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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室內的落地窗是完全打開的, 甚至沒有完全拉上窗簾。

    銀色的月光透過明凈的窗玻璃傾倒在木質的地板上,涌入的風將淡藍色的窗簾掀了起來,透過籠罩著窗簾的輕紗,能看見寬大的書桌前亮著一團瑩藍色的光。

    光將內海將人的臉照亮了。

    他的長相和琴酒手中的那張照片完全不一樣——如果以現在的面貌來看, 即使拿著那張照片也難以認出這就是目標內海將人。

    原本照片上的內海將人是個穿著格子衫、身材有些圓潤外加發際線偏高、還帶著黑框眼鏡的典型程序員形象, 但此時的他看起來形銷骨立, 瘦得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憔悴, 襯衫空蕩蕩地掛在他的骨架上。

    他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也并不好, 眼皮下是濃重的黑眼圈,眼珠里布滿細密的紅色血絲。

    內海將人坐在書桌前,他面前打開的是一臺筆記本電腦, 那是他隨身攜帶的重要工具。

    他操縱著鼠標,打開了一個彈窗,輸入一串代碼之后便跳出了一個圖案。

    那是一株世界樹。

    或許是因為正在加載中的原因,灰色的世界樹圖案自下而上地一點一點被燦爛的金色填滿,逐漸亮了起來。

    當金色將世界樹徹底點亮的時候, 完整的、枝葉繁茂的金色世界樹倒映在內海將人的瞳孔里, 像是被點燃了。

    內海將人這才緩緩地向后仰, 整個人靠在椅背上。

    他抬起眼睛,凝視著天花板上被倒映出來的影子, 樹影被月光剪碎, 構成了像是烏鴉一樣的圖案。黑色的烏鴉停駐在天花板上,無聲地注視著他此時無異于“背叛”的行為。

    那個如同他父親一樣的男人死了,只剩下被鑲嵌在相框之中的黑白相片。

    烏鴉般的組織成就了枡山憲三,同樣也毀滅了他。而所有導致了他死亡的人, 都一定要付出代價。

    濃重的仇恨和刻骨的痛苦讓內海將人很快就消瘦了,支撐著他的只有胸腔之中以仇恨為養料而燃燒的火焰。

    直到眼眶中傳來干澀的感覺, 內海將人才緩緩坐直,再度操縱著鍵盤。

    他進入金色世界樹的系統之中,這個原本被停運的系統立刻彈出了紅色的警告,一層又一層地疊加起來,幾乎將整個屏幕占滿。

    內海將人面無表情,沒有因為這屏幕上滿滿當當的紅色感嘆號的警告動搖分毫。他的手指在鍵盤上幾乎出現了殘影,按鍵的敲擊聲在室內緊密地響起。

    在輸入代碼之后,彈窗的最前方出現了一個小小的輸入框——輸入授權碼。

    內海將人將授權碼輸入其中,以管理員的權限直接暴力進入了其中一個被他標紅的賬戶。

    文件列表之中大多都是視頻文件,他點開了其中一個。

    他沒有打開聲音,視頻是靜音播放的,但不需要聲音,內海將人只憑借畫面也能明白這段視頻之中發生了什么會令全世界都驚愕的事情。

    “什么逆轉時間的洪流……什么讓死人復生……”

    內海將人一邊低笑一邊自言自語起來,他用手捂著臉低低笑了起來。

    “如果早知道的話……如果早知道的話……”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后的低音像是不甘,又像是哭泣。

    內海將人用力地咬緊了牙,身體顫抖著伏下去,口腔里的鐵銹味瞬間便彌漫開來。

    *

    鈴木財團旗下的椿島酒店將要舉行的宴會就在周日的晚上。

    但是直到宴會開始前的兩個小時,降谷零都沒能收到現任搭檔鹿見春名發來的消息。

    降谷零下意識猜測——鹿見春名大概又是熬夜打游戲或者看漫畫,直到現在都沒睡醒。

    他得去逮人,不然就不能按時到宴會現場了。

    降谷零開車前往鹿見春名所住的米花町的公寓,敲了幾次門之后他發揮了一些小手段直接打開了門——然而公寓內空無一人。

    降谷零在屋內轉了一圈,憑借他的經驗,單從公寓內的生活痕跡來判斷,公寓的主人至少有兩天不在這間公寓里了。

    那么問題來了,鹿見春名人呢?

    降谷零忍不住想。

    難道……這家伙又叛逃了?也不是沒有可能,根據諸伏景光告訴他的那些情報……什么沖冠一怒為萩原、什么戀愛腦冒著殺身之禍救臥底,歸根結底就是三個字“他超愛”。

    再次叛逃的話,琴酒可能真得給他喂槍子,質問他為什么看不住一個大活人了。

    委實說,降谷零也沒想到鹿見春名能為了萩原研二做到這個地步。

    告死鳥從之前一直隨波逐流,好像對人生沒有任何追求……直到最近,他好像突然找到了人生追求的目標一樣,突然開始動力滿滿。

    “他超愛”的戀愛腦告死鳥,誰都看得出來他對萩原研二抱有不一樣的感情,如今積極地想要徹底毀滅組織也都是為了能安心和萩原研二在一起,不管他做出什么事來,降谷零都不奇怪。

    降谷零心說,如果組織真的在鹿見春名的幫助下毀滅了,他一定會說服公安給萩原研二頒發一個獎章的。

    他一邊思考,一邊拿出手機,給鹿見春名發了一則短訊。

    [你在哪里?]

    他過了一會兒才收到了回復,是一串地址。

    降谷零盯著他發來的地址,輸入到導航軟件之中看了一下——這個地址,怎么隱隱約約有點熟悉呢?如果他沒看錯的話,這是警察宿舍吧?而且還是警備部機動隊的宿舍……

    他回想了一下認識的警察里在警備部機動隊任職的人,腦子里只能浮現出兩個名字: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

    排除松田陣平之后,剩下的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萩原研二,你都干了些什么?

    這個想法在降谷零的腦海中不斷盤旋,他抱著五味雜陳的復雜微妙的心情,驅車開到了萩原研二所住的警察宿舍樓下。

    他從樓后的小門乘上電梯,按照鹿見春名給的地址來到了那層樓,找到門牌號后,足足給自己做了五分鐘的心理建設,才敲開了門。

    如果他猜的沒錯的話,鹿見春名至少在萩原研二的宿舍里待了兩天……這兩天里到底干了些什么,降谷零不敢細想。

    敲門聲響起之后,大概一分鐘,門就打開了。

    來開門的是萩原研二,萩原研二大概早就知道他會來,露出了微笑。

    “安室先生,你來了。”萩原研二退開一步,讓降谷零進門,“是來接小詩的吧?”

    從萩原研二的態度之中,降谷零察覺到了一件事——萩原研二大概還不知道他們幾個的關系已經在鹿見春名那里暴露了,現在還保持著偽裝。

    降谷零一邊進入玄關,一邊伸手在萩原研二的肩上拍了拍。

    “別裝了。”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裝什么?”

    鹿見春名從臥室里走出來,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后接話:“是指你不用在我面前偽裝不認識這個警校同期的事情。”

    “誒?”萩原研二的動作靜止了,他的思維如同齒輪生銹一般卡頓了,直到過了很久才終于反應過來這句話里的意思,聲調頓時拔高了,“——誒???”

    看到有個人比自己還震驚,降谷零頓時舒服了,甚至能夠忽略因為看到鹿見春名從萩原研二的臥室里走出來而產生的微妙的情緒。

    這兩個人在這兩天的時間里住在同一間臥室之中到底做了什么,降谷零一點都不敢想。

    萩原研二的目光在鹿見春名和降谷零之間來回掃視,最終凝滯在鹿見春名的身上,“小詩什么時候知道的?既然知道了為什么不告訴我!——看我演戲的時候心里其實在偷偷笑我吧!”

    高個子的青年警官露出了十分不滿的忿忿表情,撲上去用兩只手的手掌貼在鹿見春名的臉頰兩側,用力的擠壓讓那張臉擠成了一團,臉頰肉和嘴唇都因此而嘟了起來。

    “沒有笑……”鹿見春名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他雙手握著萩原研二的手腕,將擠在自己臉上的兩只手放了下來,這才能繼續正常地說話。

    “什么時候知道的……這件事三年前我就知道了,沒告訴你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說出來而已。”鹿見春名撇了下嘴,“再說了,那個時候說出來的話,反而是不妙的時機吧。”

    組織內的成員以某種神不知鬼不覺的手段得知了他們的身份和聯系,當時降谷零和諸伏景光根本無法確認鹿見春名的立場,況且降谷零賣了他這件事在先,怎么都不可能相信他確實不在意這件事……和同期之間的關系也只會被當成把柄拿捏。

    ——隨時有可能爆炸的不安定的炸彈。

    一定會被這么認為吧?

    “那……”萩原研二得到答案后又有些忐忑不安,“小詩會生氣嗎?關于我在你面前偽裝這件事。”

    “我完全不在意。”鹿見春名十分篤定地說。

    他抬起金色的眼睛來,璀璨的日光被固定在他的眼底,倒映出萩原研二的面容來。

    “有所保留是很正常的事,只要我知道研二和我相處時都處于真心就好了。”

    只用確認心意是真實的就足夠了,只要感情不是虛假的就好了。

    鹿見春名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就像他即使被全國通緝,只用漫畫和游戲就能依然保持精神穩定的情況活下去,并且沒有因此而憤世嫉俗、出現什么反社會人格來一樣。

    就像他也有“亞人”這個秘密瞞著萩原研二一樣,萩原研二為了同期的安全在他面前有所隱瞞也是正常的事情,他不會因此而生氣。

    鹿見春名說出這句話來時,臉上的神情、眼角眉梢都變得柔和下來,金瞳專注地凝視著戀人,目之所及中只剩下那抹格外濃郁的紫羅蘭色。

    “我只在意研二的心意。”

    鹿見春名的表情專注又認真,語氣莊重地就像是宣誓。

    萩原研二呼吸一窒,破防般長長舒了口氣,伸手圈住鹿見春名的腰,低下頭來將下巴擱在鹿見春名的肩上。

    “當然是真心的。”他語氣鄭重,“對小詩的心意——這一點絕對沒有任何虛假。”

    鹿見春名輕輕偏頭,貼在萩原研二的鬢邊。

    “嗯,我知道。”

    “夠了啊我說。”降谷零涼涼地開口,“希望你們知道這個房子里還存在第三個人。”

    他深刻地覺得自己踏足這間房子完全是個錯誤——明明他一天只睡兩個小時,為了任務、為了覆滅組織而兢兢業業,結果他的好搭檔卻在這里和他的同期黏黏糊糊談戀愛?

    這其中的落差實在太大,讓降谷零瞬間就看這倆人不順眼了。

    “時間快到了,走吧。”降谷零看了一眼腕表上指針的指向。

    萩原研二大概知道這事組織的任務,十分體貼地沒有問任務的具體內容。他松開圈住鹿見春名的手,看著戀人和降谷零一起出了門。

    在玄關處換好鞋子之后,降谷零打開了門,率先走了出去——但鹿見春名卻沒立刻跟上來。

    他疑惑地回頭,但在看清了眼前發生的事情之后,恨不得從來沒見過這一幕。

    萩原研二握住了鹿見春名的手腕,讓他不能立刻離開。另一只手握住了門內側的把手,仗著身高的優勢將鹿見春名困在門縫與墻壁夾角的縫隙里,在那雙帶著疑惑的金瞳抬起來看向他時,萩原研二俯身。

    唇上傳來溫熱的觸感,他嘗到了萩原研二的味道。

    這個吻十分短暫,若隱若離而一觸即分。

    雖然因為身體遮擋的原因,降谷零沒能看地十分清楚,但僅憑動作也能分辨出來什么……不管如何,至少此時此刻,降谷零希望自己瞎了。

    單人宿舍的門緩緩關閉,將萩原研二的身影徹底遮擋住。

    等他眼底中萩原研二的倒映徹底消失的時候,鹿見春名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地沉靜了下來。

    在那個瞬間,鹿見春名從“小詩”這個特殊的代稱所代表的角色之中抽離了出來,變成了降谷零所熟悉的那個組織的告死鳥。

    鹿見春名一言不發地跟在降谷零的身后,等他們一起走進電梯里時,降谷零才問出了疑惑:“你和萩原……”

    “交往中。”鹿見春名十分干脆地回答。他偏了偏頭,不解地看向降谷零,“這不是很明顯的事嗎?”

    “……”

    是很明顯,所以他才想確認一下啊。

    降谷零說的十分含蓄:“沒想到兩天不見,你們的關系就這么突飛猛進了。”

    前幾天還是記憶丟失、表面親厚實際疏離的態度,兩天一過甚至已經成為戀人開始交往,說不定已經快進到同居了——降谷零懷疑自己可能錯過了整整幾十章的劇情。

    “其實已經過了很久了……七年了。”鹿見春名垂下眼睛,聲音中淬著冷意,“我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好。”

    “但總有其他的各種各樣的麻煩事來打擾我。”

    不管是任務還是組織,都是麻煩。

    組織的人不可能全部殺光,必須徹底地、從根源上瓦解,將惡行曝光在陽光下,接受社會層面上的審判,這才能讓那些肆無忌憚的人變成陰溝里的老鼠,惶惶不可終日,并且不見天光。

    鹿見春名一直是沒有什么追求的人。

    這世界上總有很多事物能令人甘愿用生命為代價獲取,但當一個人再也不會死亡之后,生命的重量便如同羽毛一樣輕。

    反正不會死,隨隨便便怎么過都是一生,既然如此也沒有必要再有過多的追求了吧?他懷抱這這樣的想法,直到萩原研二在心中的分量不斷加重,最后完全占據那磕跳動的心臟。

    里面滾動的不是血液,是濃稠的、小心翼翼的、名為“喜歡”的情緒。

    他有了想追求和守護的東西,所以才能因此而前行。

    但在組織的事情上不能太著急,就像松田陣平說的那樣,心浮氣躁乃是大忌。

    鹿見春名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松田陣平的名言。

    到一樓了,電梯廂內發出提示音,沉重的門緩緩打開。

    降谷零的白色馬自達就停在不遠處,他給車解了鎖,卻沒立刻進去。

    “給你準備的參加晚宴的西服在車后座,”降谷零打開了后座的門,“你先把衣服換好吧。”

    鹿見春名點點頭,鉆進了車后座。

    大概過了十分鐘,車窗被敲響了三聲。透過車窗,降谷零看清了鹿見春名貼在車窗邊的臉。

    降谷零打開車門坐進去,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掛在前窗頂上的后視鏡一眼。

    透過平滑的鏡面,他看見了坐在后座的鹿見春名。

    銀發少年坐在座椅上,低頭打理著穿在身上的黑色西服。西服是外套馬甲和白襯衣的三件套,剪裁良好的西服勾勒出腰線來。

    月光般的銀發蜿蜒散落在黑色的布料上,在車內顯得更加輝光閃爍。

    但鹿見春名垂下頭,眉宇皺了起來。他低垂著眼睛,盯著襯衫的領口,伸手拽著深藍色領帶的兩端。

    雖然這么說有點不太好意思,但——他不會打領帶。

    上學的時候,鹿見春名穿的制服都是立領,根本不需要打領帶,而在國中畢業的那年暑假,他暴露亞人身份之后,更是沒有需要打領帶出席的場合了,所以他壓根沒有掌握這項技能。

    降谷零嘆了口氣,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側過身體,探向后座,捏住了領帶的兩端。

    “你不會打領帶嗎?”

    后頸傳來被勒住的感覺,鹿見春名因此身體向前傾。

    鹿見春名:“這也不是什么必須掌握的技能吧?反正我平時也沒有什么必須要穿正裝出席的場合。”

    “這點小事還是稍微學一學吧,以后一定會有機會用到的。”

    在覆滅組織之后的那個未來。

    降谷零一邊說話,視線一邊落在鹿見春名的脖頸上,先是微微凸起的喉結、隨后是明晰的骨節線條,一點紅痕被白色的襯衣半遮半掩住了。

    他的視線一頓,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拘束地落在了深藍色的領帶上。他熟練地位領帶打了個整齊的領結,收攏領帶一端之后,領結被收攏。

    做完了這一切,降谷零才松開手,坐了回去,啟動了車輛。

    *

    椿島酒店的宴會在十七層的大宴會廳舉辦,在進入宴會現場之前,降谷零交給了鹿見春名一個小小的耳麥。耳麥很小,黏在耳朵里、又用鬢發作為遮擋之后不太容易看得出來。

    在進入宴會之前,他們得到了琴酒的指示。

    如果確認了內海將人確實和泥慘會勾結在一起,背叛了組織,就直接殺了他,泥慘會的人也得一起弄死,不管怎樣都必須組織他們的交易——雖然不知道交易的內容,但交易的東西必須拿回來交給琴酒。

    這又是一場一定會出現命案的宴會。

    所以在現場看到江戶川柯南的時候,鹿見春名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奇怪。

    反而是江戶川柯南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對勁,視線在他和身邊的降谷零之間來回掃視。

    江戶川柯南在不在他倒不是很在意,但是……

    宴會現場站在鈴木園子身邊的人,一個有著紫羅蘭般的紫色眼睛,另一個一頭黑色的微卷發,失去墨鏡的遮掩之后,露出深藍色的眼睛——這不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嗎?

    為什么這兩個人會在這里?

    鹿見春名緩緩轉頭,看向降谷零。

    降谷零也在看他,滿臉的茫然——他也不知道啊!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排爆警為什么會出現在鈴木財團的晚宴上?

    鹿見春名立刻有些不安。雖然有任務,但也沒有炸彈之類的東西存在,十有八九要解決的目標一個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程序員,一個是泥慘會的前混混……按照藏太的武力值來說,都不難解決。

    既然如此,應該不會出現什么意外的狀況吧?應該不會……波及到他們吧?

    鹿見春名的心情陡然低沉,變得煩躁起來。

    他凝視著那兩人的背影,似乎是察覺到了從背后投來的目光,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同時將頭偏了過來。

    松田陣平用手肘捅了萩原研二一下:“那不是鹿見嗎?他和……安室,也在?”

    據說有任務要執行的鹿見春名和降谷零此時都出現在這個宴會上,只能說明宴會上有什么不同尋常的事情將要發生。

    “……這么看來,”萩原研二將手中的杯子放在了身邊的長桌上,語氣中意味深長,“今晚不會太安定了。”

    “嘖。”松田陣平發出了咂舌聲。

    侍者從身邊經過,內海將人隨手從侍者端著的托盤之中取了一杯香檳,金黃的酒液在玻璃杯之中輕輕搖晃,倒映出吊頂上燦爛的燈光。

    內海將人的目光在偌大的宴會廳之中掃視,尋找那個稍后將要和他見面的泥慘會的干部。

    泥慘會在靠山倒了之后已經大不如從前,但在里世界中仍然堅強地有一席之地……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只要泥慘會愿意,當然是能夠狠狠地咬組織一口的。

    這樣也算是為枡山憲三復仇了吧?

    內海將人在心中冷笑,視線在觸及一個有著月色輝光般銀發的身影時驟然凝滯了。

    他的手指痙攣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幾乎握不住,摔到在鋪了華美地毯的地面上,金黃的酒液浸濕了紅色的地毯,濺在他西服的褲腿上,暈開深色的水痕。

    內海將人卻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些,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鹿見春名的背影,已經偏過頭來時,銀發下的鎏金璀璨的金瞳。

    啊……怪物出現了。

    第112章

    內海將人是通過枡山憲三——也就是皮斯克進入組織的。

    他的雙親在他很年幼的時候就都離世了, 除了父母之外,剩下的都只是一些親緣關系十分淡薄的遠房親戚,沒有一個人想讓家里多出一個拖油瓶來。

    在被所有人都嫌棄、馬上要進入福利院的時候,是枡山憲三打著一把黑傘, 出現在他父母的葬禮上, 握著他的手, 問他愿不愿意和他一起生活。

    內海將人不知道枡山憲三是怎么做到的, 但沒有經過任何的收養程序, 他就成為了枡山憲三撫養的孩子。

    即使枡山憲三甚至不是內海將人名義上的養父,只是他父親的好友、他應該叫做叔叔的存在,但至少在內海將人的心里, 是將枡山憲三當做父親來看待的。

    他從大學時代起漸漸展露了和計算機相關的天賦,并且又是從小在組織的代號成員皮斯克身邊長大的,比起從外面許諾利益、又或者使用手段威脅挖來的人才,當然是內海將人這樣知根知底的人用起來更可靠。

    但——內海將人并不具備作為一個代號成員所應該擁有的素質,他只在計算機上相當有天賦, 其他的方面則一塌糊涂, 甚至心理素質都不算過關, 就算加入了組織,也只是負責技術方面的東西。

    在明面上, 內海將人是有一個身份的, 也就是金樹企業的首席程序員。

    金樹企業的社長金森正樹,正是因為他介紹給了枡山憲三,才因此而加入組織的。他為金樹企業工作,但在金樹企業時研發的那些程序, 也暗地里被組織所使用,甚至因為先進的保密云儲存系統, 這個程序連組織的研究所都在使用。

    只可惜,在金森正樹死亡、金樹企業在內斗之中分崩離析的時候,為了以防萬一,他當年研發的這個引以為豪的系統就被棄用了。

    程序鎖定,不管是誰都無法再登錄原來的賬戶。

    但程序員總有在自己研發的程序之中留后門的習慣,內海將人就擁有最高管理員的權限,只要他想,他能進入程序之中任何一個人的賬號,這些信息對他來說就像敞開的大門,一覽無余。

    也正是因為這樣,內海將人才能拿到那些視頻。

    他憎恨組織,同樣也憎恨那位先生。

    內海將人經歷了第二次的世界崩塌——第一次是他的親生父母死亡時,而第二次,是枡山憲三死亡時。

    明明枡山憲三與那位先生關系親厚,在組織里也資歷頗深,更不知道暗地里為組織提供了多少金錢,但就僅僅因為一個小小的失誤,那位先生就這么放棄了他。

    輕飄飄地做出了放棄掉皮斯克這個棋子的決定。

    對那位烏鴉一樣的先生來說,皮斯克大概是無足輕重的……但,研究所里研究的那個最重要的項目,對那位先生來說一定是最重要的吧?

    內海將人從枡山憲三那里聽說過,組織的最終目標是逆轉時間的洪流,讓死人復生——而這一切都剛好能與他無意間在程序內閑逛時看到的那些視頻吻合。

    因此,內海將人想到了最好的報復組織的方法。

    那位先生不是十分看重這個研究項目、也十分看重那個實驗體怪物嗎?不管是想長生不老、還是死而復生,只要沒了那個作為核心的實驗體,研究也就理所當然地會失敗吧?

    如果那個怪物就是那位先生的希望,那么內海將人就要做親手打破這份希望的人。

    他要讓那位先生徹底地、永遠地失去這個怪物的所有權,只能痛苦而絕望地看著唯一的一絲希望出現,然后又從他的手中溜走,只能陷入絕望和巨大的痛苦之中。

    就像現在的他一樣,只用燃燒的仇恨構成整個身體。

    ……

    內海將人緩緩將視線從鹿見春名的身上移開,裝作隨便瞟了一眼一樣嗎,垂下了眼睛,盯著金色酒液之中倒映出來的、被微微扭曲的自己的臉。

    他低垂下眼睛的瞬間,鹿見春名剛好因為某種被窺視的感覺而回過頭來,錯過了和內海將人視線交錯的瞬間。

    但鹿見春名還是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內海將人。

    畢竟內海將人是任務目標,鹿見春名對著照片記住了這張臉,只要看到就能立刻反應過來。

    他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偏過頭,對降谷零輕聲說,“我看到內海將人了,在我正前方的角落里。”

    降谷零臉上的微笑不變,他一邊和鹿見春名并肩走向鈴木園子,一邊用眼角的余光輕輕瞥了一眼內海將人所在的方向。

    確認過之后他很快就收回了視線,但在選擇和鈴木園子他們面對面的站位時,卻恰好選擇了一個能用余光觀察到內海將人的位置。

    “安室先生,”鈴木園子十分驚喜,“還有鹿見君……你們都來了啊。”

    “嗯,朋友給了我請帖,所以剛好來看看。”安室透微笑著回答。

    “研……”鹿見春名下意識地想叫萩原研二的名字,在剛說出一個音節之后便覺得不對勁,立刻改了口,“萩原警官和松田警官也在啊,真沒想到。”

    萩原研二朝鹿見春名眨了眨眼睛,微笑著對他舉起盛裝了香檳的高腳酒杯:“小春名不是也在嗎?”

