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寒假很快結束, 新學期始,葉蓁去南城參加了小姨的婚禮。
她第一次來到這座有名的南方城市,處處不似北城般堅硬凜冽, 街道小巷有種繁花似錦, 精致婉約的美感。
小姨本就漂亮,穿上婚紗后, 美得叫人移不開眼, 與身旁氣質溫和的男人站在一起,倒也稱得上一句郎才女貌。
酒店布置得朦朧而夢幻,小姨全程噙著一抹很淡的笑,走完婚禮全程。
孟顏和葉蓁站在一起, 禁不住感嘆一句:“這么多年,我還以為見不到小姑結婚了。”
“我也以為。”葉蓁一直覺得小姨心高氣傲, 那些追她的男人, 都入不得她的眼。
孟顏撞了撞她的肩膀,側頭神神秘秘的:“咱倆說的不是一個意思,你知不知道小姑年輕的時候有過一個男朋友,分分合合挺多年的吧, 最后也沒走一起。”
葉蓁搖搖頭, 她還真的不了解這些。
孟顏“嘖”了一聲:“我以前無意中見過一次。不過不重要了, 反正小姑現在結婚了。”
水晶吊燈璀璨陸離, 新郎新娘在臺上念完誓詞,小姨的頭紗被掀開, 新郎在她額頭印下珍惜一吻。
葉蓁和孟顏望著臺上,在場賓客掌聲雷動。
婚禮結束, 葉蓁回到北城,初春的北城仍然處在低溫里, 上了幾周的課之后,她不幸被傳染流感,一連好幾天都頭昏腦漲。
晚上和秦既南一起吃飯,她沒什么胃口,整個人懨懨的,秦既南看著看著她,忍不住笑出聲。
葉蓁聲音嗡嗡的:“你笑什么?”
他捏她臉:“笑你可愛。”
少女皮膚雪白,臉頰和鼻梁被口罩金屬條壓出一道淺淺的印痕,鼻頭紅紅的,眼尾無精打采地垂著,嫵媚之感減弱,平白多了幾分軟糯的可愛。@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葉蓁不想理他,自己拉上口罩。
秦既南送她到樓下,原本說好今晚和他一起去郊區莊園玩,但她實在困乏無力,只好取消計劃。
秦既南難得見她這幅萎靡不振的樣子,忍不住笑,揉她發頂:“早點休息,晚上要是不舒服給我打電話。”
葉蓁瞥他一眼,聲音悶在口罩后面:“你還笑,等你被傳染就笑不出來了。”
秦既南輕挑眉,慢悠悠道:“我應該不會。”
話音還沒落,走在他身邊的人忽然停下了腳步,轉身拉下了口罩,踮腳來吻他。
少女纖細的手拽著他的領口借力,柔軟的唇貼上來,氣息瞬間拂面,秦既南下意識攬住了她腰,防止她摔倒。
葉蓁輕輕咬他的唇,學著秦既南平時的樣子親他,舌尖挑進去,手指更緊地攥住他的衣服,指節抵到男生鋒利的鎖骨。
秦既南低笑了一下,掌心扣著她的后腦勺,低頭配合,縱容地任由她和自己接吻。
最后是葉蓁自己呼吸不過來,推開他,額頭靠在他肩上喘氣。
秦既南在她頸側樂不可支,撥著她的耳垂:“寶寶,你是想傳染給我嗎?”
葉蓁鼻子不通,只能張嘴呼吸,聞言伸手錘了他一下:“對,就是想傳染給你。”
“那再親會兒才能傳染。”他摟緊她,氣息浮動在她唇邊,笑意戲謔。
那幾天葉蓁一直沒什么精神,沒課就窩在寢室睡覺,也沒什么胃口,吃什么都吃得很少。唯一多吃了點兒東西是在云浮記。
他們的巧克力茶酥和上次一樣,小小巧巧,精致酥脆,她很喜歡,臨走的時候還打包了兩盒帶回去給舍友。
梁從音不喜歡吃甜點,程錦和唐雪瑩很喜歡,邊吃邊贊嘆。
“這個店我記住了。”程錦說,“下次我也要過去吃飯。”
感冒拖拖拉拉了快一周多才徹底好全,北城也漸漸轉暖,寢室樓下的梨樹抽出新的枝條,冒出了點點新雪般的白芽。
她恢復精神和食欲,周三晚上,秦既南來教室樓下接她去一家新開的餐廳吃飯。
“一個叔叔新開的餐廳,還挺有特色的。”他說,“靳然他們幾個也會去捧場,你要不想跟他們一起,我們就單獨一個包間。”
葉蓁想了想:“沒關系。”
秦既南把她一縷發絲撥到耳后,眸中是不經心的笑:“你愿意理他們就理,不愿意搭理就不理。”
葉蓁側眸,好笑道:“那你朋友們豈不是覺得我很沒禮貌。”
秦既南輕挑眉:“上次打臺球那兒,我也沒見你對齊允多有禮貌。”
葉蓁一噎,她那時候滿心滿眼都是郁結,怎么會在乎這個。
她抿抿唇轉過頭,秦既南抵著她肩窩笑:“開玩笑的蓁蓁,不用搭理他們。”
車里有奶茶,秦既南提前買給她的,奶茶杯空了一半時,車停在餐廳門口。
餐廳的確是很有特色,從進門就看得出來,葉蓁下車的時候還以為回到了江遠市。
園林式風格的裝修,雅致清幽,房頂垂下的帷幕寫了很多宋詞,光是裝修就讓人覺得心靜。
從進店到落座要經過一段曲水回廊,走到一半,前方迎面走來幾個人,秦既南忽然停下了腳步。
葉蓁跟著停下:“怎么了?”
“好像是我三叔。”
她一頓,跟著看過去,一眼便看到走在中央的男人,一身正裝,大約三十多歲,正和周圍人笑著聊天,眉眼間與秦既南有幾分相似,只是氣質要更成熟內斂一些。
他也看到了他們,先是笑著叫了聲“阿既”,隨后目光落到她身上,明顯怔了幾秒。
“三叔。”秦既南喊了聲。
男人點點頭,目光仍然停留在她身上,溫和問道:“女朋友?”
秦既南微微點頭。
短暫地打過招呼,兩撥人錯開,葉蓁正在出神的時候,秦既南撥了撥她的耳垂:“想什么呢?”
“沒有。”她搖搖頭。
走進包間,里面已經坐了幾個人,沈如澈主動笑嘻嘻地和葉蓁打了招呼,靳然也對她點點頭。
齊允則仍然是那副不正經的口氣:“終于見到了,阿既跟塊寶一樣護著的人,生怕我們嚇著。”
秦既南睨他:“一邊去。”
“誒,你說走我待會兒可真的會走。”齊允風流地挑挑眼,“寧寧和她幾個姐妹在旁邊包間呢,我正準備過去呢。”
沈如澈抖掉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齊允哥,你能不能別這幅口氣跟我們說話,惡心死了。”
“你閉嘴。”齊允往他頭上敲了敲。
葉蓁把包放下,小聲跟秦既南說:“我去一下洗手間。”
“門口有服務生會帶你去。”
她點點頭,推開包廂門,這里的服務生都穿著宋制漢服,清凈風雅,笑著給她引路,走到一半的時候,她又碰上了在走廊上說話的那幾個人。
正準備換一條路走的時候,秦既南的三叔看到了她,和身邊人打過招呼后,叫住了她:“小姑娘——”
葉蓁不得不停下腳步。
他朝她走過來,看了服務生一眼:“方便我和她說幾句話嗎?”
服務生很識趣地走遠了些。
葉蓁不知道他要和她說什么,本能生出一股反抗,頓了頓,沒有主動出聲。
“小姑娘,”男人口吻溫和,“冒昧問你一句,孟書云和你是什么關系?”
葉蓁愣住,抬頭,他把她的反應盡收眼底:“你們是?”
她很輕地皺眉:“你認識我小姨?”
“原來她是你小姨。”他笑了下,“難怪這么像。別擔心,我只是好奇問一下,我和你小姨是大學同學。”
他說著頓了下,又問了一句:“你小姨現在過得怎么樣?”
