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是能讓貝爾摩德覺得棘手的, 那絕對不是蠢貨,也不會是廢物。
——而是絕不愚蠢、且實力強大的戀愛腦。
戀愛腦的殺傷力有多大?
貝爾摩德自己反正不是戀愛腦,在組織里或者娛樂圈多年也沒見到過貨真價實的戀愛腦,但告死鳥……
貝爾摩德委實有點無話可說。
至少她完全能夠肯定, 告死鳥在面對和那個警察有關的事情的時候, 那種警惕敏感的態度像是活火山, 蓬勃的殺意在赤焰般的巖漿之中沸騰, 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那兩次的時候, 她感覺到的殺意都刺骨都極度真實,濃厚到幾乎要化為實質,如同抵在喉嚨上的鋒利的刀刃, 只要她說出那個錯誤的回答,利刃就會割開她的脖子。
這也意味著一件事——為了保護那個警察,告死鳥是絕對愿意下手殺了她的。
而鹿見春名絕對很清楚,她在組織內的地位是特殊的,她是那位先生的直系心腹, 就連琴酒和身為二把手的朗姆都不能對她怎么樣……如果告死鳥敢下手, 震怒的那位先生一定會出動所有力量對他進行報復。
殺了她會面臨什么樣的后果, 鹿見春名清楚嗎?
大概是清楚的,也可能根本沒有考慮過會有什么后果——因為那個警察值得他這么做, 為了保護那個人, 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瘋狂地排除任何危險。
為了那個警察,告死鳥愿意與整個組織為敵。
這是一個很輕易就能得出的結論,貝爾摩德思考了一下,將和萩原研二有關的事情暫時放下了。
她不得不這么做。
身為神秘主義者, 貝爾摩德是喜歡將所有情報都弄清楚、然后讓事情的走向始終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的,但如果要去查萩原研二, 那后果多少有點不可控。
就像琴酒沒有懷疑過之前發生的事情與鹿見春名有關一樣,即使沒有證據證明,但貝爾摩德也直覺認為——雖然不知道是怎么辦到的,但鹿見春名知道的東西顯然要比任何人想想到的都要多。
如果貝爾摩德真的去調查萩原研二,然后這件事最后被鹿見春名給發現的話……委實說,貝爾摩德覺得自己小命不保。
單論戰斗力,她顯然是比不上琴酒或者鹿見春名的,雖然她有易容術可以偽裝,但告死鳥這家伙不會死啊!
惹上一個不會死的人,但自己又只有一條命,那么后果可想而知。
只是語言的試探就已經讓告死鳥對她產生了那樣濃厚到幾乎化為實質的殺意,如果她真的付諸了行動,貝爾摩德毫不懷疑這舉動會徹底惹惱告死鳥。
這只不顧后果的告死鳥會對她發動最癲狂、兇狠、不計代價的報復,哪怕追到天涯海角都一定會殺了她,消滅這個會對萩原研二的安全產生威脅的不可控因素。
況且貝爾摩德本身就是想對鹿見春名示好的,她完全沒有必要去這么招惹這個喜歡發癲的告死鳥——否則那就不叫示好,而是威脅。
但凡鹿見春名沒有不死之身,萩原研二都是一個可以任她拿捏的軟肋,但很可惜,鹿見春名恰好就是那個擁有最大殺傷力、還喜歡玩命的人,只是貝爾摩德一點也不喜歡玩命。
不能被拿捏的軟肋就不是軟肋,那應該稱之為逆鱗。
所以為了自己的安全著想,貝爾摩德打算就當自己完全沒見過萩原研二、也完全不知道這個警察跟告死鳥之間存在什么不正當的關系。
有戰斗力的戀愛腦確實不好惹。
她想,大不了以后看到這個警察就繞路走。
貝爾摩德又忍不住想在心里罵一句美國臟話——所以說她真的討厭戀愛腦啊!
但至少,和警察交往證實了一件事……告死鳥隨時都有背刺的可能,或者說,已經在背刺了。
鹿見春名天然就是她的同盟。
地鐵到站了,車輛緩緩停止行駛,發出三次滴滴的提示音之后,地鐵的車門緩緩打開。
貝爾摩德踩著高跟鞋走了出去。
地鐵站位于地下,冷氣開得很足,撲面而來一股混雜著消毒水氣味的冷氣。
她踩著高跟鞋,一邊走在光潔的瓷磚地面上,一邊給琴酒撥了個電話。
琴酒沒有接,但在過了幾分鐘之后很快就回撥了過來。
貝爾摩德接起了通話,低沉的聲音在通話的另一端響了起來:“有什么事?”
是很不耐煩的語氣,貝爾摩德想,又發生什么事惹到這家伙了?
“聽起來你很不高興。”她微笑著說。
雖然琴酒不管是打電話還是面對面,都一副對方欠了他錢一樣的臭臉,但一般的冷臉和不耐煩的時候語氣上還是存在著細微的差別的。
“后勤組那些廢物,”琴酒冷笑了一聲,“查了這么久,什么都沒查出來。”
“什么都沒查出來?”貝爾摩德有些詫異,“那些外圍的成員一點問題都沒有么?”
一般來說,要成為代號成員是很嚴苛的,負責審查的情報組成員和后勤組也會非常認真,出現臥底的概率并不算很大……但外圍成員就說不定了,每年都不知道有多少個被什么公安、FBI、CIA、MI6這些人塞進來的臥底。
內部進行審查,還是這么認真的審查,按理來說不可能什么都沒發現。
“沒用的老鼠不少,已經處理了。”琴酒的語氣十分平淡,字句中卻透露出來一點血腥的氣息,“代號成員里卻沒查出任何問題來。”
他冷笑了一聲。
“后勤組和情報組也全是廢物。”
面對這無差別掃射,貝爾摩德心中毫無波瀾。
她心說你也半斤八兩,身為告死鳥的監視者,你都沒發現這家伙才是最明目張膽的臥底嗎?
但這話她顯然不會說出來,只是微笑著回答:“那你們可得好好努力一下了,時間快到了。”
這段時間內,組織接連遭受了不少打擊,而那些事情顯然不會是非代號成員能知道的——代號成員之中絕對有問題,但這個問題他們還沒有查清。
“時間快要到了”——不管是貝爾摩德還是琴酒都十分清楚這話代表著的含義。
那件被那位先生十分重視的任務快到要執行的時間了,而沒有清查出來的臥底顯然就是有可能會導致任務失敗的地雷。
“我知道。”琴酒的語氣瞬間變差了,“不用你操心。”
他立刻就掛斷了電話。
貝爾摩德聽到了手機之中傳出來的嘟嘟的忙音,慫了一下肩,摁滅了手機屏幕,走出了地鐵站。
她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既然琴酒什么都沒查出來,那她就放心了。
查不出來才好。
臥底既然沒被查出來,那么在之后那個被那位先生看重的任務之中必然會有動作。
貝爾摩德并不希望這個任務成功。
或者說,想到這個任務具體的內容,她就會感到一陣一陣翻涌的惡心——也是因為這個任務,那個早就萌生出來的背叛的想法再一次變得堅定了。
地鐵站外,她的視線驟然被一片燦爛的金色籠罩了。貝爾摩德微微瞇起了眼睛,在地鐵站附近看了一圈,準確地找到了那輛緩緩停靠在路邊的低調的黑色轎車。
副駕駛的車窗被搖了下來,負責開車發是個穿著一身黑色西裝的男人,貝爾摩德和他對視了一眼,便從善如流地拉開車門坐上了后座。
她關門的那一瞬間,乘坐的黑車立刻就啟動了。
這輛車要載著她前往一個秘密的研究所。
載著她的黑車最終停在一家私人美容院的前面。
美容院是獨棟的的五層小樓,地下還有兩層,但接待客人用的電梯是無法下到地下那兩層的。
貝爾摩德從側邊的小門進入了這家美容院,直接繞進了后面的員工區域,找到了那個員工專用的電梯——即使是工作人員,想下到下面兩層也是需要授權的。
對員工的說辭是地下兩層是倉庫,存放著很貴重的醫療器械和耗材,因此不讓員工隨意進入,怕損失財物;但實際上,地下兩層是一個小型實驗室。
因為不需要人體實驗、研究的項目也很隱秘,總共整個研究小組都不到五個人,所需要的研究場地當然不如古賀進和鹿見春名所在的研究所那么大。
貝爾摩德進入電梯之中,站在識別的屏幕前,系統識別了她的人臉和虹膜之后發出了電子音:“已授權,請選擇要去樓層的按鈕。”
她按下了去往-2樓層的按鈕。
在電梯廂內,貝爾摩德將臉上的□□撕了下來,露出了原本的燦爛的金色長卷發,以及格外秾麗的面容。
短暫的運行時間過后,電梯門緩緩打開了。
貝爾摩德走進地下的實驗室之中,穿著白大褂的男性研究員立刻笑容滿面。
“貝爾摩德小姐,您來了。”他的態度格外殷勤,“正好,今天是驗收的日子……”
他純屬沒話找話,但貝爾摩德還是回以他一個笑容:“我知道,我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得到了她的笑容,研究員只覺得頓時頭昏腦漲,整個人都沉浸在千面魔女經過他面前時留下的香水味道之中,面紅耳赤。
他亦步亦趨地跟上了貝爾摩德的腳步,一邊搓手一邊露出了有些諂媚的笑容:“這次實驗的成果要比預期之中的還要好,體型已經達到了預想之中的極限程度,我想就算之后再進行重復實驗,也不會得到比現在更好的成果了,而且目前正在測試的數據基本都在合格線以上,隨時都可以投入使用!”
貝爾摩德走在前面,微不可覺地輕輕皺了一下眉,隨即才緩緩舒展開。
她不咸不淡地開口:“嗯,我知道了,你們的努力我會如實告知那位先生的。”
研究員還有些不甘,因為他期待的并不是得到那位BOSS的夸贊,而是貝爾摩德的贊揚和一個笑容。
他還想再說些什么:“我……”
但這些話被被貝爾摩德的一個手勢給制止了。
美艷的金發美人偏過頭來,將指甲染成深紅的手指抵在下唇上,比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研究員五迷三道地閉嘴了。
不再被聒噪的聲音打擾,貝爾摩德滿意地繼續向前走去。穿過純白的廊道,沉重的金屬門被打開之后,眼前驟然出現了一塊格外開闊的空間。
挑高的天花板頂部鑲嵌著十分明亮的白熾光,通往這個空間的道路戛然而止,被做成了一個露臺,露臺上擺放著一看就知道十分復雜的控制裝置。
貝爾摩德看了一眼操作臺,走到了欄桿邊,撐著扶手向中央看去。
這加起來足有三層高的空間十分空曠,只有中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裝置。
這個裝置幾乎占據了整個空地,半透明的玻璃從底部一直貫通到天花板之中,直徑幾乎接近三米。
研究員也走到了貝爾摩德的身邊,他陶醉地凝視著巨大的玻璃柱之中浸泡著的東西,臉上露出了興奮的表情,臉頰染上了不正常的潮紅之色。
“這是偉大的杰作……”他欣喜地說,露出了由衷高興的表情,“是藝術品!”
貝爾摩德嘗試著扯動嘴角,卻發現自己完全笑不出來。
她抬起手,捂住了唇,被磨煉地十分精湛的演技都幾乎掩飾不住她內心的反感。
貫通兩層樓的玻璃柱之中滿是橙黃色的半透明的液體,無數氣泡在液體之中浮現又炸裂,漂浮著一個大腦。
——字面意義上的大腦,但不是正常人應該擁有的大小。
紅紅白白的大腦被使用特殊的手段催肥之后巨大化了,整個大腦幾乎占據了直徑三米的圓形玻璃柱,無數儀器連接著這個巨大化的大腦,操作臺上的電子屏幕中無數數據流瀉而過。
貝爾摩德殺過不少人,當然也有過對著頭部開槍、將顱骨打碎、連腦漿都流出來的時候。
她在面對那樣的場景時都能面不改色,現在看著這個浸泡在藥液之中的大腦,她卻只覺得作嘔。
還好沒吃什么東西,否則貝爾摩德覺得她可能會忍不住吐出來。
她努力壓下反胃的感覺,平淡地開口:“看起來很不錯,比之前見到的都要大……數據沒問題嗎?”
“全部合格,在正常的波動范圍之內,”研究員回答,“極限狀態下,數據還能更好……但是我不建議那樣做,可能會給大腦造成無法逆轉的傷害。”
“極限情況下,能承載多少?”貝爾摩德直截了當地問。
“這……”研究員想了想,十分謹慎地給出了一個回答,“大概一千多吧?”
貝爾摩德點點頭:“現在這個階段勉強夠用了。”
研究員立刻做出了保證:“現在這個數據,作為基站和核心是完全沒有問題的,不過只要給我更多的時間,等之后,一定會有更棒的成果!”
貝爾摩德回眸,抬手將長長的金色卷發撥到耳后,對他微微一笑——研究員立刻又變得暈暈乎乎了。
她像是隨口一問般開口:“安全方面沒有問題吧?”
“什么方面?如果是指有人入侵的話,最近好像沒什么可疑的人員,況且出入這里需要指紋和虹膜雙重認證,我想被入侵的可能性應該很小……”研究員茫然地說,“您是指這個外裝大腦的裝置嗎?”
“當然,”貝爾摩德頷首,“這可是那位先生看重的研究,必須要萬無一失才行。”
“不會有問題的!”
研究員拍著胸滿口答應。
“操作的方式很復雜,而且這個裝置看起來是很脆弱的玻璃,實際上是強化過的特殊材料,就算是用炸彈都不一定能炸開,想毀掉除非輸入密碼啟動自毀裝置……”
貝爾摩德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自毀裝置?”
她露出了饒有興味的表情。
“是的,自毀裝置是以防萬一的時候才會啟動的,要輸入三次不同的密碼才行,保證不會被輕易破解。”研究員貼心地給出回答,“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貝爾摩德微微笑了一下:“這么安全嗎?那我就放心了。”
她失去了再看下去的興趣,轉身過來,“今天看到的這些,我會如實告知BOSS的,辛苦你們了。”
她踩著細長的尖頭高跟鞋往外走,研究員下意識地追了幾步,神情帶著遺憾:“這就要走了嗎?”
千面魔女停下了腳步,她似笑非笑地回頭,給了研究員一個眼神,淺碧色的眼睛之中如同水波泛起漣漪。
“今天的研究結束后,”她微笑著說,“要一起喝一杯嗎?”
*
有外勤任務的時候,下班時間總是會比平常早一些。
但萩原研二沒能馬上走。
下午的金店搶劫案讓萩原研二不得不留下來加了半小時的班,用來撰寫要交給上司的案件報告。
至于松田陣平——動手拆彈的又不是他,他當然不需要寫報告了。
幼馴染完全沒有一點同事之間的情誼,幸災樂禍地就下班了,一點也沒有要幫幫他的意思。
萩原研二寫完報告加完班之后,將報告送到了上司天谷警部所在的辦公室之中。天谷警部收下他的報告,對他揮揮手就讓他走人了。
夏日的日照時間格外漫長,等萩原研二走出機動隊的辦公大樓的時候,天還沒黑下來,淺灰色的水泥地面被染成了濃厚的橙紅色,還未亮起的路燈的影子被拉的細細長長。
天氣有些熱,萩原研二的臂彎之中掛著脫下來的黑色西服外套,白襯衫的袖口也被挽起來了一截,顯露出他流暢的小臂線條來。
機動隊的大樓回警察宿舍的距離并不算遠,是走路大概二十分鐘就能抵達的距離,所以萩原研二平常上班的時候并不會開車。
正式成為警察已經七年的時間,幾乎每天上下班斗重復著這同一段道路,對于這幾條街上開著哪些店、店主是誰,這些事情他幾乎爛熟于心。
就比如,萩原研二清楚地記得,在走過這個拐角、向右轉彎的時候——能看到一個區役所。
區役所最廣為人知的業務,就是辦理婚姻登記,每天都有人哭著或者笑著從這里走進又出來。
他萩原研二路過這里很多次,但從未有要進去的想法。
但這次在看到區役所的時候,他卻鬼使神差一般停下了腳步,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距離區役所的下班時間還有五分鐘。
在看到區役所的第一眼,萩原研二就克制不住地想起了幾天前的周末,在他父母家里的時候。
他的母親問過——什么時候打算結婚呢?
結婚,這個詞又浮現在他的腦海之中。
委實說,在一年之前,萩原研二從未想過這件事。對一年之前的他來說,光是要確認鹿見春名還活著這件事情就已經耗費了全部的心神了,連戀愛交往都是沒有定數的事情,他當然不會想到結婚。
但對現在的他而言,這似乎變成了一件近在咫尺的事情。
雖然那天就算到了最后,鹿見春名也沒有對“結婚”這件事情作出回答,但萩原研二有這個自信——小詩會愿意和他結婚的。
這是當然的。
鹿見春名連穿越異世界、非人類這些絕對不能說出去的事情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他了,就相當于將自己今后的命運交付給了他。
即使對鹿見春名而言,死亡可以重來,但這樣的坦誠和認真也相當于是將自己的生命也握在了他的手中。
所以怎么可能不愿意?
小詩的未來之中是有他存在的——萩原研二無比穩確定這一點。
區役所還剩三分鐘下班,站在外面的萩原研二已經看到里面的工作人員有在收拾東西打算下班的準備了。
他手心之中微微冒汗了。
萩原研二緊張地動了動手指,忍下胸腔之中瘋狂跳動起來的心臟,打開了區役所的門。
坐在工作臺后的工作人員對他露出禮貌的微笑:“你好,請問有什么可以幫到你的嗎?”
“我……”萩原研二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下去,“我想領取一張……婚姻屆。”
“好的,沒有問題。”和善力滿分的工作人員又沖他笑了一下,取出一張空白的婚姻屆來,“填好登記表之后,記得帶您的戀人一起來登記哦。”
萩原研二幾乎是有點手忙腳亂地接過了這張薄薄的婚姻屆登記表,目光掃過空白的表格時,一眼就看到了最頂上的三個字——加粗放大的“婚姻屆”。
這三個漢字像是裹挾著滾燙的溫度,讓他平日里在拆彈時都無比穩定的手都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他慌亂地將那張薄薄地紙藏進了文件夾之中,將呼之欲出的心事也藏進了躁動之中。
第172章
傍晚火燒云時熱烈紅色的暮光將窗簾也染成滿山落楓般的顏色, 萩原研二倒映在地面上的影子邊緣也隱隱發紅。
他將夾著婚姻屆登記表的文件夾收好,回到了警察宿舍里。
在等待電梯上升的時候,萩原研二忍不住開始規劃未來的生活。
從正式到機動隊爆處班工作以來,萩原研二就住在這個上下班都很方便的警察宿舍里, 大概是因為有警察在這里的緣故, 附近的治安也很不錯, 如果只是他自己的話, 萩原研二覺得一直在這里住下去也挺不錯的, 他不是那種對環境特別挑剔的人。
但現在,他要將鹿見春名也規劃進自己的未來之中,當然不可能一直在警察宿舍住下去。
雖然也有單人宿舍太小的緣故, 但這里對鹿見春名目前的身份來說過于尷尬……在那個組織沒有被搗毀之前,作為公安協助人的鹿見春名仍然是組織的一員,他不可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大大咧咧地出入警察宿舍。
所以鹿見春名一般都是避開人的,大多數的時間里,他都選擇走窗。
戀愛關系也只公開給了親近的、知道鹿見春名公安協助人身份的人而已, 爆處班的人只知道萩原研二有一個戀人, 但是并不清楚具體的身份, 他也沒有要將鹿見春名介紹給其他人的意思。
不管組織會在什么時候被搗毀,想要長久地生活下去就需要一個穩定的居所……該買搬家了吧?
萩原研二陷入沉思。
從七年前至今他對鹿見春名的了解來看, 他覺得戀人大概喜歡的是樓層比較高的公寓, 足夠高的高度不會讓人有機會窺見隱私。
他的腦海里立刻浮現出了東京市內的各個知名公寓。
電梯門開了,萩原研二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走了出去。
等他打開宿舍的門時,房間里已經飄出了蛋包飯的香味。
萩原研二有點驚訝:“小詩竟然下廚看嗎?”
