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鹿見春名傻了。
他很茫然——他從來沒經歷過這種事。
在他原本生活的世界里的時候, 鹿見春名受到的大多數都是冷暴力,是孤立和明里暗里的排擠,倒是沒被直接霸凌欺負過,而在亞人身份暴露之后, 盯上他的人就不屑于只是搶劫了。
他們看上的是他本身所代表的十億日元。
在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后, 鹿見春名先是在那個以動物為代號的組織打工, 知道他是什么人的極道組織通常不敢對他干出什么冒犯的事來。
在組織的時候那就更囂張了, 鹿見春名仗著BOSS的看重在組織內作威作福, 琴酒都想躲著他走,哪有人敢來招惹他?大多數代號成員連他的面都沒見過,更別說私底下對他去搞什么小動作了。
所以搶劫這事, 不管是上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鹿見春名都沒經歷過,實打實的第一回。
什么人敢偷到他頭上了?
反應過來的瞬間,鹿見春名就忍不住氣笑了。
可能是最近過得太安穩, 也沒什么人明知道他敢拼命還要來找他的麻煩, 生活越來越安逸, 他的警惕心也在逛街的時候逐漸放低,才被小偷盯上了也沒能發覺。
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將禮物追回來才行。
雖然是有名的品牌, 但這枚胸針的價格并沒有貴到離譜的地步, 鹿見春名不是買不起第二個,但……這花的可是他自己的錢!
沒錯,鹿見春名并不是只有組織的卡能刷。
他沒事的時候會用手搓的各種……可能很刑的手工藝品剩下的原料,順手制作一些模型之類的東西, 掛在他經常在線的那個表面模型愛好者實際黑市的論壇交易區。
再加上三年前被他有備無患放進不記名儲蓄卡里的部分,最終加起來也頗為可觀。
因為萩原研二是警察、萩原千速也是警察, 至少在為在意的人的家人挑選禮物的時候,鹿見春名并不打算用組織那些很可能沾了血的錢。
不管從哪方面來說,被偷的那枚胸針都有特殊的意義,鹿見春名非拿回來不可。
他怎么能忍受自己吃這么一個大虧?
鹿見春名在反應過來之后,立刻放出了藏太。
濃厚的黑色粒子從他的身體之中涌出來,在他上空之中迅速構建出一個漆黑的人形來。籠罩著人形的翼翅瞬間張開,在銀發少年的頭頂投下沒有倒影的陰翳來。
藏太,鹿見春名在心里說,去吧。
去將那個偷走他的禮物的小偷給找出來!
小偷跟泥鰍一樣滑溜,融入進攢動的人頭之后就很難辨別。好在鹿見春名的視力不錯,還記得剛才一閃而逝時,小偷的穿著——黑色的連帽衫,深藍色的牛仔褲,伸手從他手里搶走裝著首飾盒的手提袋時,露出來的手背上隱約有一點花紋露了出來,像是紋身。
藏太飛在高空時,幾乎可以將整個廣場都一覽無余。
但不知道為什么,明明是工作日,杯戶町購物廣場之中的人卻多到離譜,即使有藏太的視覺共享,鹿見春名看著這滿廣場到處行動的人也有些頭暈眼花。
黑色連帽衫和藍色牛仔褲不是什么少見的穿著,大街上隨便找找都能找出十幾個人來,這種裝扮融入人群之中,就像是水流匯入大海一樣絲毫不起眼。
這么找下去是找不到,仔細想一想小偷與他擦肩而過時奔向的方向……
藏太的眼睛順著他的心意而轉動,最終找到了三個穿著黑色連帽衫、藍色牛仔褲的男性。
身形最胖的那個第一個排除,那位小偷并不是個靈活的胖子;剩下兩個人之中,鹿見春名很輕易就找到了目標。
那個小偷大概覺得已經得手,又覺得拿著那么大一個手提袋不好行動,將紙袋扔進了購物大樓邊的垃圾桶里,將精美的首飾盒揣進了衣兜。
購物大樓的旋轉門內,不停有人走進走出,門口聚集著不少人。
小偷低調地被人群夾在中間,藏太找到了那個目標,瞬間俯沖下去——如同蝙蝠一般的惡魔翼翅猛地舒展開,那雙巨大的利爪刺向小偷,翼翅猛地扇動之后帶來了掀起的風。
被掀動的風如同刀割一般刮在小偷的臉上,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那雙棕色的眼睛之中原本空無一物,但在瞬息之后,驟然出現了一個黑色的影子。
他察覺到了凜冽的殺意。
如同惡魔的黑色怪物對他伸出了黑色的利爪,他的喉嚨之中發出一聲扭曲至極的尖叫聲,將周圍的人群都嚇了一跳。
鹿見春名沒打算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但那一瞬間因為憤怒而流露出來的殺意是真實的,又在最后的關頭及時收斂,藏太的身影再度消失在小偷的眼中。
因為擁有實體,在刮倒小偷的時候,藏太龐大的身形連帶著帶倒了他周圍的路人,七倒八歪地壓在了小偷的身上。
這樣反而讓鹿見春名沒法讓藏太去掏小偷的衣兜了。
大概是因為驟然爆發的恐懼,小偷驚恐至極地從人群之中爬出來,下意識地往人最多的地方跑過去——他沖進了旋轉門之中。
而在這同時,鹿見春名也在往這個方向趕來。
藏太在商場之內就沒法再完美發揮作用了。
商場內的人更多,藏太不是虛無的靈體,如果在抓小偷時牽連到了更多的人,導致讓這些人都覺得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在作祟、然后又拍視頻上傳社交網站的話,多少會給鹿見春名帶來一些麻煩的影響。
但沒關系,既然知道對方是誰,鹿見春名當然不會讓這個敢偷到他頭上來的小偷跑掉。
這個小偷被嚇破了膽子,一個勁往人多的地方跑,這樣反而歪打正著,讓藏太沒法直接一次性對那一群人下手。
他十分熟練地在人群之中穿梭,然后和人流一起涌上了扶梯。
鹿見春名追了上來。
直到追上來時,他才察覺到身體中那些還沒消散的負面影響——在奔跑時,他有些腳發軟。
忍了忍,鹿見春名才跟著上了扶梯。
他還沒完全拉近和小偷的距離,但藏太作為他的全自動監控器,十分盡職盡責地為他監視著小偷目前所處的位置。
大概是被藏太那短暫的現身給嚇了個半死,小偷上了自動扶梯之后,又隨著人群跑進了扶梯旁的直梯——直梯的大門在小偷硬是擠進去之后便驟然關閉了,將接近三米高的藏太擋在了外面。
鹿見春名盯著直梯旁的顯示屏——這架直梯在中途沒有停下來,一直到了最頂層。
藏太直接展開翅膀飛了起來,飛上頂樓,鹿見春名按下按鈕,進入了直梯。
小偷怕地要命。
他在剛剛那一瞬間看見了渾身漆黑、沒有五官、卻長著蝙蝠翼翅的巨大的惡魔,惡魔兇狠地用尖利的巨爪向他抓來,只差一點,他就覺得自己要死在那雙野獸一般的利爪之下了。
他慌不擇路,只有淹沒在人群之中的時候才能擁有一點安全感。至少周圍都是活人,被擠在這些人之中,那種被盯上的、如芒刺背的驚懼感夜被削弱了不少。
直到電梯阻隔了藏太的盯視,小偷才覺得那種無時不在的窺視感消失了些許。
他內心發麻:今天才開張,怎么就碰上這種靈異事件了?以前沒聽說杯戶町購物廣場里還有這些都市傳說啊?
這位慣偷并不覺得剛才瞬間的所見是自己的錯覺。
被惡魔俯沖過來時帶來的沖擊感、被巨大翼翅掀翻在地所帶來的氣流和疼痛……那些都真實地過分,完全不像是幻覺。
擺脫了嗎?擺脫了吧?
他忐忑不安,下意識將手伸進衣兜里,直到摸到那個方方正正的盒子,心里不安的感覺才多少沖淡了一點。
人群給了他安全感,而偷到的東西無疑又給了他另一種層面上的安全感。
他莽撞地進入直梯時并沒有在意,直到電梯抵達目的地,發出叮咚的響聲,他被裹挾著一同走出了電梯廂內時,才發覺自己來到了商場的頂樓。
頂樓是電影院,另外的半層是露天的花園廣場,廣場的一角矗立著兩座卡通的雕像,算是附近有名的打卡地。
一走出電梯廂,小偷又察覺到了那股如影隨形的窺視感——大概是因為自己在做什么見不得人的心虛事情,他在這方面的感覺向來要十分敏銳,因此察覺到了針對他而來的惡意之后,瞬間汗毛倒豎,面色蒼白。
然后是一雙金色眼睛——隨著隔壁直梯抵達的叮咚聲響起,小偷看見了一雙金色的眼睛。
從人群之中鎮定地走出來的少年有著罕見的銀發,金色的眼瞳如同今日午后金子般燦爛的陽光。而那束凝固了陽光的金瞳在人群之中準確地盯住了他,像是被兇獸盯住的獵物。
明明除了長相稍微引人注目之外,鹿見春名怎么看都是纖細的少年,細骨伶仃,不像有什么戰斗力,但被金瞳盯住的時候,小偷先生莫名其妙地感受到了壓力。
他認了出來,這個銀發的少年就是他剛剛偷走了東西的受害人。
很顯然,這個時候鹿見春名出現在這里,只能是來找他麻煩的。小偷連一秒鐘的權衡都不需要,選擇了轉頭就跑。
已經找到了犯人,現在的情況就相當于是貓捉老鼠、玩弄獵物了,鹿見春名一點都不著急。
他看見小偷失去了選擇的余地,只能慌不擇路地走向后方的玻璃門——那是頂層露天花園的入口。
小偷倒是很想往人多的地方跑,但是在這種空曠的地方,藏太當然不會給他真的融入人群的機會。仗著沒人能看到他,藏太每次都在他逃跑的那個方向進行圍追堵截。
剛才看到的黑色惡魔確實不是錯覺——小偷這次終于確認了,就是發生了靈異事件。
每當他想要往一個方向逃竄的時候,總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會堵在他的前方,阻礙他繼續往前逃跑,不論幾度變換方向都沒有用,他好像身處在一個無形的囚籠之中,不管怎么努力都無法逃出生天。
看不見的幽靈在惡意地針對他,被惡靈纏上的事實幾乎讓他崩潰。
在幾乎絕望的時候,他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鹿見春名,看到了那雙金瞳之中倒映出他狼狽的身影來,少年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沉靜地看著他淪為惡靈手中的玩具。
如果真的是為了報復,沖著他偷走的那個東西來的話……
小偷先生崩潰地摸出了放在衣兜里的首飾盒,用力地朝著遠處一擲——首飾盒是朝著鹿見春名的方向投過來的。
小偷趁著鹿見春名的視線被吸引就想跑,瞬間就被藏太按倒在地上,在路人的眼中,就像是這個小偷突然種種摔了一跤一樣。
而首飾盒在空中劃過的弧線越過了鹿見春名。
他身后就是欄桿,首飾盒的落點并不是花園,如果不接住的話絕對會從頂樓給掉下去。
鹿見春名轉身,追著首飾盒的方向,幾步跨出之后踩著欄桿躍起,身體在空中緊繃成一道弧線——他抓住了那個首飾盒。
但人也已經懸空在了欄桿之外。
在一邊拍照打卡地路人注意到了這像是跳樓的一幕,紛紛發出了驚恐的叫聲,甚至有人沖到欄桿邊來。
鹿見春名當然不會在這個時候上演一場跳樓之后當場復活。
他抓住了首飾盒,也抓住了一根延伸出來的金屬架,金屬架的盡頭掛著的是一個廣告牌,尖銳的廣告牌棱角劃傷了他的手臂,從襯衣的衣袖之中浸潤出了一點紅色來。
鹿見春名感受不到什么痛,但微微浸濕的衣袖讓他覺察到自己受了傷。
他將首飾盒塞進衣服口袋之后,手臂用力,支撐著自己完成了一次引體向上的動作,整個人借力翻到了金屬架上,又借著這個高度,攀著欄桿的外面翻越回了頂層的花園之中。
見他毫發無傷地回來了,沖到欄桿邊來圍觀的路人都松了口氣。
鹿見春名心知這個舉動有些引人注目,特別是他的外貌十分有辨識度,于是默默地豎起連帽衫的帽子,將那頭在日光下格外耀眼的銀發遮掩了起來。
欲蓋彌彰地做了偽裝之后,鹿見春名掏出了手機。
——他打了報警電話。
身為一個三好市民,他當然要用正義的公檢法制裁這個一看就是慣犯的小偷。
*
這個工作日意外地安寧,一整天都沒出現什么需要出外勤的任務,所以萩原研二會和松田陣平得以到點下班。
兩個人并肩從爆處班所在的機動隊大樓之中走出來,松田陣平看著不遠處路燈下的人越看越眼熟,最后忍不住摘下了墨鏡,辨別了幾秒后,伸手戳了一下萩原研二。
“喂hagi,那不是千速姐嗎?”松田陣平的語氣之中充滿了不確定。
“什么?”萩原研二也愣了一下,“她沒說已經來了啊?”
按理來說,萩原千速這個時候應該剛剛抵達東京才對,怎么會出現在他們爆處班的樓下?
“那怎么看都是千速姐吧。”松田陣平十分確信。
萩原研二順著松田陣平的視線看了過去——站在路燈下的女士有著淺棕色、在暮光下趨近于金色的長發,眼睛是陽光下天空般的澄澈藍色,穿著休閑裝,無論怎么看都是個大美人。
萩原研二不會認錯,這個大美人顯然就是他的親姐姐,萩原千速。
看見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一起走出來,萩原千速十分高興地打了個招呼。
“研二!還有陣平,好久不見啦。”萩原千速彎起了眼睛,“怎么樣,有沒有覺得很驚喜?我特地來接你們下班的哦。”
“我只是順帶的吧。”松田陣平吐槽。
“怎么說話呢,”萩原千速不輕不重地給了松田陣平一下,“當然是接你們倆一起了。”
“不是等下餐廳見嗎?”萩原研二對突然出現的姐姐有些無奈,“沒想到你來的這么早。”
“我坐了提前的一班車來的,因為迫不及待了嘛。”萩原千速用手機輕輕拍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肩,“再說了,我明明就有發消息提前告訴你我來了,是你沒看消息吧研二?”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摸出手機來看了一眼,才發現萩原千速確實在十分鐘前給他發了消息。
他嘴角一抽:“十分鐘叫什么提前……”
“我對‘小詩’很好奇啊。”萩原千速擺出了理所當然來的態度,“你七年前就開始念叨這個人了,三年前明明說要帶人回來一起過新年,最后又沒有來,到現在整整七年了,我都沒有見過‘小詩’,怎么可能不好奇?”
那是七年前萩原研二就有些在意的人,在和她聊天的時候就會忍不住提起,每次說起“小詩”這個名字,萩原研二就會忍不住地語調上揚。
那個時候萩原千速就意識到了,“小詩”是不一樣的。
三年前,萩原研二十分高興地說要將對方帶回到家里來,見見她和父母,想要和小詩一起度過新年、一起在新年的第一天去神社參拜……但在新年前的那天,她向弟弟問起這件事的時候,頭一次聽到萩原研二的情緒那么滴落。
他說小詩來不了了,小詩又不見了。
三年后,再上一次通話的時候,萩原千速終于又聽到萩原研二用十分高興地語調說起“小詩”,但這一次不再是壞消息,而是連她也忍不住為弟弟高興起來的好消息。
她很好奇鹿見詩——好奇這個能讓弟弟喜歡的人到底是什么樣的。
萩原千速雖然沒有和鹿見春名見過面,但見過萩原研二給她看的照片,照片上的鹿見詩有著罕見的銀發金瞳,不管從哪個層面上來看都是美人。
深知弟弟顏控本性的萩原千速當時就有些明悟。
……嗯,愛情能萌芽果然是有原因的。
萩原研二自己也能理解萩原千速這長達七年的時光醞釀出來的好奇心。
他嘆了口氣,拿出手機給鹿見春名發消息。
[Kenji:姐姐突然提前來了,之后我和姐姐會一起回來]
既然萩原千速提前來了,那么行程得做一些改變……在警察宿舍開火就算了,地方太小,餐廳的話……家人見面也沒必要去什么高端的西餐廳,不如就在他常去的店里挑選一家吧?
萩原研二在心里默默盤算,但他并不知道,今晚所有的安排都白搭。
……
收到萩原研二發來消息的鹿見春名確認有些措手不及。
他剛剛處理完小偷的事情,重新買了禮物包裝袋之后,才回到萩原研二的宿舍沒多久。
鹿見春名雙眼發直地盯著那條簡短的消息,本來因為小偷事件而被稍微壓下去一點的緊張立刻又蔓延了上來。
從爆處班回到警察宿舍根本花不了多久,從萩原研二給他發消息的時間來看,頂多十分鐘,萩原千速就會和他見面了。
鹿見春名走進浴室,對著鏡子打量了一下現在的自己。
銀發因為下午時的突發事件而有些散亂,衣服臟了一點,最重要的是,手臂上有一條半長的劃痕,甚至還在往外面滲血,將衣物都染上了一點血腥的味道,臉頰上還有一點被蹭到的傷口。
現在問題來了,這個傷,他要怎么處理呢?
十分鐘絕對不可能立刻就治好這些傷,鹿見春名也不打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讓自己處于不好的狀態之中。
看到他受了傷,不管是萩原研二還是萩原千速大概都會很擔心,本來預定好的行程很可能因為他的手上而取消。
這是雙方都期待的見面,鹿見春名不想因為這些在他看來根本不算什么的傷勢,而讓和戀人的家人的第一次會面產生瑕疵。
還剩下五分多鐘的時間,用來重置完全夠了。
鹿見春名從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摸出了那個鐵質的盒子,將紅白兩色的膠囊咬進了唇齒之間,咽進喉嚨之中。
沒過多久,熟悉的心臟一幀一幀收縮的心悸感便侵襲而來,這種從心臟處蔓延上來的疼痛連鹿見春名這種痛覺遲鈍的人都能感覺到,他忍不住用手指死死扣住,手指用力到有些泛白,整個人都因為疼痛而將身體弓了起來。
但隨之而來的并不是熟悉的生命流逝的感覺……鹿見春名說不上來這是什么樣的體驗,只覺得身體好像要被一寸一寸的壓縮,骨血和皮肉都在產生著他完全不知道的變化。
……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是鄰居,萩原千速既然打算和他們一起回去,當然也走在一起。
三人一起站在電梯廂內,等電梯抵達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所在的那一層,他們才一起走出來。
走到門口的時候,松田陣平不著急立刻打開房門走進去,趁萩原研二開門的時候,站在門口和萩原千速說話。
萩原千速有些心不在焉。
要見到弟弟一直心心念念的那個人了,緊張的人當然不會只有鹿見春名,還有她。
她摸了摸手上拎著的包,那里面裝著她給鹿見春名準備的見面禮。應該會喜歡的吧?不會覺得討厭吧?
一向爽朗的萩原千速難得地覺得有些忐忑。
萩原研二插入鎖孔之中的鑰匙旋轉了一圈,門鎖之中發出了一聲咔噠的響聲。
門開的時候,三人都下意識朝門中看去——然后同時露出了呆滯的表情。
在萩原研二房間里的并不是松田陣平熟悉的鹿見春名。
房間里的孩童相當年幼,穿著松松垮垮的衣服,原本昳麗的五官在等比縮小之后只剩下能讓人憐愛的柔軟,銀色的長發幾乎長及地面,金色的眼瞳像是鎏金淌過的光河。
銀發金瞳的孩子坐在地面上,無措地和萩原千速對上視線。
萩原千速緩緩地、一點一點地瞪大了眼睛。
第122章
現在這個情況不管怎么想都很尷尬。
鹿見春名茫然地坐在冰冷的木質地板上, 視線和門外的萩原研二、萩原千速以及松田陣平一一對視而過。
沉默,無盡的沉默。
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鹿見春名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在幾分鐘之前,他吃下那顆APTX-4869之后, 身體就發生了格外奇妙的的變化——并沒有和以前一樣直接眼前一黑, 然后為他帶來能夠刷新身體狀態的死亡。
身體被壓縮的感覺、心臟潮水般的陣痛、以及送骨髓深處蔓延上來的難以言喻的酸澀感, 這些感覺交織在一起, 讓鹿見春名陷入了短暫的昏迷之中。
這個昏迷的時間很短暫, 等他再醒過來時,只覺得頭腦昏沉,眼前一陣一陣地發昏。
鹿見春名伸手捂著抽痛的額角, 心臟的跳動顯然也并不正常,比起正常的時候跳的格外快,好像將要從他的胸腔之中抽離出來一樣。
眼前的視線并不算特別明晰,鹿見春名站起來,試圖從浴室往外走。
剛跨出幾步、走出浴室來到通往玄關的木質廊道上, 鹿見春名就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視線的不對勁——他的視角突然變矮了。
原本身上穿著的衣服也變得松松垮垮, 像是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 渾身上下只剩一件黑色的連帽衫松松垮垮地掛在他的身上,還露出了大半個圓潤的肩頭, 衣服的下擺下只露出他的一截小腿來。
鹿見春名試圖走出去, 又被松垮下來堆積在地面上的衣物給絆了一跤,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這次他沒立刻坐起來。
鹿見春名坐在地板上,沉默地抬起自己的手——從寬大的黑色衛衣袖子之中,露出來了一截手指。
跟他成年后的修長纖細不同, 現在他的手指短而圓,手背和掌心都還肉乎乎的, 手指戳下去就是圓圓的肉窩。
……老師,這不是他的手,他的手去哪了?
鹿見春名的心中五味雜陳。
他盯著自己短小的手和腿,在想想甚至還沒桌子高的視角,心中隱隱地萌生出了一個不敢相信的想法……他,該不會變小了吧?
雖然從他當初知道APTX-4869的真實作用的時候起,他就很想知道這個藥能把人變小的效果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也躍躍欲試地想體驗一下用自己小時候的身體……但,時間不對啊!
如果要用游戲抽卡來說,鹿見春名這就是每天做日常攢抽卡道具,然后終于在堅持不懈的努力之下攢夠了吃到保底的抽數。
出金了,但歪了。
他想變小,但不是這個時候變小啊!
還有幾分鐘,他就要見戀人的家人了,用這副小孩子的身體他要怎么跟萩原千速見面?
他設想中的場景是兩人親切友好地互相打招呼,現在看來,萩原千速要是見到了小孩子時期的他,第一反應可能是把他抱到懷里哄吧?
絕望。
鹿見春名非常絕望。
在對接下來的會面已經完全不抱有期待的狀態下,鹿見春名因為沉浸在無盡的絕望情緒之中,甚至沒注意到走廊上的腳步聲。
直到萩原研二將門打開,他才被驚醒,茫然地抬起頭,和門外的三個腦袋對視。
震驚的人當然不止鹿見春名自己——還有萩原千速。
萩原千速沒想到會在自家弟弟的宿舍里看到一個小孩。
她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坐在地板上的小孩子的臉——有著罕見的銀發和金色的眼睛,像是月光與陽光結合起來,交織著糅雜在一起,同時出現在了一個人的身上,交映出輝光來。
但從五官就能看出這是個將來會長得無比好看的孩子,眼角眉梢都顯出柔軟的情態,眼睛很大,微微顫動著銀色的睫羽盯著人看的時候,像是無辜的初生幼鹿。
膚色在燈光下很白,寬大的黑色衛衣穿在他的身上更像是裙子,長長的袖子中只露出了指尖來,不管怎么看,萩原千速都覺得很可愛。
但可愛是一回事,在仔細打量鹿見春名的五官之后,萩原千速就發現了一件事。
這孩子和她弟弟的戀人長得很像。
萩原千速記得那張背景是燒鳥店的照片,照片上的少年銀發金瞳,五官昳麗,和眼前的孩子格外相似。
甚至已經不能說是長得很像了,那幾乎就是一模一樣,完全可以預見這個孩子長大以后會是什么樣子——無疑就是鹿見春名的臉。
萩原千速陷入了沉思。
現在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這個孩子就是她的弟弟萩原研二口中所說的戀人……但不可能吧?
看這孩子的年紀,大概也就是六七歲左右的樣子,七年前的時候甚至可能都還沒出生,怎么想都不可能是弟弟的戀人。
第二種,這個孩子是萩原研二和鹿見詩的孩子。
……但這個可能也有些離譜。
如果萩原千速記得沒錯,她當初是在那張照片上看到了鹿見春名的喉結的,鹿見春名的長相確實昳麗,但并不會讓人覺得是女性,五官的美之中帶著刀割一般的鋒利。
所以即使有著“詩”這個像是女性一樣的名字,萩原千速也一直認為鹿見春名是男性。
可男性不可能生孩子吧?
