又坐了起來。

    “……失敗了啊。”宮野志保也忍不住嘆氣,“和之前比怎么樣?”

    “對別人來說好不好我不知道,對我來說優(yōu)點還是很明顯的。”

    宮野志保忍不住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什么優(yōu)點?”

    鹿見春名面無表情:“死的更快了。”

    茶發(fā)少女欣喜的表情瞬間僵在了臉上,唇角微笑的弧度一點一點變得平直。

    她嘆了口氣:“我知道不會這么容易……算了。”

    宮野志保的聲音低了下來,像是壓在舌下。

    實驗室的門再度被打開了,助手踏進了實驗室之中,宮野志保拿起了手術(shù)刀。

    鹿見春名也從善如流地閉上了嘴,躺在了實驗臺上。

    他閉著眼睛,通過藏太的視角繼續(xù)遠程觀看地下停車場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

    貝爾摩德的車還停在原處,但是琴酒的車啟動了。那輛黑色的保時捷356A緩緩駛到貝爾摩德的面前,然后停了下來。車窗被緩緩搖下,露出了琴酒的側(cè)臉。

    冷酷的Top Killer 凝視著貝爾摩德,語氣很不好:“搞定那個人了嗎?”

    “算是搞定了。”貝爾摩德不在意琴酒這一如既往的冷臉,“他缺錢、缺人、缺設(shè)備,而這些東西組織都能給他,他有什么理由不和我們合作呢?”

    “如果那家伙不配合。”琴酒冷笑了一聲,“他的父母、孩子、朋友……隨便什么人,送點零件到他面前,他會識相的。”

    貝爾摩德不置可否:“總之,古賀博士那邊我會解決的。”

    琴酒微微頷首,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jié)過多,“資料拿到了吧,研究所那邊不能出問題。”

    貝爾摩德微微笑了起來,她抬起手,對琴酒輕輕晃了晃那枚銀色的U盤,金屬質(zhì)的表面在黯淡的燈下折射出一點光芒來。

    ——那里面裝的是拷貝出來的鹿見春名的資料。

    她意味深長地開口。

    “當然,”

    “廢物利用也是能創(chuàng)造價值的。”

    第145章 酒廠的場合(52)

    廢物利用?

    什么意思?

    躺在實驗臺上的鹿見春名忍不住皺眉。

    藏太的存在時間還沒到, 他仍然能通過藏太的感官獲取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但由于這些信息之中存在很多意味不明的東西,連重點也模糊不清,鹿見春名思考分辨起來會稍微有些費力。

    ……他知道的還是太少了, 得快點把組織隱藏的秘密都搞清楚才行。

    鹿見春名在心里嘆了口氣。

    這讓觀察著鹿見春名的宮野志保遲疑了一下, 握著手術(shù)刀的手停頓在空中, 她問:“……弄疼你了嗎?”

    宮野志保當然會覺得詫異。

    她知道鹿見春名對痛感相當遲鈍, 再加上為了實驗體維持穩(wěn)定的心理狀態(tài)不要突然發(fā)癲大開殺戒, 實驗的時候向來時加上了麻醉的……雖然宮野志保覺得這種天天開膛破肚死去活來的事情就算有麻藥屏蔽痛覺也無法掩蓋殘忍的本質(zhì),但這已經(jīng)是組織最后的“人道”了。

    “沒什么,”鹿見春名平淡地回答, “只是你們動作太慢了,我有些煩。”

    他這句話一說吃口,圍在邊上的研究員和助手們同時露出了敢怒不敢言的表情——這話不就是嫌棄他們的技術(shù)嗎?可惡,被看不起了還不敢大聲說些什么,不然誰知道告死鳥會不會突然暴起把他們都殺了?

    宮野志保也淡淡地哦了一聲, 繼續(xù)平穩(wěn)地進行著實驗。

    實驗室內(nèi)沒有人在說話, 只剩下呼吸與心跳的聲音、已經(jīng)利刃劃開皮膚和金屬碰撞在一起的聲響。

    沒人打擾, 鹿見春名又忍不住開始想剛才得知的那些消息。

    組織拉攏看重的人才、BOSS渴望得到的新技術(shù)、已經(jīng)貝爾摩德剛剛從研究所里拷走的資料……很顯然琴酒和貝爾摩德都對這份資料的去處十分清楚,貝爾摩德他暫時沒什么計劃接觸到, 那么琴酒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還有古賀博士的具體身份得搞明白。只要知道他研究的到底是什么, 想倒推出目的、再扼住那位先生的咽喉與命脈,所有事就會變得簡單起來。

    鹿見春名還想再聽下去,但藏太最多只能存在半個小時,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極限時間, 維持著藏太存在的黑色粒子已經(jīng)開始變得不穩(wěn)定了,藏太的身體在空中扭曲閃爍, 最后崩塌消散。

    連帶著鹿見春名也失去了另一個感官,眼前的畫面瞬間消失,聲音也一同遠去。

    ……

    琴酒顯然是知道另一個研究所的內(nèi)幕的,因此并未對貝爾摩德這刻薄的“廢物利用”的形容而感到什么意外。

    雖說是直屬BOSS的人,但琴酒總是對貝爾摩德有著微妙的不放心……所以這個時候才會特地來確認一下。

    他冷淡地朝美艷的金發(fā)女郎抬了抬下巴,才轉(zhuǎn)身重新進入了保時捷356A之中。

    黑色保時捷發(fā)出發(fā)動機啟動的聲音,很快便從地下停車場之中駛了出去。

    貝爾摩德沒有急著行動,她單手撐著下頜,垂下眼睛,盯著那枚躺在掌心之中的銀色U盤——那里面裝著的是和鹿見春名有關(guān)的實驗資料。

    委實說,她沒什么要窺探的興趣,該知道的東西,她在此之前就已經(jīng)知道了。

    貝爾摩德知道鹿見春名是和她一樣的實驗體……他們都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吃下了那種怪異的藥物,也就是“銀色子彈”,成為了宮野夫婦研究中的犧牲品。變成這樣絕對不是貝爾摩德自愿的,她的時間被迫停留在了那一刻,從此再也沒有流動過一分。

    或許很多女人都會被青春永駐和美貌永存所打動,但當這件事真的成為現(xiàn)實的時候,換來的就是不得不反復(fù)掩蓋的身份、為了不暴露而斷開社交……那不是貝爾摩德想要的活法。

    她知道自己不是自愿的,因此才會對宮野夫婦、乃至宮野志保感到厭惡,以己度人,才會覺得鹿見春名身上發(fā)生的一切也都是被迫的。

    甚至于,與她自己一對比,鹿見春名的異常才是真正的奇跡——必然會被那位先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牢牢掌控的奇跡。

    人總是在崇拜奇跡的同時又做出種種褻瀆的事,尤其是鹿見春名是人造的奇跡。

    研究員們只會像兇狠的豺狼一樣撲過來,將這份奇跡用刀剖開、撕扯成碎片。

    不老不死……多諷刺啊,這兩種特性竟然分別在他們兩人的身上出現(xiàn)了。

    貝爾摩德露出了嘲諷的冷笑。

    至少那幫瘋魔的研究院沒有非要從她身上榨干所有的利用價值、然后再將殘羹剩飯利用到底,說起來也許比擁有“不死”這種體質(zhì)的告死鳥要幸運一點。

    但這幸運也只是對比才顯出來的。

    貝爾摩德隱隱對鹿見春名有種同類看見同類的感覺,但對她而言,最優(yōu)先級仍是保全自己,在這個前提下對鹿見春名透露出來一些信息是無關(guān)緊要的。

    ——但她幫不了太多。

    貝爾摩德收攏了手指,將銀色的金屬U盤牢牢握進手心之中,金屬質(zhì)的表面因此而染上了身體的余溫。

    她踩下油門,流線型的跑車殷勤立刻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從地下停車場之中駛出。

    ……

    等重新出現(xiàn)的藏太來到地下停車場時,貝爾摩德和琴酒的車都已經(jīng)離開了,藏太飛了好幾圈也沒看到什么人。

    鹿見春名這個時候就會感嘆只能操縱一個黑色幽靈的不便之處了。

    只有一個能行動半小時的藏太,他能利用藏太聽到和做到的事情委實并不算多……但同時操縱黑色幽靈是存在難度的。

    實驗結(jié)束的時候,鹿見春名沒有馬上離開,他盤膝坐在冰冷的實驗臺上,盯著自己的掌心看。

    和本身蒼白的膚色一樣,鹿見春名的掌心也沒什么血色,只能看到分布在掌心中的些許紋路,分明的肌理線條一直延伸到手掌的邊緣才消失不見。

    其他的演研究員和助手差不多已經(jīng)離開了,只有宮野志保留了下來。

    她正在擺弄錄像機里錄下來的錄像——連接內(nèi)網(wǎng)的系統(tǒng)還沒有完全修復(fù),她只能手動把保存著錄像的記憶卡扣下來,通過電腦手動上傳。

    鹿見春名開口問了一句:“你能同時使用左手和右手嗎?”

    “那要看是做什么吧?”宮野志保沒問鹿見春名為什么冷不丁問這些問題,想了想才回答他,“如果是簡單的事情,大多數(shù)人應(yīng)該都做到兩只手一起使用……如果是精細復(fù)雜的操作,那么我想很難,大概也沒幾個人能做到。”

    她頓了頓,而后才再度開口。

    “……畢竟,人只有一個大腦。”

    精細操作——如果想讓一個人用左右手同時握著手術(shù)刀拉做手術(shù),大概這世界上沒幾個患者敢讓醫(yī)生這么玩。

    能用和精細操作是兩碼事,大多數(shù)人的大腦只能支撐著使用左手或者右手,鹿見春名是個普通的右撇子。

    他能雙手同時開槍,但是做不到同時操控兩個黑色幽靈——但有人可以。

    曾經(jīng),鹿見春名就見過有可以同時操縱兩個黑色幽靈的亞人存在,他只能說一句哥們你真是天賦異稟。

    對于亞人而言,同時釋放兩只黑色幽靈并非是做不到的事情,能不能操縱才是問題。

    黑色幽靈是有自主意識的,行為并不可控,就像同時使用兩個大腦一樣,搞不好黑色幽靈就會失控。

    但不得不說,有兩個藏太的話確實很方便……他現(xiàn)在開始學還來得及嗎?

    鹿見春名嘆了口氣。

    他從冰冷的金屬質(zhì)實驗臺上走了下來,熟門熟路地從實驗室走了出去。

    鹿見春名沒有多待的打算,換好衣服就離開了。他剛從研究所離開沒多久,手機就輕微震動了一下。

    他按亮手機屏幕看了一眼,是宮野志保發(fā)來的消息。

    [貝爾摩德拷走的是你的實驗資料。]

    宮野志保沒有多叮囑,也沒有說讓鹿見春名小心之類的話,她只是單純將這個消息告知了鹿見春名而已。

    鹿見春名只要明白貝爾摩德是有目的地沖著他來的就好,更多的事情宮野志保就做不了了,畢竟她也是自身難保,組織盯她盯的很緊,根本沒有余地再幫鹿見春名多做些什么。

    鹿見春名看完這條消息,將短訊刪除了。

    既然那個U盤里拷貝走的是他的實驗資料,那么貝爾摩德負責的另一場實驗必然是與他有關(guān)的。

    鹿見春名不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會有除了他之外的亞人,說到底他的不死是因為根本不是人類,而生老病死是人類無法違背的規(guī)則,這個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不死的人呢?除非那是超能力者,或者電影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畸形的活死人。

    如果沒有另一個他當做實驗素材,又會是什么需要瞞著他本人進行的研究?

    鹿見春名琢磨了一下貝爾摩德說出的“廢物利用”這個詞,想了想。

    首先可以排除廢物是指他本人的可能性,如果組織真的這么認為,現(xiàn)在對他就不是這個態(tài)度了……那位先生分明還對他抱有希望。

    ……

    貝爾摩德的目的地是另一個處于東京郊區(qū)的研究所。

    她駛?cè)胙芯克校?jīng)過好幾道身份證明的程序之后才進入研究所內(nèi)部。等她停了車走出來時,時間已經(jīng)是深夜了。

    得知貝爾摩德到來,暫時負責這個研究所的研究員青木博士匆匆從電梯之中走了出來,對貝爾摩德擠出一個笑容來。

    “貝爾摩德大人,”青木博士小心翼翼地問,“這么晚了,您……”

    貝爾摩德?lián)P手,將那個銀色的U盤朝青木博士拋了過去。青木博士只看見有銀色的光芒沿著拋物線的形狀落了過來,他下意識地伸手接住,盯著掌心之中的U盤發(fā)愣。

    青木博士遲疑著問:“……這是?”

    “當然是你要的東西。”貝爾摩德對青木博士輕輕勾了勾唇角,抬手將金色的長卷發(fā)撥至耳后。

    青木博士愣了一下,臉上隨即露出了驚喜的表情,他眼神之中都帶著狂熱,看銀色的U盤時像是盯著絕世美人,難以掩飾垂涎的神情。

    “難道說……”他的語氣中帶著忐忑和不可置信的驚喜。

    “就是你想要的東西。”

    貝爾摩德懶得浪費時間去應(yīng)付青木博士,越過他走進了電梯。青木博士握著U盤,連忙跟上了貝爾摩德的腳步,抬手在電梯上按下7的數(shù)字。

    電梯開始啟動上升,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快速跳躍。

    “研究所最近沒什么異常吧?”貝爾摩德問。

    “沒什么,”青木博士心不在焉地回答,“一切正常。”

    貝爾摩德了然地頷首,沒有多說些什么。

    最近研究所都很太平,目前有重要項目在研究中的研究所沒什么異常的事情發(fā)生,但以前的實驗室舊址意外被發(fā)現(xiàn)了。

    兩年前鹿見春名失蹤后的那段時間,青木博士負責的研究也轉(zhuǎn)移到了現(xiàn)在的這個新的研究所之中,原來那個被建在群馬和東京交界處的山中的研究所因為山火而被意外發(fā)現(xiàn)了,警察還在那里面找到了人體殘肢和炸彈的痕跡。

    炸彈的碎片是用來清理痕跡時留下的,人體殘肢則來自于兩種渠道——哪些基本上都是實驗體,要么是研究所用得到的基因樣本制造出來的,要么就是通過詐騙、綁架等等黑色的手段騙來的普通人。

    而在轉(zhuǎn)移研究所時,這些在取得了實驗數(shù)據(jù)之后就變得無用的實驗體就是需要處理掉的廢棄物,于是便和研究搜中留下的生活痕跡一起,湮滅了炸彈的火光之中。

    ——直到兩年后的現(xiàn)在,才被警察發(fā)現(xiàn)。

    只是這個時候發(fā)現(xiàn)也無濟于事了,兩年的時間能夠消去很多痕跡,就算他們將那些人體殘肢的DNA和失蹤名單上的人對應(yīng)上了,也不可能抓到組織的馬腳。

    只是畢竟兩個研究所之間存在關(guān)聯(lián),雖然沒有得到這邊被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的消息,貝爾摩德還是順口問了青木博士一句,在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后便不再詢問了。

    電梯抵達了七樓,貝爾摩德踩著細長的高跟,和青木博士一起走了出去。

    實驗室的地板上鋪著純白的瓷磚,細長的高跟踩在地面上時能發(fā)出格外清脆的聲音,在空空蕩蕩的室內(nèi)形成回響。

    “研究怎么樣?”貝爾摩德環(huán)視了一圈室內(nèi)的景象,隨口問道,“這些孩子們應(yīng)該很乖巧吧。”

    “確實很乖巧,畢竟連心理和對世界的認知都是一片空白,不管想做什么都可以。”青木博士聳了聳肩,“不過損耗率太大了,成本也有些高。”