    鹿見春名也從身邊經過的侍者手上的托盤中拿過酒杯,朝萩原研二舉了一下。他正想喝一口酒杯中盛裝的金色香檳酒液的時候,被扣卻被按住了。

    降谷零微笑:“未滿二十歲是不可以飲酒的哦。”

    “……”

    鹿見春名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將酒杯悻悻地放下,心說平時怎么沒見你這么遵紀守法。

    “前幾天的時候,有人在酒店的電梯里安裝了炸彈,多虧了在場的萩原警官、松田警官還有伊達警官,才能順利地抓住犯人,并且拆除了炸彈。”鈴木園子適時地開口解釋,“為了感謝他們,我特地送了宴會的邀請函,希望他們有空的話務必能來參加。”

    ——這是純粹的感激之情,絕對不是因為兩位警官是大帥哥。

    “……所以我和小陣平就來了。”萩原研二拍了拍松田陣平的肩,“但是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小春名和安室先生。”

    這時有穿著一身和服的老人走過來,鈴木園子看見對方后立刻露出了熱情的笑容來:“川島先生。”

    兩人從善如流地走到另一邊,開始談笑風生。

    鹿見春名低聲:“宴會的名單我沒看過,除了目標的長相我都不大清楚……泥慘會的人是哪個?”

    降谷零被鹿見春名這完全不負責任的態度給震驚住了,好在他每天只睡兩個小時的努力十分可觀,于是在這個時候深深嘆了口氣才回答鹿見春名的問題:“……泥慘會的干部是平尾亮,他是平賀建設的董事會成員之一。”

    平賀建設就是泥慘會勢力下的企業,聽名字就知道是工程隊,畢竟背靠極道組織,在建設這方面當然如魚得水,因此而犯下的惡行也足夠寫滿一整個筆記本,早已在公安那邊掛上了號。

    另一邊川島先生和鈴木園子的交談就不怎么愉快了。

    川島先生的臉上帶著老一輩的冷硬:“鈴木小姐,你們鈴木財團旗下的椿島酒店確實很不錯。”

    “多謝夸獎。”鈴木園子臉上一只保持著禮貌的笑容,“畢竟川島家愿意將這么漂亮的庭院交給我們鈴木財團,當然要好好地打造一座配得起庭院的豪華酒店才行。”

    “建設成酒店,”川島先生冷笑了一聲,“才能更好地賺錢吧。”

    鈴木園子愣了一下,臉上的微笑差點有些保持不住,她眉頭跳了跳,忍耐著微笑:“川島先生,您這話……”

    “沒什么其他的意思。”川島先生重重敲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垂下眼睛,“就當是我老頭子一點不滿的牢騷吧,不用放在心上。”

    川島先生緩慢地走開,一直站在巨大落地窗上,透過透明的窗玻璃,俯視著燈火通明下的夜色庭院。

    鈴木園子緩緩地、一點一點地轉頭,盯著川島先生的背影,輕輕地咬了咬牙,“搞什么啊……”

    因為隔得并不遠,鹿見春名和降谷零很清楚地聽到了這短暫的、并不算愉快的交談。

    當鹿見春名將眼神轉向他時,降谷零十分貼心地為他科普了一下八卦。

    “那個和園子小姐說話的川島先生,就是椿島酒店這片地的前主人……他之前得了重病昏迷,不成器的兒子賭博欠債,賣了這片地。”在說到八卦的時候,降谷零的聲音放低了,“那位川島先生很喜歡這里,這片地原本是一個很漂亮的庭園,也是老爺子的心頭肉,只不過不對外人開放。”

    “聽說川島老爺子從昏迷之中蘇醒過來的時候,直到庭院被賭博的兒子賣了,氣得狠狠打了不成器的不孝子一頓。”

    不愧是組織情報組的人,降谷零在打聽八卦上也十分得心應手,聽得鹿見春名連連點頭。

    江戶川柯南走了過來,當著其他人的面,他當然不可能直說“你們倆一個公安一個公安協助人還都是組織的叛徒到這里來是有什么任務要做”,于是睜大眼睛毫無心理障礙地對他們賣萌。

    “安室哥哥、鹿見哥哥,你們在說什么呀?”小少年用很甜的小孩子的強調說話。

    “在八卦。”鹿見春名誠懇地回答。

    沒跟過來的灰原哀輕輕地笑了一下,垂下眼睛輕輕抿了一口玻璃杯中顏色澄澈的蘋果汁。

    江戶川柯南被鹿見春名哽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接話,只好尷尬地干笑了兩聲:“誒?是什么有趣的八卦嗎?我也想知道!”

    他的本意是想問——是組織有什么行動嗎?還是公安有什么行動?

    沒錯,在江戶川柯南上次在森川樂器行外找到降谷零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大部分的真相。

    畢竟當時在阿笠博士的家中,鹿見春名可是對他自爆自己是公安的人了,按照江戶川柯南的性格,在與組織有關的問題上他是不會放棄任何求證的機會的,于是理所當然地去找了降谷零。

    在江戶川柯南的認知當中,降谷零就是他唯二認識的兩個公安之一,并且本人還有著組織內代號成員波本的這重身份,同在組織內的告死鳥鹿見春名如果是公安協助人,當然只有可能是降谷零的協助人。

    怎么說呢……過程是對的,但是結果是錯誤的。

    ……但又不算全錯。

    在當下的情況之中,做諸伏景光的協助人和做降谷零的協助人好似也沒太大的區別,反正鹿見春名早就把這幫警校同期的底褲給扒的一干二凈了。

    這段時間的相處下來,江戶川柯南多少也了解到了一點鹿見春名的性格——僅他判斷,鹿見春名本質上是個隨波逐流的人,只要不戳到他的痛點,他通常只會在語言上刺激人,而不會直接干脆地下手捅你一刀。

    比起出門,鹿見春名似乎更樂意在家里熬夜看漫畫打游戲,吃垃圾食品喝碳酸飲料。

    那么當鹿見春名和降谷零一起出現在這場宴會時,就顯得非常可疑了。

    江戶川柯南是知道鈴木園子沒有送邀請函的,不惜從別的渠道也要搞來邀請函參加這場宴會,還是和現任搭檔鹿見春名一起出現——他更傾向于這是組織的任務。

    在接近他們兩人,有意刻意觀察耳朵的江戶川柯南立刻就在他們的耳中發現了一點微型耳麥的蹤跡。

    這讓他確定了:這場宴會上,馬上就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

    而且大概率,是什么不好的事情。

    降谷零沒有立刻說話,他先看了一眼鹿見春名——在鹿見春名表示出無所謂的態度之后,他也沒有說話,只是用視線沉默地看向角落里獨自喝酒的內海將人。

    作為同伴,降谷零是信任江戶川柯南的,這一點在他發覺沖矢昴的真實身份后就更加不容動搖了。

    能在琴酒的眼皮子底下策劃一場毫無破綻的假死,還能瞞過琴酒,這本身就說明了江戶川柯南本人的不同尋常。

    所以降谷零也不介意將任務的目標稍微透露一些給江戶川柯南——小學生的體型既是劣勢也是優勢,在那么多次從未明說的行動之中,江戶川柯南配合地相當默契,從來不會拖后腿,還總能拿到一些機密的情報。

    這次降谷零本來就打算從意圖背叛組織的內海將人身上掏出點情報來,如果江戶川柯南樂意配合,他并不介意分享這個任務的一部分。

    江戶川柯南沿著降谷零的視線緩緩轉頭,將目光放在了角落里的內海將人身上。

    “那是什么人?”

    “他叫內海將人,但沒有代號。他似乎背叛了組織,打算在這場宴會里將什么很重要的情報交易給……”

    降谷零還打算說些什么的時候,異狀發生了。

    ……

    被注視著的內海將人本人并沒有察覺到什么異樣。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要找到的那個泥慘會的干部——平尾亮身上。

    鹿見春名這個怪物的出現只短暫地吸引了他的目光,聯想到他之后要做的事,鹿見春名本人的存在根本不影響什么,所以內海將人根本沒去注意他。

    平尾亮才是他要交易的對象。

    在看見平尾亮走向洗手間的時候,內海將人也立刻擠出了人群。

    而在這個時候,鈴木次郎吉出現在了宴會廳里最前方的臺子上,吸引了眾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開始往臺前聚攏。

    內海將人不得不費力地在人群之中逆行著擠出去,這使得身高劣勢的江戶川柯南完全失去了內海將人的蹤跡。

    鹿見春名的反應很快,他看了一眼降谷零,在兩人的目光對視之后同時微微頷首——他們兩人從相反的方向離開。

    雙人行動的目標太大,況且鹿見春名對自己的武力值有信心,畢竟他是開了掛的。

    降谷零對鹿見春名也很放心,憑借著那種不死的能力,幾乎沒人能把鹿見春名怎么樣,即使兩人分開行動大概也不會出現什么意外。

    內海將人突然產生異動只有一個可能——他的行動開始了,馬上就要和泥慘會的人進行交易。

    不管交易的是什么,都要先將他們交易的東西拿到手才行。

    內海將人的交易對象是誰?江戶川柯南被這說了一半的話給急到了。

    他倒是很想跟上去,但他才走出去沒幾步,就被鈴木園子扯著衣領控制住了。

    “小鬼,椿島酒店可是很大的。”鈴木園子彎下腰來,“隨便亂跑是會在酒店里迷路的。”

    江戶川柯南回頭,對鈴木園子干笑了兩聲,等他再把視線挪回來的時候,已經成功失去了內海將人身影、一轉頭發現鹿見春名和降谷零都消失了。

    他只好放棄了涌到嘴邊的上廁所的借口。

    在偌大的椿島酒店想尋找一個人實在是太困難,搞不好可能就在一次電梯的運行之中彼此錯過了身影。

    而江戶川柯南想要搞明白的是那個男人的身份。

    灰原哀看了一眼江戶川柯南沉思的表情,“發生什么事了?”

    江戶川柯南打開手機,在手機的輸入框中敲下內海將人這個名字,以此作為關鍵字進行搜索。

    沒有維基百科之類的東西,內海將人的名氣還沒大到這種程度。

    但搜索頁面的相關結果之中,有幾則提到了內海將人名字的公告和文章跳了出來。

    大多數都是和枡山憲三所在那個那個東坂汽業相關的文章,根據相關鏈接,江戶川柯南發現那是東坂汽業的官方網站發出來的文章,偶爾還有年會時的照片,江戶川柯南能從這些照片中找到站在皮斯克身旁的內海將人。

    灰原哀也看清了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內容。

    她輕輕挑了一下眉:“皮斯克?你怎么在看和他有關的東西?剛才的事和他有關嗎?”

    江戶川柯南緩緩搖頭。

    “不,我看的不是他。”他說,將手指指尖放在皮斯克身邊那個人的身上,“我看的是他。”

    “這人有什么奇特的嗎?”灰原哀沒看出來異常。

    內海將人不是代號成員,又是不出外勤、也根本不會去實驗室的研究員,即使皮斯克當年和她的父母關系不錯,也從來沒有將內海將人介紹給她過,每次和父母見面都是孤身一身前來,所以她也沒見過內海將人這個人。

    內海將人就像是枡山憲三的幽靈養子一樣。

    “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異常……”江戶川柯南一邊將手機屏幕上顯示出來的頁面往下滑,一邊低聲回答,“但是,他好像背叛了組織,有什么重要的情報要和別人交易。”

    他一邊翻動屏幕,一邊查看這些搜索引擎上顯示出來的碎片信息。

    “他除了在皮斯克的東坂汽業任職過程序員之外,好像還在三年前破產的金樹企業工作過……當時他是首席程序員,幾乎每一個項目都是他在負責,官網的遺跡里還有當年慶功的文章。”

    金樹企業——這個詞觸發了灰原哀一點不妙的預感。

    “金樹企業……”她皺著眉沉吟起來。

    因為前不久的時候剛剛還提及了金樹企業,灰原哀此時回憶起來的內容也十分清晰。

    當時研究所使用的云端儲存系統就是金樹企業研發的。

    組織的研究所向來是打一槍換一炮,不會固定在一個地方很久。每次有要被發現的風險時,就會集體遷移。

    研究所內的項目都是絕密的,紙質文件不容易保存、也不容易帶走,可能還會產生遺落,為了安全,研究所就引進了這個號稱絕對安全的云端儲存系統。

    當然,這個系統在金樹企業的社長背叛組織又被殺害之后,為了以防萬一而棄用。因為金樹企業的破產倒閉,這個云端儲存系統也停止了運營。

    “內海將人是什么時候去東坂汽業的?”灰原哀突然問。

    “只看時間的話,”江戶川柯南回答,“直到金樹企業破產,他才去東坂汽業。”

    “也就是說,在此之前,所有的項目都是內海將人在負責,對吧?”灰原哀緊緊地盯著江戶川柯南。

    “大概是的,公告上也有寫,當時金樹企業霸占了市場的云端儲存系統就是內海將人一力研發的,這個項目成功之后,還有慶功宴的照片。”江戶川柯南有點疑惑灰原哀驟然緊張起來的反應,“怎么了?他有很大的問題?”

    “程序員在開發程序的時候,是不是……一般都會給自己留后門?”灰原哀的聲音越來越低。

    江戶川柯南謹慎地給出了回答:“現在的話,如果是團隊合作,應該很難另外留后門……但如果你指的是內海將人,只要那些項目的程序是他主力設計,應該很有可能。”

    灰原哀的心越跳越快。

    內海將人一力研發了那個云端儲存系統……如果他還在程序之中為自己設置了一個后門,那也就是說……可能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內海將人正旁若無人地在研究所的資料庫里逛后花園呢。

    那么……他是不是也看到了一些不應該不看到的東西?

    這個猜測產生的瞬間,灰原哀猛地伸手,抓住了江戶川柯南的肩。

    那雙收縮的藍瞳之中倒映出江戶川柯南的眼睛。

    “阻止他……阻止他!”

    灰原哀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她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但也只發出了惶恐而憤怒的氣音。

    “絕對不能讓他打開潘多拉的魔盒!”

    第113章

    灰原哀像是驚弓之鳥一般, 那雙灰藍色的瞳孔驟然緊縮起來,她的身體克制不住地輕輕顫抖。

    江戶川柯南能感覺到灰原哀握著自己肩膀的手指在抽搐痙攣。

    他很難形容灰原哀臉上此刻的表情——混雜著驚懼、惶恐和后悔,五味雜陳。

    灰原哀不敢去想內海將人將要出賣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只是她稍微想一下,將這些碎片般的信息聯系在一起的話……

    身為云端儲存系統的研發人、主力研究員, 內海將人是不是很有可能在這個自己一手研發的程序之中留下什么后門呢?

    當時研究所使用的也是這個系統, 灰原哀甚至能回憶起自己三年前在研究所時, 那短暫的幾個月中所經歷的細節。

    而這些細節, 每一次都與那個代號告死鳥帶的實驗體有關。

    灰原哀清楚地記得每一次親手剖開鹿見春名身體時的細節, 記得用薄而鋒利的手術刀刀刃切割開皮肉時的觸感,還有滿目的、染盡了整個金屬質實驗臺的冰冷臺面。

    她可以冷漠地用小白鼠進行各種藥物實驗,組織用盡各種手段, 或誆騙、或將叛徒廢物利用時,也都只是將藥喂進對方的嘴里就不管了,甚至在大多數時候,作為宮野志保的灰原哀都不曾擔任那個親手將藥喂進去的人。

    那些在藥效下死了的人也就是單純地死了而已,不會有被剖開身體浪費研究員精力的下場, 頂多是燒成一把灰, 然后沉進黑鐵色的東京灣里。

    但在灰原哀看來, 這說不定才是最好的下場。

    親手剖開活人的身體、一次又一次地進行血腥殘忍的人體實驗,這和小白鼠是完完全全的兩碼事。

    特別是……鹿見春名會有這樣殘忍的下場, 很可能是因為她的父母所制造出的那種“銀色子彈”。

    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在時間的沉淀之中更加苦澀。

    灰原哀清楚地記得自己在每一次實驗結束之后, 都會面無表情地將錄像上傳到云端的儲存網絡之中,但她本人卻不敢再看那些滿溢血腥氣的錄像第二眼。

    賬戶的存在很隱蔽,連入口都是隱藏起來的,除了熟悉這個系統的她本人, 根本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找到。

    ——除了研發系統的那個人。

    如果內海將人打算拿出去交易的情報真的是通過那個程序從研究所里拿到的、又真的是她所想的那個錄像或者其他相關的實驗資料的話……鹿見春名的存在會被大范圍地曝光出去。

    她不敢想全世界范圍內會有多少人知道這個不死者的存在。

    鹿見春名就像是存放著寶物的潘多拉的魔盒,這個魔盒被組織制造出來、又悄悄地打開了一條縫隙, 被掩蓋起來的詭異的光芒若隱若現。

    但如果這個潘多拉的魔盒真的被徹底給打開了,那么全日本、乃至全世界的人都會對潘多拉魔盒之中藏著的寶石產生覬覦。

    他會被撕碎的。

    灰原哀驚恐地想。

    所以,所以那個潘多拉的魔盒絕對不可以打開!

    ……

    江戶川柯南卻沒明白灰原哀為什么會突然出現這樣過激的反應。

    他不明白原因,但知道是“內海將人”這個人的存在突然帶給了灰原哀巨大的刺激。

    他不明就里,卻仍然抬起手來,安撫地握住灰原哀的手腕,緩慢地、溫和地讓她握著自己肩膀的手放松了力道。

    “你別急,冷靜。”江戶川柯南盯著灰原哀滿溢驚惶的灰藍色眼睛,“我會阻止的,我保證,我一定會阻止的。”

    雖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能讓灰原哀露出這么驚恐慌張的神色來,但江戶川柯南至少知道一點——有什么在灰原哀看來很不好的事情將要發生了。

    江戶川柯南是很能給人安全感的,好像只要得到他的保證,他就能做到任何不可能的事情——這一點對所有人來說都適用。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江戶川柯南的保證下,灰原哀逐漸壓下了從心頭涌上來的驚惶之意。

    她松開抓著江戶川柯南肩膀的手,雙手無力地垂下。她緩緩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舒了出來。

    等她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恢復了一如往常的冷靜的表情。

    “我懷疑內海將人的手中掌握著什么很不妙的情報。”灰原哀的語氣中淬著冷意,“那份資料……或許對組織會產生不利,但就像我剛才說的一樣,這情報是潘多拉的魔盒,絕對不能被打開的魔盒。”

    “一旦公之于眾……就會有人落入比死還要悲慘一千倍、一萬倍的境地。”

    她的聲線帶著顫音,語氣無比認真,又像是乞求。

    “我不想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

    她父母制造那種夢幻般的藥物的本意并不是殺戮,也不想用它來傷害無辜的人——但好事在惡人的利用下也會變成斬向其他人的屠刀,不管初衷是什么,至少鹿見春名確實因為“銀色子彈”而改變的體質遭遇了無比殘酷的實驗。

    而那個操刀為鹿見春名施加痛苦的人,就是銀色子彈研究者的女兒,這是綿延兩代人的、無法言說的愧疚之心。

    而現在比起真相,江戶川柯南更在意在獲得真相的同時,做到不傷害其他任何人——那個真正做出錯事的人應當受到法律公正的裁決,而不是輕率地死于私刑和折磨。

    所以江戶川柯南無比鄭重地回應了:“我明白了,我一定會阻止的。”

    他一字一頓。

    “交給我吧。”

    江戶川柯南立刻便轉身,只留給了灰原哀一個穿著深藍色西服的背影。

    他一邊朝著人潮外走去,一邊環視著大廳內思考。

    根據他剛才的觀察,內海將人站立的位置是角落,而在喝悶酒的時候,內海將人還頻頻查看手腕上的電子表,同時又拿出手機來看——這說明一件事,內海將人很在乎時間,但他突然走出去之前并沒有看手表,更像是看到了什么東西、或者什么人而做出了跟上去的決定。

    那么打開手機卻又沒有用手機按鍵盤,只是單純地打開看一眼又關上,大概就是在等什么人的回復吧?

    內海將人所面向的方向是大廳的六個出口之一,分別通向露臺、洗手間、包廂、小宴會廳、吸煙室以及休息室。

    如果要談的是和組織有關的私密話題……還是有隔間的洗手間比較有可能,大多數人都不會在洗手間待很長時間。

    選定了可能的目標之后,江戶川柯南立刻行動了起來。

    *

    正如江戶川柯南所猜想的那樣,內海將人確實在洗手間之中。

    他是在看見平尾亮后才跟上去的,一路跟著平尾亮走進了男洗手間之中。

    但是,洗手間里似乎不止有平尾亮在。

    內海將人剛剛靠近洗手間被掩起來、還掛著修理中牌子的門時,就聽見了里面傳來的些許輕微的水聲。

    即使是個技術宅,內海將人也明白這是種什么聲音,表情頓時微妙了起來——沒錯,那絕對不是水龍頭滴水、或者是馬桶運作的聲音,粗重的呼吸和水漬聲夾在在一起,只能說明一件事。

    洗手間里有什么人在做一些非常少兒不宜的事情。

    聯想到剛剛進去的人是平尾亮……這家伙在洗手間里和人偷情?

    內海將人糾結地低下頭,看向自己握著門把手的手,有些不確定自己到底要不要在此時推開門了。

    但很快他就不用糾結了,因為在試圖后退的時候,他不小心踩到了身后瓷磚地板上積蓄的一小灘水,發出了十分明顯的踩水聲,以及鞋跟觸碰到瓷磚時的敲擊音。

    洗手間內黏膩曖昧的聲音立刻停止了,接著是急促靠近門口的腳步聲。

    洗手間的大門被猛地打開,掛在門上的牌子因此而發出一聲強烈的撞擊,平尾亮面色陰沉地盯著站在門口的內海將人。

    在看清是內海將人之后,平尾亮臉上陰沉的表情一點一點消失了,最終他揚了揚唇角,露出一個自以為十分友好的笑容來:“哦……是內海先生啊,沒想到你這么著急。”

    “我們不是約定好的嗎?”內海將人沒有被平尾亮給嚇到,他皺了皺眉,用諷刺般的視線從平尾亮的臉上緩緩掃過,“只是沒想到,平尾干部還有閑心在辦正事之前給自己找點樂子。”

    ——而且還是不屬于他的樂子。

    內海將人將這話說的格外意味深長。

    通過平尾亮身后敞開的門縫,內海將人能看清門內剛剛和平尾亮糾纏在一起的那個人是誰。

    對方是個穿著一身黑色抹胸魚圍裙的女士,剪裁良好的禮服在她身上十分服帖,勾勒出她身體凹凸有致的玲瓏曲線,不愧是有名的雜志模特。

    她是濱野千代。

    但內海將人認出她并不是因為經常看雜志。身為程序員,他當然還掌握了黑客技術,雖然在組織內算不上出類拔萃,但是摸一下泥慘會這幫人的電腦是夠用的,因此也理所應當地查到了一些隱秘的情報。

    比如,這個性感撩人的雜志模特濱野千代,實際上是泥慘會老大的情婦。

    老大的情婦現在卻和小弟搞在了一起,如果暴露出去,泥慘會的老大大概會氣瘋吧?