萩原千速遲疑了。
難道她搞錯了,其實“小詩”是女性?
仔細想想,好像她的弟弟在說起關于鹿見春名的事情來的時候,從來都只是稱呼為“小詩”,都沒怎么說過代表性別的“他”或者“她”,難道……難道小詩其實是長得偏向男性的女性?
就算是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的孩子,按照年紀推算,七年前的時候這孩子要么已經出生、要么就是懷上了,而七年前,鹿見春名似乎才剛剛十八歲……犯罪了吧?她的弟弟該不會犯罪了吧?
萩原千速深吸一口氣,微微顫抖著出聲:“研二……你……已經和小詩有孩子了嗎?”
萩原千速越想越覺得這個可能性就是真相。
暫且不管鹿見詩的性別到底是男是女,就算是男性……誰說現在的科技不能讓男人生孩子?足球都能踢衛星了!
如果萩原研二和小詩真的七年前就有了孩子,那么突然消失似乎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萩原千速閱遍無數小說漫畫電視劇,對那些愛情故事里的套路熟地不能更熟,腦子里思緒一歪,立馬就拐到了一個很不對勁的方向。
帶球跑這幾個大字在她的腦海里盤旋,砸地她頭暈眼花。
天哪,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七年前小詩消失,其實就是因為懷孕了吧?剛成年、甚至可能當時還沒成年的小詩頭一次遇上這種事,慌亂之下和她的弟弟不辭而別,帶球跑了……
消失的那四年也能夠解釋通了,剛生了孩子當然要照顧吧?剛出生的孩子離不開人,小詩一個人帶孩子想必也很焦頭爛額。
三年前的那個時間點,孩子大概剛好三歲左右,也是該上幼稚園的年紀了,這個時候小詩應該已經發現了一個人帶孩子的辛苦,打算來找孩子的親生父親——也就是她的弟弟了。
想必萩原研二一時間也很震驚突然喜當爹的事情,還把這么大的事情瞞下來不告訴她們……如果早點告訴她們哪還有他萩原研二這個臭小子什么事?真有孩子的話早就被他們父母給接手了,怎么會讓才剛成年的小詩自己帶孩子!
出三年前出現又消失、一年前出現又消失的事情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多半是覺得這個當爹的不合格,小詩又帶孩子走了,一年前的那個時候,孩子也到了該上小學的年紀了,這個時候再帶孩子來見見親生父親也不是不行……可惜她弟弟不爭氣啊。
這么想著,萩原千速又覺得有些心虛了。
因為不管怎么看,七年前的時候,她弟弟大概是剛從警校畢業……或者還沒從警校畢業的時候,就搞大了當時不知道是剛成年還是未成年的小詩的肚子。
這事不管怎么想好像都是她弟弟理虧啊,怪不得愛情長跑了整整七年才把人給哄到手。
萩原千速已經迅速地認定了真相,但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還滿臉茫然。
萩原研二本人更是瞠目結舌,滿臉呆滯:“啊?”
他什么時候和小詩生孩子了?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萩原千速對弟弟這滿臉的茫然感到了一點遲疑……難道是她猜錯了?這不是弟弟和小詩的孩子?
“……這是小詩的親戚?”萩原千速試探著問。
“不是啊。”萩原研二下意識回答。
連他都還沒搞清楚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知道鹿見春名是孤兒,在這個世界上就如同幽靈,整個世界中沒有任何人和鹿見春名有血緣關系。
得到了萩原研二的回答,萩原千速心中的猜測更加堅定了——既然這孩子不是親戚,那就只能是他們的孩子了,看著銀色的頭發和金色的眼睛,誰看了都會覺得他跟鹿見春名有血緣關系。
“不是親戚,那這孩子是哪里來的?”
萩原千速斜了萩原研二一眼。
她率先走進門內,來到玄關,然后彎下腰,雙手卡在鹿見春名的腋下,將坐在冰冷地板上的孩子抱了起來。
六七歲左右的孩子并不算很重,身為警察,萩原千速鍛煉良好,抱起一個小孩輕輕松松。
鹿見春名茫然又沉默,他不敢吱聲,乖乖地坐在萩原千速的臂彎之間。
像是展示什么寶物一樣,萩原千速轉過身來,讓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能夠近距離看清懷里小孩的臉。
即使坐在萩原千速的臂彎之中,鹿見春名仍然要仰起臉來看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
他格外心虛——試圖背著萩原研二重置,結果不僅沒重置成功,還在不恰當的時間保底出貨,成功讓自己在最不該變小的時候變小了。
……他該怎么給萩原研二解釋?
戀人會生氣的吧?絕對會生氣的吧?
鹿見春名有些訕訕,虛弱地和萩原研二對上視線。
那雙有著紫羅蘭色、寶石般漂亮的眼瞳之中滿是復雜的情緒,連神情也透露著某種微妙。
萩原研二緩緩地偏了一下頭,和身旁的松田陣平對上了視線。
松田陣平用眼神說這小孩該不會是鹿見吧?
萩原研二使了個眼色,意思是這不是小詩還能是誰?他家里總不可能憑空變出來一個和小詩一模一樣的孩子!
雖然沒有從降谷零和諸伏景光那里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但在他事后復盤的時候,也察覺出了這兩個看似小孩的人的不對勁——尤其是灰原哀,她和錄像里那個研究員幾乎一模一樣。
甚至在那個昏暗的房間之中,她親口說出了“研制解藥”,無疑在某種程度上是當著所有人的面承認了自己的身份。
返老還童,這個猜測在“死而復生”這種奇跡面前,也不是不可能被猜到……甚至顯得并不那么令人驚訝。
如果這個推論是真的,那么鹿見春名毫無疑問也是返老還童了。
但這個返老還童的時機太過巧合,為什么偏偏是在和萩原千速見面之前?
換句話說,鹿見春名到底干了些什么事情,才導致了返老還童?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的目光都十分復雜,見兩個人盯著自己不說話,自知理虧的鹿見春名也不敢吱聲。
“我……我也不知道啊……”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這些事情發生的過于突然,他根本沒想好該怎么把敏銳的姐姐給糊弄過去。
萩原千速一眼就看出了弟弟在撒謊。
她和萩原研二一起長大,一看這紫羅蘭一樣的眼睛之中眸光有些閃爍,神情雖然鎮定,但看嘴角的弧度就知道是偽裝出來的。
萩原研二絕對知道這孩子的來歷,只是不肯告訴她——萩原千速確信。
“你不知道?”萩原千速挑了挑眉,“你不知道,這孩子難道是憑空出現在這里的嗎?”
她將鹿見春名放到地上,雙臂環抱起來,瞇起眼睛盯著萩原研二。
“你該不會想告訴我,這孩子就是‘小詩’吧?”
萩原研二從萩原千速的表情里讀出了一種威脅般的意味。
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這個時候點頭說是,姐姐馬上就會用禽獸的目光看他。
或許是從萩原研二的遲疑之中讀出了什么不同尋常的意味,萩原千速的臉僵了。
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她的腦子里只剩下了這個幾個字,如果不是定力還算良好,萩原千速相信自己一定會發出尖銳的爆鳴聲——她的弟弟該不會戀童吧?!
比起什么未婚先孕帶球跑,這可是實打實的犯罪!
就算、就算犯罪嫌疑人是她的弟弟,她也……
萩原千速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然后她伸出了手——是朝松田陣平伸過去的。
松田陣平愣了一下,沒明白萩原千速對他伸手是想干什么。在對上萩原千速視線地那一瞬間,松田陣平福靈心至,從后腰摸出了一對銀色的手銬,放進了萩原千速的手掌心之中。
萩原千速晃了晃那對銀手鐲,手銬的鐵環撞擊在一起之后發出了格外清脆的響聲。
萩原研二臉色微妙:“……姐姐,你這是干什么?”
鹿見春名想笑。
雖然他現在還沒想好要怎么給萩原研二交代、現在又該怎么收場,但這不妨礙他圍觀家庭內斗、姐姐教訓弟弟,順帶看看戀人的笑話。
萩原千速盯著萩原研二:“回答?”
“他……他當然不是小詩。”萩原研二憋屈地回答,“我的小詩怎么會是只有六七歲的孩子呢?”
他說到最后半句話的時候,語氣已經帶上了咬牙切齒的意味。
他的小詩,他那么大一個小詩呢!
青年警官十分委屈地垂下那雙寶石般的紫羅蘭色的眼睛,盯著現在還沒到他腰高的戀人。
鹿見春名默了默,緩緩地抬起臉,對萩原研二露出了一個十分無辜的笑容。
年紀幼小的孩童臉頰圓而柔軟,金色的眼瞳也是圓圓的,抬起眼睛來時像是澄澈的金色玻璃珠,露出無辜的表情來時能讓任何鐵石心腸的人都心軟。
這是個不管是誰看了都會覺得可愛的孩子。
被這個笑容擊中,萩原研二緩緩伸手,捂住了臉——壞了,就算小詩變成了小小詩,他也覺得特別特別特別可愛。
萩原千速伸手敲了一下思緒散漫的弟弟的腦門,她用力一點也不客氣,直敲地萩原研二忍不住喊痛。
風之女神根本不管弟弟這撒嬌討好一樣的語氣,語氣越發危險:“那這是誰?你可以告訴我嗎?親愛的弟弟?你說謊我一下就能看出來,最好和我說實話。”
萩原研二語塞了。
他哪有實話能跟他姐姐說?就算說了實話,說這孩子就是他的戀人,他姐姐大概會反手就大義滅親,把他送進牢里去吃豬扒飯。
松田陣平看出來了幼馴染的窘迫,但他絲毫沒有要為萩原研二解圍的意思。
他也是觀察力敏銳的人,從鹿見春名的表情之中意識到了這大概不是一件值得擔心的事情,如果這件事沒有任何解決的方法,鹿見春名絕對不會露出這種看笑話一樣的表情。
“是啊Hagi,到了這種地步了,你就和千速姐說實話吧。”松田陣平伸手搭在萩原研二的肩上,深深嘆了口氣,“我覺得……瞞不下去了。再說了,繼續瞞下去也沒有必要了吧?不管怎么說,你都是這孩子的……”
最后那個詞,松田陣平沒有直接說出來,但他欲言又止,在場的任何人都能聽懂他的未盡之言。
是這孩子的什么?除了是這孩子的父親,萩原研二怎么想都不可能是這孩子的其他親戚,至少萩原千速敢肯定自家的親戚里不存在有銀發金瞳的人。
連幾乎和萩原研二天天在一起的松田陣平都說出了這種話,萩原千速這次是完全確定了心中的那個猜測。
萩原研二不敢相信——他就不說什么兩肋插刀了,他的幼馴染居然在關鍵的時刻當著他姐姐的面捅他的刀子?
好你個松田陣平,這個仇我記下了!
萩原研二嘴角一抽,在心里給松田陣平記了一筆。
面對萩原千速滿臉“你還有什么可解釋”的表情,萩原研二百口莫辯。
打量著萩原研二背黑鍋背到有些麻木的神情,鹿見春名心里有些好笑。
在經歷了短暫的失神和驚慌之后,他已經接受了自己變成小孩子的事實。
而這本來就是他一直想親身體驗的事情。
鹿見春名并不慌亂,雖然他變成了小孩,但這個結果對他而言是可以扭轉的——只要他死亡一次,這相當于負面buff的幼年狀態就會消失。
而返老還童的效果也讓鹿見春名確信了一件事。
APTX-4869的效果就是逆轉時間,這無疑是違背規律的。
藥物的效果讓他的時間倒流,回到了幼年的時刻,所以連帶著他手臂上和臉頰上的那些傷口也因為逆轉的時間而消失不見了。
這也能解釋,為什么偏偏這種藥物能觸發格外不一樣的效果,讓他回到數年前。
而這么多人之中,只有他的時間是交錯的、扭曲的,他所經歷的時間軸本來是前進上升的直線,卻被藥物擰成了螺旋狀。
鹿見春名一直對亞人的死亡重置有種猜測。
在他的猜想之中,亞人的重生也許并不是單純地再生,只是他們的身體狀態被記錄下了那個最完美的狀態。
而在那之后死亡的話,亞人的黑色粒子記錄了他最完美的狀態,在他死后重生時就相當于逆轉時間一樣,重新為他長出完美的身體來——那么逆轉時間與逆轉時間相重疊在了一起,在某種程度上,就相當于是在他身上的特異點。
重疊相加的逆轉時間,就不只是簡單的1+1=2那么簡單了……這疊加在一起的效果形成了時間的漩渦,將他帶回了數年之前。
那是不屬于他的時間,所以在那段時間之中行動的時候,鹿見春名總能感受到令人難受的排斥感。
他在被不屬于自己的時間排斥。
鹿見春名差不多想明白APTX-4869在他身上出現的特別的作用的時候,萩原研二還在絞盡腦汁給變小的他編造一個來歷。
“這孩子,他叫……叫……”萩原研二憋了半天,想到了鹿見春名三年前在御所時用過的名字,“黛,對,他叫鹿見黛。”
鹿見黛,和鹿見詩的名字相差無幾,證明這孩子確實和鹿見詩有關系。
萩原千速拉長了音調:“哦,原來他叫小黛,那他這個孩子和你是什么關系呢?總不可能是自己出現在你家的吧?”
他就是自己出現的啊!
萩原研二心里發苦。
鹿見春名注視著窘迫的戀人,然后和一邊的松田陣平對上了視線——松田陣平對他擠眉弄眼,而鹿見春名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于是當萩原研二正在想該怎么狡辯的時候,就察覺到了衣擺上傳來的一點力量。
他低頭一看,是變小的鹿見春名正在伸手拉扯他的衣擺。
因為身高的原因,有著長長銀發的孩子只能抬起那張還有著嬰兒肥的圓圓的臉蛋來,濃密的銀色睫羽輕輕眨了眨,凝聚了陽光的金色的眼睛中倒映出紫羅蘭色來。
有著圓圓眼睛的小孩露出了天真的神情,嗓音軟軟甜甜。
“爸爸?”
萩原研二眼前一黑。
第123章
萩原研二怎么都沒想到, 他就是上了個班回來,戀人就變成了小學生。
——還管他叫爸爸。
這讓他該怎么跟本來就懷疑自己干了壞事的姐姐解釋啊!
松田陣平在憋笑,他似乎已經有些憋不住了,不得不把臉轉過去, 伸手捂著嘴巴, 肩膀一抽一抽地抖動起來, 已經忍笑忍地渾身抽搐。
萩原研二覺得有些手癢。如果可以的話, 他真想在背后捅刀子的幼馴染臉上來一拳。
萩原千速忽略了在這場家庭倫理大戲之中最不重要的松田陣平, 臉上的表情像是打翻了調色盤一樣五顏六色,目光閃爍。
她意味深長地看看鹿見春名擺出無辜表情的臉,又看了看弟弟那一臉想找個地縫鉆進去的表情, 緩緩地開口:“研二,你沒有什么要跟我說的嗎?”
說什么?
萩原研二麻了。
是說你期待中的未婚先孕帶球跑、喜當爹還是大變活人?
看他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萩原千速冷笑一聲:“我就知道這是你的孩子,現在他都管你叫爸爸了,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風之女神動起真格, 甚至叫上了萩原研二的全名。
“萩原研二——你這混賬小子, 要是今天我沒來, 你還打算瞞我們多久?!不行,現在我就要給爸媽打電話, 告訴他們這件事……你等著吧, 等了家,看爸媽怎么罵你。”
萩原研二嘴里發苦,瞳孔地震——他還沒沒能接受戀人變兒子、自己喜當爹的事實,怎么就快進到要去告訴家長了?
“而且你和小詩還沒結婚對吧?”萩原千速說著說著想了起來, “既然都有孩子了,難道還不結婚嗎?我看婚禮就在今年挺好的, 現在準備的話完全來得及……”
有著趨近于金色的淺棕發的女士語氣驟然停頓,那雙天藍的眼瞳盯住了萩原研二的臉。
萩原千速晃了晃手中拎著的那個銀色的手銬,用警告般的視線斜睨了他一眼,隨后將銀手銬重重拍在了萩原研二的胸口。
“我說,該不會是你不愿意和小詩結婚吧?你不想負責?”
“怎么可能!”萩原研二立刻不滿地為自己申辯,“只要小詩愿意,我立刻就能帶他去申請婚姻屆結婚的!”
“所以是小詩嫌棄你讓她未婚先孕才不肯和你結婚啊……”萩原千速總算有些了然了,隨后語氣一頓,神色變得有些微妙。
她捕捉到了萩原研二剛才的用詞——“他”。
這個詞指代的只會是男性,而在萩原研二剛剛的句子里,也只會指向鹿見詩。
……所以不是她誤會了?小詩確實就是男性?
“小詩是男性?”萩原千速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那孩子是怎么來的?現在的科技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嗎?”
萩原千速有些狐疑。
雖然她剛剛就猜測過是不是有可能是男性生子……畢竟前段時間還出現了足球踢爆衛星的新聞,區區男人生孩子又怎么了?
只是說起孩子,又長得這么像,當然是有血緣關系的,所以萩原千速的第一反應是她誤會了弟弟戀人的性別。
“我想現在的科技還沒發展到能讓男性生孩子的程度……”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雖然看小時候的小詩這么可愛,如果有一個像小詩一樣的孩子也不錯……但問題是科技樹沒到這種程度啊!不是他想不想,是能不能的問題。
“那這個孩子是……”萩原千速的表情猶豫了,“他為什么要叫你爸爸?”
她遲疑地低下頭,看向剛才語出驚人的孩子。
鹿見春名睜大了眼睛,努力使自己看起來格外的天真無辜。
被鹿見春名這種軟軟的視線一看,萩原千速更加不甘心了。
她難掩失落:“有沒有一種可能,男性也能生孩子?”
嗚嗚,這么可愛的小孩,怎么就不能是她家的了?到手的侄子飛走了啊!
萩原研二語塞:“沒有這種可能啦姐姐!”
萩原千速頓時露出了失望的表情,長長嘆了口氣。
萩原研二差點氣笑了。
他這個差點喜當爹的人都沒失望,為什么萩原千速的反應比他更大啊?
鹿見春名等他們兩人掰扯清楚了,才不緊不慢地繼續開口:“……爸爸經常說起的萩原哥哥,就是你吧?”
“……”
萩原千速嘴角抽動了一下,很想伸手去扯一扯這說話大喘氣的小孩的臉蛋,一看就知道手感怪好的。
萩原研二也松了口氣——太好了,他終于不用被姐姐拷走送去吃豬扒飯了。
松田陣平實在沒忍住,笑意從捂著嘴的指縫之中泄露了出來,在室內響起的時候格外明顯。
萩原千速這時候才注意到松田陣平一直在忍笑的表情。
松田陣平笑的太過明目張膽,直到被萩原千速給肩膀上來了一拳,他才吃痛地將幸災樂禍的表情收斂了。
“好啊陣平,”萩原千速伸出手,用手指指尖戳了兩下松田陣平的肩,“你看研二的笑話就算了,還反過來騙我?”
“冤枉啊千速姐,”松田陣平為自己叫屈,“我可從來沒說過hagi是這孩子的爸爸!”
那個關鍵的詞語他恰好沒有說出口,只給萩原千速留下了聯想的空間。
萩原千速十分不優雅地發出了咂舌的聲音:“嘖,你們兩個家伙害我白高興一場。”
萩原研二整理了一下心情,半蹲下身體,露出意味深長的笑來,平視著鹿見春名:“小……小黛,你爸爸還說什么了嗎?”
他差點叫成小詩。
“爸爸說有事要去出門,就讓小詩哥哥和萩原哥哥幫忙照顧我一晚上。但是小詩哥哥好像臨時要出差一趟,所以讓我在這里等萩原哥哥……”年紀幼小的銀發小孩絞著手指,神情有些不安,“我是不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不,怎么會呢?”萩原千速看不得這么可愛的小孩露出這種惹人心疼的不安表情來,“放心吧,一點都不麻煩,我和研二都很喜歡你這么可愛的孩子哦,是吧研二?”
萩原千速微笑著看向萩原研二,眼神中明明白白寫著“敢讓小孩傷心就要你好看”。
“我很喜歡小黛,照顧他一晚上當然沒問題了。”
即使不用萩原千速威脅,萩原研二也不可能表示反對的。
他伸手,攬著鹿見春名的腰,將銀發的小少年抱進懷中,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肩,用纖細的手臂搭在肩上,勾住他的脖子。
萩原千速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本來以為今天就能見到小詩的,看來錯過了啊。”
她遺憾的不僅是沒有見到鹿見春名——雖然知道自己的弟弟沒有當渣男,但在知道這孩子不是萩原研二和鹿見詩的孩子的時候,她在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難免覺得遺憾。
這么可愛的孩子如果是她家的就好了。
她可惜地想。
鹿見春名并不知道萩原千速露出遺憾表情的其他原因,他將這一生嘆息全歸結于自己的“失約”上。
在他被擰成螺旋狀的七年的時光之中,他有不少次失約,更是幾乎沒有做到過答應萩原研二的事情……就比如這次的見面。
明明只是想用最好的狀態、認真而珍重地對待這次見面,但總是會發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巧合地將他期待的事情徹底搞砸了。
三年前的時候,他就失約了,沒能做到和萩原研二一起回家,至少……至少三年后的這次見面,不能再成為遺憾。
“是……千速姐姐,對嗎?”鹿見春名在萩原研二的懷里轉身,看向萩原千速。
他的語氣中混雜著忐忑和小心翼翼。
萩原千速察覺到了他語調中不安穩的情緒,于是讓臉上的表情顯得更加柔和,語氣也溫柔下來:“是呀,怎么了?小黛。”
“小詩哥哥說……”鹿見春名抿了抿唇,斟酌著字句,“他說,他很期待這次見面,因為發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需要解決,所以臨時失約了很抱歉……見面可能需要推遲到明天了。”
這個被萩原研二臨時稱為“鹿見黛”的小孩不能馬上就消失,萬一萩原千速突然在意起小孩子狀態的他,對他的失蹤起了疑心,就不好解釋了……現在這個小孩子的狀態可以暫時維持一下下。
只照顧一晚上,明天就送“鹿見黛”回家,而臨時有事出差了一晚上的鹿見春名也可以在明天順理成章地趕回東京,繼續這次推遲了一天的見面。
想解決這件事很簡單,雖然變小是鹿見春名一直以來都想體驗的,但這個時機實在太不湊巧……而在鹿見春名看來,任何事情都可以為了萩原研二而讓步。
今晚就找機會重置回來吧,這樣明天就能繼續這次推遲的見面了。
他在心里說,希望萩原千速不要介意他的失約。
“他說,真的很抱歉。”
鹿見春名加重了語氣,再度重復了一遍。
萩原千速心中微微一動——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眼前這個有著銀發金瞳的孩子在說出道歉的話來時,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生動了起來,圓圓的金瞳之中浮動著一層難過和憂慮交織的情緒。
“沒關系,我不介意的。”萩原千速抬起手,在鹿見春名的發頂上輕輕按了一下。
正因為身為警察,所以萩原千速自己也很理解臨時的失約——這并不是對方的本意。
就連她、或者是萩原研二偶爾回家的時候,也常常在父母辛苦開飯之后被上司的一通電話就臨時叫走。而他們身為警察,肩負著維護社會治安、保護公民的義務,只要發生了需要他們的案情,不論身在何處都要奔赴現場。
這成為警察的數年來,不管是她還是萩原研二都經歷過不得不臨時失約的事情。
這不是他們所希望的,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在赴約和案件之中進行權衡之后,他們每一次都選擇了奔赴現場。
這是身為警察的使命。
所以,即使鹿見春名在見面的前一刻臨時離開,萩原千速也是理解的——總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吧?她并不會因為這樣的小事就生氣的。
大概是害怕鹿見春名不相信她的話,萩原千速將語氣放輕了,再度重復了一遍。
“是真的哦,沒關系的。”她微笑起來,“我相信研二喜歡的小詩是個很好的人,所以一定不會是故意做出失約的事情的。我想,他應該是有什么必須去做的事情吧?像這樣的情況我們這些警察早就習慣啦,翻到是我要提前替研二給小詩道歉。”
溫柔的女性露出了有些困擾的表情。
“研二可是個排爆警啊,一旦有事故發生,他必須去現場才行。我猜以后約會的時候可能會經常發生這種事……拜托小詩多多諒解他一下吧。”萩原千速輕輕拍了一下鹿見春名的發頂,“這些話,可以麻煩小黛幫姐姐我帶給小詩嗎?我不想讓他自責。”
她沒去問為什么這些話鹿見春名沒有自己告訴她,而是選擇讓小孩子帶話——從萩原研二七年間透露的只言片語中,萩原千速已經察覺到了鹿見春名的身上有些不同尋常的事情。
但既然弟弟沒有主動告知,那么大概就是暫時需要保密、不方便讓她多過問的事情。因為兩人都是警察,萩原千速很能理解一些事情。
至于被臨時中斷的見面……她當然不會因此而責怪鹿見春名,只是見面推遲多少會讓她覺得有點遺憾。
從那個孩子看起來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之中,萩原千速微妙地能察覺到鹿見春名對自己的重視——對于這一點,她也同樣回以溫柔的安撫。
而這溫柔的安撫確實起到了作用,讓鹿見春名忐忑不安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點。
“……真的嗎?”鹿見春名有些遲疑。
用小孩子的身體說話的時候,他的嗓音變得又細又軟,因為情緒忐忑,連聲線都帶著微微的顫音。
他抬起眼睛,望進那雙如同倒映天空一般的藍色眼睛之中。就像風之女神這個稱號一樣,萩原千速溫柔下來的聲音像是被風拂過,裹挾著柔軟的香氣,語調和神情都奇異地令人心安。
和萩原研二一樣,就連他的家人也都是很好的人。
“真的哦。”萩原千速笑瞇瞇地回答,“所以小黛放心吧……說起來,現在要怎么辦?”
