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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那雙如同貓一般、倒映著天空顏色的藍色眼瞳驟然收縮, 凝固在眼眶之中,與格外燦爛的金色對視。

    他的手指痙攣顫抖了一下,隨后緩緩收縮,修剪圓潤的指甲掐進掌心之中, 帶來的刺痛感讓他回過了神來。

    諸伏景光已經不記得自己這是第幾次被鹿見春名給嚇到了……可唯獨這一次嚇得最厲害。

    他的嘴唇微微嗡動了一下:“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沒有否認。

    否認也沒什么用——鹿見春名能直接說出他和萩原研二、松田陣平是同期的事情, 看篤定的語氣和那種似笑非笑的神情, 根本不像是試探性的猜測。

    很顯然, 鹿見春名是無比確信這件事的。

    ……但諸伏景光不明白鹿見春名是怎么知道的。

    警校時期, 他們五人沒有任何合照留存在檔案之中,唯一留下的畢業照只有紙質照片保存在各自的手中,根本沒有留下電子檔案, 所以鹿見春名絕對不可能是從公安的檔案里看到的。

    而且在臥底的這期間,他其實基本上沒有跟同期聯系過,為此還被其他三個人狠狠抱怨過一通。

    聯系最頻繁的時期,是鹿見春名三年前突然出現在組織里的時候。

    諸伏景光和降谷零都驚訝于同期竟然會和組織內空降的代號成員有牽扯,在鹿見春名剛出現的那段時間里, 見面交換情報的次數要比以往頻繁的多, 也是在那個時候才和同期見了面、又聯系了幾次。

    ……會是那個時候嗎?

    也不對勁。

    諸伏景光很確信, 他和降谷零見面的安全屋里絕對沒有任何的監聽、或者監控設備存在,否則暴露的不可能只有他一個人;而降谷零和萩原研二跟松田陣平見面的地方是在警察廳公安部監控下的地方, 絕對安全, 鹿見春名絕對不可能偷聽。

    唯一可能出現問題的就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那邊。

    雖說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之間不對勁的氛圍連瞎子都看得出來,但諸伏景光相信同期不是那種會被美色沖昏頭腦的人,畢竟直到現在,他們都在鹿見春名的面前偽裝成并不熟悉的樣子。

    顯而易見, 萩原研二對鹿見春名是有某種超出友誼范疇的情誼存在的——但那不代表他會為此不顧同期好友的安危,跟昏了頭一樣將臥底中的同期的信息全部告訴身為代號成員的好感對象。

    萩原研二是個看似非常熱情, 實則將社交距離把握地非常精準的人

    他熱情而疏離,絕不會讓人覺得冷淡,可關系又不會太近,保持在剛剛好的社交舒適距離之中。

    如果連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那邊也排除的話,鹿見春名到底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諸伏景光匪夷所思。

    “我自然有我獲取消息的方法。”鹿見春名含著笑意說,“我知道你和波本,跟研二、松田和伊達警官這五人都是念警校時的同期,并且是好友,沒錯吧?”

    “這么看來,”諸伏景光緩緩讓緊繃的身體放松下來,“你的消息渠道要比組織的情報組厲害的多。”

    組織的情報組至今連他的真名都沒能查出來,而鹿見春名直接快進,已經連他警校時期的事情都給扒拉出來了。

    諸伏景光頓了頓,再度開口:“那么……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這件事的?”

    他一面緩緩說話,一面打量著鹿見春名的表情。他退后了一步,在茶幾邊的單人沙發扶手上坐了下來,雙臂環抱著凝視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垂下銀色的睫羽,用指尖捻起一縷銀色的發絲,一圈一圈地繞在手指上,在燈光下折射出一點輝光。

    “什么時候啊……”鹿見春名的語氣十分漫不經心,“我想想,大概三年前我回到組織的時候,就已經清楚這一點了。”

    他的語氣停滯了瞬間,隨后又變得輕柔起來。

    鹿見春名偏了偏頭,唇角泄露出笑意。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三年前那時候我為什么要幫你嗎?”

    鹿見春名決定跟諸伏景光明牌了。

    他知道這五個警校同期的警察一直在他面前偽裝,當然也能理解這種偽裝是為什么。

    畢竟在他們眼中,他歸根結底是組織的成員,從一開始就不是什么清白無辜的身份。即使后來說要成為公安的協助人,也無法確定會不會突然反悔,會對他懷有警惕和防備的心里實屬正常。

    同時鹿見春名也承認,在此之前,他確實對組織的事情完全不上心,他只把組織當成了無刷卡上限的錢包。

    誰會關注錢包是好是壞?只要里面有錢就夠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既然這個錢包有可能會威脅到萩原研二的生命安全,那么即使這個錢包再貼心、里面的錢再多,當然也比不上萩原研二,必定會被他舍棄。

    既然下定決心要讓組織倒閉了,那么他的合作方——日本公安就尤為重要。

    要完全消滅這么龐大的跨國犯罪組織,鹿見春名一個人是做不到的,他需要一個能和他完全信任的合作人。

    而作為日本公安,諸伏景光和他如今還互有隱瞞的相處狀態顯然是不合格的——不過沒關系,在知道這隱瞞的東西是什么的情況下,要解決這件事很簡單。

    所以鹿見春名直接將這件事徹底攤牌,放在明面上了。

    ……然后打了諸伏景光一個猝不及防。

    諸伏景光仔細琢磨了一下鹿見春名這話里的意思,心中隱隱升起了一個模糊的猜測:“你的意思是……三年前,你幫我的原因,其實是因為我和他們是同期?”

    鹿見春名不介意告訴諸伏景光自己的真實想法,因而很坦白地點了點頭。

    “是啊。”

    諸伏景光心中升起了荒謬的感覺。

    他在假死成功之后,無數次在深夜里仔細琢磨過自己獲救的原因,思來想去,怎么想也只能將真相定義為鹿見春名本就一身反骨、又曾經叛逃過,因此才不想長久地待在組織里,打算給自己找個退路……之類的。

    可真相跟這個猜測半毛錢關系都沒有,鹿見春名他的確一身反骨,但救他完全是走了同期的裙帶關系……或者應該叫腰帶關系。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也算是組織里有人吧?諸伏景光微妙地想。

    “我還以為你是打算給自己找個退路。”他一邊苦笑一邊嘆了口氣,“沒想到是因為這個。”

    “你是他們的同期、又是好友……看起來關系很好的樣子。”鹿見春名頓了一下,才低垂下睫羽。

    不知道為什么,諸伏景光總覺得從鹿見春名那個可疑的停頓里品出了一點隱隱約約的醋味……不是錯覺吧?

    少年接著開口:“如果你死了的話,研二和松田肯定會傷心的。”

    這句話直接把諸伏景光干沉默了。

    鹿見春名的話簡單概括一下,大概的意思就是——為了不讓我在乎的人流淚,所以我冒著背叛組織被殺死的風險也要救你。

    你、你真的別太愛了!

    諸伏景光十分崩潰地想。

    他是真沒想到,鹿見春名甚至能為了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做到這種地步……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友誼了吧!

    萩原研二難道是什么魅魔轉世嗎?為什么從前在警校的時候,他從來沒發現這家伙這么擅長給人下蠱?

    只是為了不讓他流淚,你就直接要干翻組織?古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搏褒姒一笑,今有你告死鳥干翻組織惹研二落淚,萩原到底是怎么做到把告死鳥迷得神魂顛倒的?

    仔細一想,七年前告死鳥和萩原他們相遇的時候才14歲……22歲的警官對14的未成年下手,這絕對是犯罪啊!要不是看在挾萩原以令鹿見的份上,諸伏景光真想送同期去吃豬扒飯。

    他沉痛地想,或許當初公安來選人去當臥底的時候,漏掉了萩原研二這個好苗子。

    要是去組織臥底的是萩原研二,那Honey Trap還不是信手拈來?何愁組織不翻車。要是萩原能早點發力,說不定組織三年前就被告死鳥單槍匹馬殺殺殺給殺完了。

    “看來你真的很在乎他們。”諸伏景光欲言又止,干巴巴地說,“當初為什么不直接將這個原因告訴我?”

    “當時那種情況,告訴你真實原因的話,你就會相信嗎?”鹿見春名反問,“既然如此,不如就讓你以為我真的是想找個退路好了……以現在的情況看來,當初你的猜測也不算是錯的。”

    諸伏景光調整了一下坐姿,雙手手指交叉著抵在一起。他的神情認真而嚴肅,與鹿見春名對視:“那你突然把這件事告訴我,是想說什么?”

    如果鹿見春名真的是從三年前就知道這件事的話,又為什么在裝作不知情整整三年之后,突然和他攤牌?

    諸伏景光得承認,在鹿見春名說出那句話的時候,他確實被嚇了一跳,甚至開始懷疑鹿見春名是不是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裝了監控器、又或者除了自愈力之外還進化出了千里眼順風耳之類的超能力,然后打算就這三年來的隱瞞和偽裝來和他算賬。

    但看鹿見春名的表現,似乎又不是打算認真追究的樣子。

    “因為我想和你們合作。”鹿見春名在合作這個詞上咬字很重。

    “合作”——當然是毫無保留地合作,不容許有欺騙和隱瞞的合作,所以要將之前他心照不宣裝作不知道的事情直接放到明面上來。

    他知道一切,只是不說,也懶得計較。

    ——諸伏景光很快就領會到了鹿見春名的意思,但他仍然遲疑了瞬間。

    他會覺得警惕也理所當然,鹿見春名在今天之前的表現和現在完全不一樣,態度的差距就像是換了個人。

    如果不是鹿見春名那種神奇的自愈力絕對沒辦法靠易容就還原,諸伏景光大概會很想上去扯一下他的臉,試試看是不是被誰給易容了。

    要說今天發生了什么特別的事情……大概就只有那場爆炸了。

    鹿見春名立刻就對自己大變的態度給出了一個能讓諸伏景光相信的合理的猜測:“因為我有想守護的、重視的人。”

    “麥高倫今天的所作所為觸碰到了我的底線。”他幽幽地說,聲音像是游蕩的亡靈,給人刺骨般的冰冷,“……唯獨他們不能出事。”

    即使不特地說明,諸伏景光也知道鹿見春名口中的“他們”所指的是誰,并且為此感到頭大。

    不是吧……雖然知道你很愛,但是不是愛的有點太超過了?

    諸伏景光頭皮發麻。

    告死鳥大概是那種會發瘋的頂級戀愛腦。

    別的戀愛腦頂多也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不太會威脅到別人,可告死鳥的戀愛腦發作起來,是瘋到要殺殺殺直接把整個組織給挫骨揚灰的。

    “所以我意識到了一件事。”鹿見春名站了起來,他一步一步靠近諸伏景光,將手輕輕按在他的肩上,垂落下來的銀發被風裹挾著涌動,發梢掃過青年的脖頸,“只要組織還存在于這個世界上,我重視的人就永遠有危險。”

    “我不能保證我和他們的關系永遠不被組織發現,與其一直戰戰兢兢隱瞞下去,不如我主動出手,直接把可能威脅到他們生命安全的苗頭直接掐滅掉,這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那雙鎏金閃爍的眼底涌動著暗潮,燃燒的焰火在他的瞳孔中跳躍。

    “我討厭把決定權交給別人,你能明白吧?”

    按在諸伏景光肩上的手指緩緩收緊、用力,顯出幾分不容拒絕的態度來。

    “大概能明白。”諸伏景光冷靜地回答。

    其實他一點都不明白,畢竟像鹿見春名這樣會發瘋的戀愛腦太少見了,他的行為邏輯諸伏景光倒是能理解,畢竟哪個社畜被壓榨的時候沒有想過一拳打爆地球?

    ……一拳打爆地球對告死鳥來說有點困難,但一拳打爆組織倒也不是不可能。

    諸伏景光完全有理由相信,在萩原研二(魅魔版)的蠱惑下,告死鳥是什么事都干的出來的。

    “我不會要求公安對我百分百信任,我們算是合作、也是互相利用,但我無所謂是不是被利用了。”他微微笑了一下,“只要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夠了。”

    他緊緊盯著諸伏景光藍色的眼睛。

    “你應該很清楚我的作用。”

    他的作用——諸伏景光稍微思考了一下,就明白鹿見春名指的是他的體質。

    雖然鹿見春名在這之前從未攤開來告訴他們,但也從來沒有要刻意地隱瞞些什么。

    兩人從來沒有坦白過,但又對彼此心知肚明。

    鹿見春名知道諸伏景光隱瞞著他們是同期的事情,而諸伏景光同樣也慢慢地弄清楚了鹿見春名神奇的、能讓人死而復生的自愈力。

    其實他并不介意被人知道自己的體質,幾次被人目睹死而復生的現場也只是十分敷衍地搪塞過去。

    在這個沒有亞人的世界里,大多數不相信超自然力量的人總會在目睹認知范疇外的事情時,自發地給自己編造出一個邏輯自洽的合理解釋來……畢竟又不是在演喪尸片,誰會相信死人能復活啊?

    就算真的有人相信,大概也只會像萩原研二那樣理解成漫畫里才會出現的超能力,就連組織也一直以為他的體質是在銀色子彈的藥效下才發生了異變不是嗎?

    但實際上,這都只是因為——他不是人類。

    是幾乎與人類一樣,但又有本質的不同的、其他的生物。

    這才是鹿見春名想保護的秘密。

    人類是相當排外的生物。有超能力的人類、和長得像人類的其他物種,只要想一想,就知道后者才是那個會被排斥的存在吧?

    即使有超能力這樣與眾不同的東西,只要本質上仍然是人類就沒關系,但鹿見春名不一樣……他是貨真價實的非人類啊。

    如果被萩原研二、以及其他人知道了他不是人類這個事實,那么如今的關系還能繼續保持下去嗎?

    他……會被厭惡吧?

    光是想到會有這樣的可能,鹿見春名都完全無法接受。

    就讓他繼續扮演那個超能力者、又或者是可憐的受害者實驗體吧?至少這樣,他在其他人的眼中還能作為人類生活下去。

    ……也可以作為人類,抵達那個萩原研二描述的、有他存在的未來。

    他垂下睫羽,擋住金瞳之中黯淡的光,隨后緩緩舒出一口氣,才再次看向諸伏景光。

    “這提案對公安來說應該是很有利的。”

    鹿見春名說出這話的意思也很明確——危險的事情、公安不想去做的事情可以交給他。

    這的確是利益最大化的選擇,畢竟對其他人來說,生命只此一次,失去了就永遠不會再次擁有。

    但對鹿見春名來說不一樣,死亡只相當于是極其短暫的休息時間,自愈力修復身體之后,他完全可以像不死的士兵一樣無休無止地戰斗下去。

    ——可以這么對我,沒關系。

    這是鹿見春名的潛臺詞。

    可即使知道這是最優解,諸伏景光也不打算這么做。

    “雖然確實是相互利用沒錯,但是……”諸伏景光嘆了口氣,“至少對警察多一點信任吧。”

    他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驟然的動作讓鹿見春名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將身體向后仰了一點。

    諸伏景光的身高要比鹿見春名高出那么一小截來。

    他嘆了口氣,失去森川彌的□□偽裝之后,屬于諸伏景光這個存在的五官線條要柔和許多。

    “好歹我們也是靠譜的成年人。”

    諸伏景光抬起手,按在鹿見春名的發頂上。

    那頭銀發被壓在掌心之下,鹿見春名茫然地抬起眼睛,視線落進那片倒映天空的藍色之中。

    這個時候,諸伏景光才表現出身為公安警察的那一面來。

    “不會讓你一個人涉險的。就算你有那種奇跡一樣的能力,可你和我們一樣會流血、疲憊,也會痛,沒有道理讓你一個人肩負一切啊。”

    讓不會死的鹿見春名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是最合理的,但世界上很多事情無法只用“合理”兩個字來安排一切。

    至少感情不能。

    從三年前被鹿見春名伸以援手至今,感情是會在一點一點的相處之中慢慢積累沉淀的。至少諸伏景光現在可以十分確信地說,鹿見春名是他的朋友。

    鹿見春名承認,他稍微有那么一點被打動了。

    但——

    “另外,你是故意的吧。”諸伏景光冷不丁說。

    “什么?”鹿見春名愣了。

    “你就是故意想嚇我一下,”諸伏景光冷笑,“我早就看穿你這家伙的惡趣味了,看到別人被嚇到你應該很開心吧?”

    鹿見春名沉默瞬息之后意圖狡辯:“不,我怎么會這么做呢?”

    “不尊重廚子是會有懲罰的。”諸伏景光收回按在鹿見春名發頂的手,將盛裝著三明治的白瓷盤端了起來,“我看你好像也不餓,干脆別吃了。”

    鹿見春名的表情出現崩裂,他立刻表現地能屈能伸起來:“——我錯了。”

    好在諸伏景光雖然白切黑但經不住軟磨硬泡,一番十分有骨氣的道歉之后,鹿見春名還是如愿以償地拿到了諸伏特制三明治。

    鹿見春名充分發揮連吃帶拿的精神,把剩下的三明治全都裝進打包盒里帶走了。

    這個安全屋現在是諸伏景光在使用,鹿見春名當然是回他的公寓了,但因為車被松田陣平開走了,鹿見春名只能選擇打車。

    他坐在出租車上,收到了萩原研二發來的消息。

    [Kenji:可惡——今天要加班了]

    [Kenji:天谷前輩生起氣來好嚇人]

    [Kenji:被罰寫檢討了T T要足足寫五千字]

    [Kenji:好餓啊……放在辦公室的最后一點烏冬已經消耗干凈了,只能趕快寫完檢討回宿舍吃飯團了]

    最后一條消息的后面跟了一個嘆氣的表情包。

    雖然看不到萩原研二的臉,但是光看消息和狗狗的表情包,他就能在腦子里想象出紫眼睛青年垂頭喪氣的臉來。

    鹿見春名看了一眼手里裝著三明治的打包盒,思考了一下,對司機開口:“不去米花町了,改去警視廳警備部機動隊。”

    他一邊說話,一邊給萩原研二發消息。

    [Haruna:帶宵夜來探班了(圖片.jpg)]

    萩原研二看到這條消息已經是半小時后了。

    他的手機沒有松田陣平的手機□□,進水之后勉強堅持了一會兒,然后就黑屏罷工了。

    但是沒關系,爆處班雙子星可是貨真價實的手藝人,拆的了炸彈自然也修的了手機。兩人湊在一起,拆開手機背面的殼子之后一通搗鼓,又重新換了損壞的零件——松田陣平什么都拆過,區區手機零件當然有準備——于是萩原研二的手機成功復活了。

    他充上電后等了一會兒,手機才順利開機。

    接著跳出來的就是鹿見春名發來的消息,最新時間顯示在五分鐘前。

    [Haruna:研二平時就在這里上班嗎?(圖片.jpg)]

    配圖是夜色之中的機動隊大樓,而爆處班所在的那一層樓燈火通明。

    小詩……來這里了?

    萩原研二盯著這條消息看了兩秒,遲鈍地反應過來之后才猛地起身,沖到了窗邊。

    機動隊大樓的外面是一條綠化帶,鹿見春名提著紙袋,站在路燈下。路燈的光是暖黃色的,將少年的銀發染成溫暖的顏色,他的影子在燈光下細細長長,一直延伸到綠化帶里。

    “小詩……”萩原研二下意識地輕聲說出了他的名字。

    他立刻轉身,連外套都沒拿,便推開爆處班辦公室的玻璃門,急切地奔出門外。

    松田陣平修完手機放松之后,就開始寫那足足五千字的檢討。被萩原研二突然起身的動作驚訝到后,他茫然地抬起頭來,望著萩原研二莫名其妙沖出去的背影。

    “?”

    他的幼馴染怎么跑了?難道又發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

    鹿見春名沒有進入警備部機動隊的辦公大樓,他的身份不太適合來這里,在這大樓里用藏太飛上去的話又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騷亂,所以干脆等在大樓外面了。

    他站在路燈下,按著手機鍵盤給萩原研二發消息,過了幾分鐘后才看見信息一條一條地變成了[已讀]的狀態。

    春末夏初的晚上并不算冷,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中裹挾的躁動的熱意。

    卡車的鳴笛聲之后,隨之而來的是熟悉的、急促的腳步聲。

    鹿見春名想轉身回頭看去,灼熱的氣息迎面而來——萩原研二從背后抱住了他。

    他忍不住聯想,萩原研二這動作格外像粘人的大型犬,一見面就往人的身上撲過來。

    大型犬萩原研二仗著身高優勢,從鹿見春名的背后傾身下來,親昵地將下巴擱在他的肩上,好奇地去看被他抱在懷里的紙袋。

    “小詩帶了什么好吃的嗎?”萩原研二在他耳邊笑了出來,“聞到香味了。”

    他偏過頭,想去看鹿見春名的臉。

    細密的熱氣落在他的耳尖上,讓敏感的耳廓立刻發紅,染成緋色。鹿見春名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側過臉,想躲開格外灼燙的氣息。

    “是三明治。”鹿見春名忍著上升的熱度開口。

    側過臉的瞬間,他碰到了萩原研二的鼻尖,幾乎能感覺到青年警官的黑發發梢掃過他的臉頰,如同寶石般美麗的紫羅蘭色盡在咫尺,讓他的所聞所感一同變得絢麗多彩。

    冷薄荷與混雜著檸檬和橙花味道的氣息交織在一起,在春夜的空氣中糅合,又化作粘稠的蜜糖融化,淌入心間。

    像是蝴蝶的吻觸,又如同是夜風拂面帶來的錯覺,唇上傳來了柔軟的、一點即分的觸感。

    第102章

    在萩原研二跑出去之后, 松田陣平坐在原原本的位置上沉思了兩秒,隨后站了起來。

    如果他記的沒錯的話,萩原研二是站在窗邊看到了什么,才會突然沖出去的。

    窗子外面是有什么特別的東西嗎?

    松田陣平茫然地走到窗邊, 打開百葉窗。透過百葉窗展開的縫隙, 月光和深夜帶著一點燥熱氣息的風涌入室內, 他能清晰地看見樓外路燈下的人影。

    現在松田陣平知道為什么了——但他寧愿自己瞎了, 什么都沒看見。

    只恨爆炸搞壞了他的墨鏡, 才害他在深夜里被刺地眼睛痛。

    暖黃色的路燈將附近的綠化帶與樹葉都染成暖色調,燈光將兩人倒映出來的影子拉的細細長長,交疊在一起。

    失去墨鏡的遮擋后, 松田陣平雙眼2.0的視力能讓他十分站在樓上,十分清晰地看到路燈下那兩個人幾乎貼在一起的腦袋。

    ——這兩個在警視廳警備部機動隊大樓外公然親親蜜蜜的人,他恰好全都認識。

    一個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發幼馴染,另一個是有超能力還救了他兩次的銀發告死鳥……三個人的故事里他卻沒有一點存在感。

    有的人在寫檢討,有的人在談戀愛。

    毀滅吧。

    松田陣平面無表情地磨了磨牙, 緩緩抬起空余的那只手, 捂住了眼睛。

    至于右手中握著的那只黑色走珠筆——在他手掌心中發出了一聲格外清脆的“啪”。

    好聽就是好筆, 松田陣平心中的憤怒條已經蓄滿,直接硬生生將筆給捏斷了。

    這不是他應該看的東西……再說了Hagi這個混蛋知不知道他還要寫五千字檢討啊!這就被鹿見的出現沖昏頭腦了嗎?

    至于萩原研二——他確實被沖昏了頭腦, 整個人都變得暈暈乎乎起來。

    身形高大的紫眼睛警官要比銀發少年大出了一整圈, 從背后圈住鹿見春名的姿勢,幾乎將他整個人都容納進懷中,襯得鹿見春名要纖細許多,體型差在他們兩人身上格外明顯。

    不管是萩原研二還是鹿見春名, 都靜止一般保持著那個動作不敢動彈。

    冷薄荷與檸檬橙花的味道在躁動對空氣中糅合,交織成幾乎有些醉人的微醺味道, 讓鹿見春名頭昏腦漲起來。

    他無措地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盯著近在咫尺的紫羅蘭色。寶石般美麗的紫色眼瞳中,鹿見春名能清晰地看到倒映出來的自己的臉。

    映照在萩原研二眼瞳中的他露出了一看就十分讓人不忍直視的呆呆傻傻的表情,而他的身體徹底僵硬,只剩下指尖輕輕顫抖了一下。

    黑發與銀色的發絲錯落交織在一起,在路燈下形成閃動的光幕。

    鹿見春名的心跳在這一瞬間漏了一拍。

    他是腦海之中一片空白,所有的想法都在瞬間離他遠去,連帶著嘈雜的聲音也退潮一般消失。

    他的心中只剩下了剛才見到萩原研二的那一刻,從胸腔中盛放心臟的位置,無可遏制地升騰上來的歡欣與雀躍。

    鹿見春名能聽見心跳的聲音。

    他那顆鮮活生動的心臟在心室之中莽撞地跳動,聲如擂鼓,一聲又一聲的、接連不斷的重響砸在他的耳邊。

    唇上傳來的帶著熱度的柔軟觸感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發生了什么事情。

    他——和萩原研二接吻了。

    也許只是漫不經心地、偶然的一次觸碰,但他的的確確觸碰到了萩原研二。

    ……這個蝴蝶吻觸一般的親吻,就像是在東京內卷起了巨大的龍卷風,連帶著也讓鹿見春名心口的掩飾和借口也搖搖欲墜。

    這幾乎是零距離的接觸,他又被萩原研二圈進在懷中,屬于萩原研二的熱度和氣息席卷而來,充斥著他的所見所感,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染上了萩原研二的味道。

    像是給他燙下了烙印,只屬于萩原研二的烙印。

    兩人的鼻尖與鼻尖幾乎貼在一起,細細密密的熱氣灑落在臉頰上,唇瓣的距離若即若離,萩原研二能從那雙漂亮的金瞳中覺察出一點水意。

    碰到了——絕對是碰到了吧!