    “你應該還記得我們說好的事情吧?”內海將人十分警惕地盯著平尾亮看。

    “我記得,當然記得。”平尾亮很快回答,他握著門把手往后退了一步,門縫打開的縫隙逐漸變寬,“……進來說。”

    內海將人十分理解平尾亮地謹慎,沒有多懷疑些什么就走了進去。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錯過了平尾亮在他進入的那一瞬間,眼底閃過的暗芒。接著,他朝濱野千代微微頷首。

    接收到了平尾亮眼神中的含義,剛點燃一只細長女士香煙的濱野千代輕輕點點了頭。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夾在指尖的香煙的煙草氣息,清淡的果味隨著煙霧在室內環繞。

    濱野千代將煙頭摁在洗手池的表面,狠狠地碾了碾,直到將煙頭的一點星火碾碎,她才將只燃了一半的香煙丟進了垃圾桶之中,踩著細長的高跟鞋搖曳生姿地走了出去。

    平尾亮在濱野千代走出去之后便關上了門,他握著門把手的手放在背后,借著身體的遮擋,手指捏住旋鈕緩緩旋轉了一圈——直到發出一聲代表落鎖的輕微的咔噠聲。

    平尾亮十分惱火。

    他確實和內海將人約定了可以交易沒錯,但那是在宴會結束之后,他也不覺得一個連代號成員都不是的人手中會有什么值得讓泥慘會重視的情報,于是對內海將人的態度一直都十分敷衍。

    但誰能想到,這個家伙在他一時半會沒回復消息的時候,竟然直接跟上來把他堵在了洗手間里,還目睹了他跟老大的情婦偷情的場面……一想到這件事可能會捅到性情殘忍的一代目那里去,平尾亮忍不住因為恐懼而輕微顫抖了一下。

    都是這個蠢貨的錯——因為他,這一切都要被搞砸了!

    憤怒在此刻壓過了恐懼,平尾亮忍不住在心中狂怒起來。

    內海將人完全沒有察覺到平尾亮被隱藏起來的情緒,他很直接地開口:“我說要帶給你們泥慘會的東西已經帶來了。”

    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個U盤,握在掌心之中,然后將手抬起來,緩緩地打開。

    平尾亮下意識地伸手,想要從內海將人的手中接過這個據說藏著組織的重要情報的U盤,但在他即將拿過的瞬間,內海將人又緊緊地將拳頭給握攏了。

    “你這是干什么?”平尾亮被內海將人給氣笑了,“覺得沒收報酬反悔了?”

    他排除了這是個組織特地用來殺他的圈套的可能性——如今的泥慘會在組織面前已經不夠看了,只不過是徹底根除太麻煩才茍延殘喘至今,組織的人要是想殺他們完全可以直接出動殺手,沒必要還設計這種麻煩的圈套。

    “不,”內海將人緊緊地盯著平尾亮的眼睛,“我不需要報酬。”

    “這個U盤,是我送給泥慘會的禮物……希望你們,好好利用這份禮物。”

    最后這句話他說的意味深長,也讓鹿見春名有些疑惑,不知道U盤里儲存的究竟是些什么東西。

    ——當然,鹿見春名是在場的。

    也許不能說他是在場的,但藏太是在場的。普通人看不見的黑色幽靈完全就是用來偷聽偷看獲取情報的天然外置器官。

    內海將人似乎沒打算和平尾亮繼續掏心掏肺地說些什么,將U盤交給平尾亮之后,就如釋重負般松了口氣,朝門口走去。

    鹿見春名打算出手了。

    密閉的空間是絕佳的場所,他可以一次性放倒兩個人,這樣琴酒那邊就能敷衍過去了。

    但他沒想到的是,有人出手比他更快。

    在內海將人轉身過去背對著他的瞬間,平尾亮扯下了脖子上的領帶,用領帶勒住了內海將人的脖子。

    不會有事的。平尾亮冷靜地想,不能被老大發現他染指了濱野千代,這個秘密必須被藏起來。至于內海將人……至少表面上他和對方完全沒有交集,也沒有任何殺害他的動機,只憑借去過洗手間這一點不能證明什么……況且這里并不是只有洗手間而已,濱野千代完全可以作偽證。

    抓不到的,不管是泥慘會的老大還是警察,都抓不到他的。

    平尾亮一邊這么想著,一邊發了狠,手下持續地施加著力量,內海將人死死地抓著勒住脖子的領帶,因為窒息而眼球突出,布滿紅血絲。

    他的雙腳無力地蹬了幾下,窒息的感覺一陣一陣地上涌,內海將人在持續收緊的領帶束縛下緩緩停止了動靜。

    內海將人死了——而在確認背叛后直接殺掉他原本是鹿見春名的工作。

    現在好了,用不著他動手了,這個任務被全自動外包了出去。

    那現在要做的就是將U盤給拿回來了。

    當平尾亮處理好現場的痕跡,打算往外走時,一打開門,就看見了站在門外的鹿見春名。

    銀發少年對他微笑起來,露出了在平尾亮看來如同惡魔的微笑。

    沒等對方問出“你是誰”之類的問題,鹿見春名就直白地開口了:“那個U盤可以請你交給我嗎?”

    他問的很禮貌,用上了敬語的措辭卻沒能讓他看起來溫和些許,這句話直接讓平尾亮確認了鹿見春名的身份——這是來追回U盤的組織成員。

    平尾亮愣了一下,隨后仗著鹿見春名一看起來就弱不禁風的瘦弱身材,蠻力撞開了他,企圖帶著U盤跑路——鹿見春名的出現更讓他確定了一點,內海將人送來的情報價值一定不低,不然不會有組織成員甚至跟到這里來。

    這堅定了他逃跑的想法。

    往上跑是不可能的,想逃就必須往下,因此平尾亮選擇了向下直接走樓梯,開始逃亡。

    但這對擁有外掛的鹿見春名來說只是徒勞無用的事情。

    他沒急著去追擊獵物,只是放出了藏太進行無聲的監視。

    鹿見春名不緊不慢地按下了電梯,一點也不在乎電梯運行中所需要的時間。等藏太傳來的信息確認平尾亮即將抵達第八層時,鹿見春名的電梯也正好到了。

    電梯廂沉重的門緩緩打開,疲于奔命的平尾亮和慢條斯理的鹿見春名大眼瞪小眼起來。

    平尾亮的嘴唇微微顫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會這么巧,直接和做電梯前來的追擊者對上了眼。

    平尾亮在鹿見春名那雙沒什么感情的金瞳的注視下,忍不住開始后退,一步、兩步……隨即又在下一個瞬間如同野豬一樣直接撞了上來。

    鹿見春名面無表情地就是一腳,直接讓平尾亮飛撲著倒在地上,趴在地面開始蠕動——朝樓梯口的方向。

    大概是覺得逃脫的希望就在眼前,平尾亮覺得自己又行了,站起來忙不迭就要往下跑,但一個腳滑直接滾了下去,直接把自己摔了個頭破血流。

    ……很好,另一個任務目標也完成了。

    鹿見春名心想,就是這任務的完成過程怎么看起來這么諧呢?

    他一邊思考,一邊走下樓梯,從平尾亮的身上搜出來了那個U盤。

    鹿見春名拿出早就準備好的USB轉接口,將U盤接入手機之中,打開了文件。

    “文件里也沒什么東西,”鹿見春名反復確認了好幾遍之后,才在耳麥里和降谷零說話,“好像是三年前組織搞到手的一條走私線的具體情報和隱藏港口、以及各種交易人……還附贈一個買賣雙方的名單,嘖嘖,人不少哦。”

    “我知道了。”降谷零在那邊簡短地回復,“內海將人和平尾亮呢?你處理干凈了嗎?”

    “內海將人被平尾亮殺了。”

    “?”

    “平尾亮自己摔下樓梯死了。”

    “?”

    如此諧的發展,著實讓降谷零狠狠愣了幾秒。

    還沒等他繼續說話,便發生了巨大的聲音——是爆炸的聲響。

    *

    爆炸的瞬間,鹿見春名有些倒霉,炸彈恰好安裝在了他頭頂的幾層樓,被炸塌的樓梯間中,碎石塊全都落了下來,把鹿見春名和身邊的平尾亮一起掩埋了。

    而對身處宴會廳之中的人來說——爆炸是在樓下發生的,剛好截斷了他們逃生的路,驚慌中的人群只能向上跑,家里有點實力的人已經在試圖呼叫直升飛機了,只要直升機一到,他們同樣能馬上逃生。

    而江戶川柯南的搜索也因為爆炸而被暫時中斷,他折返回了宴會廳——并且這次在人群之中,精準地捕捉到了降谷零一閃而逝的金發。

    他毫不遲疑地追了上去。

    “江戶川君!”灰原哀叫了一聲,聲音卻被淹沒在人群雜亂的聲音之中。

    她想讓江戶川柯南和她一起前往頂樓避難,但又顯然不能一個人獨自逃走,于是咬了咬牙,跟上了江戶川柯南。

    降谷零去往的地方是內海將人的房間。

    諸伏景光是椿島酒店的房客,他拿到了能刷開房門的萬能卡之后,又得到了鹿見春名確認內海將人已經死亡的確切消息,就毫不猶豫地進入了內海將人在這家酒店之中預定的房間。

    程序員基本上是隨身帶電腦的,內海將人也有這種習慣,所以降谷零醫療之中地在內海將人的房間之中發現了那個擺在書桌上的電腦。

    但降谷零沒想到的是,這個房間會出現好幾個除了他和諸伏景光之外的不速之客。

    先是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隨后是硬擠進來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

    誰也沒想到對方會出現在這里,六個人大眼瞪小眼。

    房間里的氣氛頓時微妙起來。

    第114章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會出現在這里并不是什么偶然。

    在爆炸發生的時候, 處于宴會廳內的所有人都感覺到了腳下地面的劇烈震動——還伴隨著巨大的響聲,幾乎讓人以為是發生了地震。

    但很快就有人意識到,地震不應該發生這樣巨大的、像是爆炸一樣的響聲,手機上也沒收到任何關于地震的警報。

    有人大著膽子出去看了一圈, 回來的時候就心驚膽戰:“爆炸……是爆炸!”

    人群立刻慌亂起來, 大家都一股腦地往出口的方向涌過去, 爭先恐后地想要逃離這個距離危險很近的宴會廳, 下意識地向上方跑。

    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只有兩個人, 根本無法靠他們兩人壓制宴會廳中所有慌亂起來的客人。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在涌動的人群之中逆行。

    憑借著大猩猩一般的體格穿過人群之后,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沒有去看電梯。

    想也知道, 發生了這種程度的爆炸,電梯一定已經損壞了。

    至于逃生通道……從樓梯間向下看去,樓梯已經被一段一段地炸地塌陷了下去,在黑夜中一眼望去只有一片漆黑,隱隱約約能看見一點沙石瓦礫的輪廓。

    樓梯已經斷裂了, 下面的通道也直接被堵, 想向下完全不可能。

    逃生的辦法只有向上。

    “但現在的問題是……”松田陣平輕輕嘶了一下, “不知道還會不會繼續發生爆炸。”

    “但現在這種情況,我們也沒辦法下去勘查。”萩原研二也皺起了眉, “現在只能等警方的人趕過來了。”

    他們做出了決斷, 便開始回頭,隨波逐流地往上走。

    好在宴會上的來賓算不上特別多,爆炸又發生在下方,并沒有波及到宴會廳里的客人, 在剛才的慌亂之中也沒發生什么不幸的踩踏事故。

    但在來到冷風吹過的天臺時,萩原研二完全沒看見那個有著一頭銀色長發的身影。

    在意識到鹿見春名并不在天臺避難的人群中的時候, 萩原研二的心跳停了一瞬間。

    他下意識抓緊了松田陣平的肩,語氣也變得艱澀起來:“……小詩不見了。”

    松田陣平反握住萩原研二的手臂,在態度上給幼馴染一些支持。他同樣也為鹿見春名的不見蹤影而感到一些慌亂,但仍然鎮定:“鹿見應該是和他在一起吧?”

    萩原研二在短暫的慌亂之后便立刻恢復了,他開始思考。

    “小詩說過今晚有任務……他既是這邊的人,又是他的搭檔,有任務的話兩個人應該是會一起行動的。”

    即使在這種場合、即使他們兩人是不怎么會受到人關注的排爆警,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也謹慎地沒有說出那些不能被聽到的關鍵詞。

    “那就先去找……安室吧。”松田陣平忍了一下,才克制著自己沒有立刻說出降谷零的本名來。

    不得不說,金發黑皮這個特征真的十分顯眼,就像是黑夜里的探照燈一樣。

    所以在從天臺下到宴會廳的過程中,在宴會廳上兩層的客房所在的樓層當中,萩原研二聽到了腳步聲——隨后是一閃而過的、很快就沒入其中一扇房門之中的金發。

    萩原研二還不能完全確認這金發的主人的身份的時候,又看見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一前一后地跟了進去。

    這讓萩原研二立刻就確認了,那個金發的人應該就是降谷零。

    江戶川柯南這個異于常人的小學生,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都已經很熟了——對方經常出現在爆炸現場,甚至他們趕到的時候炸彈已經提前被這個小學生給拆除了。

    而同時,江戶川柯南和降谷零走的很近。

    所以沒有一點猶豫,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也立刻跟著進入了那件房間。

    本來面積就算不上有多大的單人房內擠了六個人,一下子顯得擁擠逼仄起來。

    六雙眼睛大眼瞪小眼的情況沒有持續很久——萩原研二顧不得疑惑森川彌這個樂器店的店主為什么會出現在此處,就迫不及待地湊到了降谷零的面前。

    “小詩呢?”萩原研二的語氣十分急切,“你看到小詩了嗎?你們不在一起嗎?”

    “他……”降谷零愣了一下,才回答萩原研二的問題,“剛才還和我發了消息,應該是沒事的。”

    知道降谷零不會在這種事情上說謊敷衍他,萩原研二才算是松了口氣。

    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慌亂些什么。

    萩原研二是很清楚鹿見春名有那種幾乎相當于不死的體質的,但即便這樣,在面對真正的危險的時候,他也忍不住擔心……萬一,如果萬一哪一天,鹿見春名的超能力消失了呢?那種不死的能力也消失了呢?

    在那個時候,如果還一無所覺地遇到危險,被埋在倒塌的建筑之下……就一點生還的可能都沒了。

    江戶川柯南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被降谷零打開的電腦上,電腦的USB接口上插入了一個U盤,U盤之中安裝好的暴力解鎖程序正在運行,一點一點地試出這個解鎖屏幕的六位數密碼來。

    江戶川柯南開口的時候,電腦屏幕的解鎖也剛好完成。

    “這是誰的房間?”

    在他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里就已經隱隱有了答案。

    降谷零沒有立刻回答。

    他在斟酌究竟能不能說實話,目光在在場除了他和諸伏景光之外的四個人的臉上一一掃過——其中兩個人是他警校時的同期,還十分配合地和他演戲了好幾年,是可以信任的人;而在默契配合阻止組織這個共同立場上,江戶川柯南也是他信任的同伴,灰原哀則是他曾經喜歡過的女性的女兒,如今又已經叛逃……

    降谷零斟酌了幾秒,開口回答:“這是內海將人的房間。”

    唯有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對“內海將人”這個名字一無所知。

    在他們兩人茫然的時候,江戶川柯南已經完全進入了狀態,開始在內海將人的電腦上進行操作了。

    降谷零默許了江戶川柯南的行為。

    雖然接受過完整的臥底培訓,但降谷零畢竟不是計算機專業出身,警校時期學的也跟這方面五官,他從一開始就不是作為技術類警察被培養的,雖然在計算機上面也算得心應手,但顯然還是能自己寫程序搭建一個網站的江戶川柯南更擅長這些。

    萩原研二對這些一竅不通,只能默默地看著江戶川柯南在一幫人的注視下開始敲擊鍵盤,雙手幾乎出現殘影,地毯式搜索著內海將人電腦里可能會隱藏起來的東西。

    但他看了一會兒就無趣地撇開了眼睛,剛才因為擔心鹿見春名而壓下的疑惑便立刻涌了上來。

    他很直白地用眼睛盯了森川彌好幾眼——這家伙為什么會在這里?

    這個真實身份可能是組織成員的人,能出現在這個地方必定是因為降谷零的默許……那么他就是降谷零能信任的人。

    又是公安的臥底?

    一個能做出諸伏特制的三明治醬料的、能被降谷零毫無保留信任的臥底?

    本來就覺得森川彌隱隱和記憶里的某個同期好友有些相似,而降谷零下意識展露出的信任的態度,無疑肯定了萩原研二心中的猜測。

    在做出這些猜測之后,他心中陡然有一部分安定了下來。

    諸伏景光注意到了萩原研二打量的目光——那雙紫色眼睛中流露出來的情緒從警惕緩緩轉變為某種熟悉的感覺,讓諸伏景光也在和萩原研二的對視之中產生了猜測被證實的、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在萩原研二幾乎確認了心中的猜測之后,身邊關注著內海將人的電腦屏幕的人全都發出了十分一致的氣音。

    萩原研二疑惑地看去,電腦屏幕上顯示出了一個隱藏的文件夾——而文件夾中是一個沒有logo圖標的應用程序。

    能被內海將人特意藏進隱藏文件夾中的東西當然有特殊的地方。

    江戶川柯南打開這個應用程序,數秒之后,一個一株高大如同樹一般的logo彈了出來。

    這個程序似乎不那么絲滑,有些卡頓,加載的動畫像是鎏金的液體緩緩流淌,一滴一滴地落入根部,讓這株世界樹逐漸被熔巖點亮,成為一株金色的、璀璨的世界樹。

    在看到這個圖案的瞬間,灰原哀三年前的記憶就驟然被喚醒了。

    她十分清晰地記得這個圖案,這是研究所使用的那個云端儲存系統的logo,但……這個程序本應該在三年前就停止運營了,本來是誰都無法使用的狀態才對。

    但對研發者本人來說,當然不存在無法使用自己親自設計的程序的情況。

    灰原哀的呼吸急促起來。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緩緩收縮,瞳孔中倒映著被點亮的世界樹。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短而急促,有那么一瞬間,灰原哀幾乎想撲上去,讓江戶川柯南不要打開這個程序。

    那和打開潘多拉的魔盒只有咫尺的距離。

    但事情的發展正如灰原哀所期待的那樣,程序沒有被打開……也不能說是沒有打開,確實正常運行了,但想要完全啟動這個程序,需要輸入授權碼。

    彈窗固執地固定在屏幕的最前端,“請輸入最高管理員授權碼”的文字清晰地展現在他們面前。

    江戶川柯南嘗試運行降谷零提前準備好的解密程序,但這次卻沒有破解鎖屏密碼時那么好用。

    電腦屏幕上一層一層地彈出了紅色感嘆號的警告符號,授權碼的輸入框邊緩緩地、如同水墨一般浮現出來了一行字。

    [密碼錯誤三次后自動鎖定]

    看清這行字的瞬間,所有人心下一沉。

    但更棘手的是,即使是推理能力超出常人的江戶川柯南也猜不出這串授權碼是什么……他對內海將人這個人的了解實在是太少了,僅僅只遠遠地看了幾眼、從搜索引擎上獲取了只言片語的信息,根本無法從這些碎片之中去推測內海將人的行動邏輯。

    更關鍵的一點是……

    “內海將人死了。”降谷零言簡意賅地說。

    現在連審問都省了。

    “你……”江戶川柯南遲疑地看向降谷零,“你了解這個人嗎?”

    “如果你說的是白紙黑字的情報,也許算的上了解。”降谷零回答。

    江戶川柯南立刻就理解了降谷零的意思——請報上是了解,至于內海將人本人的精神狀態,那就完全不知道了。

    降谷零想了想,在輸入授權碼的輸入框之中接連嘗試了兩串數字——一個是內海將人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一個是枡山憲三的出生年月日。

    可惜,都是錯誤。

    現在只剩下這一次機會了。

    所有人都確認這個程序之中藏著什么很重要的東西,為這只剩最后一次的機會而緊張起來,唯一松了口氣的只有灰原哀——猜到那個程序里很可能藏著什么東西的時候,她衷心地希望最后一次密碼也輸入錯誤。

    這樣程序鎖定,身為研發者的內海將人又已經身死,這個世界上應該再也沒有人能打開這潘多拉的魔盒了。

    電腦屏幕的右下角突然跳出了一個小小的彈框,顯示郵箱之中收到了新郵件,彈框中還有幾句話的內容預覽。

    降谷零下意識操縱著鼠標點了進去,但提示登錄郵箱需要賬號密碼,內海將人為郵箱另外設置了密碼鎖。

    但良好的記憶力讓降谷零記得剛才彈窗內顯示出來的預覽文字。

    “你說要給我看的能震驚世界的新聞呢?不是說好在9……”降谷零緩慢地復述預覽顯示的內容,在念出數字“九”之后,他的話戛然而止。

    預覽顯示的文字只有這么多了。

    “9?”松田陣平疑惑地重復了一遍這個數字。

    “說好……大概是指說好在九點吧?”萩原研二短暫地思考了一下,“看語境更像是時間。”

    “那就是說,內海將人約定要和發送郵件的人在九點、或者數字9開頭的某個地點交換那個‘能震驚世界的新聞’。”諸伏景光猜測,“發件人沒有顯示全,但我看到了‘朝日’兩個字,應該是朝日電視臺的記者、或者其他的什么人吧?”

    降谷零心中升起了不妙的預感:“那也就是說,內海將人想要向全日本、甚至全世界公布一個消息?”

    灰原哀的心中忽然升起了巨大的恐慌。

    她下意識地將手指緩緩握緊,江戶川柯南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看了一眼灰原哀心不在焉的表情之后才開口:“內海將人在宴會廳的時候一直在看手表,所以我也認為那個數字9所指的是時間……但問題是,我們不知道內海將人想曝光給電視臺的是什么。”

    “所以,”降谷零的目光再度移到屏幕中心,看向那個小小的輸入框,“還是只能先想辦法拿到授權碼才行。”

    “……什么授權碼?”

    耳邊突然傳來了聲音,但在場沒有一個人發出聲音來。降谷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聲音來自他耳中的耳麥,傳來的聲音卻顯得有些扭曲,還夾雜著電流和很大的噪音,降谷零費力地分辨了一會才認出來鹿見春名聲音中的熟悉感。

    “鹿見,你剛剛有被爆炸波及到嗎?現在情況如何?”降谷零不答反問。

    在剛剛爆炸之前,鹿見春名還在耳麥里和他互通了情報,但在那之后到現在的時間之中,鹿見春名都一直沒有任何回音……要不是知道鹿見春名有那種外掛一樣的能力、往下的通路又直接被阻斷了,否則降谷零早就抄起內海將人的電腦下樓去找人了。

    “確實被波及到了一點,但是問題不大。”鹿見春名回答,“就是平尾亮被埋在石頭下面了,我猜他已經稀巴爛了。對了,剛才琴酒給我打了電話,問我們任務完成的情況,我已經把他氣的掛電話了。”

    降谷零欲言又止,降谷零沉默:“……”

    在十分鐘之前,鹿見春名被埋在了碎石塊之下,當場就把他給砸重置了。

    不得不說,重置之后鹿見春名覺得自己頓時神清氣爽了——在前一天的時候他還在發燒,即使退了燒,也還遺留著生病的癥狀,當然不算多舒服。

    但重置之后,所有的負面癥狀都在瞬間離他遠去,鹿見狀態又變成了完美的狀態。

    他召喚出藏太,費力地把自己從碎石堆里挖出來,氣喘吁吁地趴在高大的石塊上時,沒怎么受損的手機響了起來。

    是琴酒打來的電話。

    “任務完成了嗎?”他絲毫不拖泥帶水,直接開門見山地問。

    “完成了。”鹿見春名回答,“都死了。”

    琴酒疑惑了:“都?”

    “內海將人和泥慘會的人都死了,交易的東西我拿到手了,回頭……”鹿見春名想了想,“過幾天給你吧。”

    “過幾天?”這句話無疑激起了琴酒的不滿,他的語氣冷硬下來,“一個任務你到底想拖多長時間?現在……”

    鹿見春名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你別現在還是什么的了,我們這邊莫名其妙爆炸了,被困在酒店里。”

    “你要想現在見我也行,你喊一架直升機來停在酒店天臺上,我馬上就來。如果你幫我去文學館線下抽到《噗噗嘰嘰~用愛和希望擊碎黑暗的魔法少女》的A賞,我現在就跳樓來找……”

    他沒能把這句話說完,手機中就傳來了十分冷酷無情的嘟嘟聲。

    琴酒把電話掛了。

    鹿見春名毫不在意地收起手機,他就是在這個時候聽到降谷零的聲音的。

    耳麥因為貼在耳朵里,在剛才的坍塌之中并沒有很大的損壞,只是多少有些失靈,讓鹿見春名的聲音顯得不那么清晰。

    “我在內海將人的電腦里找到了一個用金色世界樹當做圖標的程序。”降谷零簡要地回答,“但這個程序必須要有授權碼才能進入,如果現在搞不定的話,我之后就讓其他人想想辦法。”

    金色世界樹……授權碼……

    鹿見春名在心里琢磨了一下,根據這兩個關鍵詞回憶起來了當時的場景——在那個溫泉酒店之中,在金森正樹的身邊,藏太親眼看著金森正樹輸入了那串擁有最高管理員權限的授權碼。

    而鹿見春名到現在還記得授權碼到底是什么。

    “我知道授權碼。”鹿見春名給出了一個讓降谷零十分意外的回答,“是Yggdrasil。”

    耳麥之中傳來了降谷零有些疑慮的聲音:“……你確定嗎?輸錯三次就會自動鎖定,已經只剩最后那次機會了。”

    “確定。”鹿見春名十分肯定,“這就是正確的授權碼。”

    他一邊說話,一邊抬起頭看了一眼被炸了之后完全不存在樓梯這東西的樓梯間。

    沒關系,藏太會出手!