最后半句話,她是對著萩原研二說的。
萩原研二低頭,看了一眼鹿見春名——目光落在那件寬大地過了頭的黑色衛衣上,這件衣服實在太過不合身,而他的單人宿舍之中顯然也沒有準備小孩子穿的衣服。
“小黛之前的衣服可能是弄臟了……總之……先去給小、小黛買身衣服,”萩原研二想了想,“然后,我們……去家庭餐廳?”
“陣平要一起來嗎?”萩原千速看向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擺了擺手:“我就不了,你們一家三口去吧。”
他在一家三口這個詞上重讀,然后打開隔壁的房門走了進去。
雖然變小的鹿見春名真的很值得圍觀,但是松田陣平也不是沒有情商的人,這種情侶見家長的場合,他去摻和干嘛?
*
因為突然出現的“鹿見黛”,萩原研二不得不改變了預定的行程。
——他們先去了一家童裝店。
雖然鹿見黛不是她的侄子,但萩原千速喜歡可愛又聽話的小孩,興致勃勃地給鹿見春名在童裝店里挑起了衣服。
“就當我送給小黛的見面禮了!”
萩原千速是這么說的。
自覺是放了鴿子的人,鹿見春名在面對萩原千速時有些心虛,于是乖乖地充當了一次穿衣人偶,萩原千速給他拿什么他都乖乖去換。
身為正牌男友,萩原研二也很有興趣參與到這個換裝游戲之中來——誰能像他一樣有機會看到戀人的幼生時期?
姐弟兩人湊在一起,在占據足足三層樓的童裝店之中指指點點,好在身為從小生活在一起的人,他們的審美十分統一,在樂此不疲地挑選了十幾套衣服之后,選中了三套買了下來。
至于鹿見春名穿在身上的那套衣服——是歐風的款式,像是唱詩班的孩子會穿的衣服。
胸口有長長的尖領垂下來,繡著琴譜和風琴的刺繡,尖領下掛著金色的細鏈子,墜著水滴狀的閃閃發光的玻璃石。寬大的衣擺是一截繡著金色細紋的短褲,短褲下露出帶著一層薄粉色的圓潤膝蓋,以及線條圓鈍的白皙小腿來,白色的小腿襪將仍然帶著一點肉感的小腿肚掐出了一點勒痕。
為了搭配這身衣服,萩原千速還選了一頂貝雷帽,用內扣卡在鹿見春名的銀發上,將銀色的鬢發編了起來,藏進了帽子里。
“太可愛了!”萩原千速捧著臉感嘆。
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確實可愛。”
被擺弄了一個小時的鹿見春名精疲力盡,臉上滿是麻木。
“就穿這套走吧。”萩原千速拍板決定。
“好啊。”萩原研二沒有意見,“我也覺得就這套很不錯。”
滿足了他想打扮戀人的隱秘的快樂。
在離開童裝店的時候,萩原研二將鹿見春名換下來的那件黑色的衛衣拎了起來,在疊這件衣服的時候,他微微皺起了眉,隨后又緩緩地舒展開蹙起的眉宇,面色如常地將黑色的衛衣裝進了店員遞過來的紙袋之中。
“研二?”萩原千速站在門口叫他,“你在干什么?太慢了!”
“來了。”
萩原研二對姐姐揚起笑臉微笑了一下。
他拎起紙袋,跟上了萩原千速和鹿見春名。他走在鹿見春名的身邊,十分自然地牽起了鹿見春名的指尖,將小孩柔軟的手全部包裹在掌心之中。
變小之后的身高甚至不到萩原研二的腰高,即使萩原研二和萩原千速已經為了照顧他而刻意放慢了腳步,但鹿見春名還是得加快走路的步伐才能跟上他們。
注意到這具幼小身體帶來的不便,萩原研二彎腰,攬著鹿見春名的腰,將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小臂上。
視線逐漸升高,等鹿見春名在被抱起來的瞬間下意識地環住了萩原研二的脖頸,手臂緊緊地攀著他。
這個距離很近……近到鹿見春名能清晰地看見那雙紫羅蘭色眼睛之中倒映出來的自己,能感覺到灼熱的呼吸細細密密地落在他的臉頰上。
萩原研二抬起手,用手指指尖撥開鹿見春名臉側垂下來的銀發,夾在他的耳后。
他凝視著那燦爛的金色眼睛:“累了嗎?”
鹿見春名有些茫然:“沒有啊。”
“那就好。”萩原研二緩緩微笑起來——但在這個微笑里,鹿見春名莫名的察覺到了一些不妙的預感。
他靠近了懷里小孩的耳側,語氣放地很輕。
“那受傷了還想瞞著不說的事情,等晚上回去的時候,想想該怎么跟我狡辯吧?”
在將那件黑色衛衣疊起來的時候,萩原研二就聞到了一點很微弱的血腥味。用手指拂過衛衣的衣袖時,能摸到一點血液在織物之中凝結之后的、帶著硬度的結塊。
毫無疑問,那一定是鹿見春名的血,而且這血液并不少,從干涸的程度來看,這只能是剛剛受的傷。
受了傷還不想告訴他?還瞞著他一通操作,把自己變成了小孩子?甚至剛剛還和松田陣平一起背刺他,差點扣一口碩大的黑鍋給他——這些賬,確實應該好好算一下了。
萩原研二的語氣并不嚴厲,但鹿見春名咯噔了。
他一僵,心說該來的還是來了。
本來他也沒指望這件事能瞞過去……在變小之后更是瞞不住了。
萩原研二沒有打算現在就盤問清楚,他懷中抱著鹿見春名,和萩原千速一起走進了一家家庭餐廳之中。
這家餐廳很多帶著孩子來吃飯的,十分符合他們現在這兩大一小的組合。
餐廳里的人不知道為什么格外多,只剩下了兩桌相鄰的空位。
他們三人在其中一桌坐下,鹿見春名被萩原研二放下來之后,立刻緊緊貼著萩原千速坐了下來——他心虛啊,雖然對兩個人都心虛,但怎么想,真的把他當小孩子看的千速姐都要更溫柔一點。
萩原千速十分體貼地將菜單遞給了鹿見春名:“小黛想吃點什么呢?”
鹿見春名裝模作樣地翻了翻菜單,突然理解了為什么今天這么多人來。
這家連鎖的家庭餐廳最近和假面超人聯名了,只要購買指定的餐品,就能獲得贈送的明信片、色紙和透卡,達到一定金額之后就能獲得盲抽徽章和書簽的機會。
但鹿見春名對假面超人毫無興趣,即使熱衷于純靠運氣的盲抽賭博,他也不想抽自己不感興趣的IP,興趣寥寥地翻過了這一頁。
他隨便點了一份牛肉咖喱飯,等萩原千速和萩原研二都點完單之后,店員小姐微笑著收起了菜單。
“今天客人比較多,后廚有些忙碌,請客人們稍微等待一會。”
等店員小姐說完這話沒多久,鹿見春名就萌生出了想逃離這個家庭餐廳的想法。
他的位置剛好能看見門口,而萩原研二恰好是背對的。
他注意到鹿見春名飄忽的目光,有些疑惑:“怎么了?”
鹿見春名眼睛發直。
他盯著被推開了玻璃門的門口,阿笠博士帶著五個小孩走了進來。
察覺到有人在看,江戶川柯南抬起眼睛,和鹿見春名對上了視線。
大眼瞪小眼,兩人相顧無言。
鹿見春名喃喃:“現在換家店吃飯還來得及嗎……”
這家店肯定要出事啊。
第124章
江戶川柯南疑惑。
江戶川柯南迷茫。
江戶川柯南大為震撼。
鹿見春名清晰地從江戶川柯南的臉上讀出了一系列的表情變化。
名偵探瞪著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像是見鬼了一樣直勾勾地盯著他,原本緊閉的嘴緩緩張大,鹿見春名懷疑自己能往里面塞進去一個拳頭。
鹿見春名其實不太想在這個時候見到江戶川柯南——他對江戶川柯南本人當然沒有意見,這個被變小了身體的名偵探熱心、正直且善良, 沒有人會討厭這樣的人。
只是……偵探自帶的命案buff屬實不太妙, 誰想在和戀人的家人見面的時候, 吃著吃著飯突然就聽見一聲尖叫、然后又發生了什么見了血的案子呢?
算了, 來都來了。
鹿見春名疲憊地想, 反正這個餐廳是萩原研二選的,說不定這就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呢?
江戶川柯南完全不知道鹿見春名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左看右看,兩只眼睛怎么看都覺得鹿見春名長得很眼熟。
這世界上單論五官, 長得像的人很多,比如他的大號本體和怪盜基德……但同時擁有罕見的銀發和金色眼睛的人,江戶川柯南所認識的人中僅僅只有那位告死鳥而已。
也不只是發色和瞳色,五官幾乎一樣,完全就是告死鳥的縮小版。
……告死鳥也變小了?這么突然嗎?
江戶川柯南十分茫然。
他從灰原哀那里得知了一些事——他知道告死鳥在七年前吃下了“銀色子彈”, 從而導致身體的體質被藥物神奇的效果徹底改造, 出現了“不死”的異常。
但問題是, 這都時隔七年了,藥效就是再延遲, 也不可能延遲了整整七年才把告死鳥變小吧?
離譜, 非常離譜。
灰原哀本來就是被迫合群才跟來的餐廳,此時當然興致缺缺,也沒仔細看周圍的環境,只是單純地被少年偵探團的孩子們裹挾著走進這家家庭餐廳里。
江戶川柯南停下腳步, 扯了一下灰原哀衣袖。
“怎么了?”灰原哀偏頭,看向江戶川柯南。
“你看那個人……”江戶川柯南朝鹿見春名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有沒有覺得長得很眼熟?”
“什么?”
灰原哀茫然地反問了一句。
她朝江戶川柯南所指的方向抬起眼睛看過去——然后在視線和鹿見春名對上的時候,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之中,原本想說的話卡在了喉嚨里。
有著月光般銀發與耀陽色金瞳的小少年乖乖地坐在座位上,耳后的鬢發被編成了精巧的編發,別在耳后,在發頂上圓圓的貝雷帽和身上像是唱詩班少年的衣服映襯之下,顯得他格外乖巧,圓潤的金瞳都像是初生的小鹿。
……告死鳥平時打扮是這個風格嗎?
灰原哀少有地遲疑了。
撇開這極具可愛清純風格的衣服,這個小孩無疑就是縮小版的告死鳥。
如果說單論長相不能確定的話,只要看同桌那位紫眼睛的警官就能確定鹿見春名的身份了——在那個隱藏了錄像秘密的房間之中,灰原哀已經確認了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之間的戀人關系。
但問題不是這個。
告死鳥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就連灰原哀自己也有點茫然。
但她稍微克制一點——至少在鹿見春名看來,灰原哀的臉上沒有露出十分明顯的震驚表情來。
“他……”灰原哀小聲說,“告死鳥?”
“只能是他吧?”江戶川柯南的表情顯得有些古怪,“但他怎么變成了這個樣子?”
灰原哀用看笨蛋一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除了APTX-4869,還能是因為什么?”
江戶川柯南的嘴角抽了一下:“我當然知道,我的意思是,他怎么突然吃了APTX-4869?總不能是七年前的‘銀色子彈’發揮作用了吧?”
“我沒告訴你嗎?”
灰原哀慢悠悠地開口。
“告死鳥是將APTX-4869——以及以前我研制的一些失敗品,都當做復活道具來使用的。”
畢竟已經很久沒有再在研究所里見過告死鳥,她的記憶在短暫的遲疑之后才復蘇了過來——當年在研究所的時候,告死鳥經常會找她要那些研究中的失敗品,甚至有的時候會當著她的面,將失敗的藥物當做糖丸吃掉。
“用這個東西自殺方便快捷,還不會像氰化物一樣留下那么重的痕跡”——鹿見春名語。
如果告死鳥至今還保留著這個習慣的話,現在找琴酒要來的應該就是APTX-4869了吧?
也只有這種藥物,才能給身體帶來奇跡般的變化。
鹿見春名是灰原哀見到的除了自己和江戶川柯南之外的第三個返老還童的個體,而鹿見春名的存在,無疑是為灰原哀證明了一些事情。
——即“返老還童”的效果并不會因為每個人的體質不同就因人而異,“返老還童”這種現象會出現,純粹就只是概率事件而已。
所以純粹將APTX-4869及一系列半成品藥物當作純粹的毒藥的鹿見春名,才會在不知道多少次的嘗試之中觸發了那個極小的概率。
如果用抽卡來比喻的話,她本人和江戶川柯南大概就是天選之子、一次就中,而鹿見春名……可能稍微被一些不幸給青睞了,硬是直到保底的最后一次才中。
“……哈?”江戶川柯南發出了一個不可置信的單音節。
他瞪大了那雙灰藍色的眼睛,和灰原哀對視。
直到確認灰原哀的臉上沒有露出任何在和他開玩笑的痕跡來,江戶川柯南才深吸了一口吸:“你說真的?居然有人會這么做?”
他當然不可能想到,有人會將致死率高達99.9%的APTX-4869當做維生素C來吃……
不,不對。
江戶川柯南沉思。
也許就是因為這高大99.9%的致死率,告死鳥才會這么頻繁地使用這種藥物吧?畢竟按照已知的信息來推測,那種能讓人死而復生的奇跡,只有在瀕臨死亡的時候才會出現。
但毒藥在極小概率的情況下,出現了將人變小的效果。
——所以才會有現在這個小號的告死鳥。
“我騙你干什么?”灰原哀打量著鹿見春名,“不錯,有新的實驗樣本了。”
她像是很高興,輕輕笑了一下。
江戶川柯南選擇性地忽略了灰原哀這聽起來就不懷好意的笑。
“柯南、灰原,你們倆在嘀咕什么?”圓谷光彥湊過來,“啊,難道說是在討論等下要哪樣假面超人的周邊嗎?”
“……你就當是吧。”江戶川柯南說。
他們一邊說話,一邊走向餐廳內僅剩的那桌空著的桌子——很巧,就在萩原研二的旁邊。
經過這一桌時,江戶川柯南開始發揮他的演技。
“誒?這不是萩原警官嗎?”江戶川柯南用的是小學生的可愛嗓音,“好巧哦,萩原警官也是來買假面超人的嗎?”
“……不,”萩原研二的表情顯得有些微妙,“我們只是來吃飯而已。”
在意識到錄像中的研究員=灰原哀、得出“返老還童”這個結論之后,他再看江戶川柯南的時候,就不會真的只是將他看作一個懂得特別多的早熟小學生而已了。
毫無疑問,這具年幼的身軀里裝著的也是一個大人的靈魂。
所以在面對江戶川柯南的賣萌的時候,萩原研二總有種看到壯漢兄貴裝可愛的微妙感。
江戶川柯南哪管萩原研二怎么想啊,當初他們幾個人在內海將人的房間里看錄像的時候就相當于自爆了身份,而現在,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鹿見春名的身上,根本沒注意萩原研二。
“咦?”江戶川柯南繼續用可愛的嗓音說話,“這個人跟鹿見哥哥長得好像哦!”
少年偵探團的其他人被江戶川柯南的話吸引了目光,紛紛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給他做了捧哏。
“真的耶!”
“這完全就長得一模一樣嘛?”
“你是鹿見哥哥的弟弟嗎?”
“說不定是兒子呢?”
“元太笨蛋,鹿見哥哥怎么可能有和我們一樣大的孩子嘛!”
“你叫什么呀?”穿著荷葉擺連衣裙的黑發女孩眼睛亮晶晶的,“我是吉田步美。”
好漂亮——她在心里輕輕地說。
月光與陽光結合的單色調,在燈光的輝映下顯得無比耀眼,折射出絢爛的色彩來,在她的眼中閃閃發光。
“我……我叫,鹿見黛,是鹿見哥哥的表弟。”鹿見春名也偽裝出小孩子天真的笑容來,“我聽哥哥說起過你們——少年偵探團,對吧?”
阿笠博士看了好幾眼鹿見春名的臉,又忍不住看向灰原哀。
在得到灰原哀暗示一般的輕輕頷首之后,阿笠博士才了然地收回了目光。
“你是鹿見哥哥的弟弟,也算是我們的朋友了。”灰原哀對鹿見春名微微笑了一下,“之后有什么特別的活動的話,要不要和我們一起呢?”
女孩子對外表好看的人——不管是同性還是異性,通常都會抱有極高的容忍度。吉田步美沒有細想灰原哀為什么會反常地邀請剛見面的人,只是興致勃勃跟著她附和:“好啊,我們可是少年偵探團,鹿見君跟我們一起的話,說不定會見到很多很厲害的事情!”
你們少年偵探團有兩個臥龍鳳雛就已經很厲害了。鹿見春名心說。
他一邊在心里腹誹,一邊揚起臉上的微笑:“好呀,如果有機會的話。”
——當然沒機會了!他今晚就要重置,跟這具年幼的身體說拜拜。
打招呼的時間并沒有持續地很久,很快阿笠博士就帶著嘰嘰喳喳的小孩子在隔壁桌坐了下來,鹿見春名能聽見的只有他們爭論點什么套餐的聲音。
而在這期間,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始終沒有說什么多余的話,只是時不時地將目光投過來。
鹿見春名對他人的注視習以為常,萩原千速認為是小孩子們碰到眼熟的人的好奇,不以為意,只有萩原研二的表現有點怪異。
他不清楚鹿見春名的“死而復生”能消除身體的一切負面狀態——他只看見了傷口愈合的作用,并不知道死亡能不能讓戀人從幼年重新變成原本的樣子。
尤其是在看到兩個活生生的例子、其中還包括研究員本人的時候,他就更想去問問了。
萩原研二還記得灰原哀當時說的“解藥”。
但現在不是什么談論這些事的好時機,反正他也知道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的住址,也不用現在就這么著急。
等點的餐被端上來的時候,他用勺子舀了一勺咖喱,心不在焉地吃進去。
“研二,你怎么了?感覺你好像有心事?”萩原千速用木質筷子的頂端輕輕敲了一下咖喱飯的瓷盤邊緣,敲擊出清脆的聲響來,“該不會是因為小詩臨時拋棄你去忙工作了,你覺得不開心了吧?”
她露出促狹的笑容來。
“當然啦。”萩原研二理直氣壯地回答,順勢露出憂慮的表情來,“看不到小詩,我超——寂寞的。”
在說話的時候,萩原研二的目光緩緩從萩原千速的臉上轉移到了鹿見春名的臉上,最后那半句話,他幾乎是盯著鹿見春名緩緩說出來的。
萩原千速用力地用筷子戳了一下白瓷盤中的飯團,搖了搖頭:“你沒救了。”
鹿見春名被萩原研二的視線盯地耳尖發紅,一點一點垂下頭,然后用晃在空中的腿踢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膝蓋。
——萩原研二被嗆了一下。
萩原千速嚇了一跳,連忙將桌上的水杯遞給萩原研二,看他猛灌了一口,才壓下被嗆到的不適感。
萩原研二還想說點什么,但他剛張嘴,話就被打斷了。
——餐廳之中響起了一聲格外刺耳的尖叫聲。
接著是重物落地的聲音、以及碗碟被摔碎的清脆的響聲。
在聽到這聲尖叫聲響起的時候,鹿見春名心說我就知道,萩原研二滿臉寫著“怎么又來”。
只有萩原千速沒有這種走到哪都有50%概率觸發案件的經歷,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
“出什么事了嗎?”
她先一步來到了尖叫聲響起的地方。
桌子上鋪著的桌布被扯了下來,餐盤也因此而被帶了下來,白瓷的餐具摔在地面上,破裂的瓷片濺地滿地都是。
倒在地上的男人捂著喉嚨,瞳孔縮小,喉嚨里不停地發出像是齒輪卡頓一樣的咔咔的聲音,唇齒之間溢出了白色的泡沫。
他好像窒息了,連身體都抽搐起來——這時間過得太快,數秒之后,男人就停止了抽搐和痙攣。
他倒在地上,了無生息,瞳孔開始擴散。
比萩原千速更快的是江戶川柯南,在他聽到尖叫聲的時候,就條件反射地沖向了尖叫聲發出的地方。
理所當然,他也觀察到了這個男人死前的最后幾秒。
這個男人死亡的癥狀非常典型,典型到江戶川柯南不知道遇到過多少起類似的案件,甚至不用去聞那淡淡的苦杏仁味,就能判斷死亡的原因——氰化物中毒。
“阿笠博士,”江戶川柯南沉聲,“拜托你打報警電話。”
不用他多說,阿笠博士已經自覺承擔起了那個打報警電話的角色。
萩原研二也跟了過來,萩原千速顯得有些遲疑:“這孩子是……”
“是我之前和你提到過的柯南,他很厲害。”萩原研二意味深長,“比我認識的很多警察都厲害——不管是破案還是拆彈。”
畢竟是被譽為平成救世主的名偵探,怎么可能不厲害呢?
雖然江戶川柯南沒有直說自己是工藤新一,但那格外相似的相貌、工藤新一的突然消失,再加上“只有柯南能聯系到新一”這個被毛利蘭無意中說出來的事情,要猜到他的真實身份十分簡單。
“原來他就是那個厲害的‘柯南君’啊。”萩原千速心情復雜,“在案發現場,他居然一點都不害怕……確實很厲害。”
江戶川柯南不僅不害怕,他甚至開始動手檢查尸體了。
好在在場的警察只有萩原研二和萩原千速這姐弟倆,猜到江戶川柯南等同于工藤新一的萩原研二更不可能會阻止他了。
“我丈夫他、他怎么會……”和死去的男性同桌的女士不敢相信地捂住了嘴唇,神情驚恐。
同桌的另一個年輕一點的男士面色難看:“這家伙為什么會死了啊?!”
四人中唯一年紀幼小的女孩像是嚇傻了一樣,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面色蒼白,黑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上的尸體——隨后又輕輕垂下了睫羽。
雖然表情沒有什么劇烈的變化,但江戶川柯南看出來她咬緊了牙關,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女孩的手指攥緊了裙擺,純白的裙擺被她揉皺了,手腕上戴著的纖細的玉石鐲子上有一道并不明顯的裂縫。
有人在她的眼前死去,會被嚇到不能動彈也正常。
但是……氰化物是中毒之后很快就會發揮作用的毒藥,他們點的餐又剛剛才端上來,如果不是有人在后廚的時候就直接下毒的話,那么兇手必定就是這三人中的其中一個。
……
江戶川柯南在進行推理的時候,鹿見春名和灰原哀站在人群的最外側。
另外幾個孩子很對的起少年偵探團這個名號,有什么案子他們是真的會往前沖,外加一個只負責打報警電話的阿笠博士,剩下來的就只有對案件完全不感興趣的鹿見春名和灰原哀了。
在場的人里又不是沒有警察——雖然一個是排爆警一個是交通科的警察——但既然已經撥打了報警電話,不管是警察還是江戶川柯南這位名偵探,都會去解決問題的,跟他們這兩個無關民眾有什么關系呢?
灰原哀輕輕看了一眼鹿見春名:“沒想到還能見到你現在的這個樣子。”
“我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鹿見春名十分狼狽,“原來那是概率藥嗎?我一直以為這藥是看人下菜碟的。”
“本來我也沒想到,我之前有猜測過是不是有些人的體質不同……現在看來,只是單純的概率問題而已。”灰原哀強調,“藥效是很穩定的。”
她拒絕承認APTX-4869存在品控上的問題。
“算了,反正這樣子也維持不了多久。”鹿見春名低頭,盯著自己笑了好幾圈的軟軟肉肉的手掌看,“小孩子真是干什么都不方便。”
“但也有很方便的事。”灰原哀微微笑了笑,繼續追問,“你是想……變回來?”