    萩原研二滿腦子都是這個念頭。這個認知讓他有些不舍得讓自己立刻從這種恰到好處的時機里抽離出去,只凝滯般維持著原本的動作。

    他的手還攬著鹿見春名的肩,少年月光般的銀色長發從他的手背與指間傾瀉而下,觸感更趨近于冰涼柔軟的綢緞,如同清水淌過。

    冷薄荷的味道涌入他的感官之中,但這冰涼的氣息卻沒能讓萩原研二的神智更清醒一點,反而熏地他的腦子愈發昏沉。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萩原研二研二此時的狀態,色令智昏無疑是那個最好的形容詞。

    他……親到小詩了?

    萩原研二不敢置信。

    像是為了確認這是夢境還是真實,他下意識地抿了一下唇——但這個動作放在當下,就像是輕輕地咬了一口鹿見春名的唇瓣一樣。

    被、咬了……?

    鹿見春名像是炸毛受驚的貓,他微微顫抖了一下,側過身體,用手虛握成拳,抵在萩原研二的胸膛上。

    而另一手擋在了唇前,他抬起眼睛,自下而上地看著萩原研二,在路燈下熠熠生輝的金瞳之中朦朧著一層水光,眼角和耳尖都紅地徹底,連原本白地近乎透明的肌膚上也浮現了一層淺淡的粉。

    他瞪著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本人卻完全沒能接收到鹿見春名的羞惱,他只覺得——好可愛。

    害羞的小詩也很可愛。

    好想抱他。

    或許是將萩原研二的呆滯理解成了鎮定和平靜,鹿見春名臉上羞惱的表情一點一點地沉淀下來,甚至有些茫然。

    為什么研二表現的這么平淡?一點過激的反應都沒有……難不成是他反應過激了?

    鹿見春名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

    要知道,他從小到大都是沒朋友的孤僻陰角,幾乎沒有人愿意靠近他,偶爾有沖著這張漂亮臉蛋來的也都是一等一的人渣。

    基于這樣幾乎畸形的成長經歷,鹿見春名根本沒有正常地交友過,他對友誼的一切認知都來自于各種輕小說、動畫和漫畫。

    而眾所周知,在很多以男主為主視覺的游戲作品里,但凡男二是男主的好朋友,兩個人的互動總會有些……分外親密,彈幕也總是會在這些戲份中不讓人失望地大呼嗑死我了。

    于是久而久之,就讓鹿見春名對現實中朋友的友誼尺度產生了錯覺——似乎更親密一點也沒什么關系吧?哪怕抱在一起、哪怕睡在同一張床上,最后不也沒做什么嗎?憑什么不能說這是純潔無瑕的友情?

    而當他把自己和萩原研二往這種男主角和男二的戲份中代入時,發現竟然該死的完美契合了。

    所以鹿見春名一直將自己和幾位警察之間的感情定義為“友情”,至于萩原研二——他是那個特別的人,理所當然是他最好的朋友。

    直到剛剛,鹿見春名第一次懷疑起了這段“友誼”。

    因為……好朋友之間是不會接吻的吧?

    不,這是不是接吻也難以定義,畢剛剛發生的事情只是巧合之下產生的,并不出于他們其中任何一方的主觀意愿。

    既然研二一點反應都沒有,那是不是說明朋友之間不小心碰了一下也沒什么關系?這么說的話……反應比較大的他才是做賊心虛、不太正常的那個吧?

    “你、”鹿見春名的語氣十分猶豫,“剛剛……那個……”

    他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描述剛剛發生的事情才好。

    萩原研二臉上無措的表情一閃而逝,鹿見春名垂下眼睫,恰好錯過了這微妙的表情。

    他很快就恢復了鎮定——至少是表面上的鎮定。

    如果鹿見春名有讀音術,那么此時一定會被他在腦子里用“小詩好可愛”跟“和小詩kiss了”這兩句話瘋狂刷屏。

    可惜鹿見春名掌握不了如此超自然的力量,只能茫然地將萩原研二偽裝出來的鎮定理解成不以為意的平靜。

    萩原研二松開圈住鹿見春名的手,拘謹地將讓手指舒展開又重新緊握,捏住了深色外套的衣擺。

    大概是因為太過緊張,他的手掌心中滲出來了一點躁動的汗水,將深色的衣擺稍微浸濕了一點,暈開更深的水漬痕跡。

    “小詩別太在意。”萩原研二摸了一下鼻子,“就……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嘛。小詩……”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小心翼翼。

    “……會介意嗎?”

    萩原研二能確定自己的感情。

    也許從一開始只是單純的救命之恩、以及真正的見識到“超能力者”的見獵心喜而已,可他能察覺到鹿見春名愿意將這份與眾不同暴露給他的信任,所以也同等地——成為了鹿見春名的“共犯”。

    本身萩原研二就是那個年長者,對待年紀比他小了四歲的鹿見春名時忍不住就會產生“我得照顧他”的情緒。

    他不否認自己是個顏控,會照顧鹿見春名當然也有出于這方面的原因,但人就是會在日積月累的時間之中產生感情的生物。

    照顧他、關心他、忍不住更多的、一點一點地進入他的生活、將他的一切在悄無聲息中打上自己的印記,連帶將他整個人也染上屬于萩原研二這個人的氣息。

    這份占有欲在數年來不斷膨脹,早已超出了單純的友誼范圍。

    所以在那次摩天輪,親眼目睹鹿見春名生命垂危、將要徹底失去他的時候,萩原研二無比清晰地察覺到了——是喜歡的。

    不是單純的友誼。

    他喜歡鹿見春名。

    正因如此,才會因為鹿見春名的反應而緊張——只是一不小心之下輕輕擦過的吻而已,他會生氣嗎?不會討厭吧?

    “嗯、嗯。”鹿見春名含含糊糊地低聲回答,“你都說了只是,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而已嘛……沒什么好在意的。”

    只是碰了一下而已、不要在意。這分明是萩原研二用來寬慰他的話,鹿見春名卻不太喜歡。

    即使到現在,他也依然因為剛剛那個不正確的時機下的親吻而緊張失措,這是他人生里絕無僅有的體驗,巨大的恐慌和隨之而來的欣喜一同籠罩了他。

    如果此時他的身體上連接著心電監測儀的電極的話,顯示屏上心跳的曲線大概就如同過山車一樣劇烈地起伏,好像馬上就要跳出他的胸腔。

    ……即使想要說服自己不去在意也做不到,因為鹿見春名真的很在意這件事,真的很在意剛剛的親吻。

    不是因為第一次、初吻之類的問題,讓他在意的是kiss的對象——是他心中認定的特別的人,是他在乎的萩原研二。

    他們是朋友,朋友之間是不可以有超越友誼范圍的行為的,這其中當然包括接吻。

    這是只有戀人才能做的事情吧?即使……剛剛只是無心地輕輕擦了一下,比起一個吻,更像是落在唇上的風。

    如果真的只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萩原研二這樣的反應才是最正常的,隨口開個玩笑就能將此事揭過了。

    這才是最正常的反應吧?

    可鹿見春名不想要這樣。

    怎么可以只有他因為這件事而無措、緊張又驚惶呢?

    鹿見春名的想法很別扭——他從沒覺得自己的情緒這樣復雜矛盾過。

    既不想要萩原研二因為這件事而和他生出距離感,又不希望萩原研二的反應真的就這么平淡……好像這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一樣。

    倒是給我反應再大一點啊!只是這樣、只是這樣平淡的反應的話……會讓他覺得,萩原研二對他根本沒有感覺的啊。

    鹿見春名莫名其妙地有些不滿,隨之而來的又是情緒復雜的失落。

    他在為萩原研二將這個吻定義為“友人之間不小心的觸碰”而失落。

    但如果只有他在意這件事的話,豈不是顯得太奇怪了嗎?

    就好像……他對萩原研二有什么朋友之外的想法一樣。

    就好像,他的想法背叛了友誼一樣。

    他心中升起巨大的驚惶。

    鹿見春名忍不住問:“研二不覺得討厭嗎?你……不介意?”

    突兀地問出這句話之后,鹿見春名又覺得后悔。

    他不知道該如何明說自己的心情,苦澀和焦躁交織,融合成他從未體會過的感受。

    他的情緒完全被萩原研二掌握,這個人無意中的一舉一動就能牽動他的心情起伏,讓他上升又下落。

    心口脹滿了不知名的情緒,讓他忐忑不安。

    “小詩介意嗎?”萩原研二卻完全誤會了鹿見春名的意思,他眨了眨眼睛,雙手合掌抵在下巴前,發出黏黏糊糊的甜蜜語調,“那研二給小詩道歉好嗎?”

    鹿見春名咬緊了牙,他用舌尖抵了抵上顎,沉默幾秒之后才勉強自己露出了微笑來,“沒有哦,研二不用道歉……對了,你不是還沒吃晚餐嗎?這個是給你的。”

    鹿見春名轉移了話題,萩原研二頓了頓,順從著他自然而然地將注意力轉移了。

    “是還沒有吃飯,要餓死啦。”萩原研二微笑著點頭,“小詩帶了什么來?”

    鹿見春名將手里的紙袋遞給萩原研二。萩原研二打開紙袋看了一眼,“三明治?”

    他抬起頭,紫色的眼睛中亮晶晶的:“小詩親手做的嗎?”

    三明治是放在半透明的便當盒里的,一看就不是從外面的店里買的成品。

    “那倒不是。”鹿見春名回答,“是森川先生做的。”

    “森川先生經常給你做東西吃嗎?”萩原研二挑眉。

    鹿見春名思考了一下:“嗯……頻率還挺高的?森川他料理的水平很高。”

    “原來是這樣。”萩原研二了然地點點頭,然后露出了垂頭喪氣的表情,“我還以為能吃到小詩親手做的愛心便當呢。”

    高大的青年警官露出這樣表情來時很像難過的大狗狗,即使明知道這是故意偽裝出來的,鹿見春名還是心甘情愿地上當了。

    他遲疑著回答:“那……下次我親手做便當吧?但我的料理水平很一般,比不上森川先生的。”

    “沒關系,”萩原研二干脆地說,“小詩做的就是最好的。”

    青年警官立刻從垂頭喪氣的情緒中脫離,重新高興起來,滿臉都寫著歡欣雀躍,鹿見春名也微微牽動了一下唇角。

    他用手指了指身后的大樓,“小詩要跟我一起上樓坐一會兒嗎?”

    “上樓?”鹿見春名愣了一下,隨即又有些猶豫,“……我可以嗎?”

    如果是萩原研二的宿舍,鹿見春名當然就毫不猶豫地跟上去了。但這里怎么說也是警視廳的大樓,進入訪問的話是會留下記錄的,他總不可能把整棟樓里可能會拍到他的監控錄像全都刪了吧?

    萩原研二對鹿見春名擔心的事情心知肚明。

    他露出神神秘秘的表情,俯身靠近鹿見春名,在他的耳邊說話:“其實……可以從后門進去的。而且恰好我們爆處班在的辦公室角落有一個露臺可以直接翻過去,不用擔心被監控拍到。”

    萩原研二傾身靠近時,鹿見春名下意識想躲,但又忍住了不自然的感覺。萩原研二帶著熱意的氣息落在他的耳邊,鬢發的發梢掃過他的頰邊,讓本就敏感的耳尖立刻升溫變紅。

    他遲鈍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萩原研二話里的意思,露出了驚愕呃表情:“你連這種事都知道?”

    萩原研二露出來一個自得的微笑,盡不在言中地彰顯著他是個慣犯的事實。

    “那就去看看吧。”鹿見春名來都來了,也沒打算立刻就走,“我對研二工作的地方也很好奇。”

    萩原研二在和他聊天的時候發過幾張照片,但基本都只有他辦公桌的一角,看不清整個爆處班辦公室的全貌。

    “那就走吧。”

    萩原研二伸手握住鹿見春名的手腕,轉身——然后就看到了站在窗邊的松田陣平。

    松田陣平面無表情地站在窗戶后面,雙臂環抱,居高臨下地注視著他們。

    見這對黏黏糊糊到叫人沒眼看的人終于注意到他的存在時,松田陣平冷冷地笑了一下,伸出手,對萩原研二冷酷地比出了一個拇指向下的手勢,用這種方式來無聲地表達他的不滿。

    萩原研二毫不在意幼馴染蕭瑟的心情,甚至頗為寬容地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來。

    他握著鹿見春名的手腕,帶著少年繞過大樓的側面,推開了隱藏地十分隱蔽的安全通道的小門。

    走上臺階、穿過廊道之后,他們進入連接著爆處班茶水間的露臺,打開平時鎖住的窗戶,兩人就悄無聲息地潛入了辦公室之中。

    見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一起出現,松田陣平合上了百葉窗,對這兩個造成他雙眼刺痛的罪魁禍首沒有半分好臉色。

    他冷笑著陰陽怪氣:“終于舍得回來了?看來還是檢討的字數太少了,要不我去告訴天古哥,讓你再多加兩個字?”

    “小陣平,你嫉妒的嘴臉實在是太丑惡了。”萩原研二搖頭。

    一句話讓松田陣平成功破防:“哈——?!你說什么呢hagi!我才沒有嫉妒好不好!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對鹿見……”

    松田陣平憋住了后半句話沒說——“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對鹿見心懷不軌嗎?”。

    驟然聽見自己的名字被提及,鹿見春名疑惑地歪了歪頭:“什么?我怎么了?”

    因為站在萩原研二的身后,鹿見春名沒看到他臉上突然顯露出來的威脅嘴臉——這次倒是真的格外丑惡了。

    松田陣平發出不耐煩地咂舌聲,抓了抓那頭卷發后開始吭哧吭哧地解釋:“呃……就是,我的意思是,不是誰都像hagi一樣那么喜歡麻煩你的……這家伙還大晚上讓你過來,真是過分啊。”

    “我是自己想來的。”鹿見春名否認,“這是給你們帶的便當,不是加班到現在還沒吃晚餐嗎?”

    松田陣平神情沉痛:“鹿見,你人確實很不錯。”

    就是太純良無知了,被萩原研二給溫水煮青蛙了都毫不知情……而他心知肚明這一切卻還幫幼馴染一起瞞著鹿見春名。

    雖然罪惡,但便當還是要吃的。

    萩原研二已經打開了便當盒,三明治已經失去了剛做好時的熱度,半透明的便當盒上因為熱氣而蒸騰出少許水珠。

    萩原研二將三明治分給松田陣平一個,隨后拿起一塊咬了一口。

    三明治中培根和熏腸的香氣滿盈,特制醬料咸香的味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這無疑是萩原研二吃到過的最好吃的三明治,就和他七年前吃到的三明治一樣。

    萩原研二突兀地開口:“你剛剛說,這是誰做的三明治來著?”

    ——這個味道讓他想起了三年前殉職的同期好友,諸伏景光。

    第103章

    諸伏景光料理的味道很特別。

    雖說三明治這種東西就算做出花來, 能讓人覺得“好吃”的口味也大多都大差不差,但諸伏景光特制的三明治不一樣。

    烹飪的手法當然也會在成品的口味上造成細微的差別,但畢竟三明治這種最簡單的用兩片面包夾住肉和蔬菜、再加上醬料就能做好的料理,和追求各種細枝末節、將火候把控地分毫不差的法餐完全不一樣, 即使煎和炸的分寸恰到好處, 吃起來也大致就是那樣而已。

    但諸伏景光做的三明治是萩原研二吃到過的最好吃的三明治。

    ——諸伏景光在調配醬料上很有天賦,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該如何把成品的醬料和各種香料混合在一起, 做出極具諸伏景光這個人特色的風味醬料來。

    在警校的半年時光之中, 諸伏景光還是有偷偷摸摸私下里開火下廚的——畢竟警校食堂的味道實在難以恭維,只能說是能吃而已。

    所以在諸伏景光下廚的時候,他們其他的四個人就經常性地跟著一起蹭吃蹭喝。

    這個味道曾是在警校進修時格外美好的回憶, 即使在畢業之后諸伏景光就銷聲匿跡成為臥底、再也沒有吃到過諸伏的特制三明治,萩原研二也仍然清晰地記得。

    而時隔七年,萩原研二再次嘗到了這記憶中得味道——與諸伏景光特別的味道幾乎沒有差別。

    三明治夾餡中得到醬料在咬下一口之后,便隨著軟面包片的擠壓微微溢了出來,在口腔中彌漫開咸香和一點鮮甜的味道, 像是照燒的風味, 又有著微妙的差別, 是只有他們這些嘗過諸伏景光料理的人才能認出來的味道。

    鹿見春名聽到萩原研二的疑惑,再次回答:“我剛剛不是告訴你了嗎?這是森川先生做的。”

    那位自稱是鹿見春名的搭檔、疑似是組織成員, 又在毛利偵探事務所斜對面開了一家樂器店的店主森川彌, 和諸伏景光完全不像——面容沒有半點相似的地方,只有背影稍微有一些熟悉的感覺。

    雖然也有可能是易容,但諸伏景光應該并沒有掌握這項技能才對……更何況,萩原研二知道諸伏景光已經殉職了。

    三年前的時候, 萩原研二并沒有親眼見到同期好友的死亡,只在降谷零的口中聽到過轉述——諸伏景光的臥底身份突然間暴露了, 死于組織處決內鬼的行動之中。

    而具體是怎么暴露的,降谷零并沒有仔細將其中的緣由告訴他,萩原研二也沒有追問。

    既然降谷零沒有主動說,那么其中大概有不少信息是保密事項,即使他們是好友,也有很多不能明說的事情,特別是降谷零還是潛伏中的臥底,萩原研二對此很理解。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諸伏景光死于爆炸之中。

    作為在臥底中殉職的公安警察,諸伏景光甚至沒有一個能夠寫上他真名的墓碑,甚至連尸體都沒能留在這個世界之中。

    直到前幾年,他們四人還會在12月時去寺廟之中祭拜諸伏景光。

    大概正是因為沒有親眼看到諸伏景光的死亡,比起正面面對諸伏景光的死亡沖擊、親眼看到他被身體上捆著的炸藥炸地尸骨無存的降谷零來說,萩原研二更加能接受“假如諸伏景光沒有死”這樣的假設。

    畢竟他連鹿見春名不僅有超能力、還能死而復生的事情都接受了,區區假死,根本震撼不了他。

    但僅憑三明治的味道,說服力是不夠的……降谷零才是諸伏景光的幼馴染,既然他都察覺到了這過于巧合的巧合,降谷零難道就沒有什么發現嗎?下次聯系他問問看吧。

    之后見到那位自稱是森川彌的人時,也可以再大膽地試探一下。

    萩原研二在心里決定。

    而鹿見春名顯然并不知道萩原研二內心因為這塊三明治引起的懷疑,他只注意到了萩原研二咬了一口三明治之后就走神的表情,于是開口詢問:“怎么了?不好吃嗎?”

    鹿見春名有些遲疑。

    “不,是好吃的。”萩原研二抬起頭,朝鹿見春名微微笑了一下。

    松田陣平也跟著附和:“確實很不錯,是那個森川做的吧?想不到他還有這種手藝……就是這個三明治感覺好像以前吃到過差不多的味道。”

    鹿見春名沒有因為松田陣平這句話生出額外的懷疑來。

    三明治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常見了,但凡是稍微擅長一些料理的人,都能夠做出簡單的三明治來,即使有人做出和諸伏景光差不多的味道也實屬正常。

    萩原研二寫了一半的檢討的紙張還放在桌面上,用黑色的走珠筆壓住。三明治帶來的熟悉味道讓他的注意力有些渙散,咀嚼了幾口之后,被從喉嚨深處涌上來的癢意嗆住,忍不住捂著嘴唇咳嗽了幾聲。

    鹿見春名立刻起身,伸手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背,神情緊張:“你怎么了?嗆住了?還是感冒?沒事吧?”

    萩原研二的面色有些疲憊,因為見到鹿見春名來送便當而產生的興奮逐漸消退下去,他才感覺到自己有些吃力。

    “也沒什么,就是感覺到有一點點累。”萩原研二嘆了口氣。

    松田陣平皺眉:“是因為落水著涼了嗎?”

    “但小陣平,你也落水了啊。”萩原研二振振有詞,“你怎么沒事?”

    松田陣平嗤笑一聲:“因為你比我更虛吧。”

    萩原研二還沒來得及怒從心頭起、拍桌和松田陣平打一架,醞釀好的情緒就被鹿見春名的動作給打斷了。

    銀發的少年將手指按在他的手掌上,以此作為支撐點而向他傾身靠近,月光般的銀發的發梢落在萩原研二的臉頰和手背上,又順著他脖頸的弧度悄悄地伸進他的衣領之中,掃過胸膛的肌膚,使他心口發麻。

    鹿見春名的手指指尖帶著冰涼的觸感,與冷薄荷的氣息一起將他籠罩。少年的指尖輕輕撥開萩原研二額前的額發,隨后那張格外昳麗的臉倏然靠近,燦爛如同金子般陽光的金瞳在他眼前緩緩放大。

    額頭的肌膚上傳來了冰涼的感覺,是鹿見春名肌膚的溫度。

    鼻尖幾乎抵著鼻尖,鹿見春名濃密的睫羽輕微顫動了一下,恍惚間好像也觸碰到了他的睫毛,在他的心間驟然扇動成颶風,將心臟中得一切亂七八糟地掀翻,怦怦跳動起來。

    犯規——犯規!

    萩原研二的腦海中驟然響起了拉高的紅色警報。

    從來都是他用各種各樣的小動作去撩撥鹿見春名,潛移默化地讓他接受他各種得寸進尺的舉動。而現在這個時候,兩人攻守之勢反轉,他變成了被打得猝不及防的那個人。

    冰涼的觸感卻沒有在他額頭上停留許久,鹿見春名在短暫地感受了一下萩原研二的體溫之后,便打算直起身坐回去。

    他想抽離的瞬間,卻被萩原研二下意識捉住了手腕,不許他離開。

    “怎么了?”鹿見春名茫然,“我剛剛試了一下溫度……好像沒有發燒啊?”

    松田陣平忍了又忍,終于不想再親眼看這甚至在爆處班辦公室內黏黏糊糊的兩人,冷不丁地開口,“你平時就是這么和別人試體溫的嗎?這也太……”

    松田陣平欲言又止,一時之間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形容詞來。

    “很多漫畫里都是這么畫的,有什么問題嗎?”鹿見春名說,“而且我是第一次這么做,之前又沒有誰和我的關系近到這種地步,在認識你們之前,我又沒有朋友。”

    這句話在引起甜蜜的同時又帶來了痛楚。

    松田陣平沉默了又沉默,滿肚子想說的話最后都化為了一聲嘆息:“唉……我說鹿見,你以后看漫畫……挑點正常的看吧。”

    別老看一些不正常的漫畫、然后將朋友之間絕對不會做的事情自然而然地代入到你和Hagi之間啊!

    “小詩放心吧。”萩原研二松開了握住鹿見春名手腕的手,轉而在他的發頂上輕輕拍了一下,“我可是很強壯的,已經好幾年都沒有生過病了。”

    鹿見春名遲疑地點點頭,盯著萩原研二上看下看,最終忍不住叮囑了一句:“如果真的生病了,記得要好好吃藥……照顧好自己。”

    “一定會的。”萩原研二立刻保證。

    松田陣平:“放心,到時候我會壓著hagi休息的。”

    鹿見春名勉強放下了心——今天那個突如其來、讓他猝不及防的吻徹底擾亂了情緒,讓他完全沒有心思去注意更多的異樣。

    在得到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的保證之后,鹿見春名才突然意識到——他和萩原研二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近到只要在稍微前進一點點,他就能觸碰萩原研二的唇。

    他盯著青年警官淡色的唇看了兩秒,克制的將視線一開,盡力壓制著因為亂跳的心臟而開始不受控制的脈搏。

    只要將注意力集中在萩原研二的身上,鹿見春名就會無法自控地想起剛剛、想起數分鐘之前那個雙方都稱之為“不小心”的吻。

    雖然嘴上說是不在意,但鹿見春名其實是說謊了。

    他在意地要命,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個吻的回放在,嘴唇上似乎還殘留著獨屬于萩原研二的溫度。

    心跳失控,頭腦發熱,而鹿見春名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滿脹起來,將心臟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撐開。

    “我還有些事,總之……”鹿見春名及時讓自己從萩原研二眼中幾乎讓人沉溺的紫羅蘭色之中抽離出來,“……總之,我先走了。”

    他落荒而逃,甚至沒給萩原研二送他離開的幾乎。

    萩原研二還保持著追出去兩步的動作,向前伸出手,眼睜睜看著鹿見春名的身影在他眼中一閃而逝便立刻消失,沒說話的話全都咽進了肚子里:“小詩……?”

