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還沒回到酒店, 葉蓁就收到了程錦的電話。
“你今天見到許建成了嗎?”
“見到了。”葉蓁從車上下來,用手勢和鐘云森道別,而后長吐一口氣, “我等了他一天, 他就跟我聊了一刻鐘。”
“這老東西!”程錦咬牙切齒。
葉蓁沒回房間,在電梯里按下行政走廊的樓層, 精神緊繃一天, 陡然松懈下來,她才察覺到餓意,翻開菜單點了一份晚餐。
挑了個窗邊的位置,葉蓁抿一口薄荷水, 而后才開始說今天和許建成的聊天情況。
他鐵了心要賴這筆尾款,說什么都不為所動, 最后干脆冷笑, 說大不了法庭見。
“他破罐子破摔老娘才不要跟他共沉淪!”程錦在電話那頭快要氣炸,“我估計零和內部是出什么問題了,這段時間我私下聯系了幾個他們的合作乙方,都和我們一樣被違約。”
套餐端上來, 葉蓁叉一小塊面包放進嘴里。
程錦逐漸冷靜下來, 聽到她的咀嚼聲:“蓁蓁, 你現在才吃晚飯嗎?”
“嗯, 之前不餓。”
“那你先吃。”程錦了解她,知道她肯定是一天沒吃飯, 頓了下說,“沒關系, 大不了我們就跟他打官司,讓他拿資產抵債。”
葉蓁喝水, 想了想:“不行,公司賬上流動資金不夠,年底要給工廠付尾款,不能和許建成耗。”
“我知道。”程錦咬咬牙,“這死老頭子,當初想著他是我爸朋友,現在給我玩這一套,逼急了我去找我爸借錢先填上,再慢慢跟他打官司。”
接手公司以來,為了和她哥賭一口氣,程錦沒向她爸低頭求過一次幫助,但眼下也實在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沒事蓁蓁。”程錦安慰她,“這件事你別管了,明天周日,你去舅舅家好好休息一天吧,這段時間你太累了。”
葉蓁“嗯”了一聲。
她是有點累。
這兩個月事情太多,她一直連軸轉,中間還通宵了幾天,加上失眠,自己都察覺到身體撐到了極限。
晚上洗完澡,葉蓁拉上窗簾睡了個昏天地暗。
她睡眠質量不好,經常多夢,今晚也是如此,光怪陸離做了很多連不起來的夢,夢里一直胸悶,喘不過來氣。
不知道為什么,自從昨夜大雨她被雷聲驚醒后,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壓得她心情沉郁。
第二天醒來,陽光明媚。
葉蓁洗把臉辦了退房,打車去舅舅店里,這幾年自媒體盛行,舅舅的香水店莫名其妙火了起來,因為獨特的裝修和調香成為很多網紅的打卡點。
周末,店里人就更多。
葉蓁坐在出租車里看了眼,估計孟書遠今天是沒空和她吃午飯,于是干脆沒下車打擾,叫司機把車開走。
“好嘞姑娘。”司機重新打表計價,“您去哪兒?”
“先開著吧師傅。”葉蓁撐臉看著窗外,“在附近轉轉。”
她已經忘了自己多久沒好好看過北城的秋日了。
上學的時候倒經常有時間散步,那時不覺時間珍貴,于唾手可得的風景和人都不甚在意。
現在果然應了那句老話,失去才懂珍貴。
在附近漫無目的地轉了會兒,葉蓁讓司機停車,自己下車散步。
迎著陽光慢悠悠走了會兒路,她覺得心情好些,臨近中午,在微信上問沈清央要不要一起吃飯。
她這些年和沈清央一直保持著聯系,當年托她進律所實習,實習結束她沒留下來,沈清央也沒問她為什么,只說做自己喜歡的就好。
葉蓁一直覺得這個學姐實在活得太通透,她更像傳統意義上世人眼里的優異人士,學習認真,工作認真,無論何時都溫和理智。
沈清央很快回復她,說自己在把電腦送到售后店維修,問她在哪里。
葉蓁發了地址過去。
好巧,二人不過一街之隔。
葉蓁過去找她,見到面時店里工程師正在給她的電腦拆機,一邊拆一邊搖頭說著什么。
“沒事吧學姐?”葉蓁走過去。
沈清央扶額嘆口氣:“進水主板燒了,要換個新電腦。”
“硬盤呢?”
“硬盤好的。”工程師連接查看數據,而后拔下來遞給沈清央。
“算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沈清央倒看得很開。
“要我陪你現在去買臺新的嗎?”葉蓁問。
“不用。”沈清央笑了下,“本來就只是備用的而已,不著急,我們先去吃飯。”
午飯是在附近一家粵菜餐廳吃的,口味清淡,葉蓁好奇沈清央怎么突然變了口味,她記得她從前很愛吃辣。
“加班熬夜喝酒再嗜辣,我還想多活幾年。”沈清央開玩笑。
吃完飯二人在附近散步聊天,她們平時見面不多,卻彼此都算得上對方挺舒服的朋友。
不聊很深的私事,只聊一些很淺的生活和工作。
提起零和的時候,沈清央笑了,說自己律所最近接要告許建成的訴訟案子可不少。
葉蓁停步揉揉額頭:“可能我們也快要加入。”
“學姐一定幫你贏。”
二人相視一笑,逛一會兒后找了一家咖啡廳喝下午茶,沈清央在手機上回信息,突然想起來:“晚上有個同學聚會,你去不去?”
“校友會那個嗎?”葉蓁也看見了,學生會的人有自己組建的校友會,在同一個城市的偶爾會出來聚聚。
葉蓁和程錦實在太忙了,南城的同學聚會她倆都沒去過。
手指摩挲馬克杯杯壁,葉蓁微微沉默。
片刻,她抬頭對沈清央笑了笑,說:“好。”-
地點在西城區一家音樂酒吧,包場,老板也是同學。
到那兒時已經接近晚上,暮色四合,深秋晝短夜長,很快,太陽便沉入地平線。
酒吧裝修很漂亮,走復古風,角落擺放的裝飾和壁畫與風格相得益彰,許是因為臨近圣誕節,吧臺每隔不遠就放了發光圣誕樹和旋轉木馬等各種各樣的小擺件。
走進去,大多數人都挺眼生,葉蓁不確定是真的不認識還是自己沒認出來。
直到幾個人走過來和她們打招呼,葉蓁才與當年學生時代的同學對上臉。
她當年在學校挺出名,畢業后又久不露面,好奇想和她交談的人不少。
葉蓁微笑著聊了幾句,她偏熟悉的是當時一起在編輯部的同學,大家找了張桌子坐下,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
老板專門請了樂隊來表演,在一樓小舞臺上演奏,二樓的人背靠木欄,也能和樓下的人打招呼。
多年不見,大家變化都很大,當年聚在一起玩各種桌游的同學們,如今推杯換盞間,談笑的都是股市和房價。
葉蓁沒參與交談,只是靜靜聽著,用刀叉慢慢切一塊牛排。
偶爾有人和她說話,她也笑著應。
到底都是同學,聊著聊著就談起當年學生時代的趣事,不可避免地就說起秦既南。
財經新聞滿天,生活里也避無可避的名字。
其實大家都知道他們當年那一段,說的時候不免小心翼翼去注意她的臉色,見她笑意不變,仍舊慢吞吞吃著東西,覺得過了這么多年恐怕早就放下了,才放心地聊了起來。
“南哥是回國了嗎?”
“回了,前段時間行業大會上還看見他了。人家到底是天之驕子,和我們普通人不一樣,不用自己打拼。”
“你這話說的。”有人笑著去碰酒杯,“他回來不好嗎,咱們高低能說上幾句話,他愿意念個同學情,也夠你公司吃好幾年的。”
“你想得挺好,上哪能說上話。”那人說著剛好看到樓梯上下來一個人,揚聲叫住他,“喲,許哥,你也在,南哥來嗎今天,聽說他回國了。”
二樓下來的是秦既南曾經的室友,許子安。
牛排冷了,有些硬,葉蓁放下刀叉,捏起一塊甜點吃。
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空腹一天的緣故,她今天總覺得特別餓。
“好吃嗎?”沈清央在旁邊問她。
“嗯?好吃。”葉蓁回神笑笑,“挺特別的味道,不知道里面加了什么。”
話音剛落,許子安的聲音響起:“來啊,你問得挺巧,阿既剛跟我說他到了。”
葉蓁手指在唇邊停頓一瞬,灑在糕點上面的紅曲粉簌簌掉落。
與此同時,進門走廊邊傳來一陣喧鬧聲,打招呼聲此起彼伏,比之學生時代的親昵肆意,多了幾分客氣討好。
“什么風把南哥刮來了。”
“叫什么南哥,叫秦總。”
“哈哈哈是。”
由遠及近。
樂隊修整,切換下一首歌的間隙,從進門就成為焦點的男人模糊輕笑了一聲,開口:“別給我來這一套。”
一瞬間,仿佛和當年的張揚懶散別無二致。
葉蓁面上沒什么表情,仍然慢慢吃著手中的蛋糕。
一張長木桌,她坐這頭,他在另一頭說話,聲音凐滅在貝斯聲中,聽得并不真切。
一塊蛋糕吃完,她擦凈手指,起身離開。
“去哪?”沈清央問了一句。
“洗手間。”葉蓁面色如常對她笑。
轉身,相反的方向,穿過大半個酒吧,侍應給她指了方向,轉角后穿過走廊就是洗手間。
葉蓁道謝,走進去徑直反鎖隔間門。
她重重喘氣,胸口悶得近乎窒息。
還是太高估自己。
以為不會有什么的,在咖啡廳里沈清央問她的時候,腦海中的確閃過片刻念頭,想著也許他會來。
可是他真來,又怎么樣呢。
葉蓁靠著門板,仰頭手背遮臉,心跳快得她有些恍惚。
呼吸越來越困難。
她覺得自己有些不正常,大腦一片空白,喉嚨干癢,難受得她無法冷靜。
推開門板,葉蓁腳步微微踉蹌,她在洗手臺前用冷水沖臉,情況絲毫沒有緩解。
她強迫自己冷靜,熟練地卷起袖口,白嫩的皮膚上冒出一片密密麻麻的紅疹。
葉蓁不記得自己今晚吃過什么會過敏的食物。
半塊牛排,一疊小蛋糕,一杯檸檬水,她甚至連酒都沒有碰。
心跳得越來越快,葉蓁擦干臉和手,轉身朝外走,想去找沈清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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腳步都有些不穩,她剛穿過走廊,將要越過轉角處時,有陰影停在她面前,攔住她去路。
質感精良的西褲,黑色大衣敞著,他臂間落下的,是她留在座位上的外套。
葉蓁陡然停下腳步。
人群都在轉角之后,喧囂和樂隊彈唱聲交雜,空氣中酒精沉浮,一切都若即若離像在很遠的地方。
身后盡頭開著窗,冷空氣絲絲縷縷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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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里的蛋糕上灑的不是紅曲粉,是楊梅粉。”一瓶水遞近,伴隨著男人輕淡嗓音。
由模糊變得清晰。
像從回憶被拉回現實。
葉蓁終于明白自己過敏緣由。她對楊梅的過敏反應極為強烈,小時候只吃過一次,被送進急救室差點休克,從此再沒碰到楊梅,所以根本不知道它的味道。
再加上蛋糕上只灑了薄薄一層,嘗不出來,但幸好是少,再多點,她現在恐怕都沒法清醒。@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怎么知道?”她低聲。
“你剛走,老板過來介紹,那是他特地請來的甜點師研發的新品。”
葉蓁掐著自己指尖,聲音平穩:“知道了,多謝。”
她往左走,他用水攔住她:“你要去醫院。”
礦泉水折射著斑駁的光,在瓶中浮浮沉沉。
“我知道。”她說。
“沒喝酒,送你。”
“不用。”
秦既南收回手,平靜道:“來時看到你學姐,有人想委托她一樁并購案,現在正在談細節,你要過去找她嗎?”
葉蓁的腳步陡然停下。
身后人語調依舊沒什么情緒,慢慢地說著和當年一樣的話:“舉手之勞,你不用在意。”
第 52 章
醫院急診區。
醫生檢查過她的狀況, 低頭唰唰寫藥方:“來得還算及時,你楊梅過敏這么嚴重,以后要注意點。”
葉蓁“嗯”了一聲, 她喉嚨太難受, 不太想講話。
“輸液在三樓,刷卡把單子給護士。”醫生頭也不抬遞處方單, 她還沒反應過來, 肩上落下陰影,身后男人伸手接過,道了句謝。
他的黑色大衣衣角在瞬間拂過她的手背又離開。
葉蓁手指動了動,起身時看到秦既南在外面捏著那張處方單打電話, 語氣很淡,似乎是在說安排一間VIP病房。
她沒急著跟出去, 腦海中忽然閃現片刻清明, 低頭從包中翻出鐘云森送她的手表,戴到左手上。
秦既南轉身時,剛好看到女人垂首系表扣,墨綠色表帶圈著纖細手腕, 膚色極白, 夠好看, 也夠扎眼。
他就那么看著她, 直到她走出來,想從他手里抽處方單:“我去三樓。”
今晚至此, 葉蓁不想再生多余麻煩。
秦既南看著她,放下手, 手機滑進大衣口袋,處方單也跟著輕飄飄落到她掌心。
他站在她面前, 很高,身量挺拔,陰影覆蓋她全身,五六年近乎洗去他年少時所有的張揚與傲氣,取而代之的是過分平靜的成熟。
好像一個全然的陌生人。
甚至他們比陌生人還不如。
多看一眼,都仿佛是往心里扎進一根綿軟的刺。
醫院喧囂的機器和人潮幾乎將葉蓁淹沒,她沿著扶梯上三樓,錯開一節階梯,秦既南在她身后,男人影子投在階梯上,蔓延至她腳下。
到三樓,葉蓁先刷卡,把處方單給了護士,隨后就到輸液大廳等候。
輸液大廳很大,也很吵鬧,各路交談聲混合著小孩子的哭鬧聲,幾乎讓人心里的煩躁立時上涌。
葉蓁挑了個角落一些的位置,一排連著五六個空位,秦既南在她身邊坐下。
她沒問他為什么還要留下,他也沒解釋,兩個人一前一后走著,容貌出眾又疏離,著實吸引了不少目光。
葉蓁沒心思管,呼吸道像被扼住,她渾身起著小紅疹,難受得一坐下就閉上了眼。
耳邊聽見秦既南坐下又起身,再回來給她帶回了一杯熱水。
溫熱杯壁碰到手指,葉蓁都有些恍惚,今夕何夕。
睜開眼她回到現實,握住紙杯,輕聲:“謝謝。”
他淡淡嗯一聲,清沉漫然,聲線不似從前明朗。
護士拎著輸液器走過來,喊她的名字,葉蓁抬手。
酒精棉球擦過手背,皮膚被細細的藍色針頭刺破,葉蓁垂眼看著血回到管中,又很快被流動的藥水覆蓋。
她淡淡舒一口氣,干燥唇瓣碰到水,喉嚨被浸潤,稍微好受了些。
在車上時她就給沈清央發了信息,只是撒謊說有朋友過來接自己,沈清央現在來問她怎么樣了,她回一切都好,叫她不必擔心。
單手打字,只能慢吞吞的。
回完幾條工作上的信息,葉蓁把手機調成勿擾模式,丟回大衣口袋,
碰碰杯壁,熱水變溫,她端起來喝完,微微側頭想看看身邊人時,發絲差點擦過秦既南的指背。
男人身上浮著很淡的松木香,于滿空氣消毒水中,若不是他們離得近,根本聞不到他大衣上那一縷幾乎沒有的淡香。
他闔著眼,像是睡著了。
葉蓁片刻怔忡。
他睫毛垂著,眼下有很明顯的烏青,單手抵額,撐在靠近她這側的扶手上,另一只手也搭在上面,以至于身體像是傾向她的方向。
她回信息,不過短短幾分鐘。
這么累嗎,秦既南。
葉蓁盯著他,視線從他的臉下落,指間銀戒折射冷光,刺痛她的眼睛。@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深呼吸,用力眨了幾下眼,還是覺得有些疼。
應當要感謝他的,畢竟他百忙之中還能抽出空陪她這個前女友在醫院打點滴。
葉蓁仰頭,背靠冰涼的椅背,眼前是醫院刺目的白熾燈。
不知不覺倦意襲來,在酒店時睡不好,輸液大廳喧囂交雜,還是又冷又硬的板凳,她竟然恍惚地睡了過去。
再睜眼時,身上蓋著男人的黑色大衣,頭頂吊瓶只剩一半藥水。
藥水起效,她喉嚨癢痛感減輕,葉蓁撐起身,身上的衣服霎時有些滑落,她下意識用手拉住,觸到里面溫暖的布料。
“我……”
“這是最后一瓶。”秦既南平靜地回答她,“護士說剛才的藥會讓人犯困。”
他解釋她所有問題,葉蓁張了張嘴,看到他身上只余一件白襯衫。
很簡單的款式,甚至因為夜深而有些微皺,卻被他穿出莫名倦怠的貴氣感。
“你不冷嗎?”她攥著他的衣服。
“還好。”秦既南方才一直在回手機信息,此刻收起來,轉過頭來,看著她的眼睛說話。
葉蓁微微無言,護士過來給她拔針,她輕微活動手腕,起身順手遞他的衣服。
秦既南接過去,卻沒有立刻穿上,而是搭在臂間,和她并行下樓。
醫院玻璃墻倒映出二人身影,葉蓁側頭,那一對身影重疊,順著扶梯下行。
不知是漸行漸近,抑或是漸行漸遠。@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走到門口,才知道下了雨。
夜深雨重,北城難得有這樣靜的雨,不打雷不刮風,只是在夜里下著,澆落一樹落葉。
葉蓁在門口停步,打開手機想叫車,卻發現半小時前鐘云森從程錦那里知道她過敏的事,問她怎么樣了,要來醫院看她。
她給他回不用,消息發出去的下一秒,鐘云森立刻回了過來:【程錦跟我說你在哪家醫院了,我已經到了,你在哪兒?】
葉蓁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回復:【急診大廳門口。】
鐘云森:【OK,我馬上過去。】
關掉手機,她側身發現秦既南也在看著外面的雨,于是開口:“今晚謝謝你。”
“不客氣。”
兩句簡短交談,二人之間再度陷入沉默,以前在一起時有說不完的話,而今疏離到這個地步,并肩廊下,連一句這些年過得還好嗎都問不出口。
也是沒資格問。
濕風斜雨,四下闃靜,葉蓁微微仰頭,伸手,一滴涼雨掉落指間。
短暫的沉默中,秦既南忽然開口:“你住哪?”
她回眸看他,看到他漆黑成熟的眉眼,看到他左手上的戒指。
“我同事過來接我。”她平靜地笑,“就送到這吧。”
話音剛落,鐘云森打傘從雨中走過來,看到她眼前一亮,加快腳步:“葉蓁。”
“你沒事吧。”他第一件事就是上下打量她,“怎么突然過敏了?”
“是意外。”葉蓁抱歉笑笑,“下雨還麻煩你跑一趟。”
“不麻煩。”鐘云森說著注意到她身旁氣質長相出眾到讓人無法忽視的男人,他淡淡看過來一眼,鐘云森鬼使神差察覺到極不友好的壓迫感,猶豫著問,“這是……”
“大學同學,今天同學聚會。”葉蓁并不想多說。
“那麻煩你了。”鐘云森客氣地笑,伸出手想和秦既南握手,盡力讓自己忽視眼前男人身上強烈的上位者感。
“不麻煩。”秦既南沒動,直接忽視了他伸過來的手,淡淡道,“我是她前男友。”
鐘云森的胳膊和笑一起僵在半空。
葉蓁也驀然轉頭看他。
秦既南卻像根本沒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多突兀,慢條斯理穿上外套,低頭看她,將手里的藥袋遞到她手上。
他最后一句說:“下次吃甜品前記得問清有沒有添加楊梅。”
葉蓁盯著他:“好。”
遠處雨中停了輛車,車上下來一個穿戴西裝眼鏡的年輕男人,他撐著傘走過來,手里還多拿了一把傘:“秦總。”
秦既南走進他傘下,兩人身影逐漸隱入幽深雨夜。
她定定地在原地站了許久,才收回視線輕聲說:“我們也走吧。”
“他……”鐘云森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試探性地問,“他是你前男友?”