“是啊。”鹿見春名輕輕偏過頭來,銀色的長發隨著他的動作而垂落下去,在灰原哀灰藍色的眼瞳之中緩緩搖晃,在空氣中劃出柔軟的弧線。
“既然這樣,你不如試試這個?”灰原哀從隨身帶著的小包之中拿出了一個小小的塑料盒——打開卡扣的半透明蓋子,里面分成了四小格,每一格里都放著一枚藥丸。
“這是……”鹿見春名端詳了一下這些藥,“解藥?”
“沒錯,是解藥。”灰原哀給予了他肯定的回答。
“不過,是半成品的解藥。雖然是半成品,但大概也能有12-24個小時的藥效,可以讓人暫時恢復成原本的身體。”
鹿見春名發出質疑:“12個小時和24個小時的差別未免也太大了吧?真的不是品控的問題嗎?”
“質疑我的能力嗎?你說話真是一如既往地沒禮貌。”灰原哀雙臂環抱起來,雖然是表示不滿的話語,但她的語氣卻異常輕柔,好像只是在開玩笑。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看過來,唇角中泄露出了一點笑意,“既然你也變小了,不如試試吧?”
“平常都只有江戶川君這一個實驗樣本,我能得到的素材和資料都太單一了,既然你也出現了這種狀況,不如支持一下我的研究好了。”
灰原哀微笑起來。
但這微笑持續的時間十分短暫,她在語氣停頓之后,緩緩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這樣的話,說不定我能更快一點研究出顛覆‘奇跡’的解藥來。”
親手打造出能將告死鳥從潘多拉的魔盒之中解放的鑰匙。
灰原哀的語氣十分鄭重,即使是鹿見春名也無法在這個時候說出什么輕率的話來。
“好。”他答應了,“我試過藥效之后會記錄下來告訴你的。”
鹿見春名將裝著藥丸的盒子收進口袋里,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對上的就是江戶川柯南震驚的表情。
名偵探直勾勾地盯著他,然后又去盯灰原哀,滿臉都寫著“你偏心”這幾個大字。
他快步走過來,憤憤不平:“你都不愿意把藥給我,怎么這么容易就給他了?”
“你拿到藥就會忍不住頭腦發熱干一些特別高調的蠢事吧。”灰原哀冷笑,“而且你再這么吃下去,耐藥性只會越來越嚴重的,我可是為了你好,偵探君。”
“要說亂吃藥,明明這個人才更亂來吧?”江戶川柯南板著臉。
“你想再來一顆我吃的藥嗎?”鹿見春名表情真誠,伸手摸了摸,從盒子里摸出來一個紅白兩色的膠囊,攤在手心里,“就當我請你的。”
江戶川柯南默默地往后退了兩步,“……不了。”
灰原哀忍了忍,沒忍住,捂著嘴笑了一聲。
家庭餐廳的門再度被打開,這次進來的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帶頭的人是萩原研二和萩原千速的熟人——伊達航。
咬著牙簽的刑警先生看了一圈室內,最終將目光停留在萩原研二身邊的鹿見春名身上。
他瞪著眼睛看了兩秒,猛地和萩原研二對視,神情逐漸呆滯。
“你都和鹿見有孩子了?”
第125章
伊達航張口就來, 這一瞬間,他的腦回路和萩原千速奇異地達成了同步,生生把萩原研二想打招呼的話堵在了嘴里。
在條件反射說出那句話的瞬間,他甚至沒有想過一件事:男人怎么生孩子?
但既然這是他的第一反應, 足以說明心里對萩原研二的品行不怎么信任——在他眼中, 萩原研二儼然是個七年前就能對鹿見春名下手的混賬——即使當時的鹿見春名已經年滿十八也一樣。
萩原研二在經歷過自家姐姐和幼馴染背刺的雙重打擊之后, 心態已經無比趨近于麻木和擺爛。
他面無表情地說:“是的, 我是和小詩有一個孩子。”
鹿見春名用手指揪住萩原研二的衣擺, 躲在他的腰后,忍不住顫抖著笑了一下,就連萩原千速也隱忍地撇開頭, 遮擋住唇角露出來的笑意。
“真的假的?”伊達航反而因為萩原研二這爽快的承認而有些不相信了,等看清萩原千速忍笑地表情之后,他確認了自己剛才的猜測大概是有謬誤的,“抱歉抱歉,這不是第一反應嘛……”
伊達航訕訕地笑了一下。
他察覺到了自己的失言——他隔三差五就會和萩原研二、松田陣平這兩個人一起聚一聚, 要是萩原研二真的有孩子,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 他最近正在和娜塔莉商量結婚的事情、以及準備婚禮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娜塔莉很喜歡孩子,他們倆當然也商量過之后會有屬于自己的孩子——因為提起的頻率并不低, 伊達航最近滿腦子都是孩子。
所以在看到這么個跟鹿見春名長得幾乎一模一樣、誰看了都覺得他們是父子的小孩之后, 伊達航的第一反應就是:鹿見和萩原背著我們連孩子都有了。
伊達航的這個猜測其實是合情合理的。
他七年前就認識鹿見春名了,當然知道鹿見春名是個孤兒,他從未聽聽鹿見春名說起過自己的家人,基本上可以認為鹿見春名沒有、或者根本不知道自己還有親人存在。
既然不存在親戚的選項, 那么這個長得和鹿見春名一模一樣的小孩只能是和他本人有關系了吧?
男性不能生孩子這一點被他下意識忽略了——或者說,在曾經見識過“奇跡”的他看來, 潛意識里就認為鹿見春名就是無所不能的,包括生孩子。
至于他為什么下意識把另一個父親的人選鎖定在萩原研二身上……廢話,他是爽朗又不是魯莽,更不是笨蛋,七年的時間下來,就是再遲鈍的人也該明白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之間微妙的、誰都擠不進去的氛圍了。
“第一反應啊……”萩原千速表情微妙。
在她心里,弟弟的形象又被染黑了那么一點點。
“所以,既然不是你和鹿見的孩子的話,那這孩子是?”伊達航疑惑。
“鹿見黛。”萩原研二回答,“這是小詩的……遠房親戚的孩子,他的家人有事出門了,所以委托我暫時照顧他一晚上。”
伊達航挑眉:“……原來是這樣啊。”
鹿見春名從哪來的親戚?
再加上黛……這個名字讓伊達航覺得有些耳熟,仔細想了一下,他才想起來這是鹿見春名三年前在歌舞伎町的御所時使用過的花名。
這么巧嗎?長得跟鹿見春名幾乎一模一樣的孩子的名字,恰好和他三年前使用過的假名一樣……但從這個角度反過來想,難道是鹿見春名擅自用了鹿見黛的名字當作花名?
只是其中存在著一種違和感。
伊達航的直覺認為萩原研二是在說謊——但這里不是適合刨根問底的場合,即使想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也得先解決了這個案子再說。
“好久不見了,萩原小姐。”伊達航對萩原千速微微頷首,打了個招呼。
萩原千速經常來東京,伊達航也是見過這位同期好友的家人的。
“我剛剛簡單看過現場的情況了。”萩原千速立刻就進入了警察的工作狀態,“死者應該是氰化物中毒導致死亡,沒有其他的外傷,我問過和他同行的人,死者也沒有其他可能會導致突然死亡的疾病……例如心源性猝死之類的。”
死者名叫前川裕貴,和他同行的是他的弟弟前川瑛太、妻子前川美保,以及女兒前川琥珀。
會來這家家庭餐廳吃飯顯然是因為女兒前川琥珀。
她本人似乎對假面超人并不感冒,會特地來搜集周邊只是為了在班級里表現的合群一點……這樣也許就不會被其他人排擠了看不起了。
是的,前川琥珀是學校里被霸凌和冷暴力的對象,她幾乎沒什么朋友——而她的不幸,基本上要源于她的父親,也就是死者前川裕貴。
前川裕貴是個既酗酒又賭博還家暴的五毒俱全的男人,而前川琥珀的母親前川美保在持續十數年的高壓與暴力之下,沉默地選擇了隱忍。
觀察力仔細一點的警察和偵探們立刻就發現了前川美保身上的異常。
她總是選擇盡力地去扯衣袖,試圖讓那沒什么彈性的布料變得更有延展性一點,但那沒什么用,前川美保纖細的腕骨上仍然顯現出很明顯的青紫而紅腫的傷口來。
毫無疑問,那是被家暴毆打之后留下來的痕跡。
被家暴的對象當然不只是前川美保而已,身為女兒的前川琥珀也承受著這樣的暴力,在初夏被長袖制服遮蓋下的身體上還留有被毆打過的痕跡,黑色鬢發的額角也有些紅腫。
這份暴力并不只在家里而已,她醉醺醺的父親曾經闖入過學校,拽著她的頭發將她拉走,在學校中引起過騷動。而同學們都認為前川琥珀身處一個不正常的家庭,和她扯上關系也會有麻煩,因此而對她進行冷暴力。
——學校里的那些事情,是在犯案嫌疑鎖定在前川一家之中時,警員向前川琥珀所就讀的學校的老師那里了解到的。
身為公立學校的老師,對方當然不會把所有事情說的那么直白,但這些事情從那些委婉的語言之中也能分析出來。
至于同樣被認為有嫌疑的弟弟前川瑛太——他曾經和前川美保有過戀愛關系,只是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前川美保選擇嫁給了哥哥前川裕貴。
或許是因為這樣的緣由,前川美保才對家暴選擇了隱忍,前川瑛太也在哥哥前川裕貴賭光了手里的錢、而選擇上門來找他要錢時,每次都選擇將錢給出去。
前川美保可能會因為家暴而選擇殺死丈夫、前川琥珀可能會為了保護母親而殺死父親、前川瑛太可能會為了不再被勒索和保護曾經的戀人而殺死哥哥……三個人全都擁有作案的動機。
但和伊達航見過的其他犯人不一樣,這三個都姓前川的犯罪嫌疑人并沒有互相指責階段、并且試圖將所有罪行都推到其他人的身上,他們僅僅只在警察問話的時候表現出了順從和配合,其他的所有時候都表現出了一種互相守候的默契。
這個案子實際上并不復雜,只要鎖定了嫌疑人的范圍、確定了是使用氰化物進行投毒的作案手法,兇手是絕對藏不住的。
前川美保坐立不安,她的雙手十指緊緊絞在一起,修建地圓
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前川美保深吸了一口氣,看向正在勘察現場的萩原研二。
“警官先生,”嘴角還帶著一點紅腫的女性說,“是我做的,請逮捕我吧。”
她將雙手伸到萩原研二的面前,語調還在輕微的顫抖,神情卻出乎意料地堅定。
“你做的?”萩原研二并沒有立刻就為前川美保帶上手銬,“但你從哪里弄來氰化物?”
前川美保是家庭主婦,幾乎不怎么外出,能接觸到氰化物這種東西的渠道少之又少——但還是有可能的。
前川美保看了一眼前川瑛太,毫不遲疑地開口:“是我從他工作的化工廠里偷來的。”
前川瑛太在一家化工廠工作,他也是那個最容易接觸到氰化物這種劇毒化合物的人。按理來說,劇毒的氰化物是要被嚴格管理起來的,但這家化工廠存在的時間很長,在各種規矩上也多年未曾變過,于是就有了鉆空子的空間,再加上倉庫的管理員也是個有些貪財賭博之類小毛病的人,想偷到一點點的氰化物并不算困難。
畢竟氰化物這種東西,只要一點點就足夠致命,比起倉庫中那些龐大的存量,少的這一點點根本不會令人發覺——只要說成是正常的損耗就沒問題了。
“可這么看來,是前川先生更具有作案動機吧?兄長經年來的勒索、被奪走戀人的不甘心,這么多年的隱忍避讓下來,忍無可忍想殺了他……也不難理解吧?”站在伊達航旁邊的高木涉質疑。
如果說的更直白一點,警察們顯然并不相信前川美保會是那個真兇。
在前川琥珀出聲之前,前川美保就開始被家暴了,而她每一次每一次都選擇了忍耐,這份忍耐一忍就是十幾年,如果真的打算反抗,那么此前早就可以選擇動手了吧?前川美保太過軟弱,就算這個時候站出來自首,也像是在幫誰頂罪。
在被詢問到具體的作案手法、以及偷竊氰化物的具體過程的時候,前川美保只能支支吾吾地開始編造,這些臨時的編造中有十分明顯的邏輯破綻,伊達航一眼就能識破。
前川美保的說謊無異于證明了這個事實——她就是在幫人頂罪。
前川琥珀似乎看不得母親被盤問地露出難堪的表情,她一把抓住母親的手,才上初中一年級的女孩十分努力地想上母親躲在自己的身后:“是我做的,我媽媽是想幫我頂罪,是我做的——我殺了那個混蛋。”
她甚至不屑于用“父親”稱呼死者。
“倉庫的那個老頭也是個酗酒的混蛋啦,有穿制服的女孩子隨便給他灌點酒就能把他的鑰匙摸走,倉庫里的東西還不是隨便拿?”前川琥珀言之鑿鑿,“我在那個混蛋的飲料杯里放了氰化鉀,他喝完就死了。”
“哈——活該!”
她諷刺地笑了一聲。
“夠了。”前川瑛太咬了咬牙,伸手按住了前川琥珀的肩,“我就是再懦弱,也不會讓小孩子替我頂罪的。是我,我忍受不了哥哥搶走我的女朋友、之后又因為我而粗暴地對待她,每次賭博輸了錢就來找我要,這么多年下來我根本沒有積蓄……這個畸形的家庭已經被他掏空了。”
“我再也無法忍耐下去。想要結束這痛苦的一切,就只能殺了他。”
前川瑛太的語氣十分痛恨。
“所以我殺了他。”
在這個合家歡的時刻,在前川家所有人的注視下痛苦地死去。
伊達航有點犯難——他頭一次見到三選一的情況下,三個嫌疑人全都互相爭著幫彼此頂罪的。
“誒?”江戶川柯南十分沒眼色地在這個氛圍沉重的時刻出聲,“這個姐姐手上的手鐲怎么裂開了?”
吉田步美湊過來仔細看了一眼:“真的啊,明明是這么漂亮的鐲子,居然有一道裂痕……誒?手上白色的東西是什么?”
他們看的是前川琥珀手上帶著的手鐲,顏色通透的玉石鐲子上,驟然出現了一道細密的裂紋,為純粹的淡綠色添上了一道瑕疵。
“前川小姐,我可以看看你的手嗎?”萩原千速看向她。
黑發的女孩沒有任何躲閃和逃避的舉動,她臉色蒼白,在直勾勾地盯著萩原千速幾秒后,才順從地將手遞給了她。
萩原千速垂下眼睛,凝視著前川琥珀的手。
雖然她身為警察,很少會在手上做這些裝飾,但萩原千速畢竟是女性,當然看得出來前川琥珀指甲上殘留著的那些白色半透明的痕跡是什么……那是穿戴式美甲殘留的膠痕。
“我說了呀。”前川琥珀開口了,她毫不避諱地和萩原千速,凝視著他微微笑了起來,“是我殺的哦。”
她接著開口。
“我今年上國中一年級,剛剛過13歲的生日。”
萩原千速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法律規定,不會追究未滿14歲的未成年人的刑事責任。
而前川琥珀已經13歲了,如果她不快一點動手,就會超過14歲的界限……即使未成年犯罪法會讓她接受一些懲罰,但不管怎么說都比坐牢要強。
如果她不動手,她、她的母親就會在余生之中繼續忍耐來自父親的暴力和壓迫,這一眼望得到頭的人生只有無盡的黑暗。
所以前川琥珀動手了。
她將氰化鉀的粉末藏在指甲里,倒進了前川裕貴的飲料之中,而做完這一切之后,她十分鎮定地去洗手間洗了手,卸掉了殘留著氰化鉀粉末的美甲。
兇手只是個13歲的國中生少女,這一點讓在場的所有警察都覺得心情復雜。
萩原千速沒有問她為什么不選擇報警——所有警察都不希望讓家暴變成需要起訴的案件,遇到這種事情的通常做法就是調解。
而那些施暴者往往在面對警察時表現地十分順從,卻過不了多久就開始故態復萌,會因此在前川琥珀心中留下“警察不可靠,只能由我親手解決”這樣深刻的印象。
誠然,殺人是不對的。
即使起訴成功,前川裕貴在接受法律的懲處、經歷數年牢獄之災后,仍然可以大搖大擺地出獄,繼續騷擾他的弟弟、他的妻女,痛苦可能會一直延伸到前川裕貴生命的盡頭。
江戶川柯南凝視著前川琥珀被警員戴上手銬,送上警車的背影,陷入了沉默。
“別想太多,名偵探。”灰原哀的聲音很輕,“別真的把自己當成救世主了。”
“說什么呢。”江戶川柯南扯了一下嘴角,伸手扶了一下眼睛,“我才沒有那么自大。”
親手逮捕13歲的犯人并不會讓伊達航覺得好受,即使這個案件解決了,他也難免心情沉郁,在和萩原研二姐弟道別的時候打起精神,還開了個玩笑。
“說起來,我和娜塔莉最近一直在為婚禮的事情煩惱,除了場地之外還有花童的人選……我和娜塔莉的親人里都沒有那么小的孩子,”伊達航拍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肩,“如果可以的話,你家的小黛能借給我和娜塔莉嗎?”
伊達航彎腰,對站在萩原研二身邊的鹿見春名微笑。
“可以嗎?小黛。”
“如果有機會的話,”萩原研二抬手按在鹿見春名的發頂,伸手揉了揉那頭質感柔軟的銀發,“當然可以。”
當然沒機會了。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同時腹誹。
等到重置之后,下次觸發返老還童的藥效都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想找花童不如找江戶川柯南,警視廳的救世主不該參加一下警視廳警察的婚禮么?
*
不足腰高的小孩并不適合長時間走路,這具十分年幼的身體精力不足,長久地消耗之后,雙腿已經開始疲憊了。
所以在送萩原千速回到酒店之后,萩原研二是將鹿見春名抱在臂彎里走回去的。
受到這具變小的身體影響,鹿見春名很容易覺得困倦,尤其是在案子拖長了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之后。
他雙臂環繞在萩原研二的脖頸后,將臉埋在戀人的頸窩之中,昏昏沉沉將眼睛閉上了。
萩原研二本來是想興師問罪的——比如幾個小時前當著萩原千速的面的背刺、比如說衣服上的血跡、比如說莫名其妙的變小……但鹿見春名睡著了。
他掂量了一下懷里睡著的小孩,小心地開門,沒有開燈,借著從窗戶中透出來的月光,將鹿見春名放在了床上。
軟軟的小孩在柔軟的床鋪上微微蜷縮起來,銀發在月光下流動著輝光,鋪散在床單上,像是灑落的月色。
萩原研二坐在床邊,凝視著鹿見春名睡著的臉。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終于有空讓自己徹底平靜下來。萩原研二伸出手,用手指輕輕戳了一下鹿見春名的臉——指尖陷入了柔軟的臉頰軟肉之中。
這是小詩的小時候,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小時候,是沒有他在身邊的晦暗的童年。
原來小詩小時候是這樣的……是和他想象中一樣可愛的小孩子。
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會想要了解那個人的全部的——出生的時候、上學的時候走過的每一條路、看見的每一片云、最喜歡哪家面包店、經常等待電車的車站……組成他全部的每一點都要知道,好像這樣就可以參與進那些沒有他存在的人生之中。
只是鹿見春名對自己的過去從來都只是語焉不詳,偶爾泄露出來的只言片語也都滲透著晦澀,萩原研二沒有想要將結痂的傷口挖開、親手讓鹿見春名疼痛流血的意思,所以也從來不追問。
變小是個意外,但這個意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萩原研二并沒有那么討厭。
就好像他也擁有了鹿見春名生命中,沒有他存在的那段人生一樣。
……
鹿見春名醒的時候是半夜,萩原研二就睡在他的身邊。
戀人似乎睡得很熟,他輕輕叫了一聲:“研二……?”
等了一會兒,見萩原研二沒有反應,呼吸仍然平穩而悠長,鹿見春名才松了口氣。
他悄悄地爬了起來,身上穿著的是萩原研二不知道什么時候給他換上的睡衣。說是睡衣,其實是萩原研二的襯衫,穿在他身上寬大地像長及腳踝的裙子。
鹿見春名從自己換下來的衣服外套之中摸了摸,兩個裝著藥物的盒子碰撞之后發出了清脆的響聲,驚地他立刻看向萩原研二,直到確認那個躺在床上的身影沒有因此被驚醒,他才松了口氣。
他猶豫了一下,沒有拿那個裝著APTX-4869的藥盒,而是拿了灰原哀給他的解藥,最后還抄起了放在料理臺上的菜刀。
雖然覺得可能性很小,但是萬一APTX-4869又起了作用該怎么辦?直接給他干回嬰兒時期嗎?解藥也不知道對他起不起效,算算還是直接拿刀重置會比較靠譜……
鹿見春名一邊思考,一邊踮起腳按下浴室的門,在發出一聲輕微的吱嘎聲后,他才走進了浴室之中,將門關好。
他開了燈,坐在浴缸邊緣,一顆一顆地解開襯衫的扣子,拿刀刃在自己的胸口比劃,尋找那個一擊斃命的部位。
鹿見春名雙手握住刀柄,將刀尖對準了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臟所在的位置。
等他要下手的時候,浴室的門被打開了。
萩原研二握著門把手,寶石般的紫羅蘭色眼瞳之中喜怒不定,他注視著鹿見春名開口。
“小詩想瞞著我做什么呢?”
——梅開二度!
鹿見春名的腦子里響起了尖銳的警報聲。
眼前這個場景似乎有些似曾相識的地方……好像前不久之前,他剛剛才被萩原研二在浴室里抓包過。
他怎么走路沒聲啊!鹿見春名心虛了,惱羞成怒地想。
“我……我沒想干什么啊。”他干巴巴地回答,試圖把手里的刀背在身后藏起來。
但很可惜,這顯然是藏不住的,萩原研二從走進浴室里的那一刻就看到了鹿見春名手中對著自己胸口的那把刀。
他一步一步走過去,每走一步,鹿見春名心里的忐忑就增加一點。但他也不敢逃,只好乖乖地坐在那里,任由萩原研二靠近,然后一根一根地撥開他的手指,從他的手里拿走了那把刀。
“想自殺?”萩原研二盯著他問,“然后變成原本的樣子?”
“因為……”鹿見春名抿了抿唇,聲音低了下去。
他盯著自己的手指,銀發從頰邊垂落下來。
“我不想又一次……又一次和研二的家人失約了。”
萩原研二怔了一下,壓抑的怒氣在這一瞬間煙消云散,胸腔中的心臟柔軟地一塌糊涂。
第126章
和萩原研二有關的一切, 對于鹿見春名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是他選擇的、可以為止付出生命之外的全部的人,所以當然也不想讓他感到失望。
這是第二次見家人的約定了,上一次他在并不正確的時刻返回了現在的時間,導致了失約, 至少這一次……不能再這樣了。
萩原千速是很好的人, 戀人的其他家人一定也是很好的人, 既然如此, 怎么能讓他們失望呢?
萩原研二從鹿見春名的語氣和表情之中明白了他的想法。
他輕輕嘆了口氣, 傾身下來,伸手將鹿見春名幼小的身體抱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雙手捧著鹿見春名的臉, 稍微用了點力,將幼小的少年臉上軟軟的臉頰肉擠地嘟了起來。
在這段感情之中,鹿見春名從來都不是處于下風的那個人,萩原研二同樣是同等地重視著他。
這不是此生只有一次的會面,雖然稍微有點對不起姐姐的期待……但不管之后的什么時候都可以再和家人見面, 相比之下, 萩原研二更加不希望鹿見春名因此而隨意對待自己。
萩原研二的語氣很認真:“我的家人不會介意這一點的, 即使失約也不會是你的錯。”
“可確實是我的原因……”因為被擠著臉頰,鹿見春名十分費力地才擠出了這段話來, 口齒也因此而含混不清。
“見家人的機會很多, 以后想見多少次都可以,如果見面必須要用傷害自己的條件才能達成,那么我寧愿不要。”萩原研二盯著那雙金色的眼睛,“明白了嗎小詩?”
鹿見春名不說話了。
他已經明白了——和萩原研二出現分歧的根本原因在于對“必要的事情”的認知不同。
在他看來, 見萩原研二的家人是必須被重視的事情,但萩原研二只覺得他的生命更加重要……即使是不管多少次都能重來的生命也一樣。
意識到這一點的鹿見春名覺得有些無奈, 但又微妙地覺得酸澀的意味涌了上來,像是整顆心臟都被泡在溫暖的水中。
他費力地抬起頭來才能和萩原研二對上視線,這樣才能逼退上涌的潮意。他用手揪著萩原研二的睡衣衣領,手指不自覺地磨蹭著,將睡衣質地柔軟的布料揉皺成了一團。
萩原研二輕聲說:“回答?”