“……有沒有一種可能, 我本來就會做飯呢?”鹿見春名失笑,“在沒有認識你之前, 我可是一個人生活的。”
雖然餓死了也能復活,但沒有痛覺不代表沒有饑餓感,挨餓的感覺十分難捱,鹿見春名當然會下廚投喂自己。
萩原研二將掛在臂彎間的西服外套掛在了門邊的衣架上,藍色封面的文件夾卻沒有如同往常一樣被隨手放在鞋柜上,而是被他拉開書柜,小心地放了進去。
這個動作引起了鹿見春名的注意,他瞟了一眼,卻沒有放在心上,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
他不覺得萩原研二會有什么隱瞞自己的事、也不會因此而覺得這會對他不利——足夠漫長的七年時光足以讓他確認萩原研二的心意,既然選擇將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分享給這個被他選中的人,那么鹿見春名當然不會再因為細枝末節而懷疑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關上書柜,走到了鹿見春名身邊。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被擺在盤子里的蛋包飯——做手藝活的人通常來說廚藝都不差,能手搓自制手槍和炸彈的鹿見春名當然也是,蛋包飯是金黃色的,用番茄醬畫了兩個表情。
=3=和:)。
是上次在小紙條上被畫下的兩個顏文字。
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俯下身去,輕輕碰了一下戀人微涼的耳垂。
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響了起來,萩原研二拿起手機,看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寫著“班長”。
他接起了電話,“班長?”
“下個月的第一個周末,你有空嗎?”電話的另一邊,伊達航直截了當地詢問道。
“下個月?”萩原研二有些茫然,“應該有的吧?怎么了,有什么事嗎?”
“就算沒有空也要把那天的時間空出來啊,”伊達航在通話的另一端發出了十分爽朗的笑聲,“我有很重要的事情。”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心中微微一動,立刻產生了一個猜測。
他揣摩著伊達航的語氣發出疑問:“難道……”
“沒錯,”伊達航沒有隱瞞的意思,立刻就回答了,“我打算和娜塔莉結婚了,婚禮定在下個月。”
“真的嗎?那我提前祝你們新婚快樂!”萩原研二發出了驚喜的聲音,“你們的婚禮我當然要來,那天不管有什么事情我都一定會來參加的,放心好了。”
“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的,”伊達航頓了頓,又接著問了下去,“對了……鹿見會來嗎?”
雖然手機沒有開外放,但室內很安靜,鹿見春名能清楚地聽到從手機之中泄露出來的聲音。
他抬手握住萩原研二的手,傾身靠了過去,將下巴擱在萩原研二的手腕上,對著手機的麥克風開口:“我當然會去了,難道你不想邀請我嗎?”
“當然不會,漏了誰都不會漏了你的,”伊達航認真地說,“我只是想確認一下而已……娜塔莉也想確認一下。”
一年前那場車禍發生的時候,雖然沒有任何證據、似乎連鹿見春名的出現也是巧合,只是在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未免也太巧了。
伊達航回憶過去數年發生的這些危險的瞬間,才發覺一件事——每當有會威脅到他們生命安全的事件發生的時候,鹿見春名永遠會出現在現場。
不管是他以身赴險、還是看似巧合地出現在現場,鹿見春名從未缺席過每一次的事故……而這些事故到了最后,他們總是以各種莫名其妙的方式存活了下來。
伊達航起初也沒覺得有什么異常,但在親眼見到鹿見春名在列車爆炸之中死亡、又在今年重新出現的時候,他才隱隱開始覺得不對勁。
他意識到了,鹿見春名大概是個有點特殊的人……而降谷零和萩原研二似乎都清楚這一點。
既然如此,那么一年前車禍的時候,他看到的那個將他撲倒的黑色幽靈會不會也不是錯覺呢?
假設要將這一切和鹿見春名聯系起來的話……那么連失蹤后莫名其妙出現在現場的他本人應該也不是巧合。
伊達航不會去深究自己為什么會被隱瞞、鹿見春名為什么不說出真相,作為受益者,沒必要這么追根究底地去深挖對方的秘密,他只用知道自己被幫助過就好了。
出于鹿見春名這數次出手幫忙、甚至代替他們這些警察去赴死的行為,伊達航都不可能不邀請鹿見春名去參加自己的婚禮。
娜塔莉也知道這些事情,所以在向萩原研二確認的時候,他們特地詢問了鹿見春名的意愿——打算在婚禮的時候贈送給他一個小小的驚喜,算是他們新婚的祝福。
“娜塔莉小姐?”鹿見春名有些茫然,他并沒有見過伊達航的這位未婚妻。
“她從我這里聽說了和鹿見你有關的事情,所以很想見見你,”伊達航含糊地回答,“既然你能來,那就太好了。”
大概是還要去告知其他人這個消息,伊達航和萩原研二隨口說了幾句之后就掛斷了電話。
“班長終于要結婚了啊,”掛斷電話之后的萩原研二有些唏噓,“之前陪班長去看婚禮場地的時候還出了一些意外呢,我還以為會推遲結婚的時間……”
“結婚的話,”鹿見春名開始思考,“是不是得準備新婚禮物?”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手握成拳敲了一下掌心,“確實。”
他和鹿見春名對視了一眼。
“那……明天我們一起去挑個禮物?”
……
說是挑禮物,某種程度上也相當于是一種約會。
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正兒八經約會的次數很少,大多數情況下,他們共同出現的場合都會有什么危機事件發生,一片和諧的時候少之又少。
要說一起逛街……那更是從來都沒有過。萩原研二很忙,鹿見春名純粹是不想出門,他是那種覺得網購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的人,實在不行就讓藏太出門去某個黑窩點里零元購。
……但很顯然,給看重的友人挑選新婚禮物是不能這么干的,所以鹿見春名只好和萩原研二一起出門。
“去哪個商場呢?”萩原研二思考,“附近的選擇還蠻多的……杯戶町購物廣場、米花町綜合商場、附近的十字路口還有好幾個商城……”
“附近的那個就不要去了吧。”鹿見春名斬釘截鐵。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為什么?”
鹿見春名隨口說道:“不喜歡那邊的商場,我擔心遇到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當然是指某知名不具的貝女士。
鹿見春名是沒想到東京這么大,他居然隨隨便便都能在商場里撞到組織成員、而且還是貝爾摩德的。
只能說還好那天他是一個人去的商場,沒有和萩原研二一起出現,否則要是被貝爾摩德當場撞見,那就麻煩了。
他不能保證貝爾摩德會不會對萩原研二進行調查、后續又做出些什么事情來,所以如果真的被貝爾摩德發現了,他大概不會讓貝爾摩德活著離開五百米的距離。
他不能動手,但是藏太可以——普通人的肉眼無法捕捉到的黑色幽靈就是最好的兇器,唯一能看到他存在的大概只有瀕死的貝爾摩德。
只是這么做是存在風險的。
組織很有可能會查到他的頭上,一旦知道是他對貝爾摩德下手,那么他勢必會遭到反撲。
但無所謂,對于鹿見春名來說,和萩原研二相比,那些都是他可以支付的代價,他不在乎。
只是為了避免這種最糟糕的情況發生,鹿見春名顯然不打算再帶萩原研二去那個撞見過貝爾摩德的商場了。
——他并不知道,貝爾摩德已經看穿了一切,并且已經決定以后繞著萩原研二走了。
萩原研二點了點頭,從善如流地回答:“那就去別的商場吧。”
奇怪的人——按照他的解讀,大概不是罪犯就是“同事”……那個組織的同事。
很多事情他沒有必要問的太多,只需要知道小詩絕對不會傷害他就好了。
選來選去,他們選了米花町的綜合商城,畢竟杯戶町購物廣場曾經發生過摩天輪爆炸事件,多少有點不太安全。
——雖然米花町這個罪惡之都也俺搶不到哪去就是了。
這次總算沒有再碰到疑似貝爾摩德或者其他代號成員的人了,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在商場轉了一圈,最后開始在二樓的各種飾品店溜達。
在某家輕奢品牌的珠寶飾品店時,萩原研二原本正在挑選領帶夾和胸針,但期間接到了上司天谷警部打來的電話,于是便先一步走了出去,走到附近的洗手間接電話去了。
鹿見春名還留在店里,玻璃柜臺上放著萩原研二已經挑選好的禮物。
負責接待他們的是個笑容甜美、聲音溫柔的女士,她用十分友好的語氣開口:“剛才出去接電話的那位是您的先生吧?”
鹿見春名抬起眼睛,停頓了一會兒后才回答:“不,我們是……戀人。”
“咦?”女店員露出了有點驚詫的表情,“原來是戀人嗎?抱歉,你們看起來就是感情十分要好的一對,那位先生一直在看您,所以我以為……”
“沒關系。”鹿見春名搖頭。
不管是場面話還是真心話,作為萩原研二的戀人,他是很樂于聽到這樣的話的。
至于她那些話……結婚?
從交往至今其實也不過一兩個月而已,要說結婚的話似乎有點太快了,但考慮到他們這坎坷的七年時光,似乎又覺得很慢。
萩原研二是他在意的那個最特殊的人,至少鹿見春名想象不到未來和其他人一起生活的樣子。
只有萩原研二可以,只有萩原研二是特別的。
他垂下眼睛,視線在透明的玻璃柜臺上掃過。
珠寶店的燈光一向很亮,所以顯得柜臺之中被展示出來的那些鑲嵌著水晶和鉆石的珠寶飾品也閃閃發光。
他的視線在掃過柜臺其中一塊區域的時候頓住了。
鹿見春名在看的是戒指。
這是一對對戒,被并排擺放在一起,戒指是因為的素圈,戒面卻被雕刻成了羽翼的形狀。飛鳥的雙翼在戒指被放在一起時能夠十分完美地嵌合在一起,形成密不可分的圖案,連被鑲嵌在羽翼上的閃亮的黃寶石與紫寶石也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店員小姐注意到了鹿見春名的目光,“您喜歡這對戒指嗎?要不要我取出來給您試一下呢?”
“我只是覺得造型很特別,”鹿見春名遲疑了一下,“隨便看看而已。”
這就相當于是委婉地拒絕了。
但女店員顯然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她和鹿見春名對視了一眼,又看了看戒指上鑲嵌著的黃寶石,由衷地稱贊道:“這兩顆寶石的顏色在燈光下很漂亮哦,在陽光下看的話應該會更加耀眼的……就像您的眼睛一樣,會是很美的金色,紫寶石和盛開的紫羅蘭很像,都是綺麗的顏色。”
她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說下去,“冒昧地問一句,您和您的戀人是要訂婚了嗎?”
鹿見春名更加猶豫:“……應該還沒到那種地步吧。”
別說訂婚了,連求婚都是沒影的事,畢竟交往的時間還很短,雖然上周剛剛經歷了萩原父母的催婚,但這件事對于剛剛過法定婚齡的鹿見春名來說,其實并不是馬上就會考慮到的事情。
但如果非要說起這件事情,那么他腦海中只會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
店員小姐聽出了鹿見春名話語里的遲疑和猶豫——那并非是對結婚對象人選的不自信,而是對現狀的迷茫。
很顯然,這是感情很好的一對戀人。
“至少現在很美滿不是嗎?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覺得這款對戒很適合你們二位。”店員小姐微笑著說。
她點到為止,沒再說多余的話來推銷了。
鹿見春名垂下眼睛,凝視著被放置在深紅色絨布之中的戒指——如同店員小姐所說的那樣,對戒里其中一只戒指上鑲嵌著紫色的寶石,被切割成圓形的寶石如同盛放的紫羅蘭,流轉著濃郁的紫色。
像是萩原研二眼睛的顏色。
他抬起頭來:“請給我包起來吧。”
等萩原研二接完電話回到珠寶店里時,面對的就是笑容愈發熱情的店員小姐,以及微笑的鹿見春名。
他十分茫然:“剛才發生了什么嗎?”
“不,”鹿見春名平靜地回答,“什么都沒發生,只是剛剛這位女士給我介紹了一下店里的新品。”
哦,是推銷。
萩原研二了然地點點頭,沒有對這個說辭產生過多的懷疑。
鹿見春名單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他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摸到了放在口袋里的方方正正的戒指盒。
戒指盒里面裝著如同飛鳥羽翼般的對戒,只是他還沒找到機會送給那個該戴上戒指的人。
買下這對戒指后他就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萩原研二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從外套的口袋之中抽離,鹿見春名才做出了反應。
時至今日,他對萩原研二的靠近已經毫無警惕了。
青年警官的手寬大而溫暖,抓著他的手腕,又滑下去與他掌心相貼,最后將手指擠入他指間地縫隙之中,十指相扣。
*
一周后,降谷零穿著整整齊齊的西服三件套,佩戴好搭配的各種飾品,出現在了位于銀座高層的餐廳之中。
位置是提前就預定好的,他進入餐廳之后掃了一眼就很輕易地找到了目標。
貝爾摩德就坐在窗邊的位置,金色的長卷發從她裸露的肩頭垂落下來,她將鬢發撥到耳后,露出了耳垂上輕輕搖晃著的水滴形的耳墜。
降谷零走到窗邊的位置,侍者為他拉開椅子,讓他坐了下來。
貝爾摩德單手撐著下頜,凝視著窗外的景色,即使知道降谷零坐在了對面也沒有分給他一絲注意力。
降谷零也隨著她的視線下意識看向窗外——在銀座的高層上能俯瞰到附近商業區、乃至更遠的地方的夜景。
東京是座名副其實的不夜城,即使到了夜晚,整座城市也會被到處亮起的絢爛的霓虹燈照亮,將黑夜映照成燦爛的白夜。
透明的窗玻璃將大半噪音都阻隔在外,但只是看到這樣人流如織的景象,降谷零就能夠在腦海之中模擬出嘈雜喧嘩的聲音來。
“外面的夜景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嗎?”降谷零開口問。
貝爾摩德是個神秘主義者,在合作中她也一向如此,尤其喜歡考驗其他人的耐心。
但降谷零不想跟她這么消磨時間,于是選擇了直截了當地開口。
“你不覺得外面的景色很有趣嗎?”貝爾摩德開口了。她用那雙春日湖水般的淺碧色眼睛輕輕掃了降谷零一眼,“每天來往這里的人都不一樣,所以每天看到的東西都不一樣……也許明天、或者后天,世界就完全變樣了,那些今天出現在這里的人也有可能會因為什么意外而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這話有些難以理解。
降谷零皺起了眉。
但凡這話是從某個多愁善感的人嘴里說出來,他都會覺得對方十分感性、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有感而發;但從貝爾摩德口中說出來就完全不一樣了,他從來不覺得貝爾摩德是什么多愁善感的女人。
這是披著絢爛鱗片的毒蛇、也是擁有毒刺被血染紅的玫瑰。
這個女人肯定又在當謎語人了,降谷零心說貝爾摩德又在暗示我什么?
他嘗試著開始做閱讀理解——世界發生變化、今天的人明天不會出現……這只能代表死亡,是指很快就要有人死去、并且還不止一個人要死去嗎?
這是貝爾摩德在用委婉的方式向他透露關于之后那個重要任務的線索?
但……貝爾摩德為什么要這么做?連琴酒都沒有說出關于任務的細節,貝爾摩德大概率也是不被允許隨意透露任務內容的……她會對他說這些話,就代表一定是想讓他起做些什么。
貝爾摩德想讓他做什么?
降谷零在思考她的動機,貝爾摩德卻沒給他太多思考的機會。
穿著燕尾服的侍者將餐前酒端了上來,這家餐廳的餐前酒是威士忌,只有很淺的一杯,酒液在燈光下顯出金黃的色澤來。
貝爾摩德用兩根纖細的手指夾起高腳的酒杯,她輕輕晃了一下,冰塊在金黃色的酒液之中搖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她抿了一口威士忌,醇厚的香草香氣在舌尖彌漫開來。
“如果你是潘多拉的話,”
貝爾摩德凝視著降谷零,像是毒蛇盯住了獵物,盛放的玫瑰花帶刺的枝蔓悄悄攀爬,纏住了他的脖頸。
“你會打開那個魔盒嗎?”
第173章
貝爾摩德在審視他。
甚至她一點都不掩飾自己這有些直白的、審視的眼神。
那雙春日湖水一般的淺碧色眼瞳輕輕瞇起了一點, 她單手撐著下頜,表情平淡地注視著降谷零,捕捉他臉上肌肉的每一次顫動、流露出的每一絲情緒。
降谷零也能看出貝爾摩德正在審視著他,但他不明白這種代表著審視和評估的眼神到底意味著什么——或者說, 他不明白貝爾摩德為什么要這樣做。
不過降谷零沒有多糾結這一點, 雖然他不知道貝爾摩德這么做的目的, 但直覺告訴他, 這個回答很重要、是絕對不能回答錯誤的。
出于這種謹慎, 降谷零沒有立刻回答貝爾摩德,貝爾摩德也沒有發出催促的聲音,任由降谷零陷入思考。
他沒耗費太多的時間, 在短暫思考之后就認真地給出了答案。
“不會。”
這不是敷衍的回答,至少這個時候,降谷零是十分認真地在回答貝爾摩德的這個提問。
“如果我是潘多拉,我不會打開魔盒的。”
“在這個神話故事里,潘多拉因為好奇心而打開了魔盒, 她釋放出了無數災禍與瘟疫……即使留下了希望, 造成的傷害也是毋庸置疑的。”
他與貝爾摩德對視。
“如果明知道盒子里裝著的是不好的東西, 那么我不會因為好奇心而打開絕對不能打開的東西,畢竟有句俚語叫作‘好奇心害死貓’。”
“克制好奇心才是這一生之中最應該做到的事情。”降谷零神情平靜, “我想, 就算是我們這樣的人,大概也不愿意生活在這樣的世界里吧。”
加入組織的人雖說各個都是手上至少好幾條人命的罪犯,但他們加入組織的目的其實很單純——錢、權或者享樂,總有符合的, 幾乎沒有極端的反社會人士,也沒有那種妄圖統治世界毀滅世界的人……那是只有中學二年級的人才會有的想法, 成年人往往更加現實。
組織能帶給他們這些犯罪者安穩的庇護所和想要的東西,所以他們效忠于組織,就這么簡單。
既然要在這個世界上生活下去,那么當然沒有人愿意永遠生活在動蕩和災禍之中。
“生活在瘟疫和災禍里當然是沒有樂趣可言的,”貝爾摩德輕輕笑了一下,“應該沒有人會自愿成為疾病傳播的養料吧?”
什么意思?隱喻嗎?
——這是降谷零的第一反應。
但從貝爾摩德的話語之中,他至少能知道一件事……他答對了,他所說的就是貝爾摩德想要聽到的那個答案。
貝爾摩德又一次開口了,這次她說的仍然是連小孩都耳熟能詳的故事:“換個故事吧,比如說農夫和河神的故事,如果河神給了你兩個盒子,那么金盒子和銀盒子……你又會選擇哪個呢?”
降谷零愣了一下:“……不是應該有第三個選擇嗎?比如說,原本的那個盒子。”
貝爾摩德微微搖頭,對他露出神秘的微笑來:“沒有原本的那個盒子。”
“原本就沒有擁有過盒子,哪里有本來屬于自己的那個呢?金盒子和銀盒子,都不是屬于你自己的。”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話,“只不過,金盒子是被鎖上的,而銀盒子沒有鎖。”
會有這樣具體的描述,顯然是在指代著什么……但降谷零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分辨出貝爾摩德在隱喻些什么東西,又想通過這些告訴他什么。
“既然都不是我的,那么我哪個都不會選。”降谷零慎重地回答,“貪心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他很冒險——這個回答其實已經和組織的作風有些不符合了,他們全員都是賭徒,為了那一點渺茫的可能性敢于壓上自己的全部籌碼。
但降谷零了解貝爾摩德,所以這個時候給出了和平時作風并不相同的回答。
貝爾摩德對組織并沒有那么忠心——從和她交換情報以及相處的細枝末節之中就能明顯地察覺出這一點。
同時他又覺得有些頭大……雖然他和貝爾摩德一樣喜歡當個謎語人,但是至少在這種要對他透露什么情報的時候,這種猜謎語的說話方式委實令人摸不著頭腦。
但這一定是很重要的事,否則貝爾摩德不會這么謹慎。
貝爾摩德沒再說話了。
她又偏過頭,凝視著銀座窗外如織的車流和行人,連成一片的霓虹燈光在她的瞳孔之中閃爍。
“是啊,”她的語氣幽幽的,“太貪心,只會滿盤皆輸。”
“什么意思?”降谷零微微皺眉,“你今天約我來這里見面,該不會只是要和我講兩個故事吧?”