    “這一批使用完就不用再做這么麻煩的事情了吧。”貝爾摩德微笑起來,“之后你會有一個新同事的。”

    她經(jīng)過了一個巨大的、看起來能夠盛放一個人的透明的玻璃罐,稍長的指甲在透明玻璃罐的罐身上輕輕敲出了一點清脆的聲音來。

    “喔。”青木博士干巴巴地應(yīng)了一聲。

    他是典型只會搞研究的人,要他跟貝爾摩德大談特談研究的具體事項,他能說一整個晚上,可一旦涉及到他不怎么懂的方面……譬如說人際交往,他立刻就歇菜了。

    貝爾摩德在這一層中轉(zhuǎn)了一圈。

    這一層的名字是“培養(yǎng)皿”——偌大的空間內(nèi)一邊擺放著數(shù)十張試驗臺,另一邊則是立在地上的透明的玻璃罐,玻璃罐之中灌滿了淡黃色的透明的液體。

    貝爾摩德走到最近的實驗臺邊,停下了腳步。

    試驗臺上躺著一個實驗體,她靠在試驗臺邊,朝那個躺在試驗臺上的人伸出了手。

    染成深紅色的指尖觸碰到了實驗體的長發(fā),將手指插入到柔軟如同綢緞的發(fā)絲之中,像是捧起了一段銀色的月光。

    試驗臺的一邊掛著銀色的金屬牌,上面標注著手寫的黑色字體。

    ——實驗體-KS-145號。

    *

    組織的任務(wù)也不是隨時都有的,對大多數(shù)代號成員來說,結(jié)束一個任務(wù)之后,通常能休息一到兩個月的時間,除非這任務(wù)出了點岔子,最后變成看連綿不絕的連環(huán)任務(wù)。

    鹿見春名本身是沒什么事要做的,只要琴酒不叫他去干活,他就用不著干活。

    所以從平田孝太郎被狙擊身亡后到現(xiàn)在,鹿見春名都相當清閑。

    期間他去過幾次安全屋,但一次也沒去過自己租下來的公寓,好像已經(jīng)默認了萩原研二的警察宿舍才是他這個犯罪分子真正的家一樣。

    出于某種不可言說的私心,萩原研二完全沒有想過讓鹿見春名搬出去,甚至也沒有人說要打地鋪。

    睡在一張床上當然很擠,但喜歡的人就在自己身邊,誰能忍住這種抱著喜歡的人一起睡覺的誘惑?反正萩原研二不行,所以這只能是甜蜜的痛苦。

    ——痛苦在他不合時宜的反應(yīng),也在鹿見春名的不開竅上。

    他將鹿見春名的親昵行為定義為了“被當做是摯友”,畢竟他和松田陣平也不是沒在一張床上睡過……只是不會抱著睡而已。

    對鹿見春名而言就更好懂了,他早就把對萩原研二的態(tài)度變成看戀人,這種下意識里表現(xiàn)出來的親昵就和咳嗽一樣無法掩蓋,所以才讓萩原研二猶豫又被動。

    兩人的同居生活已經(jīng)步入了老夫老妻的狀態(tài)——鹿見春名通常不會早起,萩原研二會在輕手輕腳地洗漱之后,給鹿見春名留下三明治當早餐。

    除了沒有親密的接吻和最后一步,牽手和擁抱都已經(jīng)變成了家常便飯——萩原研二自欺欺人地想,朋友之間也不是不能牽手擁抱的吧?

    松田陣平將萩原研二這種行為定義成秀恩愛,懶得理他。

    這次叫醒鹿見春名的是萩原研二的電話。

    他迷迷糊糊地接了起來,通話的另一邊是萩原研二的聲音:“小詩,我們現(xiàn)在準備去米花中央醫(yī)院……”

    “什么?”鹿見春名瞬間清醒,“你受傷了?”

    他的語氣中帶著很明顯的焦慮。

    “不,不是我,也不是小陣平,我們倆好好的,”萩原研二嘆了口氣,“是班長受傷了,現(xiàn)在正在去醫(yī)院的路上呢,所以我可能會晚點到家。”

    他這語氣十分像是和妻子匯報行程以便查崗的丈夫,惹得伊達航投來了驚疑不定的眼神。

    伊達航捂著受傷的腰,臉色蒼白,但還是堅強地憑借過人的身體素質(zhì),試圖吃到同期的第一手戀愛瓜,對松田陣平擠眉弄眼地使了幾個眼色。

    松田陣平同樣回以眼神——我不知道啊!他倆突然就跳過一切步驟開始同居了,更離譜的是hagi居然一點都沒察覺到有問題!

    萩原研二在松田陣平眼里已經(jīng)變成了因為戀愛沖而失去了常識判斷的人……雖說朋友不是不能同居,正相反朋友同居合租的情況還很多,但哪家的朋友是像你們倆一樣相處的?

    如果這都只算是朋友,那松田陣平可能不得不將自己從萩原研二摯友的范圍中扒拉出來了。

    “原來是班長受傷了,”鹿見春名微妙的松了一口氣,又有些緊張,“伊達警官沒事吧?”

    伊達航最近屬實有些多災(zāi)多難,前段時間要不是鹿見春名他得命喪當場,而這次在爆炸案的現(xiàn)場抓到了逃跑中的重刑犯,他被對方捅了一刀肚子,現(xiàn)在只能躺在救護車的病床上。

    “被捅了一刀,”萩原研二嘆了口氣,“有點危險,但班長一定會沒事的。”

    “我知道了,”鹿見春名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也馬上去醫(yī)院。”

    伊達航好幾次幫助了他——雖說幾次幫助都是因為陰差陽錯的誤會,但他接受了伊達航釋放的善意,所以去醫(yī)院看望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

    米花中央醫(yī)院中,同樣來到醫(yī)院看望友人的還有毛利小五郎和毛利蘭。

    刑警中受傷的不只是伊達航而已,還有被爆炸波及到的其他警官。

    毛利小五郎雖然已經(jīng)不當警察了,但仍然和曾經(jīng)的刑警同事保持著良好的關(guān)系,友人受傷,他來醫(yī)院探望對方實屬正常。

    毛利小五郎在看過好友的情況后松了口氣,“還好不是大事。”

    “嗯,”毛利蘭也輕輕點了點頭,“但是那個跳樓的人,他還是初中生吧?”

    她猶豫了一下,柔美的五官之中露出了一點憂愁的意味。

    “……他還醒的過來嗎?”

    這次警察們逮捕的一個詐騙團伙,受害人年事已高的爺爺因為被騙走了所有的存款而燒炭自殺,而受害人父母早亡,剩下的親人只有相依為命的奶奶,奶奶去世,他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跳樓自殺了。

    但他沒有當場死亡,他活著——但不算完全地活著。

    他成為了植物人。

    主治醫(yī)師恰好經(jīng)過,聽到毛利蘭的話后便停下了腳步。

    他站在毛利蘭身邊,伸手推了一下眼鏡。

    “憑借現(xiàn)在的醫(yī)學技術(shù),想讓植物人蘇醒只能靠運氣。”

    毛利蘭的心情滴落下來:“果然是這樣啊。”

    “但是,”醫(yī)生又說,“也許不用等到蘇醒,我們也可以和植物人進行對話哦。”

    拐角處,戴著兜帽的鹿見春名腳步一頓。

    第146章 酒廠的場合(53)

    鹿見春名剛趕到醫(yī)院。

    醫(yī)院畢竟是公眾場合, 鹿見春名倒不是不能出現(xiàn)在醫(yī)院,只是他不能被發(fā)現(xiàn)看到自己是來看望警察的。

    ——說到這點,鹿見春名一直疑惑,為什么降谷零可以一邊當臥底一邊在咖啡廳打工, 甚至還有時間和風見裕也一起去處理公安的各種突發(fā)事件, 但就算一邊當臥底一邊當警察, 降谷零的身份也至今沒暴露, 鹿見春名除了佩服只有佩服。

    不愧是公安, 都是狠人。

    鹿見春名穿著一身低調(diào)的黑色,將外套的兜帽也拉了起來,還戴上了黑色口罩, 那頭十分顯眼的銀發(fā)被他束了起來,藏進了帽子里。

    好在這是東京,就算鹿見春名把自己遮的嚴嚴實實的也不會有人用異樣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醫(yī)院里經(jīng)常會有一些演藝圈的人士來看病,況且東京市民的精神狀態(tài)都十分穩(wěn)定,哪怕再大街上裸奔都不會有人多看一眼。

    醫(yī)院這一層是病房, 只要拐過拐角, 再直走到盡頭, 就能走到伊達航所在的病房。

    在經(jīng)過拐角時,鹿見春名聽到了醫(yī)生在和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說話, 他腳步一頓, 下意識停了下來。

    “不用等到蘇醒就能對話?”毛利蘭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什么意思?”

    毛利小五郎下意識提出了質(zhì)疑:“這怎么可能?難不成植物人也會說夢話?”

    醫(yī)生失笑:“當然不是那個意思。”

    他沉吟了一會,才再度開口,“嗯……這么說吧, 你們覺得植物人是什么?”

    “就……”毛利蘭愣了一下,一邊思考一邊遲疑著說, “……昏迷的人?”

    “跟死亡也沒什么區(qū)別吧。”毛利小五郎嘆了口氣,“只不過是活著、還會呼吸而已。”

    “這么說吧,人雖然睡著了,但也時常會做夢吧?大腦意識可是很活躍的。”醫(yī)生微微笑了一下,語氣十分溫和,“植物人就很睡著了是一樣的,雖然身體無法動彈,但其實他們的意識是能夠感知到外界的情況的,只是不能做出反應(yīng),大腦一直處于活躍的狀態(tài)。”

    “那就是在做夢的意思了?”毛利蘭露出了好奇的神情,“既然是在夢中,要怎么進行對話呢?”

    “我之前讀到過一篇論文,這篇論文里提出了一項新的技術(shù),”醫(yī)生雙手插進白大褂的外套口袋之中,“就是和植物人有關(guān)的。”

    那個墜落成為植物人的病人安靜地躺在床上,醫(yī)生隔著一面透明的玻璃,神情平和地注視著那個昏睡不醒的少年,病房里的心臟檢測儀屏幕上的圖表波動平穩(wěn),昭示著他穩(wěn)定的生命力。

    可即便如此,他的蘇醒也只是一件虛無縹緲的事情。

    “你知道全息游戲的概念嗎?”醫(yī)生沒有立刻回答,他像是引導(dǎo)學生的老師,對毛利蘭循循善誘。

    “雖然我沒怎么具體了解過,但很多漫畫和小說里都會使用這樣的設(shè)定,所以大概知道。”毛利蘭想了想才回答。

    全息游戲——在不久之前,在研究所之中,貝爾摩德也對他提到過這個詞。

    鹿見春名當然不會傻到覺得貝爾摩德是單純來和他聊游戲的,她特意提起全息游戲只能是意有所指。

    但他不明白貝爾摩德這么做的理由。

    既然貝爾摩德來拷貝資料,并且全程沒有跟宮野志保說明過用途,那就說明這是BOSS下的命令,既然不打算讓宮野志保,那么顯然也不打算讓他知道,可貝爾摩德那些模棱兩可的話就像在暗示什么一樣。

    他沒察覺出來惡意,那么久假設(shè)貝爾摩德是在對他示好好了。

    ——但被BOSS偏愛的千面魔女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為什么要用這樣暗示的方式對他透露某些情報?這根本沒有好處,反而暴露了一定會有麻煩。

    ……該不會貝爾摩德其實也是臥底吧?

    鹿見春名的腦子里忍不住冒出了這個想法,但他很快又將這個有些荒謬的猜測摒除了。

    醫(yī)生還在和毛利蘭說話。

    “人們設(shè)想的全息游戲,實際上就是捕捉人的腦電波,然后將意識上傳到網(wǎng)絡(luò)上,這樣就能實現(xiàn)在睡夢中玩游戲了,很方便,對吧?”醫(yī)生笑了一下,“那么當然會有人提出——這樣的技術(shù)也可以用于醫(yī)療吧?”

    毛利蘭的臉上逐漸露出了明悟的表情。

    “就像這個不幸變成了植物人的病人一樣,雖然身體不能動彈,但他的意識是活躍的,只要給他戴上捕捉腦電波的設(shè)備,我們就能明白他的想法和想說的話,在網(wǎng)絡(luò)層面上實現(xiàn)交流。”

    黑發(fā)少女藍色的眼睛亮了起來:“原來是這樣。”

    “還有那些高位截癱、身體殘疾而在現(xiàn)實生活中行動不便、甚至連操縱電子設(shè)備都困難的人,這樣的技術(shù)也等于是給了他們第二次人生,聽起來很不錯吧?”

    毛利蘭連連點頭,“這么說的話,這一定是很偉大的技術(shù)了,那么什么時候能投入使用呢?”

    醫(yī)生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有些歉意了,“……大概不會那么快。”

    “為什么?”毛利蘭茫然。

    “我不認識那位發(fā)表論文的古賀先生,”醫(yī)生嘆了口氣,“但是隱約了解一點他現(xiàn)在的困境……這項技術(shù)要研發(fā)出來很難,因為只是作用于一小部分人,沒什么收益,很多人不看好,沒有研究經(jīng)費、也沒有助手,只靠他一個人的話應(yīng)該很難支撐下來吧。”

    “怎么能這樣呢?”天真單純的少女十分的憤憤不平,“如果大家什么事都只看利益的話,這個國家就要完蛋了吧!”

    毛利小五郎淡淡地說:“社會就是這樣運轉(zhuǎn)的啊。”

    在成年人社會摸爬滾打了數(shù)十年的前刑警現(xiàn)偵探十分能理解醫(yī)生說的話。

    “或許等哪天潛行游戲的技術(shù)研究出來看,會和醫(yī)療方面合作研究,開發(fā)一下副產(chǎn)物呢?”醫(yī)生開了個玩笑。

    有穿著護士裝的女士神情焦急,走向醫(yī)生:“宇田川醫(yī)生!那邊的病人……”

    宇田川醫(yī)生頷首,一邊朝護士小姐走去,一邊看向身后的毛利蘭。

    他露出了歉意的表情,“……抱歉,是我說的太多了,請你們別在意。”

    他留下這句話便匆匆離開了,完全沒有注意到在經(jīng)過拐角時,和自己擦肩而過的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定在原地,緩緩回頭,只看見了醫(yī)生的背影,以及白大褂翩飛起來的衣角。

    到了這個地步,那位醫(yī)生已經(jīng)將話說得這么明白了,他要是還不懂就真的是傻子了。

    如那位醫(yī)生所說,古賀博士研究的是能將人的意識上傳到網(wǎng)絡(luò)上的技術(shù)……那么BOSS要挖古賀博士的目的就一目了然了。

    就跟鹿見春名之前想的一樣,BOSS追求的是死而復(fù)生、是長生不老,因此才會在他這個不死者身上花費心思,牢牢將他抓在手中,就為了那點虛無縹緲的希望……而死而復(fù)生的本質(zhì),實際上就是長生不老。

    BOSS不會將長生不老的希望只放在他一個人身上,更何況組織建立的時間已有半個世紀,在他這個不死者出現(xiàn)之前,BOSS怎么可能沒尋找過其他的方法?