他的語氣并不嚴厲,反而像是無奈的縱容。
“我知道了。”鹿見春名不情不愿,遲疑了一會兒之后還是選擇了說實話,“……但是我不會保證的,在我覺得必要的情況下,我會選擇最便利的方式。”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
“……好嗎?”
雖然在意萩原研二、在意他說的每一句話、在意他的每一個神情和所做的每一個動作,但鹿見春名不是那種會完全聽從另一個人話的人。
畢竟他才是亞人,他是最了解該怎么利用死亡的人,這是他的生存方式,不可能因為喜歡上另一個人就完全顛覆。
“我知道,我也明白。”萩原研二的瞥了一眼被他拿走之后放在洗手臺上的那把刀,“但這不是必要情況吧?”
鹿見春名支支吾吾:“嗯……怎么不算呢?”
“不是有解藥嗎?”萩原研二伸手,從鹿見春名身上寬大的襯衣口袋之中找出了一個塑料盒來。
他晃了晃盒子,藥丸碰撞到塑料的藥盒而發出了重疊在一起的清脆的敲擊聲。
“我聽到了哦,”萩原研二笑瞇瞇地,“小詩和灰原小姐說的話,放著解藥不用、反而要用最極端的方式,小詩是怎么想的呢?”
“解藥不知道管不管用,畢竟是徒手搓出來的……”鹿見春名嘆了口氣,“有很大的不穩定性吧?”
“到底有沒有用試了才知道,我知道小詩現在保持這副身體很不方便,如果連解藥沒有用的話再嘗試其他的方法吧?”萩原研二低頭,打開了那個塑料藥盒,取出一顆白色的藥丸來。
他的拇指和食指捏著那枚藥丸,放在眼前觀察——看起來和維生素片沒什么區別,很難想象這枚小小的藥丸能讓已經變成小孩的人又重新恢復成大人的身體。
萩原研二捏著藥丸,將白色的圓形藥丸抵在幼小的孩子飽滿而柔軟的唇上,讓他就著自己的手,將藥丸吃了下去。
鹿見春名皺著眉將藥含在唇齒之間,又吞了下去。白色的藥丸滾過喉道,最終落進胃部之中。
幾乎在吞下去沒多久之后,這枚藥丸就發揮了作用——雖然是灰原哀在沒什么設備的情況下手搓出來的藥物,但不得不說天才博士確實是有點東西的,這藥勁真的很大。
像是胃部被灼燒了一樣,一團火在身體里跳躍,然后波及了心臟,連帶著心室也一抽一抽地疼了起來,和剛吃下APTX-4869時的感受幾乎無異。
這是連痛覺遲鈍的鹿見春名都能感受到得到痛楚,從心臟處蔓延開來的痛苦格外強烈,像是被尖利的針刺中、又如同被拳頭緊緊攥住心臟一樣,尖銳的痛苦沿著神經一路攀上,最終重重地扎進腦海之中,傳來格外尖銳的刺痛。
鹿見春名的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萩原研二胸口的衣服,手指用力到幾乎在他的肌膚上留下不太明顯的抓痕。
他緊緊咬著牙,努力不讓自己因為疼痛而發出難捱的喘息,身體卻因為痛感而輕微顫抖起來,幼小的身體在萩原研二的懷中蜷縮成了一團。
“小詩!”萩原研二慌亂起來,“小詩,你怎么了?很痛嗎?”
他知道鹿見春名是痛覺遲鈍,能讓痛覺遲鈍的戀人都覺得痛苦,他不敢想象鹿見春名正在忍受的疼痛有多么強烈。
鹿見春名將額頭抵在萩原研二的胸口,他這時才控制不住地開始劇烈地喘息,如同瀕死一般,拼命地汲取著屬于萩原研二的氣息,好像這樣才能給他帶來一點痛楚之中的慰藉。
萩原研二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的懷抱之中,奇跡發生了。
他親眼看到那個幼小的孩子在他的懷中一點一點地生長,手腳都變得纖細而修長,原本松垮到能當做裙子的襯衣最終只遮住了半截在燈光下白到晃眼的大腿。
戀人恢復了原本的身體……就在他的眼前上演了奇跡的魔術。
萩原研二第一次親眼目睹這樣神奇的事情,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他因為一時的震驚而放松了力道,不由自主地懷抱著鹿見春名向后傾倒下來,連帶著懷里的戀人一起,雙雙倒在了浴缸之中。
浴缸里沒有放水,也并不算太深,即使跌倒也沒有摔地很痛。鹿見春名是纖瘦的體型,并不算重,萩原研二抱著他的時候都沒覺得有壓力。
重新變回成年人體型的鹿見春名還沒緩過來——除了心臟的抽搐疼痛之外,還有生長痛。
不是那種只會在深夜里抽筋的輕微痛感,這無異于是將人類從幼生時期成長將近20年才能達到完全的體型壓縮在短短十幾秒之中,像是有一只手揪住頭顱強行往上拔,從身體的深處傳來了骨頭被撕裂、膨脹、將皮肉強行延展開的痛苦。
想在短短一分鐘之內從小孩的體型成長為成年人,要經歷的痛苦可想而知。
他眼前陣陣發黑,腦海之中全是嗡鳴的聲音,連鹿見春名自己都沒察覺到自己的呼吸有多么急促,顫抖著壓抑上涌的痛楚。
過了一會兒,鹿見春名才覺得耳邊鋪天蓋地的嗡鳴聲逐漸減弱,他聽到了萩原研二叫他名字的聲音。
“小詩……小詩?”
“……嗯。”鹿見春名含混地答應了一聲,“……我還好。”
等身體完全恢復之后,疼痛感才逐漸消弭。
鹿見春名趴在戀人的胸膛上,緩緩地舒出了一口氣,隨后才伸手用手指扣在浴缸池壁上,緩緩坐直了身體。
萩原研二顯得有些緊張:“這個藥沒有什么問題吧?”
鹿見春名忍痛顫抖的樣子確實讓他感到了一些慌亂。
“看我的樣子就知道沒什么問題了吧。”鹿見春名低頭看著自己攤開的手掌,對原本身體的熟悉感和掌控感重新回到了他的感官之中,“雖然有點痛,但是確實有效果。”
“有效果就好,”萩原研二松了口氣,“剛剛嚇了我一跳。”
他伸手,將鹿見春名胸口解開的扣子一顆一顆地仔細扣了回去。
“沒想到真的變回來了,”鹿見春名有些奇異,語氣浸染了興奮的情緒,盯著萩原研二看的金色眼睛熠熠生輝,“這樣的話,明天就能和千速姐見面了吧?這次應該不會再出現意外了。”
“說起意外啊……”萩原研二微微瞇起了眼睛,有著濃郁紫色的瞳孔完成一道新月般的弧線,手沿著襯衣的衣領逐漸往上,最后用手指按在了鹿見春名的頸后。
這是個意味著掌控的強勢的動作。
“小詩是不是忘了,還有些事情沒有告訴我?”
鹿見春名僵住了。
他心口一緊,眨了眨金色的眼睛,試圖蒙混過去:“哈哈……什么事情啊?我好像沒印象?”
其實我在你不知道的時候為了禮物把自己搞地受了傷、還試圖隱瞞自己受傷的事情打算悄悄地自殺重置結果不小心變成了小孩、變成了小孩還想陷害你沒剩多少的風評……開什么玩笑,這種話說出來他肯定不會有好下場的!
“沒印象?”萩原研二挑了下眉,“要我來提醒一下你嗎?”
萩原研二另一只原本握著鹿見春名肩膀的手沿著手臂的線條下滑,然后握住了他的小臂,用手指去圈量小臂的圍度。
“剛才的藥太痛了,下次再說吧?”鹿見春名立刻改變了策略,開始賣慘。
但了解鹿見春名的萩原研二一看就知道這是說謊,原本容易對戀人心軟的警官才此時顯得格外鐵石心腸。
但看見萩原研二板著臉,鹿見春名頓時萎靡了。
“……也沒什么,一點小傷,就是手臂上不小心劃了一下。”
萩原研二繼續追問:“意外是什么?昨天發生了什么事?”
“挑禮物的時候,”鹿見春名沉默了一會兒,才艱難地開口,“……被小偷給偷了。”
誰能想到啊,組織的代號成員告死鳥居然栽在了一個小偷的身上,他還從來沒吃過這種虧,簡直是奇恥大辱!
——知道鹿見春名的戰斗力有多強的萩原研二有點想笑,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然后強行忍住了涌上來的笑意,繼續板著臉,試圖裝出嚴肅的表情來。
“所以為了抓小偷受了傷?”萩原研二作出了合理的推測,“然后為了隱瞞受傷的事實,你想重置——于是吃了那個藥,然后變小了?”
因為足夠了解鹿見春名,萩原研二已經完全能夠想到鹿見春名的心路歷程了。
“我知道那個藥有變小的效果,但畢竟……吃了這么多次了,一次也沒中過。”鹿見春名嘆了口氣,有些心虛,“用來重置很方便,誰能想到在不該出現效果的時候出現效果了。”
“然后你還當著姐姐的面,和小陣平一起陷害我。”
萩原研二面無表情。
“太過分了小詩。”
大狗狗一樣的警官露出了十分委屈的神情。
“還想瞞著我,更過分了,明明之前好好答應過我的吧?撒謊是不對的。”
所有人都應該為自己做錯了事情而付出代價——鹿見春名也一樣,萩原研二在這一點上沒有半分心軟。
用來拆彈的手指上覆蓋著一層薄繭,指腹摩挲著后頸時帶來一點粗礪的感覺,讓鹿見春名忍住戰栗了一下。
他的腰被握住,隨后帶著灼熱溫度的手掌緩緩向下,圈住了他的腳踝,身體被萩原研二逼近,不由自主地一寸一寸向后傾倒,最終整個人都被按進了浴缸的池底。
瓷面是冷的,單薄的一件襯衣根本無法阻隔冰冷的觸感,當然也抵擋不了來自萩原研二的灼熱的體溫,冰冷與熱烈同時交織,讓鹿見春名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他身上的衣服只剩下萩原研二的襯衫。身材高大的警官原本就比他大上了一圈,體型差讓襯衫也格外寬大,松松垮垮地掛在他的身上,下擺只遮住了半截大腿。
這件原本屬于萩原研二的襯衫浸染了屬于他的氣息,戀人灼熱的吐息細細密密地灑在他的唇邊和頸側,他被名為萩原研二的熱意鋪天蓋地地籠罩其中,來勢洶洶地涌進感官之中,他被禁錮在浴缸池壁與戀人手臂的狹小空間之內,無處可逃。
鹿見春名罕見地慌亂了:“等等……”
但萩原研二并不給他等待的機會,所有想說的話都被鎖住,他連呼吸都無法自控,咽下了狡辯和求饒的字句。
鑿入的灼熱和附著在肌膚上的冷空氣糅雜,讓他幾乎眩暈起來,連落下來的眼淚都是滾燙的。
“好冷……”他含糊不清地說,“好熱……”
“到底是冷還是熱?”戀人垂首,親了親他的唇角,黑發的發梢在他的鎖骨上掃過。
鹿見春名有些崩潰:“我……我不知道……”
聲音已經無法組成完整的話,只有幾個意味不明的單音節。
萩原研二伸手,按下了放水的按鈕,浴缸內的水逐漸充盈起來,熱氣在室內蒸騰彌漫,半透明的白色霧氣繚繞在水面上,遮擋住了水下的一切,只剩下水流被撥動的聲音。
少年線條緊繃的小臂從水面中伸出來,水珠沿著薄薄肌肉的弧度下滑,自手腕處滴落在明凈的瓷磚地面上。纖細修長的手指死死扣住了浴缸的池壁,像是在極力忍受什么一樣,指節因為過于用力而呈現出青白的顏色。
——他要接受說謊的懲罰。
*
萩原研二神清氣爽,鹿見春名萎靡不振。
他半夢半醒間被戀人貼心地撈去洗漱,在半途的時候終于再度清醒了過來,打著哈欠將自己掛在萩原研二的肩上。
“醒了?”萩原研二低頭,任由鹿見春名伏在他肩上換了個姿勢,“于要自己來嗎?”
他是能幫鹿見春名洗澡什么的,但刷牙之類的洗漱還是得他自己來才行。
鹿見春名嘆了口氣:“……我好累。”
他現在時完全清醒的狀態,說話出聲時才發現自己的語氣相當虛弱,嗓音也帶著一點沙啞的意味……最重要的是,喉嚨有種火辣辣的感覺,倒沒有覺得很痛,只是有種微妙的不適。
“累的話,不如我來幫小詩穿衣服吧?”萩原研二躍躍欲試。
鹿見春名瞬間清醒了過來,“不、我不要,我自己來!”
他立刻跳到了地上,瞬間遠離了萩原研二。萩原研二低頭,看著空落落的懷抱,十分遺憾地嘆了口氣。
鹿見春名換衣服的時候,萩原研二給萩原千速打了個電話,約定了一下中午見面的時間。
萩原千速的假期并不長,她下午就得乘車回神奈川,想要見面的話就只有今天中午了。
但鹿見春名睡到十點半才醒,現在開始準備難免有些匆忙,他換好衣服后忍不住開口:“為什么不早點叫醒我?”
“因為小詩看起來很累啊。”萩原研二的表情顯得十分理所當然。
“……那也不看看是誰害的。”
鹿見春名一遍低頭,給自己扣上西服外套的扣子,一邊咬牙切齒。
“穿這個是不是有點太鄭重了?”萩原研二退后了幾步,摸著下巴打量鹿見春名身上穿著的衣服——是西裝襯衫馬甲三件套,袖口還特地換上了精致的袖口,這一身足夠出席任何高端的宴會。
但顯然不適合稍后的見面。
鹿見春名困惑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著:“有問題嗎?”
“可能不太適合等一下要去的地方……總之換件衣服吧?”萩原研二打開了衣柜,在衣柜里掛著的衣服之中摸著下巴審視。
雖然兩個人住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同居狀態,但萩原研二的衣柜里已經有一半都是鹿見春名的衣服了——有鹿見春名自帶的,還有相當一部分是萩原研二比照著鹿見春名的尺碼買的備用衣物。
最后萩原研二選中的是一件套頭的衛衣。
他將鹿見春名身上的三件套西服扒地只剩下最里面的白襯衫,然后將衛衣套在了他的頭上,用手指仔細地將被壓在衣物里的銀發撩出來。
做完這一切,萩原研二十分滿意地打量了著看起來就青春洋溢的戀人,帶他一起出了門。
……
來到店門口的時候,鹿見春名才發現這是七年前他和萩原研二第一次見面時去過的燒鳥店。
時隔七年,這家店仍然開在原處,雖然店面一再翻修,但那個顯得老舊的木質招牌卻一直沒有更換過。
萩原千速就站在門口,聽見腳步聲后抬起了頭——萩原研二敢肯定自己看見了姐姐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但被萩原千速注視的當然不是這個從小到大就看膩了的弟弟,而是鹿見春名。
雖然見過照片,但照片畢竟只是片面的,當然比不上活生生站在她面前的人。
弟弟的戀人比她想象中的還要……該怎么形容呢?也許應該說是耀眼?
今天的陽光很好,進入初夏的空氣中帶著微微的熱意,如同鎏金的金色光芒傾斜著落下來,為如同折取了月光般的銀發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燦爛的光斑落在少年的頰邊,與陽光同色的眼底流動著碎金構成的光河。
長相比在照片中看到的要更加好看,像是收斂了鋒芒的日光,燦爛而耀眼。
萩原千速立刻理解了弟弟會喜歡上鹿見春名的原因——誰會不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呢?
“小詩……對吧?”萩原千速完全沒理萩原研二,對鹿見春名露出了溫柔的笑容來,“我是萩原千速,研二的姐姐,你應該知道我吧?和這家伙一樣是警察,不過我不是排爆警,目前正在神奈川的交通科任職。”
這是正式的自我介紹。
“初次見面。”鹿見春名深吸了一口氣,“我是鹿見春名,像研二那樣叫我小詩也沒問題。”
雖然這其實已經不是和萩原千速的初次會面,但這是他以“萩原研二的戀人”的身份和萩原千速的第一次見面,緊張感讓他的脈搏加快了些許。
“我目前……”在說到工作的時候,鹿見春名哽了一下,“……在一家私營的跨國貿易公司工作,算是外勤部門的經理吧。”
軍火交易和走私藥品怎么不算是跨國貿易呢?
萩原研二沒怎么對萩原千速提及過鹿見春名的工作,這個自我介紹也并沒有讓萩原千速起疑。
“小詩果然是很優秀的人,研二能和你在一起是他運氣好啦。”萩原千速顯得十分熱情,伸手攬住了鹿見春名的胳膊,和他一起往燒鳥店的店門之中走,將萩原研二落在了后面。
燒鳥店里的空位很多,他們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來。
畢竟是姐弟,萩原千速的觀察力也相當敏銳,至少那些明顯的痕跡她一眼就能察覺——比如有些紅腫的嘴唇、比如被襯衫的衣領掩蓋,只在走動時稍微顯露出來的一點紅痕。
“小詩和研二……是同居了嗎?”萩原千速問。
這個問題連萩原研二自己也不確定:“算是……吧。”
雖然偶爾會在一起住上幾天、甚至連他住的宿舍之中都已經有了很多成對的東西,但鹿見春名還是會經常回他自己的公寓。這一點萩原研二自己也能理解,畢竟他還是組織的代號成員,不能被看見天天和警察黏在一起。
“難道還打算住在單人宿舍嗎?”萩原千速的語氣帶上了譴責的意味,“兩個人想在一起生活的話會很不方便吧?”
畢竟那是單人宿舍,打從一開始就是為單身的警察準備的,多一個人就會顯得十分擁擠。
萩原研二為自己辯解:“我有在找房子了!”
“那就好。”萩原千速斜了他一眼,再度看向鹿見春名時,臉上又掛上了笑來,“小詩和研二什么時候有空的話,我們一起回家吧?剛好讓爸媽也見見小詩,他們可是念叨好幾年了。”
在日本,戀愛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甚至有些孩子從幼稚園的時期就開始戀愛了。家長并不會反對,但也相對的不會在意這些注定不會結婚的戀人。
而有個大家都默認的潛規則是,只有打算結婚的時候,才會帶戀人回家,去見自己的家人。
萩原千速就是含蓄地在問——你們二位什么時候結婚啊?
“有空的時候就會回去了,”萩原研二主動替鹿見春名回答了這個問題,“我會帶小詩一起的。”
萩原千速滿意地點頭,她打量著鹿見春名有些局促的表情,鬼使神差地問:“小詩應該到年齡了吧……?”
她問的是法定婚齡,男性滿18歲就可以登記結婚了。
誠然,萩原千速相信弟弟不可能對未成年做出什么事來,但鹿見春名看起來十分年輕,穿上套頭衛衣這種十分青春氣息的衣服之后,看起來就更加顯小,就算說他是高中生萩原千速也會相信的……所以她忍不住問了一句。
不過七年前的時候,鹿見春名看起來就長這樣,應該只是單純的長相童顏吧?萩原千速想。
鹿見春名沒有多想,下意識回答:“我十九歲了。”
仔細一算,他離十九歲其實也就差幾天……雖然生日還沒到,但他實打實地在數次穿越之中度過的時間已經將要一年,等到下次正常的生日的時候,他就是二十歲了。
但聽到這個答案的萩原千速臉色一僵。
“……幾歲?”
十九?
那也就是說,三年前是十六歲,七年前是十二歲……
萩原千速瞳孔顫抖,伸手往腰后摸去。
她手銬呢?
第127章
手摸到后腰摸了個空的時候, 萩原千速才反應過來——今天是休息日,她來東京的時候根本沒有帶手銬來。
“七年前才十二歲……”萩原千速痛心疾首,“這是犯罪啊研二,你現在自首還來得及。”
如果鹿見春名沒有說謊, 他今年十九歲的話, 七年前認識的時候就是十二……不不不, 再怎么說她的弟弟也不可能會對十二歲的小孩有什么想法吧?
但是換句話說, 三年前是肯定有想法的……而三年前的鹿見春名應該是十六歲, 不管怎么看都是未成年。
她弟弟真的犯法了嗎?要不現在打電話叫伊達航來把他拷進去吧……看在姐弟一場的份上,她會經常去監獄里看他的。
“怎么可能!”萩原研二伸手捂住了鹿見春名的嘴,“小詩他只是永遠的十九歲——就像很多女孩子在被問到年齡的時候總喜歡說自己十八歲一樣, 再說了,七年前的照片你又不是沒有看過,小詩那個時候怎么看都不可能是十二歲吧!”
萩原千速的頭腦瞬間冷靜了下來。
……是哦,七年前的鹿見春名和現在幾乎一樣,就算發育再怎么過頭, 那個時候的鹿見春名也絕對不可能只有十二歲。
她的思想瞬間被帶歪、連一秒都沒有懷疑過弟弟會不會干出這種事來, 歸根結底要怪松田陣平和伊達航這兩人, 要不是他們張口就來,她也不會沒有細想就陷入誤區之中。
“你說的也對。”萩原千速長長舒出一口氣, “嚇我一跳。”
萩原研二的聲音中只剩下麻木:“你也嚇了我一跳啊。”
多年沒變的事情只能用這樣的借口來解釋——就好比他某個金發黑皮的同期是十年如一日的童顏一樣, 到現在都還在JK中擁有很高的人氣。
但鹿見春名沒有變化的真實原因他們都清楚——是因為七年前的那顆改變了他整個人生的“銀色子彈”。
就像貝爾摩德一樣,鹿見春名的時間被永遠地凝固在了吃下藥物、將身體徹底改變的那個瞬間,這種藥物破壞了身體中的細胞、骨骼、血肉以及毛發的構成,讓吃下藥物的人再也不會成長。
他被時間拽住了衣角, 永遠留在了那一個瞬間,不會長大, 也不會死亡。
像是詛咒一樣。
想要結束這個詛咒,只能將組織徹底覆滅、然后等待灰原哀做出解藥來。
在那之前,鹿見春名大概永遠都會保持19歲的樣子吧?
萩原研二壓下心口格外復雜的情緒,在和萩原千速對上視線的時候,盡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輕松起來。
“對了,小黛呢?”萩原千速問,“已經回去了嗎?”
“小黛的話,他已經回到家人身邊了。”鹿見春名微笑著回答。
萩原千速顯得有些遺憾:“這么快啊……還以為今天能再見到小黛呢。”
“這么喜歡小黛嗎?”萩原研二表情復雜,“明明才見了一次吧。”
他估計萩原千速以后是沒機會見到鹿見黛了——除非鹿見春名再抽中一次返老還童。
“你不懂,可愛又聽話的乖小孩不管是誰都會喜歡的。”萩原千速對萩原研二無所謂的態度十分不滿,“像你這樣從小就調皮到大的小孩是不會明白的。”
萩原研二心說我才是最懂的,你口中那個又可愛又乖巧的小孩就是我們家的……只是你不知道罷了。
他心中難免升起一種隱秘的歡欣來,就像小時候瞞著家人窩在被子里用手電筒看漫畫一樣,是懷揣著某個“小秘密”的喜悅。
“神奈川不是靠海嗎?雖然和我們交通科沒什么關系,不過刑事科的同事說最近好像發生了好幾起綁架案——針對小孩子的。”萩原千速嘆了口氣。
店員剛好將照燒雞肉丸端了上來,另外還有三小碟的干燒飯。
萩原千速在說起這件事時,情緒稍微低落了下來。她將金色的長發撥到
耳后,用手里尖端纖細的木筷戳進了質地緊致的雞肉丸之中。
“有什么異常嗎?”萩原研二從萩原千速的表情中讀出了不同尋常的意味。
“被綁架的孩子年齡不等,最小的六歲,最大的也不超過14歲,性別也都是有男有女,但共同點是……綁匪沒有要贖金。”萩原千速發出來十分不悅的咂舌聲。
鹿見春名挑眉:“這不是綁架,而是誘拐吧?”
“你說的沒錯。”萩原千速頷首,“而且……被誘拐的全都是很漂亮的孩子。”
誘拐漂亮的孩子、不要贖金,神奈川又靠海,有不少秘密的私人港口……這些事情放在一起,只會讓人聯想到販賣人口,并且大概率是走私到國境之外……那些孩子可能這一生都無法再回到出生的故鄉了。
萩原研二明白了:“所以你擔心小黛?”
“是有一點。”萩原千速又露出笑臉來,“不過,小黛既然回到了父母身邊,那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了。”
萩原千速沒有糾結于鹿見黛的事情,畢竟就算很喜歡那孩子,說到底也不是她家的。對她來說,現在更重要的是眼前的人,是弟弟重要的戀人——鹿見春名。
“這是我給小詩準備的禮物,”萩原千速從手包之中拿出了一個方形的禮物盒,放在桌面上之后推向鹿見春名,“要打開看看嗎?”