鬼使神差的,葉蓁說:“她過得很好,今年年初的時候結婚了。”
風中飄過一絲沉靜,片刻,男人對她笑了笑,轉身離開。
葉蓁心不在焉地走到洗手間,路上,她想到寒假時小姨說的那些話,又想到表姐說的小姨有一個前男友,分分合合很多年,最后還是沒有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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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氣,她晃掉腦中這些雜亂的念頭,推開洗手間隔間的門。
緊隨她其后進來了幾個女生,笑笑鬧鬧地在洗手臺前補妝,聊天的內容肆無忌憚地傳入葉蓁耳中。
“寧寧,秦既南他們好像也在這里吃飯,我們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我知道。”桑寧的聲音很有特點,嬌蠻大小姐口氣,“他和齊允靳然就在我們隔壁包間。”
“都在啊,那為什么不一起。”另一個女生說,“寧寧你和秦既南關系那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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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寧頓了下,隨后哼了一聲:“我才不要過去呢,秦既南問了我要不要過去,我不想去。”
“聽說秦既南女朋友好像也過來了。”
霎時安靜了一瞬,隨后,桑寧滿不在乎道:“好像是。”
“寧寧你……”
“沒關系啊,反正我們最終會結婚的,他玩玩而已,我不在乎。”桑寧啪一聲合上口紅蓋,“走吧,去和他們一起也行。”
腳步聲逐漸消失。
葉蓁面色平靜地推開門,在洗手臺前撳開透明水龍頭。
水流像無色的血管,汩汩流出,水是溫的,并不涼,她指尖搭著臺面,抬頭看鏡子中的自己。
“蓁蓁,你們不合適。”
“有些事,小姨經歷過,不想你走上同樣的路。”
……
葉蓁閉了閉眼,剛理清的思緒又瞬間像亂麻一般。
她走出洗手間,迎面竹林吹過清冷的風,她叫住一位路過的服務生:“你好,可以麻煩你幫我去包間拿一下我的包和衣服嗎?”
“當然可以。”女服務生很有禮貌,“您的包間是哪間?”
葉蓁報出包廂號,隨后,在走廊上等了一會兒。
這里很安靜,餐廳似乎還不對外開放,來往人很少,竹影疏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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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頭能看到掛在夜幕中的上弦月。
很冷,很遠,月光稀薄得仿佛指尖一捻就沒。
她給秦既南發了條信息,說自己不舒服,想先回學校。
信息發出去沒多久,肩上忽然一沉,一件溫暖的大衣包裹住她,隨后有人從背后抱住她,熟悉的氣息和懷抱:“哪里不舒服?”
葉蓁微掙,沒掙脫,她放棄,脫力般地沉默。
秦既南察覺她的異樣:“蓁蓁?”
“沒事。”懷里的女孩很平靜,“我只是有點困。”
他低頭凝視她的眼睛:“好,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打車,你回去和他們吃飯吧。”
秦既南很輕地皺了下眉,握著她的肩把她轉過來:“蓁蓁,你怎么了,誰惹了你不開心?”
葉蓁垂眸:“沒有,我真的只是困了,不太想吃飯,你朋友都在,你現在走不太禮貌,不用送我。”
“是嗎?”
“嗯。”
“你要自己回去?”
她抬頭。
秦既南嗓音變得微冷:“如果我非要送你呢?”
第 42 章
二人在涼風里僵持許久, 最終,葉蓁沒有拗過秦既南,跟著他上了車。
車內氣氛難得的沉寂, 她歪頭靠在窗邊, 閉目不語。
窗外風景不斷倒退,城市斑駁的霓虹在她面孔上流轉, 她眉眼淡淡, 攏著叫人看不透的情緒。
秦既南也一言不發,車開進校園,停在她宿舍樓下,熄火的瞬間, 副駕駛座的人睜開了雙眼。
葉蓁解開安全帶,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 動動唇, 最后卻只說出一句“我先回去了。”
秦既南人在黑暗里,沒有出聲。
她伸手推車門時,他忽然開口:“葉蓁,你拿我當什么。”
維持一個姿勢太久, 胳膊被壓得有些僵硬, 一陣過電般的酸麻感流過小臂肌肉, 她手扶著車門, 沒聽清他的話:“什么?”
空氣仿佛有片刻的凝窒,隨后, 秦既南淡淡道:“沒什么,早點休息。”
葉蓁推開門下車。
夜風灌進來一瞬, 又被她關上的車門阻絕。
后視鏡中少女的身影逐漸走遠,最后消失在轉角。
秦既南收回視線, 踩下油門將車開走。
二人陷入冷戰,一連幾天,都不曾主動聯系過對方。
都是性格驕傲的人,誰也不肯主動服軟,一起慪著心里的那口氣。
有一天忙著去上課的路上,葉蓁偶然碰見桑寧從教學樓里出來,抱著書蹬蹬蹬跑下樓梯,開心地朝一輛黑色的車小跑過去。
她下意識追著視線回眸,見副駕駛車窗上懶懶地搭了一只手,指間夾著煙,張揚又恣意,和往常沒什么兩樣。
只看了一眼,葉蓁就收回目光,轉身朝教學樓走去。
春風揚起少女烏黑的長發,她穿得簡單,毛衣牛仔褲,只留給車里的人一個背影。
煙尾還在燒著,秦既南面上看不出喜怒。@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桑寧鉆進后座,一進車就打開話匣子,和齊允針鋒相對地拌嘴。
“小姑奶奶。”齊允敲敲方向盤,“我都親自來接你了,你還想怎么樣?”
“是你來接我的嗎?”桑寧瞄了一眼副駕駛的人,“這分明是秦既南的車,你當我瞎?”
“老子的車送車行改裝了,改明兒開出來帶你兜風。”
桑寧“切”了一聲。
齊允嗤笑一聲,揚眉:“我說桑大小姐,你不用腦子想也知道只有我會來接你,至于他,他來干什么的你不清楚嗎?”
秦既南掐了煙,收回目光,按滅在煙灰缸里。
齊允打方向盤,一邊不忘跟他聊天:“阿既,我沒認錯的話,剛才那個是你女朋友吧,怎么回事,是吵架了還是你玩膩了?”
秦既南冷冷瞥他一眼。
齊允看到他的臉色,笑了起來:“你也有被人姑娘甩臉子的一天。行行行,我就開個玩笑,誰不知道你寶貝她寶貝得緊。”
桑寧在后座,膝蓋抵著真皮座椅,她低頭,手里繞著頭發,撇了撇嘴。
“你好吵。”她不悅,“齊允,你能不能好好開車,吵死了。”
齊允笑得吊兒郎當:“行行行,大小姐,你們心情都不好,我閉嘴成吧。”
三人到墨色,包廂里有人在玩牌,看到他們進來,連忙招呼道:“阿既你終于來了,我快輸慘了,來幫我贏兩把。”
秦既南走過去,有人讓出沙發中間的位置,他夾著牌漫不經心地玩了幾把,面前的籌碼漸漸堆積。
桌上有人在邊喝酒邊聊天,說女友最近太黏人,大大小小事無巨細都要跟他分享,煩人得緊。
“知足吧你,黏人還不好,人家一門心思依賴你,你還有意見了。”
“你懂個屁,距離產生美。”
“是你他媽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秦既南轉著手里的牌,聽煩了,隨手扔到臺面上,起身離開。
他眉眼間的不虞明顯,幾人一頓:“阿既,你干嘛去?”