    鹿見春名的存在和古賀博士的技術(shù)可以對應(yīng)為兩個方面——他代表的肉身的不死,而古賀博士代表的是精神層面的不死。

    鹿見春名突然覺得有些滑稽。

    BOSS和組織完全將他誤解了——BOSS追求的所謂永生,在他身上根本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啊。

    不只是因為種族原因而復(fù)刻他的不死能力,從根本上來說,唯一能夠殺死亞人的方式只有衰老。

    是的,亞人和人類一樣,是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老去的,但組織根本沒發(fā)現(xiàn)這一點。

    在組織和其他人看來,時間是正常流動的,七年來他們眼中的鹿見春名毫無變化,這足以證明在鹿見春名的身上出現(xiàn)了和貝爾摩德一樣的時間靜止的效果——既然時間靜止了,那么當然就不會老去,再加上不死,就是真正的不老不死。

    可對鹿見春名而言,他的時間至多不過走動了一年多而已,他的時間是跳躍著進行的,在每個時間線都只度過幾個月而已,一年的時間能有什么變化?至少人的肉眼無法察覺到這點細微的差距。

    鹿見春名的存在,從根源上徹底帶歪了組織的研究方向,組織就算在他的身上再花費十年時間,都不可能研究出什么有用的東西,宮野志保能研究出APTX-4869也是因為他自己,和鹿見春名沒有半點關(guān)系。

    既然七年來都收效甚微,不知道活了多久的BOSS也該急了,當然要拼命要去尋找其他的辦法。

    ——那位先生的生命,大概很快就要走到盡頭了吧?

    所以才要抓住那位古賀博士。

    如果身體無法永存,那么意識永存也是一樣的,只要那位先生認為自己還是活著的,一切都沒有問題。

    他想通過古賀博士創(chuàng)造出腦機,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讓自身成為數(shù)字生命,來達到永生的目的。

    這個犯罪組織成立了半個世紀,瘋狂的奪取財富、踐踏他人、在是那種獲得支配灰色世界的權(quán)利,他們的目的可以說是顛覆世界,但實質(zhì)上——只是出于幕后黑手怕死的私心而已。

    怕死的人總是很好對付的。

    鹿見春名差不多搞懂了組織的最終目的,但現(xiàn)在還差一點沒搞懂的地方……古賀博士的腦機項目、或者說由貝爾摩德監(jiān)管的另一個項目,和他有什么關(guān)系?

    ——而一年之后,他沒有察覺到絲毫和這些有關(guān)的事情,那是不是說明在這個時間線中,他就已經(jīng)解決掉了呢?

    鹿見春名隱隱有種預(yù)感……這是一條必定會被他抓住的線索。

    也必然因為他而毀滅。

    鹿見春名在心里排列了一下計劃,做好決定之后,從拐角走了出去。

    他抬手將兜帽往下扯了一點,讓垂下來的帽子部分能將他的銀發(fā)遮擋住,連金色的眼睛也一同遮掩。

    他走過走廊,經(jīng)過毛利蘭和毛利小五郎時,毛利蘭像是察覺到什么一般倏然轉(zhuǎn)身,看向鹿見春名。

    但她只看到了一個背影,鹿見春名全身上下都遮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來了一截膚色蒼白的手腕。

    “怎么了?”毛利小五郎對女兒突然的動作感到了疑惑,“那個人有什么問題?”

    “沒什么,只是……”毛利蘭茫然地回答,“只是有種奇怪的感覺,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

    鹿見春名走到伊達航所在的病房前,輕輕敲了幾下門之后便推門走了進去。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都在房間里,病床上躺著的是伊達航。

    伊達航好像剛剛清醒過來不久,表情還帶著一點茫然,藍白色條紋的病號服下能看見一點白色,那是包扎傷口的繃帶。

    “小詩!”萩原研二見到鹿見春名時便像粘人的大狗狗一樣貼了過來。

    雖然現(xiàn)在每天早上和晚上都能看到鹿見春名,但萩原研二不知道在意的人會不會哪天一眨眼就又消失,像始在提前汲取有鹿見春名在的時間一樣,只要他在,萩原研二總是會第一時間靠過來。

    ——是無可避免的患得患失。

    鹿見春名任由萩原研二摟著他的肩靠過來,完全忽視了松田陣平和伊達航在這一瞬間同時露出來的一言難盡的表情。

    伊達航和松田陣平兩人對視了一眼——從彼此的表情之中,他們都看出了同樣的情緒。

    他們不應(yīng)該在這里,應(yīng)該在床底。

    鹿見春名的視線在伊達航的臉上緩緩?fù)聮咭暎l(fā)覺他除了被捅了小腹的那一刀之外,其他頂多只有一點擦傷之后就放下了心。

    “伊達警官,”鹿見春名嘆了口氣,“你怎么這么多災(zāi)多難?又受傷了。”

    “刑警本來就容易負傷,這也正常。”松田陣平也很無奈,“好在班長受的傷不算很嚴重。”

    萩原研二敏銳地捕捉到了鹿見春名的用詞,他重復(fù)了一遍那個音節(jié):“又?小詩最近還看到過班長受傷嗎?”

    “之前怕你們擔心所以跟你們說,其實前段時間我就遇到鹿見了。”伊達航開口。

    “什么時候?”松田陣平皺眉。

    伊達航回憶了一下:“大概……是半個月前的晚上。”

    “半個月?!”萩原研二慘嚎一聲,“原來小詩第一個去見的人不是我?”

    雖然明知道萩原研二這是在開玩笑活躍氣氛,伊達航還是哽住了。

    他莫名其妙地產(chǎn)生了一種摻和到小情侶之間的……微妙的第三者的感覺。

    松田陣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摸摸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這是他們?nèi)齻人的故事,不需要他松田陣平的出場。

    “可我最想見的人的研二啊。”鹿見春名抬起眼睛,自下而上地去看萩原研二。

    他在看那雙有著漂亮紫羅蘭色的眼睛。

    少年用這個角度看人時,眼尾的弧度是下垂的,看人的神情顯出了無辜的感覺來,好像他只會專注又認真地看著你……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你一樣。

    連語氣也帶著毋庸置疑的篤定。

    萩原研二承認,他被撩到了。以往他總是那個主動出擊、試圖攻破鹿見春名心防的人,但攻守倒轉(zhuǎn),直球才是擁有最大殺傷力的,萩原研二也不可避免地覺得動搖。

    ——想現(xiàn)在就表白。

    但萩原研二忍住了。

    他是個有儀式感的人,即使想要表白也不會是在這個時候。

    因為是珍視的人、在意的人,所以值得認真地對待。

    從頭到尾,萩原研二就沒考慮過會被拒絕的可能性,他甚至已經(jīng)想好了從表白被接受、再到交往、最后結(jié)婚見家長兩人生活在一起的樣子了。

    如果以后也能像現(xiàn)在這樣睜開眼睛和閉上眼睛看到的都是小詩就好了。

    ——一定會的。

    萩原研二很有自信,鹿見春名現(xiàn)在只對他格外不同的親昵就證明了溫水煮青蛙這招的成功,循序漸進是絕對能打動人的,日久生情更是真理。

    一看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這旁若無人的氛圍,伊達航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雖然他也很希望同期好友能夠獲得幸福啦,但是……但是你們倆能不能不要在他的病房里搞這一出?他可是被人捅了一刀躺在床上啊!

    娜塔莉什么時候能來?伊達航悲傷地想,他真的不想再被曖昧而不自知的同期傷害了。

    聽到伊達航的咳嗽,松田陣平十分善解人意地開口,打破了病房之中曖昧的氛圍:“之前你和鹿見見面的那天,是出了什么事嗎?不然鹿見也不會說你多災(zāi)多難了吧。”

    “有點倒霉,遇到了醉駕的卡車司機。”伊達航?jīng)]有過多地描述事情的經(jīng)過,“要不是我運氣好,突然跌倒了一下,你們估計之前就該去參加我的葬禮了。”

    身為刑警,伊達航對過往驚心動魄的經(jīng)歷看的很淡,并不放在心上,甚至能輕松地開個玩笑。他面對的生死危機數(shù)不勝數(shù),如果每一次遇到危險都要膽戰(zhàn)心驚的話,他就不會成為搜查一課的警察了。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是排爆警,面對的危機只會比伊達航更多,炸彈一旦爆炸,他們這些近距離拆彈的警察是絕對不可能活下來的,就算穿了防爆服也頂多能留個全尸。

    雖然常常面對危機,他們還是忍不住為伊達航輕描淡寫的話中透露出來的危險皺起了眉。

    “那確實是運氣好,”松田陣平忍不住感慨,“比起面對犯人和炸彈那些有準備的事,還是意外更加讓人猝不及防。”

    “是啊。”伊達航點頭認同,“意外真的……說起來,我覺得說不定是鹿見給我?guī)砹撕眠\呢?不然我怎么會摔了一下,剛好就避開了。”

    他笑了笑,毫不避諱地談起生死。

    “說起來,我當時真的差點以為自己要死掉了,還看到了走馬燈……以前的事情像是影像一樣在我腦子里放映,忍不住產(chǎn)生了一種‘啊,這就是最后了吧’這樣的想法,還看到了幽靈——黑色的、長著翅膀但沒有五官的幽靈,那個幽靈撞了我一下,我才會摔倒。”

    “我以為那是死神,沒想到反而讓我逃過了一劫……不過這個世界上也不存在那種不科學的東西吧?”伊達航笑著說,“現(xiàn)在想想,應(yīng)該是臨死前因為恐懼出現(xiàn)的幻覺吧,因為只出現(xiàn)了短暫的一瞬間嘛。”

    “就算是幻覺,”萩原研二輕聲說,“也是帶來希望的幻覺吧?”

    他從伊達航的話中察覺到了些什么,說話時卻沒去看伊達航,而是緩緩轉(zhuǎn)向了鹿見春名。

    長著翅膀的幽靈,這個十分具體的描述立刻就讓萩原研二想起了鹿見春名的“超能力”。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那一切就不是伊達航的幻覺,而是真實存在的……出手的人是鹿見春名。

    只是他不知道,為什么伊達航能看到那個不存在的幽靈……難道是有什么特殊的條件嗎?生死危機?

    萩原研二一邊思考,摟著鹿見春名肩頭的手也向下滑落,隨后在衣袖的遮掩下牽住了少年的指尖,握在掌心之中輕輕捏了一下。

    鹿見春名感覺到了從指尖傳來的灼熱,對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

    這相當于是承認,萩原研二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我聽松田說,”伊達航開口,“你們現(xiàn)在是住在一起了?”

    伊達航的眼神有些耐人尋味。

    “是啊,”鹿見春名毫不避諱地回答,“朋友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嗎?”

    這是他為自己找的合理的借口。

    一句朋友,瞬間澆滅了萩原研二策劃告白的心。他僵了僵,在心里苦著臉嘆了口氣——果然,他不該指望鹿見春名自己開竅的。

    毫無戀愛經(jīng)歷的小詩根本不懂。

    鹿見春名這話立刻逗笑了松田陣平,他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捂著嘴嗤的一聲笑了出來。

    這嘲諷般的笑聲引起了萩原研二的怒視:“小陣平,什么事讓你覺得這么好笑?”

    “我只是看到了高興的事情,”松田陣平努力地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嚴肅一點,“唔……電視里不就在放新聞嘛。”

    他指了指正在播放新聞的電視。

    病房之中掛著的電視機里,新聞主持人好聽的嗓音響起,畫面之中播放的是鹿見春名十分眼熟的事。

    ——正是代代木公園對平田孝太郎的暗殺事件。

    但事情已經(jīng)過去了一段時間,這時候在播放的顯然不是槍擊案的具體情況,而是平田孝太郎的丑聞。

    與此同時,鹿見春名的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

    他打開看了一眼,屏幕中顯示出一條來自于未知聯(lián)系人的短訊。

    [今晚八點。]

    第147章 酒廠的場合(54)

    沒頭沒尾的說話風格, 鹿見春名不用想都知道這是誰發(fā)來的消息。

    ——琴酒。

    八點見面……鹿見春名在心里默默計算了一下,大概還有三個小時,不用著急。

    但突然約見面是為了什么?

    電視中,容貌秀美的女主持人甜美的聲音還在繼續(xù)。

    “前幾日因槍擊而死亡的平田孝太郎被曝出貪污受賄、私生活關(guān)系混亂等種種丑聞, 根據(jù)調(diào)查, 平田孝太郎收取賄賂金的金額至少高達十億……”

    “十億, ”伊達航咂舌, “當政治家真是便利啊, 貪污的手段都有那么多。”

    “死了還有丑聞爆出來,”松田陣平搖了搖頭,“檢察官這下要盯上平田孝太郎背后的政黨了吧?”

    在日本政界, 不依附于某個政黨、只作為無黨派人士而進行參選的話,幾乎沒什么可能成功上位,所以那么多人才會選擇加入某些有強勢的人領(lǐng)導(dǎo)的政黨,平田孝太郎也不例外。

    “是啊。”伊達航的表情突然變得無奈起來,“他死了, 結(jié)果最后是我們警視廳挨罵了好久……都要在罵我們沒有保護好平田, 讓日本政界損失了一張千年難遇的臉。”

    “重點居然是臉嗎……”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對他們來說誰上位都是一樣的吧, ”鹿見春名接話,“既然如此不如讓長得帥的上去呢?至少每天對著新聞的時候, 看到那張帥氣的臉也會稍微順眼一點。”

    平田孝太郎的事情已經(jīng)持續(xù)好幾天了, 從平田孝太郎被槍殺、事情發(fā)酵到頂點的時候,情報組那邊聯(lián)系的人立刻就放出了事前搜集好的平田孝太郎的丑聞。

    收受賄賂之類的還不算爆,最吸引人的當然是平田孝太郎的緋聞——他男女不拘,一人大戰(zhàn)幾男幾女是家常便飯, 但陰溝里翻船被人錄了一段視屏下來,這段視頻又被情報組的人高價買到了手中, 再在民眾最同情平田孝太郎、為他哀悼的時候放出去……

    平田孝太郎臭的徹徹底底,連帶他背后的政黨也被拉低了支持率,原本預(yù)想之中能夠達到的選票數(shù)量直接砍半,政黨領(lǐng)導(dǎo)人的臉都黑了好幾天。

    他們的臉黑了,連琴酒的臉看起來都沒那么臭了。

    平田孝太郎的事情報道之后,接著被報道的是幾家最近因為違法偷稅漏稅、又或者洗錢之類的經(jīng)濟犯罪而股票崩盤破產(chǎn)倒閉的公司,鹿見春名粗略地掃了一眼,不是醫(yī)藥公司就是網(wǎng)絡(luò)科技方面的公司、還有傳媒公司……總之都是他不認識的企業(yè),所以完全沒放在心上。

    房間里的人都沒在意這些新聞,松田陣平開口問:“娜塔莉小姐沒來嗎?”

    “她最近有些事不在東京,回到老家去找她的家人去了……”伊達航頭一次露出了有點扭捏的表情,“因為,我們不是在準備結(jié)婚的事情了嘛。”

    “而且雖然被捅了一刀,但是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又有你們陪著,刑警受傷是家常便飯了,我不想因為這點小事而讓娜塔莉再跑老遠趕回來,就算她趕回來,我身上的傷也不可能好的那么快,那么就暫時對她保密好了。”

    “喜歡的人在身邊可是不一樣的,”萩原研二語氣調(diào)侃,“會讓人覺得連受傷都變得沒有那么痛苦了哦。”

    “說的這么頭頭是道好像很懂的樣子,”松田陣平吐槽,“至少班長已經(jīng)快結(jié)婚了,你還是單身呢。”

    “你也是,小陣平。”萩原研二對松田陣平毫無形象地翻了個白眼。

    他在心里補充了一句——至少他已經(jīng)快要擁有男朋友了,而他的幼馴染還孤寡至今。

    萩原研二拉開椅子做了下來,從其他警員送來的果籃之中掏出了一顆蘋果,他握著水果刀的姿勢十分熟練,金屬質(zhì)的刀刃在他的手指之間翩飛旋轉(zhuǎn)了一圈,將蘋果薄薄的果皮一圈一圈地旋轉(zhuǎn)著削了下來,中間沒有斷裂。

    削好的蘋果被萩原研二握在手中,朝伊達航的方向遞了過去——然后在伊達航下意識伸出手來接的時候,削好的蘋果被他遞給了鹿見春名。

    伊達航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你這家伙居然演我?