鹿見春名接過方形的禮物盒,拆開上面的打成蝴蝶結的綢帶之后,揭開了禮物盒的蓋子——被放置在黑色的海綿墊和棉布上的是一枚耳骨釘,形狀像是蝴蝶的翼翅,用銀質勾勒出蝶翼的紋路來,又在尾端鑲嵌了一顆半透明的金色的寶石。
雖然是蝴蝶的形狀,但并不會讓人覺得過于柔和,組成蝶翼的每一根線條都帶著棱角和尖刺,就如同鹿見春名本人一樣,這是個第一眼就會讓人覺得漂亮和耀眼的人——但光芒又格外尖銳,鋒利到能將任何人刺痛。
看到這枚耳骨釘的第一眼,萩原千速就覺得太很適合鹿見春名,剛好鹿見春名的耳骨上也有耳洞,于是順理成章選擇了這個當做是初次見面的禮物。
“好漂亮……”
鹿見春名輕聲說。蝴蝶耳骨釘上鑲嵌的半透明金色寶石被切割出了無數個平面,金子般耀眼的日光透過玻璃窗落進來,蝴蝶的翼翅在日光下顯出流光溢彩的輝芒來。
萩原千速彎起眼睛笑了起來,抬手撐著下頜:“不是什么很貴重的東西,只是覺得很適合你,如果你喜歡就太好了。”
“很漂亮,”鹿見春名的語氣十分鄭重,“我喜歡,很喜歡,一定會珍惜這個禮物的。”
萩原研二順勢拿過那個方形的盒子,將耳骨釘取了出來,伸手撥開了鹿見春名垂落在頰邊的銀發,露出耳朵來,纖薄的耳骨上有一個小小的孔洞,原本帶著的是普通的黑色耳環——更準確地說,這玩意取下來是可以當撬鎖工具和兇器來使用的。
他取下黑色的耳環,將那枚蝴蝶翼翅形狀的耳骨釘戴了上去,蝴蝶的翼翅在少年的耳廓邊舒展開來,振翅欲飛,銀色的蝴蝶與金色的寶石與那頭月光般的銀發十分相襯,好像他本來就應該擁有這枚耳骨釘一樣。
萩原千速十分滿意——她的眼光和審美真是毫無瑕疵。
鹿見春名也將他準備好的禮物拿了出來,印著花體logo的首飾盒被遞到萩原千速的手中:“這是我準備的見面禮,也不是什么貴重的東西,只是我覺得很符合千速姐給我的印象,所以就選擇了這個……請打開看看吧?”
在和萩原千速說話的時候,鹿見春名全程都用的是敬語。琴酒要是聽到大概會悲憤地流淚,告死鳥在組織時一向大逆不道,對BOSS說話都沒用過敬語。
萩原千速在看到胸針的第一眼就露出了驚喜的表情:“好漂亮的胸針!”
有著漂亮金發的美人用那雙閃閃發光的藍眼睛看著他,“是小詩挑選的嗎?很漂亮,我很喜歡。”
那枚由青藍兩色構成的風一般的胸針躺在她的手心里,被那雙纖細的手指仔細而小心地擺弄著,裝點在了風衣外套的胸口。
風衣是飽和度很低的灰藍色,胸針的顏色飽和度很高,在陽光下顯現出濃烈的色彩來,像是萩原千速本人給人的感覺——耀眼而濃烈,又像風一樣難以抓住,帶著凜冽的氣勢。
鹿見春名忐忑不安的心驟然安定了下來:“你喜歡就好。”
他就是為了這份禮物,才干出來了后面那些事……簡直不堪回首。
“當然喜歡,無論小詩送什么我都會喜歡的。研二七年前就和我們提過你了,現在終于見到了本人,禮物我會珍視的,但我更高興的是見到你這件事。”
金發美人笑起來時明艷動人。
“我和研二的父母也會喜歡你的。”
因為是被重視的孩子喜歡的人,所以身為家人的他們也理所當然地會喜歡鹿見春名。
這是雙方都很滿意的見面,萩原千速達成了來東京最重要的目的,比父母提前一步見到了鹿見春名之后,她就滿意地打算離開了。
萩原千速回神奈川是要坐一個半小時的電車的,要是開車的話會更快一點。萩原研二有自己的車,他完全可以開車送萩原千速回神奈川,但——萩原千速比誰都清楚弟弟和自己那如出一轍的車技,對此敬謝不敏。
目送萩原千速上了電車之后,鹿見春名才長長舒出一口氣來。
令他緊張的場合結束了,鹿見春名心中原本緊繃著的弦立刻松懈了下來。
一旦放松,大早上被叫醒的困倦立刻涌了上來。剛吃過飯的午后本來就是容易犯困的時候,陽光又正好,適合曬著陽光入睡,熱意落在皮膚上的溫度只會讓人覺得溫暖的舒適。
鹿見春名是半夜偷偷摸摸爬起來試圖重置的,直到晨光微熹的時候才終于能夠入睡,滿打滿算也就睡了不到五個小時。
萩原研二握著鹿見春名的手腕,帶著他往電車站的外面走,回頭看了他一眼,發覺戀人的眼皮已經開始打架了:“困了?”
“根本就沒睡多久,當然會困。”鹿見春名不滿地抱怨,“明明都只睡了那幾個小時,為什么你一點都不困啊?”
差不多的運動量、差不多的睡眠時間,但比起鹿見春名半死不活的困倦,萩原研二卻十足的精神飽滿,從臉上找不到一點疲憊的痕跡。
“因為不累啊。”萩原研二理所當然地回答。
他和鹿見春名的運動量當然是不一樣的——是指正經的那種運動量。
排爆警也是需要出外勤,平常的訓練當然是不可能減少的,所有經常奔赴現場的排爆警都有八塊腹肌的好身材;而鹿見春名就像大眾對死宅的刻板印象一樣,不怎么出門,身上的那些肌肉還是以前年年和厚生勞動省玩貓捉老鼠的游戲期間被迫練出來的,他的戰斗力有很大一部分源于“亞人”這個種族,單論體力是沒法和萩原研二比的。
對萩原研二的這個回答,鹿見春名說不出別的話來,只有臉上掛起了不滿的神情。
送萩原千速回神奈川之后,他們下午并沒有什么多的安排了,更何況鹿見春名現在精神萎靡,在外面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來個大變活人,保險起見還是待在家里更加靠譜。
午后確實是最適合睡覺的時候,警察的單人宿舍之中的床也并不算大,兩個成年男性想睡在同一張床上略微有些擁擠,兩個人只能緊密地貼在一起。
鹿見春名的額頭抵在萩原研二的胸口,身材高大的青年警官用下頜抵著戀人的發頂,綢緞般柔軟的長長銀發垂落在床單上,夾在在指縫之間、發尾掃過肌膚與頸側,冷薄荷的氣息在空氣中沉沉浮浮。
補覺的鹿見春名已經睡著了,平穩的呼吸在寂靜的房間之中格外清晰。
這聲音像是擁有魔力的催眠曲,原本不怎么困的萩原研二也逐漸感覺到了困意。
他醒來的時候,鹿見春名已經醒了,睜開的眼睛剛好對上了戀人金色的眼睛。
鹿見春名的視線很專注,不知道用視線描摹了多少遍他睡著的臉。
萩原研二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金色的眼睛和淡色的唇,不由自主地湊過去貼了貼。
但溫馨的氛圍很快就被冷卻了。
一陣又一陣上涌的心疾和疼痛突然侵襲了鹿見春名的感官。
這次午睡格外漫長,時間已經是傍晚,層層疊疊的云霧邊緣被浸染成了熱烈的紅色,火燒云橙紅色的暮光透過窗戶的縫隙落下來,映在鹿見春名的頰邊與唇角,光斑看起來像是猩紅的血跡。
——帶著詭異的恐怖感。
難受和窒息的感覺一起上涌,心臟跳動地很快,痛感也尖銳地侵襲而來,隨之而來的是排斥感——好像要將屬于他的靈魂從身體之中抽離出去,接著又是擠壓感。
將他的皮囊支撐起來的力量一點一點地消失了,藥物改變了身體構成的效果又如同漲潮一般回升,將他的身體逐漸壓縮,那種痛感更像是有人將他強硬地揉成了一團。
痛感在腦子里尖銳地奏響,鹿見春名不由自主地將身體蜷縮了起來。
這大概是鹿見春名感受過的最痛的痛感,平常戰斗時的受傷他甚至不會眨一下眼睛,即使躺在實驗臺上接受實驗,鹿見春名也不覺得那些痛感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APTX-4869那種徹底改變一個人的身體構造、從內至外將人徹底摧毀的痛感過于強烈,連鹿見春名這種很能忍耐痛苦的人都覺得難以克制。
可萩原研二根本無法分擔鹿見春名的痛苦,耳鳴聲淹沒了他的聲音,鹿見春名根本感覺不到萩原研二在說些什么。
但他能感受到屬于萩原研二的味道、氣息,以及溫度,這些感觸組合在一起,顯得安全而溫暖,如同溺水掙扎的人一樣,鹿見春名死死地攥緊了萩原研二胸口的衣物。
在那個灼熱的懷抱之中,他的身軀逐漸變小、變小、變小……然后堆積的衣物之中只剩下了那個有著圓圓金色眼睛的年幼的孩子。
鹿見春名伸手扯了扯,用被子將自己包裹起來,然后伸出了手,盯著自己短而小的手沉默。
“變回來了……”萩原研二輕輕嘆了口氣,“每次都會這么痛嗎?”
“大概是吧?每次變小和恢復的時候都有點痛。”鹿見春名不確定地說。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時間,從吃下解藥開始,直到現在……大概過去了將近20個小時。
而灰原哀告知他的是藥效在12-24小時之間,大概根據個人體質有些微妙的區別,但每吃下一次藥物,耐藥性都會在身體之中沉淀,下一次、下下一次,每一次恢復的時間都會遠遠短于20個小時。
鹿見春名開口:“這個藥有耐藥性,之后吃的話,效果應該……”
“如果必須靠吃解藥才能短暫地維持原本的樣子,”萩原研二打斷了鹿見春名的話,“那么變回來也是不錯的選擇。”
誠然,萩原研二一點也不想看到鹿見春名的死亡——但他分得清孰輕孰重。
如果鹿見春名繼續維持著這樣的小孩子體型,萬一組織又給了他任務,他到時候該怎么解決?一次又一次地靠吃藥嗎?
這不是解決的辦法,藥效是極度不穩定的因素,更何況每一次吃藥就必然要忍耐著巨大的痛苦……那是連痛覺遲鈍的鹿見春名都難以忍耐的痛苦。
不想讓戀人死亡,但也不想看到他因為自己的私心而承擔巨大的痛苦。
與這些可能導致鹿見春名處于險境之中的危險因素比起來,一次死亡就能換來的重置好像并不錯。
“嗯?”鹿見春名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但是,你不是不想……”
不想看到我自殺嗎?
萩原研二伸手,按在鹿見春名的發頂上。
“確實不想,在意的人在我面前死去,不管多少次我都無法習以為常。但是小詩有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能自私地讓你一直保持這樣吧?”
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像是快要被吹散的風。
“……而且,小詩看起來很痛。”
舍不得讓他承受這樣的疼痛,這是萩原研二只是看著都覺得難以忍受的。
他能感受到鹿見春名在他懷中因為忍耐痛苦而顫抖的身體,這輕微的震顫變成沉重的鼓錘,砸在他心口,讓他難以呼吸。
萩原研二確實不想讓鹿見春名重置——因為恐慌。
誰知道銀色子彈的藥效什么時候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呢?如果鹿見春名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自殺,是不是就可能永遠無法再復活了?
這種恐懼似乎顯得有些杞人憂天,但可能性確實存在……但他無法為了安撫自己這些未知的、可能永遠也不會發生的可能性,就為此要求鹿見春名全盤接受他的想法。
就像人不可能因為喝水被嗆到了就永遠不喝水一樣。
禁止死亡是不對的、自私的,即使是為了鹿見春名好,那也是他單方面的想法,對于鹿見春名來說,與死亡相伴的時間長達七年,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只是希望……鹿見春名能多珍惜自己一點,至少在不必要的時候,不用隨意地對待自己。
可現在,正是“必要的時刻”。
萩原研二又嘆了口氣,握著鹿見春名的腰將他抱了起來,讓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雖然我覺得小小詩很可愛啦,但作為戀人,我還是更喜歡小詩。”
“……那等到必要的時候我再變回來吧。”鹿見春名解讀了一下萩原研二這句話里的意思,語氣十分的義正詞嚴,“我覺得現在這樣也還不錯。”
“總覺得你好像把我的話理解成了錯誤的意思……”萩原研二欲言又止。
但接下來鹿見春名沒有再回答他,因為他的手機響了起來。
萩原研二拿起振動的手機遞給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安室透。
鹿見春名接起了電話,手機聽筒之中傳來了降谷零的聲音:“鹿見,有些事情需要拜托你了。”
“什么事情?”
降谷零卻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之中。
過了足足幾十秒,手機聽筒之中才傳來降谷零顯得有些遲疑的聲音。
“……你的聲音是怎么回事?聽起來很不對勁。”
*
兩天前,警視廳公安部發生了一些不太尋常的事情。
公安的審訊室和普通警察使用的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除了公安的設備更加智能和高端一些之外。
審訊室的天花板上用延長的支架固定著可以自由伸縮和移動的攝像頭,審訊桌邊也有一架攝像機,桌面上放著用來記錄問訊過程的電腦。
麥高倫坐在審訊桌后,雙手都戴著銀色的手銬。他的眼下有濃重的黑眼圈,閉著眼睛,垂著頭一言不發。
審訊室內很安靜,什么聲音都沒有,但他知道單向玻璃的另一邊必然站著位高權重的人。
審訊室的門被打開了,這次來審訊他的恰好就是將他帶回警視廳公安部的深田憂心和今井結太。
麥高倫沒有抬頭,在這短暫的時間里,試圖想從他嘴里撬出點什么的警察來了一波又一波,但他什么也沒說。
今井結太和深田憂心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在開始審訊之前,深田憂心習慣性地用指節輕輕叩了幾下桌面。
像是被這沉悶的聲音給驚醒了一樣,麥高倫驟然睜開眼睛,緩緩地抬起垂下的頭顱,看向坐在審訊桌后的人。
第128章
隔著一面透明的玻璃, 警視廳的安永統括手中捧著茶杯,一邊注視著審訊室內的場景,一邊抿了一口白瓷茶杯中的茶液。
茶液帶著微苦的味道,苦澀在舌尖蔓延開來, 安永統括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
審訊室內沒有任何聲音, 只有三個人幾乎重疊在一起的呼吸聲, 以及深田優心下意識用指節叩響桌面的聲音。
麥高倫緩緩抬起頭來, 他的脖子垂下時就像是被折斷一樣彎曲, 仰頭的動作因此而顯得有些扭曲,像是什么恐怖片一樣。
那雙沒什么光彩的眼睛緩緩聚焦,看向坐在審訊桌后的兩個公安警察。麥高倫的眼下帶著很濃重的青黑之色, 那是沒怎么休息好的證明。
公安手里是有證據的,麥高倫是確鑿無疑的嫌疑人,不像以往逮捕的那些沒有證據的嫌犯一樣到了24小時就必須釋放。
為了從麥高倫的嘴里撬出東西來,公安是輪番上陣,幾乎不給麥高倫休息的時間, 就連審訊室里的燈光也異常強烈, 無法入睡讓麥高倫的臉色看起來奇差無比。
雖然現在已經不提倡這種有些人身傷害嫌疑的審訊手段, 但公安向來是奉行結果主義的,只要有結果, 過程中出現的瑕疵可以忽略不計, 就算因此做出了違法的行為,只要自己能夠好好地善后也沒什么問題……不如說,沒有對麥高倫訴諸暴力已經是公安克制后的手段了。
在此之前,麥高倫一直是拒不配合的態度, 很難從他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來——他倒不是不開口,但是張口就是瞎編, 看起來很配合,實際上嘴里沒有一句實話,之前記錄下來的筆錄內容沒有半點真實的東西。
至少在安永統括看來,麥高倫此時的表現沒有什么異常——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樣,麥高倫十分配合審訊,但又完全不配合。
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之色的男人靠坐在座椅上,他試圖向后仰,倚靠在椅背上,但手腕被固定在桌面的手銬上,讓他無法自如地伸展自己的動作。
這一點顯然讓麥高倫并不愉快,神情之中全是郁色。
坐在筆記本電腦后的深田優心打開了兩個攝像頭,頭頂的攝像頭和審訊桌邊的攝影機同時開始工作,亮起了表示運行中的紅光。
審訊開始了。
“你的真名是古谷大介,”今井結太開口,“代號是麥高倫,隸屬情報組,對吧?”
這是固定的開場白,幾輪審訊下來,麥高倫已經完全知道接下來這些公安警察會怎么問話了。
聽見今井結太平鋪直敘的問話,麥高倫十分無所謂地點點頭:“是。”
在這個問題上他總是很配合——即使否認也沒什么用,公安抓到他的時候就把他的個人信息翻了個底朝天,唯一挖不出來的就是他腦子里那些關于組織的情報。
而公安想要的也只有這些。
“在情報組的這段時間中,你都配合這個犯罪組織做了些什么?”今井結太用筆尖輕輕在紙面上點了點,留下了兩個黑色的圓點,墨跡在紙張上暈開了一圈,“你現在已經在公安的掌控下了,想必你也清楚,你所在的那個組織是不可能沖到公安的大樓里來營救你的。”
雖然組織高調到敢開直升飛機掃射東京塔,但本質上來說,對東京塔進行襲擊和對公安進行恐怖襲擊是兩個概念——作為景點,大概沒人覺得會有人神經病到會用機關槍掃射東京塔,警備并不強,而公安部基本都是警察中的精英,想入侵這種地方難之又難。
如果直接武力突入,配槍的公安可是不會手軟的,要沖進公安大樓里把麥高倫給劫獄救出來,組織至少也得交代好幾個代號成員。
這么一對比,誰都能想得到公安大樓是只能進不能出的地方。
就算組織要在已經被放棄的他身上花費力氣,也必然只是為了殺人滅口,而不是救他出去。
——掃尾失敗、還被公安給逮捕的代號成員就是廢物,組織不需要那么多的廢物存在。
身為情報組的代號成員,麥高倫比誰都清楚組織冷酷的作風,也比誰都明白自己兩難的境地。
“但我也沒有理由要幫公安。”麥高倫緩緩露出一個笑來,“狗咬狗不好嗎?”
麥高倫的家庭不幸源于警察——二十年前,由于缺乏檢測的手段,他的父親被警察認定為是一起謀殺案的犯人,而實際上的犯人正是當時的警察。
因為有一個被認為是殺人犯的父親,麥高倫的母親不堪其擾地自殺,他本人一直活在霸凌之中,在成長的過程中理所當然地養成了極端仇視警察的性格。
所以麥高倫在有能力獨自行動之后,殺了那個栽贓他父親的警察,也是因為這件事而被組織看中,吸納進入了組織,在之后又慢慢地往上升,成為了情報組的代號成員。
“就算你說是狗咬狗,”今井結太沒有半點被麥高倫這句話激怒的意思,“組織這條你口中的狗,恐怕是很希望你去死的吧?即使這樣你也打算什么都不說嗎?”
今井結太的神情很平靜,坐在他身邊敲擊著電腦鍵盤進行記錄的深田優心停下動作,看向麥高倫。
“這樣的話,你不也是那個組織的忠心乖狗狗嗎?”
深田優心諷刺地輕輕笑了一下,尾調微微上揚起來。
像是被“忠心乖狗狗”這個嘲諷意味十足的詞給激怒了,麥高倫臉上的笑一點一點地沉了下來,面無表情地和深田優心對視。
他對組織沒有半點忠心,會待在組織里純粹是因為依靠組織能在很多事情上獲得便利,特別是在金錢上,組織對代號成員是很大方的。
有錢又輕松,只要不當老鼠就不會有事,還能借助組織的力量去報復他憎惡的警察,這么好的地方他為什么要背叛?
在寺崎幸治被捕之前,麥高倫是沒想過背叛的——直到他意識到這件事無法再補救,于是轉過頭來試圖惡狠狠地咬組織一口,設置了炸彈打算炸死鹿見春名。
他是雙方都不要的棄子,但至少在這個時候,公安想讓他活著,組織想讓他死。
立場和目的徹底顛倒了。
“要說乖狗狗,你們公安不也是組織的狗嗎?”麥高倫輕飄飄地說。
今井結太的表情變了。他皺起眉,冷冷地瞪視著麥高倫,那雙掛著深青色的狹長的眼睛和他對視,猶如惡鬼。
“你什么意思?”
這是麥高倫在審訊中第一次說出似乎包含了某種意象的話。
“什么意思?我沒什么意思。”麥高倫咧嘴笑了一下,“我只是說實話。”
他的目光從今井結太和深田優心的臉上緩緩掃過,嘴唇因為長時間未進水而干裂開來,他用沙啞的嗓音輕輕哼起亂七八糟的曲調,在逼仄的審訊室內形成空洞的回音。
“白狗啊……為什么惶恐……因為在那巢穴里……”麥高倫哼唱的聲音很低,“……有染成白色的黑狗……”
雖然麥高倫哼唱的歌曲有點走調,但今井結太和深田優心都能認出來——那是《七個孩子》這首歌的曲調,只是唱烏鴉的歌詞被改成了白狗和黑狗。
一群白狗里藏著染成白色的黑狗……偽裝、潛伏,再聯想麥高倫剛才所說的公安也在給組織當狗的話,如果這被改的亂七八糟的歌詞真的有什么深層含義的話,麥高倫所指的難道是公安內部有內鬼?
今井結太早就知道公安內部是有問題的——否則三年前,他負責聯絡的臥底搜查官諸伏景光不會暴露。
但至今為止,他都沒抓到那個可疑的尾巴。
可麥高倫似乎是和那個公安的內鬼有聯系的……就算不知道具體的身份,他透露出來的東西也能幫助他鎖定那個內鬼。
深田憂心盯著麥高倫,緩緩開口:“你的意思是……公安警察里有內鬼?”
他問話時的語速放的很慢,手指指節忍不住屈起,有節奏地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木質的桌面。
站在玻璃墻另一邊的安永統括微微瞇起了眼睛。
他端著殘留余溫的白瓷茶杯,忍不住用手指摩挲著杯壁,然后用手指輕輕敲了敲,發出了一點沉悶的響聲。
麥高倫卻沒正面回答深田優心的問題。
“隨便你們怎么想,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他咧嘴笑了一下,隨后不管深田優心和今井結太再問什么問題都不再回答了。
這是個提示——但對于真正知道內情的人來說,這其實只是早就知道的情報而已。
麥高倫知道有人在關注這場審訊,審訊中的話也必然會這棟大樓中的公安知道。屆時,直到同僚中存在內鬼的公安警察們是不是會互相猜忌和懷疑呢?
而那個真正的內鬼大概也會因為這樣的舉動而收斂自己的舉動,不會立刻就嘗試下手殺了他。
至于那個內鬼的真實身份——麥高倫其實并不知道。
公安內部隱藏的那個釘子很謹慎,雖然因為情報的事情和他有聯系,但真正知道這個釘子身份的人大概只有BOSS和朗姆,麥高倫每次在通話中聽到的也是被變聲器扭曲的聲音。
但是那個臥底——也就是卡寧頓,似乎在說話和思考的時候有敲擊什么的習慣,雖然聲音很輕,但在偶爾的時候,麥高倫能從通話之中聽到一點有節奏的敲擊音。
變聲器能扭曲一個人的音色,但是改變不了語氣與說話的習慣,敏銳的人憑借這一點也能推測出對方的真實身份。
至少麥高倫已經察覺到了卡寧頓的氣息。
這次審訊仍然沒能知道什么特別有用的信息,在和麥高倫僵持了幾個小時候,深田優心和今井結太結束了審訊。
站在單向玻璃另一側的安永統括已經離開了。
從麥高倫再次沉默的時候起,他就知道這個好不容易抓獲的代號成員不會再說了,甚至他也能明白麥高倫特意告知他們公安內部有內鬼這件事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在混亂之中保護他自己的生命安全而已。
麥高倫當然不想死了,否則他不會打算反殺掉組織派來監視他的告死鳥。
安永統括對麥高倫的這點小算計心知肚明,也不打算阻止。誠然,同僚之間的互相懷疑會稍微影響一點公安的效率,但在這個緊要的時刻,用來牽制那個內鬼再好不過了。
白瓷杯中的茶已經全部喝完了,安永統括回到他的單間辦公室內,將白瓷茶杯擱在了辦公桌上。
安永統括拿起了智能的電熱水壺,接了水之后放進底座,用手機上的遙控軟件按下開始燒水的按鍵。
在等待水燒熱的期間,安永統括走到一邊的柜子里,用鑰匙解開了柜門,拿出了用牛皮紙包裹起來的一包茶餅,他輕輕敲下一塊,放進了瓷盤里,預備等水燒好之后就用來泡茶。
智能熱水壺發出了水沸騰的響聲,水在湖中因為熱氣而滾動著冒出氣泡來。
安永統括對這樣的聲音習以為常,仍舊保持著背對著熱水壺的姿態,絲毫沒有要回頭的意思——所以他也理所當然地沒有看到,智能熱水壺上顯示運作中的紅燈驟然急速閃爍起來。
像是燃燒到了極點,熱水壺終于承受不住這樣滾燙的溫度,終于嘭地爆炸開來,炸出一點火光,連帶著壺內滾燙的水也四散飛濺。
“呃啊啊啊——!”