“透口氣。”他撂下這么一句話。
出門不遠處有家便利店,秦既南抄著兜走進去,要了一包煙。
余光里,他看到便利店門口的樹下有女生在抽煙,細長的女士煙。
腦海里忽然浮現出很久之前同樣的地方,葉蓁夾著煙的模樣。
她不會抽,又偏想試試,乖乖女學壞應當是畫虎類犬,可偏偏她眸中風情,天真又嫵媚。
骨子里透著病態與頹喪感。
她有很多的心事,他知道,也從來不會去問。
他不想窺探她的隱私,如果有一天她足夠信任他,信任他們的感情,自然愿意和他說。
然而直到現在,他也還是不配,不配透過她的心墻,聆聽她的心聲。
怔神片刻,秦既南皺眉,低頭,煙在煙盒上敲了幾下。
結完賬,走出便利店,沒兩步又看見了還開著燈的花店,白色墻壁映著暖黃色的燈光,窗下各色含苞欲放的花被光線染得格外溫柔。
又想到她,成魔一般。
盯了幾秒,秦既南揉揉額頭,心里的煩躁盡數化為無奈。
他走進花店,曲指輕敲柜臺:“你好,麻煩幫我包一束花。”-
下午的課上完,葉蓁被卞教授叫去開會,一學期例行一次的導師和學生見面會,卞教授再次詳細詢問了每個人的學業和規劃情況,并給出自己的意見。
會議結束已經是九點多,葉蓁最后一個走出會議室,正好碰到了從隔壁出來的林崖。
“師妹,卞教授又叫你們過來開會?”林崖邊鎖門邊問。
葉蓁點點頭。
“老師跟你們聊什么了,你打算讀哪里的研究生?”林崖笑著問,自然而然和她一起下樓。
葉蓁這幾天心情都一般,開會時腦海不由自主就浮現下午看到桑寧朝他跑過去的場景。
她面色淡淡,口氣也淡淡,心不在焉地應著林崖的話。
林崖和她講的什么,她大半都沒聽進去,抱著書往回走,一路經過食堂和操場,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宿舍門口。
林崖居然還在她身邊,葉蓁回過神,客氣道:“師兄,我到了。”
“我知道。”林崖笑,“我就是送你回來的。”
葉蓁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而后微微頷首,轉身想走。
“等一下學妹。”林崖叫住她,“你是心情不好嗎,看你不太開心的樣子。”
葉蓁頓了下,回頭:“一點私事,勞師兄關心了。”
她明顯疏離到抗拒的態度,林崖只好放棄再追問,揮了揮手:“那你早點休息。”
葉蓁輕輕點頭。
不遠處樓梯旁的花壇邊,秦既南靜靜看著這一幕。
看著他們一起走回來,在宿舍樓下講話,而后揮手道別。
全程親切自然,他都不記得他們剛認識時,她是否對他有過如此熟稔放松的姿態。
秦既南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轉身把懷里的花和打包的巧克力茶酥齊齊丟進垃圾桶。
葉蓁回到寢室,隨手把帆布包掛在柜子上,而后坐進椅子里,頭往后仰,疲憊地閉上眼睛。
大腦很亂,她想放空自己,偏偏總有一股無名煩躁升起來,讓她無法靜下心。
程錦哼著歌推開寢室門,進門摘下耳機:“蓁蓁寶貝,怎么了,這么垂頭喪氣。”
葉蓁睜開眼睛,偏頭:“沒事。”
“和秦既南吵架了?”
她默認:“你怎么知道。”@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太明顯了好不好,我就不說好久沒看到他來接你了,光是你這狀態。”程錦扯扯她的臉,“無精打采的,完全沒什么活力。”
“說說吧。”她拉椅子坐在她旁邊,“因為什么吵架啊?”
“沒吵架。”葉蓁坐直身體,有些出神,“算不上。”
“那就是冷戰咯。”程錦嘖了一聲,搖搖頭,“那還不如吵架呢,你們倆都把事情憋心里,不知道要冷戰到猴年馬月去。”
葉蓁沉默不語地盯著前方。
“反正我覺得。”程錦起身走到自己桌前彎腰摘耳環,“冷戰還是不要太久,否則容易直接變成分手。當然,你要是真想和他分手,那就當我沒說。”
葉蓁仰頭盯著天花板,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氣。
這周周末結束,北城原本有些變暖的天氣忽然回了倒春寒,從家回學校時,葉蓁帶上了幾件厚衣服。
她回學校是周末下午,準備把衣服放回宿舍再去圖書館,宿舍內開著燈,她推開門,里面只有梁從音一個人。
梁從音最近在準備雅思考試,此刻正戴著耳機做聽力練習,葉蓁沒打擾她,收拾衣柜的動作放輕了幾分。
做完一套題,梁從音摘下耳機伸了伸懶腰,偏頭:“蓁蓁,你回來了。”
“怎么不去圖書館?”葉蓁應。
梁從音搖搖頭,看到她往帆布包里放專業書,提醒道:“圖書館今天除了一樓之外全都關閉檢修,我下午去看過,一樓幾乎一個空位置都沒了。”
葉蓁瞬間停下了收拾的動作。
梁從音眨眨眼笑:“我估計你去了也沒位置,不如就在宿舍看書好了。”
葉蓁想想耳機,坐下把書攤在面前,卻不大看得進去。
她整個思緒有些出神,過了一會兒拿起手機打開微信,漫無目的地上下滑動著。
朋友圈有很多新的分享,她一條條掃過去,沒看到什么能撩動情緒的地方。
梁從音出門去打了一壺熱水回來,給自己杯子里倒了一杯,順口問葉蓁:“喝水嗎?”
葉蓁搖搖頭:“不用,謝謝。”
梁從音抱著杯子在熱氣里凝視了她一會兒,忽然開口:“你和秦既南吵架了嗎?”
葉蓁動作微停,偏頭。
梁從音笑笑:“沈如澈跟我說的,他說秦既南這幾天心情很不好,昨天好像發燒了。”
“他發燒了?”
梁從音彎唇:“你還是很關心他。”
葉蓁按滅手機,眸光動了動,沉默。
“反正沈如澈是這么跟我說的。”梁從音淺淺喝了一口水,想了想,“你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葉蓁垂眼,手里屏幕亮起,她指腹按在二人聊天框里的鍵盤上,幾個字打了又刪。
最后還是沒有發出去,她推開陽臺門,從訂酒店的軟件里找到麗維酒店的前臺電話,撥了過去。
秦既南不常住學校宿舍,他平時最常住的地方,一個是學校附近的公寓,另一個就是這家酒店,也在學校附近,是他們秦家旗下的酒店產業之一。
這兩個地方,葉蓁都沒去過,只是有次在圖書館,她不小心把水打翻在他身上,陪他回宿舍換件外套的路上碰到他室友,才知道他不常在宿舍住。
秦既南那時把兩個地址都寫給了她,然后在她耳邊笑著說:“你哪天要是不想回宿舍,可以來找我。”
二選一,葉蓁出神的時候,電話接通,耳邊傳來前臺甜美禮貌的聲音:“您好,歡迎致電麗維酒店天河路店,有什么能幫您的嗎?”
“你好。”葉蓁拂過被風吹到眼前的頭發,問道,“請問2901今天有人入住嗎?”
前臺明顯頓了一下,隨后仍然是微笑的口氣:“不好意思女士,事關客人隱私,我們不能告知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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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手搭著陽臺灰白墻壁,指腹染上一層石灰,她說:“沒關系,如果他在的話,麻煩你們送個體溫計和退燒藥,他有點發燒。”
前臺說:“方便留下您的姓名嗎女士?”
葉蓁微頓:“我姓葉。”
不說,有手機號,秦既南也知道是她。
掛掉電話,葉蓁手腳被陽臺風吹得有些涼,她推開陽臺門回臥室,直接去洗手間洗了個澡。
熱水兜頭而下,心里的悶意被沖散了些,她對著鏡子吹頭發,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心漸漸安定下來。
頭發吹干,葉蓁洗了內衣掛到陽臺上晾,進門時梁從音突然摘下耳機,出冒出一句:“蓁蓁,剛才有人給你打電話,我幫你接了一下。”
“誰?”
“秦既南。”
她的動作一頓。
梁從音說:“他問我你在哪,我說你在洗澡,然后他說沒事就把電話掛了。”
葉蓁垂眼,回到書桌前打開手機,通話記錄里最上面顯示十分鐘前有一段秦既南的來電。
她盯著號碼備注,片刻后,回撥了回去。
手肘撐著桌面,葉蓁抵額閉眼,等著秦既南接電話。
“嘟嘟嘟——”
十幾秒的功夫,電話接通。
耳邊并未傳來聲音。
“你好點了嗎?”她沉默了下,開口。
“沒死。”他冷冷淡淡地答了兩個字,聲音倦啞。
葉蓁被噎住,抿唇:“多少度,你吃藥了嗎?”