    萩原研二對上伊達航震驚的目標,十分正直地開口:“班長,你肚子受了傷,剛剛醫(yī)生還來叮囑過的,你現(xiàn)在還不能進食,我給你吃蘋果就是害了你。”

    鹿見春名咬了一口蘋果的果肉,清甜的汁水從沙沙的果肉之中滿溢了出來,瞬間就充斥了他的口腔,甜味彌漫開來,又流淌著落下,充盈在他的胸腔之中。

    伊達航的視線從萩原研二的臉上移到鹿見春名的臉上,又回到了萩原研二的臉上。

    他僵著手,嘴角抽動了一下:“……那我真是謝謝你。”

    讓這家伙留下來照顧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不用謝,”萩原研二爽朗地笑了笑,“我一直都這么貼心的。”

    松田陣平的手機發(fā)出了接到短訊的聲音,他摁亮手機屏幕看了一眼,隨后看向萩原研二:“剛才天谷前輩跟我說了,今天應(yīng)該不會再有什么突發(fā)情況了……今天我留下來陪班長吧。”

    “好,”萩原研二點點頭,“那我就和小詩先回去了。”

    萩原研二這話說的非常自然,好像鹿見春名理所應(yīng)當和他住在一起一樣——松田陣平和伊達航都忍不住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伊達航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揮了揮手:“走吧走吧,你留下來真的很礙眼。”

    鹿見春名剛好吃完了最后一口蘋果的果肉,萩原研二一邊適時地遞過去了一張紙巾,一邊帶著鹿見春名往外走,還不忘回頭刺伊達航一句:“沒事的班長,明天我還會過來礙你的眼的。”

    他走出病房,關(guān)上了門,將伊達航回擊的聲音關(guān)在了門縫里。

    萩原研二抬手,將鹿見春名放下去的兜帽給他戴好,指尖收回時碰到了鹿見春名的鬢發(fā)和臉頰,帶來一點微涼的觸感。

    鹿見春名的濃郁的銀色眼睫在他的指腹下輕輕顫了顫,他抬起眼睛來,專注地用金色的眼睛凝視著萩原研二的臉。

    初夏的日照時間很長,但即便如此,天色也已經(jīng)在這個時候逐漸黯淡了下來,醫(yī)院走廊上亮著白熾燈,地面的瓷磚光可鑒人,倒映出兩人幾乎靠在一起的影子。

    走廊盡頭的窗戶是沒有關(guān)上的,夾雜著燥熱氣息的風從縫隙之中涌了出來,掀起鹿見春名的衣擺,將藏在兜帽里的銀發(fā)卷了起來,黏在他的唇邊。

    萩原研二的眼神動了動,他垂下眼睛,觸碰了少年眼睫的手指下移,撥開了那縷銀發(fā)。

    他的體溫對于鹿見春名而言是滾燙的,帶著灼熱的氣息,忽遠忽近地觸離。

    “走吧。”萩原研二縮回了手。

    他忍不住將手指收攏了——指尖在撥開鹿見春名的鬢發(fā)時碰到了下唇,柔軟的觸感還殘留在他的指腹上。

    藏在黑發(fā)下的耳尖透露出了一點紅色,為了避免被鹿見春名看出自己的不對勁,萩原研二走在了鹿見春名的前面。

    鹿見春名雙眼2.0的視力,一眼就看到了萩原研二藏在黑發(fā)下偷偷變紅了的耳根——在萩原研二看不到的地方,他忍不住彎了一下唇角。

    回到一年前這個時間線的鹿見春名是有些惡趣味在的。

    既然知道兩個人會在一起、并且已經(jīng)和萩原研二成為戀人的他,在這個時間線面對還沒和自己確定關(guān)系的萩原研二時,總是忍不住出手撩撥。

    以前那個被溫水煮青蛙的人總是他、臉紅心跳但不知道這究竟代表著什么的人也是他,所以鹿見春名現(xiàn)在就蠢蠢欲動地想主動出擊了。

    總不能一直被動吧?

    看到萩原研二因為他而臉熱,鹿見春名很滿意。

    喜歡的人、在意的人,因為他而心跳加速、臉頰和耳尖都變成紅色,這種無法掩飾的變化能讓鹿見春名無比清晰地確認——不管是什么時候,萩原研二都是在意他的。

    米花中央醫(yī)院很大,住院部的樓在最里面,要走出醫(yī)院還得經(jīng)過中央的花園。鋪好的石子路是蜿蜒的,兩邊是草坪和足足十米高的路燈,橙黃色的燈光將兩人一前一后的影子拉的細細長長。

    萩原研二刻意放慢了腳步,等鹿見春名能慢慢追上他。

    他滿腹糾結(jié),所有想問的話都積蓄在心里,又慢慢脹滿,忍不住想說出口。

    鹿見春名似有所覺地抬起頭看他:“怎么了?”

    萩原研二忍了又忍,最終沒忍住,凝視著那雙金色的眼睛開口:“小詩……是怎么看我的?”

    鹿見春名眼睛的顏色是金色的,這點金色在昏暗的光線下就像是在發(fā)光一眼,格外璀璨而耀眼,像是流淌著碎光構(gòu)成的河流。

    萩原研二從光河的深處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還是問出口了……這個問題從鹿見春名出現(xiàn)在他家里的那一刻,就一直被萩原研二給憋在心里。

    萩原研二是相當敏銳的人,并且情商高、有分寸,所以才能熟練地處理好周邊的人際關(guān)系,對待每個人都親切又疏離,是很有分寸的溫柔。

    但鹿見春名是不一樣的——在數(shù)次失蹤之后又出現(xiàn)在他家里的鹿見春名擅自住了下來,甚至沒有和他商量好,兩人就彼此心照不宣地默認了這種同居關(guān)系。

    他們會睡在同一張床上、一起分享早餐和晚餐,萩原研二回家時能得到一句“歡迎回來”……這些相處實在親密無間,就好像他們是真正的同居情侶一樣。

    鹿見春名對此表現(xiàn)地太過適應(yīng)、太過自然了,他似乎將這一切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從來沒有表露過任何不適,這讓萩原研二甚至難以找到開口的理由。

    萩原研二為難的是——這種親昵,到底是因為真的被當成了親密無間的摯友,還是懷揣了其他的感情呢?

    他忍了很久,擔心問出口會讓這樣的感情發(fā)生變化,又擔心不問的話說不定就止步于此……萩原研二從未如此糾結(jié)過。

    和松田陣平不同,萩原研二是會在察覺到不對的時候踩剎車的人。

    “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鹿見春名停下了腳步。

    他放輕了聲音,語氣卻無比鄭重,念出的每一個音節(jié)都在認真地回應(yīng)著萩原研二。

    很重要的人——家人很重要,喜歡的人很重要,摯友當然也很重要。

    能被稱之為重要的人太多了,被這么說的話,只會認為自己是其中之一吧?

    鹿見春名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我很喜歡研二。”

    ——鹿見春名當然覺得這和表白沒什么區(qū)別了。

    他不是那種在察覺到自己的心意只會后羞于將話說出口的人,既然喜歡那么當然就應(yīng)該說出來,長了嘴就是用來說的吧?不說出來的話,怎么能讓人明白自己的心情嗎?

    但正是因為鹿見春名的態(tài)度太過坦率直接、絲毫沒有忸怩,反而讓萩原研二會錯了意。

    在鹿見春名說出“喜歡”這個詞的瞬間,萩原研二幾乎覺得自己的心臟就要炸開了,心跳在那一瞬間達到了頂點,他產(chǎn)生了一種心臟要從胸腔之中跳出來的錯覺。

    那雙金色的眼睛里倒映出來的只有他,好像屬于鹿見春名的全世界之中只能容納他一個人一樣。

    但在看清鹿見春名臉上專注認真、以及毫不避諱的眼神之后,急速跳躍的心臟又緩緩沉靜了。

    這個表情是不是太正直了?一點曖昧和害羞都沒有……而且能大大方方地說出這樣的話來……其實根本不是那個意思吧?至少不是他以為的那種喜歡吧?

    如果是對朋友的喜歡的話……萩原研二也能說自己喜歡松田陣平、喜歡伊達航、喜歡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喜歡他在警校時的這幾位同期、當然也喜歡鬼冢教官。

    這樣的喜歡屬于很多人,可萩原研二想要的是那份更加特殊的感情。

    算了,算了,他不計較了。萩原研二想,就算現(xiàn)在還是對朋友的喜歡也沒關(guān)系,至少小詩對他是特殊的,只是小詩還沒有察覺到他的“喜歡”并不單純而已……

    這么想著,萩原研二覺得自己的氣頓時順了過來。

    他嘆了口氣,抬手在鹿見春名銀發(fā)的發(fā)頂按了一下,“我也喜歡小詩哦。”

    鹿見春名從萩原研二的語氣里察覺出了一絲破防和恨鐵不成鋼,他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完全不覺得自己剛剛的回答有什么錯誤的地方。

    “小詩不是還有事嗎?”萩原研二緊接著說,“那就快去吧。”

    鹿見春名剛才在病房里拿出手機查看短信時沒有避開萩原研二,他清楚地看見了短信上的內(nèi)容,而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要接近八點了。

    高大的青年警官將聲音放得很低,如同大提琴奏鳴時低沉溫柔的余韻。

    “我等小詩回家。”

    ——這是對鹿見春名的回應(yīng)。

    *

    琴酒沒有明說見面的地點,鹿見春名就默認是上次的酒吧了。

    他卡著八點整的時間踏進了酒吧之中,在酒吧內(nèi)掃視了一圈,一眼就看到了兩個有著銀色和黑色長發(fā)的人——琴酒和赤井秀一已經(jīng)等在酒吧里了。

    但鹿見春名沒看到降谷零。

    他走到琴酒身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琴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你遲到了。”

    “胡說,我卡著點八點整到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算超過了幾十秒那也是四舍五入就算沒遲到。”鹿見春名不滿地反駁,“你該不會要用遲到了幾十秒這種事情給我吃槍子吧?我會跟BOSS告狀的。”

    赤井秀一喝了一口玻璃杯中的威士忌,默默觀察了一下琴酒的表情——他覺得琴酒看起來是很想翻個白眼的,但還是忍住了。

    “你廢話太多了。”琴酒面無表情。

    “波本沒來嗎?”鹿見春名從善如流地轉(zhuǎn)移了話題,“你是不是排擠波本啊?他是我們幾個里唯一沒留長發(fā)的。”

    鹿見春名和琴酒有著如出一轍的銀色長發(fā),組織里之前還傳過他們是父子的謠言,而目前化名為諸星大的赤井秀一也留著黑色的長發(fā),上次四人行動的時候,降谷零是唯一一個短發(fā)……還是金毛,看起來實在和他們這長發(fā)三人組格格不入。

    琴酒自動忽略了鹿見春名的后半句胡說八道:“這次行動不需要波本加入。”

    言下之意——這次要執(zhí)行的是不怎么需要情報支持的暗殺行動,因此只需要他們這三個行動組的成員就夠了。

    “所以任務(wù)是什么?”鹿見春名打了個哈欠,“早點說完早點散吧,我還想回去補覺。”

    “人到齊了,”赤井秀一也頷首,“現(xiàn)在應(yīng)該能說是什么任務(wù)了吧?”

    琴酒將幾張照片擺在了桌面上,依次排開。

    鹿見春名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是三張完全沒有印象、一看就腦滿腸肥貪了不少錢的中年禿頂男的臉。

    “這是靠著平田孝太郎背后的政黨,也就是大和田干事長的扶持才發(fā)家的幾個企業(yè)家,大和田靠他們的公司洗錢和轉(zhuǎn)移資金,撈了不少。”琴酒冷笑了一聲,“要不是他們,大和田哪有錢收買人心?”

    “懂了,”鹿見春名明白了,“殺了他們就完事了。”

    “三個人都要殺了嗎?”赤井秀一挑了一下眉,“這樣做會不會有些動靜太大了。”

    “隨便哪個殺了都行。”琴酒的語氣中透著殺意,“上次的警告看起來沒起作用……大和田還敢出手報復(fù)組織,組織控制的好幾家企業(yè)都因為他暗中的動作而倒了,朗姆手下的一個情報據(jù)點也因此被毀。”

    “遭受這樣的屈辱,組織不可能咽下這口氣。”

    警告換來了報復(fù),組織這樣的大型跨國犯罪集團怎么可能忍得了?他們連國家領(lǐng)導(dǎo)人都碰一碰,區(qū)區(qū)大和田完全不放在眼里。

    敢來挑釁組織——這和自尋死路沒什么區(qū)別。

    鹿見春名點點頭:“也就是說隨便這名單上的誰都可以,殺一個就夠了?”

    他想起來剛才在病房的電視中看到的新聞——女主持人確實報道了好幾家最近破產(chǎn)的醫(yī)藥公司和科技公司,而這兩方面恰好都是組織最重視的。

    “時間,地點。”赤井秀一很干脆地說。

    “他們明天晚上會在一家私房餐廳見面談合作,”琴酒說,“明天八點,在餐廳附近有一個倉庫,在那里見面。”

    赤井秀一點頭:“明白了。”

    琴酒不再說話了,給了赤井秀一一個眼神,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赤井秀一很識相,將杯子里的最后一口威士忌喝完,起身走了出去。

    他用過的杯子還放在桌面上,冰球被盛裝在透明的玻璃杯之中,折射出酒吧內(nèi)昏黃的燈光,倒映出一抹金色。

    確認赤井秀一離開之后,琴酒才看向了鹿見春名。

    他說,“明晚別去倉庫,等確認一些事情……”

    他頓了頓,才繼續(xù)將這句話說完。

    “……我會通知你具體的地點。”

    鹿見春名微微瞇起了金色的眼睛,“我知道了。”

    他手中握著酒杯,手指忍不住在不規(guī)則的杯壁上摩挲了一下。

    只告訴了他、卻沒有告訴赤井秀一……鹿見春名不認為這是有什么秘密的任務(wù)要分派,從琴酒的語氣之中他讀出來了一點殺機。

    那是琴酒在分辨老鼠時才會露出的表情,對著赤井秀一時他尚且忍耐著真實的情緒,但只剩下鹿見春名這個哪怕為了自己的安全和自由都絕對不可能暴露的人時,他就完全不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殺意了。

    很明顯,赤井秀一被懷疑了。

    鹿見春名輕輕敲了一下杯壁,杯中金黃色的酒液晃蕩了一下,蕩開了一圈一圈的波紋。他輕聲說:“他是老鼠?”

    “明天就知道了。”琴酒扯開嘴角笑了一下,像是嗜血的鯊魚,“——終于要逮住老鼠了。”

    而赤井秀一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懷疑了。

    他在心里盤算——從目前的情況來看,組織和大和田領(lǐng)導(dǎo)的政黨在日本這個大本營中干起來了,組織阻撓了大和田政黨的人成為交通大臣的可能性,而大和田也相應(yīng)地做出了報復(fù),醫(yī)藥和科技方面和組織有關(guān)的好幾家企業(yè)都通通倒了,原本打點好的交通要到上的交易點也無聲無息地消失,統(tǒng)括情報組的朗姆還損失了一個重要的情報交易的基地。

    現(xiàn)在這個時間點,無疑是雙方打架內(nèi)斗之后被削弱了一定實力的好時機。

    但赤井秀一看得很清楚,最后的贏家一定會是組織——即使大和田再怎么厲害,只要組織送他一顆子彈,這一切都會崩盤。

    組織的勝利是遲早的事,而組織卻不是時常都有這種實力被削弱的狀態(tài)的。

    潛伏了數(shù)年,也該到了收網(wǎng)的時候。恰好這次任務(wù)只有他和琴酒、告死鳥三人一起執(zhí)行,那么這就是再好不過的時機了。

    只要事前布局好,那么FBI可以一次抓捕琴酒和告死鳥。

    琴酒是組織行動組的干部,幾乎大大小小的事務(wù)他都有參與,而抓住了琴酒,就相當于扼住了組織的咽喉。

    至于告死鳥……告死鳥這個代號成員很神秘,經(jīng)常消失又出現(xiàn),誰都不知道他去干什么了,在組織中也不經(jīng)常露面,但他的地位卻從來沒有動搖過。

    赤井秀一對地位特殊的告死鳥好奇很久了——到底是因為什么,這個看起來才剛成年的少年才會被BOSS如此偏愛?