    他匪夷所思,站在原地呆滯了幾秒后才轉頭,看向松田陣平:“這突然間發生什么了?我做錯什么了嗎?”

    “這要問你。”松田陣平面無表情地說,“我怎么知道你們倆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

    搞不好他也是幼馴染和鹿見的play中的一環。

    至少在松田陣平看來,這就是兩個以戀人模式相處的名義上的“朋友”之間黏黏糊糊、甜蜜地幾乎能齁死人的日常。

    “你們不是一直這樣嗎?”松田陣平十分無語。

    從三年前、甚至更早的七年前開始,和萩原研二從小一起長大的松田陣平就發現了一點不對勁。七年前鹿見春名第一次消失的時候,他就察覺到幼馴染心中一點越界感情的苗頭。

    如果要將七年前、三年前、以及現在這三個時間段進行命名的話,松田陣平愿意將七年前稱之為“戀愛的萌芽期”、三年前則是“戀愛的明悟期”,至于現在,應該叫做“熱戀期”。

    ——可熱戀期中的兩位至今還保持著朋友關系。

    到底有沒有搞錯啊?哪有朋友是這個相處模式的?就算萩原研二不著急,松田陣平看得都要急死了。

    他不明白為什么萩原研二總喜歡剎車,如果是他的話,直接就會一腳踩下油門直到最后。

    “一直這樣?也沒有吧?”萩原研二顯得十分猶豫,“就是……今天確實發生了一些不太一樣的事情,我在想小詩是不是會感到介意……之類的。”

    “不就是親了嗎?”松田陣平涼涼地開口。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原來小陣平看到了啊。”

    厚臉皮的聯誼會之KING顯然一點都沒有感到害羞。

    “畢竟我長了兩只眼睛,又不是用來出氣的鼻孔。”松田陣平嘴角抽了一下。

    他將手中握著的黑色走珠筆惡狠狠地摔在桌子上,對萩原研二怒目而視,將手握成拳,重重地捶在萩原研二的胸口。

    “你到底在猶豫什么啊hagi?這不是該踩剎車的時候吧!”松田陣平的語氣中滿含著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你的觀察力那么敏銳,不應該看不出來吧?對鹿見而言,你就是那個特別的人啊!你看他什么時候用對你的態度對過我們其他的人?”

    “都已經到這種程度了,你還不明白嗎?”

    松田陣平煩躁地用手抓了抓蓬松的自然卷發,深藍的眼瞳中流露出氣惱來。他猛地站起來,伸手揪住了萩原研二的衣領,迫使萩原研二不得不抬起頭來看他。

    “萩原研二,”松田陣平無比認真地叫出了萩原研二的全名,“這個時候就要一鼓作氣踩下油門才對啊!”

    “鹿見——他對你明明就是不一樣的,這一點不用我說你也看得出來的吧?既然如此,還需要再猶豫嗎?!”

    鹿見春名對萩原研二是不一樣的,不僅是松田陣平看得出來這件事,他們同期中的其他人也一樣看得出來。

    他會因為萩原研二的一句話而飛躍數百公里來到他的身邊、會認真地執行萩原研二隨口說出的每個字眼、會做能讓萩原研二開心的事情,也會因為萩原研二的情緒而露出各種不同的表情。

    松田陣平自認為和鹿見春名關系很好,但他和鹿見春名之間確實僅限于友誼而已。

    他隱約記得一句很有道理的話——這個世界上無法掩飾的只有咳嗽與愛意。

    至少在松田陣平看來,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之間就是這樣的關系。兩個人之間的氣氛曖昧至極,就是最讀不懂氛圍的人都能看出來他們兩人之間是有什么事的,而且還不只是單方面……他們對待彼此的態度很顯然是“喜歡”。

    明明甚至都已經同床共枕過了,四舍五入就是跳過了告白這個階段直接提前進入了熱戀期情侶的狀態,但這兩個人實際上至今為止都沒有對彼此表白——所以到底在磨磨蹭蹭些什么?

    松田陣平回想了一下三年來吃被迫吃下去的每一頓甜甜蜜蜜的噎人狗糧、再想想數度被這兩人閃到刺痛的眼睛,心中醞釀的怒氣越來越盛。

    “給我沖上去啊!我看著都要被你這家伙急死了!”

    萩原研二被松田陣平驟然爆發的怒氣鎮住了。

    他被那雙深藍色的眼睛緊緊凝視著,看清松田陣平眼中的情緒之后,臉上的驚愕之色緩緩消褪,最后在臉上變成了無奈的笑來。

    他能看出來松田陣平是真的在為他著急和擔憂,身為旁觀者,松田陣平都已經忍不住了,萩原研二克制了再克制的忍耐力可想而知。

    他曾經有很多次可以踩下剎車的機會,但每一次在這個關鍵的節點,鹿見春名總會讓他放棄所有戛然而止的想法,最后毅然決然地繼續前行。

    “都走到現在這種地步了,”萩原研二微笑著說,“我可是絕對不會踩剎車的啊。”

    *

    鹿見春名倒不是完全在說謊。

    他真的有事——剛從三年前回來沒多久,他的時間觀念有些混亂,一時間沒想到今天是例行去研究所進行實驗的日子。

    他剛從機動隊的大樓里出來,手機上就收到了伏特加催命一樣發來的短信,問他為什么不去研究所——可能是擔心他又要叛逃了。

    鹿見春名理直氣壯地回復。

    [我忘了。]

    伏特加回了他六個點。

    [……]

    [你在哪里?我來接你。]

    鹿見春名已經走出了機動隊大樓的范圍,看了一眼周圍的建筑,將定位地址發給了伏特加。

    伏特加開過來時很快,但開的不是琴酒的那輛保時捷356A,是他自己的車。

    “大哥有事,等會再來。”伏特加解釋了一句,“我先送你去研究所,實驗室那邊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了。”

    鹿見春名坐上了車后座,“我知道了。”

    他有些心不在焉。

    伏特加抬頭,從前座的后視鏡中看了一眼——銀發少年半倚靠在后座的座椅上,將手肘墊在車內的門把手上,用手背支撐著下頜。

    他的銀發黏在肌膚與衣物上,在車窗外快速后退的霓虹燈光下閃爍著輝光。

    鹿見春名的凝視著車窗玻璃。明凈的玻璃中,窗外的景色不斷向后退,鏡面上隱隱約約地倒映出他自己的臉來。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嘴唇上。

    他抬手,輕輕觸碰了一下嘴唇……他的手指有些冰涼,遠遠不如萩原研二的嘴唇那樣溫暖灼熱。

    不——他在想什么啊?他為什么會開始回味那個巧合之下的吻?

    太奇怪了。

    從那個吻之后,他整個人都變得無比奇怪,腦子和胸口中都塞滿了各種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情緒。

    鹿見春名凝視著車窗玻璃中的倒影,慢慢描摹出萩原研二的臉來。

    僅僅只是在心中想到萩原研二的名字,他的情緒就會因此而變得雀躍起來。

    但一想到萩原研二在面對這個吻時平靜的態度,鹿見春名又不可避免地覺得沮喪。

    他覺得自己像是風箏,掌控他的那根半透明的線就糾纏在萩原研二的指尖,隨著萩原研二的動作而忽上忽下。

    大概是因為肉眼可見的心情不好,伏特加全程都沒在開車的時候多說一句話。

    但總有些人是很沒有眼力見的,比如接替宮野志保繼續研究的新負責人三津優二。

    三津優二是有情商的,但他很顯然只將鹿見春名鹿見春名當做實驗動物來看待——區區實驗動物而已,需要什么特別的關心和情緒上的滿足嗎?身為實驗動物就只要老老實實地配合實驗就好了。

    在對待鹿見春名時,三津優二自然而然地用上了以往對待實驗體的態度,并且更加惡劣。

    因為鹿見春名是珍貴的、擁有神奇能力的實驗體,所以三津優二難免想測試一下這能力的極限。

    當然,鹿見春名本人肯定不會同意他將肢體或者器官給切下來的,所以他打算先斬后奏,趁鹿見春名的時候嘗試一下。

    如果沒能成功也無所謂嘛,只要實驗體沒死就行,至于其他的……誰管他是少了個器官還是少了一條手臂啊?

    三津優二愉快地哼起小調,手中握著手術刀,用刀在鹿見春名的身體上比劃。

    “讓我想想……切哪里比較好呢?”他在周圍研究員戰戰兢兢的目光下自言自語,“……不如就手吧?沒了手,他的戰斗力也大打折扣了,長不出來的話正好關起來,實驗動物就應該老老實實地做實驗動物啊。”

    他找準了下刀的位置,薄而鋒利的手術刀刀刃切開了少年的肌膚,血線立刻溢了出來。

    “你說誰是實驗動物?”

    少年輕柔的嗓音響起,三津優二愣了一下。

    他瞬間抬起頭,對上了鹿見春名金色的眼睛——鹿見春名本就暴躁不安的情緒在這一刻盡數化為怒火,在鎏金般的眼底跳動。

    少年修長的手指用不容抗拒的態度握住手術刀的刀柄,在三津優二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刀尖扎進了他的手背,血液濺在了銀灰色的手術臺上。

    第104章

    怎么可能?他不是昏過去了嗎?為什么會突然醒過來?!

    三津優二無比驚愕地心想, 而在這個想法在他心中產生的瞬間,強烈的痛感就讓他的面目扭曲起來。

    鹿見春名奪過被三津優二拿在手中的刀時,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刀刃。

    刀刃割開了他的手掌,鮮紅的血液順著被割開的傷口滴落在三津優二的手背上。手術刀的刀刃格外鋒利, 鹿見春名反手握著刀刃將之狠狠釘入三津優二的手背之中, 在一瞬間之后, 劇烈的痛感驟然侵襲了三津優二的大腦, 他不受控制地從喉嚨中發出了凄慘的嚎叫聲。

    “啊啊啊啊啊——!!!”

    所有人在慘叫起來的時候, 聲音都同樣尖利而刺耳,三津優二的慘叫聲當然也不例外。

    鹿見春名被這一聲慘嚎給震的頭疼,本就暴躁的心情因此而更加煩躁。

    “閉嘴。”

    他冷冷地說, 伸出手卸掉了三津優二的下巴,讓他沒辦法再說出話來,只能用驚恐的神色緊緊盯著鹿見春名。

    即使想要逃離驟然暴起的鹿見春名也做不到,他的手背被鹿見春名用刀尖貫穿,死死釘在是實驗臺冰冷的臺面上。和看起來纖細的身材不同, 鹿見春名爆發時的力氣很大, 幾乎讓三津優二動彈不得。

    劇痛讓三津優二的額角蓄出冷汗來。他渾身顫抖著, 連嘴唇的顏色也發白,想要呼救, 卻因為被卸掉了下巴而無法發出聲音來。

    顯然也不會有人來救他。

    實驗室的門是沉重金屬制質地的, 十分厚重,幾乎能隔絕所有的聲音,即使三津優二大聲呼喊救命,在實驗室外的人也聽不見他的呼救聲。

    至于能聽見他呼救聲的其他研究員——他們哪敢觸鹿見春名的霉頭, 早就在鹿見春名出手的瞬間紛紛縮進了角落里,眼睛看天看地, 假裝自己完全不知道實驗室里發生了什么事情。

    開玩笑,誰敢惹這個只是名義上是實驗體的告死鳥啊?

    這些研究員里有不少是三年前、甚至七年前在組織研究所之中為組織效力的,而這么長時間以來,負責這個項目組的研究員換了三次,可以說是流水的研究員鐵打的鹿見春名。

    而三年前的那些研究員對鹿見春名的印象尤為深刻——他們一直記得在那個深夜里,充斥著鐵銹血腥味的走廊,以及滿地倒下的雇傭兵,所有軀體都被血色浸染。

    即使事后清理了那條原本打算囚禁鹿見春名的走廊,濃厚的血腥味也無法消散,即使用酒精消毒都掩蓋不了。

    那種可怕的場景,成為了三年前就留下的那些研究員心中的噩夢。

    鹿見春名一人單槍匹馬就能獨自從囚禁他的房間里脫困,又一人解決了一整個小隊的雇傭兵,那些雇傭兵可不是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研究員,個個都人高馬大真槍實彈。

    而在這種敵我差距極為懸殊的情況下,鹿見春名都能贏,更別說對付他們這幾個研究員了,恐怕捆起來都不夠鹿見春名單手打的。

    所以……救三津優二?開什么玩笑!他們又不是活膩了。

    況且鹿見春名也只是看起來是實驗體,但哪個實驗體能對琴酒大放厥詞、還能刷研究所的研究經費去氪金打游戲的?一旦出了事情,被舍棄的只會是研究員,而不是身為“全世界僅此一例”的珍貴實驗體告死鳥。

    可惜三津優二極度自負,大概是覺得投身犯罪組織之后不用再偽裝,于是露出了令人厭惡的本性。也不怎么看得起手下的其他研究員,同等地認為他們都是廢物,因此人緣非常差。

    在三津優二看來,組織既然邀請他來,他真的就是這個研究所說話最硬氣的人,甚至想對那個恐怖的告死鳥搞一些偷偷摸摸的小動作,真的把鹿見春名當實驗動物來看待……那會有現在的下場也是毫不奇怪的事情了。

    鹿見春名面無表情地拔出將三津優二的手釘在試驗臺上的手術刀,從手背中噴涌出來的血液立刻染紅了他的衣擺,血點濺在他的臉頰邊,又被少年漫不經心地用手指的指節拭去,慘敗燈光下顯得格外白皙的肌膚上立刻顯出一抹刺眼的紅痕。

    三津優二在劇痛下根本無法控制身體,顫抖著向后摔倒過去,肩頸撞在地面上,痛感襲來后讓他覺得腦子嗡嗡,一時間根本反應不過來,也無法起身。

    “實驗動物?”鹿見春名的怒意一點一點增加,他盯著三津優二驚恐而蒼白的臉,對方那張平日里顯得斯文溫和的面孔露出格外丑惡猙獰的表情,“看來是我平時對實驗太配合了,讓你覺得我很好拿捏?”

    拿錢辦事,他刷卡走的是研究所經費的帳,看在余額后那一串零的份上,鹿見春名平時對實驗都是很配合的——但過分的他并不接受。

    切下四肢、器官,這些要求只會在一個一個得到滿足之后又得寸進尺,這幫研究員的胃口是永遠不會得到滿足的。如果他們發現鹿見春名所謂的“自愈力”強悍地恐怖,之后的實驗可能就會像厚生勞動省的實驗一樣,在亞人的身上實驗各種殘忍至極的死法。

    鹿見春名只是痛覺遲鈍,又不是完全感受不到痛覺,如果是被攪碎的那種死法,他也是會感覺到很痛的好不好!既然能每天悠閑地度過、又用錯誤的方式引導組織的研究項目、還有不限額的移動錢包使用,他為什么要給自己找麻煩?

    所以底線從一開始就要定好。

    三津優二的那句“實驗動物”精準無比地刺痛了他——這個詞會讓鹿見春名再一次意識到,即使在其他人眼中他只是擁有奇跡般能力的人類,但因為這種能力的存在,在其他人眼中實際上已經成為了異類。

    等他不是人類的真相曝光的那一天,又有多少人還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他呢?

    光是想到萩原研二會有因為這個原因而疏遠他的未來,鹿見春名心中的怒火就更加高漲起來。

    鹿見春名從實驗臺上坐直了身體,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上。地面上還殘留著三津優二落下來的血跡,三津優二拼命地向后挪動身體,手掌中溢出的血在實驗室冰冷的地面上蹭出一條蜿蜒的血痕。

    銀發少年的腳步很緩慢,慢條斯理不疾不徐地朝他走過來,赤足踩在地面上幾乎沒有聲音,但每落下一步,三津優二就不可避免地要顫抖一下,好像胸腔也被鹿見春名給砸出幾個空洞來。

    三津優二心中的恐懼無限膨脹起來,他的身體急劇顫抖,想要發出聲音來威脅和警告鹿見春名,卸掉了下巴的嘴里卻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你不能殺我——我才是這個研究所里的項目負責人!你一個實驗動物……憑什么——

    但三津優二心中的怒罵戛然而止,痛覺讓他無法在繼續思考下去。

    鹿見春名踩在了他的肋骨上,幾度用力之后胸腔微微下陷,發出了輕微的咔的脆響。

    三津優二的肋骨斷了。

    “你為什么不說話了呢?”鹿見春名含笑著說,“三津博士,不想對我解釋些什么嗎?如果你誠心向我道個歉,說不定今天我就放過你了哦。”

    少年輕柔的嗓音中帶著笑意,他臉上也帶著微笑,唇角揚起,彎起的金瞳之中卻沒有笑意到達眼底,燦爛鎏金色的深處涌動著暗潮——在三津優二看來,這更像是此世的兇獸用殺意鎖定了獵物時的表情。

    是告死鳥宣告死亡即將降臨的訊息。

    會被殺的!

    在腦子里產生這個強烈至極的想法之后,三津優二的腦海一片空白,對死亡的恐懼超過了其他的一切情緒,他明確地感受到了鹿見春名針對他而來的殺意——因此在這個瞬間,三津優二看見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他看見了一個黑色的幽靈。

    巨大的、高達兩米多的怪物通體都是極為深沉的黑色,像是一圈一圈的繃帶層層疊加在一起,最終構成了一個形如人的惡魔。惡魔有著野獸般的巨大的利爪與蝙蝠般的翼翅,分明臉上沒有五官,但三津優二卻覺得自己被那張沒有眼睛的怪物給緊緊凝視著了。

    惡魔般的人形怪物是忠實的守衛,沉默地守在鹿見春名的身后,卻蠢蠢欲動地對他伸出了利爪來。

    恍惚間,三津優二看見了從鹿見春名的身體之上延伸出來的黑色……黑色粒子洶涌著在金屬構成的實驗室內翻滾而毫不停歇,幾乎充斥了整個房間,他目之所及的一切全都是不詳的黑色。

    怪物、告死鳥是怪物,他根本不是人類,他是能操縱惡魔的怪物——三津優二的內心發出尖利的叫聲,他想跟在場的其他人揭露告死鳥非人的真相,卻根本發不出聲音來。

    他像是破掉的風箱,只能發出漏氣的聲音,無法組成完整的字句。

    而下一瞬間,實驗室沉重的金屬門被人從外面踏開了,冷氣沿著縫隙涌了出去,那個惡魔般的怪物也像是錯覺一樣,在三津優二的視網膜之中消失不見。

    鹿見春名保持單腳踩在三津優二胸膛上的姿勢,看向打開的實驗室金屬門——有著與他如出一轍的銀發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風衣,手中提著一柄伯萊塔。

    琴酒的目光先是掃過在角落里蜷縮成一團生怕自己被波及到的鵪鶉研究員,然后看向被踩在腳下瑟瑟發抖的三津優二,最后才落在了鹿見春名的臉上。

    在他眼中,銀發少年身上白色的實驗服和月光般的銀發上都沾染著血跡,單腳踩在三津優二這個文弱研究員身上時活像個十惡不赦的殺人狂。

    “這是怎么回事?”琴酒言簡意賅地說,“解釋。”

    他冷冷地看向鹿見春名,實驗室會變成如今這種局面,罪魁禍首毫無疑問就是鹿見春名。

    因為麥高倫被公安抓捕了,琴酒和朗姆最近都為了這件事而異常忙碌,要將各種和麥高倫有關的尾巴給清掃干凈,忙的團團轉,讓本就脾氣不怎么樣的琴酒更加暴躁。

    他來研究所本來也是為了找鹿見春名,誰知道剛進來就遇上鹿見春名在實驗室里暴打研究員,惹得琴酒的心情更差了幾分。

    “這家伙想切我的身體。”鹿見春名沒有為自己的舉動找掩飾的理由,“還一口一個實驗動物……我說,這樣的稱呼真的很討人厭啊。”

    他幽幽的地說。

    “搞的好像我不是正常的人類一樣。”

    你本來就不是什么正常的人類吧?!

    ——這句話在琴酒和三津優二的心中異口同聲地響起。

    區別在于琴酒只是普通地認為被銀色子彈改變了體質的鹿見春名已經不能算在正常人類的范疇之內了——就算沒有異常的能力,鹿見春名在他心里也是個隨時隨地有可能發癲的神經病。

    而三津優二是看破了真相的怒罵。

    他比實驗室在場的所有人都先一步發現了真相——能操縱那種惡魔的鹿見春名怎么可能是普通的人類?那絕對不是銀色子彈能賦予的神奇能力!

    思及此處,失去了禁錮的三津優二手腳并用,狼狽地朝琴酒匍匐爬動了過去,伸手抓住了琴酒風衣的衣擺。

    在他看來,琴酒顯然是他的救星。

    琴酒時組織行動組的干部,鹿見春名雖說有點地位,但在組織內,其他人顯然更聽琴酒的話。

    如果琴酒站在他這邊,鹿見春名應該就不能把他怎么樣了吧?

    他還迫不及待想把剛才的發現告訴琴酒——假設,假設鹿見春名操縱惡魔的能力、甚至連那種神奇的自愈力實際上都不是來自于銀色子彈、而是生來如此的話,那么這相當于是一個新的人種……是什么讓鹿見春名發生了改變?又是什么讓他擁有了這樣神奇的能力?

    如果他的這個問題能夠曝光,全世界都會記得他、認識他,所有人都會對這個名為“鹿見春名”的個體感興趣,然后研究他、拆解他……連帶著他這個發現者三津優二的名字也會被永遠記住。

    這是多大的誘惑?當琴酒出現之后,先前的恐懼、驚慌失措全都在此時變成了后知后覺涌上來的喜悅。

    但三津優二顯然忘記了一件事——既然他得知了鹿見春名的真實身份,那么鹿見春名絕對不會再給他開口的機會。

    他被卸掉的下巴當然也說不出話,在琴酒看來十足是個拖著口水啊啊啊的蠢樣。

    鹿見春名懶得去搞清楚三津優二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也不在意他這話引發了在場所有人的不滿,他接著又開口了。

    “這位博士的態度讓我很不舒服。”他臉上微笑的表情一點一點冷卻下來,“即使是實驗動物,也有拒絕的權利吧?”

    分明是疑問句,但鹿見春名的語氣卻不容置疑。

    那雙金瞳之中鋒芒畢露,在凝視著琴酒時隱含著威脅之意。

    琴酒能聽出來鹿見春名的潛意思——如果研究所的負責人還是三津優二,他不介意再逃跑一次。

    他的時間很多,BOSS的時間可就不一定很多了。

    從那位先生近年來對APTX-4869項目組越來越急躁的催促就能看出來,他十分迫切地想要得到一個成果。

    鹿見春名的體質多么讓人羨慕啊,不管受到多么重的傷,他都能重新活過來,就像有了無限制可以消耗的生命次數一樣。

    而七年來,鹿見春名毫無變化——七年的時光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任何時光流逝的痕跡,甚至連骨齡都停留在他吃下銀色子彈的那一年,從此他的時間就固定在了這一刻。

    那位先生做夢都想要成為鹿見春名。

    琴酒心中的天平從一開始就是傾斜的。

    他確實討厭鹿見春名不錯,如果將來有機會執行斬殺鹿見春名這個叛徒的任務他一定會自告奮勇,但在組織不再需要鹿見春名之前,這個實驗體是絕對不能被舍棄的。

    研究員可以更換,鹿見春名不行。

    三津優二在科研上確實有天賦,他是天才,但是——這個世界上的天才科學家永遠不會少,沒了這個還會有下一個。

    可在半個世紀以來,也就出現了一個鹿見春名,或許以后都不會再有鹿見春名。

    兩相權衡,三津優二理所當然地被琴酒放棄了。

    如果三津優二不行,那就再換個人。琴酒思考著,他覺得三津優二讀博士時跟的導師似乎也不錯。

    伯萊塔上膛的瞬間,三津優二的心跳漏了一拍。

    琴酒瞥了他一眼,冷綠的眼瞳在凝視著他時沒有多余的感情,像是在看死物。

    三津優二立刻察覺到了不妙,他費力地扯著琴酒的風衣下擺,用手指比劃,想要告訴琴酒——鹿見春名他根本就是怪物!非人的怪物!只要讓他繼續研究,一定能震撼世界!

    可惜,琴酒根本不在乎三津優二說了什么,這比劃的動作在他眼中只是蠢貨的手舞足蹈。

    伯萊塔的槍口對準了三津優二的眉心,在他驟然收縮的瞳孔之中,槍聲驟然響起,他的眉心間多出了一個空洞。

    被舍棄的三津優二知道太多研究所的秘密,既然無法再為研究所效力,那么他絕對不能再活下去。

    三津優二的瞳孔逐漸渙散,他失去生命力的軀體緩緩倒下,重重砸在實驗室的地面上。

    在最后的那一瞬間,他看到的是鹿見春名。

    那雙金色的眼睛像是焰光、又像是燈火,燒在他的瞳孔之中。

    琴酒抬了抬下巴,角落里的研究員十分識相地涌上來,又裹挾著三津優二的尸體一起離開了。

    實驗室內只剩下了琴酒和鹿見春名兩人。

    鹿見春名坐回了冰冷的實驗臺上,悠閑地盤膝坐下,看向琴酒:“這么著急,找我有什么事?”