“嗯。”葉蓁累得有點不想再掩飾,長吐出一口氣,承認,“他是。”-
一直到車里,韓佑都沒敢問讓他拿的另一把傘原本是要作何用處。
后座的年輕男人自上車就沉默,氣壓低得讓韓佑不敢輕易開口,他面上不動聲色,心里卻轉了八百個來回。
剛才急診廳站在老板身邊的女人,用一句傾國傾城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在集團管理者身邊做總助,韓佑都不記得自己見過多少美女,這樣的圈子里最不缺女人,看多了,也就俗了。
剛才那位,卻是真驚艷。
一襲黑色針織裙,渾身上下素得什么首飾都沒有,清凌凌站在冷光燈下,實在美得讓人瞬間忘記呼吸,全部的注意力只能落到她身上。
雨打在車窗上,韓佑握著方向盤,一兩秒后就回神,低聲向后:“小齊總和靳總還在等您。”
“走吧。”后座的人終于打破沉默,嗓音微啞。
回國這段時間,齊允一直給他打電話,說有件禮物要送他。
他不知道賣什么關子,到今天,秦既南才抽出時間來。
到地方,推開包廂的門,里面齊允不在,只有靳然和其他幾個朋友在聊天。
“怎么現在才來?”看到他,靳然招手讓侍者倒酒。
“去了趟同學聚會。”秦既南脫下外套,有些疲倦地坐下。
聽到這話,靳然的動作有片刻停頓,隨后淡笑道:“怎么突然想起來去同學聚會?”
“沒什么事做。”
“老夫人葬禮時間定了嗎?”
秦既南說嗯。
“節哀。”靳然握著酒杯遞給他。
秦既南接過來,坐了會兒,覺得包廂里太吵,和靳然一同去陽臺上聊天。
聊起零和的事,靳然嘲諷:“許建成膽子挺大,空手套白狼,既想要面子,也想要里子。”
他說著轉過頭:“不過你把他的事捅出去,不怕他狗急跳墻嗎?”
“他不會知道。”秦既南胳膊搭上欄桿,“何況他現在應付官司也來不及。”
靳然點點頭:“也對。不過你剛回國,他是哪惹到你了。”
“看他不順眼。”
“什么?”
秦既南沒說話。
靳然想想,忍不住抵額笑,覺得看到幾分他這個發小以前的樣子。
“那他活該。”他笑著伸手碰了碰秦既南的酒杯。
二人隨意聊著天,有服務生來敲陽臺門:“靳總,外面有人找。”
“誰?”靳然疑惑。
服務生搖搖頭。
靳然放下杯子:“那我去一趟,你等一會兒,齊允應該待會兒就過來找你。”
“他到底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靳然聳聳肩,“他非說準備了一份厚禮,要你親自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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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南皺皺眉。
靳然走后沒多久,陽臺外的雨變小,欄桿是濕漉漉的,有人打來電話匯報工作上的事,秦既南回神,放下酒杯和電話那頭的人講話。
他神思專注,沒注意到有人從外面推開了陽臺門,等他掛掉電話時,幾步之外悄然立著個纖細的身影。
“秦總。”是個年輕女孩,雙手交疊在身前,小聲喊他。
她身上沒穿會所的服務生制服,反而是很普通的毛衣牛仔褲,看起來年紀不大,二十左右的樣子。
這樣的事太常見了,秦既南目光都懶得給一個,拎著手機準備離開。
“秦總——”女孩擋到他面前,低頭咬唇。
“請讓一下。”他淡淡出聲。
女生沒動,彎腰端起圓幾上一口沒動的酒杯,抬頭遞給他,一張粉黛未施的臉就那么在夜色里呈現。
琥珀色酒液在玻璃中輕晃,遠處路燈的光被折射進來,影影綽綽描摹著女生略略上揚的眼尾,純情無辜的眼神。
很漂亮的一雙眉眼。
只是有五分像葉蓁。
就已經足夠留住人的目光。
的確是很漂亮。
秦既南靜靜地看著她,把人看得越來越緊張,男人身上的白襯衫簡單卻昂貴,但和那張讓人忍不住癡迷的臉相比,再貴的衣服都是陪襯。
女生被看得越來越緊張,她輕輕吞咽口水,把酒杯又往上端了端。
秦既南垂眼,接過來。
她喜出望外,心跳得很快。
他輕輕摩挲酒杯,用冰涼的杯口抬起她下巴,女生對上他的神色,才發現實在過分平靜。
“你叫什么?”
“真,真真……”
“哪個zhen?”
“真實的真……”她聲音發顫。
秦既南沒什么情緒地笑了一聲,松手,下一秒,酒杯砸到地上,四分五裂。
女生嚇得后退,眼眶瞬間盈淚,泫然欲泣的模樣。
他看她,聲音居然溫和:“假名字還是真名字。”
“……”她不敢吭聲。
“是齊允給你取的。”秦既南彎腰抽出一張紙,漫不經心擦著手指。
離開包廂,在外面等靳然的人竟然是齊允。
“你怎么在這。”靳然疑惑,“阿既在等你,你到底賣什么關子。”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齊允笑嘻嘻地搭上他的肩,“阿既這些年也把自己悶得太厲害了,作為好兄弟,我當然要送他解悶的。”
靳然皺眉,但以他對齊允的了解,不會是什么好事:“你到底送了什么?”
“害。”齊允挑起眉,“阿既以前不是很喜歡他那個前女友嗎,我上個月跟一影視公司老板吃飯,他帶了幾個年輕姑娘,其中有一個和阿既大學時候的女朋友……不說有七分像吧,至少眼睛和感覺特別像像。”
他洋洋得意說著,靳然的臉色卻越來越沉。
齊允渾然不覺:“你和阿既就是責任感太重了,集團業務反正又不會賠,整天那么上心干嘛,年紀輕輕活得清心寡欲。這姑娘,我保證阿既喜歡,回頭再花幾個錢捧她,給捧紅,多解悶。”
靳然越聽越想踹他,拉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忍不住:“你他媽瘋了嗎?”
“不是,你罵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閑得有病。”
“不是,你干嘛?”齊允莫名其妙,“真的挺像的,阿既不是就喜歡這種長相的嗎?”
靳然深呼吸,忍住自己爆粗口的沖動:“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秦老夫人前天夜里剛病逝,這連頭七都沒過,你往他身邊送女人?”
“阿既奶奶死了?”齊允呆住。
“就算沒有他奶奶這件事,你也簡直是瘋了。”靳然按自己額頭。
“那怎么辦,那姑娘已經進去了,我總不能現在叫人把人拉出來吧。”齊允留有一絲僥幸,“說不定他真挺喜歡呢。”
這話剛說完,包廂門打開,秦既南從里面走出來。
他連外套都沒穿,拎著車鑰匙越過他們下樓,齊允就知道完了,他這事做得是真不妥當。
追上去的時候,秦既南已經開著車離開了會所。
齊允心里咯噔一聲,秦既南從小到大脾氣一直挺好,不太跟朋友發火,但他跟秦老夫人最親近,老夫人生病臥床這幾年里,他幾乎尋遍了中外醫生,可惜竟然無力回天。
怪他這幾天去盧森堡轉了一圈,根本不知道秦老夫人病逝的消息。
齊允開車追上去,雨夜路上車不多,他一直按喇叭,前面的車置若罔聞,下了高架橋往郊外開,一股拿公路當跑車賽道的架勢。
齊允只能咬著牙追,喇叭按得震天響,經過一處路口的時候,秦既南忽然減速,他沒剎住車,“轟隆”一聲追尾撞了上去。
齊允一身冷汗,他將車熄火,前面的車緩緩后退,開到他旁邊,玻璃降下來,秦既南輕描淡寫問他:“受傷了嗎?”
“沒。”齊允連忙解釋,“阿既,我不知道奶奶病逝了,這事是我做的不妥,我本來想的是你在國外悶了這么久,怕你回國也無聊,才想找個人陪你。”
“嗯,謝謝你。”秦既南說,“但我還沒閑到要跟陌生女人上床來打發時間。”
齊允愣住。
雨還在下,澆滅跑車發動機冒的煙,北城的深夜一貫凜冽而沉寂。
靜了兩秒,秦既南又淡聲補了句:“也別拿她跟我開玩笑。”
第 53 章
周三, 北城這邊工廠事情處理完,葉蓁和鐘云森一起返回南城。
晚上的航班,抵達南城時是晚上十點, 她和鐘云森在機場分開, 各自打車回家。
不知是不是這一趟遇見了秦既南的緣故,葉蓁總覺得整個人都很累。
他一出現, 她就忍不住繃緊神經, 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以前就這樣,多少年過去了,還是如此。
經過樓下便利店,葉蓁從冰柜里拿了一打朝日啤酒, 頭發隨意地扎起來,拉開易拉罐, 邊走邊喝。
南城夜晚的風都是柔的, 空氣中飄散淺淺花香。
她按下數字按鈕,疲憊地靠著電梯轎廂,靜靜感受失重感。
紅色數字跳動到19樓。
門打開,葉蓁走出去, 頰邊烏發松散, 她拉著行李箱, 滾輪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快到門口時,葉蓁陡然停下腳步。
人影投落在瓷磚上, 蔓延至她腳下。
聽見聲音,靠在門邊的人微微站直了身子, 白色襯衫與淺卡其休閑褲中間細細的棕色皮帶收束出女人纖細的身材。
卷發披散,黑色低跟短靴, 雪白手腕上扣著一塊表,姿態溫柔而松散。
“蓁蓁。”女人對她彎唇,“好久不見。”
葉蓁愣在原地,冰鎮朝日啤酒的鋁管在手里冒出水珠:
“阿音?”
行李箱在梁從音手里轉了個圈。
“是。”她眨眨眼,“葉總監,能收留我一晚上嗎?”
葉蓁肩膀一松,和她對視而笑-
開了燈,落地窗映出南城繁華夜色。葉蓁打開冰箱,掃視一圈,拿出番茄和雞蛋,準備簡單煮碗掛面。
“你怎么不提前給我發個信息。”她關上冰箱,轉頭問梁從音,“萬一我不在家怎么辦,今天是巧了我從北城回來。”
“發了。”梁從音說,“你在飛機上,可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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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磕雞蛋:“那你就干等著啊,下飛機這么累不先找個酒店休息。”
“懶得定,出機場我就讓司機直奔你這兒來了。”梁從音脫下外套,問葉蓁用哪個鍋,倒上水開始煮面,“我想你總不至于把我扔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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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攪散雞蛋,揚唇,把蛋液倒在平底鍋上。
大學畢業后,梁從音赴美讀研,之后幾年,她就留在了美國工作,但假期回國時,會來南城找她和程錦。
這樣突如其來出現在她家門口,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這次回國待幾天?”葉蓁用筷子給雞蛋翻面。
“嗯……永遠。”梁從音抬頭笑了笑,“我申請調回國內了。”
“這么突然?”葉蓁意外。
“其實早就想回來了,只是去年有樁跨國并購案耽擱了,我總不能一輩子留在國外。”
“南城嗎?”
“對。”
“怎么了?”梁從音湊過來,“怕我賴上你啊?”
“那我還挺開心的,一個人住是有點無聊。”葉蓁彎唇,說真心話,“剛好有多一間臥室。”
“你新租的這公寓我還是第一次來,怎么還有兩個臥室,準備留給誰住?”
“你,專門給你留的。”
“少來。”
葉蓁打開水龍頭洗水果,笑:“沒辦法,我想住這個小區,戶型都是這樣,多出來的次臥我本來打算改成書房的。”
“那現在——”
“一直懶得動手。”
“命中注定它屬于我。”梁從音端碗去餐桌,燙得摸了摸耳朵。
時鐘指向十一點半時,二人吃上飯,深夜的面總顯得格外動人,梁從音手藝比葉蓁自己好很多,咸淡適中,葉蓁沒忍住,吃完一碗又吃了第二碗。
梁從音挑眉:“你是自己把自己養這么瘦的嗎?太可憐了,想吃什么姐妹明天給你做。”
“想吃的太多了,等我待會兒給你列個菜單。”
吃完飯,二人又聊了會兒,因為時間太晚,加上她們都是剛下飛機,旅途疲憊,葉蓁從柜子里找了新的四件套抱給梁從音,讓她在次臥睡。@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次日一早,葉蓁剛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見程錦抱著電腦在里面等她。
“這么早……”葉蓁驚訝,程錦眼下有黑眼圈,整個人卻顯得很精神,看到她蹭地一下從椅子上起來:“你終于來了!”
“還沒到八點半吧……”葉蓁放下包,“什么事這么急?”
“大事!”程錦神采奕奕,按著她的肩膀讓她坐下,“我們或許有救了,不用回去求我爸了。”
“許建成愿意還錢了?”
“怎么可能。”說到這個程錦就來氣,忍不住罵道,“這老狐貍,我昨天剛從別人那得來的消息,他公司根本沒有錢還,他老婆卷公款帶著孩子和情夫跑路去海外了,許建成一直瞞著,現在消息傳出來,不知道多少家公司向他討債,零和算是完了,根本資不抵債。”
葉蓁皺皺眉,難怪許建成之前一直躲著不見。
“不過這都不重要。”程錦擺擺手,拉椅子坐下,“蓁蓁,一起來的還有個好消息,據說秦氏旗下的七日酒店準備把年限較久的酒店重整翻新,重新做一個系列風格。而且聽說他們這次不打算用一直合作的法國設計師品牌,想用國內廠商。”
葉蓁頓住。
程錦抓住她的手,兩眼放光:“天大的好機會啊蓁蓁,如果能拿下這次合作,不僅解了我們的燃眉之急,而且也能打出知名度。”
葉蓁點點頭。
秦氏對乙方一向是出了名的大方,不在乎錢,只在乎是否達到他們想要的品質。
只是,是否有些太巧了。
程錦舒一口氣:“真是天不亡我。前天吃飯的時候我哥炫耀他公司今年財報,要是我這時候張口問我爸借錢,那也輸得太難看了。”
“秦氏有具體傾向的公司嗎?”葉蓁開口問。
“沒有。”程錦說,“業內幾家大公司都開始躍躍欲試了,這次工程的負責人好像姓季。”
葉蓁輕輕摩挲桌面:“阿錦,我們并沒有優勢。”
相比其他的知名品牌,靜音顯得太微不足道。
“我知道,所以要先下手為強。”程錦看她,“我現在在想,是去聯系那位季總,還是……直接找秦既南。”
葉蓁手指動作一停,辦公室霎時陷入沉默。
片刻,她凝眸想了想,語氣冷靜:“這的確是個很好的機會,如果能和七日簽合同,明年一整年的績效都有了,我們也能和許建成慢慢打官司。”
“對,我就是這個意思,所以我想爭取。”程錦按住她的手,“只是蓁蓁……”
葉蓁搖頭:“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不用顧忌我,公事私事我還是分得清,何況我們都分手那么多年了。”
她說這話時語氣過分平靜,程錦愣了一下:“好……”
“嗯。”葉蓁垂眼,“我待會兒把公司情況整理出來,你去見秦氏的人的時候帶上。”
“好。”
程錦做事不拖沓,兩天之內,她聯系上了負責七日酒店工程的季嚴,對方和她爸認識,答應和她見面吃一頓飯。
周六下午,程錦飛北城。
落地之后,她打車去約好的餐廳,和餐廳前臺說自己定好的包廂時,對方請她稍等。
沒過片刻,里面走出一位穿著職業裝的年輕女人。
“程小姐。”對方笑著向她走過來,“里面請。”
“您是……季總的人?”程錦不確定。
文嵐笑著輕輕搖頭:“我知曉您的來意,季總無權做主此事。”
“那——”
“您請。”文嵐做出手勢。
程錦有些疑惑地跟著走進去,包廂在最里間,文嵐輕敲兩下門,而后為她推開。
看清等在里面的人后,程錦愣在原地。
文嵐關上門。
這是一間私宴餐廳,裝修很雅致,處處透著隱私與潔凈,青綠色屏風映著靜光,淡色鳶尾與綠植被點綴在白瓷瓶中。
秦既南看她,說:“好久不見。”
程錦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慢半拍落座,眼前男人與她記憶中相似又大不相似。
白襯衫,黑色西服搭在一旁,他指間摩挲著一支鋼筆,手旁擱著一杯清茶。
上大學時,他們同系同專業,只是差了一個年級,她和秦既南算不得關系多好,但因為葉蓁的緣故,多少還算熟稔。
她這位學長,出身北城權貴世家,天之驕子,眾星捧月,年少時不可謂不囂張倨傲,誰也不放在眼里,除了,他的蓁蓁。
而現在,他坐在那里,鋒芒盡斂,完全看不到一絲少年意氣。
比之從前,卻更容易叫女人心動。
程錦有些心驚地去捏杯子,抿了一口茶,按下所有心緒,客氣地道:“秦總,怎么是您?”
聽見她的稱謂,秦既南笑了一聲。
程錦輕咽口水,試探:“我約的是七日的季總,他……”
“程錦。”他懶得跟她打太極,“我人坐在這里,你就不用裝傻了。”
程錦沉默。
她又喝了一口水,茶葉不錯,入口清香,像是白毫銀尖。
“學長。”片刻,程錦開口,“我也不想跟你說什么客套話,在你面前大概率也不需要,既然你知道我來這一趟是為了什么,那我也只要你一句話,能不能幫我這一次?”
她話說得干脆利落,說完去看秦既南的臉色,他指腹搭著桌上的黑色鋼筆,聽完她這一段話,只是很平靜地笑了一下。
“你一個人來?”秦既南淡淡問。
程錦僵住:“是。”
秦既南不置可否,手里的鋼筆轉了個圈,合上。
程錦心里一墜,輕輕咬牙:“你別告訴我,你要她來。”
秦既南撩眸看她。
“不可能。”程錦放下茶杯,“我不可能讓蓁蓁為難,如果你不愿意,那當我冒昧。”
秦既南放下鋼筆,淡聲:“文嵐,送程總。”
他比她還干脆,程錦驚掉下巴,面上沒露出來,拎著包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包廂門打開,她頓住,停了兩秒,忍了忍,還是沒忍住轉身:“就這一次,看在我們是同系校友的份上,幫幫我不行嗎?”
他垂眼捏著杯子。
程錦走回去,輕咬牙,頗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意味:“你讓人放出來許建成老婆卷款潛逃的事給我,又在這個時候要找新的國內合作商,還是非公開的形式。你明知道我們公司缺錢,學長,你不就是明著想幫忙嗎?”
有些事,彎彎繞繞,程錦從小浸淫在生意場上,幾乎是心知肚明。
這么多的巧合卡在同一個時間點上,還是在他回國后,要不是猜到秦既南想幫她,程錦也不可能直接約季嚴。
秦既南抬眸看她,程錦這時才發現,他一直按著的鋼筆下,還壓了一份合同。
“你要看一下嗎?”秦既南指尖點在合同上,“我隨時可以簽字,但你帶不走它。”
程錦視線不由自主落在上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深吸一口氣,“我不可能為難蓁蓁。”
“你覺得我會為難她嗎?”秦既南反問。
當然不會,程錦下意識在心里否定,她和葉蓁關系那么好,最知道當年他幾乎將葉蓁寵到了骨子里。
她還是不甘心,身體傾過去:“學長,求你,就幫我這一次。”
秦既南平靜道:“我說了,讓她來簽合同。”
“可……”
“我不會為難她。”
程錦慢慢退回去,盯著眼前的男人,百思不得其解:“你別跟我說,你繞這么大彎子就是想讓蓁蓁來見你?”