    赤井秀一總覺得鹿見春名的身上藏著秘密。

    而他很想看看潘多拉的魔盒之中藏著的到底是什么。

    第148章 酒廠的場合(55)

    鹿見春名垂下眼睛, 盯著形狀不規(guī)則的玻璃杯中盛裝的金黃色酒液。

    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的,倒映在澄澈的酒液之中像是兩點格外明亮的金色光斑。

    鹿見春名屈起手指的指節(jié),在半透明的玻璃杯壁上輕輕彈了一下,碰撞出清脆的聲響, 玻璃杯中的酒液也因此而輕輕晃動。

    他拿起酒杯, 抿了一口威士忌, 紫羅蘭和熏香的香氣交織在一起, 威士忌的口感濃郁而芳香, 帶著白橡木的氣味——這是波本威士忌的象征。

    雖然降谷零人不在這,但他的精神同在。

    “是還沒證據(jù)吧?”鹿見春名微笑著看向琴酒,“要是有證據(jù)證明黑麥是老鼠, 你肯定早就動手了,不會還要等到明天。”

    赤井秀一在組織臥底數(shù)年,從來沒有出過任何紕漏,在今天之前,琴酒都沒對赤井秀一表露出任何敵視的態(tài)度來——像黑麥這樣愛崗敬業(yè)勤勤懇懇完成每一個任務(wù)的高水平狙擊手并不常見, 在組織內(nèi)比得上黑麥的人也并不多, 在黑麥沒有任何可疑之處的情況下, 琴酒不會無緣無故地懷疑他。

    當然,一旦有一點值得懷疑的證據(jù)、或者說但凡黑麥身上流露出一絲馬腳, 琴酒都會毫不猶豫地開槍處決他, 而不是等到明天,用任務(wù)試圖抓住黑麥的把柄了。

    他會這么做,那就只能說明目前并沒有實際上的黑麥暴露的證據(jù)——琴酒是在試探。

    琴酒默認了鹿見春名的說法。

    “朗姆抓到了臥底。”他開口,“那家伙嘴里吐了一些情報出來……四年前, 有FBI的臥底進入了組織。”

    四年前,剛好是波本、蘇格蘭和黑麥一起取得代號的時間。蘇格蘭已經(jīng)暴露, 波本和黑麥之間,作為朗姆的下屬,波本被朗姆的情報組判定為沒有臥底的嫌疑,那么剩下的那個就只有黑麥了。

    當然……也有可能四年前進入組織的FBI臥底至今還沒獲得代號,但琴酒不認為能派來臥底的搜查官會是無法獲得代號的廢物。

    所以這次任務(wù)是試探,看看黑麥會不會在組織勢力因為暗中的爭斗而削弱時做出不對經(jīng)的動靜來。

    如果黑麥沒有問題,那么核查范圍就得進一步擴大了……四年范圍內(nèi),所有獲得代號的成員都需要徹查。

    琴酒不會放任組織里存在老鼠的。

    “哦,”鹿見春名點點頭,“是要我配合你抓老鼠么?”

    “你只是個幌子。”琴酒嗤笑了一聲。

    他不會讓鹿見春名上場的——叫來鹿見春名只是為了讓赤井秀一不起疑心而已,本來是四個人臨時組成的行動小組,不僅波本不來、如果連告死鳥也不到場,說不定會讓赤井秀一覺得這是在針對他。

    況且,如果赤井秀一真的打算做些什么,琴酒就更加不可能放任鹿見春名參與這次行動了。

    FBI所屬的那個國家什么樣子眾所周知,萬一在抓捕臥底的途中鹿見春名被流彈擊中、或者戰(zhàn)斗時被殺了怎么辦?要是再當著FBI那幫探員的面復(fù)活……那完蛋了,這件事絕對會被上報。

    到時候組織就保不住這個珍貴的實驗體了,F(xiàn)BI和CIA一定會傾巢出動想要奪走這個全世界僅此一例的不死者的。

    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發(fā)生,琴酒不會讓鹿見春名真的參與到行動之中去——但他可以作為一個虛假的誘餌使用。

    真正見過鹿見春名的代號成員并不多,頂天了也就只有七個,剩下的代號成員都只聽說過這個地位堪比琴酒的告死鳥存在,而從來沒有見過本人……想探究告死鳥到底什么底細的代號成員不少,但都被警告過。

    如果真的是臥底,怎么可能會對告死鳥不感興趣呢?

    只是光明正大誘使臥底上鉤的誘餌——如果黑麥真的是臥底的話。

    “哦,不用我動手啊,那沒事了。”鹿見春名冷淡的回應(yīng),“那早說嘛,我現(xiàn)在可以回家了吧?我游戲的日常還沒做呢。”

    犯罪組織商討行動的逼格瞬間降低,談話瞬間充滿了死宅的氣息,讓琴酒的話生生哽在了喉嚨里。

    琴酒默了默,壓抑著怒氣,“快滾。”

    鹿見春名最后拿起透明的玻璃杯,將杯子里威士忌的金黃色酒液一口飲盡,他將玻璃杯放在桌面上,厚重的杯底和木質(zhì)的桌面砸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音。

    他說走就走,“好好好,我這就滾。”

    鹿見春名的語氣縱容,活像是對叛逆期好大兒的溺愛,聽得琴酒越來越火大。

    他抬手握住酒吧玻璃門的把手,拉開略顯沉重的門,門被打開的瞬間,潮濕而燥熱的空氣便洶涌而至。鹿見春名走出酒吧,將一室炫目的燈光也關(guān)在了身后。

    在走出酒吧的那一瞬間,他臉上輕松的表情便慢慢地沉下來了。

    鹿見春名已經(jīng)提前預(yù)知到了結(jié)局——他知道赤井秀一是因為臥底身份暴露而不得不叛逃的,他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時候,但差不多應(yīng)該就在這個時間段前后了。

    琴酒不確定赤井秀一的身份,還要通過任務(wù)才能進行確認,但鹿見春名清楚地知道赤井秀一的確就是個臥底……他的身份遲早會暴露。

    不讓他參與也好,鹿見春名想,這樣他就有余裕去做點別的事情了。

    至于赤井秀一的死活……和他鹿見春名有什么關(guān)系?他是美國FBI的人,又不是日本公安,也不是萩原研二的同期,雖然勉強算是組織的同事但委實說關(guān)系很塑料,鹿見春名當然不會去幫赤井秀一的忙。

    再說了,一年后赤井秀一都好好地活著,想必是不會現(xiàn)在死掉的,那他就更加沒必要管這個閑事了。

    如果赤井秀一暴露身份的轉(zhuǎn)折點就是明天的任務(wù),那么發(fā)現(xiàn)了他臥底身份的組織必然會做出行動,屆時代號成員一定會被派出去追殺這個叛逃的臥底,而這些追殺者中必然會包括琴酒。

    潛伏了四年時間,黑麥威士忌當然得知了不少組織的情報,組織對于叛徒的態(tài)度向來是抹殺——那么分出去一部分代號成員、將所有注意力都擊集中在赤井秀一這個叛徒身上時,對于其他的部分也許會有所松懈吧?

    ——比如,研究所。

    既然不需要他參與到對FBI臥底的追殺之中,那么他自由活動就是順理成章無可指摘的了。

    這個機會值得把握,但問題是……研究所在哪里?

    宮野志保顯然不知道,貝爾摩德應(yīng)該知道,但鹿見春名并不知道這位神出鬼沒的千面魔女身在何處。

    那么可以切入的入手點就只剩下那位古賀博士了。

    鹿見春名想了想,給諸伏景光發(fā)了一條消息,約他半小時后在安全屋見面。

    諸伏景光是秒回的,短訊的內(nèi)容很簡短,只有一個OK。

    ……

    諸伏景光偶爾會在安全屋休息一段時間,這里不是他的常住地,這棟兩層的房子常年拉著厚重的窗簾,即使打開燈,從外面也看不太清晰。

    等鹿見春名抵達安全屋時,諸伏景光已經(jīng)等在里面了。

    具體的事項他用手機是說不清楚的,得當面確認才行。諸伏景光知道鹿見春名不會沒事就要求見面,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時就自然地問出口:“有什么事是需要我?guī)兔Φ膯幔俊?br />
    “確實有。”鹿見春名回答,“我需要你幫我查一個人……古賀博士。”

    “古賀博士?”諸伏景光皺了皺眉,“你不知道全名嗎?”

    鹿見春名搖了搖頭。不管是貝爾摩德和那位古賀博士的通話、還是醫(yī)院里提到古賀博士論文的醫(yī)生,誰都沒有提起過這個人的全名。

    “我不知道全名。”鹿見春名頓了頓才繼續(xù)開口,“但能被稱之為博士的古賀應(yīng)該不多……我說的這個人應(yīng)該在醫(yī)學領(lǐng)域發(fā)表過論文,他研究的是將意識上傳到網(wǎng)絡(luò)的技術(shù),有這些信息,應(yīng)該能夠縮小范圍了。”

    “夠用了,我會讓我的聯(lián)絡(luò)人用公安的系統(tǒng)去查的。”諸伏景光頷首,“你要這個人的信息做什么?他有什么問題嗎?”

    “組織在招攬他……他們似乎很需要這位古賀博士掌握的技術(shù)。”鹿見春名攤了攤手,“我想你應(yīng)該不愿意看到組織成功吧?不管目的是什么,這種技術(shù)要是被組織掌握在手里,一定不會出現(xiàn)什么好事。”

    諸伏景光贊同這一點。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點點頭:“我知道了,公安會關(guān)注他的……你具體需要什么資料?”

    意識上傳網(wǎng)絡(luò)的技術(shù)?這種技術(shù)……組織需要它是想將什么人的意識輸入到網(wǎng)絡(luò)之中嗎?目的是什么?

    如果組織掌握了這樣的技術(shù),再往深了去想,他們可能都不需要審問這樣的手段了,只要將意識上傳到網(wǎng)絡(luò)之中,就有種種方法能從思維碎片之中將臥底掌握的信息掏出來……而這將會對官方組織造成嚴重的打擊。

    不管鹿見春名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他將這個信息告知了他,那么當然是希望公安能夠出手阻止這些事情的發(fā)生——至少在這一點上,兩個人的目標是一致的。

    “我想知道他最近的動向,他大概會答應(yīng)和組織合作,近期組織很可能就會將他送到研究所去。”鹿見春名緩緩地說,“我想知道那個研究所在哪。”

    他想知道那個和他有關(guān)、在偷偷利用他的研究資料的研究所究竟在干什么。

    諸伏景光忍不住去看鹿見春名,和那雙眼睛對視——他悚然一驚。

    室內(nèi)的燈是橙黃色的,那點橙黃色的光落在金色眼睛里,形成了一點閃爍的光斑。鹿見春名原本的瞳仁是圓潤的圓形、沉淀著一點漆黑,但在傾斜的光芒下,這點圓潤的黑色緩緩拉長了,更加趨近于細長的橢圓——這讓諸伏景光立刻聯(lián)想到了屬于捕食者的眼睛。

    他從流淌著的金色之中覺察到了森寒的氣息,分明金色無比耀眼,卻冒著冷意……以及殺機。

    鹿見春名討厭有人偷偷地研究他,這讓他有種身體的全部隱私被全部地、粗魯?shù)厍址傅母杏X。

    和宮野志保的實驗不一樣,至少那算是一種互惠互利,他利用了組織的便利與財富,而相對地讓宮野志保獲得了對他這個珍惜的個體進行研究的權(quán)利,但另一個研究是組織在他毫不知情地情況下進行的。

    鹿見春名本來以為這種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進行的研究只有克隆人之類的而已,但在宮野志保說研究可能已經(jīng)被廢棄之后,他沒有要多計較的心——反正在他心目中,組織都是遲早要被毀滅的,這種行為只是罪加一等而已。

    但竟然還有實驗在繼續(xù),這就讓鹿見春名感到厭煩了。

    這可跟說好的不一樣,又沒有給他加錢,憑什么私下里搞這種小動作?這可是另外的價錢!

    鹿見春名很不滿。

    既然知道了,他就不可能當做無事發(fā)生。

    “我明白了,調(diào)查出那位古賀博士的動向之后,我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的。”諸伏景光沒有多問鹿見春名的目的,他在察覺到那點殺機后就明白了鹿見春名的計劃,“你什么時候需要?”

    鹿見春名垂下眼睛,默默算了一下時間。

    “……最好能在明晚之前給我。”

    明晚八點是琴酒告訴赤井秀一約在倉庫見面的時間,而在那之前,如果赤井秀一有什么異動的話,八點就不再是他們合作的時間了——將會成為對赤井秀一這個叛徒開始追殺的時間點。

    等組織獎大部分精力放在赤井秀一這個FBI的臥底身上時,就是鹿見春名最好渾水摸魚的時機。

    這樣的機會一旦錯過,就很難再有下次了。

    他對諸伏景光微微一笑,語氣有些耐人尋味:“明晚說不定會有不同尋常長的事情發(fā)生呢。”

    諸伏景光愣了一下:“什么?”

    “琴酒又在抓老鼠了。”鹿見春名聳了一下肩。

    “老鼠?”諸伏景光的臉上露出了有些怪異的表情,“是誰?你既然這么說,就說明琴酒已經(jīng)有懷疑對象了吧?”

    鹿見春名沒有隱瞞:“琴酒懷疑黑麥是FBI。”

    諸伏景光的臉色一僵。

    ——什么?

    他頓時覺得這個世界有些荒謬……也覺得組織有些荒謬。

    當初在組織里共同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身為蘇格蘭威士忌的他、降谷零以及黑麥是組成了威士忌三人小組的,但這個小組里面……他是警視廳公安部的,波本是警察廳公安部的,黑麥很大可能是FBI……搞什么啊,三人組里竟然全是臥底?

    這臥底率委實高的離譜。

    諸伏景光還想起了之前共同執(zhí)行任務(wù)時,黑麥第一個就開始懷疑他們這些人里有臥底——明明這家伙自己也是個臥底,到底有什么臉張嘴就甩鍋啊?

    也難怪zero看黑麥不順眼了,諸伏景光想,原來這家伙是FBI……這一切都是有理由的。

    “沒想到黑麥竟然也是臥底呢。”諸伏景光干巴巴地說,“三個人里有兩個都是臥底……也太巧了。”

    鹿見春名應(yīng)當不知道降谷零也是日本公安,所以他只說了黑麥。

    鹿見春名贊同地點頭:“誰說不是呢?”

    他低頭看了一眼時間,轉(zhuǎn)身準備離開,諸伏景光立刻叫住了他。

    “等等,”諸伏景光開口,“你現(xiàn)在住在那里?之前的地址我去過,里面好像很久沒有住人了,至少也該給我一個地址吧?”

    鹿見春名回頭,十分自然地報給他一串地址:“杯戶町7丁目26號106房間。”

    他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了,剩下諸伏景光對著電子地圖搜索這個住址。

    在看到電子地圖上顯示出來的標注后,諸伏景光沉默了。

    他就說怎么覺得這串地址聽起來怪耳熟的呢,原來是機動隊的警察宿舍啊,哈哈。

    ——為什么會是警察宿舍?