    “麥高倫的事。”琴酒皺眉,“他怎么被條子逮住的?”

    “這我可就不知道了。”鹿見春名聳肩,“這家伙想把我連著條子一起炸上天,把我和條子都所在了那個倉庫里——就是那個爆炸的倉庫。”

    “他倒是自己跑掉了,我只知道他好像是往廢棄的建筑那邊去了,至于他怎么被條子抓住的……我又沒有一雙能透視的眼睛,我怎么會知道?”

    鹿見春名停頓了幾秒,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來。

    “你該不會覺得我是內鬼吧?”

    “我倒希望你真的是。”琴酒冷笑。

    麥高倫給公安設下了陷阱,引公安往里面跳——但這同樣也是公安給他設下的反向陷阱。

    可要設下這樣的陷阱,首先必須無比了解麥高倫才行,還得在組織里有個內應。

    原本和麥高倫臨時搭檔的告死鳥是嫌疑最大的人,但——如果鹿見春名倒向警方那邊,等他的體質暴露,他是絕對不會受到任何嘉獎的,國會那幫人絕對會為了他出動軍隊,將他綁在實驗臺上,將他整個人切開來研究。

    與之相比,至少組織愿意在一定程度上和他合作,給他合作,所以鹿見春名絕對不可能是內鬼。

    琴酒微微瞇起眼睛:“麥高倫的事我會解決,你在現場的事情應該沒有被條子的人發現吧?”

    “我現在還能坐在這和你說話,你覺得呢?”鹿見春名反問。

    琴酒煩死了鹿見春名不肯好好回答的做派,額角抽搐著跳動。

    “還有其他事嗎?”鹿見春名催促,“沒事我就走了,我今天還沒上線做日常呢。”

    死宅真惡心。琴酒在心里罵了一句。

    “有其他的事情要你和波本去做。”琴酒忍了忍,才回答鹿見春名,“在鈴木財團旗下的椿島酒店的開業慶祝晚宴上,找到這個人,確認他到底有沒有背叛的嫌疑。”

    鈴木集團的晚宴只有受到邀請的人才能進入,雖然讓貝爾摩德易容進去也不難,但既然波本經營的假身份和鈴木財團的二小姐關系良好,這個關系利用起來更方便一點。

    他拿出一張照片,將照片遞給鹿見春名。

    “這是誰?”鹿見春名順口問。

    “內海將人。”琴酒說,“他是個程序員。”

    “他最近和泥慘會的人有些接觸。泥慘會已經沒落得半死不活了,還總想跟我們作對……自不量力。”

    琴酒冷笑了一聲。

    鹿見春名打量著那張照片——照片上的男性穿著刻板印象的格子襯衫,帶著黑框眼鏡,微胖的圓臉上有些靦腆,脖子上掛著工牌。

    工牌上是他的照片,最上方鐫刻著金色世界樹的圖案。

    第105章

    “內海將人?”

    降谷零的手機郵件之中, 躺著鹿見春名拍照發來的內海將人的照片。

    “是啊。”鹿見春名回答,“你對這個人有印象么?這個人應該還蠻重要的吧,不然小嘍啰的事情還犯不著讓琴酒來處理。”

    “我倒是有印象……”降谷零皺眉,“應該是在哪里見過。”

    鹿見春名剛從研究所里出來就聯系了降谷零, 這個時間已經是深夜凌晨, 但作為一天只需睡兩個小時的狠人, 降谷零當然是醒著的, 秒回了鹿見春名的郵件。

    降谷零將手機開了外放, 放在桌面上。他打開放在桌面上的電腦,電腦屏幕幽幽藍色的光照亮了他的臉,在瞳孔中烙下一個光斑。

    隔著通話, 鹿見春名聽見了從降谷零那邊傳來的異常清晰的鍵盤敲擊聲。

    過了大概一分鐘的樣子,降谷零才給出了回答。

    “我想起來了。”他沉吟了一會兒才開口,“內海將人不是代號成員,我對這個人眼熟是因為曾經在皮斯克的身邊見過……他好像是皮斯克已經亡故的好友的兒子,他很是照顧, 所以內海將人在皮斯克出任董事長的東坂汽業工作, 東坂汽業的宣傳網站、內網系統都是他搭建的。”

    “皮斯克?”鹿見春名十分茫然, “這誰?”

    “……你不是想起來了么?選擇性失憶?”降谷零忍不住吐槽了一句,才開始給鹿見春名解釋, “皮斯克——本名是枡山憲三, 他是東坂汽業的董事長,也是財經界的大人物,據說他跟BOSS關系很親厚,但是他在一次暗殺任務中出現了重要的失誤, 所以被琴酒處決了。”

    “所以,”鹿見春名懂了, “內海將人是對枡山憲三的死懷恨在心,所以打算背叛組織嗎?”

    降谷零點頭:“如果真的如同我直到的那樣,內海將人和皮斯克之間的感情親如父子的話……我不排除這種可能。”

    降谷零在電腦屏幕上放大了那張內海將人的照片。

    放大后的照片出現了一瞬間因為卡頓而帶來的模糊,隨后一寸一寸變得清晰起來。降谷零放大的并不是內海將人的臉,而是那張照片之中他胸口戴著的工牌。

    工牌上的內海將人看起來要稍微年輕一些,至少頭發要更加茂密、遠眼睛底下也沒有濃重的黑眼圈……但降谷零在意的不是內海將人的面貌,而是工牌上那個代表著公司的圖案。

    造型簡約的世界樹用金色烙印在白色的紙面上,因為色澤燦爛而略有些反光,反光的部分幾乎和工牌白色的背景融合在一起。

    降谷零是記得這個圖案的。

    “另外……內海將人不止在東坂汽業工作過。”

    鹿見春名“哦”了一聲:“除了皮斯克那里,他還在哪工作過嗎?”

    “金樹企業。”降谷零一字一頓地念出這個詞,“他曾經時金樹企業的首席程序員。”

    對降谷零而言,這是三年前的事,所以他花費了一些功夫在腦子里回憶才想了起來——而對鹿見春名來說,金樹企業發生的事情隔的太近了,相差不過一周的時間,因此他立刻就記了起來。

    金樹企業的社長是金森正樹——那個幾乎被他的好友、合伙人、夫人、兒子以及情人連番輪流痛下殺手的人渣受害者。

    鹿見春名正是在金森正樹的電腦里,看到了那個導致諸伏景光暴露的警服照片。

    金色世界樹……那是金樹企業研發的私密云儲存網絡的logo。

    “內海將人是在金樹企業倒了之后才去的東坂汽業?”鹿見春名思考,“三年前的那個時候,金森正樹就和泥慘會有研究……內海將人能和泥慘會搭上線就是因為曾經在金樹企業工作的時候吧?”

    “我也是這么猜測的。”降谷零肯定了鹿見春名的想法,“金樹企業是因為有組織的支持才能崛起的,而在社長金森正樹死亡之后,他的合伙人、夫人以及那個嗜賭成性的兒子開始內斗,很快金樹企業就徹底分裂,被其他科技公司收購了,內海將人就是在這個時候被皮斯克帶去東坂汽業的……內海將人很早之前就是組織的成員了,金森正樹也是通過他才和組織搭上了線。”

    鹿見春名有些不解:“但內海將人并不是代號成員吧?”

    “確實不是。”降谷零回答,“內海將人在其他方面有所欠缺,并不具備成為代號成員的素質,所以干脆讓他發揮他的唯一的電腦才能,偶爾的時候會為組織研發一些專用的程序。”

    “所以這次琴酒是擔心內海將人透露了什么不應該說出去的東西給泥慘會,是吧?”鹿見春名語氣輕快,“那我們就從內海將人嘴里,把他知道的東西全部掏出來吧。組織不想暴露的情報,對我們公安來說應該很有用吧?”

    通話那邊的聲音驟然消失。

    降谷零卡殼了。

    ——他什么時候知道我是公安的?

    降谷零茫然。

    如果他的記憶沒出錯,諸伏景光可沒說過把他的身份告訴告死鳥了啊!況且降谷零并不覺得幼馴染會隨便就把他的身份透露出去。

    告死鳥這句“我們公安”說的實在是順暢無比,讓他懷疑剛剛他們討論的也許不是組織的任務而是抓捕罪犯的行動……

    所以說告死鳥到底是什么時候知道的?知道多久了?

    降谷零回憶了一下此前和鹿見春名相處的每一個細節,清清楚楚毫無疑點,鹿見春名一點也沒有發現他是公安的跡象,他也完全沒覺得自己遭到過懷疑。

    “你……”是怎么知道的?

    降谷零很想問問,但鹿見春名已經率先打斷了他,“既然已經決定好行動目標了,看來我們也達成共識了,那就暫且先這樣吧。”

    他掛斷了電話,徒留降谷零握著手機瞪著眼睛,和滅下去的手機屏幕面面相覷。

    什么達成共識?什么暫且先這樣?他想問清楚啊!別把話說一半!

    降谷零有種憋著一口氣不上不下的感覺,哽的他難受。

    他關了電腦和手機,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閉上眼是鹿見春名那句“我們公安”,睜開眼睛還是那句“我們公安”。

    降谷零失眠了。

    *

    灰原哀用剪刀剪開了曲奇盒子的封口,將用黃油烘烤地酥脆的點心被盡數倒入圓拱形的托盤中。

    茶幾上還放著一疊日式的萩餅點心,剛泡好的紅茶倒映出灰原哀藍灰的眼睛,蒸騰的熱氣很快模糊了她眼前的視線。

    江戶川柯南懷里抱著滑板,推開了阿笠博士家的門,直奔茶幾過來,端起紅茶就想喝——然后被灰原哀用卷起來的雜志輕輕敲了一下手背。

    “痛——!”江戶川柯南發出吃痛的聲音,“干嘛啦灰原!”

    “這不是給你準備的。”灰原哀板著臉,“要喝的話自己去倒,水壺里還有水。”

    “這里明明就有,干嘛還要讓我另外倒啦……”江戶川柯南捂著手露出十分無語的表情,訕訕地從櫥柜里拿出玻璃杯來,倒了一杯水。

    他一口氣喝完那杯水,水珠從唇角溢了出來,沿著下頜的弧線滾落。江戶川柯南伸手擦掉唇邊的水漬,才繼續問她:“所以,你這茶是給誰準備的?”

    阿笠博士近來不怎么喝茶,他和灰原哀的生命之水都是咖啡——兩個都沉迷于研究的人不靠咖啡續命是沒辦法繼續研究下去的。

    既然如此,那么這杯紅茶肯定是為除了他和博士之外的人準備的。

    “你還準備了餅干和點心啊……”江戶川柯南打量了一下桌子上瓷盤中裝著的食物,“都是甜的。”

    都是甜的——恰好,阿笠博士的血糖被灰原哀嚴厲控制了,高油高糖的東西一律不能碰,想吃必須得先看灰原哀的臉色。

    而紅茶只有兩杯,一杯是灰原哀給自己準備的,而剩下那一杯……少年偵探團的孩子都很喜歡甜點,但比起茶來他們更喜歡碳酸飲料,況且紅茶只有一杯,而少年偵探團足足有三個人。

    但江戶川柯南在腦子里將人選都過了一遍,沒發現有誰是能讓灰原哀特地準備好紅茶和點心來對待的,連他都沒有這個待遇好不好!

    灰原哀也沒有在江戶川柯南面前當謎語人的打算:“是鹿見君。”

    比起告死鳥這個帶著不祥意味的代號,灰原哀更習慣稱呼鹿見春名為“鹿見”,不管是假名的鹿見詩還是如今使用的鹿見春名這個名字,至少姓氏都是沒有變化的。

    “鹿見……”江戶川柯南遲鈍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音調驟然拔高了,“告死鳥?他要來?!”

    “沒什么大驚小怪的吧,上次他不是也來過嗎。”灰原哀對江戶川柯南表現極大的反應頗為嫌棄。

    “不是那個問題……你真的覺得告死鳥可以信任嗎?”江戶川柯南這時有些犯難,伸手抓了抓那頭發尾翹起的黑發,深深嘆了口氣,“不管怎么說,他也還是組織的代號成員啊。”

    “他知道我們的身份,但沒有告訴組織,憑這一點就夠了吧?”灰原哀的語氣很平淡,“一旦這件事情暴露,他肯定也會有麻煩的。”

    ——但鹿見春名可能完全不怕就是了。

    江戶川柯南對待鹿見春名的態度十分警惕。

    貝爾摩德也是知道他和灰原哀身份的人,雖然貝爾摩德出于某種私心而沒有選擇暴露他和灰原哀的真實身份,但這并不代表江戶川柯南能信任她、又和她合作。

    鹿見春名則和貝爾摩德不一樣……比起組織的代號成員,鹿見春名在日常里的表現其實更像是生活在平凡世界里的普通人,但他在組織的地位要更加不同尋常,這足以讓江戶川柯南謹慎對待。

    大門緊閉的實驗室之中發出一聲爆炸的巨響,而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絲毫不為所動——這太正常了,正在研發新產品的阿笠博士家一天至少能炸個三五次。

    實驗室的門從內部打開,阿笠博士灰頭土臉地走了出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又失敗了。垂頭喪氣的阿笠博士走到茶幾邊上,視線之中出現了點心的時候,那雙眼睛驟然一亮,接著伸出了手——然后又被灰原哀毫不留情地敲了一下。

    “博士,”灰原哀雙臂環抱,嚴肅地盯著阿笠博士,“我說過多少次了,你不能吃這些東西。”

    阿笠博士干笑:“我……我就看看……哈哈。”

    灰原哀沒有繼續說教,因為大門再次開啟了。

    鹿見春名絲毫沒有撬鎖非法入侵住宅的自覺,見到宅子里的三個人同時將目光投向他時,神色如常地打了個招呼。

    “好久不見了。”

    “也沒有多久。”灰原哀回答,對鹿見春名微微笑了一下,“但三年前的話,確實已經很久沒見了。”

    鹿見春名在沙發上坐下,他喝了一口紅茶,加了牛奶的茶液帶著一股甜味,在味蕾上蔓延開來。

    “你有什么想問的嗎?”灰原哀很直白地開口。

    “關于銀色子彈和APTX-4869。”鹿見春名說,“我確實有些想知道的事……這種藥,有耐藥性嗎?”

    鹿見春名困惑這一點很久了。

    他每一次穿越到過去,都是因為銀色子彈或者APTX-4869,而這兩種藥物實際上大部分成分相同,但卻產生了差別……第一次,他回到了七年前;第二次,他回到了三年前;如果接下來他還會回到過去,那么時間應該距離現在更近。

    他穿越的時間點是從七年至今逐漸推移的,這是因為耐藥性而造成的結果、又或者是什么不知名的原因?

    還有他每次穿越和結束時感受到的排斥感……簡直就像是這個世界知道他是不屬于這里的“異界來客”,想要將他排離出這個他本來不應該存在的時間和空間之中一樣。

    鹿見春名不知道這個藥更具體的東西,但身為研究者,灰原哀至少要比他清楚。

    “耐藥性……我不知道。”灰原哀被鹿見春名的第一個問題給哽住了,“沒有人會兩次吃下APTX-4869,銀色子彈的實驗體之中也沒有這樣的例子。”

    ——誰像你一樣把這種跟毒藥沒什么區別的藥當糖吃啊!

    “APTX-4869的研究資料呢?”鹿見春名追問。

    “研究資料當然沒有帶出來。”灰原哀皺眉,“你說的是你的那些資料、還是別的什么?如果是你的那些資料……三年前的時候就已經轉移了。”

    鹿見春名嘆了口氣:“沒有備份嗎?”

    灰原哀思考了一會兒,才遲疑著回答:“也許有,但那個備份你肯定是拿不到手的。”

    “是什么備份?”江戶川柯南也十分詫異,緊接著便追問,“你之前可沒有把這些事告訴過我啊!”

    灰原哀瞥了他一眼——那些資料當然是不會告訴江戶川柯南的,因為里面有大部分內容是鹿見春名的實驗記錄……甚至儲存了視頻版本的。

    鹿見春名是不死者。一旦這份記錄流落到其他人的手中,她無法保證鹿見春名的下場。不管是被哪一方的人發現,鹿見春名最終都一定會被抓捕起來,進行比組織更為殘忍而毫無人道的實驗。

    那將會是傾國家之力的研究與追捕,鹿見春名將在這個世界徹底失去容身之所。

    而歸根結底,灰原哀認為鹿見春名是因為她父母研究的藥物才會被變成如今的體質,后來更是成為了她實驗中的實驗體……不管出于什么方面,她都無法坐視不理。

    她凝滯了幾秒,繼續說下去時就顯得有些避重就輕了。

    “之前研究所用來儲存保密資料的系統好像是組織旗下的一個科技公司開發的,但是那個科技公司出了問題,好像有叛徒,所以事情發生之后,研究所很快就停止使用那個系統了,我的賬號也因為系統廢棄而自行鎖定了。”

    “除非是開發者,否則根本不可能拿到資料的,我勸你們還是放棄吧。”灰原哀冷冷地說,“與其指望我那些遺留的資料,不如將目標放到現在研究所的負責人身上呢?你在研究所暢通無阻,要是想弄到資料,應該也沒什么難的吧。”

    “我確認一下,”鹿見春名的表情變幻莫測,“是不是研究所的負責人離開、或者死亡之后,賬號就會被收走或者鎖定。”

    “沒錯。”灰原哀給出了肯定的回答,“這么做是為了避免那些秘密資料泄露。”

    “那現在的資料大概也拿不到了。”鹿見春名干笑了兩聲,“真不巧,負責人昨天死了啊。”

    灰原哀的表情凝固了:“……哈?”

    *

    炸彈金屬制的外殼被擰開螺絲后掀開,露出線路錯綜復雜的內里,紅色的指示燈勻速地閃爍著,在紫羅蘭色瞳孔的深處倒映成一點明明滅滅的火光。

    汗水在萩原研二的鬢角匯聚,而后又沿著他臉側下頜明晰的弧度緩緩落下,砸在他的衣領上,將白色的襯衫暈開深色的水痕。

    他左手握著手電筒,四周的環境狹窄而逼仄,腳下踩著的電梯并不是十分穩定,只有手電筒是黑暗環境之中唯一的光源。

    萩原研二平常的手很穩,右手拿著鋒利的鉗子拆解炸彈時幾乎從來不會發抖,但今日卻莫名其妙地有些輕微的發顫。

    他閉了一下眼睛,汗水滲入眼眶之中后有些輕微的刺痛。過了幾秒鐘,萩原研二才將手電筒咬在齒間,用左手穩定住右手的手腕,繼續開始拆彈的工作。

    電梯井外,傳來鈴木園子擔憂的聲音:“松田警官,萩原警官,你們還好嗎?”

    隔著墻壁和電梯井,萩原研二隱約能聽清正在隔壁電梯井之中拆彈的松田陣平的聲音:“這種炸彈,三分鐘就能夠解決了。”

    松田陣平的語氣顯得十分輕松,極大地安撫了在外面等候的鈴木園子的情緒。

    半小時之前——萩原研二、松田陣平和伊達航一起來到了鈴木財團旗下新開業的豪華酒店,椿島酒店。

    椿島酒店在開業時就宣傳過各種宴會業務,伊達航的未婚妻娜塔莉一眼就看中了椿島酒店寬闊至四萬平米的華美庭園,想在庭園中舉行綠地婚禮,所以伊達航特地在下班后叫來了身為同期好友的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打算讓他們幫忙一起看看。

    然而警察是沒有下班時間的工作——身在搜查一課的伊達航有著特殊的辨別犯人的技巧,因此在酒店大堂里遇到那個正打算往外走的電梯修理員工時,直接伸手將對方攔了下來。

    伊達航亮出警官證之后,修理工不打自招大驚失色,試圖襲警逃跑。但他顯然沒想到,來的警察不止伊達航,還有松田陣平和萩原研二,于是成功被三個警察給制服,交代了犯罪事實。

    他憎恨拆除了自己童年時的老家、將之建成酒店的鈴木財團,于是仗著身為電梯修理工的便利,在兩部電梯的電梯井之中安裝了炸彈,打算在客人最多的時候引爆,這樣椿島酒店很快就會因為丑聞而破產倒閉。

    但修理工先生的運氣實在很差,剛安裝完炸彈就碰到了搜查一課的刑警將他當場逮捕,甚至還有專業對口的爆處班雙子星,他安裝好的炸彈是注定不會爆炸的了。

    剛好在椿島酒店內的鈴木財團二小姐鈴木園子一聽說酒店被人裝了炸彈,立刻花容失色,好在告訴她這個壞消息的人緊接著就告訴她——犯人被當場抓獲,很巧的是現場的兩個排爆警察已經開始拆除炸彈啦!

    鈴木園子才從想昏過去的心情中清醒過來,立刻趕到了椿島酒店的電梯井門口。

    ……于是就有了她剛剛詢問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的那一幕。

    得到松田陣平的回復,鈴木園子再度松了口氣。

    松田陣平先一步完成了拆彈的工作,從電梯井之中跳了下來。他繞到另一邊的電梯中,萩原研二也剛剛結束拆彈,扶著電梯壁往下跳,卻在落地時踉蹌了一下。

    松田陣平扶住萩原研二的手臂,“你今天怎么好像不太舒服?”

    “感覺身體好像有點無力。”萩原研二喘了口氣才回答。

    松田陣平皺眉,抬手用手背在萩原研二的額頭貼了一下,感受到從手背肌膚上傳來的溫度之后,他才十分肯定地回答:“你發燒了,hagi。”

    “發燒?”向來很少生病的萩原研二愣了一下,隨后又皺起了眉,“啊……可能是因為落水了吧?”

    “萩原你發燒了嗎?”伊達航有些詫異,“那你還是趕快回去休息吧。”

    萩原研二點了點頭,對伊達航露出歉意的表情來:“抱歉,班長。”

    “說什么呢!”伊達航十分爽朗地拍了拍萩原研二的肩,“我們之間的關系還需要在乎這些嗎?”

    鈴木園子提議:“如果生病的話就快去休息吧,我可以叫我們家的家庭醫生來,如果要去醫院的話,鈴木財團和一家私人醫院的關系也很好……”

    “沒事沒事,真的不用啦。”萩原研二立刻拒絕了,“只要小陣平帶我回宿舍休息一下就好了,我們這些排爆警察的體格可是很強健的!”

    他甚至還有空露出笑容來安撫受驚的高中生少女。

    松田陣平扶著萩原研二回了宿舍,盯著他吃了藥之后把他塞進被子才離開。

    但第二天早上去上班時,松田陣平敲了好幾下萩原研二宿舍的門,最終都沒有得到回應。

    “Hagi?Hagi?”松田陣平等了幾秒,隨即忍不住冒出了一句不太文雅的臟話來,“這家伙該不會燒暈過去了吧……”

    他找出萩原研二宿舍的備用鑰匙,打開了門,直奔室內的臥室。

    萩原研二有些昏昏沉沉,幾度費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卻都沒能成功,說話也只是囁嚅而模糊的低音。

    松田陣平用電子測溫計在萩原研二的額頭上靠了一下——溫度直奔40。

    “嘶——”松田陣平發出了一聲氣音,隨后摸出手機來給天谷警部打電話。

    電話剛剛接通,天谷警部就先開口了:“松田,你人呢?剛剛接到報案,在一棟居民樓里發現了炸彈,你趕快過來!”

    松田陣平想請假的話立刻就被堵住了,他張了張嘴才無奈地回答:“我馬上就來,還有,我替hagi請個假,他發燒生病了,至少今天肯定沒辦法正常出勤。”

    但是也不能放著發燒的萩原研二不管……那么問題來了,有哪個關系親密的好友能在工作日的擠出空閑的時間來照看病人呢?

    松田陣平凝視著手機的通訊錄名單,陷入沉思。

    第106章

    “死了……他怎么死的?”灰原哀十分謹慎地詢問, “他也叛逃了嗎?”

    “那倒沒有。”鹿見春名委婉地回答,“只是這家伙對我有些……圖謀不軌,所以……”

    他沒說完,但是灰原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從三年前她成為研究所的負責人的時候起, 就經常會有一些性格激進的研究員不敢惹鹿見春名, 就來明里暗里地攛掇她, 向她提議一些非常反人類的過激實驗方式——當然, 全都被她壓了下來。

    而現在換了一個更加激進的負責人, 會招惹到鹿見春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灰原哀想了想,又開口補充了:“雖然APTX-4869我不知道有沒有耐藥性,但是根據目前的觀察, 解藥是存在耐藥性的,如果經常服用的話藥效會縮短……我目前還在尋找解決的辦法。”

    解藥有耐藥性?