秦既南不應。
他生著病,她不想和病人計較,于是說:“吃了藥早點休息,晚上不舒服可以給我打電話,或者——”
“葉蓁。”
他忽然打斷她。
葉蓁張了張嘴,話沒說完。
他沙啞著嗓子:“我現在就不舒服,下來見我。”
第 43 章
春夜風涼。
葉蓁拉開車門, 她身后路燈的光影影綽綽落進來。
秦既南靠坐在駕駛座里,一身黑衣,頭后仰, 閉著眼, 唇有點干。
她一言不發地坐進來,關上車門, 路燈再次被隔絕在外, 車廂內陷入昏暗。
“你還好嗎?”她打破沉寂。
“你在乎嗎?”他甚至沒看她,手背搭著額頭,聲音比電話里聽起來更啞。
葉蓁忍不住,轉頭:“秦既南, 你和我慪氣能不能不要拿自己身體開玩笑。”
“我和你慪氣。”秦既南重復了一遍這句話,荒唐地扯了下干燥的唇角, “對, 我和你慪氣。”
車內空氣仿佛稀薄到無法呼吸,葉蓁轉頭,深呼吸一口氣:“你吃退燒藥了嗎?”
秦既南閉目不答。
她又問:“有沒有用體溫計測過,多少度。”
“不知道。”冷漠的嗓音。
“秦既南。”她回過頭盯著他, “我不想現在和你爭論, 開車, 去醫院。”
秦既南掀開睫毛, 緩緩道:“然后呢?去完醫院,我送你回來, 我們還像前幾天那樣?”
“葉蓁,你真的不想跟我說點什么嗎?”
她睫毛顫了下, 別過臉:“先去醫院。”
車前燈陡然亮起,隨后, 車隨著一陣引擎聲發動,駛離學校。
葉蓁在手機上查了最近的醫院,轉頭跟秦既南說了一聲,他卻像聽不到一樣,置若罔聞,徑直將車往外環開,一路上越開越偏。
她一開始沒察覺到,直到路燈越來越暗,她皺眉:“你要去哪?”
“不知道。”他平平靜靜的語氣。
“秦既南!”葉蓁急得去拽他衣服。
“刺啦——”
方向盤陡然打歪,一陣猛烈的剎車聲后,她慣性前傾,又被安全帶帶回去,驚魂未定地往前看,車歪停在一道寬敞的大路邊,路面凋零,行人和車都沒有。
葉蓁氣血上涌,扭頭瞪著始作俑者,他居然還垂著睫,平平淡淡地笑了一下:“別擔心,你坐在這兒,我不會讓車出事的。”
她解開安全帶,開車門,車門上鎖打不開,她狠狠踢了一腳:“開門,我要下車。”
“你下車要去哪兒,這里不可能打得到車,離學校十幾公里,你要走一夜回去嗎?”
“我走多久都不關你的事。”
“好。你走,我就讓自己燒一夜。”
葉蓁猛然轉身。
對上秦既南深不見底的黑眸,他看著她,面色平靜,好像說得出做得到。
認識這么久,她第一次看到他生病的樣子,周身沉淡,眉宇之間滿是倦意,仿佛什么都不想在乎。@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葉蓁陡然泄了氣,想到自己上次發燒時有多難受,她動動唇:“我不走,你能去醫院嗎?”
秦既南不說話,盯著她的眼睛,視線向下,隨后解開安全帶,傾身,捏著她的下巴碰了下她的唇。
他的指尖冰涼,唇瓣干燥,呼吸之間,氣息沉熱。
眨眼間的觸碰,快到葉蓁都沒反應過來,他松開她,重新啟動車子。
睫毛輕顫,葉蓁抿了抿唇。
這一次,車往回開,去了學校附近的醫院,晚上醫院人很少,量體溫,拿藥,不過一會兒的功夫。
葉蓁耐心聽著醫囑,拿上藥轉身,秦既南靠在門框邊看她。
她彎腰在走廊邊的飲水機里接了一杯溫水,把一次性紙杯和藥都遞到他手里:“吃。”
兩片白色的小藥片,秦既南喝了一口水吞下,仰頭時喉結微微滑動,脖頸線條凌厲而明晰。
葉蓁別開眼。
她把剩下的藥裝進小袋子里,系好,跟秦既南一起回了麗維酒店。
酒店離醫院不遠,就在附近,開車兩三分鐘,車停門口,秦既南直接把車鑰匙丟給了門口的侍應。
走進酒店大廳時,葉蓁微停了下腳步。
秦既南隨之停步,偏頭看她。
“這里可以點餐嗎?”葉蓁問。
安靜一秒,秦既南默不作聲地移開目光,招了下手,大堂經理連忙過來。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點,廚師可以現做。”秦既南說。
葉蓁想了想:“麻煩準備一些清淡易消化的。”
大堂經理恭敬笑了下:“您有什么忌口嗎?”
她看了一眼他:“按照他的口味做就可以。”
秦既南既然常住這里,酒店不可能連這點喜好記錄都沒有。
點完餐,二人乘電梯上樓,電梯里,秦既南抄兜靠著轎廂,眉眼倦怠。
葉蓁也不說話,氣氛接近凝窒。
“叮”一聲,電梯打開,到達頂層。
走廊里鋪著厚厚的靜音地毯,踏上去像踩入不實之地,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秦既南刷卡開門,她跟著走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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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在身后合上。
房間很大,是個半開放式的套房,光線是暖白色,不甚明亮,讓人心靜引眠的效果。
秦既南進門就把自己扔進沙發,并沒有要跟她說話的意思,葉蓁環視了一圈,把藥袋解開,從里面拿出一包清熱顆粒去找熱水。
島臺上有熱水機,她沒看到杯子,四處尋找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背后環住她,抬手打開她頭頂上的懸空柜,從里面取出兩只很漂亮的玻璃杯。
后背貼著男生堅硬的胸膛,葉蓁微僵了下。
她摸上其中一只杯子,接熱水,沖藥,動作機械式的。
秦既南始終在她身后,手臂環過她,松松地搭在島臺邊緣。
葉蓁用勺子把藥攪開,液體是黃褐色,一看就很苦。
她被困在他懷里和島臺間的方寸之地,轉過身,后腰抵上冰涼的大理石邊緣。
“你的藥。”她抬手。
秦既南垂眼看著她。
他在發燒,呼吸和身體都很熱,她感覺得到,就連唇色也是蒼白干燥的。
他不接,就那么盯著她看,好像要從她臉上看出什么來。
葉蓁睫毛微顫,她被他看得臉頰隱隱升溫,盡量沉下口氣:“秦既南,無論你想說什么,先把藥吃了。”
話音剛落,她腰被掐著往前一帶,秦既南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眼睛都不帶眨一下,隨后低頭和她接吻,把苦澀的藥汁渡到她嘴里。
好苦,各種中成藥材混在一起的苦,苦得葉蓁皺起眉頭,她被錮著腰,推不動他胸膛,就伸手在他肩上錘了幾下。
“唔……”
秦既南置若罔聞,扣著她后腦勺加深這個吻,苦味在二人唇齒間蔓延,身后是冰涼的大理石,身前的氣息卻很燙,她貼著他身體,整個人迅速升溫。
溺斃般的窒息感。
好久,他才放開她,她渾身發軟,秦既南松開她的剎那,她差點倒下去,被他攬著腰抱起來,讓她坐到島臺邊緣。
雙腿懸空,葉蓁大腦一片空白,伏在秦既南肩上氣喘吁吁。
長發凌亂地鋪在背后,剛洗完的頭發,柔順生香。
“混蛋。”她咬著牙罵他。
他報復性地咬她下巴:“你也是。”
葉蓁瞪他,緊緊抿著唇,她唇瓣被親得泛著玫瑰色的濕潤光澤,她能想到最過分罵人的話也不過如此,還因為沒什么力氣而軟綿綿的。
“放我下來。”她推他。
秦既南也不去動她的手,任由她打他,他箍著她的腰,抵在她發側,聞她發間的香氣。
葉蓁受不了這樣若有若無的廝磨,脊背陣陣發麻,她抬腳想踢他,膝蓋剛一動便抵上男生的大腿,隔著一層布料,熱度灼人。
她登時僵住。
他說:“你再動。”
葉蓁眼皮顫了一下,輕輕咬牙:“秦既南。”
秦既南退開,盯著她的眼睛:“怎么不罵我混蛋了?”