“這是我自己的事。”
程錦抿抿唇:“我會跟蓁蓁說,但她愿不愿意來,我不能保證。”
秦既南單手支臉,輕描淡寫:“這合同給哪個公司都一樣。”
“你……”
秦既南偏頭,很淡地笑,笑容里有幾分倦意:“不用她過來,我去南城見她。你說求我幫你一次,同樣的話,我也送給你。”
他知道自己很荒謬。
但同學聚會上那一面,像尼古丁之于癮君子。
想見她,想得有點瘋了。
就算是飲鴆止渴,他也認了。
第 54 章
程錦在周日回到南城, 得知梁從音回國,她驚訝也驚喜,約了兩個人吃飯, 給梁從音接風。
她和梁從音這些年也時常相見, 大學時候那些矛盾早已消散,她那時是怪梁從音不好好珍惜自己, 卻從來都沒討厭過她。
天氣冷, 餐廳定了一家清湯椰子雞,程錦帶了一瓶酒,吃完飯,三人一起去葉蓁家, 坐在地毯上喝酒聊天。
葉蓁打開公寓暖氣,彎腰去櫥柜中摸出三個酒杯, 酒塞拔得干凈利落, 拎著杯子過去靠到沙發上。
“點點果切好不好。”程錦拿這當自己家,抱著抱枕打開手機,“你們想吃什么水果。”
梁從音伸了個懶腰:“你看著點吧。”
“那我隨便來嘍。”
程錦點了幾家附近店鋪的外送,沒一會兒門鈴被敲響, 葉蓁起來去開門時, 門口足足堆了幾大袋子。
“這么多?”她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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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不完放冰箱嘛。”程錦摸過杯子一杯接一杯喝酒, “我現在很需要消費發泄一下, 這幾天真是頭疼死我了。”
“程大小姐消費就是點外送啊?”梁從音好笑道,“你再怎么說也要去商場吧。”
程錦癱在沙發上擺擺手:“沒那個精力。”
葉蓁看了她一眼, 程錦昨天去北城約見秦氏的人,談妥與否還沒跟她說, 不過看這個樣子,她大約也能猜到七八分結果。
梁從音在, 葉蓁沒問,三個人喝著低度數葡萄酒聊一些瑣事,彼此都是熟識多年,說起話來沒什么壓力。
中途,梁從音接到電話,用口型和她們說是上司,自己披上外套去露臺打電話。
客廳里只剩下她們兩個人,葉蓁向程錦杯子里添了酒,出聲詢問:“我們是沒機會了嗎?”
程錦看她,面色有些復雜。
葉蓁撐額:“你這是什么表情,是干脆沒見到那位季總,還是對方一口回絕。”
“都不是。”程錦搖搖頭。
她晃了一下杯子,抿深紅色酒液,然后說:“我不僅見到了,而且對方答應和我們簽合同,把七日翻新的項目給我們做。”
葉蓁一愣,她沒想到居然這么順利,難免眼前一亮:“那你……那我們不是有救了,你愁眉苦臉的干什么,我還以為沒戲了。”
今天看到程錦的臉色,她還以為此事板上釘釘無望,已經在思索該用什么其他的辦法撐過去今年。
“你嚇死我了。”她長舒一口氣,隨后問起項目的相關細節。
“這些還沒談。”程錦仰頭一口把酒喝盡,然后按著她的手,“蓁蓁,和秦氏的合作我可能抽不出空去對接,需要你和秦氏的人簽合同,走各方面流程,可以嗎?”
“沒問題。”葉蓁不假思索,“是和那位負責人季嚴季總嗎?”
“不是。”程錦搖頭,微頓,“和秦既南。”
客廳內瞬間安靜,露臺門隔絕梁從音的電話聲,只有暖氣運作的細微風聲回響在二人之間。
程錦艱難地舔了下唇:“雖然說季嚴是明面上的負責人,但實際決策還是要經過秦既南,我在北城見的就是他,下周二,他會過來,到時候,你去跟他簽合同。”
葉蓁抬眼,四目相對,程錦眸光躲閃。
她慢慢捏起顆草莓放進嘴里,想了想說:“好。”
程錦愣住:“你愿意去?”
“阿錦,我是公私不分的人嗎?”葉蓁偏頭看她,“何況我說過,以前的事都過去很久了。”
他們也都有了新生活。
程錦手里的牙簽不小心被掰斷,她不敢看葉蓁,欲蓋彌彰地叉起一塊蜜瓜。
還想再說些什么的時候,梁從音推開露臺門回來,二人的交談也就到此為止。
晚飯是在家里吃,梁從音親自下廚,葉蓁程錦兩個烹飪廢物在一旁洗洗切切打下手。
留美多年,梁從音煎得一手好牛排,嫩而不膩,飽滿留香,絲毫不遜于外面西餐廳主廚的手藝。
除去西餐,她還清炒了幾道菜,味道也都很好。
“你還當什么律師……”程錦嘖嘖感嘆,“要不我給你投資開餐廳得了。”
“好啊,等哪天我不想干了就來找你,到時候別食言。”梁從音笑瞇瞇。
程錦笑著跟她碰杯:“開玩笑,姐一諾千金。”
吃完飯,葉蓁主動承擔起洗碗的責任,梁從音又接到上司電話,不得已回臥室去改一份文件。
程錦幫忙收拾了桌子,準備把垃圾順路帶下去,葉蓁擦干凈手,從衣架上撈了一件外套:“我送你。”
“不用,外面冷。”程錦扶著玄關順口說,“我讓司機過來接我。”
“送你下樓。”葉蓁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外面的確是有些冷,臨近十二月,南城的氣溫在五度左右徘徊,走出單元門禁,一股冷風撲面襲來。
程錦停步:“不用送我了蓁蓁,你早點回去休息,看你黑眼圈都出來了。”
葉蓁笑笑:“我是想跟你確認,是下周二是嗎,約在哪里?”
“他秘書應該會聯系你。”
“好。”
“那就——”程錦說著轉身,卻在觸到葉蓁的目光后聲音戛然而止。
她張了張口:“蓁蓁……”
“阿錦,”葉蓁看著她平靜道,“你沒跟我說實話。”
程錦實在太心虛了,從頭到尾,根本不敢跟她對視。
話被挑開,程錦肩一塌,抄兜和葉蓁一起走進夜色里。
晚上溫度低,小區里出來散步的人不多,淡黃色路燈照著靜謐的路,程錦沉默了良久,長舒一口氣,說:“蓁蓁,我不是有意要瞞你,也不是完全沒有說實話,是結果就是這樣,你下周二要去跟他簽合同。”
葉蓁捕捉到她話中的重點:“一定要是我?”
“嗯。”
“為什么?”
“秦既南要你去。”
葉蓁沉默。
雖然心里隱隱有猜測是如此,但真聽到程錦說出來,還是顫了一下。
程錦停步,側頭:“蓁蓁,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雖說公私分明,秦氏幾乎是唯一能救我們的浮木,但你不僅是我的同事,還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為難你,去還是不去,你都自己決定。”
葉蓁仰頭,天上掛著一輪涼月。
她見過很多個這樣的夜幕,世人總愛用月寄情思,以為自己心事除卻天邊月,沒人知。
其實無論何時,月亮都是不變的,變的只有人。
她沉默著,良久,輕聲說:“我去。”-
周二上午,聯系葉蓁的電話是一通年輕女聲。
她自稱自己是秦既南的秘書,同她將時間約在下午五點,地點是集團設在南城的分部。
接到電話時葉蓁在洗手間,掛掉電話,她用冷水洗手,手指被洗得通紅。
抬頭看鏡中的自己,她定了許久,長長吐出一口氣。
中午簡單吃了點工作餐,下午把工作處理完畢,葉蓁到地方時離五點還差一刻。
辦公大樓設有前臺和門禁,她向前臺說明身份,前臺撥了一通電話,請她稍等。
片刻功夫,電梯中走出一位穿著職業裝的年輕女性。
“葉總監。”文嵐刷開門禁,“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
葉蓁走過去,禮貌微笑:“我剛到,沒等很久。”
二人一起走入電梯,文嵐按下電梯按鈕,隨后介紹自己:“我上午和您通過電話,我姓文,是秦總的秘書。”
“文秘書,你好。”
“秦總還在開會。”文嵐的態度恰到好處客氣,不會叫人覺得討好,也不會叫人覺得疏離,“勞煩您再稍等片刻。”
葉蓁點點頭,電梯上到30樓,她被帶到一間的辦公室,文嵐從外面,給她泡了一杯咖啡端進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黑色馬克杯杯口繚繞著霧氣,飄著陣陣淡奶香。
文嵐關上門,偌大的辦公室只剩她一個人,一整面弧形落地窗望出去,城市恢弘天際線盡收眼底。
黃昏暮色,落日粉橘,如霧如畫。@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里整棟大樓都很有設計感,是秦氏在南城的分部,當年專門請了國際知名建筑設計師打造,稱得上是南城地標建筑之一。
葉蓁掌心貼著杯壁,縷縷溫熱傳入她肌膚。
沙發另一側,搭著件黑色大衣。
辦公室的一切過于簡約整潔,不像是有人長期在此辦公的樣子,秦氏總部在北城,管理者多也在那,而新聞上,秦既南這幾年都在海外。
她視線落在那件大衣上,上等布料,一絲褶皺也無,沉靜的黑色。
葉蓁能想象到秦既南穿上它的樣子,不是以前的他,是現在的他。
秦既南以前冬日都穿得很薄,他愛穿各種衛衣,學校里初次相見,他一身白色飛行員夾克,清傲飛揚。
盛大日光劈開階梯,他在光里對她懶懶勾唇,說學妹,你是不是走錯了。
葉蓁眨了眨睫毛,有些酸,她低頭喝咖啡,唇剛碰到杯口,聽到辦公室門被推開的聲音,同時響起的是文嵐的聲音:“秦總,葉總監已經到了。”
“嗯。”男人腳步聲伴隨著清淡嗓音靠近。
她抬頭,放下杯子,秦既南剛好從她面前走過,手指解著西裝紐扣,余光都沒有給她一分。
葉蓁視線追著男人的背影,站起身,張了張嘴:“秦總。”
聽到這兩個字,背對著她脫外套的人微微停頓。
他脫下西裝外套,隨手搭在衣架上,而后轉身,目光落在她身上。
偌大辦公室,他們隔著幾米左右的距離對視,秦既南的目光很平靜,看她像看陌生人,或許是剛結束會議,他周身不可避免地帶著屬于上位者的冷漠。
葉蓁手指微顫,攥著自己的衣袖。
從未想過有一天,她和秦既南再相見,要以這樣的身份交談。
“秦總。”她聽到自己平穩開口,“我代表靜音,來和您談項目合同。”
秦既南仍然看著她,目光凝滯片刻,他走過來,彎腰從她身旁拎起自己的大衣。
“吃晚飯了嗎?”他答非所問。
葉蓁怔神,轉身。
他換上外套,手指輕理袖扣,沒看她:“介意吃完晚飯再聊嗎?”
她愣在原地,看著他,有些不明白。
秦既南垂眸整理完衣服,也抬頭,看她的眼睛。
他很平靜,語氣也是輕描淡寫,葉蓁讀不懂他的意思,半晌,她慢慢點頭,說好。
車開去普海路,只有他們兩個人。
沒有司機,秦既南簡單吩咐了文嵐幾句話,拿上車鑰匙和她離開。
一輛奔馳s系,沉穩低調,葉蓁坐在副駕駛,窗外夜色繁華,車流如織,無數公子哥開著顯赫跑車喧囂而過,她想起他以前也是經常換著開各種跑車。
路上有些堵,不遠的距離,花了二十分鐘才開到,餐廳在江邊,秦既南將車鑰匙扔給侍者,進餐廳時有人出來迎接,請他們到訂好的位置。
位置在落地窗邊,視野極好,夜色霓虹下流動江景盡收眼底,仿佛一塊巨大的浮光絲綢。
他們剛坐下,服務生遞上菜單,秦既南眼皮都不抬一下:“給她。”
葉蓁動作微頓,抬頭,餐廳不甚明亮的光線下,男人眉眼間似乎有幾分倦色,連菜單封皮都懶得翻。
她眸光動了動,垂眼,手指劃過菜單上的繁復英文,隨便點了幾樣。
經年已過,她并不知道他的口味。
合上菜單,葉蓁遞給服務生,而后對秦既南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不知是不是餐廳暖氣太足,進來沒多久,她掌心便冒出一層細密薄汗。
秦既南嗯了一聲。
“我帶您去。”服務生做出手勢。
葉蓁微微頷首,起身時將外套留在座位上,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羅紋針織裙,露腰款式,腰部一塊菱角形挖空,雪白肌膚隱在蓬松的發尾下,隨著走動,若隱若現。
裙子修身,勾勒出極漂亮的弧度,即便餐廳光線昏暗,那一握腰線也顯得過分美好,纖薄而柔韌。
讓人看著,很想用手丈量尺寸和觸感。
她穿了一身黑色。
麂皮黑色低跟短靴,耳畔點綴珍珠耳環,全身上下唯一的亮色,就是手腕上的濃綠手表。
秦既南盯著女人身影,直至她消失在轉角。
胸口漸悶,他摩挲指尖素戒,轉頭看向窗外,落地窗倒映出他的身影。
她從前很不喜歡穿黑色。面上雖然冷淡,骨子里還是少女心性,喜歡米白,喜歡藕粉,喜歡這些毛茸茸,又輕又暖的顏色。
她怕冷,冬天總把自己穿得很嚴實,還容易害羞,他每次挑起她的衣擺,她就害羞得耳根滴血,把臉埋在他頸窩里,聽他說話,任他為所欲為。
那時她很像一個精致的櫥窗娃娃,看著冷冰冰的,其實很可愛,每次看她,他都會心軟,想用一切哄她開心。
吵架也行,總歸知道對方在意自己。
耳邊傳來腳步聲,秦既南回神,葉蓁在他對面坐下,冷水洗過手,她的指尖泛紅。
她垂眼不看他,餐前沙拉端上來,服務生介紹菜品的聲音讓氣氛顯得不那么凝滯。
手邊是紅茶,葉蓁微頓,端起另一個裝著白水的玻璃杯。
主菜依次端上來,服務生離開,餐廳里放著舒緩的音樂,她嘗一塊魚肉,無聲沉默。
他也是,好像真的只是來簡單吃一頓晚飯。
打破寂靜的是隔壁桌,有人求婚,戒指藏在推來的蛋糕中,鮮花擁簇,女人驚訝捂嘴,眼里的幸福幾乎要溢出來。
俗氣也浪漫。
是在她身后,葉蓁轉身看了一眼,而后轉回來。
一桌上好食材,她忽然沒了胃口。
……
“在這里住得習慣嗎?”秦既南突然問她。
葉蓁抬頭,他們今晚的第一句交談,她動了動唇:“……還可以。”
男人凝視著她的眼睛,她生出悶意,不免多說幾句:“一開始不太喜歡這里潮濕的氣候,后來住久了,也就習慣了。”
“這里冬天不算太冷。”
“嗯。”
“菜系偏甜口,不辣。”
“是。”
他淡淡地說,葉蓁只能跟著應。
她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
秦既南盯著她的臉,很想問那你為什么瘦了。
一個這么適合你生活的地方。
他沒問出口,沉默一會兒,只是輕聲說:“還吃嗎?”
葉蓁搖搖頭。
結賬時,服務生把還沒來得及上的甜品打包,杏仁脆片和茉莉冰激凌,隔溫打包袋裝著,里面放了冰袋,拎在手里有些分量。
她穿外套時,秦既南從服務生手里接過來。
二人一起下樓,這條路上餐廳很多,處處透著奢華燈光,映在夜色里,一種疏離冷漠的旖旎。
秦既南拉開后座車門,把打包甜品放進去,隨后彎腰,從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
他倚著車,把合同遞給她。
說好飯后聊,他信守承諾。
葉蓁接過來,低頭翻了幾頁,男人在她頭頂出聲:“你可以帶回去慢慢看,有什么問題和文嵐聯系,合同簽完后三個工作日內,定金會打到你們公司賬戶。”
葉蓁動作一停,抬頭。
秦既南在看著她,半靠車門,清黑眉眼融入夜色,英挺而淡漠。
這份合同實在太利好靜音。
他甚至什么都沒和她聊,三言兩語就敲定。
葉蓁蹙蹙眉:“你不再考慮一下其他公司了嗎?”
“不考慮。”
她胸口沉沉。
他說:“即便是公開招標,也不過是走一遍形式而已。與其平白耗費其他公司的時間和精力,不如這樣更省事。”
葉蓁盯著他。
地面上二人的影子糾纏在一起。
“為什么……”她出聲問。
他一早就是要拋出橄欖枝,這么多的巧合,她不會天真到認為這里完全沒有人為的因素。
“沒有為什么。”秦既南說。
葉蓁執拗地盯著他。
秦既南垂眼看著地上的影子,他們離得那么遠,影子卻那么近:“我不是說了,我們之間還不至于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秦既南。”她忍不住喊他的名字。
他抬手,停在空中,葉蓁視線下落,看到他指腹的位置,是她投在地上的影子。
她突然一僵,想到很久之前看過的一部電影,影片里男人對少女觸不可及,他們之間距離最近的時刻,是他想觸摸她后頸,最后卻只落在影子上的手。
轉瞬即逝,秦既南收回手。
他面色平淡,好像只是隨意地動了一下胳膊,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
葉蓁睫毛卻微顫。
他垂眼沒什么情緒地笑了下:“你真想知道?”
葉蓁一動不動,捏著合同一角的掌心收緊。
秦既南看著她的眼睛,看了會兒,突然伸手把她衣領下壓住的一縷發絲慢條斯理地抽出來。
男人的身影突如其來籠罩,葉蓁下意識微縮,卻沒有躲開。
他的氣息和嗓音一同落到她耳畔:
“想你欠我一個人情,答應嗎?”
第 55 章
夜里回到家, 葉蓁打開保溫袋,坐在茶幾前地毯上吃打包回來的甜品。
杏仁脆片酥脆生香,茉莉冰激凌很甜, 但不膩, 入口清香。
兩份都很好吃,她安靜地吃完, 而后去洗澡, 躺到床上,睜眼看著黑暗。
心跳逐漸變得平靜。
不平靜的是耳邊,他的聲音反反復復出現,皮膚上仿佛還殘留著男人氣息的余溫。
“想你欠我一個人情。”
“答應嗎?”
……
她吞了兩片褪黑素強制讓自己睡過去。
夜里還是做了夢, 夢到以前談戀愛時一起去圖書館,中午吃完飯秦既南陪她去快遞站拿快遞, 那時是初夏, 太陽正當空,她從快遞站中抱出快遞,坐在門口的桌子上拆。
太陽刺眼,她不自覺蹙了下眉, 下一秒, 有人從桌對面繞過來, 坐到她身邊擋住太陽。
睫毛翕動, 她還沒緩過來,秦既南伸手過來捏她的臉, 喊她嬌氣包。
當她終于緩過來,睜開眼時, 入目就看到男生懶洋洋的笑,側臉在日光下仿佛能發光。
她盯著他, 不說話,幾秒后,秦既南傾身靠近,手指捏她下巴:“你這么盯著人看,勾誰呢。”
葉蓁沒告訴他的是,那時她真的很想,很想很想親他。
夢中光線模糊,畫面扭扭曲曲,無數畫面像電影斷幀雜亂在眼前,最后闖開的是一輛疾馳而過的跑車,跑車倒回停在她面前,車窗玻璃降下,她看到二十歲的秦既南。
“蓁蓁。”他支著臉向她伸出手,“上車。”
葉蓁鬼使神差地把手交過去,拉開車門的下一秒,她猛然從夢中驚醒。
天亮了。
床頭鬧鐘剛好響起。
葉蓁在鬧鐘聲中怔神了許久,才伸手按掉,雙手蒙臉,心頭那股心悸感仍然揮之不去。
她停頓許久,掀開被子下床洗漱,對著鏡子看到自己那張臉,腦海中浮現的卻是另一個人的身影。
他們都不再是從前了。
葉蓁伸手,水霧模糊掉鏡中人的面孔。
洗好臉,她去冰箱里拿出牛奶倒進微波爐里加熱,等待的時間里刷到手機,發現程錦給她轉發了一條推文。
是一條訃告,由國家書法協會發出,訃告前任會長許儀華于十一月十日凌晨病逝,遺體告別儀式在南城舉辦。
葉蓁看得皺起眉,給程錦發信息:【這是誰?】
微波爐發出“叮”的一聲,牛奶加熱完畢,她轉頭打開微波爐門時,程錦直接打了電話過來。
“喂阿錦。”葉蓁一手端牛奶一手接電話。
“我發給你的那條訃告。”程錦頓了頓,“是秦既南奶奶。”
她愣在原地,加熱的玻璃杯有些灼人。
“蓁蓁?”程錦喊她。
葉蓁慢慢把杯子放下,開了免提重新點開那條訃告,黑白照上的老人慈眉善目,一派文雅氣質。@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好幾年前秦既南說的話重新映入腦海:
“蓁蓁,我們畢業就結婚好不好?”