    藏太張開如同蝙蝠一般的巨大翅膀,黑色而無機制的冰冷雙臂將鹿見春名環抱著擁在懷中,帶著他騰飛起來,穿過狹窄的樓梯間直井,帶著他飛向高處。

    ……

    降谷零斟酌了一下,確認鹿見春名不會在這件事情上沒心沒肺地跟他開玩笑后,他決定賭一把。

    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敲擊,最終將那個代表著世界樹別名的英文單詞輸入進了框中,隨后手指在回車鍵上凝滯,遲疑了兩秒才重重按了下去。

    輸入框瞬間消失,變成一個加載中的圓形。

    加載圖標消失之后,程序被打開了。

    在開始運行的瞬間,這個程序自動登錄了內海將人上一次登錄的賬號,文件列表中只有兩個被分別命名為“實驗資料”、“實驗錄像”的文件夾。

    灰原哀遲鈍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她當年在研究所中所使用的賬號。

    不行、不行,不能點開,絕對不能被公布!

    灰原哀的心臟重重跳動了起來,她想撲上去組織降谷零,但在她僵直的腳步邁出去的那瞬間,降谷零已經點開來了實驗錄像文件夾中的一個視頻。

    視屏開始播放的瞬間,再也沒人說話了,這個聚集了六個人的房間里,呼吸聲在一瞬間靜止,好像整個室內再也沒有活著的生物。

    視頻之中,少年躺在銀灰色的實驗臺上。

    那頭無比熟悉的銀發蜿蜒著落下,垂進一片血色之中。

    錄像之中的畫面無比血腥——少年的腹腔是打開的,血流了滿地,刀刃切割開他的皮膚、肌理,露出了猩紅色的腑臟。

    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錄像中的人是在被一群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解剖。

    為了防止傷口瞬間愈合,鹿見春名是在昏迷之中活著被剖開身體的。

    第115章

    錄像還在不斷地播放。

    分明錄進去了聲音, 但錄像中播放出來的只有綿延不絕的寂靜,在盯著刀刃將肌膚切割開、瞬間流出殷紅的鮮血時,腦海中幾乎立刻就響起了刀刃分割皮肉的聲音。

    躺在冰冷的實驗臺上的少年雙目緊閉,身邊的心電檢測儀卻十分忠實地運作著, 彰顯著少年因為失血過多而顯得無比微弱的心跳聲。

    那完全是實驗臺上毫無反抗之力的、待宰的羔羊, 冰冷的刀刃刺入他的軀體, 將他開膛破肚, 研究員們就像是看到了什么珍饈美食, 興致勃勃地打量著少年染血的身軀。

    昏沉之中的鹿見春名已經不能稱之為活著了,那只是一個殘缺的、不完整的猩紅色的人形。

    面對這樣驚悚又殘忍的一幕,在場的六個人中沒有一個能發出聲音來。

    降谷零懸浮在鍵盤上的手輕微抽搐起來, 抖了一下之后失措地誤觸了一下鍵盤,這個錄像立刻結束了播放,直接開始自動播放下一個。

    下一個錄像之中,就不是血腥過頭的直接被剖開身體了——而是用薄而鋒利的手術刀一刀又一刀地在銀發少年的身上劃開傷口,皮肉翻卷, 而硬是被人為制造出來的刀傷還在一道又一道地增加, 流出來的血很快就蜿蜒著流過光潔的肌膚, 將整個身體染紅。

    連帶著月光般的銀發也被浸染成了刺目的紅色。

    降谷零像是受了刺激,一下又一下地按動著鍵盤, 錄像帶被不斷地快速播放, 幾乎每一個錄像帶之中的主角都是鹿見春名。

    而那個有著銀發的少年,也永遠都沉默地躺在實驗臺上,承受著常人無法領會到的痛苦。

    這個文件夾中的錄像多的幾乎數不清,降谷零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灰原哀已經僵在了原地, 手腳根本無法動彈。

    那雙灰藍色的眼睛之中清晰地倒映出錄像的每一幀畫面,三年前她在實驗室經歷的一切就像電影一樣在她的腦海之中不斷地播放著, 又像是老式機一樣不斷地卡頓,截留畫面留在她的心中,讓她能夠清晰地回憶起當初的每一個細節。

    ——包括刀刃切開肌膚時的觸感、比如血液的腥味、比如心電檢測儀尖銳的報警聲……以及鹿見春名逐漸微弱下去、最終失去動靜的心跳聲。

    每次要將實驗的資料和錄像上傳到云端的時候,灰原哀從來都是不敢再去看第二遍的。只要看到那些她白紙黑字親手敲下的文字,就能立刻回憶起剛才實驗中人類的生命不斷因為她而流失的森寒。

    灰原哀討厭這種血腥的人體實驗,但她的姐姐被掌握在組織的手中,她不能不、也不敢不聽從組織的命令,將手中的刀對準了其他人。

    嚴格來說,她從未親手殺死任何人……又親手殺死了很多人,不知道多少人因為APTX-4869而遭遇不幸,又在這紅白兩色的膠囊的誕生下埋葬了多少骸骨。

    她更加心知肚明一件事——鹿見春名會有這樣的遭遇,歸根結底是因為她,因為她的父母。

    他的所有不幸都來自于宮野家。

    宮野夫婦研究的“銀色子彈”既賦予了鹿見春名奇跡般不死的體質,又給予了他長久的痛苦。

    在種種原因的加成之下,灰原哀對三年前親手將鹿見春名作為人體實驗的樣本進行研究的事情十分抗拒,在得知代號告死鳥的鹿見春名在一次出海的任務中再度失蹤的時候,她立刻松了口氣。

    而今天、在看到那些錄像帶的時候,三年前的記憶如同奔雷,再次追上了她。

    直到降谷零機械地、重復地敲動鍵盤的聲音一聲一聲地響起來,像是某種古老的梆子聲,重重砸她的腦海中,讓灰原哀立刻感覺到了鉆心的頭痛。

    這種頭痛終于讓她從渾身的僵硬之中掙脫出來。

    江戶川柯南覺得自己根本壓制不住從灰原哀的身上爆發出來的力氣——茶發少女直接撲到了桌前,按著筆記本電腦的屏幕,用幾乎要將之拍碎的力氣狠狠合上。

    她的聲音卻十分沙啞,只剩下顫抖的氣鳴:“不要看……”

    語調中染上顫音,灰原哀以為自己在是在怒吼,但從唇舌之間發出的聲音卻意外地低微,不像是憤怒的嘶吼,更像是乞求。

    “……太過分了。”

    這太過分了。

    不管是這種不講道理的體質、還是鹿見春名所遭受的一切,甚至還有持刀做出這些事情的她自己,都太過分了。

    灰原哀的手按在合攏的筆記本上,她深深地垂下頭,肩膀顫抖了起來。

    她不想面對的一切終究再次以格外慘烈的方式又一次在他面前重現,瞬間讓她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的組織之中,周身只有血腥味、藥物合成的氣息與消毒水的氣味,實驗室中不管何時都是一片冰冷的金屬的顏色,恒定不變的溫度,與刺目而溫熱的血完全不同。

    她記得血液濺在臉頰上的感受,也逼迫自己瞪大眼睛去看清鹿見春名在實驗臺上接受各種殘忍實驗的細節,讓自己將這一切都牢牢的記住——而記憶果然也無比深刻地將這些畫面烙印了下來。

    除了愧疚和痛苦,灰原哀心中還有巨大的、籠罩起來的惶恐。

    如果江戶川柯南之前告訴她的事情是真的,那么在場的降谷零實際上是個公安,在場的另外兩人——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是警察,剩下的那個神秘的樂器店店主森川彌的身份不得而知,但多半與公安和警察的立場一致。

    假設森川彌也是警察,那么在場的人里警察就占了多數。

    灰原哀不敢確定,她不知道降谷零在看到這些實驗錄像之后會做些什么事情出來。

    如果是為了覆滅組織的話,那么她的賬戶之中的這些錄像就是最好的證據。

    非法進行人體實驗,這種事情如果曝光出去,迫于社會層面上的輿論與種種壓力,組織在政界的人脈也不太敢出手保下來。

    對于公安來說,將這些錄像上交無疑是最好的選擇,這份組織進行非法人體實驗的證據也能進一步將組織給推向深淵。

    但……有另一個問題。

    潘多拉的魔盒已經被在場的人悄無聲息地打開了一條縫隙,隱約窺見了其中魔石的碎片一角。

    而如果將這些公開、哪怕只是單純地上交給公安,都相當于是徹底打開這個魔盒。

    而錄像中的主角——鹿見春名的命運,就無法預料了。

    那么,這些親眼看到了錄像的人會選擇將潘多拉的魔盒徹底開啟嗎?

    被灰原哀悄無聲息地打上了“危險”標簽的降谷零卻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是在發呆——甚至對灰原哀有些過激的行為都沒作出什么反應來。

    在這短暫的幾秒鐘之中,降谷零的思緒徹底遲鈍起來,各種想法在他腦海之中盤桓。

    他只能聽見自己從喉嚨中發出毫無波瀾的聲音來:“……從幾年前開始的?”

    “七年前。”灰原哀立刻意識到降谷零是在詢問他,沉默了一會兒后才補充了另外一句話,“……至少。”

    降谷零有些恍惚,腦海之中只剩下一片空白和茫然。

    沒有任何色彩的光輝擠在他的胸口,他花了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看到了什么。

    然后不敢置信地——將錄像中那血淋淋的一切和鹿見春名聯系在一起。

    這怎么可能呢?組織里地位特殊、連琴酒都不放在眼里的告死鳥,為什么會經歷這種殘忍的折磨?

    并且至少從七年前開始的時候,鹿見春名就在經歷這些殘忍至極的實驗了。

    ……原來時間已經這么久了。

    直到看到這些錄像,他才真切地意識到——怪不得鹿見春名在七年前要叛逃。

    不管是誰,在經歷或者被解剖、被刀割傷身體上每一寸皮膚、最后根本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這些痛苦無比的事情之后,都會無法忍受地想要逃跑吧?

    所以鹿見春名叛逃了,并且一藏就是四年。

    而在他叛逃的四年后、現在的三年前,鹿見春名又為什么會再次回到組織呢?……原來是因為他。

    他找尋到了告死鳥的蹤跡,毫不留情地將之關進了華美而毫無自由可言的鳥籠之中。

    降谷零感覺到苦澀的意味涌了上來,酸苦在他口腔之中彌漫,他甚至有些頭暈目眩,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他的眉心在一抽一抽地痛,神經觸梢所感覺到的都是潮水般襲來的痛感。

    即使沒有受傷,但僅僅只是看著那些畫面,他都覺得無法忍受了。

    降谷零從前并沒有因為將鹿見春名送回組織這件事后悔過。

    ——也許有過愧疚,但是在鹿見春名個人的利益、和他在達成目的之后換來的社會安定相比,降谷零連自己的個人利益都能夠選擇犧牲,何況是被他視為犯罪分子的鹿見春名的利益呢?

    唯一產生了一點“不應該”的情緒的那次,是三年前,諸伏景光暴露臥底這件事的時候——在那個痛苦到窒息的血色殘陽的傍晚,降谷零頭一次覺得自己或許不該將鹿見春名帶回到組織之中來。

    鹿見春名沒有回到組織,諸伏景光就不會和他搭檔,當然也不會因為搭檔的關系而露出馬腳,繼而被鹿見春名發現端倪告訴給琴酒。

    如果不是鹿見春名,諸伏景光也許就不會死。

    ……如果不是他將鹿見春名帶回來,諸伏景光也許就不會有事。

    那么歸根結底,也許正是因為他的行為,才給諸伏景光帶來了危險。

    他將鹿見春名這只自由的告死鳥重新關進鳥籠之中囚禁,所以告死鳥也報復一般為他帶來了災禍,肆無忌憚地向他宣告諸伏景光的死亡,給他帶來的只有綿延不絕的痛苦。

    降谷零不可遏止地在那個時候對鹿見春名產生了遷怒的恨意,而在那個時候……鹿見春名又恰巧地再次消失了,他失去了可以針對和發泄怒火的對象,只能將這份恨意壓在心口。

    在此后的時間之中,降谷零從未放棄過調查諸伏景光暴露事件的內幕。

    隨著不斷地調查,他才逐漸發覺……警視廳公安部中可能存在著組織派進去潛伏的臥底。

    而在情報組待的時間越來越久、他得到的信任越來越多之后,降谷零也獲得了更多有關諸伏景光暴露事件的信息。

    組織在公安里確實是有暗中助理的人存在的……而那個人在鹿見春名提出對諸伏景光的疑慮之前,就已經得到了諸伏景光是臥底的情報。

    所以不管鹿見春名有沒有提出疑慮,諸伏景光的暴露都是必然的,只是時間早晚的區別……他終究逃不脫這一死。

    在知道這些事、又不清楚鹿見春名失蹤后的生死時,降谷零心中原本對鹿見春名的敵視逐漸淡了下去。而剩下的那一點心頭的刺,在發覺諸伏景光還活著之后徹底消失,最終只剩下天長日久的淺薄的愧疚和不好意思醞釀出來的善意。

    這些善意在此刻又變成了一柄最鋒利的刀刃,在錄像播出后兇狠地扎進他的胸膛之中。

    從前他所怨恨的那一切都與鹿見春名無關,而他的所作所為,卻真實地將那個少年推向了無盡的深淵之中。

    七年前的鹿見春名不知道承受了這樣的痛苦多久,又在無盡的痛楚和血腥之中煎熬了多長時間,最終才下定決心要叛逃……他本來可以自由的。

    降谷零還記得鹿見春名在那家店里時輕松自在的樣子,那個時候沒有琴酒隨時監督他,他想做什么都可以一個人去做,也沒有那些反人類的實驗,鹿見春名看起來整個人都很好。

    鹿見春名本來也可以一直這么自由輕松下去的。

    但降谷零——他親手毀了這一切。

    他選擇了國民的利益,選擇了社會的安定,唯獨沒有考慮過鹿見春名本人的感受,甚至在發現鹿見春名在組織內如魚得水的時候,放松了一下心中被煎熬著的愧疚。

    即使后來他知道鹿見春名實際上是實驗體,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實驗。

    正常人如果經歷這種慘無人道的折磨,怎么也不可能維持著正常的精神狀態吧?至少鹿見春名在和萩原研二相處的時候,和正常的年輕人沒有任何區別,連降谷零也看不出來鹿見春名有遭受過非人折磨的精神問題。

    所以即使知道鹿見春名是實驗體,降谷零也不認為鹿見春名真的遭受到了什么折磨……大概就是抽一點血配合實驗之類的吧?

    但眼前的錄像將降谷零一直以來所單方面認為的假象給打破了。

    原來鹿見春名一直忍受著這樣的痛苦。

    原來他一直都是血腥的人體實驗之中的實驗品。

    原來他在血腥和痛苦構筑的無盡地獄之中掙扎了七年。

    也許不止七年,也許他本來可以不用被折磨,但是降谷零伸出了手……卻并不是拉鹿見春名一把的手。

    他推了一把,將鹿見春名推入了地獄,讓他繼續在沸騰的痛苦之中一年又一年地煎熬下去,始終擺脫不了組織,也擺脫不了殘酷的人體實驗。

    降谷零后悔了。

    這是降谷零第一次深切地感到后悔——后悔當年不應該絲毫不顧所謂“犯罪分子”的意愿,就擅自將鹿見春名帶回組織,擅自讓他承受本來已經逃離的痛苦,擅自讓他在深淵之中淪陷。

    是他把鹿見春名推入地獄,是他給予了鹿見春名血淚與痛苦,讓鹿見春名深陷囚籠之中,無法逃離,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這樣的苦痛。

    ……他都干了些什么啊。

    降谷零在心中問自己。

    他的手指克制不住地顫抖。

    他從來沒有想過,當初權衡利弊之后的選擇會給鹿見春名帶來這樣的影響,讓鹿見春名終日掙扎而不得逃離。

    也許三年前就應該選擇把鹿見春名悄悄帶回公安保護起來的……他做出了錯誤的選擇,此后也應該為此而付出代價。

    也理所應當地欠鹿見春名一句對不起。

    可光是對不起這幾個字太過輕飄飄了,完全無法抵消這幾年來因為他的選擇而給鹿見春名帶來的折磨與痛苦。

    從前經歷的一切都醞釀成了濃重的愧疚,在他胸腔之中幾乎滿溢出來,他整個人都浸泡在這種名為“后悔”的情緒之中,舌根泛上苦澀的味道,接著而來的是鐵銹味。

    降谷零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將舌尖給咬破了,血的味道彌漫開來。

    但他所流的這些血液不比從鹿見春名的身體之中流出來的一分,這針扎一樣的刺痛感當然也比不過刀刃在肌膚上切割開來帶來的疼痛。

    鹿見春名所經歷的那一切是他無法想象的,他只是看這些錄像都覺得苦痛難以自抑,更何況鹿見春名本人?

    ……而說到底,這一切都是因為他,因為三年前那個錯誤的選擇。

    巨大的痛苦透過屏幕,化成一根一根枝蔓,將降谷零的心臟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收緊了,讓他難以呼吸。

    這是自從成為臥底以來,降谷零第一次覺得錯的徹徹底底的事情。

    后悔、無盡的后悔,幾乎要將他整個人淹沒在痛苦的情緒構成的海里。

    降谷零閉了閉眼睛,又緩緩睜開。

    他再度打開了被灰原哀合上的筆記本屏幕,電腦還沒進入自動休眠,屏幕仍然是散發著幽藍色的熒光,屏幕上還是被暫停的錄像。

    錄像中全是灰白與刺目的紅,鹿見春名沐浴著鮮血,身上的傷口不計其數,看起來極其恐怖。

    降谷零像是被燙著了一樣,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但在短暫的動作凝滯之后,降谷零又強迫自己將目光移了回來——他要記住這種地獄般的殘忍的錄像,烙印進心中,絕對不能忘記這種痛苦。

    因為那個錄像中的人,只會比他痛苦百倍、千倍,日復一日地在這樣的地獄之中沉淪。

    灰原哀看見降谷零再次打開電腦的舉動,聲音下意識地拔高了,她的音調幾乎扭曲起來:“你想干什么?!”

    她心中的驚恐不斷擴大。

    從那封郵件之中,她已經猜測到了內海將人所做的事情。

    內海將人交給泥慘會的U盤之中并不是錄像,或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打算將這至關重要的錄像交給泥慘會。

    如果泥慘會意識到了鹿見春名的重要性,大概只會嘗試從組織的手中將之搶過來……還大概率搶不過組織,畢竟泥慘會如今的勢力已經大大不如從前。

    這根本達不到內海將人想要報復那位先生的目的。

    他要的是徹底斬斷那位先生對逆轉時間、死而復生這件事的希望,他要奪去半世紀以來唯一的希望的火花,他要讓那位先生后悔和痛苦,為下令殺了枡山憲三這件事贖罪。

    所以內海將人選擇了聯系那位朝日電視臺的記者。

    他原本是打算見完平尾亮之后,就將那份錄像打包發給朝日電視臺的記者的。

    內海將人想要的不是小范圍的傳播,而是將這份錄像向全世界公布。

    他要告訴全世界,這里出現了唯一的、特殊的、能夠死而復生的個體。

    鹿見春名這個不死者將迎來全世界無數人的覬覦,所有不肯死去、夢想著能夠長生不老的人都會想要抓住鹿見春名,榨干他的每一滴血,碾碎他的骨頭,從他的骨血之中尋找那些能夠為位高權重者延續生命的物質。

    不只是那些富豪和高官,就連國家也會想把鹿見春名抓進他們的實驗室之中的。

    試想一下,假設鹿見春名這樣的不死者能夠復制,那么豈不是擁有一個不死者軍團了?這些人永遠不畏懼死亡,即使死亡也能夠一次又一次地復生,簡單方便、又沒有多余的消耗,在發動戰爭的時候,不死者軍團就會是那個徹底打碎國防界限的鋒利的茅。

    當引起其他國家的重視、舉國之力進行追捕的時候,即使是組織這個龐大的跨國犯罪組織集團,也不可能將鹿見春名藏起來,他們無法和甚至有能力調動軍隊的國家抗衡。

    到了那種境地,組織的那位先生就真的徹底失去了抓在手心里的那點希望,內海將人想要的復仇也能夠達成。

    至于鹿見春名本人的下場?不好意思,那不在內海將人的考慮范圍之內。

    ……但在灰原哀的考慮之內。

    她絕不希望鹿見春名落入那樣悲慘的境地之中。

    “你這樣做的話,想過他會怎么樣嗎?!”少女本來就尖細的聲音在此時更加尖銳,像是警報聲一樣,狠狠地擦過降谷零的耳膜。

    這確實是組織非法進行人體實驗的確鑿無疑的證據,即使不公開給全世界,僅僅只是作為證據提交給公安,也不能保證鹿見春名的安全。

    誰敢說公安、以及公安的更高層全部都是心地善良的正義之士?但凡有一個人稍微有那么一點點的貪婪和渴望,鹿見春名所處的境況都會比現在糟糕一萬倍。

    “我想過。”降谷零緩緩偏頭,認真地注視著灰原哀的臉,“也大概能猜到事態會怎樣發展。”

    “既然知道,那你還打算這么做嗎?”灰原哀氣急敗壞,那雙灰藍的眼睛緩緩收縮,用極其憤怒的表情,兇狠地盯著降谷零的眼睛。

    降谷零絲毫不懷疑,如果自己這個時候給出了灰原哀不愿看到的那個回答,那么這個有著茶發的少女會不顧一切地撲上來,用各種手段阻止自己。

    “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我不會讓這些錄像被流傳出去。”

    這個秘密,不能再被更多的人知道——最好是埋葬一生。

    潘多拉的魔盒是不能被開啟的。

    第116章

    眼前的這一切已經超出了江戶川柯南的認知。

    他這個時候才明白, 灰原哀口中所說的“潘多拉的魔盒”到底是什么意思——這確實是不能被打開的魔盒,會給人帶來不幸的魔盒。

    他從未想過鹿見春名會擁有這樣……這樣奇跡般的能力。

    江戶川柯南很快聯想到了那次在東都大學里,他分明聞到了氰化物特有的苦杏仁的味道,鹿見春名還當著他的面喝下了那瓶藥……并且在那之后藥效發作立刻死去, 隨后又活了過來。

    錄像中的一切, 完全可以解釋這種荒誕現象發生的原因。

    ——因為, 鹿見春名根本就不會死啊。

    這些實驗錄像讓江戶川柯南對組織殘忍手段的認識更加深刻——同時也更加憎惡。

    即使是常年在犯罪現場面對尸體的偵探, 也沒辦法毫無動容地直視這些錄像……里面的每一個舉動都超出了人性的范圍, 殘忍至極。

    正是因為這種常人根本不可能忍受的痛苦的實驗,灰原哀才如此篤定鹿見春名絕對不可能對組織忠心的吧?——確實,不管是什么人, 在經歷這種地獄之后,都不可能完全不憎恨為他施加了痛苦的人的。

    原來一切都有跡可循。

    而那個拿著手術刀、穿著白大褂的茶發女性有著一張讓江戶川柯南十分眼熟的臉,與如今的灰原哀十分相似。

    那是還沒變小的宮野志保。

    所以灰原哀才對鹿見春名的事情諱莫如深,什么都不愿意告訴他,直到現在, 在猝不及防的時候, 他才直面了這被撕開的血淋淋的真相。

    江戶川柯南下意識地開始打量周圍人的表情——作為那個親自參與了實驗的人, 灰原哀毫無疑問地十分驚懼,如同驚弓之鳥。

    降谷零、森川彌和那兩位排爆警察的表情也不同尋常。

    ……這中間大概還發生了什么別的、他不知道的事情吧?否則他們的表情不會那么奇怪。

    江戶川柯南一邊觀察一邊心想。

    諸伏景光緩緩地深呼吸, 盡力克制住有些痙攣的手指指尖, 卻根本無法保持手指的平穩,只好用另一只手將指尖并攏抓住。

    他知道鹿見春名接受了實驗,甚至很多次還是他開車送鹿見春名去研究所的,但那個時候……包括那之后, 他都從未想過,鹿見春名經歷的會是這種連他都無法正視的殘忍的實驗。

    他不忍看下去全程, 只要視線一觸及到那樣的畫面,腦海中就會對應地開始響起痛苦的低吼和嘶嚎。

    即使錄像中的鹿見春名從未發出過任何表示痛苦的聲音,諸伏景光也能想象道那有多痛。

    就像是割在他自己身上一樣。

    諸伏景光從來沒有見到鹿見春名的臉上流露出什么痛苦的表情來。

    現在他才知道鹿見春名所經歷的、在默默忍受著的是多么痛苦又煎熬的事情。

    以前他在車上等鹿見春名實驗結束回來的時候,隱約能聞見的血腥氣、以及偶爾會染在皮膚上、銀色的發梢上、以及衣擺角落里的血點都是真實存在的,只是那個時候,諸伏景光以為那并不是鹿見春名自己的血,因為他從未在結束實驗的鹿見春名的身上發現過任何傷口。

    而那個時候,鹿見春名也從來沒有因為實驗而露出過什么不好的情緒來,除了在他假死前的那一日,鹿見春名第一次露出了格外虛弱蒼白的樣子之外,他永遠都顯得輕松愜意,毫無異常。

    誰也無法發現在少年輕松自然的表情下,隱藏的全都是血腥。

    原來鹿見春名一直在經歷這么痛苦的事情。

    而在這種情況下,鹿見春名甚至還愿意幫他策劃假死、幫助他逃跑,而不是自己主動脫離這個只會為他施加一層又一層苦難的組織。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雖然諸伏景光不知道鹿見春名是怎么做到一個小時內從東京去往大阪的,但諸伏景光的直覺覺得——三年前那個代替他死在爆炸之中的人,就是鹿見春名。

    那種爆炸之下,根本不可能有人活下來,也絕無可能有人會愿意替他真實地假死一次,除非那個人就是提出這個計劃的鹿見春名。

    只有不會死亡,能夠再次復活過來的鹿見春名才是唯一有可能做到這件事的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么,他也算是為鹿見春名帶來了痛苦的人吧?