“當然不是。”
貝爾摩德沒有轉頭,淺碧色的眼珠卻輕輕轉動了一下,她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降谷零,勾起深紅色的唇笑了起來。
“任務要開始了。”
她這次終于沒有再說那些似是而非的話,這句話直截了當。
“現在?”降谷零愣了一下,“不是距離琴酒說的時間,還有好幾天嗎?”
貝爾摩德反問他:“難道執行任務的時候不需要做一些準備么?那位先生親自下達命令的任務,當然要萬無一失。”
降谷零沉默了兩秒,才回答她:“我明白了。”
他頓了頓,又問了個顯得有些沒頭沒腦的問題。
“為什么?”
貝爾摩德這次卻沒打算回答他了,只微笑著說:“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這是她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也表明了一個意思——她能說的已經到此為止了,剩下的則是她不應該說出來的“秘密”。
降谷零明白貝爾摩德的意思,他沒再追問,對她微微頷首之后便起身離開了。
只剩下貝爾摩德坐在位置上,細長的高腳杯中還盛放著薄薄的一層金黃色的威士忌,她注視著窗外連成一片的深藍色的天空,月光被層層疊疊的濃厚云霧給遮掩住了。
來找波本并不是臨時起意,是她深思熟慮后作出的選擇。
如果要在組織內找一個盟友的話——戀愛腦的告死鳥被第一個排除在外——琴酒當然是不可能的,她熟識的代號成員之中只有波本最有可能。
就像波本在數年的時間之中逐漸了解她一樣,她也能明白波本會做出什么選擇……至少,這家伙和她一樣,對組織沒那么忠心,他們都是利己主義者,絕對不會為了組織、或者為了那位先生的理想而自愿成為犧牲的肥料。
但貝爾摩德不會明說什么“我希望你背刺組織一把不要讓這個任務成功”。
開玩笑,要是真的用這么直白的說法,誰知道波本會不會反手背刺她?能在任務開始的最后關頭用這種十分委婉的說法給出暗示就已經是盡力了。
況且……波本是告死鳥的現任搭檔。
貝爾摩德能確認告死鳥十有八九是背叛了,并且和日本警察搞在了一起;既然她都能發現這一點,那么波本呢?
波本是個十分敏銳的人,他都能發現她的把柄,沒道理對幾乎每天都待在一起的搭檔的異常視而不見。
只剩下一種可能——波本也有背叛的傾向。
這才是貝爾摩德選擇向他給出暗示的原因。
組織掌握著兩個潘多拉的魔盒,其中一個魔盒被鎖住了,而另一個魔盒……將要開啟。
*
古賀進會在公司加班到很晚。
他現在沒有繼續生活在研究所之中,而是重新回到了他當年任職的那家游戲公司K.K。
K.K游戲公司對他這種技術人才的回歸十分歡迎,而他也不負公司所望,帶來了全新的技術——這是跨時代的、超越全球的新技術。
擁有這樣的技術,K.K毫無疑問會成為全日本、乃至全世界都首屈一指的游戲公司。
K.K公司馬上要召開發布會的新游戲《永生之門》馬上就要發布,游戲已經研發完畢,各項數據也已經調試完成,現在已經沒有再繼續高強度的加班了,所以《永生之門》項目組的員工下班地都很早,只剩下項目的技術顧問古賀進還待在辦公室里。
樓層之中沒亮著多少光,古賀進的辦公室之中只點著一盞臺燈。
電腦屏幕十分寬大,亮著瑩藍色的光,在古賀進的眼鏡鏡片上倒映出一片幽幽的藍色來。
他操縱著鼠標,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隨后直接駭入了公司的監控系統之中。他輸入代碼,以管理員的權限對監控發出了一連串的指令。
連接著辦公室走廊和電梯的監控攝像頭中的紅光驟然閃爍了一下,隨后又立刻恢復了正常……而這點異狀沒有任何人察覺到。
做完了這一切,古賀進摸了摸口袋,才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推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
他按下電梯,進入了K.K公司社長的辦公室之中。
社長的辦公室很大,幾乎占據了頂層的半層樓,而這個時間點,社長早就已經離開了辦公室了,現在大概正在和媒體的人相談甚歡吧?
——為了幾天后要召開媒體發布會的《永生之門》。
《永生之門》是K.K公司傾注了所有心血的項目,是被社長認定為一定能夠一飛沖天、獲得成功的游戲,當然……也是古賀進付出了一切的游戲。
社長的辦公室只是簡單的門鎖而已,古賀進用帶在身上的□□就輕而易舉地打開了這扇門。
社長的辦公室之中還有一個隱秘的房間,隱藏在辦公室中靠著墻壁、擺放著各種證書、獎杯和游戲周邊的書柜之后。
這種地方,古賀進原本是發現不了的,但是組織的代號成員神通廣大,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了這棟樓的平面圖,發現社長的辦公室和平面圖有些差異,這才得出了辦公室之中有一個隱藏房間的結論。
《永生之門》是和市面上其他游戲完全不同的,這個游戲是“潛行游戲”,支持游戲運作的系統和K.K公司研究的其他游戲都不同,這是全新的系統。
而為了防止系統被攻擊、或者被對手用拙劣的商戰手段直接物理毀壞,智能系統的核心被社長小心翼翼地藏在了自己的辦公室里。
而這個隱秘的房間需要有社長本人的指紋、再輸入密碼,進行雙重認證才能進入。
古賀進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他小心地從上衣的口袋之中取出了一片薄如蟬翼的、半透明的東西。
那是一張貼紙,他耐心地將貼紙撕開,然后貼在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上,隨后才將拇指按在了指紋識別器上。
這是特制的指紋貼,上面繪制的是社長的指紋,這個小小的東西能快速地讓古賀進通過指紋認證。
機械進行短暫的識別之后,發出了十分板正認真的男聲:“指紋認證已通過。”
一道門鎖解開,發出了沉悶的機械碰撞的聲音,鑲嵌在門上的電子屏幕亮起。
古賀進沒有嘗試自己去猜測門鎖的密碼,而是將一個小小的外置裝置接入了電子屏幕上,屏幕上的數字十分快速地進行變幻,隨后六位數字緩緩定格。
最后一道門鎖也被打開了。
沉重的門打開,古賀進走進了房間之中。
計算機的主機十分龐大,幾乎占滿了整個空間——《永生之門》這個游戲之中的系統本身就相當于是個智能AI,實際上,K.K公司之前就已經在研究人工智能了,只是暫且還沒有辦法將人工智能做到尤其像人的程度,于是暫時將這個系統稍微改造了一下,作為了游戲內置的智能系統使用。
這個系統的核心就被安裝在眼前這個巨大的主機之中。
古賀進走到面前,伸出手,在昏暗的視線之中用掌心輕輕撫摸著這個巨大機械,金屬質地的冰冷觸感如同被冰過的涼水,浸潤在他的掌心之中,連帶著他的情緒和心跳都平緩下來,像是被凍住了。
他閉了閉眼睛,又再度睜開,從衣服的內袋之中取出了一個U盤。
這個U盤之中裝載的是他交給K.K公司的技術之中剝離出來的那一部分……也是最核心的那一部分。
K.K公司之中同樣也有技術人才在,他不能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之前就將這部分技術偷偷裝載進去,否則那樣一定會導致事情敗露。
所以只有在一切都將要結束、也將要開始的現在,將這個程序裝進《永生之門》智能系統的底層數據庫之中,雖然無法修改底層代碼,但對他想要達成的那個目標而言已經是夠用的了。
古賀進接入了U盤,計算機的屏幕上立刻跳出來了一個對話框。
[檢測到該程序有風險存在,是否仍要繼續載入?]
古賀進點下了確定。
藍色的進度條從0%開始,緩緩地、一點一點地繼續向前涌動,古賀進安靜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凝視著數字從0跳成99,最后變成100%。
[載入完成。]
*
貝爾摩德的謎語人行為帶來了顯著的后續反應——比如,降谷零再一次擁有了兩個黑眼圈。
甚至在他本身就黑的皮膚上都很顯眼,黑到了連諸伏景光都有些驚訝的程度:“你干嘛去了?”
畢竟降谷零可是一天只睡兩三個小時都毫無影響的人,他實在想不到什么事情能讓降谷零這種心理素質強大的人輾轉反側。
“貝爾摩德對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降谷零坐在森川樂器店里,嘆了口氣,“我能猜到她的話里肯定存在什么別的意思,比如某種隱喻、或者其他的什么……但到現在,我還是沒太明白她的意思。”
歸根結底是他獲取的信息量太少了,和能力無關。
貝爾摩德能用這樣的隱喻說明事情是因為她本來就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包括BOSS的最終目的,而降谷零到現在都只是靠猜測來行動,與之后的任務相關的事情一點線索都沒有,除非他能靠算命算出組織的行動,否則會感到茫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什么莫名其妙的話?”諸伏景光身邊的柜臺后面,江戶川柯南的腦袋冒了出來。
鏡片后的藍眼睛之中是十分明亮的好奇心和求知欲,他緊緊地盯著降谷零的眼睛,臉上表露出了某種不得到答案就不罷休的執著。
降谷零:“……你什么時候來的?”
“一開始就在,”江戶川柯南出聲催促,“所以貝爾摩德到底對你說了什么莫名其妙的話?”
自從知道偽裝身份為森川彌的諸伏景光也是降谷零的同事之后,江戶川柯南就經常十分自然地來森川樂器店串門了,諸伏景光從最開始的不適很快變成了習以為常。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對視了一眼——這倒是沒什么好瞞著江戶川柯南的,倒不如說,有的時候他還經常會需要江戶川柯南這位名偵探的幫助。
他們是同盟,當然沒有隱瞞的必要。
垂下眼睫思考了一會兒措辭,降谷零將原本貝爾摩德說出的那些話復述了出來,比如潘多拉的魔盒、以及上鎖的金盒子與沒有鎖的銀盒子。
但就算是江戶川柯南,在缺少關鍵信息的情況下也無法對這些話作出正確的解讀,這些信息只好被暫時擱置——在無法獲取任務信息的情況下就無法解讀,那么只能等到任務發生的時候再隨機應變了。
“你們已經能確定了嗎?”江戶川柯南問出了另一個關心的問題,“關于任務的目標。”
“大概率就是后天的時候,自由政黨的黨首選舉。”降谷零回答,“最近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里,只有這一件是能讓組織出動這么多代號成員的。”
其他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倒也不是沒有,但降谷零不認為這些事情就能讓組織出動將近十位代號成員,就算是他厭惡組織,也得說一句這完全是大材小用。
江戶川柯南低下頭,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我知道了。”
降谷零沒有多留——因為波洛咖啡廳里的客人多了起來,而榎本梓忙的焦頭爛額,此時爭趴在窗玻璃上對他露出十分幽怨的表情。
降谷零離開了,江戶川柯南在短暫的沉思之后,抬頭對上了諸伏景光的視線。
“和組織有關的資料,也就是你調查出來的那一部分,”他問,“可以讓我看一看嗎?”
諸伏景光和江戶川柯南對視良久,思考了一下,最終點了點頭,起身從上鎖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個手機,開機之后遞給了江戶川柯南。
他不敢保留紙質版的文檔,就連電子版也是保存在不聯網的手機和電腦之中,防止被黑客入侵。
江戶川柯南低下頭,開始翻閱這些電子文檔。
電子文檔之中存在很多組織成員的照片,底層成員、代號成員、甚至還有部分研究員的資料,里面有一部分還是鹿見春名拜托諸伏景光去調查的。
資料有些繁復,江戶川柯南花了一些時間才將這些東西記個大概。得益于他那聰明的大腦,雖然短時間里不太可能將這些東西都給背下來,但至少在之后如果碰見了這些資料里的人時,他絕對能第一時間就將人給認出來。
看完這些資料,江戶川柯南將手機還給了諸伏景光,再次開口向他確認了一遍:“沒問題嗎?”
“當然。”
諸伏景光神情認真地說。
為了后天組織的行動,公安已經提前在選舉大會的附近布下了警力,說是天羅地網也不為過。
畢竟這次參與行動的代號成員將近十人,還有組織之中地位頗高的干部參與,這顯然是個將這些犯罪分子一網打盡的的好時機——而組織也會因為失去了這些代號成員而大大被削弱力量,甚至有可能就此一蹶不振。
所以不會有問題的。
——諸伏景光是這么想的,江戶川柯南也是這么希望的。
但總有種覺得哪里隱隱不對勁的感覺在他的心中叫囂。
*
自由政黨的黨首選舉大會的當天。
江戶川柯南不在毛利偵探事務所之中,在這個特別的日子,他一大早就去了阿笠博士家中。
早起的人顯然不止是他,還有灰原哀。
灰原哀一向是不會自己跑去一線拖后腿的,至于江戶川柯南……公安已經布下了足夠的警力,甚至FBI那邊也早有準備,在這種雙方都準備充足的情況下,不管是降谷零還是赤井秀一,似乎都不大希望他跑去最危險的地方。
江戶川柯南暫時按捺住了自己,等在阿笠博士家中,對行動進行遠程的監控和連線。
“沒想到你真的坐得住。”灰原哀有些驚訝,“我還以為你會不顧一切地跑到現場去。”
“那樣只是在給其他人添麻煩吧。”江戶川柯南無奈地回了一句。
客廳之中的電視是開著的,正在播放新聞。
選舉還沒開始,現在一切都異常安靜……但很顯然,這只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短暫平靜,一切都還沒有發生,但風雨欲來。
行動馬上就要開始,但江戶川柯南心中卻有種不安的感覺。
貝爾摩德說的那些話他還沒有解讀出來,這無疑給原本計劃完滿的行動增添了一絲不妙。
“潘多拉的魔盒……”他忍不住開始低聲念叨,“上鎖的金盒子和沒上鎖的銀盒子……”
“你在嘀咕什么?”灰原哀露出了有些詫異的表情,“神話故事?”
按照她對江戶川柯南的了解,這位名偵探不像是那種關鍵時刻求神拜佛的人啊,怎么就突然開始說起故事了?……壓力太大嗎?
“不,不是我,”他無奈地開口,“是貝爾摩德說的。”
因為灰原哀和貝爾摩德的接觸并不多,所以江戶川柯南之前并沒有覺得灰原哀能知道些什么,畢竟這些話中的隱喻大概率指代的是馬上要開始的任務,而早已叛逃的灰原哀顯然不可能知道任務是什么。
但既然灰原哀開口問了,江戶川柯南還是如實將貝爾摩德的話重復了一遍。
灰原哀聽完這些話之后并沒有馬上作出反應,她只是垂下眼睛,安靜地坐在沙發上,捧著熱氣升騰的紅茶思考了一會兒。
紅茶之中倒映出她平靜的神情來,隨后她才抬起了頭,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終于有了一點波動,認真地注視著江戶川柯南。
“上鎖的金盒子,”
灰原哀低聲說,眼底涌動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指的是告死鳥嗎?”
第174章 決戰(前夕)
江戶川柯南壓根沒有想過灰原哀能得出答案, 所以在聽到灰原哀冷靜地說出鹿見春名的代號的瞬間,他愣了一下。
他和那雙藍色的眼睛對視,灰原哀就坐在他的身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相隔不過半米, 他甚至能看清藍色的眼瞳之中倒映出來的自己茫然的臉。
江戶川柯南遲疑了一會兒才開口:“……為什么你覺得是告死鳥?”
他又皺起了眉。
“你知道些什么嗎?有什么緣由和依據?”
“直覺。”灰原哀朝他攤手。
“……直覺?”江戶川柯南露出了欲言又止的神情, 而后又輕輕嘆了口氣, “不管你是直覺也好、還是別的什么也好, 至少說說你作出這個猜測的依據吧?”
“盒子。”灰原哀吐出了這個詞。
“潘多拉的魔盒也好、還是那個改編版的河神的故事也好, 那個物品都是盒子。既然是盒子,那么盒子里必然是要關著什么東西的吧?所以才會有上鎖和不上鎖的區別。”
“我知道。”江戶川柯南疑惑地開口,“但為什么上鎖的金色盒子是指告死鳥?”
在貝爾摩德提到潘多拉的魔盒這個東西的時候, 他并不是沒有往鹿見春名的身上想過——但如果魔盒有兩個、鹿見春名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又是什么呢?
再加上上鎖和不上鎖的區別……江戶川柯南對鹿見春名的了解委實不深,所以沒辦法根據貝爾摩德的那些話中找出能夠指代鹿見春名的意象來。
但灰原哀不同。
鹿見春名曾經是由她負責的實驗體,可以說除了研究所里的那些研究員和她的姐姐之外,鹿見春名就是她接觸地最多的代號成員了——而在這期間, 她還和鹿見春名達成了某種默契, 所以她當然能立刻從貝爾摩德這些語焉不詳的話里找出正確的答案來。
“潘多拉魔盒——我、其他的研究員、包括貝爾摩德, 大概都是這么看待告死鳥的。”
“區別在于,BOSS和那些研究員是想要打開魔盒的潘多拉, 而我和貝爾摩德大概就是不愿意魔盒被打開的普羅米修斯。”
灰原哀凝視著江戶川柯南, 語氣變得緩慢了下來。
“你應該明白的吧?如果這種技術真的被研究出來,將會發生多可怕的事情……而這項技術,本身就充滿了不確定性,或許要死上成千上萬個人, 才能獲得這么一個微小的可能性。”
如果鹿見春名的存在被廣而告之,首先他自己就無法得以保全——所以關于鹿見春名的“不死”, 是絕對不能被開啟的魔盒。
“……啊,我明白。”
江戶川柯南在沉默之后才回答。
即使他不愿意將人想的那么快、認為大多數人都是善意的,也不得不承認,在管理一個國家的高層之中,總會出現那么一些利欲熏心的人,恰恰這些人是絕對不能得到魔盒、也不能將魔盒開啟的。
就像潘多拉打開魔盒散播了瘟疫和災禍一樣,這些惡心人的家伙要是打開了關著鹿見春名秘密的魔盒,不知道會做出怎樣殘忍冷酷的事情來。
他冷靜地繼續追問。
“金色和銀色的區別呢?還有上鎖和不上鎖,區別是指……”
“大概是貴重與否的區分、以及所代表的優先程度吧。”
江戶川柯南茫然了瞬間:“……什么?”
“貴金屬里,金子當然是最貴的吧?銀是其次。”灰原哀頓了頓才繼續解釋,“那位先生的目的……你應該知道吧?”
江戶川柯南點了點頭:“永生、死而復生,不管具體是哪種,但可以肯定,那個幕后的BOSS一定很想活下去。”
從鹿見春名的實驗、以及灰原哀研究的藥物之中,他很輕易就能得到這些猜測,只是這目的實在簡單得讓人一目了然,單純直白過了頭,反而讓人覺得有些不敢相信。
“那么你應該也知道,除了我這樣的科學家,組織還很看重計算機方面的人才,憑你的大腦,應該很清楚這是為什么。”灰原哀的語氣帶著一點冷氣,她輕輕偏了一下頭,紅茶的熱氣彌散開來,將那雙灰藍色的眼睛蒙上一點朦朧的霧氣。
他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開口:“——數字生命。”
“沒錯,就是數字生命。”灰原哀輕輕頷首。
“但是在我看來,那位先生顯然更看重肉體方面的永生,否則銀色子彈也不會在數年之前就開始研究、并且至今都沒有被放棄過了;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如果肉體永生是現階段無法實現的,那么就暫且先實現數字生命,讓意識永生。”
“基于這一點,我認為更貴重的金盒子代表的是‘肉體永生’,也就是告死鳥身上出現的那種現象,而銀盒子則是指意識永生,是備用選項。”
“我明白了。”江戶川柯南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他想了想,“那上鎖和沒上鎖之間的區別呢?”