“我帶你去見我奶奶,她一定會特別喜歡你的。”
“相信我……”
那時沒見。
而今竟然再沒機會了。
“蓁蓁?”她久沒說話,程錦又喊了一聲,有些擔心,“你沒事吧。”
“沒事。”葉蓁出聲,“我沒事。”
程錦嘆了一口氣:“早聽說秦老夫人這幾年一直纏綿病榻,去世也算是好事,她葬禮也是在南城辦的,我才知道我爸去參加了。”
“什么時候的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你說葬禮?好像就是前兩天。”
難怪他如此沉郁,同學聚會上見面,還有昨天,他好像過分倦怠。
葉蓁陡然想起,十一月十日,不正是她飛去北城見許建成的前一天。
那天夜里雷聲轟然,她半夜被驚醒,起來喝了一杯水,總覺得胸口悶得厲害。
原來那天。
是他失去至親-
下了班,葉蓁和程錦一起去吃飯。
程錦開車,去她朋友新開的一家日料餐廳,口味中規中矩,算不上很驚艷,主要目的是為了給朋友捧場。
葉蓁胃口一般,簡單吃了幾口就停下,小口喝著餐廳里的柚子茶,他們這里吃食做得一般,柚子茶倒很有特點。
程錦看透她:“心情不好。”
“沒有。”
“嘴硬。”
程錦擦擦手,拎起車鑰匙:“走吧,我帶你去看一眼。”
“去哪?”
“許家公館。”
南城內有很多上世紀建造的洋房,程錦把車停在了路口的梧桐樹下,不遠不近的距離,剛好可以看到許家公館門口還未拆下的白花和挽聯。
葉蓁坐在副駕駛,視線落向遠處,沉默著。
住在南城這么久,她偶爾也會路過這個地方,但從未想過房子的主人會和自己產生關系。
她沉默了太久,程錦忍不住問:“蓁蓁,你和秦既南之間究竟是怎么回事,昨天你去簽合同發生了什么?”
“嗯?”
葉蓁緩慢吐出一口氣,輕聲說:“沒發生什么。”
程錦滿臉寫著不信。
她垂眼,看著手腕上戴著的綠色表帶:“就只是吃了頓飯,然后他讓我把合同帶回來看。”
“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
葉蓁又不說話了。
程錦看著她欲言又止,半晌,擺擺手嘆了一口氣:“算了,我也管不了了,你們就互相折磨吧。你說你,這么關心他,與其在這遠遠看著,為什么不干脆打電話給他呢?”
葉蓁出神,打電話過去又能怎么樣呢,有些遺憾,再沒有彌補的機會。
他們沒有辦法在一起,即使再糾纏,也不過是重現之前的悲劇而已。
更何況,他手上戴著戒指,他要娶別人。
她都不記得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改變,變得看不清自己,變得不敢面對。
她很想放下秦既南,但她做不到,于是跟他見面,和他吃飯,再疏離的距離,總歸是在眼前,好過身邊空蕩蕩。
愛不是安慰物,而是頭骨中的一枚釘子。
疼,但拔出來會死。
她做不到徹底斬斷,只能在浮舟上夢黃粱-
次日上午,葉蓁將合同里的一些存疑點整理出來,用郵件發給了文嵐,沒過多久,就得到了對方的答復,說如果她有時間,可以下午來公司面談。
這次,葉蓁叫上了鐘云森一起。
里面有些關于設計方面的問題,她沒法做決斷。
鐘云森一路上都很激動,他沒想到自己的設計有朝一日可以用在秦氏旗下的酒店上,這對他而言是莫大的榮幸。
停車,進公司,依舊是文嵐下來接他們,她將二人帶去一個小會議室,里面坐著三位穿西裝的陌生男人。
秦既南不在。
葉蓁腳步在門口微頓。
好似看出她的疑惑,文嵐微笑解釋:“秦總在開會,這是項目的具體負責人季總,您和他交流就好。”
季嚴起身扣上西裝紐扣,朝她伸出了手:“你好,葉總監。”
“您好。”葉蓁面色不變,點點頭對文嵐說,“辛苦文秘書。”
文嵐對她回以微笑,走時帶上了門,避免有人過來打擾。
葉蓁拋卻腦中其他雜念,開始專注和季嚴聊合同上的問題。
季嚴旁邊的男人也是七日項目的負責人之一,她剛進來的時候,對方看著她冷笑一聲,漫不經心的根本懶得搭理。
她實在太漂亮了,漂亮到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在第一面質疑她的工作能力。
這種嘲諷葉蓁見多了,她面色和口吻都鎮定,逐條和對方商討,會議開到最后,在場的法務忍不住好奇:“葉總監大學是法學專業嗎?”
“對。”葉蓁微笑著頷首,“我是法學經管雙學位。”
那斜眼看她的男人已經改觀,搭腔問了一句:“哪個學校。”
“A大。”
季嚴率先反應過來,和葉蓁握手:“巧了不是,咱倆還是校友,只不過我比你得大了個七八屆,果然是長江后浪推前浪。”
“季總客氣。”葉蓁笑。
合同條款確認完,葉蓁簽完字交給他們,等待的時間里,鐘云森起身去了趟洗手間。
季嚴伸手端面前的杯子,里面的咖啡已經空了,他打了個電話,讓助理給他送一杯進來。
下雨了。
葉蓁靠在椅子上,無意間掃了一眼窗外,雨絲綿密,她心里一緊,想到自己的衣服還曬在陽臺上。
南城總是這樣,動不動就下雨,程錦經常勸她買烘干機,葉蓁從小生活在北方,覺得衣服怎么能不用太陽曬。
她揉揉額頭,出神地想或許真的應該買一個。
就在這時,辦公室門被推開,腳步聲拉回葉蓁的思緒,她以為是鐘云森回來,轉身轉頭去看,胳膊搭在椅子上,連帶著一起轉動,猝不及防撞上身后的人。
“小心!”一道男聲陡然拔高。
已經晚了,剎那之間,馬克杯被撞翻,冒著熱氣的咖啡迎面澆下,杯子“哐當”一聲砸到地上。
渾身像浸入剛燒開的熱水中,葉蓁倒吸一口冷氣,立刻從椅子上起來。
那個端咖啡進來的女助理嚇得魂飛魄散,嘴上不住地說著對不起,抽桌上的抽紙給她擦。
“沒關系。”葉蓁勉強一笑,手腳麻利地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以防更嚴重的黏連。
里面的白色針織內搭也沒能幸免,咖啡是從她肩膀處倒下,深褐色液體染了大半片身體,連帶著發絲,她整個人都顯得過于狼狽。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女助理是新入職,此刻嚇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季嚴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意外,皺著眉:“怎么做的事,還不帶葉總監去洗手間。”
“對對對,葉總監您跟我來。”
幸而咖啡不算太燙,加上西裝擋了大部分,但胳膊處還是疼得像火燒。葉蓁邊用紙巾擦邊往前走,快到門口時,前面的女助理忽然停步,聲音顫抖地喊了一聲“秦總”。
她動作和腳步一同停住。
地面落下陰影,葉蓁看到面前的女助理讓了步,她睫毛微顫,隨后肩上落下一件男人的西裝外套。
秦既南掃了一眼室內:“怎么回事?”
“我……我……”女助理結結巴巴,“我不小心把咖啡撞到葉總監身上了。”
“不是她的錯。”葉蓁抬頭。
秦既南頓了一下,低頭看到眼前人一身的狼狽樣,他皺眉,拽過她的手腕:“過來。”
這一幕落在女助理和會議室內的三人眼中,除卻季嚴外,其他人具是瞬間瞪大了眼睛,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事。
“嚴哥,這……這是?”那個一直看不上葉蓁的人伸出手指驚訝地指向二人離開的方向。
季嚴掃了他一眼:“來之前我不是告訴過你,客氣點。”
“你是說過啊,可是……”
窗外的雨還在下,天色陰沉沉的,葉蓁被秦既南帶著穿過走廊,到他的辦公室,一路上遇到不少人,眾目睽睽之下,沒人敢說一句話,用眼神互相傳遞驚訝。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葉蓁心里一惱,想甩開他的手:“秦既南!”
他置若罔聞,推開辦公室的門,在辦公桌電話上按下幾個號碼:“去買一管燙傷膏。”
“秦既南——”葉蓁深吸一口氣,身上披著的西裝滑落,她趁機推開他的手,“你瘋了嗎?”
秦既南掛掉電話,回頭瞥了她一眼,而后彎腰從抽屜里取出一把剪刀。
葉蓁愣住,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再次強硬地拽住她的手腕,踢開后面洗手間的門。
門大力開合又關上,她腳步踉蹌,落進男人懷里。
他把她扣在洗手臺前,握住她纖細的手臂,威脅道:“別動。”
冰涼的剪刀貼上手背,葉蓁臉色一變,咬了下牙。
秦既南從背后環著她,堅硬的胸膛緊貼她后背,他低頭,手上的剪刀毫不猶豫地剪開衣服布料。
葉蓁身體略微僵硬。
她身上的白色針織衫是修身的款式,他從袖口剪開,而后撳開水龍頭,壓著她胳膊放到冷水下沖洗。
一整個胳膊都紅了,她皮膚太嫩,即使有西裝擋著,還是燙出了幾個水泡。
“疼。”葉蓁下意識瑟縮。
后背被男人壓著,他扣著她手腕,偏頭時呼吸掃過她耳畔,微冷的熱意:“現在知道疼了。”
葉蓁另一只手死死抓著洗手池臺面,渾身有些緊繃,并不是很合適的姿勢,鏡中她長發散亂,脫去外套后,針織衫清晰地勾勒著胸前起伏,偏偏秦既南錮著她在水龍頭下沖洗,她被迫彎腰,發尾沾水,濕漉漉地垂在胸前。
冷水陣陣沖刷過皮膚。
葉蓁一動都動不了,只好輕咬著牙,一字一句:“秦既南,你能不能先出去。”
她后背的男人頓了下。
秦既南抬眼,看到鏡中景象,她雪白耳垂滴血,長睫顫抖著。
手上一松,他退后兩步,目光再度掃過一眼清晰得幾乎可以反光的鏡面,轉身離開。
葉蓁深深吐出一口氣,低頭撩開衣服檢查身上的燙傷情況。
最嚴重的地方就是胳膊,紅了一大片,及時用冷水沖洗后痛感減弱,葉蓁又沖了一會兒,外面有人敲門,她心剛提起,出聲的是一道女聲:
“葉小姐,您在里面嗎,我來給您送東西。”
葉蓁微頓,關掉水龍頭,打開門,文嵐在外面,手里拎著一個很大的紙袋。
“里面有毛巾衣服和燙傷膏。”文嵐一如既往的禮貌,看不出絲毫異樣,“要我幫您處理一下嗎?”
葉蓁搖搖頭:“謝謝,我自己就可以。”
“那您小心。”文嵐把東西遞給她。
葉蓁接過來,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文秘書,可以麻煩你幫我個忙嗎?”
“您說。”
“麻煩您跟我同事說讓他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好。”
“好。”文嵐笑道。
葉蓁跟她道了謝,關上門處理。門外,文嵐轉身,走到辦公桌前。
她們的對話一字不落傳入秦既南耳中。
“秦總。”
“靜音的那個人在哪?”@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鐘總監應該還在會議室。”
“嗯。”秦既南垂眼,看不出喜怒淡淡道,“跟他說,他可以走了。”
第 56 章
藥膏抹到胳膊處, 葉蓁輕輕吹氣,觸感冰涼。她擰上瓶蓋,小心翼翼地穿衣服。
文嵐送來的紙袋里裝的是一件質地柔軟寬松的針織開衫, 貝殼色紐扣直至鎖骨, 還有一件外套,同她來時穿的那件款式相似, 燕麥色西裝。
穿好, 她凝視了一會兒鏡子中的女人,才推開門出去。
偌大的辦公室和她上次來時一樣安靜,文嵐不在,落地窗外下著雨, 沙發上只坐著一個人,他手邊放著她來時拎的手袋。
葉蓁腳步微頓, 走過去彎腰拿起自己的手袋, 從里面掏出手機。
位置離秦既南太近,她彎腰時,發絲不可避免落到他手臂上,一瞬間又離開, 葉蓁直起腰剛想打開手機, 就聽見秦既南開口:“你同事剛才來過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手里的手機還沒點亮, 眼神看過去。
秦既南也起身, 看著她說:“他說他有事,先走了。”
葉蓁面色沒什么變化, 說哦。
確實是拖延了太久,鐘云森不等她也可以理解。
葉蓁掃了眼窗外的大雨, 回過頭說:“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 是我自己不小心,不是那位助理的錯。”
她說這話時秦既南在穿大衣,聞言扯了扯唇。
葉蓁看著他的背影:“這兩件衣服的賬單,我是付給文秘書嗎?”
秦既南手指捻著扣子轉身。
“你說呢。”
葉蓁沉默:“那麻煩你給我一個賬戶。”
他毫無情緒地笑了一聲。
而后,走到她身側:“我公司的人潑的咖啡,我剪壞的你的衣服,反過頭要你自己買單,怎么,你就這么不敢欠我的?”
葉蓁攥緊包帶:“我已經欠過你一個人情了。”
還是怎么都還不清的那種。
秦既南輕描淡寫:“好啊,那還怕什么,不如再多一個,下這么大雨,我送你回家。”
“秦既南。”
他垂眼看她。
葉蓁盯著他的神色,動動唇,敗下陣來。
瓢潑大雨,五點多的天色便暗得像夜里,路上車燈透過雨霧,一柱柱朦朧得像磨砂熒光棒。
秦既南開車送她,無論是上次還是這次,都是他親自開車,車里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
氣氛像車外天氣一樣壓抑,路上,葉蓁脫掉外套查看領標,在品牌官網上找到同款式在售的外套。
她掃過價格,關掉手機。
他不缺錢,讓秘書買什么都不稀奇。
車輛一直安靜前行,經過一個紅燈路口,葉蓁抵著車窗看外面,這條路很熟悉,昨天她剛來過,再往前就是許家老宅。
眸光微動,心里突然像被什么扎了一下,她稍偏頭,昏暗光影里,男人的側臉輪廓清晰如刻。
他其實也瘦了。
幾次見面,他一直很淡,很冷,好像無所謂開心或不開心,周身氣質像沉寂的松林。
至親離世。
葉蓁無法想象那樣的痛。
葉行走的時候她太小,小到那些傷心不足以在她記憶中留下烙印,而人越長大,其實承受能力會變得越弱。
有感情,就有不舍;有牽絆,就有悲痛。
葉蓁沉默。
她說了地址,車一路開到小區門口,停車熄火,靜了幾秒,秦既南從手套盒中取出一把折疊雨傘遞過來。
雨水綿延泛濫,車窗上都是痕跡,她接過來時頓了下,輕聲說:“節哀。”
秦既南抬眼,手上力道一時忘記松開。
眨眼功夫,他松手,淡聲:“你知道了。”
“嗯,在網上看到訃告。”葉蓁垂睫。
二人靜靜坐在車里,車外是潮濕的雨夜,車內飄著清淡的沉香,她說完這一句話,過了許久,才聽到秦既南說:“關心我?一聲節哀怎么夠。”
輕飄飄的口吻,擊得她心臟一震,葉蓁愣住,偏頭。
包里的手機在此時響起刺耳的鈴聲。
她回神,看到來電人,接起電話:“喂,云森。”
“你胳膊怎么樣了?”電話里,鐘云森關切,“醫生有說嚴重嗎?”
“不嚴重。”面對朋友的詢問,葉蓁口氣放緩,“不用擔心,你到家了嗎?”
“公司有點事,我在公司。你呢,要我去醫院接你嗎?”
“不用,我沒去醫院,已經到家了。”葉蓁說,“那你忙,跟阿錦說一聲我不回公司了。”
“好。”鐘云森奇怪,“你沒去醫院?那文秘書怎么跟我說你去醫院了……”
他后面半句聲音很像,像嘟囔,葉蓁沒聽清,拿下手機掛掉了電話。
與此同時,秦既南那邊來了一通工作上的電話。
剛才那句話像風一樣消散在空氣中。
他解鎖車門,葉蓁下車前扭頭看了一眼,男人淡淡地在同電話那頭的人講著工作,余光半分未留向她的方向。
她垂睫,關上車門,撐著傘走入雨中。
連著涂了三四天燙傷膏,痕跡才下去,那兩件衣服葉蓁就穿了一次,送去干洗店洗完之后就收了起來,掛進衣柜最深處。
過了幾天的周五,鐘云森生日,請了部門的人一起過生日。
正好快到年末,程錦干脆拍板搞成了公司的團建,訂了一個兩層的蛋糕送給鐘云森。
一到下班時間,公司瞬間熱鬧起來,女同事們說說笑笑補妝涂口紅,有車的開車帶一個相熟的同事,剩下的則打車,留發票給公司財務報銷就行。
程錦沒有那些中年男老板的壞習慣,團建帶員工去爬山徒步,她讓財務在南城一個很有名的會所訂了大包間,有吃有玩,大家隨意點單,她來買單。
反正第二天不用上班,大家可以放心喝酒玩游戲。
葉蓁和程錦最晚到,她們倆去蛋糕店,車上,葉蓁小心地把蛋糕托在腿上,生怕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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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不相信我的車技?”程錦很不滿意,“你直接放后面也不會有什么問題好吧。”
葉蓁笑著哄她:“哪是不相信你,我是怕萬一有什么意外,這不是云森難得過生日。”
“你倒是挺在乎他的。”程錦哼一聲。
“這不是朋友嘛。”
“你拿他當朋友,他可未必。”程錦打方向盤,“我可覺得他對你有那么點兒意思。”
葉蓁不以為然:“你想太多了。”
“我可沒想多,是你想得太少了。”程錦偏頭挑眉,“姐兒們,你對男人太遲鈍了,這么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在身邊,還是單身,我不信這世界上有男人不心動。”
葉蓁瞪她:“你再瞎說——”
“好好好,我閉嘴。”程錦眨眼聳肩,“不信就走著瞧嘍,我覺得沒準哪天鐘云森就跟你表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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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瞥了她一眼。
程錦騰出一只手,給自己做封口動作,車很快開到會所門口,有服務生來開車門,接葉蓁手里的花。
“我們的包廂是……”程錦低頭看手機,“307。”
服務生小心地提著蛋糕,一邊將她們往里面引一邊抱歉地笑:“抱歉兩位女士,您預定的307包廂臨時更換成了212,包廂大小和配置不變,您的朋友們已經都過去了。”
“為什么突然換?”程錦疑惑。
“三樓今晚有人包場。”服務生歉然,“為了表達我們的歉意,您包廂今晚酒水消費全部八折。”
這個補償聽上去還可以,程錦想了想也就沒發火,不過是從三樓換到二樓而已。
只是在預訂單上簽字的時候,她不免跟葉蓁吐槽:“我最煩這些動不動包場的人,自己玩就玩了,還不想看見別人,我哥就最愛這樣。”
葉蓁彎唇,程錦和她哥死對頭,處處互相看不上對方。
“好了。”簽完字,程錦隨手一扔鋼筆,挽上葉蓁的胳膊,“姐不跟他們計較,八折就八折,省錢了。”
結束會議,秦既南從會議室出來。
文嵐等在外面,遞上一份需要簽字的文件,同時說:“小齊總在辦公室等您。”
齊允上頭有個哥哥,執掌家族企業,他掛個虛銜整天吃喝玩樂,因此被稱成小齊總。
“嗯。”秦既南解開西服扣子,推開辦公室的門,齊允穿著件淺色亞麻西裝,坐在沙發上沒個正行和他打招呼:“阿既。”
“你怎么過來了?”