    因為他,所以鹿見春名才選擇為了保全他、讓組織不再懷疑,而策劃了這么過激的假死,讓自己徹底葬身在燃燒的火與爆炸之中。

    綁在身上的炸彈爆炸會造成多大的痛苦,這一點諸伏景光不知道,但可想而知。

    那個一直對這一切都表現出無所謂的態度,好像根本不在乎一樣的告死鳥……真的就完全不在乎嗎?

    還是因為從七年前開始就習慣了這一切,習慣了苦痛和災難,所以才開始不在乎呢?

    又或者……是徹底麻木了。

    不管是哪一種猜測,都讓諸伏景光感覺到五味雜陳,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混雜在他的胸腔之中,醞釀成苦澀無比的味道。

    從舌根泛上來的味道也是無比苦澀的。

    鹿見春名不僅在三年前毫無保留地幫了他,之后又選擇成為了他的協助人,即使他在組織出現的時間很短暫,但在這期間也盡心盡力地協助他獲取了各種各樣的情報,不遺余力地為覆滅組織出力……協助人和公安之間的關系是特殊的,綁定的,他們是可以相互信任的伙伴。

    可諸伏景光從來沒有察覺到過鹿見春名的求救,也是因為他從來不求救,從來沒有流露過任何遭受到折磨和痛苦的情緒,所以所有人都下意識忽略了這一點。

    “告死鳥本來就是神經病”、“告死鳥不像是正常人”、“告死鳥又發癲了”,作為代號成員告死鳥的時候,關于鹿見春名的傳言最多的就是這些,久而久之只會讓人覺得,告死鳥本來就是這樣……好像他永遠不會露出沮喪和驚懼的表情。

    因此,就連諸伏景光也沒有發覺到自己的協助人所經受的一切。

    為什么之前沒有想到呢?擁有不死體質的鹿見春名被那位先生視為囊中之物,既然知道有這種奇跡般的能力存在,組織又怎么可能不加以利用?

    這種殘忍的實驗分明是可以推論出來的,但所有人都因為鹿見春名毫無異狀的表現而忽略了一切。

    ……就像灰原哀所說的一樣,這太過分了。

    這一切對鹿見春名而言都太過分了。

    如果要將這作為人體實驗的證據交給公安的話……在組織覆滅了之后,鹿見春名又會怎么樣呢?

    因為錄像帶來的情緒太過激蕩,讓諸伏景光思緒混亂,完全無法思考多余對事情。在潛意識認為“在場的人都是自己人”的情況下,他下意識地叫出了降谷零的真名。

    “zero,你打算……”諸伏景光開口的時候才發覺自己的聲音異常喑啞,振動的聲帶像是火燒,炙熱干澀的感覺沿著舌根攀爬,“……怎么做?”

    只要交上去,只要如同內海將人本來想做的一樣,公開這些錄像,那些想要得到鹿見春名這個不死者的國家、又或者別的組織,就會像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一樣瘋狂地撲上來。

    也許甚至用不著他們公安出手,那些利欲熏心的人就會主動替他們將組織消滅,然后志得意滿地接收組織的遺產——這遺產當中當然包括鹿見春名,以及研究所的那些資料。

    松田陣平顯然對“zero”這個本來不應該有那么多人知道的真名作出了反應,這個詞將他從剛才看到實驗錄像的驚懼之中拉了出來。

    在看到剛剛的錄像之后,松田陣平腦海里走馬燈一樣閃過了鹿見春名數次救他的片段。

    摩天輪、再到不久之前的倉庫,每一次鹿見春名都選擇了以命換命。

    潛意識中,也許鹿見春名認為他的生命是不值得被珍惜的。

    ——因為經歷了這么多痛苦的實驗,因為被迫承受過不計其數的死亡。

    明明他自己才是那個深陷泥濘,需要被拯救的人,卻仍然選擇了背負一切痛苦,在地獄般的實驗中煎熬,即使自身難以保全,還是努力地對他們伸以援手。

    七年啊……鹿見春名掙扎了七年,被桎梏了七年。

    這個認知讓松田陣平覺得難以忍受,心口抽搐著疼痛了起來。

    他下意識地扯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衣袖,但拉了一下萩原研二的衣擺之后,發小卻完全沒有作出反應。

    松田陣平疑惑地偏頭去看自己的發小,詫異地發現萩原研二的狀態完全不對勁。

    ——那雙如同紫羅蘭一般的眼瞳是收縮了一圈的,瞳孔毫無焦距,視線散漫而沒有落點。

    萩原研二僵立在原地。

    他沒聽到諸伏景光叫出的那一聲“zero”,也沒感受到松田陣平拉他衣擺的動作。

    從錄像中的內容在他眼前開始緩緩播放的時候,萩原研二就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

    所有的聲音都在那一瞬間如同退潮一般遠去,萩原研二的世界之中不再剩下任何聲音,只有播放中的錄像帶,以及被截取下來的噪點與雜音。

    萩原研二是在場唯一一個全程都沒有將視線挪開屏幕的。

    他完整地看完了每一段錄像,將所有的細節都納入眼中,視線始終凝聚在躺在實驗臺上的鹿見春名身上。

    他的戀人渾身赤裸,但萩原研二的心中卻升不起一星半點的旖旎來。

    他珍視的戀人,就連只是扭傷了腳踝、生病低燒都會心疼地難以自抑的戀人,在實驗臺上卻要經歷這種痛苦。

    這些拉不到底的錄像是重疊在一起的劍刃鋒利而閃爍著寒芒,莽撞而一往無前地扎進他的胸口之中,帶來幾乎要將整個人劈裂開來的鉆心的痛苦。

    從傷口處流淌出來的不是鮮紅刺目的血液,而是如同實質的痛苦。

    那種殘忍的、完全沒有人道的、痛苦到了極點的事,就算這個時候再怎么覺得無法忍受,萩原研二也無法說自己能夠承受。

    他不能,那么鹿見春名難道就可以嗎?

    從七年前認識直到今天,鹿見春名在他面前表露過很多真實,而萩原研二向來敏銳的觀察力也能察覺到這一點——鹿見春名在他面前并沒有偽裝過什么。

    他真實的內里并不入表現出來的那樣鋒銳,是融化中的冰,柔軟但并不刺骨。

    可這樣的鹿見春名從來沒有在七年中向他求助過……哪怕只是表露出一點都沒有。

    他的戀人在他的面前從來都沒有露出痛苦難忍的表情,因為那種不死的體質,身上也從未出現過錄像中那樣恐怖至極的傷痕——不死者的體質悄無聲息地將一切血腥都掩蓋了。

    錄像中的宮野志保操縱手術刀的手很穩定,刀鋒精準地按照預定的那樣落在少年的肌膚紋路上,將燈光下慘白的肌膚切開,血液頃刻間就滾了出來,將銀白的長發浸染成血色。

    萩原研二卻覺得這每一刀像是切割在他的身體上一樣。

    他的胸腔也隨著錄像中鹿見春名的身體一樣被剖開,露出血淋淋的內里,流出紅色的粘稠的疼痛。

    他在那瞬間被巨大的疼痛侵襲了五感,幾乎喘不過氣來。窒息讓他的心臟在瞬間被縮進,像是有無形的手掌握住那顆跳動的心,兇狠地施加痛感。

    萩原研二知道鹿見春名對痛覺并不敏感。

    痛感遲鈍的少年感覺不到大多數疼痛,即使之前被爆炸中飛濺的碎片割傷、被子彈貫穿身體,鹿見春名也幾乎沒感覺到過什么劇烈的疼痛。

    當然是會痛的,就算不敏感,被刀直接剖開身體怎么可能一點痛覺都感覺不到?

    不會痛并不是掩蓋這殘忍實驗的借口,更何況鹿見春名是會感到疼痛、會流血的……并不是他自己所說的那樣的怪物。

    原來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那些輕描淡寫的話語的掩蓋下、在漫不經心的話語的粉飾下,鹿見春名一直在經歷的是這樣殘忍的事情。

    可即便如此,鹿見春名也從未因此而崩潰過,唯一的一次哭泣還是因為與他失約了。

    萩原研二從未如此清晰地察覺到鹿見春名對自己的這份感情,但至少在這個時候……他寧愿自己不清楚這件事情。

    不想讓他珍視的人經歷這些常人根本無法忍受的痛苦,不想讓他被迫承受這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

    每加諸在鹿見春名身上的一道傷痕,即使沒有施加給萩原研二,他也切實地感覺到了好像自己也被一片一片隔開的痛苦。

    明明很想哭,但眼眶卻異常干澀,隨之而來的是灼熱。

    他心口燃燒著盈滿怒氣的火焰,伴隨著不斷侵襲的痛感。

    疼痛,能感知到的除了疼痛就是疼痛。

    心臟發出尖銳的鳴聲。

    即使再舌燦蓮花,言語的淺薄也無法抵消鹿見春名真實受到的那些傷害,他甚至無法真的和鹿見春名感同身受——那樣的痛苦根本無法想象,只是用眼睛去看都覺得無比痛苦。

    就連他自己都是這樣,更不用說親身經歷了這一切、并且這種痛苦很可能還會繼續持續下去的鹿見春名了。

    萩原研二不可遏制地對那個組織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刻骨的恨意。

    恨意的種子從眼眶根植入他的胸腔之中,纏滿肋骨,被怒火點燃,在他的身軀內燃燒起來,喉管之中因此而泛上了血腥味。

    那個對鹿見春名作出這種殘忍事情的組織絕對不能再存在。

    他終于閉了閉酸澀的眼眶,像是要平復心中翻滾的怒氣一般緩緩舒出了一口氣。

    “hagi?”松田陣平的神情嚴肅起來,“你……”

    他想問你還好嗎,但這話在嘴邊醞釀了一下,就被咽了回去。

    哪怕是松田陣平自己都因為這個錄像而備受煎熬,心中怒火燃燒,更別說身為戀人的萩原研二了。

    他只會比在場的所有人都要感到痛苦。

    萩原研二沒有答話,他緩緩轉頭,看向松田陣平,很想盡力對他笑一下——卻發現自己連扯動嘴角的力氣都沒有。

    松田陣平張了張嘴,最后徒勞地閉上。

    他想不出該用什么話來安慰萩原研二——該死。這根本就安慰不了任何人,連他自己都無法平復起伏的心情,甚至不知道之后該怎么對待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承受了這么多的鹿見春名。

    松田陣平死死握緊了拳,指甲陷入掌心之中,帶來了刺痛。

    原本美麗的紫羅蘭色之中籠罩著陰沉的霧霾。

    灰原哀還在盯著降谷零,看著他深吸了一口氣。

    這聲輕微的氣音吸引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在在場所有人的注視之中,他選中了那個被命名為“實驗錄像”的文件夾,右鍵之后跳出了一排選項。

    鼠標的光標緩緩移動,最終停止在“刪除”上。

    即使是在場所有人里和鹿見春名交集最淺的江戶川柯南,也完全支持這個決定。

    他當然明白這份錄像就等同于組織的罪證,但要付出的代價會是鹿見春名。

    即使落入官方手中,鹿見春名的命運也不會改變,他將仍然是個實驗體,而官方的研究所甚至不會像組織一樣投鼠忌器,給他自由活動的機會。

    也粗鹿見春名會永遠被用束縛帶捆在實驗臺上,一次又一次地被動接受研究。

    因為不會死,所以生命就不值得珍貴了嗎?

    至少江戶川柯南不這么認為。

    鹿見春名的生命確實可以重來,但也不可否認他確實失去了生命,即使這只是短暫的。

    他不想再白白地送誰去犧牲了。

    這不是組織和一條人命的天平,生命的重量是一樣的。

    就如同灰原哀說的那樣,這是不能被打開的潘多拉的魔盒。

    降谷零在這一瞬間想了很多。

    只要交上這份實驗錄像,他數年來的臥底生涯大概馬上就可以結束了。

    也許在那之后的發展甚至不需要他們努力,就會有去他勢力迫不及待地將這個隱藏在黑暗之下的組織徹底地連根拔出。

    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

    也許在這份錄像被交給公安后,實際上并沒有作為組織所犯下的罪證被公開,而是被那些更加上層的人物小心翼翼地封藏了。

    但這當然不會是因為這幫人良心發現想要保護鹿見春名這個不死者的安全,而是打算讓本國獨自占有這個珍貴的實驗樣本,企圖能從鹿見春名的身上榨出更多的東西來。

    死而復生,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啊?當一個人的財富或者權勢達到頂點的時候,就會越來越恐懼生命的逝去。

    為了讓自己能夠一直活著享受現在這樣奢侈的生活,這些人能夠不顧一切——就比如組織幕后的那位先生。

    誰都會為“不死”這件事生出覬覦之心的。

    但降谷零并不打算讓日本、乃至全世界的權勢者如愿。

    他深愛這個國家,他是正直的警察,對這櫻花的徽章鄭重地宣誓過。但他要保護的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是社會的大多數,是更多的普通人。

    他選擇成為臥底,在組織中潛伏至今,也只是想消除隱藏在黑暗之中的危機,讓他想保護的人民能有安全安穩的生活,他的努力不是為了那些凌駕于眾人之上的社會名流服務的。

    說的不好聽一點,降谷零是公安沒錯,但這并不代表他信任國家那些腐朽的官員。

    他敢確信,如果這東西被那些高層看到,絕對會做出比組織更加殘忍的事情。

    認為官方的高層會更有人情味才是天真可笑的。

    與其讓這些人像貪婪的鬣狗一樣一擁而上,趴伏在鹿見春名的尸體上啃食,不如就當這些錄像從來沒有出現過好了。

    就當……今天的事情從未發生,這些錄像也根本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好了。

    這樣,鹿見春名的安全就不會被那些蠢蠢欲動的人侵害。

    他已經承受了這么多,不應該再繼續遭到這種殘忍的對待了。

    鹿見春名絕不是什么可以消耗的實驗品、又或者是實驗動物,他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鹿見春名當然也是降谷零要保護的對象。

    即使鹿見春名擁有與一般人迥異的體質,也不該被利欲熏心的人如此對待。

    就算這份錄像能加快組織被覆滅的進度又如何呢?至少這一次,降谷零不想再犧牲鹿見春名一次了。

    那個承受了實驗這么久,只能在無邊的通過構筑的地獄中徘徊煎熬的人,不應該繼續遭受這種不公的對待,也不該被理所當然地當做犧牲品。

    降谷零堅定地點下了“刪除”。

    文件目錄種出現一個正在加載中的圓圈,幾圈轉動之后,這個被命名為“實驗錄像”的文件夾在灰原哀的賬戶之中徹底消失不見。

    ——潘多拉的魔盒被關閉了,并且為之扣上了枷鎖。

    鹿見春名的秘密將永遠被封閉其中。

    灰原哀一直緊緊握住的手終于緩緩放開,她悄悄地松了一口氣。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為作出了這個決定而覺得無比輕松。

    “這樣算是徹底沒問題了吧?”諸伏景光問,“應該沒有別的錄像了?”

    “三年前的錄像全都在這里,其他的備份在研究所遷移的時候毀掉了。”灰原哀給出了回答,“剛好在那之后,他失蹤了一段時間,所以也沒有參與實驗。”

    灰原哀顯得有些遲疑:“不過……七年前的錄像有,但是只有最開始無意中被拍攝下來的那一份,并且因為時間比較久,其實很模糊,看不太清具體的臉。”

    “只有一份的話很好處理,看不清臉就更容易了。”江戶川柯南開口,“AI換臉、合成,或者別的什么,都可以說成是偽造的。”

    “只有這一份錄像的話,即使到時候被搜到也有很大的操作空間。”諸伏景光說得很含蓄,但字里行間都透露著“以權謀私”這幾個字。

    降谷零點了點頭,鼠標的光標下移。

    他點在了“實驗資料”的文件夾上,打算將這個用文字記錄了鹿見春名每一次實驗的資料也銷毀掉。

    “等等!”灰原哀叫住了降谷零,“這份資料也許對我還有用……拷貝給我一份再刪除吧。”

    她想了想,補充了一句,“……他的體質是因為藥物而產生的,我想,也許我能夠研制出解藥。”

    雖然語氣十分不確定,但灰原哀的表情格外堅定。

    這一切都源于銀色子彈,源于宮野家,當然也要由她這個宮野家的女兒研制出解藥,將這悲慘的命運徹底終結。

    降谷零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點頭:“我明白了。”

    藥物——在場的所有人都捕捉到了這個關鍵詞。

    但下一刻,房間外就傳來了靠近的腳步聲,所有想開口仔細詢問的人都默契地沒再出聲。

    萩原研二從這熟悉的腳步聲中覺察了端倪,倏然轉頭,看向門口。

    內海將人的房門口傳來了鎖被撬動的聲音,不過幾秒鐘的時間,門鎖應聲而開。

    走廊的燈透過門被打開的縫隙涌入,接著是一段月光——那是鹿見春名發絲的顏色。

    鹿見春名的金瞳之中有些茫然。

    他的眼底倒映出室內的六個人——多的讓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沒明白這六個人到底是怎么湊到一起的。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這是怎么一回事,萩原研二便大步走了過來。

    隨之而來的是一個擁抱——萩原研二傾身,以一種保護的姿態,將他緊密地嵌入懷抱之中。

    萩原研二的氣息籠罩了他。

    第117章

    感謝藏太牌全自動電梯, 三十公里零耗費,鹿見春名十分輕松地就從底部的空洞之中飛上了高層的宴會廳。

    樓梯間的爆炸直接被炸開了一個大洞,毫無遮擋。

    但鹿見春名沒有進入宴會廳,內海將人所在的房間在宴會廳那一層的上面一樓, 他直接沿著樓梯間走了上去, 當然也催錯過了那個在宴會廳之內徘徊的人影。

    但問題是——鹿見春名不知道內海將人住在哪間房里。

    他總不能一間一間地敲開去看吧?

    沉思很久, 鹿見春名才想起來手機里存有任務開始前降谷零發給他的資料。他摸出手機打開看了兩眼, 從降谷零發來的詳盡無比的資料中找到了他所住的房間號。

    鹿見春名走到房間門口的時候, 房門是關上的。

    他不確定這個時候降谷零還在不在里面,反正撬鎖也快,兩秒鐘的時間他就打開了門。

    ——但他沒想到, 剛打開門,看見的就是整整齊齊的六個人。

    他確實聽到了諸伏景光的聲音,但這兩個人自從坦白身份之后就經常十分默契地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默契地共同行動,所以鹿見春名以為著房間里頂多就降谷零和諸伏景光在場。

    本來也應該是這樣的。

    但誰知道會突然多出來幾個人呢?那多出來的幾個人之一——萩原研二還突然走了過來。

    鹿見春名疑惑地抬起眼睛, 還沒將疑慮問出口, 就被萩原研二給緊緊地抱住了。

    青年警官得到擁抱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屬于萩原研二的氣息鋪天蓋地一般涌了過來,格外強勢地侵入鹿見春名的感官之中, 讓冷薄荷全被他的氣息給浸染。

    鹿見春名察覺到了一點奇怪。

    他說不上來具體是什么感覺, 但萩原研二這個擁抱十分用力,像是保護、又像是占有,小心翼翼地用雙臂構筑的擁抱來確認他確實地存在著。

    萩原研二的懷抱是灼熱的、滾燙的,在初夏的時節和他擁抱, 完全就是擁抱著燃燒的火爐,熱意從相擁的胸前處開始蔓延, 燒到了他的心口。

    鹿見春名不明白這個擁抱為什么如此突如其來,但這并不妨礙他因此而舒服地微微瞇起了眼睛,任由自己被萩原研二的氣息籠罩,順從地雙手繞在萩原研二的背后,輕輕地拽住了萩原研二的衣擺。

    至于其他五個人看到這一幕作何感想——那不在鹿見春名的考慮范圍之類。

    他向來就不是那種會顧慮其他人的人。

    內海將人住的單人間很小,書桌就擺在抵墻的地方,也就是說,圍在書桌前的那些人只要一轉頭就能通過短窄的廊道看到玄關,也就理所當然地能看見當著眾人的面和萩原研二抱在一起的鹿見春名。

    即使仍然沉浸在幾分鐘前剛剛看到的殘忍至極的錄像之中,所有人也忍不住因為這個一看就黏黏糊糊、根本不像只是朋友關系的擁抱而不忍直視地轉過了頭。

    降谷零用力地閉了閉眼睛,諸伏景光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鹿見春名那邊,松田陣平假裝自己還帶著墨鏡,至于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他們兩個是在場的人中唯一不清楚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的關系、也沒怎么見過他們兩人相處的。

    但是身為女性,灰原哀對八卦的敏銳度讓她立刻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氛圍,于是只剩下了茫然的江戶川柯南。

    他下意識放低了聲音,用氣音詢問灰原哀:“告死鳥和萩原警官的關系這么好嗎?”

    灰原哀也用氣音意味深長地回答:“……看起來確實很好哦。”

    她現在隱約有些明白了之前的事,就像是少了一塊碎片的拼圖一樣,找到了其中缺失的線索——怪不得鹿見春名分明在數月前還一副得過且過的狀態,幾天之前突然就摩拳擦掌恨不得組織立刻消失了。

    既然和正義的警察有了更近一步的關系,那當然是希望組織最好不要再存在下去的,否則無辜的警官先生要是出現什么意外可該怎么辦呢?