這就是只有身為研究員的灰原哀才知道的東西了——也是因為這個關鍵點,她才能作出準確的猜測。
“因為,對于組織來說,告死鳥就是一個無法被打開、上了鎖的魔盒啊。”
她輕聲說。
“你看到過的,告死鳥接受了很多實驗,毫不客氣地說,他的身體就差被我們給拆成碎片了,但是即便這樣,我也沒有從他的身上找到任何能解釋‘死而復生’這種現象的依據。”
“不管是DNA、細胞、還是身體的結構,告死鳥都和普通人沒有區別,不管用什么科技手段都無法解析這其中的原理,更別說復刻了,那是現階段的技術水平做不到的事情。”
“所以我們看待告死鳥,就像是看待一個上了鎖的魔盒,明明充滿好奇、卻因為找不到開鎖的鑰匙而無法將魔盒開啟。”
“所以,上鎖是指‘能否實現’……對吧?也就是可行性。”江戶川柯南明白了。
“是的,對于現在的組織來說,無法重現‘死而復生’的告死鳥是潘多拉的魔盒,但卻是被鎖起來的魔盒,即使想要開啟也找不到鑰匙;至于沒有上鎖的銀色盒子……”灰原哀語氣一頓,語氣放輕了,“我猜,大概已經到了取得成果的階段了。”
江戶川柯南神色一沉,“你知道些什么?”
“我沒有參與具體的實驗,和那邊研究所的研究員也并不認識,但是從組織的行動里,有些東西是很明顯的。”灰原哀嘆了口氣,“組織一直在招攬電腦程序方面的人才,這一直都不是個秘密……況且組織并不需要那么多黑客,而在我叛逃之前,組織有很大一部分經費都撥給了別的研究項目。”
“只有和數字生命相關的研究才能被這么重視。”
“你知道的,告死鳥離開了一年,是今年春天的時候才再次回來的,而在這期間,我大概聽說了一些事情……”她神情凝重,“另一個被看重的研究所,已經有階段性的成果了,只等馬上開始驗證,就能夠真正地投入使用之中。”
“他們竟然這么快就實現了數字生命嗎?”江戶川柯南皺起了眉,“但我不明白的是,貝爾摩德為什么要主動把這件事說出來?她是BOSS的心腹,不應該為BOSS著想么?”
灰原哀輕輕嗤笑了一聲:“貝爾摩德是個只顧自己的女人,她對BOSS忠心的前提是不影響自己——她那么討厭研究所、還有我和我的父母,怎么會對BOSS一點逆反之心都沒有呢?”
歸根結底,貝爾摩德會吃下銀色子彈只能是因為那位隱藏在幕后的人,她這么討厭灰原哀和研制出銀色子彈的宮野夫婦,怎么可能完全不怨恨那位先生?從吃下那顆藥、致使人生軌跡發生徹底的偏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貝爾摩德不會是一個忠心耿耿的成員。
她是花紋瑰麗的毒蛇,會在弱勢之時給予人致命的一擊。
“如果貝爾摩德的那些話真的是你說的這些意思的話,”江戶川柯南的呼吸一滯,“那我想……今天的布局是有很大的問題的。”
這很顯然,貝爾摩德會和降谷零說那些話,是在暗示著之后馬上要發生的任務。
而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這兩個公安一致判定組織的目標是今天將要舉行的政黨選舉大會……可如果灰原哀解讀出來的含義是正確的,那么這些東西跟政黨選舉毫無關聯。
灰原哀的所有分析和解讀都有著依據,江戶川柯南順著她的思路理清了邏輯,認為這個解讀是正確的——既然如此,那么任務目標就是錯誤的。
組織的目標絕對不會是今天的政黨選舉,而是別的什么……
可惡,到底是什么?
江戶川柯南忍不住伸手抓了一下蓬松的黑發,讓發頂的兩根呆毛愈發翹了起來。
看他的表現,灰原哀忍不住嘆了口氣:“工藤君,你現在越著急,就越想不出答案來的。”
況且如果真的是和研究所有關的事情,那么江戶川柯南就更加不知道線索了——就算他是全世界最厲害的名偵探也沒有用,沒有線索就無法作出推理,更逞論是得到正確的結果了。
江戶川柯南沉默之后嘆了口氣,“我擔心今天的行動出問題。”
灰原哀將裝著紅茶的杯子擱到一邊,她傾身行動的時候,手下意識撐在了放在沙發邊的茶幾柜上,指尖按壓住了電視遙控器上的按鈕。
感應靈敏的電視立刻就作出了反應,從新文頻道切換到了游戲頻道。
游戲頻道之中正在播放著關于最新發布的游戲的訊息,嗓音甜美的女聲正在解說一一款最新發布的名為《永生之門》的游戲,里面還插播除了游戲的PV畫面。
“這是一款真正意義上的潛行游戲,比此前的‘繭’所使用的設別要更加靈巧和先進,而巧合的是,《永生之門》的發表會也將于今日下午再米花市政大樓舉辦,屆時,將會在現場挑選200個幸運的玩家,現場體驗K.K公司發行的潛行設備和潛行游戲《永生之門》……”
畫面從游戲PV切換成了發表會的現場,發表會還沒有開始,但是能看到有《永生之門》的團隊正在發表會的會場之外接受記者的采訪。
主創團隊中沒什么值得關注的,但江戶川柯南注意到的是畫面的角落里,從廊道之中一閃而逝的一個人——良好的記憶力立刻讓江戶川柯南回憶起了這個人的身份,古賀進。
這個人是計算機領域方面的佼佼者,還曾發布過和虛擬意識相關的論文,本身又是被組織拉攏的科研人員。
古賀進在加入組織之后就銷聲匿跡了,雖然公安考慮過要不要實施抓捕,但在不清楚古賀進在組織之中的重要程度、以及害怕因為抓捕而暴露己方的臥底的情況下,最終仍舊沒有動手。
精通計算機的人才、游戲公司、虛擬設備、潛行游戲……以及,數字生命、意識永生,甚至連《永生之門》這個游戲的名字似乎都被賦予了不同的含義。
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可以聯系起來,而剛剛才聽完灰原哀的解讀的江戶川柯南更是立刻就明白了全部的事情。
而很巧的是——自由政黨的黨首選舉大會,同樣也在今天,就在米花市政大樓之中。
貝爾摩德所指的那個任務并不是所謂的政黨選舉,而是今天、會在米花市政大樓里舉辦的潛行游戲《永生之門》的發表會!
第175章 決戰(1)
任務目標出錯意味著什么?
組織不會犯這個錯誤, 但公安很有可能會因為之前的錯誤猜測而將今天要圍剿的目標徹底搞錯。
雖然選舉大會和《永生之門》的發表會都在米花市政大樓舉行,但米花市政大樓相當之大,根本不在同一樓層、也不在相連的會議廳之中,即使距離不遠, 但對公安來說完全是天壤之別。
公安的布置至少從一周多以前就已經開始準備了, 為了應對突發狀況, 參與這次行動的公安部統括、降谷零以及諸伏景光都做出了無數預案, 確保不管發生什么意外狀況都能及時處理——但前提是, 組織的目標真的是政黨選舉大會。
不可否認,也許組織存在著“主要目標是《永生之門》的發表會但如果只是順手的事那么破壞一下政黨選舉也不錯”之類的想法……但這么一來,公安和FBI的所有布置都成了無用功。
會出事、絕對會出大問題。
江戶川柯南十分確信這一點——在搞錯了目標對象的情況下, 如果繼續行動,很可能會讓盯著米花市政大樓的組織成員產生警惕,臨時取消行動也不是沒可能的事情……如果情況更壞一點,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都有暴露的風險。
他看了一眼發表會開始的時間,距離正式開始還有十五分鐘。
這短暫的十五分鐘, 還能出現轉機嗎?
江戶川柯南握了握手指, 不可遏止地緊張了起來, 心臟疾速跳動,甚至連耳邊都產生了輕微的耳鳴。
他正在思考解決危機的辦法。
——額頭上驟然傳來了疼痛的感覺。
“好痛……”他下意識地說出了這個詞語, 再抬起頭時, 正好隔著鏡片與灰原哀灰藍色的眼睛對視了。
灰原哀面無表情,手中握著卷成筒的雜志。她十分不客氣地用雜志不輕不重地敲了江戶川柯南一下,正中他的腦門。
“工藤君,冷靜。”她說, “我相信你。”
江戶川柯南愣了一下,隨后抿緊了唇, 又對她露出一個有些無奈的笑容來:“我從來都沒有不相信我自己過。”
他確實緊張,但那只是因為在行動開始之前發現出了錯而產生的緊迫感,在意識到錯漏出現的那一瞬間,他的大腦就已經開始模擬出各種場景,尋求解決的辦法。
被譽為平成年代救世主的偵探怎么可能坐以待斃呢?不管是17歲還是7歲,他都是被所有人認可的、最可靠的同伴啊。
“那就好。”灰原哀收回了敲在江戶川柯南額頭上的雜志,她頓了頓,才繼續開口,“……去吧。”
不用她多說什么了,幾乎是在她開口、但話語還沒來得及落下的瞬間,江戶川柯南就從沙發上跳了下去,抄起放在玄關邊上的滑板就出了門。
他開啟大門的瞬間,夾雜著燥熱氣息的陽光就從門縫之中洶涌而至,為少年的背影鍍上一層很淺的金色光暈。
他迎著盛大的陽光、踩著倒影離去,奔赴向燃燒著血與光輝的戰場。
灰原哀沒有動,她坐在原地,手中熱氣騰騰的紅茶緩緩變涼,但她的掌心之中卻依然滾燙——那是因為興奮、緊張與擔憂混雜的情緒。
祝君,武運昌隆。
她在心里說。
……
滑板的速度被江戶川柯南調整到了最高,他踩下滑板上的按鈕,巨大的氣流從滑板上安裝的渦輪之中噴涌而出。
米花町的地圖如同立體影像一般在他的大腦之中被立刻構建出來,整個米花町的建筑都出現在他的心中,從阿笠博士家中能夠用最快速度抵達米花市政大樓的道路被他用思維規劃出一條綠色通道來。
滑板以超過汽車的速度在車流之中自如地穿行,踩著欄桿翻越騰轉的時候還驚起了街邊路人的驚呼聲。
但江戶川柯南顧不得低調或者別的什么,一邊踩著滑板趕往目的地,一邊撥通了諸伏景光的通話。
降谷零身為代號成員,現在必然已經跟其他的代號成員會和了,他不好直接給降谷零打電話,那么只能通知同為公安的諸伏景光了……如果諸伏景光那邊也不行,他還有最后的備用選項風見裕也可以選擇。
好在諸伏景光在鈴聲剛剛響起兩聲的時候就將通話給接了起來,青年沉穩的聲音出現在了通話的另一邊:“柯南?有什么事嗎?”
“不對,”江戶川柯南立刻開口,“任務目標錯了!”
諸伏景光愣了一下:“……什么?”
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通話之中的聲音驟然變得務必嚴肅:“有什么證據嗎?”
諸伏景光了解江戶川柯南的品行,他不認為江戶川柯南會在這種關頭跟他開玩笑——而就是因為這種信任,實際上在江戶川柯南說出“任務目標不對”的時候他就已經信了大半,但這畢竟是公安十分看重的行動,僅僅憑借江戶川柯南的這一句話,他沒辦法調動其他的警力,必須得拿出更多的證據才行。
如果任務目標真的錯了……那么今天的行動就相當于在還沒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失敗了一半。
讓組織得逞會有什么后果?即使任務目標不是決定日本未來總理大臣和國家走向的政黨選舉大會,必然也是與之相差不大的……如果組織成功,那么后果一定不堪設想。
諸伏景光的心漸漸沉了下來。
“你還記得你曾經查過的那個研究員古賀進嗎?他是電腦方面的人才,曾經發表過什么論文你應該也很清楚。”江戶川柯南沒有那么時間給他解釋金銀盒子代表的隱喻,只能挑最重要的部分告訴他,“灰原告訴我,組織的BOSS追求的是數字生命、意識永生!”
“古賀進現在就是K.K游戲公司發表的潛行游戲《永生之門》的研究人員,而這個游戲的發表會——同樣在米花市政大樓舉行!”
一記重錘重重地砸進了諸伏景光的胸口之中,將他敲得渾身一震。
……怪不得沒有異常,甚至在出發之前,降谷零這個本身就在執行任務的代號成員也沒有說過行動有誤的事情。
因為本質上,不管是《永生之門》還是政黨選舉,都是在米花市政大樓舉行的,甚至是同一天、幾乎同一時間,他們理所當然地任務組織的任務目標一定會是政黨選舉、而不是區區一個游戲發表會。
這是思維的謬誤——也是最終有可能導致行動失敗的陷阱。
“我明白了。”諸伏景光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了出來,“在行動正式開始之前,我會將公安這邊的人安排好的。”
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語氣變得有些微妙。
“FBI那邊,我也會如實告知的。”
“拜托你了。”江戶川柯南十分慎重。
得到了諸伏景光的答復,他立刻就掛斷了通話,全力向米花市政大樓趕去。
*
為了這次任務,代號成員們聚集在了一起。
到了任務馬上就要開始執行的時候,琴酒仍然沒有告知任務的具體,只是告知了任務地點:米花市政大樓。
至少降谷零對這個地點絲毫沒有感到意外。
他和諸伏景光所推測的組織的目標——自由政黨的黨首選舉大會本身就是今天在米花市政大樓舉行的,這個地點只能說是剛好印證了他的猜測。
他的猜想是對的。降谷零心想,看來行動大概率是沒什么問題的,就看這次能抓到多少人了。
平常的時候,代號成員之間偶爾會組成臨時搭檔,兩人或者三人一組,偶爾出一次任務,這種組合具有十分大的不確定性,代號成員又太過零散,單獨抓捕只會致使臥底有暴露的風險、還會使其他的代號成員更加警惕;一次任務同時出動九個代號成員的情況并不多見,何況還有將近兩個星期的時間做準備,公安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琴酒給其他的代號成員安排了任務——作為狙擊手的科恩和基安蒂在附近的大樓之中等待,負責解決突發的狀況。
貝爾摩德、告死鳥、波本、基爾四個人負責執行潛入米花市政大樓之中的任務,但四人并不是在一起行動的,而是各自分散潛伏。
伏特加和琴酒負責在大樓外待命,他們不負責潛入任務。
至于剩下那個人——朗姆,他并沒有來參與任務執行前的集會,琴酒也沒有對這個人做出任何安排。
但降谷零大概知道一點朗姆的事情。
等到分散開來行動的時候,作為搭檔,降谷零十分自然地和鹿見春名走在一起。
他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用氣音和鹿見春名說話:“……朗姆好像并不想讓這次行動成功。”
鹿見春名的臉上沒有出現任何異常的表情,但心里忍不住腹誹——組織還能不能行了?二把手都盼著任務失敗!
他也壓低了聲音,只用氣音說話:“怎么?朗姆跟你說什么了嗎?”
降谷零微微頷首:“我猜……朗姆現在就在會場之中。”
“哇哦。”鹿見春名有些訝異,“他居然來了?看來是打算親自插手讓這個任務失敗了。”
朗姆是個比貝爾摩德還喜歡玩神秘主義的神秘主義者,鹿見春名愿稱稱他為組織最強謎語人。他從加入組織至今已經七年,但從來沒見過朗姆,連說句話都沒有過,這也許其中有那么一部分BOSS并不想讓他見到朗姆的因素在。
雖然沒見過朗姆,但從其他人的口中以及態度里,他也能知道一件事——朗姆雖說是組織二把手,但似乎并不是其他人想象中的那樣得BOSS信任。
換句話說,BOSS對組織的掌控力并不是百分百,否則面對朗姆這么一個隨時想謀朝篡位狼子野心的家伙,他早就要清君側把朗姆給搞死了。
——但,朗姆不惜親自下場,也要插手這次任務的目的是什么?
這是鹿見春名目前還沒有弄清楚的事。
“朗姆沒說什么,只是讓我找機會接近操作室。”降谷零低聲回答。
現場當然是有操作室的——畢竟是政黨選舉,熒幕上大概率還會播放影片或者宣傳之類的東西,在這里舉行的會議也不少,每個大型展廳之中都配備了一個操作室。
“操作室?”鹿見春名愣了一下,“他打算干什么?利用操作室破壞選舉嗎?難道他打算公屏播放候選人的丑聞或者出軌照片之類的東西?”
降谷零也沒想明白朗姆的想法,所以他在沉默之后才斟酌著回答:“……大概吧。”
他沒有反駁,因為按照他的想法看來,如果想阻止那個不被組織看好的候選人上位、或者組織想扶持自己人上位的話,要么直接暗殺掉目標本身,要么就用丑聞或者輿論來讓對方徹底失去民心……既然朗姆讓他接近操作室,那么大概率就是打算利用丑聞了吧?
他們兩人現在扮演的是市政大樓的清潔人員——清潔一向是外包給長期合作的清潔公司的,他們作了一點簡單的易容,不算徹底地改頭換面,帶著棒球帽低著頭走路,又穿著清潔工的制服,一路都沒有什么人將他們攔下,全程暢通無阻。
但在經過洗手間的時候,鹿見春名和一個男人擦肩而過了。
那個男人相貌普通,是十分常見的黑發黑眼,眼眶下面的黑眼圈卻很重,戴著眼鏡也顯得異常明顯,身形消瘦,身上還帶著一點很淡的消毒水的氣味,像是剛剛從醫院出來一樣。
鹿見春名忍了忍,才克制著讓自己沒有回頭去繼續觀察那個男人——古賀進。
他看到了這個眼熟的人。
古賀進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鹿見春名皺起了眉,按理來說,古賀進是個研究人員,這里又是市政大廳,舉辦的是政黨選舉,和古賀進這個研究人員八竿子打不著,就算是執行任務也不可能叫這么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電腦方面的技術人才來湊數吧?那不是純純送菜嗎?
……等等,電腦技術?
雖然剛才只有短暫的一瞬間,但他清楚地看到了古賀進的脖子上掛著一個工作牌,牌子的背后是花體的K.K兩個字母構成的Logo。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K.K是一家很有名的游戲公司。
鹿見春名心中微微一動,開口問身邊的降谷零:“今天在市政大樓、或者在附近,還有什么會議之類的東西要舉行嗎?和游戲相關的。”
降谷零不知道鹿見春名為什么會突然問起這個,但他想了想,如實地給出了回答,“確實有個游戲公司要在今天開發表會,而且就在市政大樓舉行。”
鹿見春名心下一沉,“游戲公司為什么要在市政大樓舉辦發表會?”
“好像是因為這個技術比較超前,K.K公司不打算將這種技術只運用在游戲領域當中,政府那邊也有意向購買這項技術的專利,將這種技術投入到民生等各種其他方面去,就同意讓K.K公司在市政大樓開發表會了。”降谷零解釋,“但這種技術的安全性應該已經得到了驗證,否則政府不可能為K.K公司背書的。”
鹿見春名卻沒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
他的沉默時間太長,讓降谷零發覺了一些不對勁,神情也緩緩有了變化:“……怎么了?”
降谷零臉上的神情逐漸變得凝重起來。
“或許,那種技術并不安全。”鹿見春名冷靜地開口,“你們公安的人白用功了,政黨選舉大會不是組織的目標——至少不會是第一目標。”
他停下腳步,緩緩抬起頭來。
棒球帽的帽檐在鹿見春名的臉上投下一片陰翳,他抬起那雙燦爛的金色眼睛,陰影之中,只有那片如同光河流淌一般的金色熠熠生輝,卻又涌動著讓人心悸的寒意。
圓形的瞳孔在變幻的光線下逐漸收縮,最終變成了危險的細長的橢圓形,像是野獸的瞳孔。
“你是說,”降谷零不自覺地將聲音放輕了,“K.K公司的游戲發表會才是組織的目標?”