溫度已經達到了沸騰狀態的熱水因為爆炸而潑在安永統括的背上,極高的溫度讓他忍不住發出難以忍耐的痛苦的聲音,因為爆炸而分散的碎片旋轉著飛馳,將他的手背和臉頰割傷,滲出血跡。
聽到動靜的公安警察立刻沖進了辦公室內。
“統括!”深田優心十分緊張,“安永統括,你沒事吧?”
被濺到熱水的手背立刻泛上了被燙傷的紅色,安永統括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
深田優心立刻抓住了安永統括的手,查看他手背上燙傷的情況。
“燙傷……”他皺眉,“我去拿醫藥箱。”
深田優心轉身出門了,今井結太將安永統括扶到了椅子上坐好,才去查看爆炸的具體狀況。
毫無疑問,熱水壺就是爆炸的源頭,但這個爆炸來的太過奇怪、毫無征兆。
而在熱水壺爆炸的兩天后,茶水間里的智能微波爐也發生了爆炸……但那次有生活白癡的同事擅自將雞蛋放進微波爐加熱,說不好這愚蠢的行為才是引發爆炸的根源……但兩次爆炸引起了今井結太的一點警覺。
他編輯了一條短信,發送給了一個沒有備注名的號碼。
……
收到今井結太這條短信的時候,諸伏景光正和降谷零在一起。
“今井告訴我說,最近發生了很多起誘拐案。”諸伏景光皺眉,“原本只在神奈川那邊出現了幾起,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橫濱和東京靠海的區域也開始有失蹤案件發生了……所有失蹤的都是年齡不超過15歲的長相漂亮的孩子。”
不是綁架,沒有贖金,誘拐的犯罪者挑選目標的唯一標準就是年齡和長相,案件發生的時間都不相同,地區范圍也很大,幾乎可以肯定是團伙作案,而只選擇靠近海邊的地區,應該是為了方便將被誘拐的孩子運送出去。
——這些被誘拐的孩子是要被賣往海外的,將來不知道是要被送進什么情色場所、還是成為大人物的玩物,但晦暗的未來可想而知。
失蹤的孩子數量并不少,正規的船是不可能運送這么多孩子出去的,因此只有一個可能性。
走私船。
“組織那邊有什么消息嗎?”諸伏景光問。
“誘拐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降谷零微微皺起眉,手指屈起抵在唇下,“組織掌控的走私線不少,人口販賣不是主要買賣……他們很少會做這些風險又大又沒什么賺頭的事,如果和組織掌握的走私線有關,那么這些被誘拐的孩子很大可能是交易的‘附帶品’。”
他們兩人面前的桌子上平鋪開了一張東京都以及附近地區的地圖,降谷零用紅色的記號筆將神奈川、橫濱、以及東京市內面向東京灣的江東區圈了起來。
這三個地方分散在一起,如果要形成一個交集的話,那么三個地區都能快速趕到的地區是……
降谷零在沿海的那條線上圈出了一個紅圈。
“我猜,很有可能是這里。”
“這里……”諸伏景光盯著降谷零圈出來的那個地點,愣了一下。
“怎么了?”降谷零側目,“你知道這里有什么問題嗎?”
“在假死之后,我去安全屋見過他一次,但很匆忙……他好像有任務要去做,和琴酒一起,目的地就是這里。”諸伏景光伸出手,用手指點了點降谷零圈出來地地方,“而在那之后發生的事,你應該知道。”
“……在那之后,告死鳥消失了。”降谷零低聲,“如果他真的知道這條和組織有關的走私線的話,那么就可以趁機將這條走私線也封掉了。”
“沒錯,”諸伏景光微微笑了一下,“果然還是需要他的助力啊。”
諸伏景光放在衣服口袋之中的手機響了起來。他伸手進衣服口袋里,將手機摸了出來。
看見是今井結太發來的短信,他頓了一下,隨后才解鎖手機屏幕,很快就將這條短信讀完了。
“我的聯絡人今井君發來短信了。”諸伏景光簡略地復述了一下今井結太發來的內容給,“麥高倫在審訊中透露了公安內部有內鬼這件事……而公安部最近發生了兩起爆炸事件,雖然都只是一些家用電器爆炸,但事情發生的時間太過巧合,今井覺得……有些微妙。”
“對方應該慌了吧。”降谷零挑了下眉,“不管怎么樣,有異常就代表對方有行動。”
諸伏景光頷首:“——快了。”
老鼠已經按捺不住了,想必很快就要動手。
“不過為了以防萬一,我想……”降谷零的語氣頓了頓,才繼續將這句話說完,“……我們需要一個‘保險栓’。”
在和降谷零對上視線的瞬間,諸伏景光福至心靈:“你是說……”
降谷零點頭,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通話很快就被接了起來——但從手機聽筒之中傳出來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大對勁。
雖說鹿見春名原本的聲音就是有些清亮的少年音,并不低沉,但這個時候手機中傳出來的聲音要更加的……稚嫩?
降谷零搜腸刮肚也只能找出這么個形容詞來。
“你的聲音怎么了?”他疑惑地問。
鹿見春名在另一邊淡定地回答:“感冒了而已,沒事。”
“你沒事就好。”降谷零沒有糾結于鹿見春名聲音的不對勁,繼續說了下去,“公安的內鬼,你應該是清楚的。我們懷疑對方很快就有動作了。”
“我明白了,”鹿見春名立刻明白了降谷零的意思,“到時候需要做什么就直接告訴我吧。”
降谷零給他打這個電話當然不會是無緣無故,為了以防萬一,他們需要鹿見春名的力量。
為了阻止最終覆滅的結局,鹿見春名不會拒絕幫忙。
掛了電話之后,他想了想,給灰原哀編輯了一封郵件,簡短地將解藥的藥效時間告知給了她。
灰原哀是秒回的,立刻發來了郵件——讓他去找她做一次身體檢查。
萩原研二湊過來看了一眼:“現在嗎?”
鹿見春名一邊看郵件一邊回答:“就是現在,她好像很著急。”
灰原哀當然著急了。鹿見春名變小的時機很少見,難得的除了她和江戶川柯南之外的第三個實驗樣本,她要是現在不趁機好好多采集一些實驗數據,萬一鹿見春名重置變回來了,就沒有更多的樣本數據能讓她研究解藥了。
“如果是為了研制解藥的話,還是得去吧?”萩原研二說,“現在就走?”
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火燒云已經漸漸黯淡了下來,暮色逐漸消沉,從橙紅趨近于冷調的藍色。
如果現在不去的話,等到檢查結束,時間就會很晚了。
“那就走吧。”鹿見春名沒有意見。
他自己當然知道——解藥對他來說是沒用的。
但萩原研二不知道、灰原哀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知道這一點,鹿見春名也不打算將自己“并非人類”這件事暴露出去。
就當做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JUMP漫畫里的超能力吧?這樣也沒什么不好的。
至于他被認為是因為藥效而不再生長的身體……那只是因為他的時間是跳躍的,所以才陰差陽錯地導致了這樣的誤會。
亞人是會衰老的,他并不例外。如果在一切結束之后,他身體的變化被認為是藥效的消失而帶來的話……那就讓他們這么認為吧,至少能讓他們稍微安心一點。
這是對所有人都好的“誤會”。
萩原研二帶著鹿見春名下了樓,開車前往米花町。
在阿笠博士的街道外找到臨時停車場停下車后,他和鹿見春名恰好遇到了準備回波洛咖啡廳的降谷零和諸伏景光。
四人狹路相逢,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并肩走在一起,迎面而來的是萩原研二——但不管是降谷零還是諸伏景光,都沒有將注意力放在這個昔日同期的身上。
兩個人看的都是被萩原研二牽著手的鹿見春名。
年幼的銀發男孩只堪堪到萩原研二的腰那么高,穿著乖巧的唱詩班服飾,微沉下來的夜色將閃爍輝光的銀發染成很淡的藍,光河流淌的金瞳熠熠生輝。
他像是有些怕生,緊緊地握住了萩原研二的兩根手指。
降谷零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什么時候生的?”
諸伏景光顯得鎮定地很多,猶豫了幾秒后就開口問:“孩子是你的嗎?”
萩原研二:“?”
第129章
明明是在室外, 但空氣詭異地凝固了,氣氛突然變得十分沉默。
委實說,在這短短兩天的時間里,萩原研二經歷了大起大落大起大落——接連被戀人、姐姐以及幼馴染的反復背刺, 心態已經足夠強大。
所以當降谷零開口就問他“什么時候生的”時候, 萩原研二的表情十分平靜。
他已經習慣了自己在這幫混蛋同期心目中被染黑的形象, 就算被問出這種質疑他道德底線的失禮問題也不會勃然大怒。
直到被他認為是諸伏景光的森川彌張口就來:“孩子是你的嗎?”
萩原研二不得不承認, 他碎掉了。
他脆弱的玻璃心因為這句話的重錘而支離破碎, 他——破防了。
萩原研二這次是真的勃然大怒了:“孩子怎么可能不是我的?!”
這是質疑、是污蔑!
這個時候,他覺得降谷零問出的那句話都順眼了,至少人家絲毫沒有懷疑過這不是他和小詩的孩子吧?
面對諸伏景光這隱藏著對他實力的微妙質疑, 萩原研二選擇性遺忘了男性并不能生孩子這一點,對諸伏景光據理力爭,滿臉都寫著“這是奇恥大辱”幾個字。
諸伏景光欲言又止:“喔……這孩子長得蠻像鹿見的,但是不太像你啊警官。”
在天色徹底暗淡下來的時候,那頭銀發在深藍的夜色之下像是被折取的一段月光, 流淌著日光構成的光河的眼底金色熠熠生輝。五官、臉型和輪廓都像是等比縮小, 年幼的男孩有著圓圓的帶著軟肉的臉頰、以及圓圓的金瞳。
是完全可以用“可愛”這個詞來形容的年幼的孩子。
但不管怎么看, 這個小孩身上都充滿著鹿見春名的影子,每一根線條都和他相似, 卻完全沒有半點像萩原研二——諸伏景光有此一問也顯得十分順理成章。
被質疑了感情的忠貞程度, 萩原研二破防地徹徹底底,諸伏景光看到他的表情就想笑。
能被公安選中的人都不會是蠢人,更何況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是從一開始就發覺了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的真實身份的人,在看到變小后的鹿見春名的第一眼, 就發覺了他的真實身份。
畢竟,鹿見春名怎么也不可能悄無聲息地生出一個7歲大的小孩來, 萩原研二的身邊又不見鹿見春名本人,那么這個小孩當然就是變小的鹿見春名了。
會直接排除這是鹿見春名的孩子的原因還有一個——諸伏景光比降谷零更加確信鹿見春名這份感情的厚重程度。
畢竟,鹿見春名只是為了不想讓萩原研二傷心這樣簡單至極的理由,就不惜冒著暴露之后被追殺的風險將他從生死危機之中撈了出來,諸伏景光不覺得這個世界上還有另一個人能讓鹿見春名付出到這種程度。
一言蔽之,諸伏景光相信告死鳥是個專一的戀愛腦,不會移情別戀,怎么可能偷偷跑去生孩子……說到底男性根本沒有生育的功能吧!
會說出那樣的話來,當然也是在開玩笑。
某種程度上也相當于是故意氣人的……畢竟在椿島酒店那天,乘上直升機之前,萩原研二冷不丁叫了他的名字,將他嚇地僵了一下,這個時候報復回來也很不錯。
“哪里不像了?你不要瞎說,一直都很像好不好!”有著寶石般紫眼睛的警官憤憤不平,“你覺得不像就應該好好想想,這么多年來是不是眼睛出了什么問題,要不要去醫院眼科檢查一下看看,怎么可以瞎說呢?”
諸伏景光已經忍不住要笑出聲了。
“警官你看看到底哪里像了啊?”諸伏景光走近,彎下腰,雙手卡著鹿見春名的腋下,將很輕的小孩舉了起來,那張眼睛圓圓的臉湊到了萩原研二的面前,“你聽人家管你叫爸爸嗎?”
鹿見春名閉了嘴,一聲不吭——即使現在他惡趣味地叫出來,等他重置變回去的時候是絕對不會有好下場的。
這種坑他絕不會踩第二次!
氣氛一片祥和,連降谷零也忍不住附和幼馴染,開起了萩原研二的玩笑。
“生的時候怎么不告訴我們?”他忍著笑說,“我們也能算是這孩子的叔叔伯伯吧?也好滿月的時候送個禮物啊,現在孩子都這么大了……噗。”
萩原研二面無表情:“你笑了吧,你絕對是笑了吧——再說了為什么你們也是、班長也是,見到我的第一面就問我這是不是和小詩的孩子,我在你們這幫家伙心里就是這種形象嗎?!”
諸伏景光攤手:“這是沒辦法的事吧。”
降谷零深以為然:“確實是沒辦法的事呢。”
“誰讓當年在讀警校的時候,你天天去參加聯誼呢?”諸伏景光笑了起來,“那些后輩的女警們經常圍過來,就是為了邀請你去聯誼會呢,‘聯誼會KING’——當時大家都這么叫你。”
他這話相當于是當著萩原研二的面承認了自己的身份——沒錯,他就是諸伏景光,他沒有死。在得到本人的親口承認之后,萩原研二胸口緩緩地漲滿了溫水一般的情緒,這讓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所以,也忽略了鹿見春名面無表情的臉色。
“是啊,會留下那樣輕浮的印象,”降谷零添油加醋了,“也不能怪我們想歪吧?況且,你和鹿見以前就……”
他欲言又止,沒有說完。至少在三年前的時候,他和諸伏景光就十分沒道德地商量過要不要把萩原研二脫光了綁到告死鳥的床上去,兩個精通Honey Trap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來這兩個人之間那微妙的氛圍。
鹿見春名松開了握住萩原研二兩根手指的手,板著臉仰起頭看他:“受歡迎?聯誼?KING?”
每多說一個字,萩原研二臉上訕訕的表情就多一分。
他從諸伏景光的手中將軟軟的小孩接過來,親昵地用下頜蹭了一下柔軟的銀發發頂:“那都是沒遇到小詩的時候的事情了……認識小詩之后就再也沒有去過聯誼會了!他們兩個幼馴染在合伙污蔑我啊!”
這氛圍突然變得齁甜起來,刺地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完全無法融入其中。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朝后退了半步。
玩笑已經開過了,既然親眼見到了人,那么當然要詢問一下正事。
“鹿見怎么會變成這樣?”收斂了開玩笑的表情,降谷零低聲問,“是出什么事情了嗎?”
“所以你們倆明明就是清楚的,”萩原研二嘴角抽了一下,“結果還要跟著造謠我?你們太過分了。”
“自己都沒有否認吧,”諸伏景光擺出無辜的表情來,“那怎么能怪我們?”
萩原研二面無表情:“誰讓你說那種話啊!正常人都不能忍受這種質疑的吧?”
——可以質疑他的道德底線,但不能質疑他和小詩之間的感情!
“沒什么事,”鹿見春名坐在萩原研二的手臂上,十分簡略地吐出了幾個字來,“……就是,出現了一點意外。”
鹿見春名的臉上露出了不堪回首的表情。
“意外?”諸伏景光皺眉,“是什么意外?”
他們對鹿見春名那開了掛一樣、也確實是開了掛的武力值十分清楚,不覺得鹿見春名能碰上什么能讓他這個有不死體質的人都覺得棘手的事情。
“一點小事。”鹿見春名含糊其辭,“總之我吃了藥之后就意外變小了……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鹿見春名會吃藥只存在一種情況——受了傷,所以不得不重置。
而且大概還是什么嚴重但又不會立刻致死的傷口……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雖然很想問清楚這件事,但是鹿見春名看起來沒有要說的意思,降谷零和諸伏景光也就沒有問出口。
“我就說剛才在電話里聽到你的聲音怪怪的。”降谷零上上下下地掃視著鹿見春名,“……沒想到你變成這樣了。”
他干巴巴地說。
“那之后的行動,”諸伏景光打量著鹿見春名這變成小學生后的五短身材,“你還是不要參與了吧。”
誰會讓小學生去大戰犯罪分子啊?就算是結果主義的公安也做不出來這種事。
畢竟和純靠阿笠博士的科學外掛的江戶川柯南不同,鹿見春名在行動組是全靠自己自身的武力值的,而這種武力值必然會隨著他的縮小而大打折扣。
雖然需要鹿見春名的力量,但這次實際上只需要鹿見春名作為一個保證行動成功的“保險”而已,只要公安安排的行動合理,就算不用鹿見春名出手也可以成功抓到人。
并不只是利用而已。
再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在長時間的相處之中產生感情來,更何況還是救過自己的人——以及因為自己而遭遇到不幸的人,理所當然會希望對方能得到幸福。
雖然獲得幸福同樣需要“利用”,但還不至于讓小學生去替代公安警察擔當那個承受危險的角色。
“沒關系。”鹿見春名緩緩搖了搖頭,“我可以的。”
降谷零并不認同:“你現在的樣子……”
他馬上就截住了這只說了半句的話——尖端被磨得尖銳的發卡抵住了他的脖子,幼小的男孩驟然暴起的時候仗著體重的輕盈,快地幾乎讓人無法察覺,瞬間就踩著萩原研二的小臂躍起,輕飄飄地掛在他的身上,喉結下方傳來一點冰涼的觸感。
降谷零下意識垂下眼睛,和鹿見春名對視——他能從那雙金色的眼睛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被凝固在眼瞳之中的陽光燦爛而耀眼,輝光在他的眼睛里旋轉,更像是燃燒著的焰火,在對視的瞬間就能被光芒灼燒地疼痛。
“我說,”他輕聲說,“我可以的。”
即使是小學生的身體,也不代表什么就做不到了——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并不知道,他戰斗時除了自己本身的之外,最重要的依靠其實是藏太。
他的伙伴,他的半身,那個普通人無法看見的高達三米、有著能切割開金屬的尖利巨爪和蝙蝠翼翅的黑色幽靈擁有一定程度的自主意識、也會使用槍械之類的工具,是單靠個人絕對無法抵抗的怪物。
不會死、又擁有藏太這樣的存在,只要不是一人面對軍隊,鹿見春名有自信壓制任何人。
降谷零盯著他金色的眼睛注視了一會兒,才沉默地嘆了口氣:“……好吧。”
出于愧疚的心理,雖然需要鹿見春名的幫助,但除非到萬不得已的時候,降谷零不想讓鹿見春名出手,所以剛才打電話請求幫助時也只是希望他能作為公安失敗之后的保險,而不是為了保證萬無一失直接將鹿見春名安排到公安的行動之中。
他不希望鹿見春名進入公安的視野,不希望他被公安注意到……然后在某個瞬間,發現鹿見春名身上的異常。
但既然鹿見春名本人都這么要求了……那他只能盡量讓鹿見春名沒有出手的機會了。
降谷零舉起雙手來。
“就當我沒說。”
年幼的男孩臉上像是狩獵一般冰冷的神情立刻就融化般消失了,那雙圓圓的金色眼睛看起來像是幼生的鹿,顯得柔弱又無辜。
“你們現在是要去做什么?”諸伏景光露出了些疑惑的表情,“我記得你的警察宿舍是在杯戶町吧?”
“檢查身體。”萩原研二一邊回答,一邊身手將鹿見春名從降谷零的懷中接了過來,“要去那位阿笠博士的家里。”
降谷零順其自然地將鹿見春名遞了過去,聞言后立刻明了了:“配合那位小小姐研究解藥嗎?”
“嘛,差不多是這樣吧。”
萩原研二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那我們就先走了。”
“好。”諸伏景光點點頭,“之后具體的事項我會發郵件給你的。”
諸伏景光和降谷零沒有急著離開,注視著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一大一小的背影在拐彎之后消失,兩個人才對視了一眼。
“你確定……沒問題嗎?”諸伏景光感覺到了良心上的不安。
“鹿見從來不是逞強的人,所以我覺得……”降谷零斟酌了一會兒才回答,“應該沒問題吧?”
諸伏景光露出無奈的表情:“我擔心的不是這個……再說了,如果真的碰上那種不得不讓鹿見出手的情況,該被擔心的人也是麥高倫和那位老鼠,我只是擔心會做的太過頭,被其他人給注意到。”
“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就是我們的工作吧?”降谷零微微笑了起來,“非法的手段要自己善后。”
“說的也是。”諸伏景光默然了幾秒,才輕輕點頭。他抬手摸了摸下頜,露出思索的表情,“不過說起非法……我們這是不是非法雇傭童工?”
降谷零沉默了。
鹿見春名變小后的年齡大概是7歲……就是再往上算虛歲十歲,那都是板上釘釘的童工。而他們不僅讓童工干活,干的還是危險的活。
……這么一想,他們這些公安好像確實很過分。
“不算吧,”降谷零鎮定地說,“我們都沒簽勞動合同,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算是非法呢?他只是好心幫我們公安的忙而已。”
*
雖然比不上組織研究所里的那些高端設備,但能讓阿笠博士制造出那么多黑科技產品來,實驗室里的設備也算不上差,至少讓灰原哀簡單地采集數據和檢查身體是沒什么問題的。
鹿見春名的外套在進入地下室的實驗室之后就已經脫掉了,身上只剩下一件短袖的尖領襯衫。
這套檢查身體的流程不像在研究所的時候那么繁瑣復雜,灰原哀簡單地給他做了一些檢查,然后掏出了針和試管。
灰原哀言簡意賅:“讓我抽點血。”
鹿見春名依照灰原哀的話講袖子挽了起來,一圈一圈地褪至手肘的位置,露出了光裸的小臂來。
灰原哀一手握著鹿見春名的手臂,一手捏著用來抽血的針,臉上冷靜的表情出現了一瞬間的崩裂——雖然已經開始消腫,但鹿見春名膚色白皙的手腕內側還殘留著些許痕跡。
那是吻痕和指痕。
灰原哀沉默了,靜止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視線從鹿見春名的手臂上緩緩抬起來,落在那張看起來就十分稚氣的圓圓的金眼睛上。
大概是因為變小的緣故,小孩子的眼瞳看起來圓而大,更像是有著銀色毛發的小貓瞪圓了之后的金瞳。
“怎么了?”鹿見春名茫然。
“沒什么。”灰原哀干巴巴地回答,目光轉向了隔著一層門、站在實驗室外面的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沒有進實驗室,只是透過實驗室門中鑲嵌著的那一小塊玻璃注視著實驗室內。發覺灰原哀看了過來,他下意識和茶發的女孩對上了視線。
不知道為什么,萩原研二總覺得自己能從灰原哀的視線之中讀出某種……像是看待犯人的譴責的情緒。
可他明明是個警察。
萩原研二十分茫然,灰原哀在和他對視幾秒鐘之后就低下了頭,精準地銳利的針頭扎進了鹿見春名手臂內側的血管之中,被抽離出來的鮮紅色的血液立刻沿著纖細的塑膠軟管灌進試管之中。
趁著抽血的時間,灰原哀詢問:“你確定藥效是持續了20個小時嗎?”
“可能會有一點點差異,但基本就是20個小時左右。”鹿見春名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如果繼續吃解藥的話,會有耐藥性是吧?”
“嗯。”灰原哀回答,“在江戶川的身上是這樣的,但這家伙每次都不肯聽我的話。”
灰原哀冷笑了一聲,坐在一邊的江戶川柯南眼神飄忽,開口轉移了話題:“啊……那個,APTX-4869這種藥還能在同一個人身上生效兩次嗎?”