他褲子被她鞋尖蹭上些許灰塵,葉蓁抿著唇瞥了眼,紅著臉別開頭。
秦既南低眸,輕拍灰塵,視線又回到她泛著紅的薄薄皮膚上:“怎么不說話了,是怕我做更過分的事?”
他聲線很低,嗓音還是啞著。
她唇抿成一條直線,不看他,耳朵紅成了果凍。
“你就是混蛋。”
剛說完,她忽然被拽了下,跌進他懷里,葉蓁心猛然一跳,他隔衣揉了下她心臟的位置。
“既然你都說了,”秦既南咬她耳朵,冰涼指尖掀開她衣服,“我也不能白擔這個罵名。”
“秦既南……”她呼吸驟緊。
她皮膚溫熱,被他的涼激起陣陣戰栗,她瘦削的背繃緊,又在他的手指碰到金屬搭扣時忍不住蜷縮。@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她咬著唇,臉埋進他頸側。
“叮咚——”
束縛解開的前一秒,門鈴聲響起。
秦既南頓了下,給她扣回去。
葉蓁心里提著的一根弦陡然松開。
他抱她下來,她轉身用手背冰自己的臉,睫毛都在顫抖,聽到他向門口走去的腳步聲。
“您好,您點的餐。”
“謝謝。”
簡短的對話,餐車推進來,侍應把東西在餐桌上擺好,而后便關上門離開。
秦既南只看了一眼,轉身往浴室走。
“你不吃飯嗎?”葉蓁出聲。
他剛好經過島臺,停步,側眸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沒說,進入浴室。
她堵著氣,索性就自己坐在餐桌前吃水果。
盤子里有藍莓草莓各種洗好的時令水果,酸甜汁水沖去苦澀的藥味。
浴室里的水聲一直沒停。
秦既南丟在沙發上的手機突兀響起一陣鈴聲,葉蓁被嚇到,走過去找到他的手機,屏幕上顯示來電人是靳然。
她不想替他接電話,索性走到浴室門口,敲了兩下門。
浴室里水聲停止,傳來男生微啞的嗓音:“什么事?”
“你的電話。”她冷冷淡淡道。
過了一會兒,門從里面打開,潮濕水汽撲面而來,秦既南穿著一身黑衣,黑發末梢水珠砸進冷白鋒利的鎖骨。
葉蓁掐了下自己,把手機遞過去。
秦既南從她手里接過電話,指尖劃過她的掌心。
葉蓁手指蜷縮,與此同時她手機也震動了下,程錦微信問她今晚還回不回宿舍。
她一時沒想好怎么回復,猶豫的功夫里,秦既南三兩句掛了電話,轉頭看到她手機上的內容。
他頭發滴下的水洇濕了肩部。
葉蓁回神,先按滅了手機,提醒他:“吹頭發,不然你會燒得更厲害。”
秦既南微抬下巴:“怎么不回信息?”
“我不知道,你愿意送我回去嗎?”
他扯了下唇:“隨你。”
葉蓁輕頓:“我要是不走,秦少能給我開間房嗎?”
秦既南盯著她,目光沉沉。
她繼續挑釁:“還是說,我就睡這里。”
“里”字的尾音還沒消失,她后背猛地撞上墻,秦既南頂住她的腿,捏起她下巴逼她仰頭和自己對視,壓抑著氣息說:“葉蓁,你故意招我是不是。”
她吃痛,眼尾瞬間泛了紅,偏還咬著唇,倔強又可憐的模樣。
“秦既南,是你不讓我走的。”
在車里,明明是他威脅她。
他親她,惹她,還故意不理她。
葉蓁越想越委屈,她掙扎了下,渾身動彈不得,只能用手去扯秦既南的衣領。
他呼吸很重,順著她的力道陡然低頭,滾燙的氣息壓下來。
她學著他報復,兩只手環住他脖頸,踮腳咬他下巴,又被他掐著腰提起來貼到唇上。
手機從手里掉下去,“哐當”一聲砸到地上。
葉蓁一驚,下意識想低頭看,又被秦既南掰回來。
他勾著她接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纏綿,心跳和體溫像是要把她融化。
她頭昏腦漲,無意間觸到他目光,深不見底的暗色。
“葉蓁。”他低啞著嗓子,氣息微黯,“跟她們說,你不回去了。”
第 44 章
葉蓁被親得有點缺氧, 眼前是男生漆黑幽深的眉眼,身后是冰涼的墻面,她被提著腰貼在他身上, 一個讓人惴惴很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腦海里卷過風暴, 葉蓁長發散落,雙手還摟著秦既南的脖頸, 盯著他說:“好啊。”
她不肯示弱, 針鋒對峙,短短幾秒,再度擁吻。
秦既南力道有點狠地親她,把她雙手按過頭頂, 葉蓁指尖蜷縮,眼尾泛紅, 他發梢的水滴到她鎖骨里, 冰涼的,令人肩膀發顫的。
她被摁到床上,柔軟深陷的床品,他撐起身, 垂眼看她, 眸色讓人呼吸發緊。
她輕輕喘氣, 心臟快要跳出來, 望著他說:“秦既南,你弄疼我了。”
是手腕, 是嘴唇,他帶著情緒地咬, 讓她有點兒疼。
秦既南垂眼盯她,指腹按她微腫的唇, 聲音像蒙上一層霧:“你也知道疼嗎?”
葉蓁睫毛顫了下,低聲:“你別這樣。”
她仰頭主動來親他,摟上他脖子,黑發順著肩背垂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唇碰到,溫柔了點兒,他扣著她后腦勺,吻得她恍惚。
秦既南放輕了力道,他身上還是很熱,把她帶得也像燒起來,葉蓁下意識攥住他衣服,入手一層潮濕。
她忽然頓住,偏了下頭,他的吻落空。
葉蓁想起來:“等…等一下,你還沒…還沒吹頭發。”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時候還能想起來,秦既南抵著她額頭,像是被氣得有點想笑:“葉蓁,你故意的嗎?”
葉蓁搖搖頭,手指擋在他胸前微蜷:“會著涼的。”
沉沉熱度和陰影籠在身上,她說這話時聲音都有點顫,秦既南盯了她一會兒,她扯扯他的衣袖,過了一會兒,他終于說:“好。”
葉蓁一顆心回到肚里,然而下一秒,身體又凌空,秦既南重新抱起她,往浴室走。
她微驚,環住他腰,浴室內熱氣未散,她被放在深灰色的洗手臺面,身后鏡子上氤著朦朧的霧氣,模糊不清。
秦既南抽出吹風機,打開按鍵,把手柄塞到她手里。
葉蓁接住,不知道什么意思,隨后他貼她耳朵低語:“寶寶,你幫我。”
暗昧不清的含義。
低磁聲音剮蹭過耳膜,葉蓁握著吹風機的手微抖。
秦既南在轟隆隆的熱風里,親她的睫毛,鼻尖,耳廓,圈在她背后的手,隔衣捻開扣子。
葉蓁差點沒拿穩吹風機,手指發軟,碰過他的臉頰,耳朵,頭發。
心悸感泛上心頭,他的熱息落到頸側的時候,她揪他的衣服:“秦既南……”
“嗯?”