——這太荒謬了。
“剛才那個男人,他是組織的研究員。”鹿見春名金色的眼睛緊緊盯著降谷零,“據我所知,他研究的是將意識上傳到網絡上的項目——通俗來講,也就是數字生命。”
降谷零的心跳漏了一拍。
不用鹿見春名再過多地解釋什么,他立刻就能將這一連串的事情聯系起來,然后推論得到正確的答案——如果鹿見春名說的沒錯,剛才那個人確實是組織的研究員,那么組織的目標很可能就是游戲發表會,而不是政黨選舉大會。
要說是巧合嗎?會這么巧嗎?
以目標是游戲發表會為前提,那么朗姆的指令就更加合理了……怪不得想要靠近操作臺,那里是能操控潛行設備的。
畢竟發表會上除了會公布和《永生之門》這款潛行游戲相關的訊息之外,還會現場邀請抽選中的兩百個玩家現場來體驗這款游戲。發表會隔壁就是K.K公司提前放置了游戲潛行設備的房間,而操作臺就設置在那里,方便工作人員隨時檢驗這些參與提前體驗的玩家的游戲狀態。
而在發表會開始的一個小時后,《永生之門》這款聲勢浩大的潛行游戲將會開啟公測,數十萬購買了游戲頭盔的玩家將在這一天進入到潛行游戲之中。
如果不做點什么,那么組織絕對會在這些玩家的身上做什么手腳。
降谷零短暫思考了幾秒,很快就做出了決定。
他不是這次行動的總指揮,上面還有公安的統括在統管這次行動,他不能完全將公安的所有警力都調到另一邊的游戲發表會去,只能做保險準備……調走一部分的警力,去游戲發表會待命。
*
萩原研二早上出門的時間要比鹿見春名早一點。
他一如既往地船上了慣常的黑色西服,洗漱之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然后將放在桌面上的御守拿了起來——他解開抽繩的系帶,從預收里面拿出了一張薄薄的紙條。
萩原研二將紙條展開了,垂下眼睛,凝視著紙條上的內容。
其實紙條上沒什么東西,只有被他們幼稚畫下的三個顏文字。
萩原研二盯著那個被鹿見春名一筆一劃畫出來的笑臉,也不自覺地無聲笑了一下。隨即他將紙條認認真真地疊成了正方形,重新放進了御守之中。
御守是金色的,這枚金色的御守被他鄭重地放進了西服的內袋之中,那里緊貼胸口,是離心臟最近的位置。
這是他重要的護身符。
做完這一切,萩原研二才輕手輕腳地出了門。
……
燥熱的夏天似乎會讓人的心情也不自覺地變得暴躁起來,連帶著在夏天發生的各種爆炸案件也增多了,但很意外,今天上午的時候竟然沒什么事情發生。
但當萩原研二以為今天可以就這么平安無事地過下去的時候,下午果然出事了。
天谷警部將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都叫走了。
“米花市政大樓里好像被安裝了炸彈,不知道是不是對政黨不滿意的極端分子安裝的……總之,畢竟政黨的那些人……你們也知道,所以你們兩個絕對不要掉鏈子啊。”天谷警部有些語焉不詳,他顯得十分頭痛,揮揮手就將爆處班的雙子星給一口氣派了出去。
“好像不是什么特別危險的炸彈。”坐在警車里的時候,松田陣平低下頭來,盯著從米花市政大樓那邊發來的炸彈照片,“不至于派我們倆一起吧?”
“天谷警部也是有苦衷的啊,人少了顯得不夠重視,要是沒解決炸彈的話……雖然我覺得不會有這個可能性,但是萬一呢?”萩原研二聳了聳肩,“估計得找我們爆處班的麻煩了。”
“搞政治的都喜歡玩這套惡心的東西。”松田陣平聽得直皺眉。
“到了,”等警車停下來的時候,萩原研二握住門把手,將警車的車門給打開了,“走吧,先工作。”
松田陣平也跟著下來了。
為了防止引起恐慌,也為了不影響政黨選舉大會的正常進行,他們兩人都是便裝,防爆服要等到了現場再船上,身邊跟著的警員也都是便裝,看起來和那些參加政黨選舉的政治家的秘書團沒什么區別。
只不過在萩原研二走進電梯里時,剛從電梯之中下來的穿著西服的年輕男性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這個年輕的男性——易容后的貝爾摩德心中掀起了驚濤巨浪。
她當然是很驚訝的:告死鳥的戀人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而在這個時候,琴酒的消息發過來了。
[琴酒:你的任務完成了?]
貝爾摩德深思熟慮,敲下一行字。
[貝爾摩德:成功了。]
[貝爾摩德:另外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點事就先走了。]
[琴酒:?]
第176章 決戰(2)
在看清了貝爾摩德發來的消息之后, 琴酒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
他盯著那幾行字看了好幾遍,才黑著臉將手機屏幕按滅了。
一邊的伏特加察覺到了琴酒難看的臉色,小心翼翼地看了過來:“大哥,怎么了?出什么意外了嗎?”
“是貝爾摩德, ”琴酒冷笑了一聲, “那女人跑了。”
伏特加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啊?她怎么走了……任務不是還沒結束嗎?”
任務才剛剛開始, 每個人都有任務在身, 但伏特加并不知道貝爾摩德負責的任務是什么, 就連琴酒也不太清楚——貝爾摩德任務是BOSS親自發布的,她只需要對BOSS一個人負責就好了。
琴酒神情陰晴不定:“誰知道。”
按道理來說,貝爾摩德確實是可以走的——畢竟她說她的任務完成了。
琴酒也沒問貝爾摩德的任務是什么, 更沒打算操心她到底完成沒有。畢竟貝爾摩德只對BOSS負責,既讓沒讓他知道,那他就不會去問……反正貝爾摩德要是萬一沒能完成任務,那也跟他沒什么關系。
“那,”伏特加茫然地開口, “就不管她了嗎?”
“不管她了。”琴酒冷漠地頷首。
然而他并不知道貝爾摩德在想些什么——琴酒氣她撂挑子, 她笑琴酒太無知。
貝爾摩德跑路當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她發出給琴酒的那條短信之后就沒再盯著手機看了。她頂著易容偽裝之后的臉十分自然地走出了米花市政大樓, 又腳步一拐走進了街邊的巷道之中,將臉上的易容扯了下來, 露出她原本的面容。
貝爾摩德將那頭金色的長卷發扎了起來, 又戴上了頭盔,將早就準備好停在這邊的哈雷啟動了。
米花市政大樓不是個安全的地方,身為將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利己主義者,貝爾摩德當然會盡快離開這個地方——至于其他人嘛, 那就聽天由命了,雖說都是組織成員, 但她的同事情委實十分稀薄。
琴酒不明白貝爾摩德為什么走,她自己是十分清楚的。
告死鳥是個怪物,毫無疑問。而且是不會死亡、就算打倒也永遠會再次爬起來、咆哮著撲過來的最兇狠的怪物。
貝爾摩德不會覺得自己打得過鹿見春名,畢竟鹿見春名擁有十分光輝地履歷——三年前在研究所時,他就一個人打一整隊雇傭兵,還團滅了對方全員,貝爾摩德捫心自問,覺得自己是沒有這種實力的,就是琴酒來了估計也不行。
戰斗力如此強悍、又不會死亡的怪物,你說招惹他干嘛呢?
貝爾摩德不覺得自己會惹怒告死鳥,畢竟她一向是想要示好的,但她擔心被遷怒。
千面魔女相當敏銳,她在易容方面得心應手,那么當然也能察覺到其他人那可以稱得上是拙劣的偽裝。
她頂著□□在米花市政大樓里逛了一圈,就發現了不少便衣警察,以及混跡在人群中的組織的成員。
警察在這里很合理,畢竟這里要舉行的是最大政黨的黨首選舉;但問題在于,不管是警察的人數還是組織成員的人數,都比一開始定下來的要多出太多了……這很不正常。
她嗅到了戰斗一觸即發的緊繃的氣息。
貝爾摩德當然不認識每一個組織成員,但那里面恰好有一個她認識的代號成員……而這個人,恰好是朗姆的下屬。
一向不輕易示于人前的朗姆不僅親自來到了現場,甚至還帶來了一幫自己的下屬,看來是鐵了心打算要破壞這次任務了。
也是,貝爾摩德一邊啟動哈雷,一邊聽著車內引擎發出的轟鳴聲想,畢竟連她自己都不愿意成為那個“偉大未來”的基石之一、又或者是廉價的養料,一直妄圖取代BOSS的朗姆當然也不想了。
至于那些警察……想也知道是沖著組織來的,但貝爾摩德現在巴不得有人能破壞行動呢,干嘛要對其他人發出警示呢?
警察不希望組織的行動成功,自己人也不想組織的行動成功……貝爾摩德想不出這個行動還有什么成功的可能性。
但她唯獨擔心的是出現在現場的萩原研二。
警察和組織的成員之間一定是會開戰的,如果波及到了萩原研二、甚至讓這個警察重傷或者死亡,她敢肯定告死鳥一定會發瘋,而瘋起來的告死鳥一定要比三年前在研究所的時候更加恐怖。
畢竟,她只是言語上的試探和不經意間的說辭都讓告死鳥對她起了貨真價實的殺心,冒著被組織追殺的風險都毫不避諱地打算殺了她;萩原研二但凡真的出了點事,告死鳥不得把在場的這些組織成員全都搞死?
為了不被遷怒、也為了自己這僅此一條的小命著想,貝爾摩德馬不停蹄地就決定跑路了。
當然,跑路還有另一個原因——她還有別的事情沒有完成。
BOSS交給了她兩個任務。
第一,在K.K公司《永生之門》的發表會控制室中的主機上,植入控制程序。
古賀進的程序被分成了兩部分,由他植入到總公司的核心機房之中的程序是貨真價實的上傳程序——并不是單純地只將有希望玩家的意識上傳到游戲內置的系統之中,而是更高一層,上傳到網路。
為了避免古賀進到了關鍵時刻墻頭草,BOSS認為這個程度不能完全握在古賀進的手中,所以將本該一體的程序一分為二,另一部分的控制程序就由貝爾摩德負責。
這個程序和古賀進最開始研發的還有些不同……它和外裝大腦是連接在一起的。
所以貝爾摩德的第二個任務,就是回到外裝大腦所在的實驗室。
外裝大腦如今還是休眠的狀態,BOSS想要達成自己的目的,就必須在程序啟動的同時也啟動外裝大腦。
不過外裝大腦其實可以由在研究所之中的研究員來啟動,貝爾摩德本來無需親自趕過去的。
但——她有自己想達成的目的。
而她到底要不要那么干,取決于米花市政大樓這場戰斗之中,誰會是那個勝利方。
*
米花市政大樓不遠處的幾棟摩天大廈上,基安蒂和科恩已經埋伏在了不同的方向。
他們瞄準的就是米花市政大樓,通過透明的寬大玻璃,他們能從瞄準鏡的準星之中樹清會議廳里攢動的人頭。
科恩要沉穩一些,基安蒂則是個顯而易見的急性子,等了一會兒就開始在和科恩的單獨頻道之中發起牢騷來。
她很是不滿:“到底要等多久啊?琴酒也是,根本不告訴我們任務目標是誰,這要怎么狙擊?”
她這倒是冤枉琴酒了——琴酒也不能現在就確定要狙殺的目標是誰。
這個任務雖然出動了將近十位代號成員,但實質上相當于是純靠隨機應變來完成的任務,期間只有大致的階段目標,而不管用什么手段、達成BOSS想要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在這個期間,因為任務地點魚龍混雜、人物混亂,所以才需要一次性出動這么多代號成員來為這次行動保底。
這個行動在本質上與組織的利益無關,完全出于BOSS的私心。
“等等吧。”科恩過了一會兒才回答。
“我想開槍。”基安蒂發出了咂舌聲,“能不能隨便殺個人?”
雖然是最需要忍耐和沉穩的狙擊手,但基安蒂的性格恰恰有些急躁,她總是忍不住扣動扳機的沖動,曾經的行動中偶爾也會出現提前殺了人而讓任務出了岔子的情況,但這次任務不同,基安蒂沒敢擅自開槍。
科恩誠懇地說:“你可以試試,看看琴酒之后會怎么對你。”
“……忍忍就忍忍吧。”基安蒂憋屈地回答。
她慫了。
她要是敢在這個時候開槍破壞行動,那等任務結束之后,琴酒也一定會在她的身上來兩槍的。
琴酒最討厭的是老鼠,但對蠢貨和廢物也是0容忍,基安蒂不想被琴酒當成“說不定殺了更好的蠢貨”。
但基安蒂和科恩在交流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也已經被瞄準了,而瞄準他們的人還是曾經的同事。
米花市政大樓附近的高樓大廈不少,直線兩公里左右的地方就是一個大型的商業街區。如果組織派出狙擊手,那么無疑要在米花市政大樓附近的高樓之中潛伏,而視野好、高度又足夠的高樓也就只有那么幾棟。
身為狙擊手,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比任何人都清楚狙擊手會選擇哪里成為狙擊點位。
作為曾經組織中最優秀的狙擊手,不管是諸伏景光還是赤井秀一都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埋伏在高樓之中的科恩和基安蒂,他們架著狙擊槍的腦袋出現在了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兩人的狙擊槍瞄準鏡之中。
這是屬于公安和FBI之間的默契。
在選擇向江戶川柯南透露出情報的那一刻,公安就相當于默許了和FBI之間的合作。
諸伏景光沒有特意告知赤井秀一任務目標出了差錯的事情,但赤井秀一是清楚的——他之前就在江戶川柯南默許的情況下監聽著阿笠博士的家,那么今天早上和灰原哀說的話當然也不會錯過。
在江戶川柯南踩著滑板前往米花市政大樓的時候,赤井秀一已經調動了其他的FBI探員。
至于他自己……組織會派出狙擊手是必然的,而遠處的狙擊手顯然是在威脅米花市政大樓之中的人員的安全,而作為狙擊手,諸伏景光和赤井秀一是要排除這份威脅的。
他們的槍口默契一致地對準了科恩和基安蒂,只等到戰火一觸即發的瞬間,將這兩個狙擊手狙殺。
現在米花市政大樓之中還沒有發生騷亂,但是通過狙擊槍上高達八倍的瞄準鏡,諸伏景光清楚地看到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進入米花市政大樓的瞬間。
大樓里出現了炸彈,否則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不會同時出現在這里,但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在這里,是巧合?還是陷阱?
萩原研二不會出現危險吧?
雖然這個時候發這樣的消息會可能會擾亂心神,但考慮到萩原研二這個人所代表的戰略意義……
諸伏景光摸出手機來,給鹿見春名發了一條短信。
但為了這次行動,鹿見春名暫時將手機調整成了靜音模式,收到短信的手機屏幕只是短暫地亮了一下,很快屏幕又熄滅了。
他和降谷零偽裝成清潔工,前進的方向從政黨選舉大會的樓層接著往上,前往《永生之門》發表會所在的會議廳。
《永生之門》發表會的人數相比政黨選舉大會要顯著地減少了很多,走廊之中已經沒什么人了,娛樂記者大多都已經進入到了發表會的場館之中,外面三三兩兩地只剩下幾個穿著便裝的年輕人。
鹿見春名瞥了他們一眼,心中有了猜測。
《永生之門》這個游戲會在發表會當場讓抽選的兩百個幸運玩家現場體驗這個游戲,而這些年輕人大概就是幸運兒之一。
——也可能是最不幸的人之一。
“從古賀進的嘴里,應該能弄清楚組織到底在搞什么鬼。”鹿見春名低聲說,“雖然我知道他們在研究數字生命,但我畢竟不是這個研究組的人,具體的細則我不知道……去問古賀進也許會快一點。”
“你說的很好,”降谷零嘆了口氣,“但問題是,都走到今天這一步了,古賀進會愿意說嗎?”
“他會說的。”鹿見春名的神情無比平靜,“只要你們抓住他的軟肋。”
“軟肋?”降谷零愣了一下,很快又反應了過來,“你是說……他的女兒?”
鹿見春名點了點頭。
降谷零皺眉:“發表會馬上就開始了,現在去查他的女兒的所在地來不及了,而且這些信息必須在東京市內所有的醫院進行排查,如果他的女兒入住的是私人醫院,那就更難辦了……”
“我知道他女兒在哪里。”鹿見春名打斷了降谷零,“在鈴木財團旗下的私立醫院中,頂層VIP病房,房間號是1710。”
窗外的陽光像是在一瞬間消失了,陰沉的光線之中,只剩下那雙像是流淌著金色熔巖的眼睛在熠熠生輝,細長的瞳孔含著懾人的寒芒。
降谷零能明白鹿見春名的意思——公安不就是不擇手段的一群人嗎?他們是結果至上主義者,過程中即使使用了違法的手段,只要自己能夠在事后處理好也無所謂。
那么面對犯罪分子,為了全日本、乃至全世界的人類的安全,用對方最在意的軟肋來進行威脅也無可厚非吧?
你又不是沒干過,不是嗎?
——鹿見春名的眼神是這么說的。
他會這么認為當然沒有問題,因為他曾經就是被選中的“為了大局可以犧牲”的人……當然,那個時候他在降谷零眼中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罪犯。
而犧牲罪犯和犧牲普通人是完全不同的程度。
降谷零沉默了,許久之后他才回答。
“謝謝你的好意,我知道了。”
他沒有給出一個準確的回答,也不會輕易地承諾,肯定地說“是”或者“不是”。
降谷零是愛著這個國家的,為此他甚至愿意犧牲自己。但是……如果可以,他不想再犧牲一個已經陷入了沉睡的無辜者,就像當年不該將被認定是犯罪者的告死鳥推入地獄之中一樣。
他看過那些血淋淋的影片,嘗過痛苦和鉆心的愧疚。他可以為自己的出格行為進行善后,卻無法彌補他人身陷囹圄的那段人生。
至少在退無可退之前,降谷零不想再做出這樣的選擇,即使那個陷入沉睡的女孩早已經被卷入漩渦之中。
*
朗姆此刻正坐在《永生之門》發表會舉行的會議廳之中。
他也是精通易容術的人,能將自己偽裝成一個和原本毫不相關的人——就比如現在,他偽裝成了一個高大的娛樂記者,混入來參加這場發表會的媒體之中時毫無異狀。
而身在現場的也不是只有他而已。
就如同貝爾摩德猜測的那樣,除了親自抵達現場的朗姆之外,處于現場的人還有他的下屬——豪達、芝華士,以及加利安諾。
不同于立場頗有些曖昧的波本,豪達、芝華士和加利安諾都是旗幟鮮明地站在他這邊的人,而會在這個場合將這三個人一起調來,完全是以防萬一。
即使朗姆自己已經插手其中,他也無法確定那個老不死的BOSS會不會留有什么后手……但這次行動跟地位、權利之類的事情無關,朗姆只是不想成為“肥料”而已。
他很惜命,所以一定會組織行動成功。
為此,朗姆甚至敢引來警察——沒錯,報警的人就是組織的成員,而安裝在現場的炸彈也是他干的。
炸彈不止一個,大約要花費警察一些時間,而有炸彈被安裝,很有可能會使這次發表會延后……關鍵的發表會延后了,那么潘多拉的魔盒被開啟的時間也會延后。
朗姆的神情有些陰晴不定。
BOSS的障眼法確實玩的很好,被騙的人也包括他。在知道任務地點的時候,他確實以為組織的目標是政黨選舉大會,但在發覺《永生之門》發表會也在米花市政大樓舉行時,他立刻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為之臨時叫回來了自己的三個心腹。
但現在他不太擔心了。
身為易容術的精通者,朗姆不僅自己易容,也擅于識破其他人的偽裝。和貝爾摩德一樣,朗姆在進入米花市政大樓之后就發現了數量多到有些不正常的便衣警察。
很顯然,這些便衣警察不會是沖著政黨選舉大會來的。
那么只剩下一種可能——是沖著組織的行動來的。
朗姆想了想,委實覺得沒什么警示的必要。畢竟那些沒做偽裝而直接參與進來的組織成員都是忠心于BOSS的,琴酒更是BOSS手中的刀,如果刀被折斷,他是樂見其成的。
他思考了沒多久,周圍的嘈雜聲突然變小了。
朗姆抬起頭來,用手擺正了胸口掛著的記者牌。他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剛好是下午兩點。
發表會開始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朗姆忍不住去尋找古賀進的身影。
古賀進不在主創團隊之中,也不是上臺接受采訪的人,朗姆自然找不到他。
他去會議廳旁邊放置了兩百臺設備的游戲體驗區轉了一圈。
游戲體驗區之中還沒有人,記者、《永生之門》的主創團隊、以及被抽選中的體驗玩家都在隔壁的會議廳之中,古賀進是以“進行最后的檢查”的理由才來這里的。
他是《永生之門》的技術顧問,是為這個游戲耗費最多心血的人,沒有人會懷疑他有什么不好的目的,而古賀進心知肚明,他會參與這個項目本身就不懷好意。
游戲體驗區被布置成了十分科幻的風格,地面上鋪就發光的瑩藍的燈線。古賀進踩著這些光走過去,手指一一拂過被擺放在臺面上的全息頭盔。
他在最近的一臺頭盔邊上停了下來,伸手撫摸了一下金屬質地的外殼,冰涼的觸感傳遞而來,但他的心口卻是滾燙的。
他的女兒終于要醒過來了——即使是在虛擬的世界中醒來也好。
身為研究這個技術的人,古賀進十分清楚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
他研究了很多年的虛擬現實技術,嘗試著將人的意識上傳到網絡之中,這也變相地相當于實現了數字生命。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偉大的、跨時代的技術。
而只要啟動他植入到《永生之門》智能系統中的程序,不僅是提前開始體驗游戲的兩百個玩家,在今天發表會結束、游戲正式開始公測之后,成千上萬的玩家都會加入到這個意識構筑的網絡之中來。
或許一個人的計算力不算什么,就連兩位數的加減乘除法都不能立刻脫口而出,但是上百人、上千人、數十萬人的意識連成網絡,那么計算力甚至可以相當于一臺超級計算機。
他們在虛擬世界之中的活躍會形成數據流,是這個龐大意識網絡的基石,也是肥料。
而他的女兒——古賀由紀的意識會聯通這個網絡,實現在虛擬世界之中的復活。
這些人的意識網絡會為古賀由紀提供養分,供養她生活在虛擬的世界之中。
以這成千上百萬人為代價,在網絡之中,古賀由紀就相當于是無所不能的神。
第177章 決戰(3)
古賀進開始研究全息技術的時間其實很早。
他曾經就是K.K公司的一員, 在剛加入這個公司不久,他就開始一邊工作一邊研究起這種技術,但當時他并沒有太認真,也不覺得這種劃時代的技術僅憑自己就能完成。
直到古賀由紀出現意外, 他才開始考慮——全息游戲所需要的意識上傳技術, 也可以用在植物人的身上吧?