這也是灰原哀在疑惑的問題。
銀色子彈和APTX-4869本質上是作用幾乎相同的藥物,成分上并不完全相同,但畢竟APTX-4869脫胎與銀色子彈,不管怎么樣都存在至少50%的相同——只是兩者都有同樣的問題,也就是藥效不穩定。
銀色子彈奇跡般地改變了鹿見春名的身體構造,在他身上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本身就已經起到了作用;而不知道該說是運氣好還是運氣壞,APTX-4869竟然在同一個人身上也發揮出了原本的藥效。
吃下銀色子彈的鹿見春名的時間應該是靜止的,就像貝爾摩德一樣數年都未曾有過變化,但APTX-4869進一步加強了這種異常……兩種作用相同的藥物出現了疊加的變化,但這并不合理。
就像解藥存在耐藥性一樣,APTX-4869應當也存在一定的耐藥性。
如果有一個人恰好兩次都吃下了這種藥物、又都同樣好運氣地激發了藥效,那么從成年人變成小孩之后,絕不可能再次讓時間倒退十幾年——否則這個人就不存在了,而就算從小孩時期倒退回嬰兒時期,藥效也大打折扣。
那么按照和離的推測,吃下銀色子彈之后的鹿見春名,在吃下APTX-4869之后,應當只會變成大概初中生左右的年紀才對……但這個推論在鹿見春名身上并不成立。
“我不知道,我所推論的一切都只是理論上的,但在實驗之中,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灰原哀輕輕嘆了口氣,“這個時間上除了他,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出現這種情況了……所以要趕在恢復之前采集樣本。”
鹿見春名口袋里的手機發出了輕微的響聲,他用空余的那只手勾過放在一邊的外套,從外套里摸出了手機。
是諸伏景光打來的電話。
“抱歉,剛才有事情忘記跟你說了。”諸伏景光的聲音從電話的另一端響了起來。
“沒事,”鹿見春名說,“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嗎?”
“三年前,就是你和琴酒最后一次執行任務、你出海失蹤的那一次,你還記得是從哪里上的港口嗎?”
“港口……我想想,”鹿見春名抬起頭,盯著天花板上明亮到有些刺眼的白熾燈陷入回憶之中,“我記得是江戶川區的一個私人港口……但我不認為那是固定港口,應該是臨時的。”
掌握走私線的船都十分謹慎,不可能永遠都停留在一個固定港口之中,大多數都是打一槍換一炮,港口使用個幾次之后就會廢棄掉,然后更換新的臨時港口。
“最近出現了很多起誘拐案,我們猜測這些孩子應該是被誘拐之后,會通過走私船販賣到海外。”諸伏景光的語氣中透露著些許沉重的意味,“鎖定的地點就是江戶川區,組織恰好在這個地區掌控了一條走私線……我們懷疑這些案子可能和組織有關。”
他又苦笑了起來。
“但我們都不知道這條線具體是什么情況,知道內情的大概只有琴酒……以及你了。”
“我只知道當時上岸的港口,地址我可以告訴你,但我猜多半不剩什么東西了。”鹿見春名也皺起了眉,“上船之后,那艘船就行駛到了公海,我并不清楚航線……至于誘拐案……如果我之后得到了線索,會告訴你們的。”
位于地下的實驗室中相當安靜,沒什么多余的聲音,即使鹿見春名沒有打開揚聲器,灰原哀和江戶川柯南也能隱約聽見從手機聽筒之中泄露出來的聲音。
江戶川柯南心中微微一動——誘拐案,他最近聽搜查一課的高木警官提起過,但這個案子不歸他們負責,所以高木警官沒有多說。
現在看來,這個案子可能還與組織有關嗎?
“這樣啊。”諸伏景光有些遺憾,“之前拜托你的事情,大概就在這兩天了。”
他的語氣略微停頓了一下,隨后忍不住低下了聲音。
“……小心一些,盯著的人太多了。”
*
審訊室中的攝像頭是警視廳公安部斥巨資買來的先進設備,是懸掛在天花板上的十分龐大的機械,用來連接的金屬支架和支撐運行的軌道被固定在穹頂之上,像是幾個箱子重疊在一起的巨大攝像機自如地來回運行,黑漆漆的鏡頭表面閃爍著代表運行的紅光。
這個攝像頭中裝載了先進的智能分析系統,高清的攝像頭能捕捉到嫌犯臉上所有細微的表情,并且對這些微表情加以分析,用以判斷嫌犯在審訊中的心理狀態、以及是否說謊。
不得不說,這個斥巨資買回來的東西是很管用的——但在麥高倫這個拒不配合的人身上并不起作用。
但在某些時候,也是有點用的。
比方說,用來制造一些騷亂。
麥高倫已經習慣了時不時就突然被提走審訊,公安的審訊方法還是老一套,依靠各種手段去熬,熬到人堅持不下去自然就會開口,但這對麥高倫而言沒什么作用。
他十分自在地坐在審訊桌后,頭頂就是巨大的攝像系統。
來審訊他的依然是深田優心和今井結太。大概是他上次面對這兩個公安警察時終于透露出了一點點有用的信息,這讓公安誤認為這兩個警官在審訊上頗有心得。
而在審訊的過程之中,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頭頂的攝像機在過載運行,先是警報的微小的紅燈一直在不停地閃爍。
似乎是運行到了極點,審訊室內終于發出了爆炸的巨響聲。金屬和塑料的碎片濺射,在審訊室內所有人的身體都毫不留情地割出傷痕。
支撐著巨大攝像機的支架也因為爆炸而徹底斷裂開來,重達一百公斤的金屬機械從天花板上直直地砸了下來。
麥高倫下意識地仰起頭,緊縮的瞳孔中倒映出急速放大的黑影。
第130章
將近一百公斤的器械當然相當沉重, 堅硬而沉重的攝像頭連同著被安在天花板吊頂上的滑行軌道一起脫落,從高處重重地砸下來。
攝像頭原本就是正對著下方審訊桌的,麥高倫首當其沖,但正在審訊室內的深田優心和今井結太也連帶著被波及到了。
攝像頭沉重的另一端重重砸了下來, 將木質的審訊桌從中間砸地斷裂開來, 放置在桌上的電腦因此而摩擦飛濺出一點星火來, 連帶著攝像機一起, 再次引起了二度爆炸。
好在二度爆炸并不算太嚴重, 當然不能和炸彈相比,但這樣的智能系統過載爆炸也足以給人帶來傷害。
麥高倫被審訊椅上固定著的手銬牽制住了身體,根本無法迅速逃跑。
這為了防止犯人暴起傷害警察的裝置在此刻無疑成為了他的催命符, 麥高倫無法敏捷地拖著椅子和手銬一起行動,于是只能徒勞地向后挪動,卻仍然有大半個身體被沉重的金屬機械壓在下面。
猩紅的血液緩緩地溢了出來,沿著地板的縫隙蜿蜒地滲透。
今井結太和深田優心也好不到哪里去。
二度爆炸在加上沉重的攝像系統脫落砸下來的重量,深田優心和今井結太都受了傷——爆炸和墜落是一瞬間的事情, 還在他們的正上方, 根本沒有躲開的余地, 只能靠著身體下意識地反應躲避。
但當然是徒勞的。
沉重的金屬砸在身體上時顯得異常沉重,碎片將肌膚割傷, 火星燃燒了衣擺, 將織物燙出了幾個邊緣焦黑的洞來。
今井結太的口腔中彌漫著鐵銹味,唇角也溢出了一點血痕。
就連單向玻璃也因為爆炸被被砸出了蛛網般的紋路來,隨時都有可能碎裂——但在單向玻璃的另一邊觀察審訊室內情況的公安警察們根本沒有精力注意這碎裂的玻璃,他們紛紛慌亂起來, 沖向隔壁的審訊室。
同僚受傷、這么多年來抓捕到的最重要的犯人也在自己的地盤上生死不明……不管是同僚還是麥高倫,公安警察都不希望他們出事。
倉庫爆炸那么嚴重的事故, 好些警察身受重傷,還損失了一批本來應該收繳到的槍械,這才抓到了這個麥高倫……什么東西都不吐出來就這么輕易死掉的話,這么長時間來,公安為此的付出就全都白費了。
從隔壁觀察室中趕來的公安警察們立刻將已經因為疼痛而昏迷過去的麥高倫從沉重金屬機械的下方拖了出來,另外一批人則緊急去查看今井結太和深田優心的狀況。
今井結太稍微好一點,至少神智清醒,受到最嚴重的傷也只是被碎片割傷而已,機械墜落的余波沒有波及到他。
但深田優心就顯得要凄慘很多——臉上和身上都是傷口,火燎黑了他的衣服,身體上染上灰黑色,他克制不住地嘔出血來,眼前陣陣發黑,身體中支不起力氣來,整個人陷入了昏迷之中。
“深田、深田——!”趕來的公安警察十分焦急,大聲地叫著他的名字,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麥高倫的狀況怎么樣了?”安永統括手上還纏繞著繃帶,他大步跨過地上的殘骸和狼藉,來到查看麥高倫狀況的警察身邊。
“不行,得馬上送到醫院去。”警察搖了搖頭,“再不去的話……”
麥高倫是受傷最嚴重的那個人,這不是簡單的傷,也無法請醫生到公安來簡單處理傷勢,只能送到醫院的手術室去搶救了。
“這一下,是沖著要殺了他來的……”安永統括神色沉沉,目光緩緩移動到砸下來的攝像機上。
攝像機的鏡頭被砸地粉碎,四散飛濺的玻璃碎片落了滿地,被踩過時發出了劃過地面的刺耳的聲音。
“叫救護車了嗎?”安永統括看向另一邊的警官。
“剛剛已經叫過了,救護車馬上就來,但是……”被問到的警員回答地有些遲疑,“好像是路上出了交通事故,因為堵車,救護車沒法立刻趕過來。”
“開車送他們去醫院,”安永統括沒有猶豫,立刻下令,“馬上就去!”
在這里干等,只能眼睜睜看著麥高倫逐漸死去,公安開車的話,即使出現交通事故也能讓交通科為他們讓行,反正公安囂張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得到命令的警員們立刻行動了起來,而就在他們準備下樓開車的時候,信息部所在的辦公室也發生了異動。
“我們的內網和數據庫被攻擊了!”
安永統括神色一沉。
內網被入侵?這件事剛好和麥高倫被砸同時發生……就這么巧嗎?
但他顧不得這些,只能讓信息課的人先頂住,目前重要的是要送麥高倫、深田優心和今井結太去醫院。
今井結太是在場的幾個人里唯一還清醒著的人,他拒絕了同事的攙扶,費力地摸出屏幕出現了些許裂紋的手機,編輯了短信發送。
……
諸伏景光面色沉重地看完今井結太發來的短信,神色一沉。
他正在樂器店之中,工作日時店里沒什么客人,他在看到這條短信之后立刻就出門鎖上了店,徑直走到了斜對面的的波洛咖啡廳之中。
這個點的波洛咖啡廳也沒什么人,榎本梓和降谷零正在開放式的吧臺廚房后清洗客人用過得到杯碟。
諸伏景光推開玻璃門時發出了一聲輕響,在安靜的店內十分明顯,立刻吸引了榎本梓和降谷零的注意力。
“歡迎光臨……”榎本梓脫口而出的歡迎語低微下來,在看清來人后她愣了一下,“誒?森川先生?不去看店不要緊嗎?你的店里只有你一個人在負責吧。”
“沒關系沒關系,今天工作日也沒什么客人,我就干脆提前關店了。”諸伏景光微笑著回答。
“啊……好羨慕啊。”榎本梓將洗干凈的瓷盤擱進用來消毒的櫥柜之中,重重地嘆了口氣,“自己當老板真好,想休息就休息。”
降谷零用放在一邊的毛巾將手上的水珠拭干,抬起頭看向諸伏景光:“森川先生來是打算喝杯咖啡嗎?”
語氣中帶著笑意,但降谷零的臉上卻沒有半分笑容,神色也摻雜著沉重的意味。
諸伏景光會關了店,主動到波洛來找他,就足以說明發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而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這件事必然和身處于警視廳公安部內的麥高倫有關。
“不了,我還有些其他的事情要辦。”諸伏景光露出了歉意的笑容,“是這樣的,我的朋友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想要委托一位偵探幫忙解決……但事情并不算很嚴重,我想麻煩毛利偵探似乎不大好,想到安室先生也是毛利偵探優秀的弟子,所以想拜托安室先生,可以嗎?”
榎本梓早已習慣降谷零這個看板郎的遲到早退,聞言沒多猶豫就爽快地答應了:“沒問題呀,安室先生就借給你啦,反正店里也沒什么人。”
“我自己都還沒有答應呢……”降谷零的臉上露出了無奈的表情,“不過,既然你都這么說了,我就趁機偷個懶好了。”
他將挽起的襯衫袖子放了下來,解開系在腰間的圍裙,跟在諸伏景光的身后一起走出了波洛咖啡廳之中。
走出波洛,降谷零臉上偽裝出來的表情瞬間便消失了。
“麥高倫那邊出什么事了?”
“出現了意外,麥高倫生命垂危。”諸伏景光言簡意賅。
“什么?”降谷零有些詫異,“直接在公安內部就動手了嗎?”
“目前看來是這樣……審訊室里原本安裝了引進的攝像智能分析設備,但這個攝像系統在審訊中莫名其妙地爆炸脫落了,當場就砸在了麥高倫的身上。”諸伏景光露出了一點苦笑,“麥高倫雖然沒有當場死亡,但是如果不馬上送到醫院的話,估計也沒救了。”
降谷零愣了一下:“爆炸……警視廳公安部之前也發生過爆炸吧?只不過是一些家用電器出現了故障。”
“就因為這樣,所以沒引起警惕……安永統括辦公室中的智能熱水壺爆炸被認為是意外,至于茶水間那個,大概都覺得是有人操作不當才導致的,沒有人會覺得這些事是早有預謀的。”諸伏景光斟酌著字句,聲音低緩,“我的聯絡人……今井告訴了我一些他的猜測。”
“微波爐、熱水壺,這兩樣都是最近新出的家電,賣點都是智能聯網、遠程遙控。”
降谷零明白了:“那個攝像系統也是智能聯網的,所以他懷疑這是同一個人干的吧?都是為了今天而所作出的預演。”
“不管怎么樣,既然動手了,那個人不會就這么收手的。”諸伏景光神色沉沉。
“麥高倫沒死,他一定有后手。”降谷零沉吟,“堵車、公安自己開車送麥高倫去醫院……我馬上聯系風見。”
諸伏景光點了點頭:“鹿見那邊,我會告訴他的。”
現在是保險裝置該啟動的時候了。
*
接到諸伏景光的電話的時候,鹿見春名正在午睡。
準確地說,是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正在午睡。
雖然是工作日,但警察也不是整天24小時待機的,反正警察宿舍距離警備部機動隊的大樓也不遠,萩原研二就干脆在午休的時候回宿舍午睡。
床并不大,睡兩個成年人稍微顯得擁擠,但一大一小就剛剛好——萩原研二這個時候才發覺出鹿見春名變小的一些好處。
變小的戀人嬌小而纖瘦,在他懷里就像是抱枕一樣,完全可以被圈在懷里抱著睡覺。
更何況時節已經步入初夏時節,天生體溫偏低的體質讓鹿見春名即使在燥熱的初夏中也手腳冰涼,觸及時像是被毛巾包裹著的冰塊一樣。
這對于火氣十分旺盛的萩原研二來說,鹿見春名當然就是那個夏日里最好的抱枕,涼快又解暑。
鹿見春名在夏天的時候就不喜歡跟萩原研二黏在一起了。
冬天的時候萩原研二是個十分稱職的暖手寶,但在夏天那就是火爐,稍微靠近一點都會被燙地落下汗來。
比如這個初夏的午后,鹿見春名被怕熱的萩原研二當做抱枕圈在懷中。
午后金子般燦爛的陽光透過明凈的玻璃窗落入室內,灑在床上,為床上兩個一大一小的身影鍍上金邊。黑發與銀色的發絲交錯在一起,一同在日光下趨近于璀璨的金,像是被連接在一起的線。
年幼的男孩枕在青年的肩上,手緊緊攥著淺藍色警服襯衫的衣擺,銀發從萩原研二的手指之中穿過,又垂落下來,像是被攥在掌心中的一縷月光。
鹿見春名原本習慣睡著時將自己蜷縮起來——這是沒什么安全感的防御的姿態,但有萩原研二在身邊的時候,他下意識地也安定下來,額頭抵著萩原研二的胸口,發出平穩而悠長的呼吸聲。
因為太熱,汗水浸濕了鹿見春名的鬢發,銀色的發絲黏在他的額角與唇邊,臉頰白皙的膚色上因為燥熱而染上一層很淺的薄紅。
手機的鈴聲被調整成了振動模式,振動的聲音響起后立刻便驚動了鹿見春名。
他皺了皺眉,睜開的金色眼瞳之中還帶著一點茫然的水汽。
他伸手摸了摸,從枕邊摸到了還在振動之中的手機。
來電人是諸伏景光:“到需要你的時候了。”
諸伏景光的語氣十分鄭重。
“他們有行動了,麥高倫在審訊室中意外受了傷,現在已經被送往附近的醫院了。”諸伏景光的語速加快,顯得有些急迫,“我認為這個時機就是策劃好的,在這條從警視廳公安部去往醫院的路上,他們一定會有所行動。”
不用諸伏景光多說,鹿見春名也明白屬于他的職責——如果公安警察的行動出現紕漏,那么就需要他臨時補位了。
他要負責阻止組織的行動,至少不能讓麥高倫這枚棋子真的如同組織所愿的那般直接死去,更重要的事情是得抓出那個藏在公安中的釘子。
如今這個釘子因為麥高倫語焉不詳的話語而心生慌亂,急匆匆動手的時候必然會漏出破綻。
為了確認麥高倫真的死亡、絕對不會透露出和自己有關的信息,想必那個藏得很深的釘子會親自出手。
比起保證麥高倫不死,還是抓住臥底要更迫切——這才是鹿見春名的第一目標。
這個突然而來的消息讓鹿見春名瞬間就清醒了過來,那雙金瞳之中的茫然之色在瞬間一掃而空。
“我明白了,”他回答,“馬上趕到。”
他立刻從床上坐了起來,又彎下腰,小心翼翼地想要萩原研二的手掌中抽出那幾縷屬于自己的銀發。
但他沒能拽出來,萩原研二握緊了那縷在日光下閃爍著輝光的銀發,就像試圖拽住他。
鹿見春名愣了一下,抬起眼睛,對上了萩原研二的視線。
凝聚著濃郁的紫羅蘭色的眼睛正定定地注視著他,唇緊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
“小詩要走了嗎?”
他的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感。
以往鹿見春名執行任務的時候,萩原研二都一無所知……唯獨這一次,鹿見春名要從他的身邊離開,去執行一項他十分清楚有危險的任務。
哪怕他知道鹿見春名不會死、哪怕他知道有“超能力”的存在,即使未來有一天鹿見春名能成為全地球最強大的人類……萩原研二仍然不會就此放心。
畢竟那是重視的、視為珍寶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完全不擔心吧?
但萩原研二不會為了自己的私心就要求鹿見春名留下。
他自己就是排爆警,永遠奔赴在每個有爆炸物出現的現場,而出現場的排爆警的死亡率要遠遠高于刑事警察。
萩原研二本身就是與死亡相伴的職業,只要出現失誤就足以葬送性命,身處組織之中、還承擔著公安協助人職責的鹿見春名也是同樣的處境。
既然如此,當然也沒有理由阻止鹿見春名了吧?
他的戀人,就算死亡也能復活、還擁有超能力的戀人當然是值得信任的存在。
所以只要堅定地相信他就好了。
萩原研二松開了掌心的那縷銀發。
鹿見春名卻沒有立刻動身離開,而是認真地注視著萩原研二,將色彩絢爛的紫羅蘭色烙印在金瞳的深處。
“我會平安回來的,”他說,“我保證。”
會回到你身邊的。
萩原研二從鹿見春名的語氣中讀出了這句話。
他伸出手,將身量格外嬌小的孩子圈進懷中,用手掌輕輕按了一下鹿見春名的發頂。
“如果能和小詩一起就好了。”萩原研二的聲音放的很輕,幾乎是氣音,低地讓鹿見春名聽不太清。
鹿見春名發出了疑惑的聲音:“什么?”
“沒什么。”
萩原研二微笑了一下。
雖然是警察,但萩原研二沒法擅自插手公安的行動。排爆警雖然日常訓練嚴格,但實際上他們最大的敵人并不是罪犯,而是各種各樣的爆炸物。
當年的萩原研二是警校優秀畢業生,即使如今他也擅長警用擒拿術,也不可能在什么都不說的情況下擅自一頭扎進去。
需要他的時候他當然不會拒絕,但至少不能做那個拖后腿的人。
“今晚吃咖喱飯吧。”
萩原研二最后只這么說。
這個擁抱很快就分開了,鹿見春名一邊走向門口,一邊回頭抗議:“已經連著吃兩次咖喱飯了,至少也換一個吧?”
“不動手的人沒資格點菜!”萩原研二冷笑。
“那也不是不行……”少年嘟囔的聲音消失在了緊閉的門縫之中。
*
公安出動了三輛警車,分別坐著麥高倫、今井結太和深田憂心。
麥高倫那輛警車上坐著的還有負責看守他的警察,雖然這個重要的犯人眼看是出氣多進氣少、可能下一秒就要死了,但誰知道會不會突然回光返照暴起傷人想要逃跑呢?
從公安部的大樓前往附近最近的醫院有一條大道,但這條路此刻已經因為發生了交通事故而堵的水泄不通。
只不過公安畢竟是公安,安永統括一個電話過去,正在現場處理交通事故的交通科就開始指揮起現場水泄不通的車輛,讓這些車輛向兩邊靠攏,硬生生地擠出了一條恰好能夠容納車輛通過的通路來。
但這條通路只能行駛半截,另外那一半的路已經因為堵車而直接無法挪動,比起讓這些車輛讓路,還是選擇繞遠路更快。
在這樣的權衡過后,三輛警車前后駛入另一條道路之中。
但在通過紅綠燈的時候,今井結太所乘坐的那輛車被突然插入車流中的黑車一擋,不得不踩下剎車,也因此而無法緊密地跟住前面的兩輛警車。
載著麥高倫和深田憂心的兩輛警車毫無所覺,拐彎來到另一條路中——但奇怪的是,這邊也出現了堵車。
“今天這么多車禍嗎?”負責開車的警員瞠目結舌。
“只能換路了吧?”坐在副駕駛上的警員思考了一下,“我記得走一個小路也可以到醫院,那里肯定不會堵車了。”
駕駛警車的警員朝后視鏡看了一眼昏迷的麥高倫,認同了這個提議,“好,再不去的話估計這家伙就真的要撐不住了。”
跟在后面的載著深田憂心的警車不明所以,但仍然跟了上去,兩輛警車駛入了小路之中。
這條路沒有監控,而麥高倫和深田優心又都處于昏迷之中。
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深田優心是昏迷過去的。
他閉著眼睛,偽裝出虛弱的狀態來——雖然他早就知道會出現這樣的狀況,但為了逼真和擺脫自己的嫌疑,還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一些傷勢。
好在他能支撐著行動,和這些傷比起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被麥高倫賣了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他不知道麥高倫是什么時候發現他的身份的……那天在審訊室的時候,麥高倫的話分明就是說給他聽的。
不能猶豫了,必須立刻動手。
也就是在那一天,深田優心下定了這樣的決心。
他是決定之后馬上就會行動的人,也為此做出了周密的計劃——在公安的地盤想動手當然不可能,下毒、謀殺,這些都做不到的話……那么意外呢?
只要造成意外,讓麥高倫不得不離開公安的地盤去接受治療,他就完全有辦法讓麥高倫永遠閉嘴。
而計劃也正如深田優心所想的那樣進行著,警車被他利用車禍引導而進入了沒有監控的路段,接下來……
是駛入小路中的卡車,三輛車狠狠撞在一起,卡車將兩輛警車給掀翻了,坐在副駕駛和駕駛座上的警察在瞬間就陷入了昏迷。
早有準備的深田優心還能支撐住下車,他打開車門,來到麥高倫所在的那輛車前。
他打開車門——然后愣了一下。
車中空無一人,麥高倫憑空消失了。
怎么會這樣?麥高倫不是喪失行動能力了嗎?瀕臨死亡的他怎么可能在車中消失?
到底發生了什么?麥高倫去哪了?
深田優心驚愕起來,麥高倫的消失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根本沒有預想過的意外情況在此刻發生了。
直到他聽到了聲音——說話的聲音,可現場除了他之外本來不應該有任何清醒著的人。
“你在找我嗎?”
深田優心下意識抬起頭。
側翻的車頂上在悄無聲息的時候出現了一個年幼的男孩。
璀璨的陽光落在他的銀發上,在日光下閃爍著輝光,金瞳的瞳孔在光河流轉下緩緩收縮,最終變成了橢圓形,像是在光線下變化的野獸的眼睛。
而此刻,可怕的怪物盯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