“可以…了嗎?”她已經無力再握住吹風機。
他吻她耳廓,聲音像從很遙遠的地方被風送到她身邊:“你做主。”
吹風機從她手里掉下,像手機一樣,砸到洗手臺里。
秦既南手穿過她的膝蓋,把人抱在懷里,緊張和對未知的不確定侵襲了她整個人,她縮在他懷里,仰頭和他接吻,熱意灼心。
后背碰到被子,葉蓁心快要跳到嗓子眼,她輕咽口水,眼睫濕漉漉的,秦既南低頭,用手貼她粉白的臉頰,少女整個人都好像泛著艷光,天真又純情,勾人得要命。
“會疼嗎?”她輕勾他的手指,睫毛不自然地眨了下。
秦既南頓了下,懷里人眸中全是依賴和緊張,好像很害怕,又好像有點局促,勾著他的小指,輕輕發顫。
他反扣,和她十指交叉,連日來的悶氣好像在頃刻間消散。
他低下身親她的眼睛:“很怕嗎?”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
“那我去洗澡。”他還是對她心軟,拉下她衣角。
葉蓁手指緊張得發白,吞咽口水,聽到這話,主動摟上他脖子,小小聲:“秦既南,我想試試。”
對未知,她是有點害怕,但因為是他,所以并沒有那么擔心。
他們會生氣,會吵架,會冷戰,會用言語激怒對方,可也像她對小姨說的那樣,她知道秦既南喜歡她,好喜歡好喜歡。
她也是。
人生潮起潮落,仰慕永恒。
秦既南定定地看著葉蓁,眉眼深邃墨黑,她被看得想蓋住自己眼的時候,熱烈的吻落了下來。
房間內的燈隨之變暗,她的感官被占據,并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秦既南總是說她單純,她于這些的確是一竅不通,所有的第一次的體驗,都是他帶給她的。
更陌生的,新奇的,讓人頭腦發懵的。
輕輕咬著唇,眼尾泛紅,入目是男生的肩,線條干凈利落,秦既然穿衣服時并不大容易看出身材,脫了衣服就看得出分明的肌理。
葉蓁下意識用手去擋眼,秦既南卻故意拉下她的手,讓她看著自己。
她在宿舍里洗過澡,現在卻出了一身的汗,他也是,低頭親她,親她冷白伶仃的鎖骨,親她心跳顫抖的位置。
呼吸難暢,好像發燒的并不是秦既南,而是她。
她攥緊他的手,指甲深深嵌入指腹,秀致的眉頭蹙起,他哄她,溫柔低啞的嗓音在她耳邊說話,聲息沉熱。
葉蓁能感受到,秦既南很照顧她,很溫柔,但動作還是有些控制不住,扣著她的手,十指深陷,壓進枕邊。
她眼里沁出點淚,沒法冷靜,理智都被拋卻在大腦之外,肩膀止不住地蜷縮。
新雪一般純凈的艷,惹人理智破碎。
秦既南抱起她,吻她眼睫上的淚水,把手遞過來,她咬著他手腕啜泣,嗚咽著喊他的名字。
少女失力,聲音低低軟軟的,不似平時,不似幾小時前在車里,指著他的鼻子罵。
她骨子里倔強,惹他生氣時是真生氣,可她一垂眼,他就心軟。
秦既南覺得自己大概是沒救了。
他額頭抵著葉蓁深陷的頸窩,汗滴到她身上,光線明明暗暗,把她弄亂。
他真是壞透了,她哭,他溫柔地吻掉她的淚水,卻對其他的置若罔聞。
窗簾拉著,看不清天色幾何。
一開始,葉蓁的手機還有信息和來電聲,都被盡數忽視掉,后來,她的手機也安靜了。
全世界好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她累到失語,嗓子都啞了,無力地躺在秦既南懷里,連掀眼皮瞪他都多余。
秦既南手腕上被咬出深深一圈牙印,他沒管,反而去揉她通紅的眼角:“寶寶,給你洗澡好不好?”
她身上一層汗,理也不理他。
秦既南撈過一張毯子,抱她去浴室。
葉蓁全程困意沉沉,歪在秦既南懷里,她衣服早不能穿,身上套了件他的圓領衛衣,長度蓋過大腿。
秦既南這輩子都沒有過這么耐心的時刻,給她吹一頭及腰長發,他第一次知道女孩子的頭發這么難吹,要吹這么久,暖呼呼的熱風讓懷里昏昏沉沉的姑娘直接睡了過去。
衛衣是黑色的,穿在她身上過分寬大,領口松松散散,雪白皮膚上布著星星點點的痕跡。
他指腹輕輕碰了下其中一道有些深的痕跡。
嘖,估計挺難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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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來必然又要鬧脾氣。
套房里不止一間臥室,頭發吹到全干,秦既南把人抱到另一張床上,關上臥室門,他走到陽臺懶懶散散地點起一支煙,給luna打電話。
深夜,luna接到電話,張口就罵:“秦既南你沒事吧,大半夜給人打什么電話?”
秦既南笑了下,好脾氣問:“睡了嗎?”
luna輕咳一聲:“沒睡,怎么了?”
她做服裝設計的,打十幾歲起作息就是夜貓子,白天不睡晚上也不睡,快猝死了才昏睡個幾天幾夜。
秦既南溫聲說:“靳玥姐,想麻煩你件事。”
luna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秦既南,你給我好好說話,喊什么姐,跟你們說過一萬遍不許喊我姐。”
“好。”秦既南夾著煙的指骨點了下欄桿,“你店里現在還有人嗎,我想去買條圍巾,或者絲巾。”
“你大半夜給我打電話就為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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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嗯”了一聲。
luna目瞪口呆:“秦既南,你是不是有病,想買圍巾明天白天不行嗎?”
“所以你店里沒人了?”
“廢話,誰家好人服裝店開到半夜十二點。”
秦既南微微思索:“你在哪,我去找你拿鑰匙。”
luna覺得荒誕:“不是,阿既,你為什么非得現在要圍巾,我明天上午十點開門,你到時候過來拿不行嗎?”
“不行,我女朋友明天早晨要上課。”
電話那頭瞬間噤聲。
片刻,luna語氣詭異:“你真是個人啊……”
“這樣吧,”她想了想,“看在蓁蓁的面子上,我送她一條絲巾,前幾天我剛從英國買回來的,包裝都沒拆,國內沒有的款式,人小姑娘被你禍害成什么樣兒了……”
秦既南笑笑:“多謝,我按原價十倍賠你,加來回機票費。”
luna愉快揚眉:“那就卻之不恭了,你把地址發我,我叫個閃送現在送過去。”
掛掉電話,秦既南微信把地址發給了luna,回到臥室,少女側躺睡著,呼吸沉沉,兩只手搭在枕邊。
他伸手撥她凌亂的長發。
她皺了皺鼻子,沒醒。
他垂眼笑,很想把她弄醒,但又有點兒不舍得,最后只是低頭親了親她睫毛。
葉蓁這一覺睡得有點沉,一開始有點暈,后面像被人抱在懷里,悶悶的熱,她不適地翻身,習慣性蜷成一團睡覺,那人便從背后摟她。
她太困了,索性放棄掙扎,把胳膊伸到被子外透氣。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吵醒是一串刺耳又熟悉的鬧鈴,葉蓁被強制喚醒,根本睜不開眼皮,她皺著眉把臉埋進枕頭里,身邊人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隨后一松,他下去找到她的手機,關掉了擾人的鬧鈴。
葉蓁松了一口氣,準備繼續睡時,有人過來抱她,捏她鼻尖:“蓁蓁,起床嗎?”
她閉著眼,沒睡醒,鼻音倦倦:“困……”
秦既南笑,他身上還是有點熱,碰碰她的臉:“那我幫你請假?”
葉蓁稍微清醒了點兒,她勉強睜開眼睛,揉揉眼睛,有些茫然地盯著眼前的昏暗。
窗簾遮光效果太好了,房間里像靜謐的黑夜一樣,床頭燈帶靜靜映著淡黃的睡眠燈。
很多凌亂的片段在腦海里閃過。
葉蓁扭頭看向靠在床邊的人,他挑眉看她,她頓了頓,啞著嗓子擠出幾個字:“秦既南,你混蛋。”
秦既南把人抱起來,額頭抵著她肩低笑:“好,我混蛋,還疼嗎寶寶。”
葉蓁做不到臉不紅心不跳地跟他聊,推他,偏他還慢條斯理地說:“昨晚你睡著時給你涂了點藥,你今天是不是只有早八這一節課,要不然別去了。”
“你別說話了。”她有點崩潰地去捂他的嘴。
秦既南的熱息灑在她的手上,他眼里帶著笑意,按開手機,把時間亮在她眼前。
七點三十分。
她實在起不來去上這一節課。
手機里有一串的信息,葉蓁找到梁從音的微信,請她上課時幫忙請個假。
秦既南伸手開了燈,防止她在昏暗的地方看手機看壞眼睛。
葉蓁瞥了他一眼,依次回過去信息,跟程錦解釋時,程錦直接發了個我都懂的表情包:【姐妹,不用解釋。】
秦既南在她身后悶悶笑出聲。
她關掉屏幕,臉皮薄:“不許看。”
“好,我不看。”他縱容地吻了吻她的耳廓,“餓不餓,吃飯還是再睡會兒?”