將這種技術研究出來徹底成了古賀進的執念, 而現在, 他的愿望馬上就要實現了。
他會成為21世紀最偉大的人, 他的女兒也將成為第一個貨真價實的數字生命,他們都將載入史冊。
古賀進忍不住慢慢地笑了出來,笑著笑著, 笑容中又夾雜著一點苦澀的意味。
他唇邊微笑的幅度緩緩消失,最終緊咬著牙關。古賀進抬起手,將半張臉埋進掌心之中,從指縫之間漏出了一點輕微的氣音。
過了很久,古賀進才緩了過來, 臉上的神情逐漸恢復平靜。他站直了身體, 整理了一下身上穿著的西服, 這才走出了游戲體驗區。
程序已經植入,他掌握著啟動程序的密鑰, 即使人不在原地, 也能通過管理員的權限進入系統之中,輸入密鑰啟動程序。
為了防止在程序啟動的時刻產生什么異狀從而被懷疑,古賀進從后門離開了發表會正在進行之中的會議廳。
他是幕后的成員,本來就無需被采訪, 即使在這個時候消失也沒有人會關心他的去向。
在離開場館的時候,古賀進碰到了等候在外面的那兩百個抽選中的幸運玩家。
這些玩家們大多數都很年輕, 即使是看起來年紀最大的也不會超過四十歲,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期待和喜悅的表情——他們將會是全世界第一批體驗真正的全息游戲的人,這怎么可能不讓他們激動呢?
排在最前面的一號玩家是個看起來就很年輕的女孩子,扎著元氣的單馬尾,在看清古賀進工作牌上寫的姓名和職位之后,她立刻就發出了十分驚喜的叫聲:“您是《永生之門》的研發者之一?”
排在她身后的人群被這一聲驚呼給引爆了,紛紛探出腦袋來,用十分熱情地表情盯著古賀進,距離更近一點的則直接圍了過來,所有玩家的臉上都洋溢著敬佩和崇拜的情緒。
古賀進有些不知所措。
最開始發出驚叫聲的女孩子說話時細聲細氣,黑色的眼睛認真地凝視著他:“古賀先生嗎?您能研發出真正的全息游戲,真的太厲害了!從游戲PV發布開始我就在好好期待這款游戲了,現在終于可以自己嘗試一下了,我很高興哦,能制作出這么棒的古賀先生也超厲害的!”
這是個不吝嗇于夸獎的女孩子。
古賀進產生了一點恍惚——如果古賀由紀沒有變成植物人的話,大概現在也是和眼前這個扎著馬尾的女孩差不多的年紀,甚至連性格都很像,他的女兒也是一直這么活潑外向,像個小太陽。
但這恍惚的時間只持續了很短的瞬間,古賀進似乎從幻影之中脫離了出來,身體又變得僵硬緊繃了。
“謝謝你們的喜歡,”他努力地板著臉說,“稍后,你們馬上就可以親自體驗這款游戲了……不好意思,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暫時得先離開了。”
圍在他身邊的玩家們十分善解人意地為他讓出一條道路來,在所有人熱情視線的注目下,古賀進離開的腳步愈發加快了。
像是在逃跑。
古賀進離開的影子當然沒逃過朗姆的眼睛。
他在閃光燈不停閃爍的媒體之中沉思了一會兒,也悄悄退了出去。
古賀進也離開了,說明程序的安裝已經完成了……現在只是啟動與否的問題。
他清楚BOSS想要的是什么。
數字生命?是的,但絕不只是永恒的數字生命而已。
BOSS不僅想要成為永恒的、永遠不會死亡的數字生命,還希望自己能夠成為數字生命中的主宰者。
等到第一步的意識網絡實現同步之后,那位先生就會開始第二步的計劃。意識網絡提供的是計算力,而加入到這個網絡之中來的BOSS本身的意識并不具備掌握這個網絡的實力,因為本質上他是人類,而不是人工智能——連人工智能都有一整個機房來裝自己的核心數據庫呢。
以人類的自我意識成為能夠超越人工智能的存在,這可能嗎
本來是不可能的,但……在擁有外裝大腦的情況下,這些不可能勉強擁有了變成可能的概率。
雖然現在外裝大腦的研發進度沒法讓BOSS真的超越人工智能,但如果繼續研究下去,將全世界的人類變成供他汲取養料的意識網絡,那么他跟掌控了全人類有什么區別?
數字生命形態的BOSS能做到很多事——現在的社會幾乎人人都會使用智能設備,除非是生活在深山老林之中的野人。
手機和電腦之中儲存的私人數據讓不再是隱私,隨時都能被虛擬意識形態的BOSS像翻閱一本書那樣輕易地翻開閱讀。
路上的交通攝像頭、隨便一個商店里的攝像頭、家用攝像頭、甚至是手機和電腦上的攝像頭都可以成為BOSS的眼睛,屆時任何組織成員將沒有隱私可言。
而在這種情況下,也許通過網絡隨手操縱一下手機或者電腦、讓家里的聯網家具鼓掌爆炸、引發火災,又或者在車輛的電子導航系統上做點手腳……神不知鬼不覺地就能收割一個人的生命。
如果真的到了這一步,朗姆覺得自己要么被迫成為意識網絡的一部分,要么就是被掌握了網絡的BOSS給直接用意外殺死。
不管哪一種都是他無法接受的結局,所以在BOSS達成目標之前,朗姆絕對不能讓他成功。
但——BOSS這么做也許不行,那憑什么他不能這么做呢?
就連朗姆也十分清楚,古賀進確實是個貨真價實的天才,他研究出的技術就算不運用在數字生命的方面,其他的方面也十分好使。為此,將古賀進捏在自己手中似乎是個最優選擇。
朗姆是有意想讓古賀進為己所用的,但總有些事情在計劃之外,讓他改變了自己的安排。
是豪達發來的消息。
豪達告訴他,貝爾摩德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離開了現場。
這個意外讓朗姆忍不住皺起了眉。
貝爾摩德是有另外的任務要完成所以離開、還是跑路,這兩點是完全不同的……這女人一向十分擅長趨利避害,因此讓朗姆一時間有點躊躇。
他短暫思考的時間中,古賀進已經乘電梯下樓了。
而與此同時,正在發表會的會議廳外排隊的兩百個幸運玩家也已經開始了緩慢的行動——輪到他們進場了,這說明游戲體驗馬上就要開始。
而在他們開始進入休息的瞬間,小型的意識網絡便會形成。
這兩百個玩家是實驗品,是在由成千上萬個意識組成網絡之前,任由BOSS用他們的意識進行測驗的可憐的實驗品。
不,準確地說,實驗品是兩百零一個——沉睡之中的古賀由紀也會同步接入網絡之中。但古賀由紀不會是主導者,她只是構筑網絡的眾多意識之一,她提供的算力會成為BOSS在虛擬世界的數據海洋之中暢游的燃料。
至于古賀進去了哪……朗姆用腳想都知道,他現在能去的地方除了古賀由紀的病房,就是K.K公司中放著底層數據庫的秘密機房。
朗姆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上顯示的時間——按理來說,炸彈應該快要爆炸了。
*
被安裝在米花市政大樓之中的炸彈不少,足足五六個,并且分散地零零碎碎,毫無規律,光是想找到這些炸彈就有些令人頭痛。
時間很緊,沒有時間將防爆服穿在身上,萩原研二將袖口挽了起來,持著剪線鉗的手十分穩定地剪斷其中一個炸彈之中的紅線。
紅線斷成了兩截,因為燥熱的天氣而凝聚在額角的汗珠也滾落了下來,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這是定時炸彈,電子屏幕上紅色數字還在跳動,距離被引爆還有十分鐘,但萩原研二卻覺得時間十分緊迫——如果只有一個炸彈,那么十分鐘的時間綽綽有余,但現場還有別的炸彈,想完全拆除的話,時間并沒有多少余裕。
剪完一根線之后他并未松一口氣,手立刻再次移動,夾住了另外一根藍色的線——這個線連接著電子屏幕,當剪斷線之后,跳動的數字瞬間熄屏了,這意味著定時器已經被拆除。
萩原研二這才算是勉強松了一口氣,他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腕,站起身來打算離開,去尋找下一個炸彈,但在轉身的瞬間被驚地朝后退了一步。
“柯南?”萩原研二有些驚訝,“你怎么在這里?”
江戶川柯南是偷偷摸摸溜進米花市政大樓的。
他本來打算直奔發表會所在的那層樓的,但他看到了警察——是便衣警察,但江戶川柯南憑借著自己卓越的記憶力,認出了那不是搜查一課的警察,而是爆處班的。
他半年多的時間來經歷過不少爆炸案,當然和爆處班的警察有接觸,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就不用說了,經常在一線活躍的拆彈警察他差不多都混了個臉熟,因此一眼就認了出來。
按理來說,會出現在這里的警察應該都是公安才對,會出現拆彈警察當然也只有一個原因了——有炸彈。
組織的人安裝的炸彈嗎?但……為什么?
江戶川柯南在仔細觀察了這個炸彈之后就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這個炸彈安裝的位置十分微妙,一旦爆炸,絕對會同時影響正在進行中的政黨選舉大會和《永生之門》發表會。
但這個爆炸的損傷程度吧……好像又不至于將這樓層炸塌,可以說是威脅力很強,但殺傷力有限。除非是近距離靠近炸彈,否則即使爆炸也大概率不會致死。
那么安裝炸彈的人想法就很微妙了。
對方似乎不是抱著要殺死某些人、或者制造恐怖襲擊的目的來的,似乎只是打算進行威嚇,制造騷亂,然后讓政黨選舉大會和發表會被迫叫停。
換言之,安裝炸彈的人和江戶川柯南抱有的是同樣的想法——他們都不想讓任務成功。
江戶川柯南不清楚這個人究竟是誰,但他的腦海之中,清楚地浮現出了一個想法。
“有多少炸彈?”他冷靜地問。
雖然萩原研二沒有透露給他炸彈的具體數量,但江戶川柯南從萩原研二的行動和緊張的神態之中就能察覺到這一點。
認真來說,這個炸彈并不是那種很難辦的類型,除了額外安裝了水銀泵之外,幾乎沒什么拆除困難的點,并且本身也不是殺傷力很大的炸彈,按照松田陣平的話來說,完全是“三分鐘不到就能拆除”的,完全沒必要這么緊張吧?
那就只能說明炸彈不止一個,時間緊迫,所以萩原研二才會這么緊張和迫切。
“發現的是七個,”萩原研二立刻就回答了江戶川柯南的問題,“這是我拆除的第二個,松田那邊大概也拆除了兩個,還剩下三個沒有處理。”
嚴肅起來的時候,萩原研二叫的是松田陣平的姓氏。
江戶川柯南點點頭,從萩原研二的手中將剪線鉗接了過來:“剩下的那個交給我。”
萩原研二猶豫了一下,“不,怎么說我也是警察……”
他并不是不信任江戶川柯南的能力,正相反,江戶川柯南在拆彈上的水平完全能勝過爆處班的大多數人,曾經遇到爆炸案的時候,江戶川柯南也從未吝嗇過在他和松田陣平的面前展現自己拆彈的能力。
但相信江戶川柯南的能力是一回事,要不要讓他去涉險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即使心知江戶川柯南實際上是那個17歲的高中生偵探工藤新一,但說到底不管再怎么厲害,也只是個未成年人,等真的出了事情的時候,身為警察,萩原研二從來沒想過要讓未成年人頂上危險的地方去。
“時間緊迫,”江戶川柯南沉聲說,“保護其他人的安全才是第一位的,不是嗎?”
他和萩原研二對視——透過透明的鏡片,萩原研二注視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短暫的沉默之后他便點了點頭。
“最后一個炸彈被安裝在樓梯間的消防栓之中。”他簡明扼要地將位置告知給了江戶川柯南,“拜托你了。”
他的語氣十分鄭重,江戶川柯南也嚴肅地點點頭,握著剪線鉗,立刻來到了安裝了炸彈的樓梯間之中。
因為有炸彈,不相干的人群已經遠離了這里,但政黨選舉大會還在進行——因為這次參與這次選舉大會的議員與大臣們都十分強硬,在得知這些炸彈會傷害到生命的可能性比較低之后,紛紛認為這是別的政黨企圖破壞選舉的卑劣舉動,因而絲毫不愿意低頭認輸,堅持繼續進行選舉大會。
沒有辦法,爆處班只好承擔最大的壓力了。
江戶川柯南打開消防栓的表面,找到了安裝在里面的炸彈。
炸彈被用膠水粘貼在消防栓之中,江戶川柯南剛準備拿螺絲刀解開金屬制的表面,進行拆彈工作,手中的動作便頓住了。
因為他手機之中播放著的《永生之門》的發表會,已經進行到兩百位幸運玩家開始先行體驗游戲的環節了。
只要這兩百位玩家戴上頭盔,進入到游戲,將意識連接起來組成網絡,那么BOSS的計劃就會啟動——至少在這個階段進行阻止還是來得及的,如果等到游戲公測開始,大批玩家涌入,那么才是真的無法再阻止了。
雖然這么做有點冒險,但是……
江戶川柯南沒有一點猶豫,改用小刀,將炸彈黏住的那一小節墻面給切割了下來。
他觀察估量了一下走廊的空間和主要承重墻的所在地,又看了一眼窗戶,在心里默默計算了一下。
這個炸彈中是有水銀泵存在的,也就是說,只要有不穩定、劇烈晃動的情況發生,那么炸彈就會爆炸。
江戶川柯南深吸了一口氣,按下腰帶上的按鈕,一個充氣足球隨之出現,他波動強力足球鞋上的開關,然后用盡全力,將被切割下來的炸彈投擲了出去。
就和安裝這個炸彈的人一樣,想要阻止一切的發生,那么只能制造騷亂和意外,迫使發表會暫停——他當然不可能直接沖進去靠嘴炮讓發表會停止,拉電閘也不太可能,那么這個炸彈就是可以利用的東西。
強力足球鞋上閃爍出一點電光,江戶川柯南瞄準了弧線拋出的炸彈,足球疾馳旋轉著、以勢不可擋的姿態沖向炸彈。
——在足球與炸彈碰撞的瞬間,水銀泵發生了移動,瞬息之后,巨大的火光在米花市政大樓的窗外炸開,如同白日里的橙紅的煙花。
爆炸而產生的氣浪將窗玻璃震碎,飛濺的玻璃割破了江戶川柯南的臉頰,也將他整個人帶起,狠狠撞在了身后的墻壁上。
炸彈爆炸帶來了巨大的聲響,這聲音當然也讓發表會和政黨選舉大會之中的所有人都聽到了——人群立刻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當然也聽到了這聲音。
萩原研二剛剛拆完炸彈,聽到爆炸的聲音之后心跳差點停跳:聽聲音的方向在,這個炸彈大概率就是江戶川柯南去拆的那一個,結果本該被拆除的炸彈爆炸了……難道江戶川柯南拆彈失敗了?
在那么近的距離下爆炸,江戶川柯南必死無疑!
他立刻朝爆炸的發生地沖了過去。
而因為爆炸聲而趕來的,同時還有豪達、芝華士和加利安諾。
*
爆炸聲讓鹿見春名吃了一驚。
因為離走廊太近,爆炸產生的沖擊讓他踉蹌了一下,放在口袋之中的手機也隨之掉落了出來,摔在地面上。
他去撿起手機來時,手機的屏幕自動亮了起來,鎖屏的界面顯示著他有一條新的未讀消息。
鹿見春名愣了一下,解開鎖屏,去看這條未讀消息——是諸伏景光發來的警示。
萩原研二就在這棟米花市政大樓之中。
爆處班的警察來這里還能是因為什么呢?除了炸彈,別無他想。
再聯想到剛剛的爆炸……
他的心跳停滯了瞬間。
第178章 決戰(4)
萩原研二和芝華士、加利安諾與豪達狹路相逢。
炸彈爆炸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但爆炸的地點不太對——至少不應該是在外面炸煙花。
出了這樣的動靜,他們當然要來看看。
在走過走廊的拐角的時候,萩原研二就迎面撞上了三個代號成員。
他下意識地朝這三個人看了過去,一眼就將三人的臉納入了眼中——都穿著很普通的便裝, 不像是來參加政黨選舉大會的人, 長相很普通。
但他們會出現在這里, 還是沖著剛才的爆炸來的, 這件事本身就很不普通了。
雖然這幾個人乍一看好像沒什么異常, 但萩原研二還是不自覺地緊繃起了身體。他裝作什么也沒發現的平常樣子,視線只是從他們三人的身上一掃而過便收斂了回去。
萩原研二十分鎮定地和他們三人擦肩而過。
他冷靜地將視線頭像走廊之中鑲嵌的玻璃窗——從玻璃窗的倒影之中,他看到了那三個男人走過的背影。
而在便服的背后, 他能隱約看見腰后的一點凸起……那是槍的弧度。
便衣警察?罪犯?還是那些政治家的私人保鏢?……不,私人保鏢不可能在這里閑逛,只有可能是前兩者。
這喜人看起來不是突然出現在這里的。
如果是前兩者……那么就只能說明,這棟米花市政大樓之中,在發現炸彈之前, 就已經有什么不同尋常的事情在上演了。
還有剛才趕來的江戶川柯南, 他看起來是到場之后才知道這里有炸彈的, 那么說明他一開始的目的并不是炸彈,而是這棟大樓中同步發生的其他的事件。
萩原研二是觀察力敏銳的人, 很多時候, 他的直覺都會起到一點作用——那通常是大腦捕捉到、而他自己沒注意到的細節在提示著他不對勁。在剛才那三個人的身上,萩原研二沒有察覺到“同類”的氣息。
他只覺得那三個人是有問題的。
萩原研二完全沒有現在就呵止這三個人的意思——開什么玩笑,這三個人可是帶了槍的危險分子!而他萩原研二是個拆彈警察,他們這些排爆警是不會配槍的。
讓他這個不配槍的警察面對三個配槍的疑似犯罪分子, 那純屬上趕著殉職領撫恤金。
然而雖然他不想在這種時候正面和那三個疑似犯罪分子的人抗衡,但這三個人顯然沒打算放過他。
犯罪分子對條子的嗅覺向來十分靈敏, 即使萩原研二沒有穿警服,穿著的只是普通的西服,他們也能認出這黑頭發紫眼睛的高個子大概率是個警察。
所以在擦肩而過之后,豪達猛地轉身,拔出了后腰中別著的槍,直接槍口對準萩原研二,扣下了扳機。
解開保險為萩原研二爭取了一點時間,他從玻璃窗的倒影之中觀察到了豪達轉身的動作,再加上早有防備,十分迅速地就在開槍的那一瞬間做出了閃避的動作。
但走廊里的空間十分有限,在短距離的射擊之中,身為代號成員的豪達委實很難射歪。即使萩原研二盡力進行了閃避,這一槍還是擦著他的手臂飛馳了過去——而原本豪達瞄準的是萩原研二的心臟。
偷襲失敗,豪達忍不住嘖了一聲。
但他不慌不忙,接著打算開第二槍。
這個警察是沒有槍的,他們三個代號成員想要殺他就像踩死螻蟻一樣簡單。
……
在看到諸伏景光發來的短信的時候,隨著驟然停跳的心臟一起,鹿見春名的思維也瞬間僵硬了。
他沒能立刻反應過來——萩原研二也進入了這棟大樓之中?