    鹿見春名皺眉。

    如果灰原哀說的是真的,那么通過倒推解藥存在耐藥性的話,APTX-4869本身是否也有耐藥性呢?可問題在于,他的死亡刷新時重置身體的所有負面狀態, 按理來說, 他不可能有耐藥性才對, 他每一次吃下這種藥物都相當于第一次服用。

    不管怎么說,穿越這件事都很離譜, 能觸發這種效果的APTX-4869更加離譜。

    APTX-4869真正的作用是逆轉時間, 返老還童,根據這個效果來推測,如果真的存在耐藥性的話,按照他每一次穿越都離現在的時間更近的規律來看, 他最多還會再回到過去一次或者兩次,這個藥之后就不會再對他起作用了。

    但這也只是猜測而已, 缺少更多的樣本,這個世界上也不會有第二個能服用藥物很多次的實驗體了,所以最終……還是得靠研究人員啊。

    鹿見春名嘆了口氣:“總之,研究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灰原哀對鹿見春名的態度并不奇怪——倒不如說,她反而比較好奇,鹿見春名為什么到現在這個時候才開始在意起解藥來,明明距離他的體質變異已經過去七年了啊。

    “你變積極了啊。”灰原哀評價道。

    鹿見春名神色自如:“畢竟我再怎么說也是公安協助人,作為正義的一方,掃黑除惡不是正常的嗎?”

    “公安協助人?!”江戶川柯南聲調拔高,他失手打翻了裝著水的玻璃杯,難以執行地看向鹿見春名,“可是,你——”

    他話還沒說話,便被灰原哀打斷了。

    灰原哀:“來都來了,留點樣本再走吧。”

    灰原哀神情平靜,顯然對鹿見春名自爆自己的“公安協助人”的這一點接受良好。她從三年前就在疑惑鹿見春名為什么不叛逃、又為什么在叛逃之后選擇回到組織,如今鹿見春名選擇背叛才是她看來無比正常的行為。

    她從沙發上跳了下來,領著鹿見春名往地下室走。

    身后的江戶川柯南亦步亦趨:“所以公安協助人是怎么回事?你……”

    灰原哀啪地一聲關上了通往地下室的門,將江戶川柯南的聲音徹底隔絕在外。

    地下的實驗室中,灰原哀將燈光打開,取出消毒好的針管和試管來,簡單的準備之后,將細長的針頭扎進了鹿見春名手臂上的血管之中。

    猩紅色的液體一點一點地被抽了出來,又涌入進血袋之中。

    灰原哀盯著充盈塑膠軟管的鮮紅色血液,瞥向鹿見春名:“發生了什么事情嗎?你突然開始變得急迫了。”

    “算是……有在乎的東西吧。”鹿見春名沉默數息后才含糊地回答,“我不想讓組織破壞我的‘珍寶’。”

    “原來是這樣。”灰原哀應了一聲,打量著鹿見春名的神色,又冷不丁地開口,“戀愛對象?”

    鹿見春名被嗆住了,狠狠咳嗽兩聲:“什、什么戀愛對象啊!才不是!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

    “哦——”灰原哀發出格外以意味深長的聲音,“原來你說的‘珍寶’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啊。”

    鹿見春名被她看得狼狽地低下了頭。

    灰原哀不再追問,好整以暇地將針管從鹿見春名手臂上的血管之中抽了出來,保存好了那份血液樣本。

    鹿見春名裝在口袋之中的手機驟然響了起來,是連續的三聲。

    他不明所以地拿出手機,解鎖屏幕后掃了兩眼,在捕捉到關鍵的信息之后,神情驟然沉了下去。

    *

    松田陣平思來想去,最終決定把鹿見春名搖過來。

    他翻遍自己的手機通訊錄,是他和萩原研二都認識、并且都是朋友的人并不多,瞬間就縮小了篩選范圍。

    而這些人里——又有90%是警察。

    想找一個在工作日還有空閑的人屬實有點難。所以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鹿見春名這個整天只會無所事事打游戲的無業游民——如果不算他在組織內的工作的話——都是最好的選擇。

    松田陣平順帶還夾帶了一點私貨。

    他多善良啊,在幼馴染生病的時候請求幼馴染的好感對象來家里照顧他,等hagi病好了這不得好好感謝他一下?

    松田陣平一邊感慨,一邊選擇鹿見春名的聯絡方式,開始給他編輯信息。

    [Matsuda:鹿見,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Matsuda:Hagi他好像因為之前落水而著涼生病了,突然發燒,但是我這邊因為爆處班有外勤任務沒有辦法請假,所以能麻煩你來幫忙照顧一下hagi嗎?我認識的人你只有你能幫上這個忙了,hagi他現在的情況不太好,萬一發生什么的話可能還需要你叫救護車了。]

    松田陣平暗搓搓地把萩原研二的病情說重了一個等級,仿佛萩原研二馬上就燒地要升天了。

    [Matsuda:備用鑰匙我放在門框上了,如果你能來的話就太好了。]

    大概過了一分鐘,松田陣平就立刻收到了鹿見春名的回復。

    [Kanami:研二生病了?嚴重嗎?]

    [Kanami:我馬上就來。]

    很好。松田陣平十分滿意,他就喜歡鹿見春名這樣的行動派。

    既然有鹿見春名來照顧萩原研二了,松田陣平就能夠安心地離開了——這次就算他能請假也不可能留下來了,誰想當愛而不自知的笨蛋情侶之間的超大瓦數電燈泡啊?

    松田陣平給已經燒的有些不省人事的萩原研二掖了掖被角,即使知道萩原研二大概聽不到他現在說了些什么,仍然語重心長地開口:“Hagi,等你醒來,記得送我新墨鏡作為感謝啊。”

    他十分放心地走了,身后的萩原研二縮在被子里,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

    鹿見春名趕到萩原研二家中時,用上了畢生最快的速度。

    但上班時間點的東京到處都在堵車,堵地水泄不通,鹿見春名坐在出租車上時格外心焦。

    他坐在出租車后座靠窗的位置上,盯著車窗外紋絲不動的景色,手指指節曲起,一下又一下地敲擊著車門靠內側的把手,沉悶的篤篤敲擊聲泄露了他心中焦躁不安的情緒。

    認識萩原研二這么久以來,雖然偶爾他會因為外勤任務、爆炸之類的事件受傷,但是鹿見春名從來沒見到過萩原研二生病時的樣子。

    即使按照松田陣平所說,那只是單純地著涼發燒而已。

    生病這件事已經離鹿見春名很遠了,從知道自己是亞人之后,只要有那么一丁點要生病的跡象,鹿見春名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重啟。

    但萩原研二不行,所以他很急躁。

    東京再繼續堵車下去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了。鹿見春名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時間,默算了一下從這里去萩原研二的宿舍所需要的時間之后,果斷地付了賬,打開出租車的車門下了車。

    他走進無人的巷道之內,黑色的粒子從指尖之中涌現,形成高大的人形。

    被鹿見春名命名為藏太的黑色怪物聽話順從地依據主人的心意,張開了蝙蝠一般的巨大翅膀,振翅幾下之后卷起了氣浪,金子般燦爛的陽光下,輝光般的飛塵盤旋著向上。

    藏太帶起鹿見春名,驟然拔高到無人注意的上空之中,以直線距離飛行,直奔萩原研二的宿舍而去。

    不需要繞路的直線飛行讓所需要的時間大大縮短了,鹿見春名在宿舍的樓頂降落之后,立刻來到了萩原研二宿舍所在的樓層。

    他摸到了松田陣平提前放好的備用鑰匙,插入鎖孔之后打開了門。

    室內有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鹿見春名走到了萩原研二的床邊。

    已經是春末夏初的時節,算不上寒冷,但平日里就體溫偏高的警官此時卻縮在被子之中,滿臉潮紅,連呼吸都在燃燒。

    鹿見春名貼近了萩原研二,指尖撥開他的額發,用額頭感受了一下他的溫度——比平常時還要滾燙很多,落在他肌膚上的溫度異常灼熱,將一小片肌膚燙紅。

    確實發燒了,而且溫度很高。

    鹿見春名皺起眉。

    他打算直起身來時,卻被一股有些微弱的力道給阻止了。

    萩原研二用手指按住了他的肩。那雙紫羅蘭般美麗的眼瞳此時睜開了一條縫隙,因為高熱而蒙上了一層朦朧的水霧,顯得有些委屈和可憐的意外。

    他的嗓音也帶著幾分沙啞:“小詩……?”

    是夢境嗎?不然他為什么能看見鹿見詩出現在他的眼前?

    “是我。”鹿見春名也下意識地放低了聲音,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溫柔,“研二,你發燒了。”

    “啊……”萩原研二迷迷糊糊地回答,“怪不得這么難受……”

    “你生病了,我去醫藥箱里給你拿點藥出來吃,好嗎?”鹿見春名覺得自己像是在哄大齡小孩,“繼續燒下去的話會出問題的。”

    他試圖站起來,卻被萩原研二阻止了。

    萩原研二從被子中探出頭來,伸出來的雙臂環住了鹿見春名纖細的腰,又黏黏糊糊地整個人抱了上來,將毛茸茸的腦袋埋進了鹿見春名的頸窩之中。

    黑發的發梢蹭過鹿見春名的脖頸和喉結,讓他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耳尖立刻就因為酥酥麻麻的觸感而紅了個徹底。

    “我不想小詩走。”也許是因為生病的人總是格外粘人,萩原研二也毫不例外地小聲嘟囔。

    “我不會走的,馬上就回來。”鹿見春名不得不向萩原研二作出保證來,“真的。”

    好在發燒時的萩原研二頗有幾分虛弱,力氣算不上很大,鹿見春名稍微安撫了一下他之后就從懷抱之中抽離了出來。

    鹿見春名還記得萩原研二宿舍里醫藥箱的位置,打開柜子后找出醫藥箱,翻找了一下之后找出了退燒藥來。

    他接了杯溫水,用指尖捏著藥丸塞進萩原研二緊閉的唇縫之中,又讓他含了一口溫水,將退燒藥咽了下去。

    退燒藥沒有糖衣,在舌根融化開之后彌漫著苦澀的味道,即使萩原研二的味覺因為發燒而有些失靈,也忍不住皺起了眉毛。

    “……好苦。”他用紫色的眼睛盯著鹿見春名,長嘆一口氣之后再度將整個人都伏在鹿見春名身上。

    “小詩的身上好涼。”青年警官的聲音在他的耳畔邊響起,“好舒服。”

    對于發燒而燥熱的人來說,鹿見春名不管什么時候都偏低的體溫就像是大號的冰塊一樣。

    萩原研二將鹿見春名擁在懷里,少年身上冰涼的觸感裹挾著冷薄荷的氣息,一同將他籠罩起來。

    相貼的肌膚上傳來讓他格外舒暢的冷感,連燒到快要突破極限的溫度似乎也因為這樣的溫度而稍微降低了些許。萩原研二將下巴擱在鹿見春名的肩上,忍不住發出愉悅的喟嘆。

    鹿見春名就有些不自在了:“研二……你好熱。”

    他坐在床邊,以側身面向萩原研二的姿勢被他整個抱在懷中,鼻尖蹭過萩原研二的耳廓,他能感受到萩原研二的氣息細細密密地灑在他的頸窩里,和他緊密相貼在一起的肌膚都因此而溫度上升。

    ……他說不好這逐漸上升的體溫是因為萩原研二的溫度太過灼熱,還是因為他發自內心地為這個親密的擁抱而感到祈悅。

    即使不用照鏡子,鹿見春名也知道自己的臉肯定紅了。

    不,只是朋友,沒必要臉紅吧?

    鹿見春名的思緒在下一刻便戛然而止了。

    ——萩原研二擁抱著他,帶著他一起倒了下去,兩個人摔在床鋪上。

    萩原研二的床很軟,鹿見春名在上一次留宿的時候就已經體驗過這一點了嗎,而現在這份柔軟的觸感就更加深刻了。

    有著紫眼睛的青年警官要比他整個人都大上一圈,因此擁抱著他時,也能毫無保留地將他抱個滿懷。

    比起粘人的大狗狗,萩原研二此時表現地更像是沸水里的八爪魚,四肢都緊密地與他糾纏著,將他鎖在懷中,無處可去。

    萩原研二的手從攬著鹿見春名肩頭的方向緩緩向下,雙手的手指交叉著握在一切,環繞著他的腰——然后萩原研二用了一些力,將鹿見春名再度往自己的方向靠了一點,上半身幾乎完全貼在了一起,毫無空隙。

    胸肌在放松的時候是軟的——鹿見春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他的臉就貼在萩原研二的胸口上,而本來就怕熱的萩原警官在春末夏初這個溫度已經開始上升的節點時,并不會穿著冬天時厚厚的睡衣,只有一件單薄的寬松襯衫。

    襯衣領口的扣子因為發燒而解開了一大半,只有兩顆還扣著,裸露出來了大半個胸膛,肌肉輪廓明晰的線條沒入到衣領之中,鹿見春名甚至能數清楚萩原研二腹肌的數量。

    萩原研二的身上很熱。

    原本對于鹿見春名而言,萩原研二的體溫一向偏高,在冬天時毫無疑問是個大火爐——而發燒導致的體溫上升儼然讓他有些燙手,偏偏這灼燙的溫度還絲毫不講道理地將他整個人都籠罩起來。

    好燙。和研二貼在一起的每一寸皮膚都好燙。

    鹿見春名覺得自己也像是在發燒。

    他的心跳地很快,一聲又一聲地急促疊加在一起,好像馬上就要突破胸腔的屏障跳出來,將他所有的心緒都在陽光下剖白,攤開來展現在萩原研二的面前。

    被萩原研二擁抱、和萩原研二躺在一張床上,這兩個條件疊加在一起,足夠讓鹿見春名也頭昏腦漲起來。

    空氣中浮動著躁動的意味。

    “小詩的身上好涼,抱起來很舒服。”萩原研二偏了偏頭,低垂下眼睛凝視著鹿見春名的睫羽,“讓我抱一會兒吧?說不定會有助于退燒哦。”

    在見到鹿見春名出現在他宿舍中的那一刻,萩原研二原本因為發燒而昏昏沉沉想睡過去的大腦就開始逐漸清醒了——雖然不多,但足夠他偽裝成需要愛撫的病人模樣,用可憐巴巴的虛弱樣子來博取鹿見春名的擔憂的細致入微的照拂。

    不過他也不算是說謊和找借口。

    鹿見春名的身上確實是冰涼的,不管哪個季節都如此。對于怕熱的萩原研二來說,鹿見春名本人比開了冷氣的空調都管用。

    “有了小詩就不用在額頭上敷硬邦邦的冰塊了,降溫貼也不用了。”萩原研二再度補充,“小詩該不會放著我不管吧?”

    鹿見春名卻沒聽清萩原研二具體說了些什么。

    他只能感覺到萩原研二低下來的下巴,青年警官的下唇一張一合,滾燙的熱氣也跟著落在他濃密的睫羽上,甚至還掃過了萩原研二的下唇——簡直就像是被親吻了眼睛一樣。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讓鹿見春名根本沒有多余的心思去關心萩原研二到底說了些什么,只會一味地說“嗯”和“好”。

    不管萩原研二說什么,他都說好。

    得到了滿意的答復,萩原研二立刻就安心了。

    他伸手扯了一下被子,讓薄薄的被子將兩個人一起蓋住,而后又調整了一下姿勢,讓自己能夠更加毫無保留地將鹿見春名整個人都擁抱在懷里。

    他懷中月光與冷薄荷的氣息交織,又在空氣中醞釀成酒,帶著令人昏醉的味道。

    萩原研二懷中擁抱著鹿見春名,奇異的放松和安心卷席了他,因為生病而帶來的困意也在此刻逐漸上涌,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了。

    萩原研二的呼吸聲逐漸變得綿長而平穩,鹿見春名一直沒有抬頭——但僅憑這很淺的呼吸聲,他也能察覺到萩原研二睡著了。

    可是萩原研二睡得著,他睡不著啊!

    剛剛明悟自己的心意,他就被迫面對這種刺激至極的場合,根本就是在挑戰他的自制力……所以說研二也太沒分寸感了吧,難道對朋友都是這樣的嗎?

    鹿見春名開始胡思亂想,盡力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如果他記得不錯的話,松田似乎說過研二從警校的時候起就有“聯誼會之King”之類的稱號……喜歡去聯誼嗎?會很受女孩子歡迎吧?現在還是爆處班的王牌,會被很多人喜歡吧?

    他開始忐忑不安,又覺得酸澀和憤懣難平。

    只要一想到萩原研二可能會和其他人親密地擁抱在一起,然后牽手、接吻、交往……最后結婚,永遠地擁有一個形影不離的另一半,心臟就無可遏制地抽痛起來。

    不想要這樣。

    牽手、擁抱、親吻,乃至更親密的行為,他都不希望在萩原研二和另一個人之間發生。

    如果……如果非要有一個人選的話……

    鹿見春名攥緊的萩原研二襯衣的下巴,將那團織物握在掌心之中揉皺了。

    他在這一刻終于明悟又悵惘。

    原來他對萩原研二懷抱的感情根本不只是單純的友誼而已。

    如果要讓他選擇,他更想那個和萩原研二一直在一起的人是他。他無數次在腦海里勾勒過那個有萩原研二存在的、光輝燦爛的未來,但那個未來是私密的、狹隘的、不容許有第三個人介入的。

    鹿見春名喜歡萩原研二。

    是心因性而產生的對喜歡的人的占有欲,所以不能接受將這份感情再分給多余的人,也不允許有其他人介入他們之中……連萩原研二離開他的將來,他都無法忍受。

    想擁有他——這是鹿見春名唯一的想法。

    喜悅夾著著不安,鹿見春名閉上眼睛,貼近了萩原研二的懷抱。

    這種不安定的感覺在萩原研二的擁抱與灼熱的體溫中緩緩消散,至少現在,他切實地感受到了和喜歡的人親密無間而帶來的歡欣雀躍。

    即使只是短暫的瞬間也好。

    至少他確實地擁有萩原研二……哪怕只是暫時的,哪怕只是在睡夢中,哪怕只是在他生病時趁虛而入。

    萩原研二的氣息嚴嚴實實地將他包裹其中,冰冷的手腳因為被桎梏在滾燙的擁抱之中而逐漸暖了起來,他全身都染上屬于萩原研二的味道。

    室內異常安靜,車輛的鳴笛聲逐漸遠去,鹿見春名的世界之中只剩下了他與萩原研二兩人的呼吸聲與心跳的聲音。

    呼吸平穩而綿長,從唇齒之間溢出的熱氣交織融合在一起,混雜成分外曖昧的氛圍。連帶著心跳聲也逐漸緩慢了下來,與另一個心跳重疊在一起,最后逐漸趨于同步。

    鹿見春名的心也逐漸安定了。

    他在萩原研二平穩的呼吸聲中覺察到了一點困意,眼皮墜墜沉沉,讓他的眼睫也跟著顫抖,最終緩緩闔上。

    鹿見春名枕在萩原研二的懷中陷入沉睡了。

    等到他逐漸清醒過來的時候,午時的陽光已經開始傾瀉,因此而染上了橙紅色。

    萩原研二還沒醒。

    鹿見春名盡量放輕動作,調整了一下姿勢,從萩原研二的懷中抬起頭來,端詳了一會兒他的臉后,小心翼翼地從他的懷抱之中抽離。

    他沒急著下床,用手肘支撐起身體,用手背去貼萩原研二的額頭。

    溫度已經降了下去,沒有最開始時那么滾燙了——退燒藥是管用的。

    鹿見春名悄悄地松了口氣。

    他不敢有太大的動作,怕驚醒了萩原研二難得能好好睡上一覺的休息時間,于是維持著趴在枕邊的動作,用手撐著下巴凝視著萩原研二的睡臉。

    有著聯誼會之King這樣受歡迎的稱號的男人當然是俊美好看的,每一分線條都正好,眉骨深刻,鼻梁挺拔,淡色的唇因為發燒而有些泛紅。

    傾斜的暮光落在他的臉上,在頰邊形成光斑,連帶著鴉羽般的睫毛也被染成了深紅色。

    他在一根一根地數萩原研二的睫毛。

    鹿見春名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萩原研二的睫毛上。火燒云的落日之下,夾雜著涼意的風涌入室內,將他的銀發席卷,在空中勾勒出柔軟的弧度之后又輕飄飄地落下,與萩原研二的黑發糾纏在一起。

    就像他被眼前這個人牽動的心緒一樣,酸澀與甜蜜糅雜在一起,釀成奇妙的情緒,又生出心花來。

    從出生至今十八年來——如今或許已經趨近于十九年,鹿見春名第一次擁有這么強烈的情緒。

    第一次這么迫切地有了“我喜歡他”、“我想擁有他”這樣對某個人極具占有欲的想法。

    鹿見春名能感覺到肌膚上還殘留著一點余溫,那是萩原研二殘留的體溫,就如同他本人一樣,帶著不容拒絕的、熱情到滾燙的溫柔,一點一點又分外強勢地滲透他的生活,等他發覺的時候,萩原研二留下的影子隨處可見。

    他默認了萩原研二的存在,也習慣了萩原研二成為他生命中最不可缺的那一部分。

    萩原研二是他在此世的錨點。

    這種酸澀的、小心翼翼地情緒,讓他的情緒也上下起伏起來,總在看不到萩原研二的時候覺得不安,但被擁抱的時候,又如同擁有了整個世界。

    可他只想擁有萩原研二。

    哪怕是在萩原研二不知道的時候……即使這樣有些不道德、也很過分,但是在這樣短暫的時間里,也可以短暫地擁有他吧?

    鹿見春名像是被蠱惑了。

    他凝視著呼吸綿長的萩原研二,緩緩低下頭,一寸一寸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帶著試探的意味。

    他能察覺到萩原研二近在咫尺的溫熱的呼吸……連他的唇也是灼熱而柔軟的。

    少年伏在潔白柔軟的枕邊,支起身體,珍重又謹慎地烙下了這個羽毛般的吻觸。

    一觸即分。

    等鹿見春名想直起身體時,卻被極大的力道禁錮住了手腕。

    他驚惶失措地對上了那雙驟然睜開的、寶石般的紫羅蘭色的眼睛,還沒等鹿見春名想好該怎么解釋剛剛發生的一切,世界便驟然倒轉,他被按在了柔軟的床面上,這個姿勢讓他只能被動地承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鹿見春名的手腕被握住了按在頭頂,萩原研二壓了下來。

    灼熱而強勢的吻也隨之落下。

    第107章

    萩原研二其實早就清醒了。

    從鹿見春名到他身邊來的時候, 萩原研二因為發燒感冒而有些昏昏沉沉的神智便清醒了幾分——但他十分擅于為自己創造機會,即使清醒過來也裝作神志模糊的的樣子。

    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光明正大、黏黏糊糊地和鹿見春名貼在一起。

    在面對生病的病人的時候,什么人都會多一點寬容的。即使現在關系還沒有到最親密的那個地步, 萩原研二也有自信鹿見春名會對自己心軟……從之前開始, 鹿見春名就總是對他格外寬容。

    沒錯, 在鹿見春名對待所有人的態度里, 他才是那個最特殊的人。

    這一點他是被松田陣平提醒之后才猛然發覺的。

    鹿見春名會因為他的一句“我想見你”而在深夜跨越數百公里的距離, 在凜冬的寒氣之中奔向他,會因為弄丟了他送的流沙掛件而沮喪,會因為失約而在他的面前落下滾燙的淚水。

    唯獨他是特殊的, 是不一樣的——原來這一切其實早有端倪,只是他身在其中,沉浸太深,直到被旁觀者松田陣平提醒的時候才發覺這一切。

    雖然這么做有點趁虛而入……或者說是被趁虛而入的意思,但萩原研二還是不以為恥地偽裝了一把。

    想被喜歡的人溫柔對待有什么問題嗎?當然是沒有錯的!

    萩原研二心安理得地拿起了病美人的柔弱劇本。

    如他所料的那樣, 鹿見春名在對待生病的他時果然無比溫柔, 縱容而體貼, 放任了他所有在生病時有些任性的逾越的舉動,即使更加親密, 鹿見春名也完全沒有拒絕。

    萩原研二順從地吃下了鹿見春名喂給他的藥, 就著溫水將藥丸吞服,腸衣融化之后,剩下的只有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

    萩原研二下意識皺眉,又很快將眉宇舒展開。

    藥是苦的, 但是因為身邊有在意的人,所以不管做什么都能感受到甜味。即使他正在發燒, 因生病而帶來的難捱和虛弱也顯得不那么讓人難受。

    或許是因為鹿見春名對待生病的他的態度太過寬容,底線數度被放低,萩原研二忍不住想借著這次“生病”試探一些更加過分的事情……他擁抱著鹿見春名,帶著他一起躺倒在柔軟的床上,將體溫原本就偏低的鹿見春名當做了人形的抱枕。

    想抱著小詩一起睡覺——這個過分的要求也意外地得到了同意。

    即使已經到了春末夏初的時節,氣溫漸熱,鹿見春名也冷地像一塊冰——如果是夏天的話大概只用抱著他就能解暑了吧?