“你退燒了嗎?”她突然想起來,在他懷里轉身,手背貼他的額頭。
他的皮膚還是有點兒燙。
葉蓁清醒,掀開被子想下去找體溫計,又被拉著手臂帶回去,他隔衣圈著她的腰:“等會兒。”
她愣了下,感覺到什么,臉頰發燙:“秦既南,你放開我……”
“你招我的。”
“我沒有。”
他視線看向她身上潦草的衛衣,領口晃蕩著曲線,胳膊藏在袖子里,又白又直的腿露在外面。
“好軟。”他低頭親她的唇,“寶寶,你怎么哪兒都這么軟。”
葉蓁攥著他衣服上的肩線,想捂住耳朵和眼睛,偏偏無處可逃,又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起床。
洗手臺鏡子里,葉蓁歪頭,一眼就看見了脖子上的痕跡,她抿抿唇,想著幸好請假了。
否則她毛衣并不是高領,根本遮不住這些令人浮想聯翩的紅印。
洗漱完出去,門口剛好有服務生敲門送來洗好烘干的衣服。
她昨天穿的毛衣和牛仔褲,在被弄亂之后,此刻又變得干凈整潔。
葉蓁抱著衣服進浴室換,彎腰套褲子時,忽然想起秦既南昨晚在她耳邊壓著聲息,問她下次能不能穿裙子。
……
她又用涼水洗了個臉降溫。
推開門,秦既南也換好一身衣服,一如既往質感和剪裁都很好的連帽衛衣,黑發白膚,清朗飛揚的少年氣。
他靠在門邊,問她想吃什么?
葉蓁瞥了他一眼,走到島臺上從昨晚的藥袋子里找出體溫計,遞過去,微抬下巴。
秦既南輕挑眉,接過來。
她又接了熱水沖一袋清熱顆粒。
“飯前喝的。”葉蓁指尖點點鋁板的膠囊,“這個消炎藥飯后吃。”
秦既南偏頭看她,眼底浮著笑意。
葉蓁捏著鼻子把杯子塞到他手里。
苦到泛嘔的藥,她聞都不想聞,在秦既南喝藥的時候,葉蓁想離他遠些,防止這人壞心眼親她。
誰知她動作沒有他快,他扣著她手腕,半攔住她,眼也不眨地喝完,低頭湊到她唇邊。
葉蓁面色微變,食指抵住秦既南的唇,他啟唇輕咬她指尖,另一只手變戲法般冒出來一顆牛奶糖,剝掉糖紙塞到她嘴里。
甜味迅速融化在唇齒間,葉蓁愣了下,秦既南搖頭嘆氣,無不遺憾地說:“你把我想成什么人,這么防備我?”
她含著糖果,模糊不清:“誰讓你不做好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捏她臉:“昨晚可是我們一起做的壞事。”
“秦既南。”她繃著臉。
秦既南揉著她指尖笑了下,他看了一眼體溫計上的數字,漫不經心地丟到一邊,回過頭喊她的名字:“蓁蓁。”
“嗯?”
“現在我們能好好聊聊了嗎?”
第 45 章
他心平氣和的一句話, 反而讓葉蓁愣住。
牛奶糖黏黏地在嘴里化開,她低著頭咀嚼,半晌, 冒出一句:“秦既南, 我餓了。”
……
餐廳在六樓,出門前, 葉蓁手里被塞進一個包裝盒。
拆開, 里面是一條品藍色的絲巾。
她起初沒反應過來這是用來做什么的,直到秦既南目光劃過她的脖頸,她的臉通然漲紅。
“不去了。”她輕輕咬了咬牙,把盒子丟回他懷里, 別開臉坐到沙發上看手機外賣。
她怎么忘了這件事,剛才還慶幸沒去上課不用見人來著。
秦既南坐到她旁邊, 輕揚唇:“不去也行, 早餐可以送上去,但絲巾你真不試試?還是你打算這幾天都不出門見人了?”
“你——”她轉身,氣惱,又說不了什么, 索性閉唇生悶氣。
秦既南打電話叫了餐, 而后解開盒子, 把她肩掰過來, 絲巾系到她脖頸間。
他用的是很普通的系法,但在她身上還是好看, 雪白優美的脖頸,將那方藍色都襯得格外濃郁。
指尖勾著絲巾尾部, 秦既南一時不舍得移開目光。
反而是葉蓁抿抿唇,低頭看一眼, 又掏出手機照了照,頭發散下來,加上絲巾,確實遮住了吻痕。
她瞥他,秦既南回神,視線停在她的臉上,突然低頭親她。
她睜大眼睛,手撐著他肩,他扶著她后背退開,又在她唇角上吻了一下。
葉蓁發懵,半晌回過神來:“秦既南,你不是說要跟我好好談的嗎?”
“嗯。”秦既南看她的眼睛,“談。”
他只是突然被迷了心竅。
門口剛好有服務生敲門把早餐送來,二人轉移到餐桌,早餐種類豐富,中式西式都有。@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看到早餐時還沒覺得,香味飄過來,葉蓁才發覺自己真的餓了。
體力消耗太大,從昨晚到現在她都沒吃飯,坐到桌前,她先喝了牛奶,然后挑自己愛吃的吃。
她從小吃飯養成的習慣是不說話,細嚼慢咽,酒店廚師的手藝出乎意料得好,到最后,她吃了不少東西。
吃完,秦既南端來一杯水,拉過椅子坐到她身邊,把她圈在方寸之地。
一副真的要跟她好好聊的架勢。
葉蓁起身想走,他扣住她手腕,看著她的眼睛。
她只好坐下來。
“蓁蓁。”秦既南覺得自己已經足夠冷靜,“你真的還不打算好好跟我說說為什么嗎?”
他接受她鬧脾氣,不開心,對他生氣,他喜歡她笑,也喜歡她鬧,但他很想知道,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氣傷懷。
少女垂睫沉默。
二人就這么對峙著,玻璃杯中溫水漸漸變涼,葉蓁抿抿唇,終于開了口:“要是我說,你會說實話嗎?”
“我騙過你嗎?”
她抬眸,手指收緊,輕聲問:“你和桑寧有婚約?”
秦既南愣住,他覺得荒唐:“誰告訴你的?”
“你不說有沒有。”
“當然沒有。”
秦既南揉額頭,又氣又好笑:“我和桑寧還有阿澈爺爺輩是世交,從小一起長大而已,我和她沒有關系。”
葉蓁“哦”了一聲:“原來是青梅竹馬。”
話音剛落,她被人攬著腰抱過去,秦既南氣得直接在她唇上咬了下:“竇娥都沒我冤。照你這么說,我和阿澈還有靳然也是青梅竹馬?”
葉蓁睫毛輕顫,她自言自語:“學校里挺多人都知道,你們……”
秦既南直接捏她臉,堵住她的話:“謠言也能當真嗎?”
“無風不起浪。”
他真是氣笑了:“葉蓁,你以后去法院當原告的訴訟律師,清白都被你誣成無期。”
她很輕地眨了下眼,也不說話了,在他懷里看著他的眼睛。
秦既南剎那間頓了下,他在心里嘆了口氣,覺得自己完了。
“所以,你那天就是因為這個跟我生氣?”
她默認。
“蓁蓁。”秦既南把她按到肩頭,輕聲,“我和桑寧真的一點兒朋友之外的關系都沒有,我們也沒有婚約。不要聽別人說,聽我說好嗎。”
葉蓁心里有點兒酸,她把臉埋在秦既南肩上,莫名委屈:“秦既南,你再哄哄我。”
他側頭吻她耳廓,很溫柔很溫柔:“蓁蓁,你信我。”
她聞著男生身上熟悉好聞的氣息,心底防線塌得一塌糊涂。
摟著秦既南的脖子,她溫熱的唇碰到他頸側,能感受到他皮膚下血管的流動。
葉蓁只是輕輕呼吸了幾下,瞬間感覺到他皮膚有點熱,她長而翹的睫毛掃過他的脖頸,下一秒被人捏著后頸拉起來。
秦既南眼里有點暗,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我的說完了。”他慢條斯理捻她的頭發,“你是不是也該跟我解釋一下你師兄送你回宿舍的事。”
她茫然:“誰?”
秦既南不說話,葉蓁怎么都沒想起來她哪來的師兄,好半晌,才模糊有點記憶:“你指的不會是林崖吧,上周四晚上?”