那么剛才的爆炸……
鹿見春名敢肯定,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制定的計劃之中絕對不包括萩原研二這個爆處班的拆彈警察,參與這次行動的甚至連搜查一課的人都沒有,幾乎全員都是公安,那么萩原研二會來米花市政大樓只是個意料之外的事情。
能讓萩原研二來到這個地點的意料之外的事情,顯然只能是剛才的爆炸了。
米花市政大樓之中有炸彈,而且拆彈失敗,炸彈爆炸了。
鹿見春名的呼吸也隨之停止了瞬間,直到窒息感一陣一陣地上涌到他的頭腦之中,他才猛地做出了反應。
巨大的恐慌瞬間降臨了,將鹿見春名整個人都籠罩其中——他在害怕。
事到如今,他已經無法接受萩原研二會死去這件事了。就算是死去,他也希望那是在數十年后,他們攜手一起走到彼此生命盡頭的那一刻,而不是在這個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在他看不到的時候,因為炸彈爆炸而死去。
……連保護的機會都沒有,就這樣在他不知道的瞬間消失。
接受不了,完全無法認同這樣的現實。
光是想到會有這種可能性存在,鹿見春名就覺得手指尖的顫抖難以控制。
明明他是痛覺遲鈍的體質,感覺不到什么痛感,但在這一刻,鹿見春名清楚地感覺到了從心臟之中一陣一陣傳來的尖銳的痛感,像是被一根針蠻橫地鉆入了大腦,他的眼前開始發黑。
不,至少要去確認一下……要親眼看到才行。
鹿見春名重重咬了一下舌尖,隨后他嘗到了滿腔的鐵銹味。
他沒有任何猶豫,轉身便沖入了樓梯間之中,握著樓梯的扶手直接躍下,以最快的速度抵達了爆炸發生的那一層樓。
而在從拐角的地方沖出來的瞬間,他看到的就是迎面而來的子彈——子彈是朝著萩原研二來的。
萩原研二還活著,但那顆子彈確是召喚死神降臨的倒計時。
在這種距離之下,即使是藏太也無法拉開萩原研二。好在萩原研二在那一刻是早有準備的,強硬地扭轉身體,讓子彈沒有擊中要害,同樣也因為這個動作而沒有看到出現在身后的鹿見春名。
但在豪達的視角看來,突然出現的鹿見春名無疑是意外之喜——他認識鹿見春名的臉,知道對方是告死鳥、是那個受BOSS重視的代號成員。
同伴突然出現了,不管是誰都會覺得下意識放松的吧?雖然本質上他們分屬對立的派系,但身在同一個組織,大家都是被抓之后要進去蹲一輩子的犯罪分子,當然要同仇敵愾了。
更何況,他們現在是四個人面對一個沒有持槍的警察,十拿九穩的局面,完全沒有必要過分緊張。
但在豪達松懈的瞬間,意外發生了。
被他認為是同伴的告死鳥并沒有趁機對那個警察下手——而是在瞬間暴起,以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速度沖向了豪達。
鹿見春名的速度太過迅猛快速,豪達根本無法在那短暫的零點幾秒之中作出反應來,只能看到那雙金色的眼睛幾乎在空中落下一點殘影,如同昏暗光線之中的燈籠一樣耀眼。
在豪達遲鈍的瞬間,鹿見春名已經扼住了他的咽喉,借助暴起帶來的慣性和力量將豪達整個人摜倒在地。豪達狠狠地摔在地面上,后腦勺和光潔的瓷磚地面撞擊發出格外沉悶的響聲,痛感襲來的那一瞬間,隨之而來的是巨大的痛苦,他因此而眼前陣陣發黑,一時間動彈不得。
鹿見春名這一點猶豫都沒有的背刺舉動讓芝華士和加利安諾驚呆了。
他們當然不認為這是在庇護那個警察——兩個人在同一時間想到,是不是他們的頂頭上司朗姆想破壞行動的舉動暴露了?所以站在BOSS派系的告死鳥才會如此不客氣地對他們發動攻擊……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他們反正已經被BOSS認為是不忠心了,似乎也沒有必要對BOSS寵愛的這只告死鳥手下留情了吧?
畢竟,再怎么說他們也是三個人。
但很可惜,朗姆只將參與這次行動的代號成員的照片給他們看過,這三個代號成員頂多只知道鹿見春名的長相、以及他很受BOSS重視的這件事情,對與鹿見春名在研究所的光輝履歷根本毫不知情,這就造成了他們對戰斗力的錯誤認知。
芝華士和加利安諾對視了一眼,同時掏槍指向鹿見春名——但鹿見春名只會更快。
憤怒和恐慌讓他的腎上腺素飆升,大腦和身體的肌肉同時處于沸騰的狀態之中,胸腔之中像是有一團火焰在燃燒著,叫囂著要讓他將所有的怒火都宣泄出來。
在看到萩原研二的背影的時候,他就意識到萩原研二沒事了。但甚至還沒來得及放心,緊接著就是槍響的聲音,以及從槍口之中飛馳而出的、瞄準了萩原研二的子彈。
那一刻他的心跳飆升到了巔峰,無比恐懼自己會在下一個瞬間就看到從萩原研二身體之中飛濺的血液。
好在萩原研二躲開了,并沒有傷到要害,只有肩膀處有一道較為深刻的擦傷……在看到空中濺出的血珠的瞬間,鹿見春名就知道萩原研二受傷了。
心情又從大起大落之后又一次大落,他的情緒本就處于極度不穩定的狀態,然后又看到了戀人當著自己的面受了傷,因而怒火瞬間就被點燃了。
鹿見春名本來就不是什么寬宏大量的性格,他向來睚眥必報,況且他可以肯定——這三個人絕對是抱著“殺了萩原研二”的想法開槍的。
在這個世界上,他唯獨無法容忍的是針對萩原研二的殺意。
一旦想到有人想殺死萩原研二,他心中被壓抑著的、難以自控的怒火和殺意便會瞬間爆發,如同野獸般狠狠咬住敵人的咽喉,直到將骨頭咬碎,生命氣息徹底消失,才勉強覺得心中的怒氣消弭了一點。
鹿見春名單手扼住豪達的咽喉,用膝蓋抵住了豪達握槍的那只手,迫使他無法騰出手來繼續開槍,而另外一只手已經握住槍,在芝華士對他開槍之前便已經扣下了扳機。
隨著巨大的槍響聲,槍口散發出一點微微的熱氣,金屬制的子彈在極近的距離下飛馳而出,旋轉著貫穿了芝華士的頭顱,穿過他的眉心,那雙黑色的眼睛在頃刻之間便失去了生命的光輝。
加利安諾倒是想出手,但鹿見春名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巨大的黑色惡魔張開翼翅,巨大的利爪在他的背后留下了深刻的、猶如野獸一般的抓痕,而那雙惡魔的利爪又隨之將他的胸口貫穿,加利安諾整個人都被懸空提了起來。
他的手無力地下垂,搖晃了幾下之后,手中的槍砸在了地面上,雙腳在空中晃動搖擺,猩紅刺目的血液沿著他的手指尖滴落了下來,濺在明凈的瓷磚地面上。
藏太松手,隨手將加利安諾的尸體丟在了地上。
豪達奮力想要抗爭,從被捏住的喉嚨之中發出嗬嗬的嘶啞聲音。鹿見春名居高臨下地盯著他,金色的眼睛之中,猶如野獸般的瞳孔冷漠地倒映出了他因為窒息而無比驚恐猙獰的臉——他只感覺到了森然的殺意。
鹿見春名捏斷了豪達的頸骨。
做完這一切,剛才被萩原研二可能會死亡這件事而籠罩心頭的陰影才逐漸散開——這一切完全是他在應激之后下意識地行為,他滿腦子都只剩下要清楚會給萩原研二帶來威脅的人這件事情了。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喘息了幾下之后,才緩緩直起了身。
鹿見春名的手指痙攣了一下,他轉身想要去看萩原研二時,手腕卻猝不及防地被握住了,連帶著他整個人都被萩原研二擁入懷抱之中。
屬于萩原研二的氣息與滾燙的熱度將他包圍,急促跳動著的心臟也一點一點地變得平靜下來。
“沒事的,小詩。”萩原研二低聲說,“我沒事……冷靜下來。”
鹿見春名張口想說些什么,卻發現自己的嗓音帶著一點顫意:“……好。”
沒事就好。
他因為萩原研二而被牽動的心終于能夠稍微安定下來。
“你怎么會在這里?”緩了緩,鹿見春名再次開口詢問。
“報警說這里被安裝了炸彈,所以我和小陣平都來了,但是最后一個炸彈是柯南處理的,我聽到了爆炸的聲音,但擔心他,所以……”萩原研二開口解釋。
他的解釋才說到一半,那個被擔心的主人公就出現了——江戶川柯南聽到槍聲之后立刻就趕往這里,穿著藍色西裝的小少年從樓梯間之中奔了出來。
“我聽到槍聲了,你們沒事吧?”江戶川柯南緊張的神情緩緩放松,最后那半句話的音量也逐漸降低了。
很顯然,江戶川柯南是長了眼睛的,看著一地的三具尸體,他就知道這兩人不會有事。
也是,鹿見春名可是用小學生的身體都能一個人殺穿有雇傭兵保護的走私船的人,區區三個代號成員哪能奈何的了他?
而在米花市政大樓對面,一動大樓之中的監控器正在緩緩運轉,攝像頭正對著對面的米花市政大樓,能十分清晰地地看見走廊之中的鹿見春名與萩原研二。
攝像頭上的紅光閃了閃。
第179章 決戰(5)
貝爾摩德騎著哈雷, 帶著巨大的轟鳴聲,一路風馳電掣,直奔研究所。
——當然不是古賀進的那個研究所,而是那個被藏在整形醫院中的、秘密的研究所。
那個裝著BOSS的外裝大腦的研究所。
哈雷的速度十分令人滿意, 貝爾摩德沒花多少時間就趕到了研究所之中。
她乘著電梯直接前往負二的樓層, 在走出電梯之后順手掏出了手機, 打開了直播。
《永生之門》號稱是全世界第一款真正意義上的全息游戲, 全世界所有期待全息游戲的玩家都在關注這個游戲, 那么《永生之門》的發表會也當然會有媒體在現場直播。
貝爾摩德正在觀看的就是《永生之門》發表會的直播。從她離開米花市政大樓開始,發表會已經在進行中了,并且馬上就是現場邀請兩百個幸運玩家進行先行體驗的部分……這也是計劃的第一步。
直播視頻之中, 兩百個玩家已經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躺在了躺椅上,戴上頭盔,工作人員正在后臺進行對設備的最終檢測。
畢竟這是市面上真正意義的第一款全息游戲,又是完全潛行的新技術,全世界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這里, 如果有可能, 那些對手的游戲公司是完全不介意搞一些骯臟的商業競爭的手段的……至少在這種萬眾矚目的情況下, K.K公司制造的潛行設備絕對不能出什么意外。
后臺的工作人員正在檢測的時候,突然覺得眼前一花, 面前的屏幕上驟然跳出來了一個彈窗——但等他眨了一下眼睛之后, 彈窗又消失不見了,好像剛才只是他的錯覺一樣。
是因為最近加班太狠已經產生幻覺了嗎?這個工作人員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聲,又看向了另一塊屏幕上顯示出來的各個數據——全部都在之前測試的正常范圍之內。
他對同事比了個手勢,同步開啟了這兩百套潛行設備, 兩百個玩家同步開始接入《永生之門》的游戲之中,加載條從0%開始跳動。
貝爾摩德盯著直播中已經接入設備的那些玩家, 在心里輕輕嘖了一聲。
注意到她來到研究所,研究員立刻迎了上來:“外裝大腦的各項數據都已經檢測好了,接入設備也在正常運作之中,隨時可以啟動。”
貝爾摩德頷首:“嗯,我知道了。等我的指令,隨時準備啟動外裝大腦。”
研究員干脆地回答:“明白。”
有著金色長卷發的美艷女郎踩著細長的尖頭高跟鞋,鞋跟碰撞在銀白色的地板上時敲擊出一串十分有節奏的清脆響聲。
研究員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后,活像是她的跟班。
兩人一起穿過這間研究所之中不算太長的廊道,盡頭的金屬質大門打開之后,顯現出的就是那個被裝在貫通地面與天花板的圓柱形玻璃罐之中的大腦。
巨大化的肥大大腦在澄澈的黃色液體之中漂浮,無數電極連接著這一團大腦,粉色、甚至帶著一點白的顏色在格外明亮的燈光下顯得有些反光。
貝爾摩德只看了幾眼,就忍著作嘔的感覺將視線瞥開了。
BOSS的目標十分宏偉。
他想要永生,既然肉體的永生是一個暫時實現不了的目標,那么就先實現意識的永生好了。所以在雪莉為首的研究組暫時無法研究出告死鳥身上死而復生的秘密之后,BOSS選擇將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到古賀進的研究組。
事實證明,BOSS的選擇是明智的、成功的,古賀進成功研究出了他想要的技術,BOSS也馬上就要實現自己長久以來的愿望了。
——永生。
意識的永生只是第一步,在意識永生之后,BOSS必然不會放棄繼續研究□□永生,畢竟誰不想切實地用身體去感受紙醉金迷、去享受權利與欲望?而那些都是有自己的身體才能做到的事情。
但那是以后的事情了,至少現在這個時候,BOSS想要實現的不僅僅只是數字生命和意識永生,他還想成為虛擬網絡世界之中的主宰者。
不可否認,這個一手建立了組織的幕后BOSS當然是傲慢的,甚至于俯瞰眾生。
只是在現下,他真正想要成為網絡世界中的主宰還是有些難度的……畢竟說到底,意識上傳到網絡之中并不代表著他真的擁有了人工智能一般的計算力。
沒有超級計算機做后盾、沒有龐大的數據庫、也不是真正的人工智能,如果只是憑借自己,那么BOSS所擁有的也只是半死不活的身軀和1400克的大腦而已,根本沒有支撐他在網絡世界之中成為神明的力量。
研究所制造的這個大腦直徑幾乎超過三米,即使是世界上最大的鯨魚都不會有這種大小的大腦——通常來說,智商是由腦化指數來決定的,即大腦的重量在身體的重量之中所占的比例。
例如貓狗,它們核桃大的腦仁之中大概很難產生什么過于復雜的想法,終其一生可能也只會模糊地感受到十分有限的幾種情緒,實際基本上是憑借本能在生存的。
但人類不一樣,人類的腦化指數是7.5,這決定了人類是這世界上智商最高的哺乳動物、也是站在食物鏈最頂端的主宰……但即使這樣也是不夠的。
BOSS需要超強的算力來支撐,意識網絡只是他上傳意識、成為永恒的數字生命的媒介,所以才有了外裝大腦的存在。
——這個外裝大腦當然是BOSS本人的“大腦”,畢竟讓大腦肥大化的素材本身就來自于BOSS本人。
而這個被裝在罐子里的外裝大腦是沒有自己的思想的,但是能通過網絡和不知身在何處的BOSS本人連接在一起。
通俗地來說,外裝大腦就是BOSS的外掛。他的計算力和思考的速度能通過這個外裝大腦而得到進一步的增強,讓他能夠在網絡的世界之中隨心所欲。
有欲望且敢于殺人的人類成為了主宰網絡的數字生命,這遠遠要比人工智能可怕的多。
貝爾摩德不喜歡身邊有一個隨時能夠窺探自己的眼睛,尤其是這種力量被BOSS掌握之后。
肥大化的大腦漂浮在溶液之中,不斷浮現出細密的氣泡。
這是一個真實的、活動著的大腦,她盯著那個巨大的大腦上盤桓的溝壑,厭惡和作嘔的感覺在胃中翻涌,她甚至產生了一種很想拔出強來對著這大腦開幾槍的沖動。
但很可惜,她不能這么做——至少,不應該是由她來這么做,她向來是個很擅長借刀殺人的人。
直播之中,游戲加載已經完成,所有玩家的潛行設備都已經啟動,進入了游戲之中。
貝爾摩德轉頭看向一邊的研究員:“現在,啟動外裝大腦。”
“是。”研究員點點頭。
他走到了和外裝大腦連接在一起的操作臺邊,手指在操作臺的鍵盤上輸入一串代碼,經過好幾道復雜的驗證程序之后,盛放著外裝大腦的玻璃罐上,綠色的指示燈驟然亮了起來。
外裝大腦和不知身在何方的BOSS的大腦連接在了一起。
烏丸蓮耶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即使意識身處虛擬的世界之中,他也隱隱感覺到了一點頭部的脹痛,那是因為身體很難承受這樣龐大的意識而帶來的鈍痛感。
但是在這樣的痛感之下,他突然有了一種無比強大的感覺。
前所未有的力量充盈在他的身體之中,已經衰老年邁、連行動都無法自控的身體已經很久沒產生過這樣的感覺了,他因為擁有了力量而前所未有地滿足。
烏丸蓮耶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他無所不能——而這一點或許也不是錯覺。
僅僅只是用外裝大腦作為基石,這個只由兩百人的意識構建的網絡就已經擁有了十分龐大的計算力,他的意識能夠感受到在網絡之中奔涌而過的數據洪流,而那些碎片化的信息之中就隱藏著他想要的信息。
只要他有意愿,現在就能入侵到任何一個人的手機或者電腦之中,每一個和網絡連接的監控攝像頭都能夠為他所操縱。
烏丸蓮耶心念一動,便產生了要看一看的想法——而他的眼睛,當然就是無處不在的監控攝像頭了。
米花市政大樓的監控攝像頭有一部分已經被人為破壞掉了,正常運轉的只有發表會和選舉大會中的攝像頭,但烏丸蓮耶關心的不是這些。
不過沒關系,米花市政大樓附近的高樓大廈不少,并且都普遍安裝了攝像頭,他隨便操縱一個都能看到米花市政大樓之中發生了什么。
而他選中了米花市政大樓對面的那棟寫字樓里的監視器。
攝像頭的鏡面平穩地正對著米花市政大樓,窗戶是打開的,沒有貼上防窺膜,通過透明的玻璃窗,烏丸蓮耶能清楚地看到走廊之中發生的所有事情。
他看到了豪達、芝華士和加利安諾對那個疑似警察的人出手,又看到了被他視為自己珍貴的財產的告死鳥……而告死鳥殺了三個代號成員,絲毫沒有拖泥帶水,出手狠辣而果決。
告死鳥和那個警察的關系很不一般——烏丸蓮耶立刻就確信了這一點。
但是,最讓他感興趣的不是那個一看就和告死鳥之間存在不正當關系、顯而易見被告死鳥偏愛著的警察,而是加利安諾。
鹿見春名只開了一槍,這一槍殺死了芝華士;而豪達是被他捏斷脖子而死的,只有加利安諾不同……走廊上好像突然之間出現了一個無法被人看見的存在。
而這個肉眼和監視器都無法捕捉到的存在有著野獸一般的利爪,輕而易舉地刺穿了加利安諾的胸膛——在烏丸蓮耶透過監視器攝像頭觀察到的情況看來,加利安諾整個人都是懸浮在空中的。
沒有繩索或者其他的任何東西作為支撐,加利安諾就這么憑空地漂浮著。
這絕不是什么魔術或者惡作劇,在這種輕率的后果是死亡的情況下,告死鳥不可能有閑心提前準備些道具之類的東西。
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展露出來的才是最真實的。
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發生,即使身處與虛擬的意識世界之中,烏丸蓮耶也覺得自己激動地快要顫抖起來了。
超能力——那是超能力!除了不死之外,告死鳥還是個超能力者!