    鹿見春名身體上冰冷的溫度對于因為發燒而體溫升高的萩原研二而言,算是剛剛好,冷薄荷的氣息也帶著冷意。

    他將手腳一起貼近、毫無保留地擁抱著鹿見春名的時候,好像連身體中灼燒的溫度也因此而停止燃燒。

    但心口燃燒的焰火卻沒有半分要停止下來的意思。

    擁抱著在意的人、喜歡的人,心臟因此而緊張激動地急促跳動,盛滿雀躍,又感到安心。

    不管鹿見春名還會不會再消失一次,至少……在這個時候,鹿見春名確實地被他擁抱在懷里,他的感官中滿溢著屬于鹿見春名的冷薄荷的氣息。

    萩原研二睡了個好覺,等他睜開眼睛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時分,中午時還格外旺盛的陽光從中央緩緩傾斜過去,發紅的暮光落在潔白的枕面上,將那頭月光般的銀發染上溫暖的橙紅色。

    原本因為發燒而有些昏沉的頭腦在退燒藥的作用下無比清醒,萩原研二在看清懷里睡著的人的時候,下意識屏住了呼吸,連心跳都漏了一拍。

    鹿見春名還沒醒,仍然在他的懷中熟睡,呼吸綿長而平穩,心跳聲也勻速地、有力地跳動著。

    萩原研二能察覺到鹿見春名溫熱的呼吸落在他的胸口,細細密密地灑下來,讓他的心口產生了酥酥麻麻的觸感。

    他低垂下睫羽,凝視著鹿見春名的睡臉。

    萩原研二之前見到過鹿見春名睡著時的姿態——那是沒和任何人同床共枕的時候,鹿見春名的睡姿是整個人蜷縮起來的,幾乎縮成了一整團,雙臂環抱著并攏曲起的膝蓋。

    那是很沒有安全感的睡姿,所以才會蜷縮起來,將自己縮攏在一起。

    但是至少這個時候,睡在他懷里的鹿見春名一點沒有露出不安定的神情來,眉宇舒展,神情也格外松弛。

    是很安心的睡臉。

    只是看著鹿見春名的睡顏,萩原研二就一點一點地平靜下來,心中是脹滿的平和與滿足。

    他忍不住輕輕地笑起來,悄悄抬起手,用手指的指尖去觸碰鹿見春名銀色的濃密睫羽。

    少年纖長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翼翅,在他的手指指腹間微微掃過,帶來像是吻觸一般的癢意。

    時間的流逝如同沙漏,緩慢地從他的指縫間簌簌落下,靜地幾乎讓人察覺不到。

    鹿見春名的睫毛輕輕顫了顫,薄薄眼皮下的眼珠輕輕轉動起來,萩原研二一驚,立刻做賊心虛一般縮回了手,重新閉上眼睛開始裝睡。

    視線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的時候,剩余的感官立刻變得更加敏銳起來。

    萩原研二能聽見衣物和床單被子摩擦時的窸窸窣窣的摩擦聲,能感受到風涌進室內的聲音,能清晰地聽見鹿見春名有些不穩的呼吸聲……也能感到柔軟如同綢緞般的銀發掃過他的頸間與胸膛帶來的觸感。

    他不知道鹿見春名在做什么,只能隱約感覺到他是伏在近在咫尺的枕邊——因為鹿見春名溫熱的呼吸幾乎落在他的鼻尖上,他莫名有種被專注地凝視著的感覺。

    接著是逐漸靠近的熱度,以及冷薄荷的味道——那個讓他無比在意的味道緩緩地、一寸一寸地靠近了他,他能感覺到鹿見春名的鬢發落在他的頰邊。

    隨之而來的是少年烙下的唇印,溫軟的觸感印在他的唇上,帶著一點水意,又很快便離開了。

    萩原研二腦子里那根名為理智和克制的弦瞬間就崩斷了。

    在此之前,即使下定了決心要踩下油門直接沖過終點,他也沒想過立刻就讓事情快進、直接不管不顧地表白——從鹿見春名的一些列反應看來,他根本還是沒開竅的狀態。

    萩原研二采取的方式是溫水煮青蛙,煮著煮著,鹿見春名就會整個人浸泡在名為萩原研二的溫水之中,被水流束縛,再也無法逃離。

    而這個目標距離他的規劃本來還有一段時間,直到現在,鹿見春名突然在他睡著的時候試圖偷偷地親他……萩原研二不知道為什么,但這不妨礙他理解鹿見春名這個行為中代表的含義。

    是兩情相悅,是互相喜歡。

    是他在意的人也同等地喜歡他。

    既然如此,就沒有什么需要再猶豫的必要了吧?如果這個時候還不踩下油門,萩原研二一定會后悔的。

    所以他驟然睜開了那雙紫色的眼睛,讓鹿見春名臉上的神情突然變得驚慌失措了起來,下意識地向后退——可萩原研二絲毫不給他逃走的機會。

    他握住鹿見春名的手腕,抓著他的手抬起來,翻身將鹿見春名整個人壓在床上,抓著鹿見春名的手按在他的頭頂,強硬地用這個動作將鹿見春名禁錮起來。

    接著是不容被拒絕的吻。

    他用空余出來的那只手捏住鹿見春名的下頜,強迫他抬起下巴,被動地承受這個強勢的吻——萩原研二的動作中帶著幾分急切和焦躁,像是等候多時終于將獵物圈禁在網中,他迫不及待地輕輕咬了一口少年飽滿的下唇。

    這才算的上是真正意義上的接吻。

    鹿見春名的嘴唇柔軟而冷,如同他的體溫,像是在冰塊中冷過,又在萩原研二灼熱的溫度下趨于溫暖。

    萩原研二的手指沿著鹿見春名的側臉劃過,插入到他的銀發之間,綢緞流水般的觸感在他的指尖滑落,如同捧著月光。

    冷薄荷的氣溫縈繞在他的唇齒之間,萩原研二的吻小心翼翼卻又無比熱烈,最開始只是單純地貼著鹿見春名的唇,而后才是落下的狂風驟雨。

    他撬開本來就沒什么抗拒之心的齒列,同少年交換了一個粘稠的吻,隱約能聽見在室內響起的輕微的水漬聲。

    在萩原研二的吻落下來的那一刻,鹿見春名還處于茫然的狀態——偷親被發現了,他和萩原研二的友情會到此為止嗎?他還沒有想好用什么借口來搪塞……

    但所有的想法在下一刻就被萩原研二的吻吞噬殆盡。

    他在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天旋地轉,萩原研二的唇貼在他的下唇上時,鹿見春名仍然有些懵懵懂懂,反應力讓他慢了一拍,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接著就是比之前只是單純地貼了一下唇角更加激烈的吻——倒不如說這才是真正的親吻。

    研二在吻我——等萩原研二輕易地撬開他的唇齒,直接將他攻陷的時候,鹿見春名潰不成軍的思維才勉強拼湊出了這個事實。

    他原本下意識做出了抗拒動作的手撐在萩原研二的肩頭,是個下意識的拒絕的姿態。

    但吻他的人是萩原研二。

    屬于萩原研二的氣息迎面洶涌而來,這次不只是籠罩著他,而是自內而外將他侵襲,他完完全全地被烙下了屬于萩原研二的印記。

    鹿見春名第一次被人親吻,在此之前他只在動畫和漫畫中看到過親吻——但在那種唯美的畫面里,只是輕輕貼了一下嘴唇而已。

    他下意識以為這就是單純的吻,但萩原研二的動作讓他根本支撐不住,口腔里被攪得亂七八糟,水漬從他的唇角溢了出來,頭一次有這種讓人頭暈目眩的體驗,他甚至遺忘了該怎么呼吸。

    “……小詩,”萩原研二在與他唇齒糾纏的空隙中低聲說,“呼吸。”

    他輕輕笑了一下,因為發燒和欲念而有些沙啞的音色響在鹿見春名的耳邊,從唇中溢出的帶著熱度的水汽細細密密地落在他的唇上,那雙如同寶石的紫羅蘭色的眼睛離他極近,近到鹿見春名幾乎能看見那片濃郁而絢爛的紫色之中倒映出來的他的瞳孔。

    他看見那雙注視著他的眼睛滿溢溫柔。

    鹿見春名這時才記起了要呼吸,他的胸膛因為急促的喘息和幾乎要掙脫束縛從胸口蹦出來的心跳而劇烈地起伏。

    “研二……”

    直到開口叫出萩原研二的名字時,鹿見春名才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微微地發抖。

    那個吻給了他勇氣——原來不是單方面的喜歡,原來不是他的一頭熱。

    這一次,再怎么用只是不小心、意外又或者是巧合來強行解釋都沒用了,毫無疑問,這個幾乎將他吞噬的吻是萩原研二強勢的、主動的行為。

    是在回應他。

    對于萩原研二而言,他也是那個特殊的人嗎?

    鹿見春名的眼睫輕輕顫動了兩下,他的手指松開被他揉成一團的衣物,手指沿著萩原研二的肩,最終拽住了他的衣領。

    他借著抓住衣領的力道抬起頭,主動地回應了這個吻。

    萩原研二感覺到了唇上柔軟的觸感。

    他聽見鹿見春名貼著他的唇角,聲音輕地如同拂過的風:“……喜歡你。”

    “我喜歡你。”

    萩原研二無法形容這一瞬間的感覺。莫大的歡欣和雀躍滿滿漲漲地在他胸口涌起。

    從七年前就生根發芽的枝蔓在三年前結出了果,又在這一天、這一刻、這個瞬間綻放成心花,幾乎有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鹿見春名像是月光,總是消失又出現,給他帶來歡欣的希望又散步了黑鐵色的絕望。

    但他終于折取了這段月光,占為己有。

    萩原研二松開握住鹿見春名手腕的手,手部逐漸下滑,攬住了他的腰,將他抱了起來,緊緊地擁抱在懷中,像是要將他融入進身體之中。

    “我也喜歡你。”

    他說,

    “小詩,我喜歡你,從七年前就一直……”

    萩原研二垂首下來,捧著鹿見春名的臉,將吻落在他額發下的眉心上、薄薄的眼皮上,銀色的睫羽掃過他的唇,炙熱的吻也隨之下移,烙印在他的鼻尖上……最終輕輕咬了一下少年的唇,將冷薄荷的味道也咬下一口吞下。

    鹿見春名努力地回應著這個吻,唇齒交纏而發出水聲,冷薄荷與橙花檸檬混雜的氣息在空氣中醞釀,染上令人熏醉的味道。

    有著月光般銀發的少年坐在萩原研二的大腿上,雙臂環繞著萩原研二的脖頸,銀發因為凌亂而顯得凌亂,糾纏著落在萩原研二握住他腰的手背上。

    如同萩原研二本人一樣,他的吻也是灼熱的,讓鹿見春名總覺得自己吞下了一團焰火。他根本沒經歷過任何這樣親密的事情,于是這個時候也只能被動地承受這樣的熱度,笨拙而生澀地回應這個親吻。

    黑發與銀發交織在一起,一同在發紅的暮光下被染成橙紅色。

    萩原研二嘗到了鹿見春名齒間的冷薄荷的味道,清冷的氣息被他拆吃入腹。

    在親吻和擁抱之間,鹿見春名襯衣的扣子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散開了幾粒,因為剛才的親昵而發皺的襯衣下顯露出胸口大片白皙的肌膚與鎖骨明晰的線條。

    很晃眼。

    尤其在氣氛正好的現在,被那雙含著朦朧水汽的金瞳凝視,無異于是某種無聲的邀請。

    萩原研二握著鹿見春名腰肢的手在醞釀地讓人迷醉的空氣與意亂情迷之中逐漸下滑,指尖挑開了他的上衣下擺,灼熱的指腹貼在了鹿見春名的肌膚上。

    失去了衣物的隔絕,鹿見春名毫無保留地感覺到了這樣的熱度,身體忍不住輕微地顫抖了一下。

    察覺到手掌心之下被他掌握的身體的顫抖,萩原研二手下的動作驟然停止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舒出,最終無奈地嘆了口氣,雙手交疊在鹿見春名的腰后環抱著他,將下巴擱在少年的身上,收緊了雙臂,緊密無間地擁抱著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察覺到了萩原研二的遲疑,不滿地微微側過臉,發出低微的聲音:“為什么……”

    為什么不繼續?

    他明明感覺到有滾燙的熱度抵在他的小腹上。

    雖然鹿見春名在那方面的經歷完全空白,甚至因為完全沒興趣、也不覺得自己會和某個人發展到這一個地步,所以完全沒看過限制級的影片,但怎么說也上過生理課……即使對同性之間有些茫然,但并不是一無所知。

    萩原研二再度落下了吻,黏黏糊糊地含著他的唇瓣,從喉嚨里溢出聲音:“因為小詩還沒有給我一個回答。”

    鹿見春名被親的懵懵懂懂,只能在吻的空隙中斷斷續續地問:“什……什么……回答?”

    萩原研二停下了親昵的吻,伸手撫在鹿見春名的發頂,手指插入順滑如同綢緞的銀發之中,沿著垂落的長發一下一下地梳攏。

    “因為我表白了。”那雙格外漂亮的紫色眼睛盯著他時,瞳孔之中流露出來一點委屈的神情來,“可是小詩都沒有說要和我交往。”

    鹿見春名無措地愣住。

    委實說,他對日常戀愛類題材的各種作品都沒什么興趣,因此在下意識地將心意說出來的時候,完全忘了還有這個交往的環節。

    他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就被神情無奈的萩原研二嘆著氣打斷了。

    “小詩真的是一竅不通啊……”他嘆氣之后又露出微笑來,“既然這樣,我來主動也是一樣的。”

    鹿見詩可以永遠只站在原地,等他奔跑過來——只要展開懷抱迎接他的擁抱就好。

    “我喜歡你,小詩。”萩原研二的語氣格外認真,“非常、非常非常——喜歡。”

    “小詩要和我交往嗎?我想成為小詩的戀人……從很久以前就在想這件事了。”

    “這樣以后我就可以和小詩一起生活了。”他的聲音溫柔下來,像是低音提琴的琴弦被琴弓劃過時發出的聲音,帶著柔和的余韻,“我想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的是小詩,睡覺閉上眼睛的時候,看到的也是小詩,和小詩一起吃飯、每一天都待在一起。”

    每一天都擁有他。

    萩原研二不知道鹿見春名還會不會有下一次的消失,但他不想再有下一個長達七年的等待了。

    七年的時間和沉淀的感情醞釀成今天的這一切,他迫不及待地想讓這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感情徹底變質——想以戀人的身份和小詩交往。

    “研二是特殊的。”

    鹿見春名輕聲說。

    他的手抬起來,按在萩原研二的側臉上,指尖沿著他臉側的弧度緩緩向上,描摹他的唇形,最后又輕輕撫摸了一下那雙紫羅蘭般的眼睛。

    燦爛如同鎏金淌過眼底的中倒映出這一點絢爛的鳶尾紫來。

    “研二對我來說是特殊的……我喜歡你。”

    “迄今為止最喜歡的人。”

    萩原研二是特殊的那個人,是他至今為止所有的人生之中最珍視的人——因為他七年前的那個沖動的瞬間,這個有著令人難忘的紫色眼睛的青年警官莽撞又熱烈地闖入他的生活,在他生活的每一個剪影之中留下只屬于“萩原研二”的印記。

    對于萩原研二而言,從意識到這份感情的本質、一直到現在表白,時間足足過去了七年,但對于鹿見春名而說,這一切僅僅只是在一年時間發生的。

    對他來說,時間是連貫的,他一直都能看到萩原研二,而對萩原研二潛移默化中產生的這份感情時連貫的、強烈而不容置疑的。

    從很早的時候起,這份感情就已經不僅僅只是友誼而已了。

    他縱容默許了很多本來不該在友人之間出現的種種舉動,也許隱約意識到了這本來是逾越,但又被他下意識地忽略——一切容許的態度都只是因為他喜歡而已。

    他喜歡萩原研二,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鹿見春名還記得他幾年前遇到的那個亞人……那個亞人遭到了父母、師長、同學以及所有人的背叛,但他仍然擁有那個“可以為他而付出除了生命之外的一切”的摯友。

    他曾經想過也許自己也會遇到一個這樣的人,而現在這個時間、這一刻,那個人就在他的面前。

    萩原研二是那個鹿見春名可以付出除了生命之外的一切的人。

    他的生命是廉價的消耗品,是戰斗的手段和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他永遠無法非正常死亡,他的生命不是什么珍貴的東西……所以除此之外被他看重的一切,他全都可以毫無保留地為這個特別的人付出。

    “我想一直和研二在一起。”他說,“不只現在,未來也是。”

    鹿見春名伸手握住萩原研二的手,攤開他的手掌心,與自己的手心貼在一起。他將手指插入進萩原研二的指縫里,然后緩緩嵌合……這是十指相扣的親昵的姿勢。

    “想擁有和研二在一起的未來。”

    為了這個必須抵達的未來,他愿意用無數次死亡,換來那個烏鴉組織的覆滅。

    第108章

    少年的眼瞳燦爛如同陽光, 琥珀色的蜜糖在他的眼瞳之中融化。

    他一點一點地直起身體,雙手按在萩原研二的肩上。

    鹿見春名直起坐在萩原研二腿上的身體,他垂下頭,俯視著萩原研二抬起來的臉, 那雙紫羅蘭般的眼睛專注地凝視著他, 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他。

    他的鬢發因為這動作而從肩頭滑落下來, 掃過萩原研二的唇角, 是如同清水流過的觸感。

    鹿見春名用指尖撥開黏在萩原研二唇角的銀發, 緩緩低下頭去,用額頭去貼萩原研二的額頭,鼻尖抵著鼻尖, 兩人的呼吸和熱氣交織在一起。

    “我們交往吧。”

    萩原研二聽見鹿見春名的聲音,看見那雙金瞳凝視著自己,冷薄荷的氣息細細密密地落在他的頰邊和唇角。

    分明沒有再繼續發燒,萩原研二卻覺得自己再度頭昏腦漲起來。

    這個病生的很值,發燒也燒的恰到好處。

    ——萩原研二真心實意地這么覺得。

    因為這次生病, 來照顧他的鹿見春名才會有這個機會暴露心跡, 萩原研二才有機會主動出擊, 踩下油門,將這段名義上作為“朋友”的感情徹底變質。

    鹿見春名不再是他的朋友, 而是他的戀人。

    就如同他的名字一樣, 詩——或者春名,不管哪個都代表著美和希望的寓意,正如同鹿見春名在那個深秋的臨冬時節之中將他從死神的倒計時之中莽撞地拉了出來。

    因此他才能見到下一年的春天,見到此后每一年的春天, 直到七年后見到叫作“鹿見春名”的鹿見詩。

    分明代號是宣告死亡的告死鳥,但本來的名字卻代表著希望, 至少……給他帶了比絕望和失望更多的希望。

    此時此刻,萩原研二胸腔中盛滿了欣喜和安心。

    鹿見春名說話時的聲音很輕——他頭一次對喜歡的人說出這么親密的話來,甚至連他自己都覺得這些話太過膩味,于是聲音越來越小……但堅定異常。

    他期待那個擁有著萩原研二的未來,并且決心要為那個光輝燦爛的未來掃清一切障礙。

    萩原研二并不知道鹿見春名為了“戀人”這件事下定了多少決心,但至少他能明白一點——鹿見春名是認真的。

    這份感情不是源于一時沖動,鹿見春名是認真地想和他一起擁有一個共同的未來。

    在漸長的日月之中,最初的一點好感如同釀酒,在灼熱的發酵和時間沉淀之中逐漸變得濃厚,枝蔓在胸腔中埋下深根,發芽之后又開成讓他惴惴不安的花。

    “我想和研二交往,想和研二一直一直在一起。”

    他說,試探性地、生澀地用嘴唇去貼萩原研二的唇角,在柔軟觸感的摩挲之中呢喃著低聲。

    “我喜歡你。”

    比起親吻,這更像是某種小動物表達親昵的方式,只是單純的觸碰。

    萩原研二低聲笑了起來。

    “那從現在開始,小詩就是我的戀人了。”

    他的嗓音帶著一點沙啞,又像是寵溺,溫柔地輕輕碰了碰鹿見春名的下唇。

    “小詩怎么還是完全不會接吻?明明剛才已經kiss好幾次了。”

    萩原研二抬手撫在鹿見春名的臉側,他的指尖沿著少年的臉頰向后滑去,拂過他的耳尖,最后按在頸側。

    他按著鹿見春名跌在他的懷中,按著少年的后腦勺將他壓下來。

    鹿見春名有唇珠,像是清水淌過的淺流中被磨得圓潤的溪石,而這一點飽滿的唇珠此時被有著紫色眼睛的青年警官給含住碾磨,發麻的感覺蔓延至他的全身。

    他被親的手腳發軟,根本無力支撐起身體,只能靠萩原研二握著他的腰,才沒讓自己徹底軟倒下來。

    天邊被火燃燒著的層層疊疊的云翳發紅,緋色的暮光逐漸傾斜,一點一點地暗沉下來,最終徹底變成了深藍的夜色,透過明凈的玻璃窗落進室內,隱約出現的一點月光落在兩人交疊的身影上,將散落在床鋪上的銀發映照出星星點點的輝光。

    鹿見春名的心跳的很快,即使現在只是單純地靠在萩原研二的懷中,他急促的心跳聲也完全無法聽話地變得平穩下來。

    房間里沒有開燈,安靜地只有交織的呼吸與重疊的心跳。

    ——直到門口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接著是敲門的聲音,松田陣平的聲音隔著一扇木質的門響了起來。

    “Hagi?”松田陣平頓了頓之后,換成了另一個名字,“鹿見?”

    萩原研二摸索在在床邊的墻壁上找到了打開燈的開關,室內頓時亮了起來。

    松田陣平站在門外,看見原本昏暗的門縫之中驟然出現了一線光亮,溫暖的橙黃色燈光從門的縫隙之中溢了出來。

    門打開了——但令他驚訝的是,來開門的人不是他以為的去照顧病人的鹿見春名,而是病人本人萩原研二。

    “Hagi,你沒事了嗎?”松田陣平有些驚愕,“鹿見呢?他走了?”

    “也不算是沒事吧……至少退燒了,”萩原研二說話時還帶著一點輕微的鼻音,“現在不是很清醒地在跟你講話嘛。”

    他的鼻子輕微地嗡動了一下,視線從松田陣平的臉上緩緩下移,落在了松田陣平手中提著的紙袋上。

    “小陣平帶了什么好吃的嗎?”萩原研二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睡了一整天,我和小詩都正好餓了。”

    剛才和鹿見春名一直黏黏糊糊地在一起的時候,大概是心因性、又或者有情飲水飽的原因,萩原研二餓了幾乎一整天的肚子居然絲毫沒有饑餓的意思,直到此時聞到了食物的香氣,此前一直壓抑的饑餓才立刻被激發了出來。

    松田陣平挑起了眉:“鹿見還在嗎?”

    他走進玄關,順手帶上了門,走進了室內。

    鹿見春名正在萩原研二的床上——他一副剛剛睡醒的樣子,看起來比萩原研二更像是那個被照顧的人。

    松田陣平用欲言又止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鹿見春名。

    即使不需要多么敏銳的觀察力,他也能發現鹿見春名此時的不對勁。

    銀發少年身上原本平整的襯衣不知道因為什么樣的劇烈動作而被揉皺了,下擺和領口的扣子都崩開了幾顆,甚至連扣子都不知道滾落在何處,袒露出胸口的白皙肌膚,鎖骨的線條深刻而明晰。

    就算不提衣物上的異樣,鹿見春名本身看起來也和正常的時候不太一樣。

    松田陣平的視線落在鹿見春名的臉上。

    鹿見春名的膚色很白,除了他本身就皮膚白皙之外,身體還透露出一種長年累月不見陽光的蒼白,很符合松田陣平對一些死宅的刻板印象……但此時這蒼白至極的肌膚上顯現出了不太正常的紅潮,泛起很淺的緋紅色。

    甚至他原本淡色的嘴唇也有些紅腫,像是被什么狠狠碾磨過,連眼瞳的深處都蒙著一層水光。

    松田陣平沉默了。

    他不知道該把視線放在哪里,只好從鹿見春名的臉上緩緩下移,然后落在了他身下的床鋪上。

    該怎么說呢……雖然大多數人對男性的房間都有種“應該很亂吧”的刻板印象,但不管是萩原研二還是松田陣平都不是邋遢的人,房間里一般都是打理地很整潔的。

    但原本應該整潔干凈的床單卻顯得有些皺皺巴巴,很顯然這張床不止一個人躺過。

    ……或許還做了些什么不可言說的事情。

    松田陣平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緩緩回頭,用看犯罪分子一般的目光盯著萩原研二。

    他是真的沒想到,幼馴染分明生著病居然還能干出這種事來……明明他才離開了幾個小時,但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卻像是快進了好幾年的進度。

    他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萩原研二:“喂Hagi,你難道……”

    萩原研二偏過頭,看向萩原研二,豎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下——這是個噤聲的手勢,他輕輕眨了一下眼睛。

    松田陣平懂了。

    就是因為懂了,才蠢蠢欲動地想從后腰里把手銬給掏出來。

    鹿見春名走到桌邊:“松田,你帶了晚餐,來嗎?”