    諸伏景光在腦子里琢磨了一圈。鹿見春名的交友范圍委實很小,他不用想都知道,這個地址只能屬于那兩個在警備部機動隊爆處班任職的同期。

    諸伏景光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萩原,是我小看你了。

    *

    赤井秀一有提前抵達目的地的習慣。

    狙擊手大多如此,他們會在行動開始之前提前來到現(xiàn)場,尋找最佳的狙擊點位,以便一擊即中,讓獵物瞬間斃命、沒有逃亡的可能性。

    所以這次,赤井秀一也一如既往地提前來到了現(xiàn)場。

    見面地點是個廢棄的倉庫,時間臨近八點,但不管是琴酒還是告死鳥都還沒有來。

    赤井秀一不覺得意外,告死鳥一向遲到早退,能準點來就謝天謝地了,琴酒通常也只會稍微提前幾分鐘趕到。

    FBI探員已經(jīng)埋伏在這間倉庫中了,只要琴酒和告死鳥出現(xiàn),赤井秀一有信心能將他們?nèi)孔プ ?br />
    實際上,為了能夠抓到組織中的重要成員,F(xiàn)BI已經(jīng)等待了很久這個時機了——否則一天之內(nèi),這些FBI探員怎么能這么快趕到現(xiàn)場?

    只是赤井秀一之前一直沒有找到最合適的機會。在和大和田政黨起沖突之前,組織的力量太過強大,F(xiàn)BI畢竟不是主場作戰(zhàn),在日本境內(nèi)無法提供給他們太多的便利,這才是赤井秀一猶豫的主要原因。

    他當然也可以不管不顧地強行抓一個代號成員,但那樣的話他的暴露就是無可避免的,如果非要暴露不可,赤井秀一當然要選擇能將利益最大化的機會。

    比起隨便抓一個代號成員,當然是一次性抓住琴酒和告死鳥更好,赤井秀一不用多對比,就知道用暴露身份換這兩個代號成員是絕對劃算的買賣。

    FBI的陷阱已經(jīng)布下了,現(xiàn)在就只等獵物入網(wǎng)。

    即使冷靜縝密如赤井秀一,也忍不住在這樣的關(guān)鍵時刻感到了一點焦躁。他低下頭,抽出了一根煙,點燃了之后咬在唇齒之間,彌散的煙霧立刻便懸浮在空氣中,將他的面容掩蓋,顯得模糊不清。

    倉庫外傳來了腳步聲,赤井秀一下意識抬起了頭。

    拄著拐杖的老人在行走間有些顫顫巍巍,他好像腿腳格外不好,走了一段路便開始喘氣,似乎是為了得到一點休息的時間,老人坐在了倉庫邊放置的油桶上。

    他看起來真的很蒼老,連脊背都佝僂了下去,還微微瞇著一只眼睛,大概視力也因為年事已高而退化了。

    對這樣的一個老人,幾乎沒有FBI探員會將之放在心上。即使是資歷最深、身手最好的FBI搜查官,在這種老的快要死去的年紀時也不可能擁有多大的戰(zhàn)斗力,年老體衰就是最大的弱點。

    赤井秀一不免有些疑惑——附近不是有FBI埋伏么,怎么會將普通人放進來?

    但在組織之中埋伏了多年,謹慎已經(jīng)成為了他刻在骨子里的習慣,所以赤井秀一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沒有向這個老人搭話,只將他當作空氣。

    但參與這次行動的搜查官之一——卡邁爾當然不懂赤井秀一的想法,在這種情況下赤井秀一也沒有辦法發(fā)出暗示和指令,于是卡邁爾現(xiàn)身了。

    他是難得關(guān)懷民眾的FBI,在看見有普通人誤入這個接下來很快就會爆發(fā)槍戰(zhàn)的危險場所時難免覺得擔心,忍不住開口:“這里很危險,你還是快離開吧。”

    老人遲鈍地回過頭來,用僅有一只視力完好的眼睛看了他一會兒,才慢半拍地回應(yīng):“嗯?……哦、哦,好的。”

    這個很聽勸的老人又拄著拐杖慢悠悠地離開了。

    等消瘦佝僂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時,赤井秀一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

    這是個偏僻的倉庫,附近也沒有公園,即使是老人散步,也不該挑在這個時間才對——這里偏僻并且沒什么燈光,腿腳不便且視力不好的老人絕對會避開這里,更何況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點,大多數(shù)老人即使散步也會選擇傍晚的六點左右,這個老人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這個地點,本身就是最大的異常。

    如果那個老人的目的地本來就是這里呢?

    ……那只存在一種可能。

    那個老人是組織的成員。

    而卡邁爾剛才的出現(xiàn)和勸誡無異于自爆。

    赤井秀一立刻下了決斷。

    “走,”他厲聲,“現(xiàn)在全部撤退!離開這里!”

    發(fā)覺他不對勁的組織成員很快就會趕到了,如果再不離開,這個倉庫只會被變成葬送FBI探員的埋骨之地。

    埋伏的FBI探員雖然不明白為什么,但既然上司下了指令,他們也就聽從了,很快便離開了倉庫。

    赤井秀一已經(jīng)離開了。

    他不知道這是陷阱、還是意外,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已經(jīng)暴露了。

    他很清楚組織對待叛徒的態(tài)度,于是當機立斷地選擇了逃跑。再不逃,他就得被琴酒留在那里了。

    而接下來的一發(fā)子彈讓赤井秀一確認了這是陷阱——大概是出于某種對于危險的直覺,赤井秀一在沖出拐角的時候偏了一下頭。

    一顆疾馳的子彈打碎了他的黑發(fā),將他臉側(cè)的皮膚割開,留下了一道格外明晰的血痕。

    琴酒的聲音在他身后響起:“沒想到你還真是老鼠啊——黑麥。”

    這聲音中隱隱帶著笑意,赤井秀一卻聽出了嗜血的氣息。

    他冷不丁地抬手往后盲開了一槍,成功阻斷了琴酒的話。他沒有要纏斗的打算,假設(shè)這是組織的陷阱,周圍不知道埋伏著多少人,在這里停留多一秒都是危險——他的首要目標是脫離這里。

    FBI的車就停在不遠的地方,只要先離開一步,他就能從陷阱之中掏出。

    赤井秀一對這一片的地形爛熟于心,在接連穿過幾個巷道、拐了幾次彎后,他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穿著一身黑衣的銀發(fā)少年站在路燈下,他似乎十分意外這次相遇,甚至還微笑著對他打招呼。

    “呀。”

    他輕輕地說,驚訝地挑起了眉。

    “你暴露了?FBI的搜查官先生。”

    第149章 酒廠的場合(56)

    鹿見春名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里和赤井秀一撞上。

    他一看赤井秀一這慌慌張張跑路的樣子, 就估計這人的身份是已經(jīng)暴露了……組織的人大概正在追殺他吧?

    赤井秀一在聽到鹿見春名的稱呼之后,瞬間露出了警惕的神情。

    到了這種地步,他已經(jīng)沒有必要進行否認了,只凝視著鹿見春名緩緩開口:“……你們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既然能叫出他FBI的身份, 說明是早有懷疑, 根本不是因為剛剛卡邁爾輕率的舉動才暴露的。

    ——今天所謂的行動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陷阱、故意誘使他暴露的陷阱。

    “我怎么知道?”鹿見春名費解, “昨天……還是什么時候吧, 比你提前不了多少。”

    赤井秀一默不作聲了。

    在他看來, 鹿見春名會出現(xiàn)在這里只有一個緣由——那就是來追殺他的。作為組織的代號成員、而且是頗受那位先生寵幸的人,告死鳥對待臥底的態(tài)度必然是趕盡殺絕。

    赤井秀一用眼角的余光觀察了一下周圍,這里是單行道, 后面是一條很長的直路,沒什么可以讓他躲藏的地方,而后面還有大概很快就會追上來的琴酒……很不妙。

    只能在這里解決告死鳥了。

    赤井秀一作出了判斷,握緊了槍柄,將漆黑的槍口對準了鹿見春名。

    “你早就在這里埋伏我了, ”他冷冷地說, “是打算拖延時間等琴酒來嗎?”

    冤枉啊大人——鹿見春名真的很冤。

    他根本不是來這里埋伏赤井秀一的, 誰能想到真的就這么巧,讓他給撞上了呢?只能說人的運氣真的很捉摸不定……況且明明是赤井秀一先搭話的, 怎么就成他拖延時間了?

    好你個FBI, 給人扣黑鍋也太熟練了吧!

    “我要是說我是路過的,”鹿見春名表情誠懇,“你信嗎?”

    ——他真的是路過的。

    而這件事情要從下午時說起了。

    因為今天的任務(wù)與他無關(guān),鹿見春名也就根本沒有關(guān)心, 直到下午收到了諸伏景光打來的通話。

    這讓鹿見春名很意外,從他拜托諸伏景光幫忙的時候開始算起, 連一天的時間都還沒有,古賀博士的事情就已經(jīng)查清楚了嗎?原來日本公安還是有效率的啊?

    “你說的那個古賀博士,”諸伏景光在通話中將信息告知給鹿見春名,“他的全名是古賀進,他在研究人工智能和信息技術(shù)這方面很有成就,曾經(jīng)在游戲公司任職過……那家游戲公司似乎有研究過頭戴式設(shè)備的潛行游戲的開發(fā)。”

    “那他怎么轉(zhuǎn)行了?”鹿見春名愣了一下。

    聽醫(yī)院里那個醫(yī)生偶然說起的事情,他還以為這個古賀博士是醫(yī)學領(lǐng)域的專家呢,結(jié)果沒想到是八竿子打不著的游戲行業(yè)。

    ……不過這么一想似乎也很正常,古賀進的專業(yè)方向和組織歷來喜歡搜羅的計算機人才是一樣的,難怪能被組織給看上。

    “他轉(zhuǎn)行是因為他的女兒。”諸伏景光忍不住嘆了口氣,“他的女兒因為意外墜落了,搶救的時候人是救回來了,但也成了植物人。古賀進的妻子因病很早就去世了,只剩下一個女兒,他為了女兒,才決定要研究出能將意識上傳到網(wǎng)絡(luò)上的技術(shù)來。”

    鹿見春名的語氣淡淡的:“原來他是有苦衷的啊。”

    這是個很感人的父親為了拯救女兒付出一切、哪怕傷害別人也在所不惜的故事……但鹿見春名沒興趣。這個世界上遭受苦難的人實在太多了,他不是那種會共情眼前所有不幸的人。

    諸伏景光察覺出了鹿見春名語氣里的漠然,他頓了頓才繼續(xù)說下去,“但古賀進的研究需要大量的金錢和技術(shù)支持,他原來任職的那個公司給不了他這些待遇,所以……”

    “所以他選擇了組織。”鹿見春名接話,“組織能給他所有想要的東西。”

    “沒錯,就是這樣。”諸伏景光回答,“我查了古賀進女兒的住院信息,發(fā)現(xiàn)她前幾天就從公立醫(yī)院轉(zhuǎn)移到私人醫(yī)院的病房中去了,但具體是哪個病房目前還不清楚,古賀進也在最近搬了家,具體搬到了什么地方也還沒有查清,但是監(jiān)控攝像頭拍到了古賀進,他偶爾會去一家很老牌的壽司店里買油豆腐壽司。”

    “那家店在哪?”鹿見春名立刻問。

    “在杯戶町。”諸伏景光回答,他皺了皺眉,語氣一頓后才繼續(xù)出聲,“你打算去跟蹤古賀進么?這很危險。”

    既然是被組織看中的研究員、本身又沒什么戰(zhàn)斗力,看起來又要參與組織秘密的研究……諸伏景光不覺得組織會這么大方地放任古賀進亂跑,對方的身邊大概率是跟了組織的人的。

    在這種情況下進行跟蹤,很難做到完全的隱蔽。

    但鹿見出門對這一點很有自信:“我有辦法解決的。”

    一般人做不到,但鹿見春名做得到——因為他開掛了。

    他擁有普通人看不見的黑色幽靈,而黑色幽靈這種存在做起跟蹤的事來還不是一追一個準?他甚至不用自己現(xiàn)身,只要在家里就能得知古賀進的動向。

    ——當然,他不可能呆在家里什么也不干的。

    諸伏景光沒問鹿見春名打算用什么辦法解決,他嘆了口氣,將具體的地址告知了鹿見春名,又忍不住叮囑了一句:“……總之,你小心一點吧,我在組織里可是只有你一個協(xié)助人,要是折損在不必要的行動里的話,我會覺得很為難的。”

    “如果是關(guān)心我,你可以說的更直白一點的。”鹿見春名微微笑了一下,“我不介意你對我使用Honey Trap哦。”

    但上不上鉤就是另一回事了。

    這話說的諸伏景光梗了一下,語氣也變的起來:“你既然能說出這種話,不就說明Honey Trap對你是沒用的嗎?況且……你明明有在意的人了吧?”

    大概是意識到這句話并不合適,諸伏景光在短暫的停頓之后很快便再次開口,“……抱歉。”

    如果鹿見春名不知道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是關(guān)系很好的同期,那么必然會覺得諸伏景光這句話是在變相地威脅他——如果不好好辦事的話,就給你喜歡的那個警察穿小鞋哦?

    大概是這種感覺。

    好在鹿見春名清楚一切,所以根本沒將諸伏景光的那句話放在心上。

    “沒事,之后的行動有消息的話我會通知你的。”

    鹿見春名毫不在意地掛了通話,只剩下諸伏景光一個人對著黑屏的手機糾結(jié)——他到底是生氣了還是沒生氣?

    古賀進的女兒很喜歡那家老牌壽司店的油豆腐壽司,所以在女兒出事之后,古賀進嘗嘗會卡著下班的點去買一盒壽司,坐在女兒的病床邊默默地吃完,然后再去工作。

    這是古賀進雷打不動的習慣,多虧諸伏景光的情報,鹿見春名很輕易就在壽司店蹲到了傍晚出現(xiàn)在那里的古賀進。

    如他所想的那樣,古賀進不是一個人來的——跟在他身邊的還有組織的成員,那是負責保護他的人。其中一個穿著黑衣的男人寸步不離地跟在古賀進的身邊,而不遠處還停著一輛黑色的車。

    那輛黑車一直不遠不近地跟在古賀進的身邊,鹿見春名掃了一眼就知道這必然也是組織的人。

    一明一暗,兩邊都有人保護,看來組織是真的很重視古賀進了。

    鹿見春名本人不在那家壽司店的附近,他在隔了一條街的咖啡廳里,點了一杯咖啡,坐在靠窗的位置。

    而藏太——高達三米、由漆黑的繃帶構(gòu)成的人形怪物收攏了蝙蝠形狀的翼翅,安安靜靜地站在路燈上,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古賀進。

    藏太沉默地注視著古賀進付了錢、提著包裝好的油豆腐壽司走進車里,黑色的車輛啟動,藏太也張開了那雙巨大的翅膀,黑色的翼翅震顫著扇動,很快便跟上了那輛沒入車流之中的黑車。

    因為藏太的存在時間只有半小時,所以鹿見春名沒有留在離藏太太遠的地方。他叫了出租車,坐上車后沒有告知司機目的地,只是偶爾說一句直行、左轉(zhuǎn)或者右轉(zhuǎn)。

    隔著三條街的距離,組織的人不可能會發(fā)現(xiàn)他在跟蹤,而在藏太快要消失的時候,他馬上就會趕在紅綠燈的時間再召喚出一個藏太追上去,這樣就能保證不會跟丟了。

    東京很大,但是研究所的所在地并沒有超出市區(qū)范圍,大概兩個小時不到的時間,那輛黑色的車就抵達了目的地。

    兩個小時過去,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

    鹿見春名沒讓出租車開的太近,確認了目的地之后他就停了下來,跟著藏太看到的路線步行前進。

    他穿著黑衣黑褲,專挑沒什么燈、也沒用監(jiān)控的小路走,誰能想到……會碰上赤井秀一啊?