那一瞬間,曾經的不解都有了答案:怪不得告死鳥總能做到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怪不得能在研究所之中以一己之力對抗一整隊裝備精良的雇傭兵,還讓他們毫無還手之力……這一切都是因為鹿見春名擁有不可思議的“超能力”。
那是只存在于幻想之中、超乎常人想象的強大的力量。
而烏丸蓮耶從未想過,這個世界上會有貨真價實的超能力存在。
他驚喜地快要尖叫起來,如果情緒能具現化,他數據流般的意識必然會跳躍成音符。
烏丸蓮耶的心中只剩下巨大的狂喜——超能力!這可是只存在于幻想種的鈔能力!
對他而言,超能力和肉體的永生帶來的誘惑幾乎同等,那都是他想要占有得到的。
他創立組織、研究永生,本質上就是為了獲得更多的財富與權利,然后繼續站在這個世界的巔峰,俯瞰他人、支配他人。
但實際上,烏丸蓮耶本身的實力并不強大……這并不代表他不渴望強化自身。
但是、但是,如果能在實現永生的情況下,再獲得超能力呢?
那么不管是在精神上、還是現實之中,他都將成為那個最強大的人,他能主宰任何人的生命!
為此,將告死鳥掌握在手中是必須的。
——該怎么做呢?告死鳥同時掌握著不死和超能力這兩種力量,單單靠幾個代號成員去追殺他顯然是沒有成功率的……那么,告死鳥有什么軟肋嗎?
當然是有的。
并且,那個軟肋就在眼下,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他想,這棟市政大樓之中的所有代號成員都會前赴后繼地捕獵這個目標。
監視器的攝像頭中紅光閃了閃,透過這狹窄的視野,烏丸蓮耶鎖定了萩原研二。
……
身處與研究所中的貝爾摩德收到了一條消息。
她關掉直播,掃了一眼這條消息的內容,根據文字大致判斷出這是一條群發短信。
BOSS的內容簡明扼要,是讓她現在行動,去抓一個人——必須是活捉,不能讓這個人死掉。而同時,短信之中還附帶了一個情報……告死鳥是背叛者。
她將短信下滑,看到了附件中的照片。
像是被從監控錄像之中截取后又處理過的,照片上是一個穿著黑色的西服、有著寶石般漂亮的紫羅蘭色眼睛的青年。
看清這個人臉的一瞬間,貝爾摩德就忍不住在心里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怎么是他?
她眉頭一跳,心說這可真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
雖然貝爾摩德不知道在那棟米花市政大樓之中發生了什么,但她馬上就能理解BOSS這個命令的含義——BOSS發現了告死鳥的背叛,而在這同時發現了告死鳥和那個警察之間的關系。
命令之中不包括對告死鳥的追殺,顯然BOSS本人也清楚,靠尋常的手段是不可能抓到告死鳥、也不可能殺死他的,而BOSS也不打算就這么放棄告死鳥,所以他決定將目標放在萩原研二身上。
這是告死鳥唯一的軟肋,掌握了萩原研二,就相當于掌握了鹿見春名。
當然,必須是活著的萩原研二,否則死去的戀人只能讓睚眥必報的告死鳥對組織展開瘋狂的報復。
“這下麻煩大了……”貝爾摩德低聲說。
“什么?”站在一邊的研究員疑惑地回過頭來,“什么麻煩大了?”
“沒什么,你聽錯了。”貝爾摩德鎮定地摁滅了手機屏幕,對研究員微微笑了一下,“既然外裝大腦正常運行,那么我就放心了,研究所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我還有些事要先離開。”
她想了想自己的布局、計劃,以及故意留下的線索,心知這研究所很快就會變成戰場——她貝爾摩德向來是個相當識時務的人,馬上就決定要離開這里了。
至于外裝大腦……
在轉身之前,貝爾摩德最后看了一眼那個被盛放在貫通兩層樓的玻璃罐之中的大腦。
這種惡心的東西,不用她親自動手也會被破壞掉的。
她已經留下了足夠多的線索,接下來只用等待銀色子彈將這令人作嘔的一切擊碎。
第180章 決戰(6)
鹿見春名等到心跳逐漸平緩了一點, 怒火和恐慌才終于被壓了下去,慶幸的感覺立刻浮現在了他的心中。
“很痛吧?”他的手握在萩原研二的小臂上,垂下濃密的睫羽,凝視著那個被子彈劃破的傷口。
即使萩原研二躲避的及時, 也不可避免地受了傷。子彈沿著他的肩膀擦了過去, 西服被劃破出了一道扣子, 那道傷口顯得有些血肉模糊, 滲出來的血將里面的那件白襯衣徹底染紅了。
“只是擦傷而已, 沒事的。”萩原研二好像完全不在乎這道傷口,對鹿見春名安撫地笑了笑,“在那種距離下, 沒有真的中槍就已經很幸運了。”
他握住鹿見春名手腕的手緩緩下滑,然后輕輕捏了捏戀人有些發抖的指尖,牽著鹿見春名的手,將他的掌心按在自己的胸口。
掌心下,鹿見春名能感受到萩原研二心臟有力地跳動地起伏——這是他真實存在著的證明, 讓鹿見春名緊張的心情得到了一點點的紓解。
還活著……太好了。
他并沒有失去這個最珍貴的、神明給予的禮物。
鹿見春名的手指輕輕動了動, 除了心跳之外, 他還感覺到了一點堅硬的觸感……像是什么小小的長方形的東西,貼在西服外套的內袋里。
“我特地帶了御守。”萩原研二低聲說, 他微微笑了一下“是小詩回來的那一年, 我在新年的時候從神社求到的,里面還放了小詩寫給我的小紙條……這是我的護身符,就像小詩保護我一樣。”
他放輕語氣時,連語調都變得溫柔, 字句中帶著安撫的溫和意味。
“這份幸運,也是小詩帶給我的, ”
我就在這里,我在你的身邊——比寶石還要綺麗的紫羅蘭色的眼睛凝視著他,從萩原研二的眼神里,鹿見春名讀出了這些含義。
“……嗯。”鹿見春名終于露出了一點笑容,“我不會讓你死的,絕對。”
由于身高只到大腿而被完全忽略的江戶川柯南欲言又止:“……或許你們還記得我在這里嗎?”
在滿地的尸體里談情說愛,這兩人硬生生將警匪動作片扭轉成了愛情文藝片,讓滿心焦慮沖過來的江戶川柯南一時間陷入了沉默,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這滿是粉紅泡泡的氛圍。
萩原研二低頭:“你在這里的話,剛才的爆炸聲是……?”
江戶川柯南剛想張口解釋,他和鹿見春名的手機就同時收到了消息。
兩人對視一眼,齊齊低頭開始查看。
[降谷零:你是叛徒的事情暴露了,BOSS要求所有在東京的代號成員活捉萩原,快走!]
鹿見春名平淡的表情變了——如果這只是針對他而來的,那么他當然不會畏懼,但BOSS將目標鎖定在了萩原研二的身上……這對他來說相當于被踩爆了地雷。
惡龍守護的珍寶被心懷不軌之人覬覦了。
江戶川柯南收到的是諸伏景光發來的消息。
[諸伏景光:貝爾摩德離開的路線通過監控查清楚了,她去了一家整形醫院,那家醫院肯定有問題。]
但公安的大部分警力都還放在米花市政大樓這里。
不僅是因為這里才是大批代號成員的所在里,而且這里還在舉辦政黨的黨首選舉大會,如果這些政治界的人士出了什么事情,他們公安會相當難辦。
諸伏景光發來的短信附件之中,還有一段被提取出來的監控視頻。
江戶川柯南點開了視頻——監控錄像之中,騎著哈雷的女人十分顯眼,她好像生怕自己不被注意到一樣,和往常低調神秘的作風完全相悖。
“現在就離開,我背叛的事情暴露了。”鹿見春名深吸一口氣,握住了萩原研二的手,凝視著他的眼睛,“而你被組織的人盯上了,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組織盯上萩原研二當然是為了脅迫他,而萩原研二只是個普通人,他只能選擇自己帶走萩原研二,保護他。
萩原研二的回答十分干脆:“我知道了。”
但還有別的問題……如果不能抓到萩原研二,用萩原研二來脅迫鹿見春名,那么萩原研二的家人呢?他的父母、姐姐……比起只在意萩原研二本人的鹿見春名來說,萩原研二的軟肋和破綻要更多。
鹿見春名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愈發覺得煩躁。
江戶川柯南皺起了眉:“他們怎么知道你是叛徒的?如果是因為這三個代號成員的話……”
這條走廊上的監控已經被破壞了,至于別的地方……
江戶川柯南看了一圈,目光鎖定在了米花市政大樓對面的那棟大廈上。就在他們的正對面,一個閃著紅光的監控攝像對正對準著他們。
他心中一沉。
“……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江戶川柯南低聲說,“組織的BOSS已經初步變成了數字生命,他能監控街道上的每一個攝像頭,這種情況下,就算要逃也絕對會被發現行蹤的……除非你們跑到人跡罕至的山中。”
也許鹿見春名可以,但萩原研二絕對不行——他自己的安全可以保證,但他的家人還生活在神奈川,組織的人隨時可以對他的家人下手。
這一點,他們三人都十分清楚。
江戶川柯南頓了頓,抬起頭看向鹿見春名。
“或者,賭一把,去美羅整形醫院。”
那是貝爾摩德最后出現的整形醫院的名字。
“去那里?”鹿見春名皺眉,“為什么?”
“貝爾摩德不是那種會隨意在監控攝像頭之中留下自己的行蹤的人,那個整形醫院也絕對不會是她第一次出入,那么為什么偏偏這個時候被警察抓住了痕跡?——除非她本來就想讓警察知道。”
在最緊要和焦灼的關頭,江戶川柯南反而十分冷靜,從錄像和貝爾摩德的言行之中將所有線索剝離,又重新緊密地聯合在一起。
“貝爾摩德不想讓這次任務成功,她也不想讓組織的BOSS實現真正意義上的意識永生。即使發表會暫時中止了,現在BOSS也已經將意識上傳到了網絡之中,想阻止這一切發生已經晚了。”
“除非,”鹿見春名明悟了,“貝爾摩德還知道別的什么。”
“沒錯。”江戶川柯南深吸了一口氣,“只能去賭那個整形醫院里藏著‘鑰匙’。”
藏著將魔盒開啟的鑰匙,也是將魔盒鎖上的鑰匙。
“在這種關鍵的時刻,”萩原研二緩緩舒出一口氣,“果然還是得踩下油門啊。”
他笑了起來。
“我相信小詩。”他說,“逃吧。”
一起逃亡。
*
就像江戶川柯南推測的那樣,街道上的所有攝像頭都成為了烏丸蓮耶的眼睛,東京市內的上萬雙眼睛都在為他提供服務,讓他自由地獲取想要的信息。
優勢在我——這種情況下,烏丸蓮耶從給東京內的所有代號成員都實時發送了定位信息,讓這些成員能夠精準地趕往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所在的地方。
但隨著萩原研二駕駛的那輛車的路線一再變化,烏丸蓮耶發現了一點不對勁……這輛車,似乎正在漸漸靠近安裝了外裝大腦的美羅整形醫院。
他們怎么知道的?
這個想法浮現之后,烏丸蓮耶沒有過多的糾結,因為現下他要做的是阻止告死鳥靠近美羅整形醫院。
開什么玩笑?要是真的讓告死鳥靠近那里,外裝大腦一旦被毀,他的大腦本身和那兩百個人組成的網絡是無法支撐這么龐大的算力的,他在網絡之中會變成一個瞎子!
而東京市內的代號成員人數實在不多,再加上剛才三個代號成員一照面就被鹿見春名秒掉的戰斗力,烏丸蓮耶顧不得許多,將附近的所有候選代號成員都調動了。
萩原研二踩下油門,駕駛的馬自達再次提速,瞬間沖出去很遠。鹿見春名坐在副駕駛中,藏太蹲在車頂,觀察著四周的情況。
憑借著和厚生勞動省斗智斗勇多年的經驗,鹿見春名很快發現了不對勁:“來追我們的人越來越多了。”
“這架勢還真大啊……”萩原研二不太輕松地扯了一下嘴角,“不過這樣也好,要是能把這些人全都一網打盡的話,我應該能升職加薪吧?搞不好還能那個勛章什么的。”
他說話時努力地讓語氣變得輕松起來,希望能緩解一點鹿見春名的緊張感。
很奇異,除了會不會牽連到家人的擔憂之外,萩原研二竟然一點都沒有覺得害怕……因為是和鹿見春名在一起,所以不管去做什么他都無所畏懼。
鹿見春名的緊張卻沒有被安撫,他心跳的速度超過以往的任何時候,就算是當年在大庭廣眾之下復活成為亞人的時候,他都沒有這么焦躁過。
心跳完全失速了。
“到了。”鹿見春名說。
他盯著近在咫尺的美羅整形醫院,萩原研二再度踩下油門加速,整輛馬自達瞬間開進了醫院的大廳之中,驚得前臺的護士驚叫起來。
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立刻下了車。
根據經驗,組織的研究所一般在地下,所以他第一反應就是去地下。
整形醫院之中已經有人埋伏,但藏太在探路的同時就十分輕松地解決了這些麻煩。
他沒有浪費時間去找工作證來通過電梯的驗證,而是讓藏太直接用蠻力扒開了電梯門,帶著萩原研二從漆黑的電梯井之中一躍而下,從內部打開了負二層的電梯門——而在開門的瞬間,子彈迎面而來。
鹿見春名毫不畏懼,即使身中數槍也無法拖慢他的速度。他暴起的瞬間幾乎在空中留下殘影,雙手穩定地持槍,準確無比地擊中了埋伏者的眉心,而萩原研二等到這時才從電梯門后出現,開槍擊中了另外一個敵人。
電梯井前的空曠空間之中瞬間就躺下了三具尸體。
整個空間是銀白色的,帶著金屬質的炫目感,而這也讓鹿見春名更加確定了——這個地下研究所里,確實藏著些什么對BOSS來說很重要的東西。
電梯再度運作了起來。
萩原研二看了一眼電梯屏幕上向下的標志:“有人追過來了。”
鹿見春名深吸一口氣:“走。”
只要將BOSS在網絡中的眼睛先解決掉,那么就算派來再多的人他也不怕。
要進入到實驗室之中還要再過一道門,鹿見春名讓萩原研二躲到一邊,冷靜地讓藏太出手,直接砍掉了小臂。
藏太固定著鹿見春名的身體,讓他將小臂斷面貼在控制器的另一邊墻面上。
鹿見春名握槍的手抬了起來,將槍口抵住了自己的額角,十分果決地扣下了扳機。
槍響的瞬間,那雙金色的眼睛很快就變得黯淡了——萩原研二全程只是咬緊了牙,他沒有閃躲,凝視著鹿見春名做完了這一切。
亞人死亡再生的過程之中,黑色IBM粒子從鹿見春名的身體之中涌現出來,快速地修補著他斷裂的那節小臂。
因為生長的方向受到了阻擋,按照亞人復生的原則,他的血肉開始毫不客氣地吞噬著沉重金屬質的厚重大門,堅硬的金屬在他的吞噬下毫無抵抗之力,宛如豆腐一般輕而易舉地被切割開來,原本毫無縫隙的大門被侵蝕出了一個圓形的洞口。
身體修復完成的瞬間,那雙金色的眼睛重新擁有了光彩,燃燒的鎏金點綴在他的眼底深處。
鹿見春名沒有耽擱,立刻通過那個圓形的洞口,在另一邊內部的墻壁上摸到了控制器。
他按下了緊急開門的按鈕,原本沉重的大門開始緩緩開啟,內部的冰冷的白氣蔓延了過來。
沉重大門被開啟的瞬間,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聽到動靜趕來的神情驚恐的研究員。
這實驗室里的研究員當然不止有那個暗戀貝爾摩德負責人而已,這是一個項目組,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有些人因為驚懼而不敢動彈在,至于有些人……
憤怒的負責人用槍口對準著他們。
很顯然,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是可惡的、卑鄙無恥的入侵者。
外裝大腦是他的畢生心血,是他科研生涯之中最完美、也最偉大的作品,他要實現的是數字生命、是人類意識成為人工智能的轉變……而在項目快要成功的這個重要時刻,他絕對不會容許任何人來破壞他的研究成果。
他馬上就要迎來屬于自己研究生涯的黎明,怎么可能倒在黑夜之中戛然而止呢?
然而負責人的抵抗在鹿見春名看來十分不值一提。
他冷靜地抬手一槍,負責人的胸口就冒出了血花,瞬間倒了下去。
但危機已經來臨——被研究員短暫地拖住了腳步,身后趕來追擊的敵人已經抵達了。
一輛電梯之中涌出了十數個人,而還有人正在往這里趕來。
這些人的目標很明確——殺了鹿見春名,至于要活捉的那個人,只要留口氣就行了,所以在開槍的時候他們并沒有格外地手下留情。
藏太瞬間向后沖去,看不見的黑色幽靈在這種情況下就是最大的殺器,在人群之中肆無忌憚地收割生命,很快就引起了恐慌。
趁著這個時機,鹿見春名抓著萩原研二的手腕就往廊道的另一端跑。
他要抓緊時間,將這個研究所里的東西破壞掉。
但那些被他們忽略的、瑟縮在一起發抖的研究員里,有一個人抬起了頭。
他手中握著一把槍,槍口瞄準了萩原研二的心臟。
研究員的手一向很穩,所以在他扣下扳機開槍的那一瞬間,沒有任何遲疑和顫抖,黃銅色的子彈從槍口之中飛馳而出,倒映在萩原研二紫羅蘭色的眼睛里,逐漸放大。
他聞到了死亡的氣息。
但在那一瞬間,鹿見春名握住萩原研二的手立刻用力,將他扯了一把,兩人的位置因為力的慣性而顛倒轉換。
這個意外太過突然,那個研究員已經開槍,鹿見春名甚至來不及開槍殺了那個研究員,只能盡力讓萩原研二避開子彈。
但距離太近,鹿見春名除了能自己為萩原研二擋住子彈之外,并沒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疾馳的子彈貫穿了鹿見春名的胸膛。
但那顆子彈卻并未停止,刺破了他的血肉,貫穿而出之后又嵌入了萩原研二的胸口。
被貼身放在心臟面前的御守被擊穿了,血液從萩原研二的身體之中涌了出來,將御守和裝在里面、被擊碎成了兩半的紙條染成了血色。
子彈絞碎了萩原研二的心臟。
所有的聲音都在瞬間從鹿見春名的耳邊遠去,他看見萩原研二的嘴唇動了動,做了一個無聲的口型。
血濺在了鹿見春名的眼睛里。
與萩原研二相遇后變得五彩斑斕的世界褪去了顏色,他的視野之中只剩下一片猩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