    他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是啊是啊,”松田陣平面無表情地說,“我想著你照顧病人一天應該也很辛苦多半也沒吃飯,外勤任務結束之后就買了便當回來……誰知道。”

    他沒繼續說下去,冷笑了一聲。

    他從紙袋之中拿出打包好的便當,放進開放式料理臺上的微波爐中,按下四分鐘的選項后,微波爐發出叮咚的聲音,開始運轉。

    “你現在沒事了嗎?”松田陣平轉身,靠在料理臺邊,“不過明天剛好也是周末,不用上班,你還不舒服的話就多休息休息吧。”

    松田陣平起身,走到萩原研二的身邊。

    “明天也不用麻煩鹿見了。”他勾著萩原研二的脖子,對他露出格外燦爛的笑容,“可以由我這個發小來照顧你,hagi你應該很開心吧?”

    萩原研二嫌棄地推開松田陣平的臉:“誰要你來啊!打擾情侶約會可是會被雷劈的。”

    松田陣平愣了:“情侶?”

    他重復了一下這個詞,目光在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的身上來回巡視。

    其實兩個人有曖昧他一點也不奇怪,名義上是朋友實際上是戀人的相處模式——這種不上不下的關系在鹿見春名和萩原研二之間意外和諧地持續了很長時間。

    但是,雖然他前幾天才說了讓萩原研二大膽一點直接踩下油門,但是這也太快了吧!這已經不是踩油門的速度了,這直接是光速在駕駛!

    松田陣平十分錯愕:“你……和鹿見?”

    微波爐里的便當還在旋轉,但紙袋里除了需要加熱的便當還有飯團,餓了一天的鹿見春名已經從袋子里掏出飯團,剝開薄薄的包裝袋咬了一口。

    萩原研二走到鹿見春名的身邊,伸手用指尖撫在鹿見春名的嘴角,將黏在鹿見春名唇邊的海苔碎末拭去。

    “是呀,這不是很明顯嗎?”萩原研二的語氣中隱約帶著點炫耀的意味,“我和小詩是交往中。”

    警校同期里,除了馬上就要結婚的班長伊達航之外,萩原研二遙遙領先其他幾個同期,成為好友之中第二個脫離單身的人。

    “你們本來就已經對我的眼睛傷害很大了……”

    松田陣平哽住了。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看這兩個做朋友起就黏黏糊糊的人繼續在他面前黏黏糊糊。

    “沒關系,下次下班的時候去挑副墨鏡吧。”萩原研二語氣輕松地拍了拍松田陣平的肩,“我付賬。”

    松田陣平的嘴角抽了一下:“本來就該你付賬好不好!”

    雖然他不知道萩原研二生病鹿見春名照顧他的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些什么事,但松田陣平隱約能夠猜到。

    但要不是他發消息給鹿見春名叫他過來,萩原研二今天根本不可能一鼓作氣踩油門,四舍五入他怎么也得算是紅娘,如果將來有一天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會舉行婚禮的話,按理來說他高低也得當個證婚人。

    微波爐發出一聲叮咚的輕響聲,停止了運作。

    鹿見春名打開微波爐,漢堡肉便當的香氣在加熱之后被激發了出來,很快便充盈在室內。

    萩原研二掰開筷子,遞給鹿見春名,“小陣平吃過了嗎?應該吃過了吧?”

    松田陣平雙臂環抱在胸前,面無表情地盯著他:“我要是說沒吃過,你會把另一份便當給我嗎?”

    “當然會了,小陣平怎么可以這么想我呢!”萩原研二對松田陣平的指控十分傷心,“然后我和小詩可以合吃一份。”

    雖然確實吃過飯了,但松田陣平在此時此刻還是覺得自己好像被迫吃下去了什么東西,噎地想吐。

    他深深嘆了口氣,十分心累:“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這里真是待不下去啊。”

    松田陣平覺得自己委實是個瓦數十分巨大的燈泡,待在這里不會妨礙人家熱戀期的情侶,只會讓他自己憤憤不平吃不下飯。

    等松田陣平剛走回出了門,萩原研二才突然想起來了什么,“啊,忘記讓小陣平等下送你回去了……可惜我現在狀態不好,不太適合開車。”

    鹿見春名愣了一下,放下筷子,緩緩轉頭看向萩原研二。

    他伸手,先是握住了萩原研二的指尖,然后一點一點地攀上去,將手指擠進他的指縫之間,與萩原研二十指相扣。

    “為什么?”

    他輕聲說。

    “研二不讓我留下嗎?”

    他輕輕偏了下頭,銀色的長發垂落下來,鎏金淌過他的眼底,如同閃耀燦爛的日光,倒映出青年的面容。

    萩原研二的聲音壓抑在喉舌之中。

    *

    諸伏景光一如既往地在上午十點準時開店。

    有斜對面的波洛咖啡廳作對比,森川樂器店在米花町這條街上的生意只能說是冷清,即使是周末也只有零星幾個人來,也沒打算買東西,轉了一圈之后便離開了。

    比起看樂器,他們更像是來看帥哥老板的。

    諸伏景光也不太在乎收益,反正他是可惡的稅金小偷——公安會負責報銷他開店期間的支出的,非要說的話,他這點虧損可能還不如降谷零隔一天就修一次車的修車錢。

    斜對面波洛咖啡廳中的降谷零又累又困。

    降谷零連著熬了兩個夜,原本兩個小時的睡眠就足夠精神煥發的人,此時眼下掛著格外濃重、在微黑膚色上也能看清的黑眼圈。

    榎本梓有些吃驚:“安室先生,你怎么了?沒睡好?”

    “嗯……稍微有點失眠了。”降谷零微笑著回答“不過放心吧,不會影響到工作的。”

    “我不是在說這個啦,我是覺得安室先生你應該好好休息一下。”榎本梓分外無奈,“這里我應付地過來。”

    降谷零從身后的櫥柜里拿出圍裙,一邊往腰上系一邊回答榎本梓:“沒事的,放心吧,今天可是周末,怎么能讓你一個人忙?”

    榎本梓不容分說地從降谷零的手中奪過了圍裙,推著降谷零的背部試圖將他推出波洛咖啡廳外。

    “好啦,都工作這么久了,我可是很熟練的,沒有安室先生我也完全OK,你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降谷零被榎本梓推出了波洛咖啡廳。他聽見身后的鈴聲響了幾下,周圍的街道上沒幾個行人,視線掃視了一圈之后落在了斜對面的森川樂器店的招牌上。

    降谷零回憶起來困擾他兩天都沒能睡好覺的那句“我們公安”,走向了森川樂器店。

    森川樂器店的門口掛了風鈴,鈴舌撞向瓷壁時發出了清脆的響聲,坐在柜臺邊保養貝斯的諸伏景光抬起了頭。

    他仍然戴著那張屬于森川彌這個身份的面具,和諸伏景光完全不同的眼睛看向降谷零:“安室先生?你怎么來了?”

    降谷零沒有立刻回答,先是走到了森川彌身邊擺放著一排吉他的貨架上,手指指腹在吉他木質的光滑表面拂過,撥動了幾根琴弦后發出了低沉的鳴聲。

    “森川先生好像很喜歡咖啡?我看見店里也有咖啡機。”降谷零答非所問,“森川先生喜歡哪里出產的咖啡豆?”

    “……我確實很喜歡。”諸伏景光愣了一下后才微笑著回答,“我收集了很多品牌的咖啡豆,放在后面的儲藏室里,安室先生要去看看嗎?”

    降谷零欣然同意了:“好啊,我畢竟在咖啡廳工作,也許能給你一點建議。”

    諸伏景光起身,將貝斯放進樂器包里,打開后面儲藏室的門,示意降谷零跟上來。

    “怎么了?zero。”諸伏景光有些疑惑。

    當諸伏景光將稱呼從“安室先生”換成“zero”的時候,降谷零就明白這里是絕對不會安裝任何竊聽和監視設備的地方。

    “你告訴鹿見了?”降谷零開口問。

    “告訴他什么?”諸伏景光愣了一下。

    “我是公安——這件事。”降谷零皺眉,“前幾天,琴酒給我和告死鳥發布了一個新任務,我們倆商討的時候,他對我說……‘我們公安’。”

    既然敢對他這個波本威士忌肆無忌憚地說出“我們公安”這種話,足以說明鹿見春名是篤定他就是公安的。

    “我們”這個詞當然不可能只包含了鹿見春名一個人而已。

    “不,我沒有告訴他。”諸伏景光嘆了口氣,抬手揉了揉眉心,“我也不知道鹿見他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他還知道別的。”

    “什么別的?”降谷零愣了一下。

    他是公安,諸伏景光也是公安,并且鹿見春名在三年前救了諸伏景光——降谷零以為這就是鹿見春名知道的全部的事情了,但現在諸伏景光告訴他,不止,還有別的。

    諸伏景光的語氣沉了下來:“他知道我們是公安,也知道我們是同期——和萩原、松田和班長他們是同期。”

    降谷零的眉頭跳了一下:“他怎么知道的?”

    這份資料不在警視廳公安部、同樣也不在警察廳公安部,即使入侵公安的內網也不可能知道這些事,但要懷疑是他的同期泄露的……委實說,他不覺得萩原研二是為愛沖昏頭腦泄露同期情報的人。

    即使這一點還有待求證,降谷零也下意識將他排除了懷疑列表。

    諸伏景光開口:“我認為,鹿見他還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獲取情報的方式。”

    “但他的電腦技術并不出色,和組織里的那些黑客沒法比。”降谷零搖頭,“除非他有一雙別人看不見的眼睛,能悄無聲息地觀察到所有不可告人的事情。”

    降谷零這話完全是在開玩笑,但諸伏景光卻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諸伏景光:“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呢?畢竟……他都有那種奇跡般的能力了。”

    諸伏景光的聲音逐漸放輕了。

    降谷零也沉默下來,他有些五味雜陳,過了很久才再度出聲:“是啊……誰能想到他有那種奇跡般的能力呢。”

    死而復生——在察覺到江戶川柯南和灰原哀的真實身份之后,他幾乎立刻就將“返老還童”和“死而復生”聯系在了一起,意識到鹿見春名大概服用了同一種藥物。

    就像永遠不會老去的美人,千面魔女貝爾摩德一樣。

    聯系到了這一點,他立刻就能明白鹿見春名七年前要從組織叛逃的原因了——沒有誰想繼續在組織當個實驗體。

    他曾經的恨意來自于告死鳥的告發,但在逐漸冷靜下來之后又能明白,導致諸伏景光暴露的根本原因是那個公安內部的臥底——告死鳥最多是個引子,又因為是他帶回了本來叛逃后自由的告死鳥,因果交替,這份仇恨逐漸消弭了。

    但告死鳥回到組織,繼續成為了實驗體……這才是讓降谷零情緒復雜的原因。

    是他將逃出囚籠的告死鳥重新帶回了地獄。

    不會死去,這是奇跡,同樣也是詛咒。

    “告死鳥前幾天答應我,他愿意讓我們利用他——利用他不會死的能力,所有危險的任務都可以交給他。”諸伏景光緩緩舒出一口氣,“所以他一定要讓組織徹底覆滅。”

    “這是個對雙方來說都很有利的提案,可以最大程度地減輕警方的消耗。”降谷零冷靜地評價,語氣一頓后再次一轉,“但是,那樣做,他的存在是無法隱瞞的,我不覺得可以這么做。”

    諸伏景光點點頭:“我也這么覺得。況且我們現在已經抓到了麥高倫,如果能從麥高倫那里得到更多的情報,再把那個臥底挖出來的話……我們就已經前進很大一步了。”

    降谷零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指針,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說起麥高倫……他現在應該已經快要到你們警視廳的公安手上了吧?”

    魚餌已經拋下了。

    第109章

    麥高倫神色怏怏地躺在病床上。

    他中了槍, 但兩個被子彈貫穿的傷口并不致命。諸伏景光是個很好的狙擊手,兩槍打穿了他的大腿,成功讓他失去了行動的能力,這才會被公安給抓捕。

    這個行動是警視廳公安部和警察廳公安部聯手進行的, 最后實施了抓捕的是警察廳公安部的風見裕也, 所以最后的由哪方接收麥高倫也在扯皮之中。

    雖然都是高其他警察一等的囂張公安, 但警視廳公安部和警察廳公安部之間并不和諧……這很正常, 大家都是公安, 憑什么你警察廳就高人一等?

    目前兩邊的人都還在爭論不休,誰都想吃下這個功勞,好在麥高倫就在醫院里, 日夜都有公安的人輪番看守,勉強算是安全。

    出于人道考慮,受傷的麥高倫并沒有馬上就被關進拘留所中進行審問,畢竟哪怕不是致命傷,失血過多也是會死人的。

    公安先帶麥高倫在米花中央醫院中接受治療, 畢竟也不是什么致命傷、麥高倫更沒有陷入昏迷, 公安當然不可能放任麥高倫在危險重重的醫院里多待, 等他的腿好到不會在拘留所里送命的程度之后,公安馬上就會將他轉移到拘留所去。

    當然, 究竟是去警察廳的拘留所還是警視廳的拘留所就有待商榷了。

    而今天——剛好是麥高倫出院的日子。

    麥高倫躺在病床上, 他不能自由活動,兩只手都被用手銬銬在病床的柱子上,讓他無法自由活動,除了床上無處可去。

    他所在的樓層是米花中央醫院自上而下倒數幾層的高度, 想跳窗逃跑不太可能,唯一的下場是當場摔死;從樓頂逃跑除非調用直升機……但眾所周知, 想在東京上空使用直升機進行飛行是需要提前申請的。

    除非開的是警用直升機。

    如果此時是任何一個行動組的成員被綁在這里,大概都有心氣試圖和看守的公安警察搏斗一下,爭取逃跑的機會,但在這里的人是麥高倫,所以安分守己成了必然選項。

    毫不客氣地說,身為情報組的一員,麥高倫的近身格斗能力幾乎墊底,只有手搓炸彈這個技能才讓他的危險性在情報組內名列前茅。

    一言蔽之,麥高倫打不過,所以干脆不打了。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會有什么下場——日本雖然還有死刑,但如果公安指望從他的嘴里掏出些什么東西來,就一定會用減刑來誘惑他,至少公安此時是希望他活著的。

    想讓他死的是組織的人。

    麥高倫不知道自己會被哪邊的公安部接手,但不管哪邊都一樣,那個公安內部的臥底卡寧頓一定會有所行動。

    畢竟,他手里可是掌握著卡寧頓真實身份的線索啊。

    雖然麥高倫討厭警察,但對于在最后關頭派出了告死鳥試圖將他一起殺死的組織也沒什么忠心,如果卡寧頓真的打算弄死他,他也不介意把卡寧頓和自己一起買一送一打包給公安。

    他的心眼很小,敢對他使絆子的人,當然要承受他的報復。

    麥高倫閉著眼睛躺在病床上,隱約聽見了病房外面走廊上傳來的腳步聲。

    他驟然睜開了眼睛,直挺挺地盯著天花板吊頂的燈。

    隔著一道病房房門的阻隔,麥高倫聽見了病房門外說話的聲音——他辨認了一下,其中一個是那位一直守在他門口的公安,風見裕也。

    本來這種看守的小事是用不著風見裕也來的。

    但他是第一個趕到現場逮捕麥高倫的,作為降谷零的下屬,他十分清楚身為那個組織情報組的代號成員的麥高倫非常重要,于是為了防止麥高倫逃跑,義不容辭地在麥高倫的病房門口三班倒的守著。

    跟風見裕也說話的是兩個警視廳公安部的人——今井結太和深田優心。

    雖然都是公安,但畢竟公安也分屬于不同的部門,風見裕也并不認識他們,當然也不知道今井結太實際上是諸伏景光的聯絡人。

    “風見警官,對吧?”今井結太微笑著開口,“初次見面,我是警視廳公安部的今井結太,這位是我的同事深田優心。”

    三位公安穿著好像是統一批發的深灰色西服,風見裕也十分迅速地打量了一下這兩個人。

    今井結太的長相與稍顯可愛的名字不太符合,整個人看起來正氣凜然,如果穿上盔甲手持長劍的話,風見裕也認為他更像中世紀油畫里的騎士;深田優心則是十分明顯的文職公安,一臉弱不禁風的樣子,身材纖瘦修長,還帶著金絲邊的眼鏡,發型被打理的一絲不茍,完整地露出額頭來。

    深田優心緊接著今井結太的話開口了:“我們來是為了里面的這個犯人——古市大介,相關的情況風見警官你應該都清楚吧?”

    古市大介是麥高倫真實身份的名字,這一點早在麥高倫被抓捕的時候公安就查了出來。

    風見裕也神情一凜,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我當然知道。”風見裕也冷笑了一聲,“警視廳的人還真是厲害,隨隨便便就把我們的功勞搶走了。平時行動的時候看起來平平無奇,事后倒是很會做人嘛。”

    在“做人”這個詞上,風見裕也加重了讀音,整段話里陰陽怪氣的意味立刻加重了。

    風見裕也這話里話外都是內涵——你們警視廳公安部真是大大的壞啊!干活的時候都是一幫廢物不出力,他們警察廳公安把活都干完了你們開始說行動也有你們一份要搶功勞,現在還把抓捕到的重要犯人給搶走了,我們警察廳公安就沒受過這窩囊氣!

    今井結太眉頭一跳:“風見警官,如果沒有搞錯的話,抓捕犯人的重要關頭,是我的同事及時開槍限制了犯人的行動能力,你們才能將他抓捕的吧?如果沒有我們警視廳的公安,想必你們現在還在因為犯人逃跑而頭痛。”

    今井結太的言下之意是,犯人歸我們警視廳公安很正常好不好,你們這幫喜歡搶別人人頭的警察廳公安可別太不要臉了!

    深田憂心挑了挑眉,在這劍拔弩張針鋒相對的氛圍中微笑著開口:“現在我們可以把犯人帶走了嗎?風見警官。”

    風見裕也冷著臉,和深田憂心對視了幾秒鐘,才不情不愿地移開了擋住病房房門的腳步,任由深田憂心和今井結太打開門走了進去。

    等他們兩人進入房間,風見裕也才悄悄松了口氣,剛才偽裝出來的刻薄易怒的形象瞬間消弭。

    他拿出手機,給上司降谷零發送了一則短訊。

    [他們來人交接了。]

    他也不想說話這么讓人討厭,只是既然要對警視廳的人演戲,當然不能讓不知道具體是誰的臥底產生疑慮。

    而只要警視廳公安部的人將麥高倫帶回去的路上不出現意外,接下來就只用等著那個臥底自己露出馬腳了。

    在轉移麥高倫帶回拘留所的路上,麥高倫全程都表現地很配合。

    他不得不配合,警視廳公安部的人調來了一車端著槍的警察僅憑他這個等同于琴酒一只手的戰斗力,麥高倫根本沒法保證自己能單槍匹馬地跑掉。

    他被一幫警察押送上了囚車,囚車的車廂和駕駛座的位置隔著半封閉的隔板與橫著的鐵欄桿。

    負責開車的是今井結太,深田憂心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今井結太閑聊。

    “對了……你剛才說的同事給了他關鍵的一擊,這是怎么回事?”深田憂心好奇地探尋,“我只聽他們出外勤的人說,當天都聚集在爆炸的倉庫外面,連犯人的人影都沒見到,原來計劃不一樣嗎?”

    “也不是這樣……”今井結太想了想,只給了深田憂心一個模糊的回答,“總之是我們的同事就是了。”

    是同事,但是不方便說的很清楚的身份——深田憂心立刻就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

    他輕輕點了點頭,放在座椅中間位置的手忍不住動了動,屈起指節勻速而緩慢地敲擊了三下,停頓之后又是三下。

    麥高倫垂在囚車的座椅內,雙手都被拷了起來。

    他一言不發地垂著頭,在聽見勻速的敲擊聲之后,又倏然抬起眼睛,看向了車前座。

    *

    萩原研二的房間里拉著窗簾。

    窗簾沒有完全關緊,只拉上了一半,金子般燦爛的日光通過明凈的玻璃窗投了進來,又被窗簾切割成明暗分明的兩半,最終落在萩原研二和鹿見春名的臉上。

    昨晚鹿見春名當然留下來了——面對他那樣的表情,身份轉換成戀人的萩原研二實在難以說出拒絕的話來。

    哪怕萩原研二明知道鹿見春名是故意的。

    但當然也是沒做什么的,區區七年萩原研二都忍了,還忍不了這一時嗎?

    倒不是說不想……只是還沒到合適的時機,明明才剛剛成為戀人,一下子直接快進到最后階段實在有些太快了。

    也不是因為害怕被班長和幼馴染送去吃豬扒飯,畢竟鹿見春名現在已經可以說是成年人了——近年來將法定成年年齡下調到了十八歲,即使真的做了什么也不是知法犯法。

    當然,不滿二十歲仍然是不允許飲酒的。

    只是鹿見春名本人一副只上過生理課了解人體構造之外、對其他方面全都一竅不通的樣子,這隱隱約約地……讓萩原研二微妙地生出了一種在哄騙不通人事的小怪物的負罪感。

    所以他只好不顧發燒的身體,去洗了個冷水澡冷靜一下。

    春末時的冷水自上而下地澆下來,讓原本又有點發燒趨勢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充滿熱意的身體也在冰冷的水流下來,熄滅了胸口燃燒著的火。

    帶著水汽走出浴室時,他的黑發被打濕了黏在額頭上,蓄下來的水珠沿著他的發梢滾落下來。

    鹿見春名用手貼在萩原研二的頰邊,感受了一下手背上的溫度,神情變得有些遲疑:“你用冷水洗的澡?……你還記得你在生病嗎?”

    “沒事沒事,”萩原研二不在意,“我可是大猩猩體質!”

    大猩猩體質的萩原研二很快就吹干了他那頭只稍微覆蓋了后頸的半長不短的黑發,體溫也在被冷意侵襲之后一點一點再度變得溫暖起來。

    還好如今的天氣已經算不上冷,甚至在逐漸進入夏天,洗冷水澡的影響并不是很大。得益于大猩猩一般無比健康的體質,在吃下退燒藥和消炎藥之后,萩原研二除了說話時還帶著點沙啞和鼻音之外,基本上已經是活蹦亂跳了。

    高大的青年警官一把將鹿見春名撈過來,蓋棉被純睡覺。

    但……眾所周知,感冒這種病是會傳染的。

    尤其是在親密接觸過之后,傳染的幾率更是大大增加。

    萩原研二醒來的時候還沒反應過來,茫然地盯著他懷里躺著的鹿見春名。

    鹿見春名還沒醒過來,銀色的長發落在床鋪上,也糾纏在他的手指指尖,一根銀發黏在他的唇角,在燦爛的日光下反射出銀色的輝光。

    萩原研二這時候才遲鈍地反應過來——懷里的鹿見春名不再是“朋友”,而是他的“戀人”。

    他實現了一直以來的愿望,希望睜開眼睛和閉上眼睛的時候看到的都是小詩。

    現在可以加上一個限定的前綴詞了。

    萩原研二的小詩。

    他沒著急立刻起床,用目光描摹鹿見春名的五官與唇線,將他的臉在心里拓印下來。然后輕輕地抬起手,用拂去羽毛的輕柔的力道,撥開黏在鹿見春名唇角的那根銀發。

    當指腹觸及到鹿見春名的臉頰時,萩原研二才察覺到了一些不對勁。

    ——鹿見春名的體溫似乎有些太高了。

    他天生就體溫偏低,連夏日摸起來都是一手的冷感,冬天就更加像是雪和冰塊,三年前萩原研二把鹿見春名捂了一晚上都沒能讓他的體溫有多暖和,頂多是不涼而已。

    但在這個春末的時節,鹿見春名的體溫卻有些發燙,指腹下肌膚感觸到的溫度熱得驚人。

    萩原研二這時才發現,鹿見春名臉上覆蓋著的一層薄薄的潮紅并不是因為溫暖,而是因為發熱。

    他用手背試探性地貼了貼鹿見春名的額頭,確認了這體溫的不正常。

    鹿見春名發燒了。

    昨天還活蹦亂跳的鹿見春名今天一下子就病倒,罪魁禍首想也知道是誰。

    萩原研二馬上就想到了這一點——大概是因為昨天的吻,所以他才將感冒的病毒傳染給了鹿見春名。

    他好了,但戀人倒下了。

    “小詩?”萩原研二忍住懊惱的心態,小聲地叫鹿見春名的名字,“小詩……你還好嗎?”