    江戶川柯南似懂非懂,根本沒明白灰原哀這意味深長的話。

    ——被注視著的另一位主角萩原研二也不關心后面的幾個人都在想什么。

    在看到鹿見春名的那一刻,萩原研二就無法再控制心中滿溢出來的感情了。

    鹿見春名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身上沒有任何傷口,除了臉頰上蹭了一點灰之外,完全沒有躺在冰冷的實驗臺上時慘白灰敗的垂死模樣。

    他活生生地、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

    萩原研二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擁抱了鹿見春名。

    高大的青年警官溫柔而小心翼翼地伏下身來,下巴貼著少年柔軟的臉頰,觸及到的是一片冰冷。

    但這種帶著一點點余溫的冷意恰好是鹿見春名“活著”的證明。

    萩原研二眷念無比地輕輕蹭了一下鹿見春名的臉頰,那頭綢緞般的銀發從他的手背和指尖之間滑過,帶來水一樣的觸感。

    他聽見了鹿見春名在輕聲說話,聲帶因此而發出輕微的震鳴聲,連帶著身軀也輕微震動。

    萩原研二沒有立刻回答,他擯棄了周遭一切嘈雜的聲音,認真地、全神貫注地感受著鹿見春名的心跳聲。

    他扣著鹿見春名肩膀的手微微用力,讓兩個人的身體線條緊密地嵌合在一起。

    他能感覺到緊緊貼著自己的鹿見春名的胸膛之中,心臟在一下一下、一聲一聲地跳動著,每一次的跳動都有力而穩健,極具存在感地彰顯著鹿見春名的生命力。

    真好。

    太好了。

    萩原研二心想。

    小詩沒事,小詩還活著……至少現在是健康無比地站在他的眼前的。

    但那些殘忍地連他都覺得殘忍到極點的實驗,過去的時候他不知道,但未來——雖然這么說很悲哀,但他無力阻止。

    難道就要讓這樣痛苦的實驗繼續下去嗎?難道小詩應該一直經歷這種事情嗎?

    這太過分了。

    萩原研二再次感受到了無端膨脹起來的怒火,苦痛化作粘稠的燃料,在胸腔之中滿溢,一點即染,讓他的呼吸下意識變得急促起來。

    真的好痛啊,連他光看著都覺得痛了,那躺在實驗臺上,年復一年地經歷這這些殘忍實驗的鹿見春名到底又有多痛呢?

    萩原研二無法想象,也想象不出來,他只覺得心臟在一抽一抽地泛疼,像是被用最鋒利的匕首狠狠刺入其中。

    痛苦的血流了出來。

    鹿見春名也感受到了臉頰邊傳來了一點冰涼的觸感,像是水珠。

    但室內并沒有觸發煙霧報警器,當然也不會因此而灑下水來,那么這水珠是什么?

    鹿見春名遲鈍了幾秒才察覺到那是萩原研二的眼淚。

    從戀人將他緊緊抱在懷中的時候,鹿見春名就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但他沒想到這不對勁這么嚴重,萩原研二竟然哭了。

    為什么?

    剛才發生了什么事情嗎?

    鹿見春名更加茫然了。

    他一邊下意識地抬起手,安撫性地撫在萩原研二的脊背上,一邊將下巴擱在萩原研二的肩上,用疑惑地詢問目光看向室內的所有人。

    這……除了因為加班而不在場的伊達航之外,萩原研二所有的警校同期好友都在這里了,也沒看誰出什么事了啊?到底是發生了多嚴重的事情才能讓萩原研二哭?

    ——你們都干了些什么啊!

    這質問的目光沒有得到任何一個人的回應,回避的還在回避,裝瞎的繼續裝瞎。

    鹿見春名只好小心翼翼地出聲問道:“研二,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他的腦子里以及已經想到了更糟糕的可能——既然這些警校的同期好友沒有出事,他也毫發無傷,那該不會是接到了什么和家人有關的噩耗吧?

    萩原研二過了一會才低聲回答,聲音沙啞:“沒什么事,只是想見你了。”

    想立刻就見到你,確認你的平安,知道你好好地站在眼前。

    他的情緒從剛才看到錄像起就是壓抑著的,腦海之中全程都在慢放著錄像的每一幀,他甚至記得鹿見春名死亡的次數、每一次的死法,那些殘忍的實驗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記憶中。

    即使剛才松田陣平叫他,萩原研二也沒做出任何反應來——他像是被嚇到了一樣,僵硬地站立在原地。

    直到見到鹿見春名的這一刻,被壓抑在胸口之中的情緒才徹底地爆發出來。

    他克制不住心中洶涌著的悲傷,他所見所聞的這一切,哪怕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的,也比他自己承受這些要更痛、更加難過。

    太不講道理了,明明鹿見春名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偏偏只有他要承受這種死上幾百上千次的痛苦。

    什么“超能力”、“超酷的體質”,跟這些痛苦一比全都顯得無足輕重了。

    從他剛才看到的鹿見春名的衣服來看。黑色的西服上有很明顯的被割開的痕跡,里面的白襯衫上染了灰塵,甚至還有仔細觀察才看的出來的血跡,可鹿見春名的身上偏偏是沒有傷口的。

    這只能說明一件事——就在剛剛的時候,鹿見春名至少又死了一次。

    在他看不見,無法伸手,無法阻攔的時候,他的戀人又一次地迎來了死亡。

    日復一日地經歷這些痛苦的話,即使一開始是正常的人類,最后也會因為這些殘忍的實驗而被折磨地形如怪物吧?

    那個時候,在那個逼仄狹窄的車廂之中,鹿見春名所說的“怪物”其實是這個意思吧?因為這不幸的不死……他被迫要成為其他人眼中的怪物。

    萩原研二用沙啞的語調輕聲叫鹿見春名的名字:“小詩……”

    他用這個名字來確認。

    鹿見春名在他眼中從來都不是怪物,他是鹿見詩、又或者鹿見春名,他擁有自己的名字,是貨真價實的人類,是他在乎的戀人。

    除此之外的其他身份全都無關緊要。

    “我在。”鹿見春名也輕聲回答,“我在。”

    他一聲一聲地低下去,十分認真地回應著萩原研二的聲音。

    “我不是在這里嗎?我也很想見研二,以后隨時都能見到的。”

    所以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鹿見春名真的不明白萩原研二突如其來的惶恐是因為什么,在出聲后停頓了一會兒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剛才真的什么都沒有發生嗎?”

    “嗯。”萩原研二再次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什么都沒有,小詩別擔心。”

    他并不是打算欺騙鹿見春名,只是錄像里的那些事情,即使鹿見春名表面上從來沒有表露過什么異樣,那也絕對不會是什么美好的回憶,萩原研二不想鹿見春名因為他的話在這個時候再度回憶起那些痛苦的事情來。

    ……也不想讓鹿見春名因此而擔心他。

    大概是因為這個溫暖的擁抱讓萩原研二終于覺得漂浮的靈魂有了腳踏實地的感覺,他緩緩地放松了因為錄像而緊繃的身體,隨后才意識到自己又在同期的面前肆無忌憚地展示了和戀人的親密關系。

    好在萩原研二向來臉皮很厚,十分鎮定地緩緩松開了環抱著鹿見春名的臂膀。

    等他回頭去看同期們的表情時,才發現他們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目光飄忽,只有江戶川柯南的臉上顯露出了十分明顯的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被身邊的灰原哀伸手一扯,立刻又讓臉上明悟的神情收斂了。

    都到這個地步了,江戶川柯南就是再遲鈍也該看明白了。

    很顯然,鹿見春名和那位爆處班的萩原警官是無比親密的戀人關系——問題是組織的代號成員是怎么會和警察談戀愛?

    江戶川柯南聯想到降谷零曾經說的那句“他超愛的”,立刻就懂了。

    他明白了,原來公安對告死鳥使用的是簡單粗暴的美人計,怪不得如此輕松地拿捏了告死鳥,根本就是因為告死鳥是個無可救藥的戀愛腦。

    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十分默契地忽略了房間內這些人各異的表情。

    恰好降谷零拷貝的資料在這個時候完成了傳輸,他將拷貝了資料的U盤遞給灰原哀,隨后將實驗資料的文件夾也選擇了刪除。

    等鹿見春名走到電腦跟前的時候,看到的只有一閃而逝的文件夾的圖標,甚至連文件夾的名字都沒有看清。

    “你們在程序里發現了什么嗎?”他好奇地問。

    畢竟授權碼是鹿見春名自己給出去的,當然會稍微好奇一下降谷零用這個授權碼查到了哪些消息——但他不會知道,降谷零這幫人用他給出的授權碼,看了一遍以他為主角的各種play的小電影。

    降谷零也表現地十分若無其事:“在程序里發現了一些他偷走的資料而已,是關于研究的,你要看嗎?”

    加上“研究”這個關鍵詞,鹿見春名頓時失去了興趣。

    他搖了搖頭:“你覺得有用就收起來好了,我就不看了。”

    鹿見春名對研究資料一點興趣都沒有——又臭又長還看不懂,他有看資料的時間還不如多打兩把游戲。

    他換了個話題,轉而問到了其他的事情:“對了,剛才的爆炸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嗎?這應該不是我們行動計劃里的一環吧?”

    “這件事我也不清楚。”降谷零皺眉,“我并沒有打算在這里設置炸彈,動靜太大會不好收場,也不利于我們脫身。”

    “會是內海將人嗎?”諸伏景光想了想。

    江戶川柯南認真地分析:“如果按照你們說的那樣,內海將人的第一目的是將情報傳遞出去,宴會是他的掩護場所,在不確定能不能順利交接情報的情況下,他應該不會直接炸酒店。”

    “而且,”鹿見春名立刻補充,“炸彈是在內海將人死了之后才爆炸的,怎么也不可能是他——除非他設置的是定時炸彈,打算連自己和其他的所有人一起死。”

    從內海將人的計劃上來看,他并不打算讓這么多人給他陪葬,他甚至沒想過自己會在今天荒謬地被平尾亮殺死,他是那個炸彈犯的嫌疑實在很低。

    “都不是……那就只能是和鈴木財團、或者說椿島酒店有交集的人出于個人意志在行動了吧?”江戶川柯南看向松田陣平,“園子姐姐說前幾天有人試圖在電梯井里裝炸彈是嗎?”

    “沒錯,但那個人目前還被關在拘留所里,等之后會對他起訴進行處罰,他肯定不可能出來繼續作案。”松田陣平回憶了一下,“不過,我記得他家是那些庭院邊上的,椿島酒店圍繞庭院開始施工之后,就花錢買下了他家的地,推了他的房子開始建酒店了。”

    “鈴木財團的手續是齊全的,至少在法律從程序上沒什么問題,那個電梯維修工大概就是單純惱怒房子被推了吧?”萩原研二適時地進行補充,“似乎地是大家共同決定要賣掉的,為了買下地,鈴木財團給的補償金額很高,但只有他一個人是不愿意的……最后也迫于少數服從多數的決定而賣掉了地。”

    “庭院、地……”江戶川柯南在舌尖滾動著這個詞,心中的迷霧隱隱被撥開了。

    他突兀地開口。

    “我明白了。”

    江戶川柯南露出恍然的神情,立刻從鹿見春名的身側奔了出去。

    鹿見春名不明白,他什么都不明白,只能茫然地看著江戶川柯南的背影消失在拐角的地方。

    誰懂啊,他這一個晚上的行動都很莫名其妙,感覺發生了什么只有他被蒙在鼓里的事情。

    被剩下的人互相看了一眼,認命地跟上了江戶川柯南。

    誰放心讓小學生獨自行動呢?

    江戶川柯南并沒有選擇去到人更多的天臺,而是下樓去了宴會廳。

    因為爆炸,宴會廳的電路被炸毀了,室內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而在黑沉沉的宴會廳里,穿著和服的老人拄著拐杖,站在一整面落地鏡前,沉默不語地望著廣闊華美的庭院。

    那是他一聲的心血,卻在重病在床時被不孝子給偷偷賣掉,失去了這窮盡一生來裝點的華美庭園。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但川島先生沒有回頭。像是看一眼少一眼一樣,他只是認真地凝視著下方燈火通明的庭園。

    “安裝炸彈的人是你吧。”少年篤定的聲音響起,“川島先生。”

    *

    因為爆炸和坍塌,酒店的工作人員很快就報了警,警車來的很快,然而很快就面面相覷了。

    被炸塌的樓梯間根本沒有任何能夠讓人攀爬向上的落腳點,即使他們上去了,那些社會名流們也沒法下來,消防車的云腿也夠不到宴會廳所在的高度……在大多數人都在天臺聚集的情況下,警官先生們唯一的選擇就是叫直升飛機過來。

    鹿見春名理所當然地拋棄了前任搭檔和現任搭檔,跟萩原研二站在一起。

    ——他也只能跟萩原研二站在一起。

    戀人今晚似乎格外粘人,到現在還緊緊地抓著他的手不放,黏黏糊糊地將手指插進他指間的縫隙里,在交疊的衣擺下和他十指相扣,掌心貼在一起,鹿見春名能感受到的都是萩原研二掌心的溫度。

    雖然至今沒能搞懂戀人突然這么熱情的原因,就算詢問了萩原研二也不愿意告知,但是這都沒關系,鹿見春名只要萩原研二還在乎他就好,別的什么原因他都可以暫時不去想。

    欺騙、隱瞞、或者更多的別的,他都覺得不重要,他想要的只有萩原研二的的喜歡而已。

    “小詩今晚要回你自己的公寓嗎?”萩原研二低聲問,“還是說……有任務沒完成?”

    鹿見春名察覺到了萩原研二這話中的潛意思。

    他偏了偏頭,抬起金色的眼睛來,視線落入絢爛的紫羅蘭色里:“研二想讓我留下嗎?”

    警視廳的直升機飛了過來,好幾架警用直升機同時出動,一架又一架地在頂層天臺的上方盤旋,最終緩緩落下,旋轉的機翼掀起了巨大的風浪,將鹿見春名銀色的長發掀起。

    一縷銀發落在萩原研二的唇邊,他下意識地拾起,對上鹿見春名的視線之后認真地點頭:“我想要小詩留下來。”

    ——留在我身邊,在我隨時能夠伸出手的地方。

    錄像給心理上帶來的極度不安穩并不會立刻就消散,萩原研二承認他甚至有些因為應激而變得患得患失,只想將鹿見春名鎖在自己的身邊。

    鹿見春名花費了一秒鐘的時間來思考——他原本打算離開后立刻把U盤給琴酒,交了這個任務后就可以好好地休息幾天,但既然萩原研二都開口說想要他留下了,琴酒什么的還重要嗎?

    “好啊。”

    他回答。

    但鹿見春名并不知道,幾個小時后,他就會為這個時候爽快的答應而感到無比后悔。

    得到了鹿見春名的回答,萩原研二因為錄像而低落的心情稍微好轉,理智也因為剛才逮捕了川島先生而徹底回籠。

    在握著鹿見春名的手的時候,他才有心思去想在內海將人的房間里的時候,除了錄像之外還得到了什么重要的信息。

    那個茶發的小女孩和錄像中的研究員十分相似,并且似乎也知道內情……“解藥”、“藥物”,給鹿見春名做解藥?他吃了什么有后遺癥的藥嗎?

    這是需要之后找降谷零問清楚的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

    萩原研二這個時候才回憶起來,森川彌在情急之下是叫了一聲“zero”的。

    他心中的某個猜測逐漸明晰。

    牽著鹿見春名準備登上直升機,萩原研二在經過偽裝成森川彌的諸伏景光時,狀似不經意般叫出了一個很久沒有吐露過的名字。

    “Hiro?”

    諸伏景光下意識張了張嘴,隨即又很快閉上,身體陡然僵硬。

    第118章

    驟然被叫了一聲“hiro”, 諸伏景光——諸伏景光他已經麻木了。

    他已經習慣時不時地就被各種驚人的話給嚇一跳了。

    上次、上上次都是鹿見春名,現在這個嚇他一跳的人換成了萩原研二。

    委實說,諸伏景光對現在這個結果并不覺得意外。

    從在內海將人的房間里叫出那一聲“zero”之后,他就知道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這兩個一向敏銳的人不會錯過這一點, 即使是一時間沒有向他質問求證, 那多半也是因為被錄像影響到而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能出現在那個房間里, 被降谷零默認留下來, 一起查看內海將人的電腦中遺留的那些絕密的資料、甚至看到了事關鹿見春名這個能震撼全世界的錄像也沒有被降谷零驅趕, 這就已經能說明問題了。

    不管“森川彌”究竟是什么人,但他被降谷零信賴、甚至這信任的程度也許還要超過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這兩個警校時的同期好友,即使不是公安, 也是和降谷零站在同一立場上的人。

    能叫“zero”的人并不多,排除一下其他的選擇,再加上那個疑似諸伏景光的猜測……萩原研二要將這些結合在一起,得出一個結論來是很容易的。

    諸伏景光當然也知道他的身份不可能一直保密下去,但萩原研二發難的速度大大超出了諸伏景光的意料。

    警視廳的直升機來了好幾架, 也還得分批才能把天臺頂上這批社會名流達官貴人給運走。

    諸伏景光本來安分守己地正打算踩著梯子登上直升機, 被萩原研二冷不丁叫了一聲真名, 差點腳滑地從繩梯上摔下來。

    他狼狽地抓緊了繩梯,強行露出一個微笑來:“什么?”

    即使知道自己身上的這層馬甲已經搖搖欲墜了, 諸伏景光還是堅強地演了一下——至少要等到公安內的那位臥底被抓到, 諸伏景光才能安心地將自己還活著的事情告知親近的人,不用再擔心自己的突然復活會影響到計劃的實施。

    他不打算主動暴露,但如果有可靠的同伴認出了他的身份,諸伏景光也不會態度激烈地拒絕。

    選擇現身在米花町成為“森川彌”的時候, 諸伏景光原本就做好了要和曾經的友人再度見面、坦白一切的準備。

    但諸伏景光的動作和表情已經在實質上暴露了一切,萩原研二從他的反應之中得到了他想知道的答案, 于是也對諸伏景光微笑了一下。

    “不,沒什么。”他頓了頓,加重了對諸伏景光明面上身份稱呼時的咬字,“……森川先生。”

    諸伏景光也露出了友好的笑容:“這樣啊,既然沒什么事的話,我就先走了。下次見,萩原警官,還有……鹿見君。”

    萩原研二輕輕點了點頭。

    從這寥寥數語之中,兩人已經完全達成了默契——我知道你是誰,我也知道你認出我是誰,但是我們都暫時假裝這件事沒有發生過,配合彼此的行動。

    這大概也算是被血色籠罩的夜晚之中,萩原研二唯一確定的一點喜悅了。

    雖然他并不知道諸伏景光為什么要隱瞞自己還活著的這件事,但聯想一下臥底的身份、以及三年前降谷零告知他們的噩耗,萩原研二完全能想象到這其中有多少彎彎繞繞。

    既然這是諸伏景光的決定,他只用信任就好了。

    至少他的同期好友還好好地活著,此后的每一年都不用再和其他人一起在那個冬日去參拜無名的墓碑了。

    諸伏景光的目光越過萩原研二的肩,落在他身后的鹿見春名身上。

    鹿見春名全程都游離在狀況外。

    他只在今晚的最開始短暫地參與了一下任務,隨后的事情都因為爆炸而被阻隔,事情的后續走向已經完全和鹿見春名無關——某種程度上來說又和他息息相關,但這一點最終被所有人默契地、一致地隱瞞了下來。

    少年的金瞳澄澈而燦爛,匯聚了最為燦爛美好的日光,顯出了灼燙的溫度。

    諸伏景光想要避開,但最終忍受著這樣的炙熱,在心里嘆了口氣。

    鹿見春名只為諸伏景光回以十分平靜的目光,在短暫的對視之后就跟上了萩原研二的腳步。

    他被萩原研二握著手,即使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沒有松開一點。他能察覺到被萩原研二竭力想要隱藏起來的不安,所以十分順從,任由自己被萩原研二牽著手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后。

    諸伏景光覺得鹿見春名此時完全就是萩原研二的大型跟寵。

    前任搭檔在萩原研二這個常常被他懷疑是魅魔轉世的同期面前總是表現地溫馴無害,但在同期看不見的地方,殺傷力堪比殺神降臨,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兇惡和冷凜。

    諸伏景光注視著鹿見春名的背影消失在直升飛機的艙內。

    降谷零已經登上了直升機。

    等鹿見春名被萩原研二拉上去,坐在座位上時,他就對上了對面的降谷零十分復雜的表情。

    這個表情真的十分復雜,復雜到鹿見春名根本讀不懂那是多少情緒組成的神情。

    ……所以說到底是發生了什么?為什么這幫人對他的態度突然都奇怪了起來?

    原本對內海將人手中情報并不關心的鹿見春名突然產生了好奇。

    他正在琢磨要怎么讓降谷零開口的時候,對方主動出聲了。

    “抱歉。”

    這是十分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甚至連主語都不明確。

    其他的人還在登上直升飛機的過程之中,此時飛機的艙內只有他們三人,沒有人有多余的交談,所以即使降谷零的聲音很輕,輕到幾乎要被直升飛機翼翅旋轉的巨大噪音吞噬,鹿見春名也捕捉到了這個代表歉意的詞。

    出于直覺,鹿見春名認為那是對自己說的——但為什么呢?

    這句道歉來的似乎有些莫名其妙。

    可降谷零也沒有要一句一句掰碎了對他解釋清楚的意思,說完這句簡短的道歉之后就沒了下文。

    即使他現在感到后悔也無濟于事了,鹿見春名因為回歸了組織而受到的折磨都是真實存在的。那些拉不到盡頭的實驗錄像就足以佐證他的錯誤,那個錯誤的選擇讓實驗錄像中的每一秒每一幀都浸染鮮血。

    是鹿見春名的鮮血。

    大概就連這個世界上最殘忍的審訊、又或者愚昧古代最酷烈的刑法都比不上這些實驗所帶來的痛苦。

    降谷零同時也很明白——現在道歉根本無濟于事。

    他也沒打算告訴鹿見春名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今晚又發生了些什么,也不打算用自己銷毀了實驗錄像、而沒有選擇將之上交給公安這件事來向鹿見春名獲取感激。

    這個選擇只是在彌補以前的過錯而已。

    錄像的事情現在告訴鹿見春名不會有什么好處,因為他們現在根本無法改變現狀,說不定這件被鹿見春名自己隱藏了這么久的事情說出來還會影響他的心態。

    與其現在坦白,然后為實驗的事向鹿見春名表達歉意、又或者想安慰他……那都是沒什么用的,這些外力太過蒼白淺薄,唯一能將鹿見春名拉出泥潭的方法只有將那個隱藏在黑暗之下的組織徹底毀滅。

    鹿見春名不明白降谷零在這短暫時間中內心的彎彎繞繞:“你道歉干什么?”

    他想了想,目光逐漸警惕起來:“難道你做了什么對不起我的事情?”

    ……要這么說的話,確實也是。降谷零心說。

    “……以前給你穿小鞋算對不起嗎。”降谷零面無表情地問。

    “就這啊。”鹿見春名松了口氣,“既然你絕對對不起我,那這東西就麻煩你帶給他了。”

    鹿見春名從口袋里將U盤拋給了降谷零。

    “他”所指的當然是琴酒。

    琴酒現在有別的任務在身,而代號成員雖說得隨叫隨到,但任務的強度不會太過頻繁,結束一次任務之后就會有一段時間的休息,所以鹿見春名對住進萩原研二家中這件事十分放心。

    至于任務的收尾……交給降谷零不就好了嗎?