“來找你。你是打算在南城一直待下去了嗎?”齊允起身,他上次惹到秦既南,現在說話不免小心幾分,“你最近在南城是忙著處理老夫人遺產嗎?”
秦既南微頓:“差不多。”
聽這語氣,似乎已經不生氣了,齊允松口氣,搭上他的肩:“你節哀,老夫人最疼你,肯定不想看到你傷心。”
秦既南低頭揉了揉眉骨。
“你吃飯了嗎?”他問齊允。
“沒啊,這不剛下飛機就過來了,準備等你一起呢。”
“那走吧。”
“誒誒誒,不止咱倆啊,我還叫了幾個朋友一起。”
二人到地方,車鑰匙丟給服務生,剛進門,齊允不小心撞上一個人,那人手里端著香檳杯,秦既南不能幸免,衣角變得濕淋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似乎有點喝醉,連忙用手去擦,“抱歉二位。”
“沒關系。”秦既南脫下外套,淡聲。
他聲音好聽,清磁入耳,女人抬頭,看到眼前人,愣了下。
齊允嘖了一聲,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調笑道:“姑娘,跟誰道歉呢,你撞的人是我。”
年輕女人反應過來,猛地紅了臉:“對不起對不起,兩位的衣服我都可以賠償。”
“那倒是用不著,下次走路小心點。”齊允挑眉笑著,說完這句話,和秦既南一起離開,上樓的時候,他瞥秦既南搭在手臂上的衣服,埋怨:“不是我說阿既,憑什么咱倆一起,那姑娘只能看到你啊。”
秦既南懶得搭理他,經過樓梯轉角,他無意間朝下面掃了一眼,視線忽然定格。
這個方向,正對樓下一包廂入口,剛才不小心撞上他們的人站在門口,和另一個從里面走出來的女人說著話。
從秦既南的角度,只能看到那女人背
弋㦊
對著他們,烏發如瀑,蓬松垂在肩后,長裙細高跟,背影婀娜。
他突然停步,齊允跟著看下去,也看到樓下交談的兩個人。
“這么巧,這不就是剛才那姑娘嗎,她對面的人,誒——”
齊允想說,這姑娘長得一般,只能算清秀,然而正在跟她說話的那人,雖然只有個背影,卻腰是腰,臀是臀,一眼勾得人移不開目光。
尤其是,她戴了塊綠色手表,距離雖遠,卻更醒目,濃郁的色調,襯得手腕肌膚吹彈可破。
齊公子萬花叢中過,能僅憑一個背影就叫他贊嘆的人不多。他剛驚艷著,就看見包廂里又出來一個模樣斯文的男人,走到女人身邊,和她靠得很近,姿態親昵。
齊允心說可惜,偏頭,見秦既南不知何時也收回了目光,抬腳繼續上樓。
他也就收了那份綺念心思,跟著一起上去-
“葉總監,那我就先進去了。”小樓在門口碰見葉蓁,就打了個招呼。
她迫不及待去跟同事們分享剛才撞上的那兩個男人。
“好。”葉蓁點點頭。
小樓滿臉興奮,進門時,和鐘云森擦身而過。
“她怎么這么開心?”鐘云森奇道。
“不知道。”葉蓁笑笑,“云森,生日快樂。”
剛才切蛋糕時大家已經一起唱過生日歌,她現在又單獨祝賀,鐘云森眼里不免有了暖意,“今天生日是挺開心的,不過你怎么出來了,要去哪兒?”
“我去買點解酒藥。”葉蓁說,“省得待會兒阿錦又喝多。”
她對朋友真的細心妥帖,鐘云森不自覺摩挲手指:“我跟你一起。”
“沒事,我自己就行。”
他還是和她一起走向門外,肩并肩,鐘云森不自覺靠近,狀似無意問道:“你怎么不喝酒,是不能喝嗎?”
認識幾年,他好像沒見過她在聚餐上喝酒。
“倒也沒有。”葉蓁笑著說,“只是等下結束的時候不能沒有清醒的人吧。”
二人說著話快走到門口,葉蓁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她停步從包里掏出手機,看到來電人,笑容頃刻間微頓。
“怎么了?”鐘云森問。
“沒事。”葉蓁握著手機,眨眼的功夫恢復神色,“你先回去吧,我接一個朋友的電話。”
“那醒酒藥……”
“我自己就可以。”
“好吧。”鐘云森有點不甘,但葉蓁的口氣堅定,似乎要接的電話很重要。
他離開后,鈴聲響了幾十秒,葉蓁才接起。
她已經走出會所,涼風拂面,車水馬龍的喧囂瞬間入耳。
電話里卻是沉默。
良久,男人才開口,嗓音微啞:“葉蓁。”
她停步,頰邊長發被風刮到耳后。
“嗯。”她淡淡地問,“有什么事嗎?”
一兩秒的靜謐。
“沒什么事。”秦既南說。
葉蓁握緊手機,電話里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呼吸聲。
過了會兒,她垂眼剛想掛電話時,他突然出聲:“有空嗎?”
“不太有。”
“不太有。”秦既南重復著她的話,“那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耳邊響起打火機清脆的砂輪滾動聲,他稍停,然后說:“我想見你。”
葉蓁頓住。
秦既南的口吻很平靜,像在說一件吃飯喝水一樣的小事,十二月,會所外真的蠻冷,她沒穿外套,渾身有些緊繃。
“秦既南。”她覺得他荒唐。
“嗯。是挺突然的。”他在電話慢慢地說,“但我有點喝多了,頭挺痛。”
“我不是醫生。”
“沒關系。”
葉蓁蹙眉:“我沒空。”
“什么事這么忙。”秦既南說,“你還欠我一個人情,不打算還了嗎?”
“你什么意思?”
他嗓音低緩,說著話,既像在剮蹭她耳膜,又像在勾繞她的頭發:“意思是,你過來,我們就兩清。”
第 57 章
手機上, 秦既南發來地址。
葉蓁猛然回頭看了一眼剛走出來的會所,原來他們在一個地方。
前面不遠處就是藥店,她眸光輕閃, 走進去向店員買了一盒解酒藥, 又從自動售貨機中買了一瓶礦泉水。
今天穿的衣服并非高領款式,出來時忘記帶圍巾, 短短幾步路, 鎖骨被凍得冰涼。
秦既南在三樓,今天三樓包場,想來是他打過招呼,她上樓時樓梯口的服務生并未阻攔。
他說他在露臺。
二樓三樓是同樣的結構, 葉蓁穿過走廊,喧囂在相反的方向, 她沒走幾步, 就看到了靠在羅馬柱護欄上的男人。
露臺是開放式,下面是會所的庭院,這么冷的天,他站在那, 身上只有一件襯衫, 背對著她, 一陣風吹過, 寬肩窄腰,身形優越。
聽到腳步聲, 秦既南轉過身。
葉蓁步伐微頓,又走上去, 他目光有些深,看得她心口發緊, 一步之遙的位置,她停下,遞上水和解酒藥。
秦既南沒接,撐著額看她,她今天穿得真漂亮,藕粉色方領羊絨裙,鎖骨雪白像月牙,高筒靴包裹著的腿又細又長,遠遠走來,艷骨生香。
葉蓁被他看得心煩意亂,上前一步抬起他的手,把水和醒酒藥都放到他手里:“你要的。”
秦既南垂眼看,笑了下:“我沒要這些。”
她皺起眉:“你不是說你喝多了頭痛……”
話音未落,葉蓁手腕忽然被攥住,身體微踉,撞進了秦既南懷里。
“秦——”她心臟陡然一跳,還沒反應過來,他強制扣住她,低頭把下巴擱在了她肩上。
他摩挲她的手,溫熱氣息落在她耳畔:“手這么涼,冷不冷?”
聲音卡在嗓子里,葉蓁渾身微僵。
男人擱在她腰上的手臂又收緊了些力道,她更緊地貼向他,隔著兩層衣服布料,心跳聲鋪天蓋地。
“秦既南。”
她反應過來,用力去推,卻根本是徒勞無功。
他就這么輕輕松松地把她扣在懷里,指尖揉她的手指,在她耳畔重復又問了一遍:“冷不冷?”
他倒是不冷,不知道站在這吹了多久的風,懷里還是暖的。
“你能不能理智一點。”葉蓁聲音微顫。
秦既南低聲笑了一下,呼吸掃過她頸窩,酥酥麻麻,讓人渾身緊繃。
“不能。”他說。
又是這樣不講理的口氣和姿態,葉蓁深吸一口氣,冷聲:“秦既南,你別跟我裝醉。”
她有多了解他,又不是沒見過他喝多的樣子,以前上學時一群人一起玩桌游,她輸下的酒都是他喝,到最后喝得都懶得說話,倚在沙發上安安靜靜的。
他酒品很好,不會和其他人一樣發酒瘋,也不會反駁她的話,她說什么,他都說好,聽我們蓁蓁的。
哪像現在,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她又推了他兩下。
秦既南靜了一秒,還是沒放開她,玩著她的指尖:“沒裝,真頭疼。”
“那你吃解酒藥。”
“不太想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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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南。”葉蓁被惹出惱意。
抱著她的人終于慢慢松開了她,呼吸剛得到順暢,他又垂眼,抬指蹭了下她的臉。
過分親昵繾綣的意味,葉蓁抬頭看到秦既南的目光,微微心驚,退后了兩步。
他的手落空,停在空中兩秒,隨后慢慢垂下,似乎有幾分落寞意味。
葉蓁僵了下。
“別生氣。”他說,“嗯,是有點喝多。”
心臟快要跳出胸腔,葉蓁垂眼,呼吸不穩。
經過方才的折騰,秦既南身前襯衫有幾分皺亂,他解開了兩顆扣子,好似恢復理智,說:“麻煩你過來一趟,有解酒藥是嗎,那我吃一粒。”
聽到這話,葉蓁抬頭。
他看著她,夜風里,眉眼清俊平靜。
片刻后,葉蓁拆開手里的藍色藥盒,從鋁板上摳出一粒藥,上前一步,放到秦既南掌心。
指尖碰到他肌膚,一觸即分。
這只手剛才還死死圈住她手腕。
秦既南垂著眼,注意到她的動作,笑了下,擰開礦泉水,仰頭喝了一口送藥。
喉結滾動,男人鋒利的鎖骨在襯衫后若隱若現,他的輪廓和骨骼,都過分好看。
葉蓁只看了一眼,就移開目光。
她站在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低頭輕撫裙角,心悸猶未散去。
秦既南吃完藥,把礦泉水擰上,放到了一旁。
二人之間的氣氛霎時變得安靜,他就那么看著她,什么話也不說,葉蓁覺得自己不能再在這里待下去。
“你要沒什么事,我先走了。”
“好。”出乎意料,秦既南答應得很快,“要我送你嗎?”
“不用了。”她現在只想離他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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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道話音剛落,手里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鈴聲。
葉蓁抬手,屏幕上跳動著的來電人“鐘云森”三字同時映入二人眼底。
她頓了下,接起電話轉身:“喂,云——唔……”
名字都還沒喊全,她突然被人攥住手腕,天旋地轉間,她撞進男人懷里,余下的音節全都淹沒在突如其來的吻中。
手機被奪走,他一手拿著她的手機摟過她的腰,一手捏起她的下巴。
帶著酒氣的,熱烈的,讓她瞬間缺氧的吻。
秦既南將手機背面貼上她的腰,又涼又硬。
他故意的,她眼角剎那間沁出生理性眼淚。
手機聽筒上還傳來鐘云森疑惑的聲音:“葉蓁,你怎么了,你去哪了?”
他放開她的唇,吻和呼吸移到她耳后。
葉蓁胸前重重起伏,喘著氣,腰和腿止不住地發軟。
脊背處竄上一股電流,不知是情動還是怒意,她嘴唇顫抖,剛想罵秦既南,又聽到鐘云深急切的聲音:“葉蓁,你在哪,發生什么事了?”
她僵住,既動不了,又不敢再出聲。
秦既南擱在她腰上的手輕輕點開了免提,鐘云森的聲音瞬間變得清晰外放。
他吻她耳垂,長指勾纏她的發絲,嗓音低緩:“你怎么不回答他。”
葉蓁心口窒息,耳垂處幾乎要滴血。
她不知道自己用怎樣的目光看了秦既南一眼,努力平復呼吸,才輕聲說:“云森,我沒事,我在——”
秦既南忽然又捏起她下巴,讓她仰頭和自己接吻。
聲音瞬間停止,鐘云森著急:“你在哪?”
葉蓁臉頰泛紅,抓在秦既南肩上的指節泛白,她克制著自己不發出聲音,他卻偏偏和她接吻,吻得很深,濕潤從唇齒蔓延到她眼角的淚。
瘋了。
她身體繃得極緊,狠狠咬秦既南的唇,嘗到一絲血腥味,他松手,指腹抹了一下自己的唇。
葉蓁猛地推開他,奪過自己的手機,呼吸不穩,飛快說:“我沒事云森,在買東西,我這就回去。”
秦既南在對面,唇上一抹血絲,聽到這話,呵笑了一聲。
她及時按了掛斷鍵。
抬頭,眼底都是惱意。
始作俑者卻毫無愧意,手肘向后搭上欄桿看著她。
葉蓁眼尾泛紅,是被親出來的紅色,她控制不了,冷冰冰地看向秦既南。
不可避免有幾分艷色。
“秦既南。”她說,“你知不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了。”
“嗯。”秦既南看著她,很輕地笑了一下,“知道。”
他這么坦蕩,葉蓁一時啞口無言。
手機再次震動,她回神,最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
秦既南盯著她的身影遠離,穿過長廊,最后消失在轉角。
他靜靜站了幾秒,有些出神。
良久,低頭,指腹蹭去唇上的血絲,他若有若無地勾唇。
怎么過了這么多年,她還是這么心軟。
被欺負成這樣,都沒揚手給他一巴掌-
下樓之后,葉蓁在外面轉了幾圈,等冷風把臉上燥熱吹散才回了包廂。
包廂內仍然是歡聲笑語,大家在吃著蛋糕玩游戲,鐘云森注意到她回來,上前關切:“沒事吧剛才,你去哪兒了?”
“沒事。”葉蓁維持平靜,“路邊碰到一只野貓,撞掉了我的手機,讓你擔心了。”
這解釋合情合理,鐘云森放下心,隨后笑著說:“給你留了一塊蛋糕,快過來吃。”
“好,謝謝。”
過去沙發那邊,程錦果然在跟人喝酒,葉蓁提醒了兩句,把醒酒藥塞進她包里,隨后用叉子小口吃蛋糕來平復心情。
團建玩到深夜才結束,大家有的喝醉有的還是清醒的,紛紛叫了代駕或出租回家,葉蓁和程錦留到最后,鐘云森擔心她們的安全,陪她們在路邊等代駕。
程錦歪歪扭扭靠在葉蓁肩上,蹭她肩膀:“蓁蓁,我難受……”
“要吐嗎?”葉蓁環視路邊的垃圾桶。
程錦搖頭,哼哼唧唧:“就是頭疼,頭疼。”
同樣的話不久前她剛聽過,葉蓁無奈,從包里翻出解酒藥:“那要吃一片藥嗎?”
“好~”程錦撒嬌。
她靠在她身上,葉蓁不好動,只好拜托鐘云森,鐘云森從藥盒中抽出鋁板,奇怪地“咦”了一聲。
“怎么少了一粒,你不是剛才出去買的嗎?”他疑惑。
葉蓁眉心倏地一跳。
她一時找不到好的借口,拙劣道:“這盒不是新買的。”
鐘云森眉頭皺得更深。
幸而程錦又哼唧了一聲,鐘云森先拋開這些疑惑,幫忙去買了一瓶水。
程錦吃了一粒藥,還是不太舒服,抱著葉蓁把頭枕在她肩上:“蓁蓁,我要回你家~”
“好。”
“代駕怎么還不來啊,難受死了。”
“快了。”
葉蓁隨口敷衍著程錦,低頭看手機上代駕離這里還有多遠時,一輛黑色奔馳緩緩停在三人面前。
后座車窗降下,里面的人出聲,葉蓁僵住。@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好巧。”他說,漫不經心的笑,“要幫忙嗎?”
第 58 章
霓虹燈色下, 男人的面孔英俊,氣質斐然到讓人過目難忘。
鐘云森一眼就認出了眼前人,正是不久之前在醫院自稱葉蓁前男友的人。
彼時她也承認了。
他下意識看向葉蓁, 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定定地盯著車里人,這么仔細看著, 鐘云森才恍然發現, 她的嘴唇好像有些腫。
聯想到什么,恍惚一盆冷水從鐘云森頭頂兜頭澆下。
“不用了。”片刻的功夫,葉蓁拒絕。
她的聲音有點冷,程錦揉揉眼:“蓁蓁, 你在跟誰說話啊?”
視線清晰了些,程錦看到眼前人, 她有些不可置信, 又揉了揉眼。
直到秦既南支著臉,好心提醒:“你沒看錯。”
“學長……?”
“需要我送你們嗎?”
“啊……”程錦頭腦發懵,張大嘴巴。
葉蓁很輕地皺眉:“阿錦,我們的代駕到了。”
“代駕……啊……好。”程錦還是暈暈乎乎的。
葉蓁扶著她, 轉頭跟鐘云森說:“云森, 那我們先走了。”
鐘云森仿佛這時才回過神來, 沉默幾秒, 點了點頭:“好,注意安全。”
葉蓁半拖半攙把程錦帶走。
大小姐還不忘揮手跟那兩個男人道別:“云森再見, 學長再見~”
上車時,葉蓁瞥了一眼后視鏡, 那輛奔馳仍然停在原地,搭在車窗上的那只手懶懶地滑動著砂輪, 火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
不知車內人在看什么,等什么-
把程錦送到程家,交給保姆之后,葉蓁獨自打車回家,到家時,已經快接近十一點。
她累得脫了鞋,沒直接去洗漱,把自己扔到沙發上躺著。
客廳燈也沒開,唯一的光線是落地窗投進的斑駁霓虹,葉蓁橫著手臂遮住眼,盡力讓自己忽視心里的煩亂。
秦既南沒喝醉,她知道的,她也可以不去的。
什么人情虧欠,他想見她,有一萬種借口。
再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這樣,不能重蹈覆轍,在他抱住她,吻上來的那一刻,頭腦瞬間變成一片空白。
秦既南的氣息落下來,就是讓她戰栗的熟悉,控制不住想回應,想糾纏。
葉蓁緊緊閉上睫毛。
她就知道,就知道會是這樣。
從同學聚會上重逢的那一面,從秦既南要送她去醫院的那一句話,她又變回當年的少女葉蓁,永遠無法真正推開他。
煩。
聚會上葉蓁沒喝一口酒,在外人面前她一直很克制,現在覺得心亂,她起身離開沙發,赤著腳走到島臺,開了一瓶紅酒。
借著月光,葉蓁用海馬刀割開封口,就在這時玄關處忽然傳來開門聲,接著客廳亮起燈,梁從音走進來,看到她驚訝:“蓁蓁,你在家啊,怎么不開燈?”