    直到這個時候,鹿見春名才想了起來,研究所和任務(wù)所指定的倉庫其實在同一個區(qū),只是相隔的有一定的距離。

    對上赤井秀一舉起的槍口時,鹿見春名忍不住在心里嘆了口氣。

    該說倒霉還是幸運呢……這事怎么又讓他撞上了?

    赤井秀一當然不會相信鹿見春名只是路過的,他嘲諷般輕輕動了一下唇角,“你覺得呢?”

    他開槍了。

    子彈疾馳而出,鹿見春名金色眼睛中的瞳仁在那一瞬間緊緊收縮,他偏了一下頭,子彈擦著他的眼角飛了過去,將他的眼尾割出一道血痕。血珠立刻滾了出來,像是猩紅的眼淚,沿著他的臉頰緩緩滑落。

    那雙顧盼生輝的金瞳緩緩看了過來,赤井秀一悚然一一驚——那更像是非人的眼睛,在盯著他時只剩下被激怒的情緒。

    鹿見春名動了。

    他驟然暴起,身體緊繃時如同弓弦一般射出,短暫的瞬間之后就沖到了赤井秀一的面前。一段月光在赤井秀一的眼前一閃而逝,幾乎晃花了他的視線——鹿見春名的速度太快,有些超出他的想象。

    赤井秀一從來沒有輕視過鹿見春名的戰(zhàn)斗能力,畢竟他是隸屬行動組的代號成員,還是頗受重視的那種,連琴酒都和他搭檔,想來也不會是什么廢物……雖然他從未見過鹿見春名出手。

    僅有的那次任務(wù)中,告死鳥全程摸魚,即使戰(zhàn)斗也沒使出全力,對手還是一些吊兒郎當?shù)幕旎欤瑢?dǎo)致赤井秀一對告死鳥的實力沒有準確的判斷。

    而這一瞬間,他很快得出了結(jié)論:單從單人作戰(zhàn)能力上來說,告死鳥幾乎可以和琴酒相當,稍微欠缺的那一部分也是因為體型和肌肉差距帶來的先天不足。

    雖然是狙擊手,但赤井秀一的格斗技術(shù)向來不弱。在鹿見春名接近的瞬間他就做出了反應(yīng),槍口向上抵住了鹿見春名的喉嚨。

    而與此同時,赤井秀一的脖子也被鹿見春名卡主了,被握在少年手中的槍對準了赤井秀一的胸口。

    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鹿見春名緩緩收緊了手指,被他掌控下的脖頸因為窒息感而青筋凸起,赤井秀一臉上的神情卻沒有產(chǎn)生任何波動,好像被卡住了致命弱點部位的人不是他一樣。

    因為身高的原因,鹿見春名得稍微抬起眼睛抬起眼睛來,才能看清赤井秀一的臉。

    淺青色的瞳仁之中倒映出兩點金芒,他看見自己在赤井秀一的眼底微微笑了一下。

    “槍聲很明顯,”鹿見春名輕聲說,“你的位置馬上就要被鎖定了,還不離開嗎?”

    雖然被赤井秀一的槍頂在喉嚨上,但鹿見春名沒有任何害怕的情緒。說話時他能感受到槍口金屬質(zhì)的冰冷觸感,還帶著一點剛剛開槍時的滾燙,彌散著很淡的硝煙的味道。

    “這不是我不愿意離開的問題吧?”赤井秀一盯著鹿見春名開口。

    他已經(jīng)意識到了——告死鳥的戰(zhàn)斗力很強,如果是狙擊的話赤井秀一完全有信心在八百碼外開槍射殺告死鳥,但他們是正面遭遇。

    兩人在體術(shù)方面的水平不相上下,赤井秀一并不覺得自己在短時間內(nèi)能解決告死鳥。而和告死鳥這么拖下去,琴酒馬上就會趕到了,到時候就是二對一的境況……一旦陷入到那種境地之中,麻煩就很大了。

    要開槍嗎?

    不行。

    現(xiàn)在開槍的話,告死鳥一定也會開槍,兩個人會一起死——或許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告死鳥才沒有任何害怕的情緒,滿臉都寫著有恃無恐。

    現(xiàn)在怎么做?

    就在赤井秀一思考退路的時候,鹿見春名卻將抵在他胸口的槍放了下來——這無疑讓赤井秀一吃了一驚。

    這個時候放下槍只會讓自己處于劣勢,他隨時都可以開槍殺了鹿見春名!

    告死鳥為什么要這么做?

    接著連扼住他喉嚨的手也松開了,鹿見春名后退了一步,將槍別回了自己的后腰之中。

    頂著赤井秀一驚疑不定的目光,鹿見春名輕輕笑了一下:“別誤會,我真的只是路過的,怎么說了實話你還不信呢?”

    不,只有傻子才會相信你真的是路過的吧?赤井秀一心說。

    “我看琴酒也快來了,不如我們放過彼此,各回各家?”鹿見春名再度開口了,他擺出來了十分誠懇的表情,“你看這大晚上的,再加班多不合適啊,我們好聚好散吧?”

    ……誰跟你好聚好散?

    赤井秀一張了張嘴,似乎很想說什么,但又什么都沒能說出口。

    而鹿見春名似乎完全不擔心他從背后開槍一樣,撂下這句話之后便直接轉(zhuǎn)了身,踩著月光和橙黃色燈光交錯下的影子,消失在了路邊的黑暗之中。

    赤井秀一遲疑了一下,轉(zhuǎn)向了和鹿見春名離開時相反的方向。

    他不知道鹿見春名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突然出現(xiàn)然后又消失、身為組織的成員又為什么要放過他……

    他一邊在黑暗之中的巷道穿行,一邊思考著緣由。

    如果鹿見春名真的不是因為追捕他的行動而出現(xiàn)在這里的話,就說明他是自主行動的……任務(wù)還是私事?而這么緊急的離開,大概也是因為他的身后追著琴酒……

    告死鳥有不想讓琴酒知道的事情。

    這一點確鑿無疑。

    那么告死鳥的身份呢?既然這個人這么受BOSS的看重、又是琴酒的搭檔,按理來說是那個最不可能背叛的人,告死鳥本該對組織忠心不二、不放過任何背叛者……但告死鳥偏偏放過了他這個FBI的搜查官。

    赤井秀一的心中逐漸浮現(xiàn)出了一個猜測。

    兩年前被組織抹殺的那個日本公安的臥底——蘇格蘭威士忌就曾經(jīng)是告死鳥的搭檔,在蘇格蘭臥底的期間,告死鳥該不會被日本公安策反了吧?

    ——告死鳥反水了,投靠了公安。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才能解釋告死鳥為什么沒有拖延時間、等到琴酒到來一起抓住他。

    ……

    鹿見春名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被赤井秀一打上了日本公安的標簽,但至少有一點赤井秀一猜對了——他并不想讓琴酒知道他的行動。

    所以即使完全不怕死、即使可以殺死赤井秀一,為了盡快離開,鹿見春名還是沒有直接和赤井秀一動手。

    就像赤井秀一忌憚的理由一樣,藏太在執(zhí)行別的指令,即使鹿見春名有不死這個外掛,也很難秒殺赤井秀一,如果陷入纏斗,琴酒和其他不知道有多少人參與的代號成員一定會追趕上來,屆時他就陷入被動了。

    好在赤井秀一也沒有非要干掉他,這才讓鹿見春名順利離開。

    藏太已經(jīng)跟著古賀進順利來到了研究所的入口。

    這家研究所藏在一家餅干工廠之中,進入研究所需要輸入一道密碼,才能開啟通往研究所的秘密走廊。

    藏太站在古賀進的身邊,將那串開門的密碼給記住了。

    而在進入研究所之后,鹿見春名就沒有讓藏太非跟著古賀進不可了。古賀進去了辦公室,沒過幾分鐘又被叫走了——有一批設(shè)備深夜運了過來,設(shè)備相當珍貴,需要古賀進親自去盯著。

    只剩下藏太在研究所里獨自探查。

    研究所不同的樓層是要刷卡或者密碼才能進入的,不知道其他樓層的密碼,藏太不敢亂按,怕觸發(fā)什么警報,所以鹿見春名讓藏太跟在了從辦公室里走出來的兩個研究員的身后。

    研究員是一男一女,藏太看了一眼,男研究員胸口的銘牌上寫著山口,女研究員姓柏木。

    兩人用工作證進了電梯,一邊等待電梯上升,一邊閑聊。

    山口是先開口的那個人:“說起來,樓上的那批實驗體也快要到使用年限了吧?”

    女研究員柏木點了點頭:“沒錯,大概只剩下一年左右的壽命吧。”

    “畢竟不是自然成長到成年的年紀的。”山口輕輕撇了一下嘴,“利用藥物讓身體快速成長,當然要付出代價……當初生產(chǎn)的那批實驗體快要折損完了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我們沒有時間等實驗體慢慢長大啊。而且要看到實驗進度,就只能先用藥物讓實驗體成長到成年的年紀了,只不過他們?nèi)谒幬镒饔孟滤懒恕!卑啬镜卣f,“也不知道為什么非要執(zhí)著用這個基因樣本制造實驗體。”

    “長得好看?”山口猜測。

    柏木十分不屑地斜了他一眼:“怎么可能是因為這種膚淺的理由?”

    “可能不是吧。”山口聳了下肩,“不過我覺得,現(xiàn)在這個新項目想讓那些實驗體廢物利用的想法是無法成功的。”

    “我也這么認為。”柏木終于表達了贊同。

    電梯到達了目的地的樓層,沉重的門緩緩打開了。

    柏木和山口一起走出了電梯,刷開緊閉的金屬門之后,一點冷氣彌漫了出來,室內(nèi)的燈光無比晃眼。

    山口和柏木在鐵質(zhì)的實驗臺之間穿行,像是在看什么帶有瑕疵的藝術(shù)品一樣,柏木輕輕嘆了口氣。

    “意識網(wǎng)絡(luò)……我還是覺得這不可能。”

    “雖然他們本質(zhì)上是同一個人,從理論上來說思維可以實現(xiàn)同步,用那個意識上傳的設(shè)備也許能夠形成人腦構(gòu)成的網(wǎng)絡(luò),但是……”山口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本質(zhì)上是一片白紙的復(fù)制體,哪有計算力可言?”

    鹿見春名的腳步頓下了。

    從藏太的眼睛中,他看見了數(shù)十個排列在一起的玻璃罐、以及擺放整齊的鐵質(zhì)的實驗臺。

    而不管是玻璃罐還是實驗臺中的人,都有著鹿見春名十分熟悉的臉——每次他對著鏡子時都能看到這張臉,銀色的長發(fā)在燈光下閃爍輝光。

    那是他自己的臉。

    許多個鹿見春名被藏匿在這間研究所之中。

    第150章 酒廠的場合(57)

    不管是誰, 在真的看到一整個屋子里全都是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的時候,都難免會產(chǎn)生極其強烈的不適感吧?

    至少鹿見春名不是那個毫無感覺的例外。

    通過藏太的視角,他能看到那些躺在金屬質(zhì)實驗臺上和浸泡在澄澈的淡黃色液體之中的鹿見春名……或許他不應(yīng)該將那些人也稱之為鹿見春名,那只是和他有著相同外貌和基因的復(fù)制體克隆人而已。

    他無可遏制地覺察到了從心底涌上來的厭惡。

    鹿見春名討厭這些沒有靈魂的人造人。

    這些為了實驗而被制造出來、又用藥物加快了身體的成長, 致使所謂的“使用期限”只剩下一年的人造人——比起人, 他們更像是實驗動物。

    這些人造人從本質(zhì)上來說, 其實和鹿見春名本人不是同一個種族……即使他們有著同樣的外表和完全一樣的基因, 可覺醒的鹿見春名是亞人, 這些人造人歸根結(jié)底是徹頭徹尾的人類。

    被人制造出來,無知無覺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分明心智還是一片空白, 身體就已經(jīng)被催熟到成年人的樣子……然后在極其短暫的生命之中接受殘忍的實驗,還分不清什么是痛苦和憤怒,就要這樣殘敗地死去。

    鹿見春名壓抑不住涌上心頭的憤怒。

    親眼看到和聽說是兩碼事。

    誠然,在此之前,鹿見春名就從宮野志保透露的只言片語之中有過猜測, 比如組織是不是用從他身上采集到的基因樣本制造了人造人什么的……但鹿見春名以為實驗被廢棄, 那些人造人也應(yīng)該已經(jīng)被銷毀死去了。

    人造人是不可能成為亞人的, 這一點在鹿見春名原本的世界就已經(jīng)得到了證明,所以即使他曾經(jīng)差一點就被抓到、還被收集了基因和生物信息, 厚生勞動省那幫人也沒有想過要做他的克隆人, 組織這個實驗對鹿見春名來說是第一次。

    也正是因為第一次,他才覺得憤怒和厭惡。

    為了死亡而被制造出來的人造人,剛出生就被拋棄、成長后又不得不頂著全世界的惡意而開始逃亡的自己……鹿見春名微妙地從這些人造人的身上感到了一些共同之處。

    與其就這樣活在這個世界上,被這幫瘋狂的研究員做各種殘忍和毫無人道的實驗, 不如就由他這個樣本的提供者——親手毀滅。

    鹿見春名站在原地,他緩緩抬起頭, 兜帽里的銀發(fā)從頰邊散落下去。燦爛的金色從他的眼底流淌而過,倒映出了層層疊疊的云霧之中懸掛的銀月。

    巷道邊情人旅館的霓虹燈招牌是紅色的,一圈又一圈的燈珠散發(fā)著曖昧的深紅光芒。

    鹿見春名微微瞇起眼睛,弦月染上了霓虹燈逸散的紅芒,銀光之中透著血腥氣。

    他也從唇齒之間嘗到了鐵銹的味道。

    ……

    兩個研究員正在工作中。

    他們兩人大概是負責檢查這些實驗體狀態(tài)的人,在每一個裝著克隆體的玻璃罐子和實驗臺的邊上都要停頓一會,看一眼旁邊的顯示屏中顯示的數(shù)據(jù)之后,將之記錄到手中拿著的平板電腦上。

    這似乎是個十分無聊的工作,兩人在默不作聲地工作一會兒之后又開始了閑聊,聲音在偌大的室內(nèi)顯得格外空蕩。

    “這工作到底什么時候是個頭啊。”男研究員山口深深嘆了口氣,“我好歹也是博士學歷,結(jié)果在這里這能干干打雜的活……”

    “你知足吧,他們一個比一個卷,履歷拉出來比我倆的論文都長。”女研究員柏木就顯得十分佛系了,“現(xiàn)在這樣不好嗎?拿著高工資,還只用做些輕松的活,也不需要扛著項目的壓力。”

    “但畢竟還年輕嘛,”發(fā)際線后移、已經(jīng)有些禿頂?shù)纳娇谌缡钦f道,“當然還是想跟著做一些更有意義的研究項目……”

    “現(xiàn)在正在進行的不是很有意義嗎?”柏木有些費解,“意識上傳網(wǎng)絡(luò)……你應(yīng)該看過不少科幻作品吧,我們現(xiàn)在在研究的不就是典型的數(shù)字生命嗎?”

    “不,讀取腦電波并且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出信息和數(shù)字生命差的也太多了吧……”山口滿頭黑線,“你這是直接跳過了幾十年的科技發(fā)展吧。”

    柏木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反正終點都是一樣的啦。”

    “對了,”山口不想再繼續(xù)說下去,轉(zhuǎn)而換了個話題,“這些克隆人的使用期限到了的話,還要再生產(chǎn)新的嗎?”