    鹿見春名一時沒有反應。

    他睡得很沉。

    他的睡眠一直很淺,幾年來的逃亡生涯讓他養成了警覺的習慣,很輕的一點動靜就能將他驚醒。

    萩原研二是個例外。

    萩原研二是會讓他覺得安心的特別的人,光是意識到萩原研二就在他身邊的這件事情,就足以讓他一夜好眠。

    但這次鹿見春名睡得不太安穩。

    他枕在萩原研二的臂膀之間,感官中滿溢著萩原研二的味道,熱意透過接觸的肌膚如同潮漲一般洶涌而來,在他的胸腔之中匯聚到一起,又逐漸醞釀,變成欲燃愈烈的火焰,燒得他喉嚨中干澀無比,頭也因為升高的熱度而顯出了疼痛。

    額角一抽一抽地在疼,鹿見春名在睡夢中越來越難受,隱約聽見萩原研二在叫他之后,也沒有立刻睜開眼睛。

    困頓的感覺一陣一陣地襲來,他沒有理會萩原研二叫他名字的聲音,垂下頭,將臉埋進了萩原研二的胸口。

    “頭痛……”

    他低聲說。

    “你發燒了,小詩。”萩原研二嘆了口氣,伸手從鹿見春名的發頂撫過。

    萩原研二的身體很熱,將臉貼在他胸膛上的時候,熱度更是一陣一陣地升高,燒得鹿見春名越來越難受,于是直接嫌棄地將萩原研二給推開了。

    鹿見春名十分不悅:“……你好熱。”

    他用手撐著萩原研二的胸口,將自己挪開了,這還嫌不夠,干脆連著被子一起掀開,知道整個人都暴露在春末清晨微涼的空氣下,鹿見春名才覺得燥熱的身體稍微輕松了一點。

    他發出舒適的喟嘆聲,將另一個空余的枕頭抱在懷里繼續睡過去了。

    萩原研二看著空落落的懷抱愣了幾秒,才猛地坐直了身體,雙手卡在鹿見春名的腋下,強行讓他整個人坐起來。

    被這種動作一驚,鹿見春名當然沒辦法再繼續睡下去了。

    他困倦地睜開眼睛,盯著湊近的萩原研二看:“干嘛不讓人睡覺?”

    “你發燒了。”萩原研二盯著他,隨后立刻又補充了一句,“得吃藥——不可以說不吃。”

    萩原研二這句話恰到好處地讓,鹿見春名張開的嘴又閉上了。

    他確實很想說用不著吃藥,區區發燒,他原地重置一下就好了,吃藥完全是浪費資源。

    “這幾年除了上次發燒,小詩好像就沒怎么生過病……這次應該是被我傳染了吧。”萩原研二摸摸鹿見春名的額頭,又讓他躺了回去,“醫藥箱里有降溫貼,小詩吃了藥再好好睡一覺吧。”

    鹿見春名并不是很少生病。

    雖然是亞人,但從根本上來說,亞人除了不會死、以及有一些普通人沒有的力量之外,本質上和人類的身體構造毫無差別。

    鹿見春名本人的體質只能說是普通,無法免疫病毒,會生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身為亞人,好處就是他完全可以在發現疾病的第一時間就重置刷新。

    這樣他就永遠是健康的狀態了。

    鹿見春名說不出拒絕的話來,更何況被萩原研二關心和照顧的感覺并不賴,他也就老老實實地躺在被子里,偏過頭去看萩原研二在醫藥箱里翻找的背影。

    “降溫貼……找到了,原來塞進這個盒子里了。”萩原研二將醫藥箱中的東西一樣一樣地拿出來,“還有感冒藥和退燒藥、啊對了,還有消炎藥……我看看說明書……”

    聽著萩原研二自言自語的聲音,鹿見春名又覺得有些困了。

    好在萩原研二很快就將藥都找齊了,接了溫水讓他將一把藥丸全都吞了下去,撕開降溫貼后貼在鹿見春名的額頭上。

    做完這一切,萩原研二才盤膝坐在地板上,將下巴擱在床邊,握住鹿見春名從被子里伸出來的手。

    “本來今天還想和小詩一起約會的,可惜……”萩原研二低聲說,“只好下次再說了,病人需要好好休息嘛。”

    約會——這個詞成功觸動了鹿見春名的雷達,原本昏昏欲睡差點合起來的眼皮猛地睜開,那雙璀璨的金瞳倏然看向萩原研二。

    “約會?”

    “沒錯。”萩原研二肯定地點頭,對鹿見春名露出一個笑臉來,“和小詩交往后的第一次約會。”

    他的天平在“被照顧”和“約會”之間瞬間向“約會”的那一邊徹底傾倒。

    想和研二出門約會的話,那這個病就不能生了。鹿見春名認真地思考,他現在吃個藥原地刷新自己一下應該還來得及吧?

    他身上還帶著藥呢,這藥既不會口吐白沫也不會七竅流血,心臟疼幾下之后馬上結束生命,怪不得琴酒喜歡拿這個藥殺人。

    在床上吃藥的話估計會嚇到研二……還是去洗手間吧?到時候就說發燒只是太熱了體溫上升而已,其實什么事都沒有……就這么辦好了。

    鹿見春名十分滿意。

    他慢慢坐起來,在萩原研二疑惑的目光之中開口:“我想去洗手間。”

    藥不在鹿見春名的身上,他身上穿的是萩原研二的睡衣,藥盒在外套的口袋里,而他的外套——掛在臥室里的衣架上。

    萩原研二比鹿見春名要大上一圈,他的睡衣也理所當然地要大,穿在鹿見春名身上時挽了一截袖口,空空蕩蕩地掛在他的身上,走路的時候他差點就踩到了長了一截的褲腳。

    鹿見春名取下掛在衣架上的外套,走近了洗手間。

    他關上洗手間的門,但沒上鎖,靠在洗手池邊,從外套里拿出藥盒來,盒子里還剩幾個紅白相間的膠囊。

    他拿出一顆,剛打算送進唇中時,洗手間的門把手往下一按,被人從外面打開了。

    萩原研二走進洗手間中,目光落在鹿見春名的唇上。

    他微笑著注視鹿見春名,沒給任何反應和躲避的機會,伸手從鹿見春名的之間拿起了那粒紅白相間的膠囊。

    “我很好奇,這是什么?”

    萩原研二臉上的微笑十分溫柔。

    “小詩可以給我解釋一下嗎?”

    第110章

    萩原研二敏銳的觀察力一如既往地穩定發揮。

    他立刻就察覺到了鹿見春名的不對勁——去洗手間當然很正常, 但是現在這個天氣已經逐漸走進初夏了,氣溫逐漸升高,即使只穿一層單衣也絲毫不會覺得冷。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特地取下掛在衣架上的外套然后再進入洗手間吧?

    況且鹿見春名的第一反應并不是把外套穿在身上, 而是拎著外套走進洗手間中, 這就很可疑了。

    萩原研二看著鹿見春名拎著外套走進了洗手間之中, 猶豫了一下, 很快跟了上去, 握住門把手往下壓。

    等他推開門走進去,就看到了手指之間捏著紅白相間顏色的膠囊的鹿見春名,而鹿見春名正打算將這個來路不明的藥物送進嘴里。

    萩原研二形容不清自己當時的感受, 他只覺得心跳在驟然漏了一拍,身體優先于思維進行行動,迅速地從鹿見春名的手中奪下了那粒膠囊。

    將那枚膠囊握在手里時,萩原研二才覺得搖搖欲墜的心安穩地被放置到了原處。

    他松了口氣,隨即又覺得有些生氣——但不想擺出臭臉來, 于是保持著越來越擴大的微笑, 對鹿見春名輕聲開口。

    “這是什么藥?可以告訴我嗎?”

    萩原研二頓了頓, 垂下眼睛,打量著躺在掌心粒的紅白色膠囊。

    單單只從外表來看的話, 表面上是看不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來的, 完全就是普通的藥。

    至于外包裝……

    他的視線從紅白膠囊上緩緩移動,落在了鹿見春名的身上,然后又凝視著鹿見春名握著金屬質藥盒的手。

    那真的就是單純的金屬質的藥盒,表面是鐵質的銀灰色的質地, 藥盒上沒有任何標簽和印刻的花紋,看起來格外樸素。

    想通過外包裝辨別這是什么藥物看起來也不大可能了。

    “小詩為什么要躲在洗手間里偷偷吃這個藥呢?”萩原研二再度發問, “到底是為什么……小詩可以告訴我嗎?”

    那雙有著濃郁瑰麗的紫羅蘭色、像是名貴寶石的紫色眼睛與鹿見春名對視,將流淌的鎏金色也染上了漂亮的紫。

    鹿見春名被萩原研二凝視著,金色的眼珠緩緩轉動,視線停留在被萩原研二拿在手里的膠囊上。

    紅色與白色組成的顏色,很顯然,這是宮野志保研究出來的APTX-4869——或許有1%的概率能讓人返老還童變成小孩子,但另外99%的概率都只是毒藥罷了。

    嗯……他吃藥當然是為了毒死自己重置,這樣發燒什么的癥狀就會在短短幾秒之中完全消失。

    既然不生病了,原定的約會計劃就可以理所當然地重新排上日程吧?

    鹿見春名是這么打算的,但他沒想到的是,萩原研二會突然闖進來,還從他的手上把那粒APTX-4869給拿走了。

    該怎么回答萩原研二呢?

    鹿見春名短暫思考了幾秒,才滿臉真誠地開口:“這是……我認識的很厲害的博士做的特效藥。”

    這也不算是說謊吧,宮野志保不就是博士嗎?至于APTX-4869……雖然作用比較極端,但誰敢說能讓人返老還童的藥物不是特效藥?世界上沒有第二種比這更特效的藥了!

    “特效藥?”萩原研二重復了一下這個詞,繼續追問,“是關于什么的特效藥?”

    鹿見春名沉默了瞬間,根據當下的情況張口就來:“那當然是……用來退燒的特效藥。”

    他說的十分篤定。

    人死了不就退燒了嗎?尸體都會是涼的,說這是退燒藥當然也沒有問題。

    “原來是退燒的特效藥啊。”萩原研二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既然這樣,那我吃一顆也沒問題吧?正好我也感覺有點熱,說不定又發燒了。”

    萩原研二捏著那粒膠囊就打算往嘴里送。

    不能讓他吃下去——絕對不能!

    會死的……萩原研二一定會死的!

    鹿見春名的心跳差點停止,在萩原研二馬上要將膠囊吃下去的瞬間,鹿見春名暴起撲了上去,將那粒膠囊從萩原研二的手中打了下去。

    因為重力與慣性,萩原研二被撲過來的鹿見春名壓著向后倒去,兩人一起摔倒在浴室的地板上。

    萩原研二用手肘半撐著地面,沒讓后腦勺撞到洗手間地面上鋪著的瓷磚。

    紅白色膠囊被打飛之后墜落在地板上,滾到了角落里,直到碰到墻壁后才停止了滾動,凝滯在縫隙之間不再滾動。

    鹿見春名握著萩原研二剛才捏著膠囊的手,將那只手以無比強硬的姿態摁在地面上,不能動彈分毫。

    他的銀發因為垂首的動作而滑落下來,掃過萩原研二的頰邊,最終落進他的手心里。

    萩原研二輕輕地嘆了口氣。

    “小詩為什么不讓我吃呢?”他低聲說,“你不是說那是退燒的特效藥嗎?”

    “既然這樣,即使我吃下去也不會有事的吧。”

    萩原研二的聲音很低,低到隔著近在咫尺的距離都有些讓人無法聽清。

    鹿見春名的呼吸停止了瞬間,心臟的跳動急促了起來。

    他沒有立刻回答萩原研二的話。

    但正是因為鹿見春名在那瞬間的遲疑和猶豫,從這樣的反應之中,萩原研二立刻就明白了鹿見春名隱瞞的到底是什么。

    這是試探——萩原研二賭上自己生命的試探。

    他隱約猜到了那個紅白膠囊的真相。

    從親眼目睹鹿見春名的死亡又復生、又從森川彌那里得到了幾乎是佐證的確認的回答之后,以前所有覺得不合理、不可能的一切都被這些目之所及的線索串聯了起來,拼湊出了真相。

    鹿見春名一直以來說的“不會死”就如同字面意義上的一樣,他是不會死去的人,無論經歷怎樣的死亡,他終究會再次睜開眼睛復活過來。

    以前發生的一切都有跡可循。

    明明幾天之前的早上鹿見春名還在發燒生病,但在那天的幾小時后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就已經完全沒有生病的癥狀了,鼻音、沙啞,這些異樣被一掃而空,不論什么特效藥都無法做到這樣的事。

    還有那些在鹿見春名身上從來沒有留下過任何痕跡、總是以極快的速度愈合的種種傷口,炸彈爆炸的碎片造成的割傷和燙傷、被子彈貫穿的傷口,這些在鹿見春名身上從未留下過血的痕跡,就好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萩原研二時常會覺得自己幾乎產生了錯覺。

    但用零碎的線索拼湊出的真相告訴他,這不是錯覺。

    鹿見春名每一次的死亡都是真實的,那些傷口當然也是真實存在的。

    就像前幾天那次倉庫的爆炸一樣,鹿見春名在那樣的爆炸之中根本不可能完好無損地活下來,再說那樣的爆炸連他的衣服都毀地破破爛爛了,裸露在外的身體怎么可能仍舊毫無損傷?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在那種不可能有人生還的爆炸之中死亡之后,鹿見春名因為爆炸而被炸毀的肢體又再生了……他重新長出了手腳來,連長長的銀發都沒有損傷分毫。

    但在鹿見春名沒有死的時候,那些傷口愈合的速度與常人沒有區別,仍然會紅腫、流血、結痂。

    死亡是重新開始的“開關”,就像是對抗游戲里的復活泉水一樣,即使死亡也沒關系,只要從泉水里復活就仍然是毫發無損的滿血狀態。

    可以作出推斷了——鹿見春名將死亡當做了治愈的手段。

    所以他才不會在受傷后留下疤痕,所以他才不會在家里準備醫藥箱,所以他才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體……因為他不會死啊。

    那么這一粒膠囊,也是某種能讓他重啟的藥物吧?簡而言之,也就是毒藥。

    鹿見春名不知道該怎么解釋,但本能地不想就這么讓萩原研二知道真相,于是只能在謊言上繼續加諸謊言。

    “其實不是退燒藥。這是……”鹿見春名哽了一下,“……治療精神病癥的藥。”

    萩原研二呆了:“哈?”

    “真的。”鹿見春名滿目真誠,用沉痛的語氣說,“其實……我有精神病,只是我一直不敢告訴你,怕你覺得我奇怪……所以只好偷偷吃藥控制病情。”

    “嗯嗯。”萩原研二連連點頭,“你繼續編。”

    “……研二不相信我嗎?”鹿見春名斟酌了一下,擺出了委屈的可憐表情。

    萩原研二卻完全沒有要上當的意思,臉上微笑的表情徹底消失,他板著臉,伸手掐了一下鹿見春名臉頰上的軟肉。

    “小詩在小看我嗎?”他挑了下眉,“說謊還是真話——我還是看的出來的。”

    鹿見春名臉上偽裝出來的種種神情也逐漸消失了,上揚的唇角一點一點地落了下來,他的眼神有些閃躲,干脆垂下眼睫,讓濃密的銀色睫羽擋住了金瞳中涌動的暗潮。

    萩原研二的話音落下之后便沒再出聲,連帶著鹿見春名也沒有立刻開口。洗手間內很安靜,只有換氣扇運作的低微的聲音,以及幾乎交錯的呼吸聲。

    鹿見春名沉默了很久,才緩緩地低聲說:“其實你什么都知道吧。”

    在親眼目睹過他的尸體、又死而復生之后,卻一言不發,甚至沒有對他提起半個有關“奇跡”的事情來,也從來沒有詢問過他這件事……人怎么可能沒有好奇心?這只能說明萩原研二實際上已經知道了真相。

    但萩原研二是特別的人。

    所以只要萩原研二沒有對他露出異樣的、看怪物一樣的表情,只要沒有疏遠他、討厭他,鹿見春名也不會刻意在萩原研二面前提起這件事。

    違背人類生死定律的人注定是異類,他為什么要在萩原研二面前強調自己是個異類?

    “既然什么都知道,也沒有必要一定要從我這里得到答案了吧?”

    “差不多能猜到一點吧……”萩原研二嘆了口氣,他單手撐在身后的瓷磚地板上嗎,身體向后傾,仰起頭看向天花板上鑲嵌進去的燈,將涌上來的熱意逼退,“那其實不是用來治病的藥吧……吃這個藥是為了讓生病的癥狀消失嗎?那實際上其實就是毒藥,沒錯吧。”

    “是啊。”

    鹿見春名的聲音低下去,像是呢喃。

    “我不會死。”

    “是個異類吧?和正常的人類完全不一樣吧?”

    怪物。異類。魔鬼。

    惡心。

    這種話鹿見春名聽過太多遍了。社交網站上他被拍攝到當場復活的視頻流傳很廣,評論的人除了說惡心、怪物之外就是關心那十億的賞金。

    所有人都想抓住他這個非人的怪物,換來足夠讓一生無憂的十億,并且不會對他之后所面對的悲慘遭遇產生任何愧疚——僅僅只是因為他是形如人類而非人類的怪物,其他人就會收起所有的同情心。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這句話對全世界的人類都適用,而也被普遍認為是正確的。

    “我不這么覺得。”

    萩原研二回答。

    早在不久的之前,在那個狹窄逼仄的車廂里,鹿見春名就已經將真相告知他了。

    “說不定我是怪物”——鹿見春名當時是這么說的。

    那個時候,鹿見春名就用隱喻和暗示的方式將他身上的真相告訴了他,只是萩原研二當時沒有覺察到這就是真相,也因而根本無法責怪鹿見春名的坦率。

    “你是鹿見詩、是鹿見春名,是我的戀人,”萩原研二用手指撩開鹿見春名的額發,讓那雙被碎發遮擋住些許的金色眼睛完全顯露出來,“什么怪物、異類,都沒關系,我不認同這一點。”

    “……再說了,有那種超能力的人就算異類也很正常吧?世界上那些群星璀璨的天才不也都是從小都是異類嗎?有能力的人永遠和普通人不一樣——這么一想就完全沒問題了吧?”

    萩原研二的語氣輕松起來,

    “不過其實這比我想的好多了……最開始我還以為小詩真的是妖怪呢,體溫涼涼的像是冰塊一樣、又是少見的銀發、皮膚還很白,不管怎么想都像是誤入城市里的雪女嘛,只不過性別男的雪女倒是第一次聽說……”

    萩原研二的猜測中離譜卻又符合邏輯,鹿見春名竟然奇異的覺得有點道理。

    他欲言又止。

    “……”

    “不過仔細想想的話,‘不會死’其實也是一種超能力吧?就和小詩的幽靈一樣。”萩原研二甚至越說越覺得興奮,“超——酷啊!”

    鹿見春名屬實是想多了。

    他向來都習慣以惡意去揣測別人,因此也理所當然地將萩原研二的反應設想成了最糟糕的那種。

    那是他的習慣。鹿見春名從來不會對任何事情抱有過高的期望,當習慣往最壞的境地想時,只要稍微比最壞的情況好上那么一點點,鹿見春名都不會感到失望。

    而萩原研二的接受能力顯然要比鹿見春名最低期望中的情況強上不少。

    七年前就能接受他是“超能力者”這一點的萩原研二,在七年的時間中一次又一次地被潛移默化接受了超自然力量存在的事實,甚至大膽到敢去觸碰鹿見春名的藏太,都能做到這種地步了,怎么會害怕?

    雖然“不死”這一點確實令人驚訝,但鹿見春名此時就算說自己是外星人,萩原研二都不會覺得奇怪。

    “……你真的不覺得這樣很奇怪嗎?”鹿見春名茫然地問。

    萩原研二摸了摸鼻子:“奇怪是有點奇怪,但那是因為小詩這樣的超能力很少見嘛!不管是誰都會覺得嚇了一跳吧?對我來說,從第一次見到小詩的時候就知道你是‘特殊的人’,繼續保持這樣的特殊不也很好嗎?”

    “不死這樣的體質,雖然我不知道小詩為什么會是這樣,但那應該不是你的本愿……誰都無法決定的事情,沒有必要因此而責怪你。”

    “既然有這種手段,那將‘不死’作為對自己有利的方式進行使用當然也沒問題,小詩因為‘不死’而救了小陣平和我,身為既得利益者,明明被救了卻還感到排斥的話完全就是忘恩負義了。”

    萩原研二說出的字句像是溫和的水,一點一點地沸騰起來,將鹿見春名心底因為被發現而產生的冷意淹沒和驅散,醞釀成安定的感覺。

    他在意的人即使知道了他“不死”的秘密也沒有討厭他,雖然萩原研二并不知道他是個貨真價實的非人類,但這樣的態度也證明——萩原研二不在意。

    鹿見春名臉上靜默的神情融化了,再次將眼睛輕輕彎了起來,眼瞳之中的金色如同融化的粘稠的蜜糖。

    但沒等鹿見春名徹底地笑出來,萩原研二臉上再度露出了嚴肅的神情。

    “但是——”萩原研二盯著他,“隨意對待自己的身體的行為是錯誤的。”

    “我不會制止小詩將‘不死’作為戰斗的手段、治愈的方式,明明擁有力量卻非要限制的話就太不講道理了,但是,如果只是感冒發燒這樣的小病,根本不需要用到這樣的手段吧。”

    “有我在不是嗎?”

    鹿見春名唯唯諾諾:“對不起……我錯了……”

    他頓了頓,表情變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只是想快點好起來,這樣今天就可以和研二約會了。”

    萩原研二臉上嚴肅的表情靜止了瞬間,差點就維持不住。他干咳了兩聲,繼續板著臉。

    “那樣也不可以!”他疾言厲色,“況且還說了謊,想騙我,還編了兩次謊話,這也太過分了!”

    “對不起……”鹿見春名沒話說了,只能道歉。

    當然,他不會改的。

    “道歉的好敷衍,其實根本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吧。”萩原研二面無表情,“小詩要說對不起的話至少要拿出一點誠意來吧。”

    “什么誠意?”鹿見春名一愣。

    萩原研二握著鹿見春名的手腕,將他朝自己的方向拉近。

    他另一只手將少年的衣擺勾了起來,握住纖瘦的腰。他伏在鹿見春名的耳邊,細細密密的熱氣灑在耳廓上,讓敏感的耳尖立刻就泛上了淺淺的緋紅。

    “做了不好的事情,需要懲罰。”

    ……

    室內的空氣好像被點燃了,徹底變得沸騰,熱氣將他的肌膚都染上一層淺粉色。

    萩原研二給人的感覺也是滾燙的,雙重疊加的熱度好像在身體中逐漸升高,又被他融化。

    青年警官的唇擦過他的耳邊,在他的眉心、鼻尖、唇角與微微凸起的喉結上落下羽毛輕拂的吻觸。

    像是瀕死的天鵝一般,鹿見春名克制不住地仰起了頭,指尖痙攣地抓緊了被揉皺的床單。

    又像是對懲罰不滿,他泄憤般在警官先生的下頜上咬了一口。

    這確實是懲罰。

    鹿見春名昏昏沉沉地想。

    ……

    鹿見春名再次睡去的時候,萩原研二正坐在床邊,伸手掖了掖被角,用專注的目光描摹他的五官。

    直到放在桌邊的手機突然振動起來,萩原研二才起身看了一眼——備注為“姐姐”。

    是萩原千速打來的電話。

    萩原研二的臉上露出一點笑容,他握著手機走到不會打擾到鹿見春名的地方,才將這通電話接了起來。

    “研二?”萩原千速在電話另一邊的語氣格外輕快,“下周姐姐我要來東京哦!”

    “這么突然?”萩原研二疑惑,“是有什么事情嗎?”

    “大學時的同學要舉辦同學聚會啦,我好幾年沒去了,說是這次無論如何也得去,就剛好周末來東京一趟,順便看看你,不過你自己應該把自己照顧地很好吧?也還有陣平在呢。”

    “啊,下周的話……”萩原研二想了想,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剛好,我也想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

    萩原千速來了興趣:“什么人?啊,難道說是戀人?”

    “對。”萩原研二的眼角眉梢都變得柔和下來,“就是三年前我說要帶回來見你們的人……他前段時間回來了。然后……我們交往了。”

    “所以我想讓你們也見見他。”

    “好啊,剛好我也很好奇這個能讓我的弟弟三年來念念不忘的人。”萩原千速笑了起來,“就算不去同學會,我也會來東京見見你的戀人的。”

    *

    降谷零剛收到風見裕也傳來的短訊,掃了一眼便按滅了手機的屏幕。

    “一切順利?”諸伏景光觀察著降谷零的表情,得出了結論。

    降谷零點了點頭:“沒錯,交接已經完成,現在麥高倫應該已經在送往警視廳公安部的押送車上了。”

    “你覺得會出車禍嗎?”諸伏景光問,“剛好讓坐在車上的麥高倫死亡的‘車禍’。”

    降谷零緩緩搖了搖頭。

    “我覺得不會。麥高倫自己不就是被我們用這一招給騙了嗎?他想讓寺崎幸治當場死亡,計劃卻失敗了。有這樣的教訓在前,我不認為他們會使用同一招。”

    諸伏景光認同了這個說法:“想在公安部內動手就會更麻煩了。”

    “所以才更方便啊。”降谷零微笑,“明天就是鈴木財團旗下椿島酒店的開業慶祝晚宴,我和鹿見會一起參加。”

    “我會讓今井幫我弄一張邀請函的。”諸伏景光頷首,“如果能從內海將人那里挖出東西來就更好了。”

    降谷零看了一眼時間,和諸伏景光一起走了出去。

    諸伏景光繼續扮演著森川樂器店的店主,降谷零打算回去好好完善一下計劃。

    在走出樂器店時,降谷零看見了站在毛利偵探事務所一樓入口的江戶川柯南。

    察覺到投注過來的目光,江戶川柯南偏過頭,與降谷零的視線相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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