“忘了開。”葉蓁彎腰找杯子。
“你怎么了?”梁從音脫下外套走過來。
葉蓁搖搖頭,倒酒,喝掉半杯,盯著深紅色的液體出神。
這一點稀薄的酒精度,和秦既南喝的完全不一樣,葡萄酒太甜了,他捏著她下巴吻上來時,她嘗到他口中的烈酒,辛辣,像是白蘭地。
梁從音觀察她的神情,在高腳椅上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難得見你情緒這么不穩定的時候,能讓你頭疼的人不多,我猜猜,聽說秦既南前段時間回國了。”
“果然是。”梁從音絲毫不意外。
葉蓁默認。
她愿意聊些心事的人不多,梁從音算其中一個,或許是因為父母輩的恩怨,又或許是因為有差不多的際遇,葉蓁喝了兩杯葡萄酒,頭腦略微昏沉之際,她抵著額,拋出問題:
“阿音,如果沈如澈現在來見你,你會見他嗎?”
梁從音一直說自己和沈如澈之間沒有感情,可葉蓁一直記得見沈如澈的第一面,少年在宿舍樓下等著,單穿一件白色毛衣,她小跑過去,把外套披在他身上,責怪他不好好穿衣服。
不喜歡,怎么會有嗔怪呢。
窗外月光寂寂,聽到這個問題,梁從音神色變也沒變,平靜笑了一下。
她輕輕抬手,細口玻璃杯碰撞,清脆一聲,她說:“早就見過了。”
葉蓁怔然。
早該知道,各人有各人的癡怨。
那晚多喝了幾杯酒,葉蓁身體酸痛了好幾天,她對酒精的代謝遲緩,喝一點,要用好幾天才能遺忘。
沒多久,徹底到了年末,元旦三天假,她和表姐一起回了北城。
跨年夜,小姨帶著丈夫和女兒也從南城飛了過來。孟書遠定的餐廳,一家人一起吃飯。
葉蓁和媽媽的關系已經緩和了很多,孟書華來的時候,葉蓁起身給她拉開椅子,喊了一聲媽。
孟書華淡淡看她,沒答,落座之后才問:“最近工作怎么樣?”
“挺好的。”
母女倆只說了這兩句話,坐在一起,葉蓁發現媽媽頭上長了白發。
她還是那么一絲不茍地挽著頭發,戴著眼鏡,端莊肅穆。兩個人坐在一起,疏離得不像母女。
但這樣,比之前幾年的閉門不見,葉蓁覺得已經好很多了。
包廂里氣氛有些沉悶,直到嘟嘟進來,才變得歡快起來。
小姨的女兒嘟嘟今年快六歲,冰雪可愛,她進門,先撲進葉蓁的懷里:“姐姐好久沒來看嘟嘟了。”
孟顏伸手過來捏小姑娘的臉:“小沒良心的,我不是你姐姐嗎?”
“當然是。”嘟嘟露出白白的牙齒,伸手爬到孟顏懷里,“顏顏姐姐對嘟嘟最好了。”
孟顏被可愛得心花怒放:“嘟嘟真乖,想要什么新年禮物,姐姐給你買。”
孟書云和丈夫落后半步進來,聽到這話忍不住扶額:“她就會拿好聽話哄你們兩個,也不知道誰教的她。”
嘟嘟對媽媽扒了個鬼臉。
小姑娘古靈精怪的把大家都逗樂了,孟書遠瞥了一眼女兒,別有深意道:“嘟嘟是可愛,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有一個嘟嘟這樣的外孫女。”
孟顏一聽這話頭都大了:“爸,你以前不是說你不管我結婚的事嗎,怎么年紀越大越糊涂了。”
孟書遠頭疼:“我是說過你自己做主,但你倒是做一個主啊,過了年你都快三十了吧,你還給我——”
“好好好。”孟顏堵住她爸話頭,“我明年一定結婚,您放心。”
“顏顏談戀愛了?”孟書云偏頭問。
“沒有我也綁一個男的回來給我爸當女婿。”孟顏振振有詞。
葉蓁被嗆到,咳著笑出聲,低頭小聲揶揄:“是我上次見到的那個工程師嗎?”
孟顏瞪了她一眼。
孟顏這些年談了不少戀愛,但大都無疾而終,新鮮感過了,她就跟對方分手,沒有絲毫留戀。
這次這個工程師,已經超過半年了,打破歷史記錄,葉蓁覺得挺新奇。
飯吃到一半,嘟嘟在包廂里坐不住,拉著葉蓁的衣袖要她帶她出去買奶酪棒。
葉蓁看小姨的臉色,小姨縱容地搖搖頭,無奈道:“去吧,她可能覺得包廂里悶。”
“好,那走吧。”葉蓁彎腰捏捏嘟嘟的臉。
北城不比南城,夜里風大,葉蓁把小姑娘的圍巾帽子都帶好,才牽著她的手帶她出去。
餐廳附近就有便利店,嘟嘟仰頭在貨架前挑自己想吃的零食,她指頂層一包餅干:“姐姐,我想吃那個。”
葉蓁抬手取下來,翻看配料:“我看看配料有沒有堅果哦。”
嘟嘟堅果過敏,所以吃東西都要小心。
就在葉蓁仔細查看的時候,嘟嘟從她身邊跑去另一層貨架,她出聲提醒:“嘟嘟,別亂跑——”
已經晚了,小姑娘迎面撞上剛進門的男人。
“歡迎光臨”的機械女聲和小丫頭捂著額頭的“哎呦”撞到一起。
“慢點。”男人聲音沉穩含笑。
葉蓁匆匆放下餅干繞過去,見那一身西裝英俊持重的男人俯身扶住小姑娘,柔聲問:“沒撞疼吧。”
嘟嘟搖搖頭,細聲細氣:“對不起叔叔。”
“沒關系,下次要小心。”男人笑著直起身。
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葉蓁愣住,小姑娘跑回她身邊,貼著她的胳膊:“姐姐,嘟嘟不是故意的。”
見過三次面,葉蓁仍然不知如何稱呼眼前的男人。
倒是秦廷禮看到她,笑了笑:“這么巧。”
“秦先生。”葉蓁只能這么稱道,“小姑娘調皮,真是抱歉。”
秦廷禮倒是沒在意,目光落到嘟嘟身上:“這是你妹妹?”
“嗯。”嘟嘟好奇地點了點頭,“叔叔,你認識我姐姐嗎?”
小姑娘大眼睛亮晶晶的,睫毛忽閃忽閃,臉上的嬰兒肥軟糯可愛,雖然才五六歲,五官精致已見雛形。
秦廷禮笑容微淡,他走上前,彎腰溫聲問:“你媽媽是叫孟書云嗎?”
嘟嘟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葉蓁把她拉到身后。
嘟嘟探出個小腦袋,還是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秦先生,”葉蓁說,“我們先走了。”
她說著牽起嘟嘟的手離開便利店,嘟嘟莫名其妙:“姐姐,我們還沒買棒棒糖呢。”
“換一家買,乖。”
“為什么呀,姐姐不喜歡那個叔叔嗎?”
“等等——”
葉蓁走到便利店門前最后一階階梯時,身后男人叫住她。
她頓住,秦廷禮走下來,便利店前停著一輛很低調的黑色轎車,他拉開車門,摘下了車前掛著的吊墜。
秦廷禮遞過來,葉蓁才看清那是一枚翡翠觀音。
即便在夜色里,也看得出翡翠質地極好,光澤通透,應當是價值連城的玻璃種。
他半蹲,想把那枚觀音戴到嘟嘟身上,葉蓁回神,連忙制止:“不行。”
秦廷禮說:“這本來就是她媽媽的東西。”
“那也不可以。”葉蓁蹙眉,“這么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替我小姨做主。”
秦廷禮很淡地笑了下,紅線繞觀音,他干脆掰開嘟嘟的手,放到小姑娘白嫩掌心。
嘟嘟一臉好奇地摸了摸。
“那你也不能替你小姨拒絕。”秦廷禮溫和道,“長者贈,不可辭。你不妨帶回去問問你小姨,若是她不收,自然會還給我。”
葉蓁啞口無言。
秦廷禮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再無多言,上車離開。
葉蓁嘆口氣,看了一眼那觀音像,領著嘟嘟回去。
飯局結束時,她才落后半步,把東西拿給小姨看。
孟書云摩挲那枚翡翠,靜默良久,淡淡道:“觀音保平安旺事業,既然都收下了,那就給嘟嘟戴吧。”
“小姨……”葉蓁欲言又止。
孟書云蹲下,慢條斯理地給女兒戴上,理平,微笑:“沒關系,一枚玉觀音而已,虧欠不了什么。”
話已至此,葉蓁也沒法多言。
晚上,她跟孟書華回家,小姨一家則去舅舅家住。
臥室還和以前一樣,葉蓁先去了書房,擦了擦爸爸的遺像,輕聲跟照片說新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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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書華站在門外,葉蓁回頭看到媽媽,她并未跟她說話,母女倆在昏暗的光芒中對視。
幾年前她們在這間書房里的爭吵還歷歷在目。
良久,葉蓁動了動唇:“媽,早點睡。”
第二天是元旦,公歷新年,難得放松的假期,孟顏開車帶著嘟嘟來接葉蓁去逛街。
說是逛街,其實是帶著嘟嘟玩,上午先去了動物園,小孩子的好奇心和精力實在太旺盛,葉蓁和孟顏輪流陪著她跑來跑去,中午時去了商場里的一家店吃飯,孟顏實在跑不動了,哄著嘟嘟:“下午就在商場里玩,給你買新衣服好不好。”
嘟嘟咬著吸管乖乖點頭。
于是吃完飯,三人就在商場里慢悠悠逛著店鋪。
嘟嘟長得可愛,穿什么衣服都好看,葉蓁和孟顏忍不住給她買了好幾身衣服,手里的袋子都快拎不下了,三人路過一家女裝專柜,孟顏眼尖,瞥到一件裙子:“誒,這個好看。”
葉蓁順著瞥過去,見是一件新中式旗袍風格的黑色針織裙,剪裁蠻有特點。
“去試試。”孟顏推她進去,“你穿肯定好看。”
“表姐,你自己不試。”葉蓁無奈。@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這件適合你不適合我嘛。”孟顏和她咬耳朵,“而且我實在走累了,她們這有沙發,你去試,我坐著歇會兒。”
葉蓁被迫拿著衣服進了試衣間,她剛走,留在孟顏那兒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嘟嘟嘴里含著棒棒糖,咦了一聲,指尖點屏幕:“有人給姐姐打電話,這個字是,秦……秦……”
聽到一個秦字,孟顏看過去。
嘟嘟小手一滑,誤接起了電話。
小姑娘瞪大眼睛,把手機遞給孟顏,孟顏卻把手機貼到她耳邊,讓她說話。
電話那頭,秦既南喊了兩聲葉蓁,疑惑時,耳邊傳來一道奶聲奶聲的小女孩聲:“你好,我姐姐不在。”
“你姐姐?你是誰?”
“我是她妹妹。”
秦既南笑了。
他放緩聲:“那你姐姐去哪了,能讓她接電話嗎?”
“她在試衣服,沒辦法接,你有什么事可以跟嘟嘟說。”嘟嘟認真地說。
孟顏在一旁樂了,給小姑娘比了個大拇指。
秦既南含著調侃的笑意:“你叫嘟嘟?”
“對啊。”
“你和姐姐在逛街嗎?”
嘟嘟點點頭:“嗯。”
“你們在哪兒逛街?”秦既南耐心套話。
“唔……”嘟嘟迷茫地看向孟顏。
孟顏用口型比劃,嘟嘟似懂非懂:“哦……我們在北城……”
“北城啊,好巧,哥哥也在,過去接你們好不好?”
小姑娘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求助孟顏,孟顏不讓她掛電話,在手機上打出商場名字讓她照著讀。
嘟嘟磕磕絆絆念出商場的名字。
秦既南聽得勾起唇,心情很好:“嘟嘟,記得跟姐姐說,我過去找她。”
話音還沒落,電話里驟然變成忙音。
另一邊,剛從試衣間出來的葉蓁和嘟嘟大眼瞪小眼。
嘟嘟眨眨水靈靈的大眼睛,莫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事:“姐姐,電話里的哥哥說他過來找你……”
葉蓁扶額,看向真正的罪魁禍首:“表姐。”
“不能怪我,嘟嘟接的電話。”
葉蓁都懶得戳穿她。
“你看我就說這件衣服適合你吧。”孟顏起身推著葉蓁到鏡子前,鏡中女人黑裙雪膚,美色過甚,孟顏伸手跟店員要了剪刀,干脆利落地剪掉吊牌,“你還怪我,我還沒說你瞞著我呢,你和他又——”
“沒有。”葉蓁打斷。
“好好好,你說沒有就沒有。”孟顏看透,扶著她的肩膀,“不過人都來了,你總不至于不見吧,蓁蓁,人生短短幾十年,別這么為難自己。”
葉蓁盯著鏡子里的自己沉默。
她也許瞞得過別人,但作為至親的孟顏,所有心事不必言說,她都看在眼里。
秦既南到時,給她打了電話。
孟顏已經開車帶著嘟嘟回家,日落時分,車流不息,秦既南拉開副駕駛的門:“嘟嘟呢?”
葉蓁看了他一眼。男人穿得很正式,襯衣和西裝外是駁領黑色大衣,立于北城凜冽的寒風中,清貴之感躍然。
他像是從什么正式的場合而來,還未來得及收回那股事情繁冗的疲憊感。
葉蓁看他,他也看她,他鬼使神差伸手來理她圍巾上纏繞的流蘇,長指慢慢,幫她解著。
葉蓁沒躲開,垂眼平聲道:“表姐帶她回家了,你找我什么事?”
“沒什么事,沒想到你在北城。”秦既南聲音很淡,全部的注意力放在圍巾流蘇上,費了一會兒功夫才解開。
葉蓁看著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修長干凈,左手一枚戒指冷然。
“好了。”秦既南松開手。
她圍巾染上一抹冷而克制的松木香。
“吃晚飯嗎?”他問。
“秦既南。”葉蓁在原地不動。
靜默兩秒,秦既南平靜地笑了下:“你要是吃過了,那我們就去別的地方轉轉,或者,開車送你回去。”
葉蓁心里又無理由竄上一股悶,不可避免語氣不好:“你找我到底干什么?”
“不干什么,你怎么不信。”他無奈笑了下,上前一步伸手攬住她后背。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低頭,下巴抵著她圍巾,氣息倦熱:“只是想和你吃晚飯。”
葉蓁心口的悶轉為顫抖,閉了閉眼,在他的擁抱里,指尖都有點發熱。
秦既南驅車,去的餐廳,是云浮記。
分開的這些年里,葉蓁在各地出差,從未再踏足過這間餐廳。
五六年時間,城市日新月異,云浮記菜單上的品種也換了一遭,葉蓁指尖滑過好幾頁,再沒看到當年她最愛吃的巧克力茶酥。
她眼里的光泯滅,合上菜單,讓秦既南隨便點。
秦既南和服務生簡單說了幾句,點菜時,葉蓁偏頭看向墻壁上掛著的中世紀油畫,出著神,并未聽清他說什么。
菜品口味和以前不大一樣,但還是很好,有一盅芋頭老鴨湯很入味,清淡而不寡淡,葉蓁多喝了幾口。
一頓飯,比他們在南城的那頓法餐吃得多。
吃完離開時,服務生送上一份打包好的木盒,掀開來看,里面整齊擺放的茶酥形狀精致一如當年。
葉蓁意外停步。
服務生笑著說:“葉小姐,您試一下,以前做這款點心的主廚已經離職,這是我們的新主廚嘗試做的。”
她愣了下:“謝謝。”
身旁和她并肩的秦既南替她接過,微微頷首。
“……你讓人做的?”
秦既南掀開蓋子:“要嘗嘗嗎?”
葉蓁盯著他的眼睛。
秦既南蓋上:“那就帶回去吃吧。”
他說著低頭看了眼腕表,偏頭對她說:“時間還早,附近好像有場音樂會,要去聽嗎?”