    他的意思很好懂——等這些克隆人死光了要咋辦?

    “不了,聽上面的意思,是成本太高,能讓身體快速成長的藥物、這些培養(yǎng)液哪一樣不是燒錢的?”柏木似乎非常心疼那些被燒掉的錢,“說到底都不知道那些莫名其妙的藥是什么,這些克隆人只要吃下的全部都死了,結(jié)果還要堅持不懈地喂藥,最后什么都沒能研究出來……難道克隆人不要錢嗎?我們研究所的經(jīng)費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吧!”

    吃了就死的藥……這個女研究員不知道內(nèi)情,但鹿見春名是清楚的。

    那種藥要么是銀色子彈、要么是宮野志保研究的失敗品,而他的克隆人們似乎繼承了他差到極點的運氣,近百號實驗體都沒能成功地觸發(fā)這種藥物的額外效果。

    柏木越說越覺得氣憤,緩了口氣,語氣才逐漸平緩下來。

    “總之,那個不知道有什么意義的實驗結(jié)束之后,現(xiàn)在這些……都只能算是廢物利用。”她說,“等在這次實驗中損耗完之后,就不會繼續(xù)生產(chǎn)了。”

    “嘛,這么說也是呢。”山口攤了攤手,“畢竟只用一個人的基因樣本制造出來的克隆人,能記錄下來的實驗數(shù)據(jù)也就那些,還是從不同個體身上搜集到的實驗數(shù)據(jù)更加可靠一點。”

    他們在研究的是將意識上傳到網(wǎng)絡(luò)的技術(shù)——當然,這是終點,通俗來說就是數(shù)字生命。

    目前的技術(shù)力還無法達到能實現(xiàn)數(shù)字生命的程度,所以研究所目前的階段性目標是制造出能讀取腦電波、并能顯示成可以被讀取到的信息的頭戴式設(shè)備。

    但這種設(shè)備想要真正的投入使用,是需要很多實驗者提供數(shù)據(jù)資料的,這并不是只為了鹿見春名一個人研究的,所以也不可能只由這些復(fù)制人來提供實驗數(shù)據(jù)。

    至于其他的實驗體怎么來……那就不是山口和柏木關(guān)心的事情了,他們研究所只負責接收這些實驗體,誰管他們是花錢雇來的還是被坑蒙拐騙強行帶來的?

    既然在組織名下的研究所之中工作,就應(yīng)該學會在某些時候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才是他們能一直在研究所之中生存下去的秘訣。

    不會繼續(xù)制造克隆人——這對鹿見春名而言勉強算是個好消息。

    組織在發(fā)現(xiàn)不管怎么制造和他一樣的克隆人都無法再實現(xiàn)不死之后大概死了心,在無法獲取利益的情況下,想必組織不會傻到拿錢打水漂。

    不用擔心以后是件好事,但眼前的景象只會讓鹿見春名怒火高漲,他看這些實驗體在研究員的眼中,大概跟被冷凍好的豬肉沒有什么區(qū)別。

    和自己有著一樣的臉、一樣的身體構(gòu)成、甚至連DNA都一模一樣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遭受著這種待遇——比起對克隆人的憐憫,鹿見春名更多的是被冒犯的不悅。

    柏木和山口記錄完這些克隆人的數(shù)據(jù),準備離開時接到了電話。

    柏木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姓名,神情發(fā)苦。她嘆了口氣才將電話給接了起來:“古賀博士,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們做的嗎?”

    和她通話的事古賀進。

    這一層里的所有活人都沒什么活人的氣息,異常安靜,藏太甚至能聽出來一點從手機的聽筒之中泄露出來的聲音。

    古賀博士在通話的另一端說:“你們兩個數(shù)據(jù)采集完了嗎?”

    沒等到柏木和山口的回答,古賀博士又繼續(xù)說了下去:“來地下車庫這邊,有一批新的設(shè)備新轉(zhuǎn)運過來了,你們負責入庫和安裝,這批設(shè)備很重要,記得不能出錯。”

    他說完這句話就掛斷了通話,留下柏木和山口兩人面面相覷,同時露出了便秘一樣的表情。

    山口嘆了口氣:“走吧。”

    柏木也垮下了肩膀,和山口并肩離開了。

    藏太本來還想繼續(xù)跟的,但是半個小時的時間限制已經(jīng)到了,黑色幽靈高大的人形在空中扭曲了一下,最終變成了逸散的黑色粒子消散了。

    柏木和山口乘坐電梯離開的時候,鹿見春名已經(jīng)來到了研究所附近。

    這個餅干加工廠的安保力量十分森嚴,工廠內(nèi)幾乎隔幾步就有一個監(jiān)控攝像頭,但有個地方是沒有防備的——天空。

    在這個出動直升機和飛艇需要申請的現(xiàn)代城市,一般很少會有人防備空中的異動。鹿見春名再次召喚出了藏太,讓藏太張開翅膀帶著他飛到了研究所的頂層。

    頂層的天臺門是鎖著的,從外面打不開,而外側(cè)并沒有窗戶——至少鹿見春名去的那一層之中,四周都是密閉的墻壁,鎖的很死,除了需要輸入密碼的大門和電梯之外沒有任何能夠逃脫的地方,為了避免有實驗體逃離,甚至連通風口和管道都在制造時用了小尺寸,成年人是絕對爬不進去的。

    靠著藏太,鹿見春名一路將自己隱藏在陰影之中,靠飛檐走壁避開了監(jiān)控攝像頭,進入了研究所的地下。

    他記得研究員在打開電梯時輸入的密碼,冷靜地戴著手套輸入了那串六位數(shù)的密碼,電梯應(yīng)聲而開。

    但鹿見春名沒有立刻走進去,他隨手找了個可以用來遮擋的東西,讓藏太拿著擋住了電梯內(nèi)的攝像頭,以免自己被拍攝到——沒有直接毀掉是害怕會有警報的聲音,破壞了他的計劃。

    他按下了樓層的按鈕,在一分鐘等待的時間之后,鹿見春名來到了那個全是他的克隆人的樓層。

    他輸入再次輸入密碼,打開了門。

    沉重的金屬大門再度緩緩打開,剛才通過藏太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真切地展現(xiàn)在了鹿見春名的眼前。

    他親眼看到了那些浸泡在液體中的人形、已經(jīng)毫無知覺地躺在冰冷的實驗臺上的自己。

    他環(huán)繞室內(nèi),發(fā)現(xiàn)這里所存在的所有生命體都是他自己……明明這些人造人都陷入了沉睡,但鹿見春名感覺到了嚴重的不適。

    就好像這上百個實驗體同時睜開了金色的眼睛,在無數(shù)雙手掙扎的地獄之中齊齊仰頭注視著他一樣。

    如同溺水,窒息的感覺一層一層地、慢慢地上涌,喉嚨中也彌漫出了混雜著鐵銹的味道,因為對痛覺的遲鈍,等他察覺到血的味道時,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將嘴唇和舌尖都咬破了一點。

    鹿見春名慢慢地走到了離他最近的那個巨大的罐子邊,樓層的地面是光可鑒人的瓷磚,鞋跟踩在上面時會撞出格外清脆的聲響。

    這個圓柱形的玻璃罐很大,罐子的頂部連接著數(shù)根顏色不同的罐子,培養(yǎng)液和加速生成的液體都是從這里投放進去的。

    透明的玻璃罐之中盛裝著淡黃色的液體,隱約能看見從中一點一點冒出來的氣泡,有著燦爛銀發(fā)的少年身體上連接著電極貼片,懸浮在淡黃色的液體之中。

    他好像陷入了長眠,銀發(fā)在水中飄飄浮浮,昳麗的五官顯得格外沉靜。

    鹿見春名凝視著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緩緩伸出手,將指尖按在了微涼的玻璃罐上。

    和玻璃罐連接在一起的心跳檢測儀上,標示著心跳的紅線原本時異常平穩(wěn)的起伏,此時卻驟然出現(xiàn)了異動,心跳變得紊亂起來。

    鹿見春名這才發(fā)現(xiàn)了一點不同尋常的地方——原本應(yīng)該在沉睡中的人造人似乎掙扎著想要醒過來,眼皮地下的眼珠在緩緩地轉(zhuǎn)動,隨后在水中,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金色的眼睛在燈光下顯得格外耀眼,像是融化了的鎏金、又或者什么稀世珍寶……趨近于陽光的金色之中只剩下茫然,如同初生的鹿,他的世界一片空白,于是下意識地將第一次見到的鹿見春名當作了值得信賴的人。

    銀發(fā)少年的臉上露出了孩子氣的表情,金色眼睛之中只剩下純?nèi)坏南矏偂?br />
    他傾身靠近了站在罐子前的鹿見春名,努力地想要靠近他,又伸出手想要觸碰鹿見春名的指尖……但他沒能碰到,只能隔著一層厚重的玻璃感受鹿見春名的指尖。

    明明看不見,但的確有什么成為了他們之間的阻擋,少年的臉上又流露出了迷茫不解的表情。

    鹿見春名看了一眼貼在罐子上的標識——實驗臺-KS-20號。

    KS不難理解,他現(xiàn)在使用的假名是鹿見詩,羅馬音是Kanami Shi,詩這個字……鹿見春名揣摩了一下自己的想法,大概是從死亡這個詞里單獨拆出來的一個音節(jié),然后被大家認為代表的是詩這個字。

    KS是指他,那么20號大概就意味著這是第二十個被制造出來的實驗體。

    鹿見春名沒有看到20號之前的數(shù)字,這大概意味著之前的19個實驗體都已經(jīng)在各種各樣的實驗之中損毀了。

    20號實驗體從被制造出來、成為胚胎再到被藥物加速生長、擁有成年人的身體,這是第一次睜開眼睛看世界……而且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睜開了眼睛。

    現(xiàn)在這個21世紀初的年代可沒有像科幻作品之中能將知識直接灌輸進人腦之中的技術(shù),所以即使擁有者成年人的身體,實驗體20號在任何程度上都是一片空白,這只是個擁有大人身體的嬰兒而已。

    嬰兒現(xiàn)在很不滿意那個阻擋自己觸碰到喜歡的人的玻璃,帶著本能的憤怒和不滿,用肌膚細嫩的手掌重重拍打了幾下透明的玻璃罐,最終卻什么都沒能做到,反而讓自己的手掌心紅了一塊。

    鹿見春名凝視著實驗體20號在玻璃罐之中自顧自的動作,觀察他的表情變化,看他從最開始的茫然、喜悅、再變成了憤怒和不解……最終他似乎意識到了這個看不見的小小的玻璃罐困住了自己,臉上的表情一下子變的委屈了起來。

    實驗體20號作出了一個像是在哭一樣的神情。

    明明使用的是同一張臉,但鹿見春名在看實驗體20號的時候并不會產(chǎn)生在照鏡子的感覺,他甚至不覺得實驗體20號和自己是同樣的人……至少他不會在一罐子的水里哇哇大哭。

    胸腔中像是被灌滿了溫熱的水一樣,鹿見春名說不出這種復(fù)雜的感情到底是什么緣由。

    他慢慢地嘆了口氣,接收到主人心意的藏太行動了起來。

    高達三米的黑色幽靈擁有無比恐怖的力量,尖銳的利爪在玻璃罐的表面留下了幾道格外深刻的爪痕,而后又握緊了拳,狠狠地將這個玻璃罐給徹底打碎了。

    玻璃罐在藏太的攻擊之下應(yīng)聲而碎,散落的玻璃濺到了一邊。

    鹿見春名在玻璃碎裂的瞬間輕巧地往后跳了一下,液體涌出時并沒有沾濕他的衣角。

    實驗體20號隨著這樣的變故脫離了玻璃罐。

    他大概還沒學會要怎樣走路,只能坐在光可鑒人的瓷磚上,被浸濕的長長的銀發(fā)散落下來,黏在他的肌膚上,和膚色幾乎融為一體。

    銀色的額發(fā)貼在他的頰邊,連濃密的銀色眼睫也被浸濕了。浸潤了水光的金色眼睛更加明亮,實驗體20號抬起金色的眼睛,臉上委屈的神色一掃而空,他凝視著鹿見春名,就像看到寶物一樣高興。

    鹿見春名沉默了一會兒,才慢慢地靠近了他。

    他半蹲下來,任由實驗體20號抬起手,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的臉頰,用柔軟的指腹摸了摸他的鼻尖,然后像是看到了什么令人驚詫的東西一樣,他用拇指在鹿見春名的唇邊按了一下。

    鹿見春名在實驗體20號的拇指指腹邊看到了一點紅色血跡……那是他剛才無意識將自己咬傷的傷口。

    意識純白的少年無師自通了安慰的正確的方法,努力地抬起身體,伸出雙臂,擁抱了鹿見春名。

    他將鹿見春名緊緊地抱在懷里,這個初生的實驗體活像只粘人的小狗,還討喜地將臉頰貼在鹿見春名的耳邊,雀躍地輕輕蹭了蹭。

    實驗體20號想說話,但即便聲帶已經(jīng)發(fā)育完全,和嬰兒心智沒有區(qū)別的他也說不出什么完整的字句來,只能發(fā)出含混不清的音節(jié)。

    “人造人都是蠢貨,”鹿見春名面無表情地說,“連話都不會說,制造這樣的廢物到底有什么用處?”

    雖然說著這樣不好聽的話,他卻沒有要推開實驗體20號的意思,安靜地任由他抱著自己——雖然說不清話、這個人也根本不認識自己,但從肢體動作中,他就能感受到這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人的情緒。

    是在安慰他。

    鹿見春名垂下眼睛,他盯著瓷磚地面上散落的碎玻璃片,邊緣不規(guī)則的玻璃界面折射出來了頂部的白熾光,亮的晃眼。

    這一層的監(jiān)控攝像頭已經(jīng)被藏太破壞了,不管反應(yīng)再怎么慢,都肯定已經(jīng)有人發(fā)現(xiàn)了這一層的不對勁。

    因為剛才打破了罐子,身體上的電極也因此而被扯了下來。已經(jīng)檢查過毫無問題的人造人中突然有一個失去了心跳,心跳監(jiān)測儀立刻發(fā)出了尖銳的警報聲。

    實驗體20號被這尖銳的聲音嚇了一跳,下意識想要抬起頭來去看一眼,卻被鹿見春名按住了發(fā)頂。

    他摸了摸掌心下觸感如同綢緞的銀發(fā)。

    那是用他的基因制造出來的人造人,是在這個世界被制造出來的貨真價實的人類……可悲哀兩個字從一開始就寫進了他們的命運之中。

    鹿見春名用幾乎可以稱之為溫柔的態(tài)度摸了摸實驗體20號的頭發(fā)。

    實驗體20號應(yīng)該很喜歡被撫摸的感覺,立刻就將警報中的心電檢測儀拋到了腦后,乖順地伏在鹿見春名的肩上。

    就像所有初生的嬰兒喜歡做的事情那樣,實驗體20號也悄悄地伸出手,抓住了鹿見春名的鬢邊的一縷銀發(fā)。

    實驗體20號的心中只有歡欣雀躍,他看不見鹿見春名的表情,也因此錯過了那雙金色眼瞳之中的森然的寒意。

    他安撫實驗體20號的動作無比溫柔,另一只手卻握住了槍柄,將冰冷的槍口抵在了少年形狀優(yōu)美的蝴蝶骨下。

    那里是心臟的位置。

    鹿見春名沒有任何遲疑地扣下了扳機,他用槍口抵著少年單薄的脊背,穩(wěn)定地開槍,子彈被灌入銀發(fā)少年的胸腔之中。

    那雙金色的眼睛立刻失去了神采,握著一縷銀色鬢發(fā)的手指緩緩松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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