    出于因為三年前的事情醞釀出來的愧疚心里,降谷零現在對鹿見春名的行為產生了無限的包容。

    他忍了忍,最終嘆了口氣:“行。”

    不就是當保姆嗎?當年他的幼馴染給告死鳥當過,他……也不是不能暫時當一下。

    ……

    直升飛機統一將乘客們放在了警視廳。

    出外勤的刑警們除了帶走被兩個排爆警當場逮捕的爆炸犯川島先生之外,還在洗手間和樓下的廢墟之中找到了兩具尸體,其中一具看起來像是單純腳滑摔死了自己、最后被殘垣斷壁掩埋,另一具尸體脖子上的勒痕則證明這完全就是他殺。

    爆炸和謀殺,這兩個元素結合在一起的大案讓警視廳的其他人都十分重視,但礙于時間已完,解救出來的乘客們又大多都是社會名流,只好讓他們先各回各家,等之后再找時間來做筆錄。

    萩原研二順理成章地將鹿見春名帶回了自己的警察宿舍。

    他不想讓鹿見春名繼續待在他的公寓里——那是有組織痕跡的地方,放任鹿見春名繼續在那里住下去的話,萩原研二覺得自己絕對會做噩夢。

    只有在他自己的地方、在他隨時能看見戀人的警察宿舍之中,他才會產生一種鹿見春名被好好地守護著的安全感。

    時間已經很晚,警察宿舍里的大多數警察都有著十分健康的作息,亮著的燈眉幾盞。

    松田陣平沒和萩原研二乘坐同一架直升機,但基本算是同時回到了宿舍的樓下。

    三人乘坐電梯抵達了對應的樓層,在進入房門之前,松田陣平還安撫地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實際上他自己的心情也相當沉重,但相應的,幼馴染只會比他更不好受。

    只是這件事是沒法靠他排解的,所以在關上房門之前,松田陣平用十分隱晦的視線看了一眼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看起來不太對勁的萩原研二身上,完全沒有接收到松田陣平的眼神。

    他身后的門被萩原研二緩緩關上,隨后按下了內部鎖住的鎖扣。

    室內沒有開燈,在房門被徹底關上之后,走廊中的感應燈也因為合上的縫隙而被黑暗徹底吞沒了。

    鹿見春名摸索著墻邊的按鈕,想要將玄關的燈打開,但萩原研二制止了他的動作。

    ——準確地說,那不是制止,是鹿見春名根本沒有作出其他任何動作的機會。

    青年警官的吻落了下來。

    這個親吻十分急切,同時又帶著幾分強勢。

    萩原研二握著鹿見春名的手腕,將他禁錮在雙臂之間,用空余的那只手迫使戀人抬起了臉,被動地承受著這個吻。

    因為抬頭的動作,鹿見春名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背抵住了木質大門的門板,讓他退無可退,失去了逃走的最后一個機會。

    幾個小時后,鹿見春名想必會很后悔自己輕率地答應了萩原研二留下來,也會后悔在剛才那個瞬間不僅沒有逃走,反而十分乖順地、主動地承受了這個吻。

    他喜歡親吻。

    雖然從小就被排擠、被孤立,因而養成了習慣獨自一人的性格,但這也只是習慣而已,并不是說鹿見春名不喜歡交朋友。

    沒有誰是討厭被愛的吧?

    至少鹿見春名并不討厭。

    他明確自己的心意,十分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喜歡萩原研二的,所以也理所當然地渴求著戀人的親密。

    牽手、擁抱、親吻、甚至更多,他都不會拒絕——鹿見春名十分珍惜這將近十九年的時光之中,在截然不同的世界所收獲的最珍貴的禮物。

    萩原研二為他的靈魂定下錨,讓他能安穩地落在地上、眷念地沉溺在戀人的呼吸之中。

    他的后背抵在門板上,手腕被萩原研二握住后向上拉著也抵在發頂上,他艱難地用沒有被禁錮的那只手勾住萩原研二的脖頸,因為身高的差距,只能頗為費力地踮起了腳。

    鹿見春名能察覺到萩原研二心中涌動的不安定的情緒,此時當然不會做出抗拒和逃離的舉動,讓戀人更加不安。

    他無師自通地懂得了安撫的技巧——舔了舔青年警官的唇角。

    這個舉動讓萩原研二的動作瞬間一頓,隨即傾瀉而下的吻更加急切起來。他用手固定著鹿見春名抬起來的臉,撬開他的齒列,吮吻那一點圓潤飽滿的唇珠,品嘗著唇齒之間滿溢的冷薄荷的味道。

    昏暗的環境讓除了視覺之外的所有感官都變得格外敏銳起來。

    這個吻持續的時間格外長,鹿見春名仍舊沒學會該怎么在親吻的空隙中喚氣,萩原研二在今日也根本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親吻密集地他頭暈目眩。

    伴隨著窒息的感覺,親吻也帶來了別樣的快感。兩人的氣息糾纏著在空氣中交融,室內的溫度被吻觸點燃,連空氣都變得粘稠滾燙起來。

    窒息感讓鹿見春名無法自抑地落下一點生理性的眼淚,眼角都泛著一層薄紅。

    萩原研二不輕不重地咬了一下鹿見春名的下唇,終于舍得讓戀人得到一點呼吸的機會。

    在被放過的瞬間,鹿見春名小口小口地吸氣。缺氧的感覺讓他的臉頰兩側都染上一層紅色,銀色的發絲黏在他的臉側,被萩原研二用手指輕輕撥開。

    他松開了禁錮住的鹿見春名的手腕,手腕上的力松懈的那一刻,鹿見春名無法控制身體,不由自主地沿著門板身體下滑——然后被萩原研二伸手攬著腰撈住。

    鹿見春名被親地手腳發軟,完全失去了繼續站直的力氣,只能倚靠著萩原研二的臂膀勉強地支撐起身體。

    他努力地伸手,環繞住萩原研二的脖頸,將吻印在戀人的唇角。

    接著他便感受到了萩原研二灼熱的指尖。

    鹿見春名被燙地輕輕顫抖了一下,接著是逐漸攀升的熱度,以及從相貼的小腹上不斷傳遞來溫度的滾燙的熱源。

    他意識到了什么,抬起眼睛時,只陷入了一片濃郁至極的紫羅蘭色之中。

    *

    萩原研二做了噩夢。

    ——格外真實的噩夢。

    和以往那些光怪陸離的夢境不一樣,這個夢境格外真實,真實地可怕。

    萩原研二夢見自己就站在那個全部都由金屬質構成的實驗室之中,實驗臺上亮著一盞格外刺眼的白燈,實驗臺邊圍著穿白大褂的研究員。

    那些研究員們不知為何都顯得十分興奮,竊竊私語起來。

    萩原研二十分茫然,他不知道這些研究員們為什么看起來這么興高采烈,于是也好奇地靠近了他們,擠進了人群之中,來到了冰冷的實驗臺邊。

    ——入目是一片血色。

    刺目濃郁的猩紅占據了他全部的視野,讓那雙紫羅蘭般的眼睛瞬間緊縮。

    他看見的是被剖開的胸膛,血流了滿地,金屬質的實驗臺上全是血液,猩紅色血珠落在少年白皙的肌膚上,將月光般的銀發也浸染成紅色。

    在被剖開的胸膛之間,萩原研二看見了那顆肋骨之中一下一下地跳動著的心臟。

    實驗臺上的人還活著,意識到這個事實的瞬間,萩原研二卻沒有松了口氣,更大的惶恐在瞬間降臨,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的視線沿著被剖開的胸膛緩緩上移——他看到了熟悉的臉。

    那張臉上雙目緊閉,眉宇是蹙起來的,像是凝聚著痛苦,唇色也慘白無比。他的生命力如同風中的燭火,將要消散。

    研究員們興奮起來,亮出手中的屠刀。

    他們開心地交談,像是發現了什么殘忍的玩具,一雙雙眼睛中燃起了熾熱的光。

    他們手舞足蹈地靠近那個躺在實驗臺上,被殘忍地剖開了胸膛的蒼白的人形。

    “摘下來吧。”

    “——把他的心臟摘下來!”

    不行。

    不行,絕對不可以。

    萩原研二的身體陷入了僵硬,像是有一只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強硬地制止他的動作。

    他恐懼又惶然地看著那把屠刀閃著鋒利的寒芒,注視著研究員用沾著血跡的手刺入少年的胸膛,想要將那顆鮮活地跳躍著的心臟從胸腔之中摘取。

    他掙脫了束縛,下意識地撲上去,想要阻止這一切。

    ——絕對不允許有人傷害他重視的人,唯獨這一點……

    萩原研二猛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視線先是一片模糊,隨后才逐漸清晰,看清了這是他的房間,懷中甚至還有一個溫暖的熱源——是鹿見春名。

    萩原研二猛地反應了過來,他急切地去查看鹿見春名的情況,伸手貼在他的胸口,感受到掌心下他的心臟在平穩地跳動著。

    直到確認鹿見春名還好好地在他懷中沉睡,萩原研二才緩緩地松了口氣。

    ……還好,還好,剛才只是噩夢,不是真的。

    可也不好。

    那些對他來說只是噩夢的事情,卻是鹿見春名真實經歷過的一切,并且只會比他在夢中所見到那些更加殘忍。

    要怎么將他珍視的人從泥潭當中拉出來呢?

    萩原研二垂下眼睛,凝視著鹿見春名因為過度疲倦而沉沉睡去的睡臉。

    他用視線描摹著鹿見春名的五官眉眼,那張昳麗的面容即使閉著眼睛都能浮現在他心中。

    這是萩原研二絕對不會忘記的、視作珍寶的人。

    日光透過窗簾的縫隙落進來,灑落在鹿見春名的銀發上。閃爍著輝光的銀發黏在他的唇角。

    萩原研二用手指將銀發撥開,指腹在他的頰邊拂過過,又輕輕觸碰了一下濃密的睫羽。

    大概是因為察覺到被觸碰,打擾了沉眠,鹿見春名發出了不滿的悶悶的鼻音。

    他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睛,但被放過的時間已經接近天光微亮的時候,他又困又累,根本睜不開眼睛。

    “研二……”他小聲地咕噥,連語氣之中都滿含著疲憊,“……我好累。”

    他累到了極點,連眼皮都不想掀開,手指更是不想動彈哪怕一下。

    “好,好。”萩原研二十分有耐心地低聲哄著,在放下了心來的同時又有點心虛,“繼續睡吧……小詩。”

    萩原研二低聲念出這個在舌尖滾了一遍的名字。

    作為害鹿見春名這么疲憊的罪魁禍首,他意識到自己打擾了戀人的安眠,想要收回手時,又被追逐著熱源的鹿見春名輕輕蹭了一下指腹。

    他在萩原研二的頸窩之中調整了蜷縮的姿勢,繼續睡去了。

    萩原研二怔怔地感受著指腹傳來的柔軟的觸感。

    他突然覺得心安安穩穩地,落回了原處。

    第119章

    阿笠博士的家中多出來了兩個意料之外的客人。

    ……也算是在灰原哀的預料之中, 只不過人數比她原本以為的多出來了一個。

    上門拜訪的人是降谷零和諸伏景光——至少在灰原哀和江戶川柯南看來,跟著降谷零一起來的人是樂器店的店主森川彌。

    但既然能和降谷零一起來,足以說明森川彌這個表面身份下實際的正派身份。

    灰原哀也明白他們是想來問什么的。

    她昨天說了“藥物”和“解藥”,但就當降谷零打算追問的時候, 鹿見春名來了, 所有人都同樣默契地沒有提錄像的事情, 當然也沒有打算當著鹿見春名的面追問下去。

    現在迫不及待地來阿笠博士的家里找她, 大概也是來問這件事的。

    作為實驗錄像中除了鹿見春名之外的“主角”, 降谷零怎么可能放著這么一個知情人不管呢?

    鹿見春名很重要——看了那些錄像帶,降谷零才搞明白一些事。

    為什么琴酒和那位先生從來不擔心告死鳥會反水跳到警察那邊去,為什么告死鳥從來都只是喜歡隔一段時間就玩失蹤罷工, 卻從來沒有和官方有接觸……這不是明擺著的嗎?

    有那樣的體質,是全世界僅此一例的“不死者”,鹿見春名怎么可能在一切都曝光的時候被放過呢?他依然會成為珍貴的實驗樣本,然后被以舉國之力研究,遭受的將是比組織的實驗更加殘忍的對待。

    在背叛的風險不可承受的情況下, 琴酒和BOSS當然都不擔心鹿見春名真的會反水。

    這也是他們的優勢所在。

    那個不受懷疑的、被重視的人, 其實是公安的協助人, 是他們時刻準備拔出來,刺入要害的懷刀。

    那么這把鋒利的懷刀身上發生的任何事情, 都值得重視。

    而今天, 大概就是他們能徹底搞清楚鹿見春名身上謎團的時候。

    “關于昨天你說的‘解藥’,”降谷零開口,“我想知道,這和他之間存在著什么關系?”

    “下去說吧。”灰原哀輕飄飄地說。

    最重要的實驗錄像都已經暴露在這些人的眼前了, 那么剩下的那部分也沒有什么隱瞞的必要了。

    灰原哀本來是說不上有多信任公安的這些人的,但降谷零選擇銷毀錄像的行為拉到了她的好感, 原本打算給出的簡答版答案也可以稍微擴寫一下。

    地下室是灰原哀的實驗室,降谷零、諸伏景光和江戶川柯南一起跟著她進入了實驗之中。

    實驗室里的燈光是打開的,灰原哀身上還穿著白大褂,她剛從實驗室出來沒多久。

    做完拿到那些實驗資料開始,灰原哀就一頭扎進了實驗室之中,江戶川柯南向來不會在她做實驗的時候打擾她,所以直到現在也沒找到機會問清楚昨天的事情。

    關于昨天的錄像,灰原哀顯然是那個唯一的知情人。

    她很干脆,懶得拖泥帶水,直接從打印出來的實驗資料之中抽出來了兩張,遞給了他們。

    江戶川柯南接過了那兩張紙,上面顯示的是鹿見春名的身體檢查資料。

    現在的技術能通過牙齒的磨損程度和骨頭來推測年齡,而一張七年前的檢查報告和三年前的檢查報告相同,都認為這個被檢查的對象的年齡在18歲左右,不會超過20歲。

    相隔了四年,檢查報告的結論卻沒有任何變化……時間在鹿見春名身上靜止了。

    “我看過一份七年前的錄像。”灰原哀雙手交疊在一起,“錄像里,那個被喂下了藥的人很快就死了。”

    所有人都猜得到接下來的發展。

    “但是……”她幽幽地說,“……那個人又活了過來。”

    “那是‘銀色子彈’創造的奇跡。”

    銀色子彈……那是宮野夫婦研究的、被認為是“夢幻般的藥物”。

    從這只言片語里,降谷零也能明白灰原哀的意思。

    鹿見春名并不是天生就有這種體質的,他是徹頭徹尾的受害者,是實驗室之中人造出來的怪物。

    死而復生對研究員來說是奇跡,對那個被視為實驗素材的人來說,大概是一生不幸的開端。

    ……

    阿笠博士家隔壁的工藤宅內,赤井秀一戴著耳機,默不作聲地聽著從耳機之中傳來的聲音。

    他閉著眼睛,手指指節曲起,在桌面上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地勻速敲擊。

    *

    比起疲憊到極點,沉沉睡去的鹿見春名,萩原研二顯然要精神許多。

    或許是吃飽喝足的滿足、又或者是心中缺口得到補全的安心,比起昨天看到錄像時極度不穩定的情緒,萩原研二此時已經顯得平和了許多。

    直至深處的親昵在帶來快樂的同時,也賦予了他安心的感覺。

    至少此時此刻,萩原研二能十分確定一件事——鹿見春名此時正好好地躺在他的懷抱之中,渾身上下都浸染著屬于他的氣息。

    鹿見春名和他在一起,屬于他,并且之后也會一直在他的身邊。

    這個認知讓萩原研二覺得無比的心安,他垂下頭來,收緊了手臂,將懷里的少年又收攏了一點。

    鹿見春名的身體又和他貼緊了一點,他在昏昏沉沉與環繞他整個人的溫暖之中驟然感到了一點灼熱,頓時睡意飛快退去。

    那雙金色的眼睛倏然睜開,又瞪大了,像是遇到了什么令人恐懼的事情,他幾乎手腳并用地想要退出萩原研二的懷中。

    但那頭長長的銀發被萩原研二的手臂壓住一縷,拖慢了鹿見春名的動作,這才讓萩原研二找準時機抓住了戀人細骨伶仃的手腕,將之重新帶進了懷里。

    吻沿著少年光潔的額頭細細密密地落下來,沿著他的眉心與鼻尖一路往下,最終落在唇珠上,被碾磨著吮吻。

    在黏黏糊糊的親吻的間隙之中,鹿見春名被動地承受著這個清晨時分的親昵地吻,斷斷續續地從唇齒之間蹦出幾個字來:“不……好累……”

    不僅很累,還很困。

    濃密的銀色睫羽在細密落下的親吻之中輕微顫抖起來,像是蝴蝶在日光下振動的翼翅,閃爍著輝光。

    將近十九年的人生以來,鹿見春名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極限在哪里。

    他從前沒什么被逼到這種境地的機會,成為亞人之后更是完全掌握了這種體質的正確用法,只要身體稍微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就會直接果斷地將自己重置,把狀態重新刷新到完美的狀態。

    在這種動不動就直接自殺刷新的習慣下,鹿見春名幾乎沒有出現過將自己的體力和精力都榨干到極限的狀態。

    但這一夜,他徹底明白了自己的極限在哪里。

    他從來不知道這會是一件這么辛苦的事情,體力和精力都被逼到了極致,在歡愉之中很快便消耗一空,剩下的就全部都只是漫長的折磨——被情潮折磨。

    鹿見春名倒是很想重置自己,讓這備受折磨、痛苦和歡愉交織的感覺能離開自己的身體。

    但炙熱鑿在體內,不死的秘密也被萩原研二徹底弄得清清楚楚,戀人根本不給他重置的機會,殘忍而冷酷地放任他在漫長的黑夜之中累到精疲力盡,直到連哭泣都哭不出聲音來。

    天光蒙蒙亮起時,鹿見春名在被抱去浴室清理身體時就累到直接睡著了,但沒能多睡一會兒,突然出現的、帶給他一整夜折磨的熱源就將他驚醒了。

    在最承受不住的時候,鹿見春名是后悔的——后悔不應該輕率地放縱了萩原研二的行為,導致他變成了那個被欺負的對象。

    萩原研二當然也克制不住生理反應,他深深吸了口氣,在鹿見春名耳邊低聲:“沒事,小詩睡吧,我什么都不會做的。”

    精神狀態十分穩定的萩原研二是體貼的戀人——他更明白什么叫做可持續發展,萬一一時間過了頭,搞得戀人以后都十分抗拒,那就得不償失了。

    他一邊說話,一邊伸手在鹿見春名的發頂上輕輕撫過。

    鹿見春名半信半疑地相信了萩原研二,他也抵不過疲憊和困倦,剛才瞬間因為驚詫而睜開的眼睛又一點一點地緩緩合攏,沒過幾分鐘就再度睡去了。

    萩原研二卻沒有要睡下去的意思。

    他用手肘半支撐起身體,認真地注視著鹿見春名的睡臉。

    他確認過戀人身上的每一寸皮膚——完好無損,沒有一點受傷的痕跡。

    這樣就夠了。這樣就好。

    ……

    等鹿見春名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傍晚了。

    他睜開眼睛時看到的是警察宿舍的天花板,他遲緩地眨了幾下眼睛,記憶才逐漸回籠。

    但身邊卻沒有人在,身側的被窩是冷的,萩原研二已經悄悄地起床了。

    “小詩醒了?”萩原研二推開臥室的門,看向鹿見春名,“餓了嗎?剛好我有做飯。”

    畢竟是獨居,萩原研二是掌握了做飯技能的,只是不如兩個同期的料理水平那么優秀而已,做出來的飯不過是普通口味,但也說不上難吃。

    鹿見春名沒有立刻回答。

    他用手撐在身后,緩緩地支撐著自己的身體坐起來,并且在這極為緩慢的過程之中,察覺到了從身體某些部位傳來的酸澀的感覺。

    起身都費勁,更別說是下床走路了。

    在試圖下床的瞬間,鹿見春名便覺得腿一軟,整個人朝地面栽倒下去。他下意識拽住了被子,但沒有借力點的被褥在他的拉扯之下也跟著滑落。

    但鹿見春名沒有摔倒,萩原研二接住了他。

    他將戀人連人帶被子一起接住,攬在懷中,自己作為支撐點,讓鹿見春名能勉強站穩。

    萩原研二還想出聲關心一下,就先被鹿見春名瞪了兩眼——委實說,鹿見春名很少對他露出這種咬牙切齒的表情來。

    壞了。萩原研二想,生氣了。

    是的,鹿見春名甚至有些氣急敗壞——在他發現自己連行動都困難的時候。

    他喜歡萩原研二,這一點毋庸置疑。因為這份喜歡,所以萩原研二給予他的一切,不管是痛苦還是歡愉,他也同樣喜歡,甚至愿意索求更多。

    但那不代表在他丟臉地哭著說“不行”之后,萩原研二還不停下的時候不會生氣——他甚至不明白萩原研二為什么突然變得這么強勢,想來想去肯定是當時在場的那些人有問題吧!

    “都、怪、你。”鹿見春名渾身都是低氣壓,拽著被角,咬著牙一字一頓。

    但可以因為嗓子啞了,他說話的聲音也低弱了下去,即使努力地想要用發脾氣的語氣,說出來的話卻氣勢不足。

    “嗯嗯,都怪我、都怪我。”萩原研二根本沒仔細聽鹿見春名的抱怨,滿口嗯嗯地一邊答應一邊攬著戀人的腰,讓他能好好地站在地上,“小詩別生氣,先吃飯吧?”

    他自知理虧,在失控的情緒下需要尋求更多才能填補心中空落落的缺口,而他仗著戀人的“愛”而肆無忌憚索取的行為顯然是過分的……即使戀人看起來其實很喜歡,他也覺得心虛,此時直接變成了粘人的狗狗警官,在鹿見春名的發頂用下巴輕輕蹭了蹭。

    鹿見春名不想這么快就消氣——他倒是想很有骨氣地自己走,但是一腳邁出去,發軟的腰部和酸澀的腿根就提醒他這具身體遭了多大的罪,他露出來的手腕上殘留著沒有消退的指痕,走路時直接雙腿發顫。

    ……太丟人了。這輩子都沒這么丟人過。

    “我要重置。”鹿見春名小聲地崩潰了,“讓我重置!”

    昨夜他試圖用重置來恢復徹底消耗干凈的體力的時候,危險的行為被萩原研二給制止了,身心都被逼到了雙重的極限。

    可顯然一切結束后醒過來的時候,這疲憊并不會消失,而只能讓他走一步都嫌腰酸腿軟。

    失策了。鹿見春名想,當時他就應該把藏太放出來,讓藏太把萩原研二給按住的,現在后悔都來不及。

    “又沒有受傷,根本沒有必要吧。”萩原研二當然不愿意鹿見春名當著他的面傷害自己,“如果小詩是受傷、又或者是生病、戰斗,那種危險的情況下我不會阻止小詩用這種方法恢復的,但是只是這種情況,不用使用那種方法也可以吧?”

    他這個時候從大尾巴狼偽裝成了可憐兮兮的大狗。

    “我會難過的。”

    ——絕殺。

    鹿見春名不說話了。

    萩原研二清楚鹿見春名的能力,他也知道這是鹿見春名用來戰斗和治療的手段,他不會在必須動用這份能力的時候虛偽地用“這樣不好”的說辭來制止鹿見春名的行動。

    但是在完全不用重置的情況下……至少,可以讓他多一點私心吧?

    即使不會真正迎來死亡,他也不想看到在意的人死去。

    “以前沒有人照顧,想快點好起來是理所當然的。”萩原研二用手扶在鹿見春名的臉側,認真地注視著他,“但是現在小詩有我了,不是嗎?被人照顧的感覺其實也不錯。”

    因為有他的存在,有他在身邊,所以不需要獨自捱過漫長的黑夜,也不用一個人孤寂地忍受那些疼痛,只能用殺死自己的方式來使痛苦得以平息。

    有人時時刻刻無微不至地照顧他,這本身就相當于被愛。

    過去沒有人在乎他,當然也不會有人在他身上施加“愛”這種過分沉重的感情,既然不被任何人在意,那么也沒有什么必須要珍視自己的必要——這對亞人來說是很可笑的。

    哪有不利用不死這個優勢的亞人?