他說這話時和她對視,好像只是單純詢問她要不要去。
陪著嘟嘟逛了一天,葉蓁的小腿其實隱隱酸痛,她不想走路,他恰好請她吃飯聽音樂會。
葉蓁沒學過鋼琴之類的樂器,她聽交響樂,只是單純地聽。
她記得秦既南什么都會一點,但他對此興趣索然,大學時有一次晚上散步路過操場,有人在彈吉他表白,她多看了一眼,他瞥了下,摟住她的腰說:“你想聽什么,我彈給你聽。”
“你會吉他?”她那時驚訝。
他不以為意道:“差不多都學過。”
元旦假期的國家大劇院人不算少,環形座位結構,下沉式舞臺,內部氣勢恢宏,二人進去時已經暗了燈,唯余舞臺中央橙黃色聚光燈,落在演奏者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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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座無虛席,他們的座位在一樓正面,最佳的位置,黑暗里,秦既南忽然牽上她的手。
葉蓁條件反射掙扎,他握得更緊,帶著她在黑暗里摸索到位置坐下。
“秦既南。”她低聲。
他偏頭,松開她的手,氣息靠得很近,笑了下:“怕你走丟。”
管弦聲聲聲入耳。
葉蓁手心冒了一層汗,她低頭看票根上的信息,樂團的名字好長一串,古典派,她只看了一眼就懶得再細糾,丟在一旁。
皮質座椅寬大柔軟,四周陷入黑暗,葉蓁看著臺上,權當放松休息。
音樂聲如云里霧里,聽了一會兒,她偏頭看一眼,帶她來的人已經撐著額頭闔眼。
他胳膊抵著扶手,還是和在醫院那次一樣,靠向她的方向。
她還以為他真心想來聽。
葉蓁伸手,輕輕推了推秦既南,她碰到他胳膊時他便醒來,下意識攥住她的手。
“秦既南。”她蹙著眉,壓低聲線。
這一聲輕得像低喃,秦既南睜開眼,在黑暗里和她對視,鼻尖飄著幽微的玫瑰暖香。
“蓁蓁。”他出聲喚她。
葉蓁微僵。
秦既南傾身靠近,在空靈飄渺的小提琴聲中,抵住她側額。
溫熱呼吸清晰落在她頸間耳畔。
葉蓁被挑動的神經瞬間繃起。
她手上失力收緊,他指節頂開她的指縫,擠進去,十指交握,令人心顫的溫存。
“你別這樣。”葉蓁喉嚨發緊。
秦既南卻垂首,吻落在她耳后,呼吸之間溫度游入她肌膚,仿佛萬分留戀她身上的香氣。
“蓁蓁。”他嗓音也像蒙了霧,“我確認一下,你不是夢。”
第 59 章
臺上一曲演奏完畢, 指揮彎腰鞠躬,隨即繼續下一首。
在這片刻的空寂里,葉蓁掌心溢出薄汗, 十指扣得太緊, 她的汗蹭到他手心,秦既南流連在她頸邊的吻停止, 他的唇上移, 吻了吻落在耳畔的發絲。
這廝磨令人頭腦發熱。
葉蓁僵著,視線盯著前方虛空的一點,好像什么也聽不到了,耳膜里只剩下他的呼吸和心跳。
旁邊坐著的兩人好像是專業作曲人, 在低聲討論著什么,完全沒注意他們這邊。
她微微偏頭, 在振耳的心跳聲中和他對視。
秦既南當真是生了一副好皮囊, 來時他把西裝留在了車里,現在身上只余襯衫與大衣,昏暗光線中,是叫人沉溺的英俊。
葉蓁看著他, 想說的話都在瞬間忘記, 頰邊掉落一縷發絲, 她膚色雪艷, 秦既南盯她的眼睛,抬手指腹蹭了下她殷紅的唇。
她明明很累的, 他也是,卻在碰到彼此時, 倦怠瞬間化為最熱烈的情-欲。
指尖停留片刻,秦既南下移, 脫住她下巴,氣息拂面,葉蓁恍然看著男人的睫毛,沒躲。
于是他低頭,吻住她的唇。
柔軟溫熱觸感傾覆,葉蓁肩膀戰栗,她手指陡然收緊,指尖嵌入秦既南手背,他也在同時攥緊她的手,含著她的唇瓣,舌尖輕繪,試圖探入。
光線再暗,也是公共場所,身邊坐著無數人,二樓三樓一圈環形座位,明明沒人會注意他們,葉蓁卻覺得無數人的目光都在他們身上。
心理學上說,這叫聚光燈效應。
越緊張,越害怕,越覺得周遭人群都在注視自己。
秦既南的吻其實很輕,收著力道,幾乎是沒發出一點聲音,她卻只聽得到鋪天蓋地的呼吸和心跳,睫毛顫得如同受到驚嚇的蝶翅,葉蓁牙齒緊閉,唇被吮著,她渾身既發軟,又繃緊。
感受到她的緊張,秦既南退開,睜眼,吐字仿佛情人間的呢喃:“沒人在看我們。”
熱息交纏,管弦聲又響了起來,昏色光線里,暗昧和光線被成倍放大。
葉蓁搖頭,喉嚨發緊:“不…不能在這里。”
他垂眼看著她,嗓音輕沉:“好。”
如何來,便如何牽著手從音樂廳中離開,出了門,秦既南還是扣著她的五指,電梯直通車庫,她后背撞上車門,仰頭承接男人克制許久的吻。
同方才不一樣,唇瓣壓下來,變得熱烈,放肆,秦既南撬開她的唇齒,葉蓁的呼吸和香氣瞬間被掠奪,她仿佛溺水,本能地抓住他的衣服,津液糾纏,分不清是她的,還是他的。
思緒完全斷線,她淪為情-欲的奴隸,將要窒息時葉蓁仰頸,秦既南的熱息落到她纖細的下頜線上。
她得以片刻喘息,揪著他衣服的指節發白,車庫氧氣本就稀薄,葉蓁難存理智,抖著睫毛看他,男人唇色變得很紅,眼睫漆黑英俊,視線定在她臉上,仿佛明目張膽的蠱惑。
“秦既南……”她嗓音發啞。
下一瞬,車門打開,葉蓁身上的大衣滑落,肩抵到車窗玻璃,堅硬而冰涼,緊貼著,她渾身都熱,想推拒,卻不知為何變為摟上了秦既南的脖子。
戰栗從身體蔓延至靈魂,越來越熱的吻,她身上的暖香溢滿車內每一處空間,飄到鼻尖,像琴弦,一圈一圈,勒斷人的理智。
是渴,是沙漠旅人,遇到濕潤的肌膚。
葉蓁胸口劇烈起伏,她不該穿這件新衣服,旗袍式的剪裁,勒得太緊,聲音破碎在唇齒間,又盡數沒入秦既南的吻中。
秦既南抵著她額頭,掌心貼著女人纖細后背,她骨骼的紋理在他掌心,襟前一顆顆盤扣,勾勒著柔軟的輪廓。
他低頭,牙齒咬開鎖骨處的盤扣時,葉蓁仰頭,發絲貼著玻璃喘息。
明明滴酒未沾,疲憊卻仿佛迷魂劑,隨彼此的氣息鉆入身體化為欲-望。
秦既南指腹描摹著她肩頭刺繡的紋理,啞聲:“很漂亮,適合你。”
他說這話,她眼睛看過去,男人襯衣扣子開了兩顆,鎖骨近在眼前,一層晶瑩的薄汗。
血液里似乎有蟲子在爬,癢極了,葉蓁睫毛沾了生理性眼淚,秦既南輕輕噬咬她頸側肌膚,她睫毛顫抖,堆著的眼淚掉下來。
裙子長度過膝蓋,包著毛邊,他捏著裙角,推過膝蓋時,前方驟然傳來一道冷光,同時伴隨著尖銳的汽車喇叭和引擎聲。
光亮如煙花般掠過眼前,刺得葉蓁瞬間清醒,她唇色一白,猛地推開秦既南。
那是一輛經過的跑車,因為前方也來了一輛車,因而鳴笛示意,卻嚇到了她。
情-欲瞬間冷卻,理智回籠,葉蓁低頭看到自己發絲衣服的狼狽,秦既南也沒好到哪去,襯衫皺得不能看,二人的大衣齊齊落到車里的地面,黑與白,散亂糾纏。
靜了片刻,秦既南推開車門,丟下一句“抱歉”。
兩個人的迷亂。
不知是誰主動更多,誰回應更熱烈。
葉蓁閉了閉眼,她系上胸前盤扣,手指微微顫抖,車內空氣變冷,撿起地上的大衣,她隨手理了下頭發,慢慢穿上。
車外,秦既南點了一支煙。
他背對著她,身影頎長,灰白色煙霧散開,整個人仿佛在慢慢冷靜。
她唇上本就只有薄薄一層的口紅此刻徹底消失殆盡。
葉蓁靜了許久,打開車窗,散去車里熱意。
聽到聲音,秦既南回身,煙頭按進垃圾桶,他拉開駕駛座門。
“送你回去。”嗓音還是浸著啞。
她在后座靠著車門,嗯了一聲。
后半車程,二人一路沉默。
直到下車時,秦既南才跟她道了一句晚安。
葉蓁上樓,打開房門,孟書華不在客廳在臥室,她松了一口氣,回到自己臥室,包扔到桌上,她躺進床里。
燈也沒開,黑暗仿佛能遮掩人的不堪和惡劣。
躺了一會兒,葉蓁忽然想起來什么,起來拉開窗戶,往下看。
秦既南的車果然還沒走。
男人的手搭在窗外,夾了一支煙,夜色里,長指冷白,骨骼分明,繚繞在煙霧間,平白帶了幾分情-色意味。
葉蓁“砰”地關上窗戶,深呼吸一口氣,脫下外套走進浴室。
熱水兜頭,沖刷過肌膚,濕淋淋的。
她閉上眼-
元旦過后,各種年末任務紛至沓來,葉蓁和程錦連軸轉將近一個月,剛空閑下來,就收到了結婚請帖。
來自唐雪瑩的,當初她們寢室四人,如今只有她留在北城,在國企內工作,工作后談了一個男朋友,感情穩定,今年正式步入婚姻殿堂。
“好快,上次見面她說打算年底結婚,沒想到這就結了。”程錦癱在辦公椅上,翻看請帖。
請帖燙著漆金印,葉蓁也翻開,里面她的名字看得出來是唐雪瑩親自手寫的,上個月她就在寢室群里發過一句,說希望她們能抽出時間過來。
最沉默寡言的女孩,竟然成了她們當中最早結婚的。
程錦唏噓一陣,而后對葉蓁說:“要不我們提前一天過去吧,陪她過最后的未婚日,反正手頭的事情差不多都處理完了。”
“行。”葉蓁想了想,“但阿音估計不行,年底她快忙死了,一直在加班。”
“那就我們倆去,把她禮物給捎過去。”程錦拍掌。
梁從音的確抽不出時間來,但她早早備好了新婚禮物,是從國外帶回來的一整套首飾,精致漂亮,葉蓁和程錦帶過去的時候,唐雪瑩不肯收。
“太貴重了……”時隔多年,唐雪瑩變得落落大方,她本就是安靜的女孩子,如今褪去青澀,整個人有種文雅的秀氣。
“拿著拿著,你跟她客氣什么,沒看她忙著工作連你婚禮都參加不了。你不收就是誠心讓她不安了。”程錦攬上唐雪瑩的肩膀。
唐雪瑩皺皺鼻子,嘆了口氣:“好吧,那幫我跟阿音說一聲謝謝。”
唐雪瑩家在外地,因此她從酒店出嫁,葉蓁和程錦到沒一會兒,她老公來接她去婚紗店試婚紗。
“不是明天婚禮嗎?”葉蓁問,“婚紗還沒定好嗎?”
“不是啦。”提到婚禮,唐雪瑩臉上浮現小女兒情態,“是肩膀那里有點松了,讓婚紗店改了一下,今天過去再試試,順便把婚紗拿回來。”
“我們陪你一起。”程錦笑瞇瞇,“提前看看新娘多美。”
三人一同下樓,唐雪瑩老公等在樓下,單看長相,是個很靠得住的男人,目光清正,不卑不亢。
坐在后座,程錦悄悄跟葉蓁咬耳朵:“我覺得雪瑩老公應該還行誒,都沒怎么偷看你,一直在關心雪瑩。”
聽到這話,葉蓁擰眉,伸手掐了程錦一下:“你別說話。”
“嘶——”程錦小小地倒吸一口涼氣,委屈嘟囔,“我也沒說錯嘛,你往那一站不就是男人試金石,一試一個準。”
葉蓁又瞪了她一眼。
到了婚紗店,幾人下車,看到門頭程錦就挑了挑眉:“可以,雪瑩她老公還挺舍得花錢的。”
幸好她們倆落后了半步,程錦的這些碎碎念前面二人聽不到,走進婚紗店,滿目潔白蕾絲與珠寶讓人眼花繚亂,簡直像掉進了輕柔的云朵里。
店員引她們上了二樓,唐雪瑩老公被迫留在一樓喝水等待,結婚當天之前,男方是不能看到女方穿婚紗的樣子的。
二樓有沙發,唐雪瑩去了試衣間換婚紗,葉蓁和程錦就在沙發上等,程錦看著這些婚紗禁不住感慨:“果然不能來婚紗店,看到這些,很難不想穿上試一試。”
葉蓁抱起面前溫熱的錫蘭紅茶,抿了一口,沒說話。
婚紗穿戴復雜,葉蓁耐心地喝著紅茶,程錦耐心欠缺,起身在各個婚紗前轉了一圈。
樓梯處傳來聲音,又有客人上來,領頭的店員聲遠遠傳來:“季小姐,您稍等,您的婚紗改好了,我讓人去取。”
“不著急。”女聲叮囑,“慢點,別碰壞了。”
隨后是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二人從面前路過,都穿著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張揚奪目,被稱作季小姐的女人應完聲后,對同行的人說:“寧寧,真是麻煩你了,今天來陪我試婚紗。”
“不麻煩。”另一道女聲明媚,“我也想看看你的婚紗,聽說是vanna設計的。”
這聲音有些微耳熟。
葉蓁端著茶杯的手頓了下。
她抬眼,兩人剛從她前面走過,背影裊娜,季小姐笑容溢出:“哎呀,的確是vanna,好不容易才請到她,她近兩三年都不打算再做婚紗了。”
“是嗎,我還想請她也幫我做一件來著。”
“旁人不做,寧寧你的面子她肯定給的。”二人隨手把手包遞給店員,季小姐說,“不過你的婚期打算定在什么時候。”
“不知道呢,看他吧。”走到樓梯轉角,桑寧側臉露出,她低頭輕撥著精致的指甲,回答漫不經心。
一如當年,通身傲氣的大小姐做派。
葉蓁手里的杯子被輕輕擱到沙發旁圓桌上。
溢出的茶燙到她指尖,她垂首,抽出一張紙巾擦拭,程錦轉身,看到她的動作:“怎么了蓁蓁?”
“沒事,不小心燙到手了。”葉蓁出聲,波瀾不驚。
“唐小姐請二位進去。”店員撥開簾子。
“換好了。”程錦一喜,拉著葉蓁進去。
唐雪瑩背對她們站著,光潔如新的鏡面照出年輕女人微紅的臉頰,層層疊疊婚紗如云朵般將成拱成此刻最美好的存在。
“好看嗎?”唐雪瑩小聲詢問兩位好友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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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美。”葉蓁輕聲夸。
“超級美。”程錦捂著嘴角,“雪瑩,我的天哪,我現在才有實感,你要結婚了。”
昔年同寢四年,大家都從少女長成現在的模樣,即將邁入人生新階段。
時光匆匆是一把永不回鞘的利刃,此刻才有了切實的體會。
唐雪瑩抿唇輕笑,眉梢眼角都是幸福。
當晚,葉蓁和程錦就留在了唐雪瑩出嫁的酒店。
三人聊著天,到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就被喚起,新娘要早早上妝。
葉蓁和程錦作為女方好友,跟著走完了一系列流程,拍照,藏婚鞋,一整天都是熱熱鬧鬧的,臉上也一直掛著笑容。
婚禮流程繁復,晚宴在一家很有名的宴會酒店,唐雪瑩換掉主紗,穿了件紅色旗袍敬酒,文氣漂亮,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葉蓁坐在女方家人那桌,新郎新娘來敬酒,她和程錦給面子,一杯酒都喝得一滴不剩。
白酒,度數挺高,喝下去,嗓子眼及胃里都燒得火辣辣的。
喝完葉蓁坐下咳嗽了一聲,程錦輕拍她,小聲:“我還以為你換成水了呢,怎么不換?”
葉蓁垂眼笑了下:“那豈不是顯得祝福不誠。”
“傻不傻,這你也信。”程錦無奈,“要喝點水嗎?”
葉蓁搖了搖頭:“還好。”
她從前只喝過啤酒清酒紅酒之流,沒接觸過高度數的白酒,乍一喝覺得還好,沒過多久,便頭腦昏沉。
胸口悶,嗓子也像喘不過氣,晚宴過半,葉蓁碰了下程錦:“我出去透口氣。”
“好。”程錦沒發現她的異樣。
葉蓁穿過一整個宴會廳的花籃氣球,按了電梯下樓,到酒店庭院中透氣。
沒想到一杯而已,就能這么難受。
扶著墻捂胸口,又悶又辣,吐也吐不出來,她揉揉額頭,在花圃角落坐了下來。
冬日里,花色蔫落,植物的綠像覆了一層霧蒙蒙的霜。
想起來了,是北城近日一直在下雪。
葉蓁在南城,好久沒看過雪了,她伸手掐下一篇綠葉,揉開葉片上的冷霜,手也凍得冰涼涼。
沒什么感覺,因為高度數酒精燒心,渾身泛熱。
她盯著葉片脈絡,想到昨天在婚紗店里看到的人。
挺確定,就是桑寧,交集不多,她對她卻記憶深刻。
可惜只有一瞥,葉蓁沒能看到桑寧手上是否有戒指,是否有那素戒的女款。
她無知無覺地坐了一會兒,手機鈴聲突兀響起,在身上找了好一會兒,才摸到手機。
屏幕上跳動著“秦既南”三個字。
盯兩秒,葉蓁伸手點了掛斷,順帶著拉黑,一氣呵成。
另一邊,看著被掛斷的電話,秦既南又撥過去一個,卻已經撥不通。
他皺眉,盯著樓下花圃旁瘦削的女人,荒唐地扯了下唇。
一朋友結婚,婚禮定在這里,他收到請柬來參加,眾人都來敬酒,給他敬得有點煩,于是躲到走廊窗邊點煙清凈會兒。
沒想到推開窗,就瞥見了熟悉的身影。
他不確定,因為撥了個電話過去確認,樓下那姑娘慢騰騰找出亮屏的手機,而后,不假思索給他掛斷。
秦既南盯幾秒,掐了煙,轉身回宴會廳,拎上自己的外套。
“阿既,你要走了嗎?”朋友看見他,出聲問。
“抱歉,有點事,可能得先走一步,”秦既南對他客氣笑,“新婚快樂。”
“我送你。”
“不用,這還這么多賓客。”又和其他人客套了幾句,秦既南終于脫身,他下樓,衣服搭在臂間,來到庭院中的時候,葉蓁還沒走。
她頭疼得厲害,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難受,冷空氣入肺,能稍微壓下點燒心之感,正出神時,肩膀一沉,一件還帶著溫度的大衣落到她身上。
眼前停留男人的陰影,她遲鈍抬頭,看見秦既南,他攏了攏披在她身上顯得過分寬大的外套,眉宇之間似乎不是很開心。
葉蓁怔神,喃喃:“秦既南。”
“嗯,是我。”他彎腰,手背貼了下她臉頰,觸感冰涼,“不冷?”
她不出聲,秦既南敏感察覺到她身上的酒氣:“你喝酒了?”
“喝了。”葉蓁說話,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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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掛我電話?”
“不想接。”
“嗯?”
他又是這樣哄人的語調,仿佛對一切都不知情,葉蓁心口翻涌著,盯他:“不想接就是不想接,以后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秦既南微微沉默,片刻,他柔聲:“好,你覺得煩,我以后不打給你,今天為什么不開心?”
葉蓁唇角扯出一抹諷刺的笑。
她唇色艷艷,今天參加婚禮,特地化了妝,眉梢眼角美得動人心魄。
“秦既南。”她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既南微怔。
葉蓁看著他,她臉色被風吹得有些白,他伸手撥去她頰邊的一縷頭發,輕聲:“蓁蓁,我沒想干什么。”
男人指間溫熱,葉蓁閉了閉眼,出聲仿佛呢喃:“秦既南,我難受。”
真的挺難受,她覺得自己整個人又冷又熱,心臟像被燒,又灌著冷風。
“我送你回家。”他俯身來抱她。
大衣裹住纖細身量,她這些年實在纖瘦,輕輕松松抱起來,酒意混著香氣,落了滿懷。
葉蓁沒反抗,任由他把自己抱起來,大衣給了她,他身上就只剩襯衫,透著熟悉的清冽氣息,她伸手,指尖摸上他一顆紐扣。
男人身材優越,靠在他懷里,腰腹處肌理分明,她玩著那顆紐扣,秦既南驟然皺眉,把人放進車里,拉下她的手:“葉蓁。”
她攏著他的衣服,對他笑了笑,那笑容實在晃眼,秦既南片刻失神,她已經跪到他腿上,低頭,吐息溫熱。
“你喝了多少酒?”
葉蓁手腕被攥住,男人英俊的眉眼近在咫尺,她睫毛翕動:“沒多少。”
烏發雪膚,近在他手邊,秦既南垂眼,捏住她精巧的下巴,四目對視,她先湊了上來,柔軟的唇貼上他的。
她渾身都軟,像沒有骨頭,靠在他懷里,輕輕的觸碰后,葉蓁退開,看著秦既南的眼睛。
他眼神看不清,是暗的,扣著她手腕的力道收緊。
“你喝多了。”秦既南嗓音微啞。
葉蓁呵出一聲笑:“秦既南,你一再招惹我,現在又立什么貞節牌坊。”
“葉蓁。”
“你給我項目,找我吃飯,給我買衣服,我欠你這么多,該怎么還你。”
她雪白手指摸上他喉結下的襯衫紐扣。
“秦總。”她輕輕地說,“你不缺錢,我也懶得給你錢,這樣,陪你睡一晚如何?”
“葉蓁。”秦既南陡然攥住她的手指。
“疼。”她眼里瞬間溢出眼淚。
秦既南深呼吸一口氣。
他到底還是松了力道,煩躁地扯開領口兩顆扣子,撈過大衣,把她包裹住。
“葉蓁。”他警告她,“我送你回家,別招我。”
葉蓁眼尾濕漉漉的,渾身陷在溫暖的羊絨里,她挑唇笑了笑:“不是嗎,那秦總到底想讓我當什么,婚外情嗎,床伴嗎?”
紅唇張合,她一句句刺激他,秦既南閉閉眼,翻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讓他過來。
葉蓁歪頭看著他的動作,在他打電話時仰頭,唇碰到男人的喉結,她伸出舌尖,輕輕舔舐。
秦既南聲音霎時止住,太陽穴神經微跳。
她伏在他懷里,聲音恍惚:“不做嗎,上次也是在車里,挺可惜的。”
“葉蓁。”他掛了電話,嗓音暗沉,“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她的吻停留在他肩頭,下巴擱在他頸窩里,呼吸漸穩。
惡劣的撩撥后,她被酒精和車內暖氣催得頭腦發懵,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秦既南手還搭在葉蓁腰上,收緊,滿懷都是香氣,他靜了許久,低頭,唇擦過她額頭。
肌膚細膩,她閉著眼,眉目如畫,安安靜靜躺在他懷里。
司機敲了敲車門,拉開:“秦總。”
“回西城華府。”
路上,程錦打來電話。
瞥見來電人,秦既南替她接了電話,電話那頭程錦很著急:“蓁蓁,你去哪了,怎么沒找到你。”@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在我這。”
程錦聲音戛然而止。
半晌,她才驚訝:“學……學長?”
秦既南“嗯”了一聲。
“你們……”
“樓下碰到的。”秦既南懶得多解釋。
程錦一副見鬼了但又非常理解的口氣:“哦……那,那蓁蓁能接個電話嗎?”
秦既南垂眼,輕撫了下葉蓁的發絲,語氣平靜:“可能不行,她在睡覺,等她醒了給你回電話可以嗎?”
這話實在令人曖昧得令人浮想聯翩。
程錦知情識趣:“okok,那不打擾你們了。”
車停在樓下,秦既南抱著人上樓,放在沙發上,他翻出一粒解酒藥,倒了一杯水,抱起來喂她吃藥。
葉蓁皺著眉,她被強制喂水,緊閉著嘴不肯喝,秦既南含了藥和水,低頭吻上她的唇,撬開牙關渡進去。
她被嗆得眼尾通紅,但到底還是喂進去了,秦既南又喂了她點水,沒過多久,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心頭,葉蓁顫抖著睜開睫毛,捂住胸口,秦既南把她抱去洗手臺,撳開水龍頭讓她扶著洗手臺吐。
好令人痛苦的高濃度酒精,葉蓁覺得自己胃里火辣辣地疼,她吐了個天翻地覆,發絲凌亂,沾了水也不管不顧。
今天吃的東西好像都吐出來了。
手邊有人遞來漱口水,葉蓁下意識接過,喝了一口仰頭漱口又吐出來,唇齒間酒氣一同被水流沖進下水道。
“好點了嗎?”身后人摟著她的腰,手指撥她貼額的發絲。
葉蓁清醒了幾分,抬睫,鏡子清晰照出她此刻的模樣,眼尾泛紅,唇色鮮艷,發絲和睫毛濕潤。
秦既南在垂睫看著她,手指溫柔,撫她耳畔。
腦海中過電般閃過一些零碎片段。
葉蓁抓著洗手臺邊緣的力道陡然收緊。
“秦既南……”她還記得自己都說了什么。
壓在她心底很久的,她很想問問他的。
“酒醒了嗎?”秦既南讓她轉過身來,握著她的肩。
葉蓁被迫仰頭看他,后腰抵著冰涼堅硬的洗手臺,她喉嚨發緊,不知該怎么面對他。
“醒了的話,現在可以了。”秦既南低頭,額頭相抵,他描摹她纖細的腰線,頓了下,又說,“只不過,車上沒有套,我家里也沒有。”
“你別,我……”葉蓁的嗓子仿佛被哽住。
秦既南吻了下她的唇,而后語氣很靜,慢慢地說:“你說的什么來著,陪我睡一晚?婚外情,床伴,蓁蓁,你是輕看你自己,還是輕看我?”
“我沒有。”他明明很溫柔,她心口卻在顫抖。
他抬手捏她的下巴,指腹摩挲,力道很輕。
“做嗎?”
葉蓁被抱上洗手臺,搖搖欲墜,她只能摟住秦既南的脖子。
男人眉眼近在眼前,他吻她臉側,吻得她發癢瑟縮,她肩膀下塌:“你不是說,沒有,沒有那個嗎?”
“怕懷孕嗎?”
“……”
“你想嗎?”
葉蓁不吭聲。
“剛才不是挺有本事的。”秦既南喘息,咬住她耳垂,啞聲,“怕什么,真懷了,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第 60 章
她昏了頭, 說出那些話,是挑釁,也是故意刺激他。
浴室門敞著, 十二月, 房間每一處都烘著暖氣,絲絲縷縷強制驅除著人骨頭縫里的寒意。
可大理石材質的臺面還是冰涼。
葉蓁身體懸空, 高跟皮靴沒過腳踝, 她小腿太細,以至于靴口空蕩,仿佛將掉未掉。
肩膀和腰都軟了,她雙手勾著男人的脖子, 他剛才吻過她睫毛,唇沾了淚, 從她耳骨親到肩頸, 濕漉灼熱。
“秦既南……”
她聽到他說的話,每一個字,都叫人心悸。
指節很硬,抵著她腰窩, 秦既南伸手將她長發撥到一邊, 伸手摸上她頸后的金屬拉鏈時, 葉蓁肩膀陡然顫了一下, 埋頭靠在他肩上。
她失力攥他身前的紐扣,崩掉一兩顆, 她的嗓音也像崩掉了:“不能,不可以。”
他們怎么, 怎么可以。
秦既南停下動作,在她耳邊, 聲音聽不出情緒:“不能什么,不能做,還是不能結婚。”
“你先放我下來。”暖氣蒸騰著人心底的情-欲,葉蓁用盡理智強壓,嗓音發著顫。
混亂中裙角被扯到大腿,膝蓋隔著一層薄薄連體襪抵著秦既南,聽到她的話,他頓了下,伸手撫平她的裙角,慢慢把她從洗手臺上抱了下來。
落地瞬間,葉蓁腿腳發軟。
心里發著涼,驟然一空,說不上是因為什么。
秦既南的白襯衣混亂不堪。
葉蓁扶著洗手臺站穩,驚魂未定抬頭,他已經消失在浴室。
這里應該是秦既南常住的地方,洗手臺柜中有男士洗漱用品,葉蓁低頭,冰涼的手捂上臉,許久,她才打開水龍頭,洗了一把臉。
狂跳的心臟漸漸平復。
葉蓁走出去,屋子很大,裝修風格高級而簡約,她來到客廳,一眼就看到了在露臺抽煙的男人。
夜景極好,煙霧在他指尖旋繞,她眸光微閃,突然想起重逢以來,這好像是第二次見秦既南抽煙。
上次,是在音樂會時。
她差點以為他已經戒煙。
聽到聲音,秦既南回身,女人站在空曠的客廳里,似乎有些茫然,她在沙發上找著自己的手機,彎下去的一截腰線弧度過分美好。
秦既南別開眼。
葉蓁在沙發縫中摸到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有程錦的消息,一開始很著急問她去哪了,后來竟然不問了。
她給程錦回了句沒事,讓她別擔心。
露臺門沒關,清苦煙味飄進來。
沙發上攤著男人的大衣,混合了她和秦既南兩個人的味道,她的衣服還在酒店,身上只有一件羊絨裙,是被他用這件衣服裹著抱回來的。
葉蓁指尖微顫,找到手機,轉身走到門邊。
“你要走?”
身后傳來秦既南的聲音。
她的手握上把手:“嗯。”
靜兩秒。
秦既南垂眼,煙灰掉落,飄到他衣服上,他平靜說:“好。”
出電梯的瞬間,寒意刺骨。
葉蓁不知道這是哪個小區,只好用手機定位,單元樓下有階梯,她忍不住肩膀瑟縮,在打車軟件上輸入地址時指尖都有點顫抖。
樓下停著輛黑色奔馳,她一開始沒看見,直到駕駛座上下來個人攔住她,葉蓁才抬頭。
“葉小姐。”中年男人很客氣,“秦總讓我送您回去。”
她微愣。@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中年男人拉開后座車門,眉宇帶著點恭敬的笑意:“我姓高,是秦總的司機,車上有秦總吩咐給您買的外套,您可以給秦總打電話確認。”
其實不用確認,葉蓁認得秦既南常開的車。
他算準了她要走。
神情在手機屏幕的光中明明滅滅,葉蓁轉身,仰頭望了眼剛下來的12樓。
亮著燈的露臺,已不見男人身影-
喝了酒又吹冷風,那天之后,葉蓁果不其然發起低燒。
好在不用上班,她索性也沒回南城,就留在了家里休息,孟書華給她量體溫,目光責備。
“媽。”葉蓁裹著被子,頭腦昏沉,聲音低低弱弱的,“挺難受的,你別罵我了。”
“我什么時候罵你了。”孟書華冷聲,瞥一眼,微頓,“起來去醫院。”
“不想去。”葉蓁攏緊被子,鼻子嗡嗡的,“睡一覺就好了。”
她固執,不愿意聽話,孟書華揉額頭,又見她那副可憐樣,只能下樓去買退燒藥。
葉蓁喝了點雞肉粥,吞下退燒藥,在飄雪的天氣里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醒來甚至分不清早晨還是黃昏。
窗外天色陰暗,鵝毛大雪覆蓋整座城市,入目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見。
頭腦有些發懵,皮膚冒薄汗,葉蓁從枕頭下摸出手機,恰好碰上秦既南給她打電話,還沒看清來電人,她下意識點了接通。
“喂。”剛睡醒,她還帶著鼻音。
電話那頭微頓一秒,而后問:“好些了嗎?”
“嗯?”葉蓁霎時沒反應過來。
“燒多少度?”
“你怎么知道我發燒了?”她遲鈍聽出他的聲音。
“猜的。”
葉蓁沉默,秦既南了解她,和她了解他一樣,知道她體質多差,吹點冷風就生病。
“好多了,已經退燒了。”她啞著嗓子回答。
“嗯。”秦既南似乎在漫不經心地滑著打火機,“剛睡醒嗎。”
“嗯。”
“在南城?”
“不是。”葉蓁聲音悶在枕頭里,“在我媽這里。”
電流劃過片刻微妙的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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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秦既南說:“那好,好好休息。”
一通開始和結束都沒頭沒尾的電話,葉蓁翻看手機,因為靜音,她錯過了梁從音和程錦的好幾通電話,卻唯獨接到了秦既南的。
三言兩語,只問她身體,什么也沒多說。
葉蓁出神。
他們之間究竟要如何,該怎么定義,她也不知道了。
是如何從重逢后的疏離,再次糾纏到這一步。
她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心。
北城飄了一周的雪,積雪厚重,紅磚墻銀裝素裹,像回到上個年代的北平。
過年這天,高架橋交通癱瘓,回家路上,秦既南堵了將近一小時,幸而他這些年修煉出足夠的耐心,堵車時還能騰出手處理一些來自國外的工作郵件。
到老宅,已經是晚上七點。
秦既南在門口撞上三叔的車,二人一起下車,老夫人去世后,家里人聚得便少了些,也就過年這天能整整齊齊。
“聽說你讓人去國外接了玉瑯回來?”秦廷禮問。
秦既南微點頭:“她總不能一直待在國外。”
“你二叔知道嗎?”
“他和玉瑯是父女,應該不需要我告訴他。”
秦廷禮深深看他:“阿既,你跟我說實話,你把玉瑯接回來想做什么?”
秦既南面色不變,微微偏頭:“三叔,玉瑯是我妹妹,秦家這一輩唯一的女孩,她被迫在國外生活多年,您覺得,不該讓她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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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叔未必想讓她回來。”
秦既南不置可否:“秦家并不是二叔做主。”
這是實話,錢權相依,秦家子孫盤根錯節,有人從政有人從商,唇齒相依,互為底氣。但龐大的商業集團是秦廷遠一手做大,權利自然也給了自己唯一的兒子,秦廷禮從政,至于他那二哥,不過有著秦氏幾家分公司的股份。
二人走進去,秦鳴在客廳沙發上吊兒郎當地打游戲,一派游手好閑公子哥做派,看見二人進來,喊了一聲哥和三叔。
秦既南懶得理他,秦廷禮這樣好脾氣的人卻難得皺了皺眉:“小鳴,你每天能不能干點正事?”
“我干正事了啊三叔。”秦鳴不服,“我最近一直在研究投資,不信你問我爸去。”
秦廷禮揉額,涼涼看他:“你虧本的名聲都快傳到我這了。”
秦鳴心虛嘴硬:“風險投資不就是有賺有賠。”
二人說著話,傭人來往端菜準備開飯,院中里駛來汽車聲,秦鳴被訓得也沒心思打游戲,不痛快道:“人不是都到齊了嗎?怎么還有人來?”
他話音剛落,管家去開門,拿了雙新的女士拖鞋遞到來人腳下,恭敬地喊了聲:“玉瑯小姐。”
秦鳴愣住。
來人聲音輕婉:“林叔辛苦。”
她放下手包,衣服遞給傭人,彎腰換鞋,身量高挑,一舉一動之間,都是平靜的淡然。
秦鳴手里的手機都驚掉了,失聲:“秦玉瑯?”
玉瑯換完鞋,直起身,看向客廳內,先是尊敬道:“三叔。”
她不到十歲就被送去國外,多年未歸家,當初哭成淚人的小姑娘如今長得落落大方,秦廷禮面色復雜,喟嘆一聲:“回來了。”
秦玉瑯點點頭,看向敵視她的秦鳴,微微一笑:“這么多年過去,你怎么還是這么沒禮貌,一句二姐都不知道喊嗎?”
秦鳴砰然起身,指著她的鼻子:“誰讓你回來的,爸從來沒允許你回來,你——”
“我讓人接的她。”樓梯上,秦既南換了身衣服下樓。
秦鳴瞪大眼睛:“哥,你為什么?”
秦既南不動聲色地蹙了下眉,厭煩他這副口氣,懶得搭理,轉而看向秦玉瑯:“天冷,去換身衣服下來吃飯。”
“好。”秦玉瑯彎唇點頭。
震驚的不止秦鳴,餐桌上,秦玉瑯笑臉盈盈喊了一聲“爸”,秦廷盛的臉色比窗外風雪還冷,他看一眼對面的秦既南,轉而對秦廷遠說:“大哥,是您讓阿既接的人嗎?”
秦廷遠面色淡淡的:“阿既,你二叔問你話呢。”
“是我自作主張。”秦既南穿了件黑毛衣,懶懶散散夾著魚肉,“奶奶臨終前有些東西要我交給玉瑯,二叔有什么意見嗎?”
“你奶奶能有什么東西給她,我怎么不知道?”秦廷盛擰眉,“小鳴沒有嗎?”
秦既南唇角扯出一抹嘲諷:“女孩子戴的珠寶,二叔也想讓玉瑯讓給弟弟嗎?”
“我——”秦廷盛噎住,面對這個掌管著集團的侄子,他軟了口氣,“我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阿既,你奶奶的遺產都在你手里,有些什么我們也不知道。”
“原來二叔惦記這個。”秦既南漫不經心挑著魚刺,笑了,“那我改天讓律師把遺囑拿給二叔看。”
“好了。”主位秦廷遠皺眉,發話,“媽的遺產,想給誰就給誰。至于玉瑯,既然回來了,有想好要做什么嗎?”
秦玉瑯放下筷子,不慌不忙:“大伯,哥說會在集團給我安排個職位,好好學習學習。”
秦廷遠點頭:“那就聽你哥的吧。”
“那我呢?”秦鳴不忿,“哥,你怎么不管我?”
秦既南撩睫:“我管你什么,拿錢幫你砸那些血本無歸的項目嗎?”
秦鳴臉色一白。
吃完飯,秦玉瑯在院子里散步消失,看著陌生又熟悉的老宅,她心里沒什么觸動,直到走到小湖橋邊,看見站在那里出神的年輕男人,才停了腳步。
“哥。”她不知道為什么她哥握著手機發呆,像是想給什么人打電話,又不敢。
秦既南回神:“怎么不去休息?”
“不太累,好久沒回來了,想轉轉。”
“嗯。”手機滑回口袋,秦既南沉吟,“過幾天讓人帶你去看房子,挑個喜歡的小區住。”
“謝謝哥。”秦玉瑯趴在欄桿上看游魚,“我差點以為自己永遠沒機會回來了。”
她媽媽是秦廷盛原配,商業聯姻,沒感情,互相生厭,秦鳴則是她爸最愛的情人所出。
再加上,秦廷盛重男輕女得厲害。
“你不覺得我狠心嗎?”秦既南側眸。
秦玉瑯眨眼笑了下:“哥開什么玩笑呢,您只是想讓我爸獲罪,我巴不得他一輩子都在監獄里。”
“更何況,在是他的女兒之前,我是你的妹妹。”秦玉瑯直起身,“哥你不用告訴我原因,爺爺說過的,只要目標一致,就是同行者。”
秦既南握著欄桿揚唇,揉了揉她的發頂。
葉蓁年假是在北城過,今年暴雪,各處交通不便,外公外婆便讓子女們等天晴一些的時候再過來。
公司給客戶們都準備了節禮,她恰好在北城,程錦便拜托她去給季老先生送節禮。
這位老先生和程錦家算是沾親帶故,公司走的很多流程文件都少不了他說句話幫忙疏通,葉蓁仔細準備了禮盒,聯系了季老先生,對方為人很和藹,說初三這天有空,她可以過來喝茶。
一間位置和名字都很低調的茶館,進去之后,裝修卻別有洞天,來擺放的不止她一人,季老先生特地留出這個下午見訪客,圍著桌子煮茶聊天。
“小葉來了。”老先生上了年紀,對小輩都很慈愛,招手,“過來坐。”
“新年快樂,叨擾您了。”葉蓁把節禮遞給一旁的助手,禮貌笑著坐過去,“您看著氣色又好了。”
季老先生笑:“多見見你們這些年輕人,氣色可不好嗎?”
一圈人連忙笑著應和。
茶藝師跪著泡茶,裊裊霧氣中飄著紅茶香,說著話,有人好奇季老先生下首第一個位置是留給誰,季老先生捻著茶葉:“他呀,還不知道抽不抽得出空來呢。”
話音剛落,木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帶進一陣雪天清冽寒氣,來人身形清雋,勾唇帶笑:“您老又編排我。”
“喲,說曹操曹操到了。”季老先生招手,“阿既,過來坐,我還當你今天沒空了呢。”
“原本還真的沒空。”秦既南脫了外套,蠻沒正行地拉開椅子坐下,“但我爸連著打了幾個電話,叮囑我一定得把這包好茶給您帶來。”
“合著還是你爸惦記我。”季老先生笑罵。
“他惦記您,來跑腿的不是我嗎?”秦既南推過去茶葉,“您看看,南崎鐵觀音。”
“是香。”他來之后,季老先生笑容都真切了些,讓人換這茶泡。
空氣中瞬間飄起裊裊蘭花香。
茶桌上其他人見老人間話語間和這年輕男人如此熟稔,心思九轉過,紛紛搭話自報門戶。
秦既南手邊收了一疊名片,他抬眸,視線始終落在對面的人身上。
他進來時,她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而后一直垂首喝茶,沒看他一眼。
面色還行,看著發燒已經好了。
秦既南垂眼抿了一口茶。
他視線沒藏,季老先生看在眼里,主動介紹:“你應該不認識她,小葉是南城那邊的。”
秦既南放下茶盞,輕聲淡笑:“您說錯了,她可是地地道道的北城人,只不過工作在那邊。”
老人家饒有興趣:“哦?你們認識?”
葉蓁肩膀微僵,閉了閉眼,再睜開,視線里,斜對面男人解開了襯衣袖口的一枚銀質袖扣。
她維持冷靜,抬頭笑:“我和秦總是校友。”
秦既南喝著茶不說話。
“原來如此。”季老先生瞥了一眼秦既南,“是我老了,你們年輕人之間多認識認識挺好的。”
葉蓁神情絲毫不變地點點頭。
喝了兩杯茶,葉蓁借口去洗手間離開茶室,這間園子著實風雅,在走廊里吹到冷風,她思緒一片亂糟糟的,分神想到外公應該會喜歡這個地方。
品茶泡茶,她是一竅不通,這幾年學了些,還是不像外公那樣真正喜好。
院中種了幾株紅梅,落著雪,更顯古意,葉蓁扶著額頭清醒了會,轉身進洗手間。
她出來時,秦既南在廊前等她。
他不知從哪拿來條羊絨披肩,披到她身上,低眸緩聲:“你怎么發燒還不長記性。”
一句話,葉蓁心口微堵,她抬眼:“秦總也挺不長記性的。”
經過那晚,又要來招惹她。
秦既南沉默。
片刻,他說:“不煩你,就來跟你說一句話。”
葉蓁盯著他。
秦既南抬起她的左手,不知從哪取出枚白玉鐲,慢慢套到她手腕上。
葉蓁愣了下,想往回抽,手卻被他拉著,她手腕纖細,輕而易舉就戴上。
“秦既南。”她皺眉。
“好看。”他說,“新年開心,蓁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