    但現在和以前不一樣了。

    每一次的時候,鹿見春名都能清晰地從萩原研二的態度中察覺出這件事——他是被在意的,被偏愛的。

    這一次,有人選擇了他,會為他的受傷而難過,為他的不珍重自身而生氣,因為他的難過而難過,甚至比他自己還要重視他。

    ……那么,就算是為了這個特別的人,鹿見春名也心甘情愿地愿意為自己施加一道桎梏。

    他因為萩原研二的動作而仰起了臉,抬起眼睛看向萩原研二——紫羅蘭色濃郁而絢爛,他從萩原研二的眼底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倒影,看見了兩點輝光般的金色。

    他注視著萩原研二的眼睛正熠熠生輝。

    萩原研二臉上的表情十分認真,口吻也異常鄭重,鹿見春名明白他是真心實意的。

    ——來依靠我吧。

    萩原研二無聲地對他說。

    不用一直緊繃自己,不愿意將苦難展示給任何人看了。至少在兩個人相處的時候,可以放心地來依靠我,共同分擔那些難過的事情。

    所以在擁有我的時候,不用將死亡作為第一選擇。

    鹿見春名清楚地從萩原研二的態度之中解讀出了這些話。

    那些本來就不多的怒氣一點一點地消散了,他又在萩原研二的面前變成了溫馴無害的柔軟樣子。他低垂下眼睛,壓下從心口上涌的熱意,最終對萩原研二輕輕地扯了一下唇角。

    “好。”

    他現在和從前幾乎沒什么不同,唯一的區別就在于他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

    在這個世界,鹿見春名得到了此前從未擁有過的友情——甚至有了戀人,即使知道他是“不死者”也從未表露過半分異樣的戀人。

    他在這個世界是有歸處的。

    既然這樣,滿足戀人一些小小的要求,盡量減少在他面前重置的次數也不是不行……吧?

    這么想著,鹿見春名跟著萩原研二走到了桌邊。

    萩原研二準備的晚餐很簡單,是傳統的漢堡肉、煎魚段、炸豆腐和味增湯,但唯獨鹿見春名的面前擺著一碗紅豆飯。

    鹿見春名盯著那碗紅豆飯,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表露出什么樣的表情來。

    “這是什么?”他明知故問。

    “很明顯,”萩原研二的表情十分坦然,甚至有些小小的興奮,“這是紅豆飯。”

    鹿見春名斟酌了半天,狐疑地開口:“我記得……紅豆飯一般是結婚或者生日的時候吃吧?今天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我的生日啊。”

    鹿見春名的生日是夏天,七月二十日——他是嬰兒時期在下雪的冬天被扔在孤兒院的,當時他還很小,往前倒推一下出生的時間,大概是在夏天。既然不清楚具體的時間,鹿見春名就自己隨便選了個日期。

    現在已經逐漸進入夏日了,但離七月還有段時間,顯然不會是他的生日,但要說結婚……好像進度也沒有那么快吧?

    “小詩要和我結婚嗎?”萩原研二立刻把話題帶歪了,“我現在就可以去領一張婚姻屆……啊,不過這個點似乎已經下班了,只能明天去領了。”

    萩原研二一副馬上就要去領婚姻屆的表格的表情,鹿見春名吃了一驚:“這、這么快嗎?但是,不是還有很多流程要走嗎?比如見家長什么的……”

    他被萩原研二對“結婚”這件事毫無異議的態度驚了一下,連說話時的邏輯也因而混亂起來,放在桌下的手指不安而怯意地蜷縮起來。

    至于萩原研二——他對這段長達七年的感情相當認真,當然規劃過未來,直至一生走到盡頭。

    他這個時候也悄悄地覺得開心。在聽到“結婚”的時候,鹿見春名的第一反應并不是“不可以”。而是“在這之前還有事情沒有做完”,這和默許他們會一直在一起的將來沒有任何區別。

    但在鹿見春名提起“見家長”的時候,萩原研二想起來了一件被他暫時遺忘的事情。

    “對了。”他說,單手握拳,輕輕在掌心里敲了一下,“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姐姐說這兩天要來東京一趟,我說要把你介紹給她認識一下的。”

    鹿見春名為了掩飾心里的波動,已經握著筷子胡亂扒了一口紅豆飯了。

    紅豆飯里大概是添加了糖,綿綿密密的甜味混雜在口感細膩的紅豆沙之中,在舌尖彌漫開濃稠的甜蜜,順著喉舌滾進他的胸腔之中,將心臟泡在甜味之中。

    他還沒來得及多吃兩口,驟然聽見萩原研二說的話,手一抖,筷子直接掉落了下來,落在桌面上時發出了重疊的敲擊聲,隨后又從桌面滾落著砸在了地面上。

    “什么?”鹿見春名有些呆滯。

    “我的姐姐——我的家人想見小詩。”萩原研二想了想,“這樣的話,不如下次我和姐姐都有假期的時候,一起回家一趟,見一下我的父母吧?”

    他低下頭,拿出手機,劃開屏幕解鎖,看了一眼萩原千速發來的行程預告,確認了一遍,“啊,她的行程好像提前了……說是后天就來。”

    鹿見春名的聲調下意識拔高了:“后天?!”

    剛才因為突然提起“結婚”這件事的旖旎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了,只剩下滿心“要見家長”的惶恐和緊張。

    他畢竟第一次戀愛、第一次認真地要和一個人規劃一生那么久的未來,驟然說要去見在意的人的家人,怎么可能不緊張?就算再神經病的人都會有那么一點不安的感覺吧?

    最重要的是,萩原千速后天就來,但他一點準備都沒有,甚至沒有準備好一份見面禮。

    這紅豆飯吃不下去了。

    鹿見春名食不下咽。

    萩原研二立刻開始安撫不安的戀人:“沒事,千速姐很好相處的,我的家人也都是很溫柔的人,小詩不用緊張。”

    三年前他就給萩原千速說過自己在意的人了,在明白他的心意的情況下,十分通情達理的家人都不會為難鹿見春名什么。

    后天的見面一定沒問題。

    萩原研二十分自信地想。

    第120章

    “不死”是人為制造的。

    銀色子彈被稱為“夢幻般的藥物”。

    銀色子彈, 或者說——以銀色子彈為基礎,研制出來的APTX-4869,從目前被使用后的種種表現來看,最大的用途其實是殺人。

    通常情況下, 服用了這種和銀色子彈至少有90%成分相同的藥物的人都會毒發身亡, 只有極少數極少數的概率, 會產生“返老還童”這種奇跡般的效果。

    而恰好, 現在在地下實驗室之中的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的身上都出現了“返老還童”這種現象。

    畢竟在組織內潛伏了這么久, 降谷零是很清楚組織的真正目的的——他們想顛覆這個世界,想要逆轉時間的洪流,想要長生不死, 也想要死而復生。

    簡直是天方夜譚。

    但這天方夜譚、像是童話一樣的事情,卻映射在鹿見春名的身上,成為了確實存在的事實。

    “銀色子彈還能有這樣的效果嗎?”即使心知肚明這大概就是事實,但諸伏景光還是忍不住開口質疑。

    以前的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能返老還童當然也是奇跡,但是這種奇跡帶給人的震撼程度絕對比不上死而復生。

    那是違背生老病死這個世界的基本法則的。

    將人變小、和讓人復活, 一個時間向前倒退, 一個時間向后延展,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這矛盾的效果怎么可能出現在同一種藥物上?

    “根據實驗的資料來看, ”灰原哀篤定地回答, “沒錯。”

    只是聽說的話,誰也不會相信這樣的事情,但他們親眼看到了死人復活,即使不愿意相信也必須承認。

    “你們的實驗, 進行到什么程度了?”降谷零問。

    他第一次知道銀色子彈還有這樣的效果。

    在情報組里,降谷零聯系最多的人除了定投上司的朗姆, 就是貝爾摩德了——他知道貝爾摩德的真實身份是沙朗·溫亞德,同時也是克里斯·溫亞德。

    組織的千面魔女數十年如一日地青春貌美,時間從未對她苛刻過。

    從貝爾摩德對宮野夫婦和宮野志保、以及研究相關的事情格外厭惡的態度就能知道,她大概也是實驗的受害者。

    銀色子彈凝固了她的時間,讓她身體的指針再也沒有往后撥動過一格,這樣的效果與APTX-4869的效果存在相同,但在鹿見春名的身上卻產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

    ——也只有鹿見春名不同。

    灰原哀沉默了一會兒,才謹慎地開口:“肢體再生的情況并不清楚,我們沒有做過這方面的實驗,但是器官是可以再生的。”

    江戶川柯南低下了頭,默不作聲的擺弄著什么,直到聽到灰原哀明確地說出“器官再生”,才倏然抬起了頭。

    事實上,灰原哀并沒有做過切除肢體、或者摘掉器官的實驗,她手底下那些研究員們倒是想的,只是被她用“萬一不能再生損傷了實驗體導致他發狂殺人”的理由給摁了下來。

    雖然這些研究員也想研究研究這全世界只此一個的珍貴實驗樣本、以此來揚名世界,但前提是得有命活到那個時候。要對鹿見春名下手的時候所有人好像都丟掉了身為人類的同理心,但在要揮下屠刀時,又暴露了貪婪怕死的本性。

    “三年前的十二月初,他……讓我幫了個忙。”灰原哀遲疑了一下,才慢慢地說出了三年前的事情,“我摘除了他的一個腎臟。”

    她確實沒有做過摘除器官的實驗,但鹿見春名本人卻要求她這么做過——主動讓她摘除了自己的腎臟,將那顆腎臟裝在銀色的金屬箱子里帶走了。

    而在那之后,鹿見春名再次回到研究所來檢查身體的時候,那顆腎臟又完好無損地長在了鹿見春名的腹腔之內。

    沒有任何做過手術、重新切除又移植的痕跡,那毫無疑問就是鹿見春名自己的腎臟。

    當然,也存在另一種可能——即這顆腎臟被鹿見春名摘出來帶走之后,又找其他人給裝了回去,但這樣的話摘取和移植的環節完全就是多此一舉,甚至沒有將器官從身體里取出來的必要。

    再結合鹿見春名小腹上開刀打開腹腔的手術痕跡消失,灰原哀可以肯定,在這短暫的期間,鹿見春名一定已經重置過了。

    那種不講道理的重生能力甚至能讓身體上的所有傷痕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消失,那么按照這種比壁虎還要可怕的再生能力來推測,重新長出一個器官來也并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吧?

    “不過畢竟沒有親眼看到,我不能確定。”猶豫之后,灰原哀還是只說出了自己模棱兩可的推測,“只是推測,大概率是能夠做到再生器官的。”

    諸伏景光的關注點卻格外不一樣:“十二月初?那個時候他來找你摘取器官?”

    他好像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格外在意,連腳步都忍不住向前跨出了一步,臉上的神情顯出了幾分急切。

    “對。”灰原哀不明所以地回答,“當時他還帶走了那個器官,用銀色的箱子裝著帶走的。”

    銀色的箱子。

    這個關鍵詞立刻激活了諸伏景光的記憶。

    不如說,這段記憶從未在他的腦海之中淡去。三年以來,他總是在反復推敲假死計劃正式施行的那天,他在天臺頂樓上所見到的一切,疑惑于鹿見春名這個假死計劃成功的訣竅。

    但他畢竟不是鹿見春名本人,當然不知道這個利用亞人的再生能力才能做到的瞬移是怎么完成的。

    諸伏景光也清楚地記得那個銀色的箱子。

    那個夜晚,鹿見春名拿著那個箱子時顯得十分的不堪重負,臉色蒼白,甚至多說一段話就要停下來平復呼吸,格外虛弱。

    諸伏景光從來沒見過鹿見春名狀態這么差勁的時候。

    當他問起那個銀色的箱子的時候,鹿見春名也只告訴他,那是用來執行假死計劃的道具——現在諸伏景光明白了,那個所謂的道具其實是他自己的器官。

    雖然諸伏景光仍舊不確定這可以稱得上是魔術的計劃是怎么完成的,但有一點確鑿無疑。

    為了救他,鹿見春名不惜忍受虛弱和痛苦,取出了自己的器官。

    從身體里生剖出來一部分,而且在結束手術之后立刻就能離開,這足以說明鹿見春名并沒有使用麻醉藥。

    就算是痛覺遲鈍,在生剜下器官的時候也會覺得痛吧?所以那天的蒼白和虛弱都不是錯覺,鹿見春名忍受著痛苦,用缺失了一部分的身體在為他謀劃一場能讓他絕對安全的、盛大的假死。

    即使鹿見春名自己說會救他不是因為對他有好感、又或者不想看正義的警官殉職之類的原因,當然也不是為了給自己找退路,而只是為了讓萩原研二不會難過,想讓萩原研二開心,好像一切動機都和諸伏景光本人無關。

    但諸伏景光向來認為,論跡不論心。

    不管鹿見春名出于什么原因、又是抱著怎樣的心理,但冒著被發現背叛后遭到最嚴厲的懲罰的風險、背負著注定會死亡的后果,即使這樣也愿意為了救他而伸出手來,拉他一把,那么對于他而言,鹿見春名是確確實實地付出了“生命”,同等地也拯救了他的生命。

    否則,他三年前的時候就會死。

    單憑這一點,即使鹿見春名不是他的協助人,諸伏景光也不會放任鹿見春名陷入險境的。

    雖然現在他知道自己本質上是走了同期的裙帶關系,但是這并不會削弱對鹿見春名救了自己的感謝之情。

    又欠了他一部分。

    諸伏景光的心情十分復雜,只要一想到那些傷害自己、好像完全不在乎自己身體的行為,他就覺得苦澀從舌根出涌了上來,口腔之中全是苦味。

    “如果你能研制出解藥的話,這種體質就會消失嗎?”諸伏景光追問。

    只要仍舊擁有這種“不死”的體質,鹿見春名就永遠有可能遭受覬覦。

    對那位先生、以及處于這個世界頂端的那些權貴來說,擁有不死體質的鹿見春名是希望的代名詞,但對他自己而言……簡直倒霉透頂。

    “……抱歉,”灰原哀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才輕聲回答,“我也不能確定,只是我目前研制出來的解藥有一些階段性的成果……大概能恢復一段時間,但之后就會失效。”

    能解除返老還童效果的解藥,能夠解除“不死”的體質嗎?

    沒人知道這個答案,灰原哀不知道,即使她的父母宮野博士仍然活著,大概也不會知道這個問題的具體答案。

    “不管怎樣,”降谷零輕聲說,“拜托你了。”

    在無法請求國家的研究員為鹿見春名量身研制解藥的情況下,只能將唯一的寶壓在灰原哀身上,相信她能夠做出讓鹿見春名徹底解放的解藥來。

    ——但當然是沒有用的。

    如果鹿見春名在這里,大概會很想告訴他們算了放棄吧,就是窮盡一生都不可能研制出解除不死體質的藥物來的。

    他根本就不是人類,這個世界上不存在能讓亞人變成人類的藥物。

    即使在地下實驗室里說話的時候,他們也帶著幾分語焉不詳,沒有具體地說出某個人名或者關鍵的信息來。

    ——所以這給日常竊聽阿笠博士宅的赤井秀一帶來了巨大的茫然。

    他的竊聽行為在某種程度上是受到江戶川柯南的默許的,這同時也是為了保障阿笠博士和灰原哀的安全,如果他們那里出現什么情況,就在隔壁的赤井秀一能夠第一時間趕到。

    但在說到器官再生的時候,竊聽器忽然失效了——裝置的電源被切斷。

    而這件事,顯然只有當時在場的江戶川柯南能做到。

    江戶川柯南會這么干當然不是不信任FBI——好吧,某種程度上,他確實有那么一點點不信任,畢竟FBI在他們本土是個什么作風大家都懂。

    誰能保證萬一赤井秀一察覺到鹿見春名是不死者之后,會不會動了心思想將鹿見春名抓回美國呢?而在美國,鹿見春名絕對會陷入比在組織更加恐怖的地獄之中。

    但在切斷竊聽器之前,赤井秀一聽到的只言片語已經足夠讓他做出一些推論了。

    藥物、解藥……竊聽器被切斷地太快,他只聽到了“再生”這個詞,而接下來的部分是江戶川柯南認為不適合讓他聽到的。

    公安來找雪莉問藥和實驗的事情是為什么?難道公安的人也被組織喂下了那種藥物嗎?赤井秀一有些疑惑,但他們明確提到的藥物并不是APTX-4869,而是銀色子彈。

    據赤井秀一所知,銀色子彈作為有缺陷的藥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沒有再進行過人體實驗了,直到雪莉學成回國,和銀色子彈有關的研究項目才得到重啟。

    能去問雪莉,說明那個沒有被說出具體名字的人和雪莉也有關……和雪莉、和公安同時有關的人,赤井秀一只能想到一個。

    告死鳥。

    告死鳥是雪莉的實驗體,也是被他懷疑為公安的人,而這一點在之前鹿見春名拜訪阿笠博士家時得到了證明,他自爆了自己的公安身份。

    告死鳥吃下了銀色子彈?

    得出這個推論時,赤井秀一不覺得意外。

    他知道告死鳥是經常參與研究所的實驗的只是不知道具體參與了什么實驗。

    他想搞清楚,告死鳥的特殊地位是因為參與了實驗、還是只因為本人。

    只是他一直沒有辦法搞清楚這一點,一般來說,沒有得到允許的代號成員是不能進入研究所的。

    但在一年前,他是FBI的身份被暴露、并且遭到了有告死鳥參與的追殺之后,赤井秀一反其道而行之,潛入到了研究所附近。

    因為身材不匹配的原因,他沒有親自上陣,而是安排了FBI的其他人易容成告死鳥的樣子,試圖侵入研究所盜取一部分資料。

    可惜在進入實驗室之前,同伴的偽裝就暴露了——因為有研究員出于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試圖討好告死鳥,贈送給了他一個像是狗、兔子和貓結合的白色生物的吊墜,但偽裝成告死鳥的同伴沒有出現任何異樣,假裝欣喜地禮貌收下了。

    ……就是這一點,讓主持研究的雪莉看出了同伴的偽裝不對勁,潛入計劃因為一個小小的吊墜徹底失敗。

    而從那之后,赤井秀一就能確定一件事了——告死鳥就是實驗體。

    剛才的竊聽無疑是再一次佐證了他的推論。

    那么,他要怎么計劃接下來的行動呢?

    赤井秀一睜開眼睛,垂下眼睛,凝視著影影綽綽倒映出他的輪廓的桌面。

    ……

    在將解除不死體質的希望托付給灰原哀之后,諸伏景光和降谷零就離開了阿笠博士宅。

    他們總算搞清楚了圍繞在鹿見春名身上的謎團,但就算搞清楚了——也沒什么用。

    他們只能保證鹿見春名不會受到來自官方的追緝,盡力周旋,銷毀一切和“告死鳥”有關的資料,至于解除這種不幸的體質……不好意思,無能為力。

    而今天,讓諸伏景光頭疼的顯然不止一件事。

    他收到了聯絡人今井結太發來的消息。

    警視廳公安部里,最近出現了一些“意外”。

    *

    為了準備和萩原千速的見面,鹿見春名打算準備一份見面禮。

    感謝降谷零,他將任務的收尾工作全都丟給了他,所以才換到了一段完全不被打擾的休假——剛好用來養養被折騰之后腰酸腿軟的身體。

    本來鹿見春名很想立刻就出門去挑選一份禮物的,但身體不允許他長時間走路。

    身體就像從來不見光的死宅突然被人抓起來狠狠跑上幾公里一樣,鹿見春名整個人都呈現出一種被汽車碾過、被狠狠摧殘過的虛弱狀態。

    這個負面debuff持續了一天多,直到見家長的日子來臨,鹿見春名休息了兩天的身體才完全恢復。

    其實還有更快捷的方法……比如重置,但既然萩原研二不希望他在不必要的時候隨意對待自己的身體,那么稍微順從一下也沒什么關系。

    鹿見春名遺憾地等待,讓身體的狀態隨著時間的流逝而緩緩恢復。

    這對他來說是很新奇的體驗。

    在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前,處于被追捕狀態的鹿見春名過的很緊繃,他沒有任何停留下來養傷的機會——也完全沒有必要,只要出現任何可能會影響到戰斗的傷勢或者病痛,他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重置。

    一旦遲疑,他現在就不會有站在萩原研二身邊的機會,而是被捆在厚生勞動省那幫披著人皮的畜生的實驗室里了。

    但萩原研二的身邊是尤為不同的。

    包括萩原研二本人,對他來說也是“特別的人”。

    現在經歷的一切都與從前截然不同。

    鹿見春名在出門前,盯著鏡子中倒映出來的自己看了一會兒。

    仔細計算一下,雖然時間是錯雜混亂的,但實際上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有近一年的時間了。

    雖然被人認為是七年來從來沒有變老,實際上只不過是他的時間只過去了一年而已,一年的時間當然不可能在外貌上有什么變化——他還是個不會留下任何傷痕的亞人。

    周末的鈴木家晚宴過去之后是工作日,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都去上班了,現在留在警察宿舍里的人只有鹿見春名。

    他穿上襯衣,將扣子扣到了最上面的那一顆,勉強遮擋住了喉結下的一點沒有完全消散的吻痕。

    約定的時間是晚餐,現在還是中午剛過的時間,他有一整個下午用來為萩原千速挑選一份禮物。

    鹿見春名的目的地是附近的杯戶町購物廣場。

    雖然這個地方在三年前曾經出現過重大的事故,但不可否認這片購物廣場的繁華和品類繁多。

    至于要送什么禮物……鹿見春名接觸過的女性并不多,但作為初次見面的禮物,飾品應當是完全不會出錯的選擇。

    萩原千速同樣也是警察,身為警察的佐藤美和子似乎不會佩戴很顯眼的首飾……那么簡單款式的胸針大概沒問題吧?

    懷抱這樣的想法,鹿見春名在杯戶町購物廣場的珠寶店中徘徊。

    他的心理壓力不可避免地有些大,萩原研二在上班,沒法跑來和他一起挑選,只能通過視頻電話給出挑選的建議。

    鹿見春名一連逛了十七八家珠寶店,看著各種胸針在玻璃櫥柜內被格外亮眼的燈光折射出璀璨的輝芒來,只覺得眼睛都要被閃瞎了。

    直到他看到一枚金色和青色的色調交織融合的胸針。

    胸針的形狀像是青色的羽翼、又像是金色的風,只在羽翼中央鑲嵌了一點不太顯眼的碎鉆,和其他花里胡哨的款式相比確實不太顯眼,價格也不會讓人惶恐地拒絕接受。

    就是它了——完美符合鹿見春名在看到萩原千速的照片時產生的第一印象。

    爽快地用直接用現金支付完,等待禮貌的店員小姐將胸針用漂亮的禮盒和綢帶打包完成之后,鹿見春名心滿意足地帶著這份挑選了三個小時的見面禮準備離開。

    杯戶町的購物廣場很大,在幾棟商場下是一個小型的游樂園,那座有著72個吊廂的摩天輪還在運營,廣場上全是帶著孩子的大人,還有各種賣小吃的攤販。

    熱鬧的環境也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無序。

    這種環境通常會滋生一些不安分的犯罪分子,比如小偷。

    鹿見春名確實沒怎么注意防范,畢竟這個世界上單論單兵作戰,他可以俯視全地球,除非出動軍隊,才有可能抓到他……擁有這種戰斗力,又不是以前被全球通緝的狀況,委實不用太緊張。

    但正因為逐漸松弛的心態,鹿見春名頭一次吃了虧。

    因為廣場上人太多,他沒有放出藏太來。藏太只是看不見而已,又不是沒有實體,萬一被碰到當成靈異故事和都市傳說,直接引起恐慌就麻煩了。

    而鹿見春名購買胸針的那家店又是家有名的店,印在手提袋外面的logo十分顯眼,導致被人一眼盯上。

    在人群之中費力地逆行向外走的時候,僅僅只是一瞬間,鹿見春名手里的手提袋就消失地無影無蹤。

    周圍的聲音十分嘈雜,年幼孩童的笑聲和哭鬧聲、大人的安撫和憤怒的聲音夾在在一起,冰淇凌車還在放音樂,單個的腳步聲在這種環境下只會被淹沒。

    他呆滯地站在原地,看著偷走了胸針的小偷像條滑不溜手的泥鰍,十分靈活地扭動,眨眼睛就竄遠了。

    鹿見春名不可置信。

    誰敢信啊,活到今天,他頭一次被搶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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