秦既南語氣平靜:“原來他叫林崖。”
他故意學她那句青梅竹馬的口氣,葉蓁一時被噎住,她差點沒想起這件事:“我那天晚上導師開會,路上碰見他,順路而已,你怎么知道的?”
他瞥她一眼。
葉蓁頓了下,而后湊上去:“秦既南,你不會吃醋了吧。”
她突然靠近,皮膚上的香氣襲來,秦既南虎口捏她下巴:“你說呢。”
“可我連他聯系方式都沒有……”
說著她突然反應過來什么,變得噤聲。
秦既南垂眼看著她笑,結束話題:“現在時間還早,你想出去玩還是再睡會。”
反正她一天沒沒課了。
葉蓁搖頭:“不困了。”
她想起來,從他身上下去,掰了兩粒消炎藥:“你能不能好好吃藥,這個一天三次。”
“吃了。”秦既南把她拉回來,低笑,“原來我們蓁蓁吃苦肉計這一套。”
吃了飯,葉蓁不想睡覺但也不想出去,渾身還是酸酸乏乏的,她沒緩過來,就在酒店里隨便找了部電影兩個人一起看。
和他在一起,好像怎么消磨時光,都不覺得浪費。
很想和他待一起。
葉蓁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第一次對一個人上癮,仿佛他的皮膚,氣息,是她的止渴劑。
她知道這樣不好,從一開始就知道。
可她還是控制不了自己。
電影沒放完,外面就下了雨。
春雨驅散寒氣,窗戶玻璃霧氣騰騰,酒店里暖氣更熱,蒸騰著汗和霧,她本來不熱的,后來在電影昏暗的光線里,仰頭和秦既南接吻,被親出微微的薄汗。
好別扭的姿勢,她脖子酸,于是屈膝跪在沙發上,頭發落了他滿手。
后來秦既南干脆把她扯到懷里,扣住手腕,兩個人聲息都壓得很低,心跳幾乎震耳。
他說早知道不讓她換衣服。
她毛衣從肩頭滑落,細嫩的肩,壓著淺白色的帶子,和昨晚殘留的印痕。
又添新的,葉蓁無力伏在秦既南肩上,看到他手腕上錯亂的牙印,掩耳盜鈴地閉上眼睛。
電影對白變成背景音,像曾經數次在教室里上電影課一樣的昏暗光線,不同的是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多隱秘多親密,都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窗簾遮住光和雨,做壞事。
他突然放開她,在她耳邊和她聊著身后的電影劇情。
葉蓁迷蒙地睜開眼,又在下一秒睫毛顫抖,聽他的話像蒙著一層聽不清的水汽。
秦既南身上衣服都很完整,只是被浸濕,干凈修長的手,不讓她疼,但讓她想哭。
她想哭又哭不出來,睫毛墜著淚,耳邊的聲音還在繼續,溫柔的,低啞的,她很想讓他別說了。
“秦……”她抑制不住地喊他的名字。
秦既南吻她的耳廓,他抵著她側額,額頭上也有汗,問她的感受。
她把唇咬出血絲,只想哭。
電影播放謝幕尾曲,他才把她抱去臥室。
雨一天都沒停,葉蓁睡到日落時分,醒來時秦既南拉開窗簾,外面的夜景十分漂亮。頂層望下去,一眼看到城市天際線。
她無心欣賞,換好了衣服就要他送自己回寢室,再待下去,她怕這學期平時分就沒救了。
“等會兒。”秦既南拎了個袋子給她,“穿這件。”
是一件高領毛衣,她喜歡的顏色,質地柔軟,穿上去,就不用再圍絲巾。
葉蓁接過來,幽幽地說了一句:“你想得挺周到。”
秦既南勾唇笑出了聲。
收拾完他們離開酒店去吃晚飯,一家菜式挺新穎的融合餐廳,一起吃飯的還有靳然luna和沈如澈。
都是秦既南關系很近的幾個朋友,葉蓁也都認識,她已經和luna見過幾次,這次是第一回正兒八經的聊天。
不知為何,葉蓁總覺得luna看她的眼神過分熱情了。
絲巾沒戴,就疊起來,放在了風衣口袋里,她坐下時把脫下的風衣搭在椅背上,絲巾滑出一角,luna看到,眼尾上揚,夸道:“好漂亮的顏色。”@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葉蓁以為她禮貌性夸贊,就報以一笑。
她待人不是特別熱情,luna也不是交淺言深的人,兩個人還蠻聊得來。
結束時,加了聯系方式。
一頓飯很輕松,吃完,秦既南送她回學校,下車前,葉蓁不忘提醒他:“你回去要記得量體溫,跟我說一聲多少度,還有藥,別忘記吃。”
秦既南胳膊撐在方向盤上,一勾唇:“這么放心不下,不如跟我回酒店。”
葉蓁立刻解開安全帶下車,關車門前還不忘丟下一句:“才不管你。”
秦既南靠著座椅背笑,按下窗戶遠遠跟她說晚安。
一場春雨沖刷去凜冬寒氣,兩天之后雨停了,天空放晴,暖融融的春意。
秦既南發燒比她好得快,他同時修兩門專業,課程也比她忙,但總能抽出時間帶她去很多有趣的餐廳吃飯,她喜歡的就多去幾次。
吃來吃去,葉蓁還是最喜歡云浮記的口味。
也不單單只有他們兩人,經常也會和他的朋友一起,葉蓁逐漸和他的很多朋友從臉熟到認識,這才知道,他們早對她好奇。
沒有人敢輕視她,秦既南寵她寵得明明白白,社交圈完全對她開放,她說困了,他就扔下一眾人送她回去。
他從來不說讓她忍讓任何人,好像有他在,她多任性都沒關系。
連程錦都有點兒驚訝:“上次還以為你們要鬧崩分手了,沒想到感情比以前更好了。”
葉蓁彎腰穿靴子,她聽到這話有些失神,隨后抬頭對程錦笑笑。
她愿意掩耳盜鈴,哪怕只有片刻。
穿好鞋,葉蓁準備出門,程錦瞥到她脖子上閃著細光的項鏈,視線立刻定格:“蓁蓁,你戴的項鏈是秦既南送的嗎?”
“對。”葉蓁仰頭找學生卡,沒回身,“他好像挺喜歡這條項鏈的。”
秦既南送過她很多東西,她沒有耳洞,除了耳環之外,手鐲項鏈各種小飾品不要錢一樣往她面前送,她其實一直沒有戴這些東西的習慣,但偶爾想起來,會在見他之前戴上。
她想讓他開心。
終于找到學生卡,葉蓁塞進包里,轉身看到程錦有些復雜的神情:“你怎么了阿錦?”
程錦走上來拎她的項鏈,恨鐵不成鋼道:“你知道這條項鏈有多難得嗎,是特勞夫今春唯一一套設計作品里的,上個月才公開,現在就在你脖子上了。”
“哦,你可能不知道特勞夫是誰,國際上一個很有名的設計師,他每年只有春冬兩季會出一套珠寶設計,要么拍賣,要么是高價被人定走。”
葉蓁聽得云里霧里,但懂了大概意思,她頓住。
其實知道秦既南送出手的東西大概價值不菲,但她也沒想到能如此珍貴。
他當時給她這條項鏈時,只是隨手掏出的絲絨布袋,幫她戴上說好看。
的確還有看起來是同系列的耳墜和發飾,但發飾太扎眼,被她收起來了。
程錦捂著心口痛心:“姑奶奶,你居然就把它丟盒子里,你,你真的是,秦既南,我也是沒想到他居然能戀愛腦到這個地步。”
葉蓁眉心微動,彎腰從抽屜里翻出當時原裝的小盒子,把發夾和耳墜都裝進來,項鏈也摘了下來。
下樓見到秦既南,她直接把盒子拍他懷里,面色不大高興:“多少錢買的?”
他靠著車傾身:“怎么突然問這個?”
她瞪他一眼,他于是張口就說:“忘了,好像幾千?”
……
葉蓁面無表情:“你騙鬼呢。”
“哪有你這么這么好看的鬼。”秦既南挑起笑轉到她身后重新把項鏈戴上,而后低頭凝視幾秒,視線從項鏈移到她臉上。
有人戴珠寶,長相和氣質普通壓不住,就會喧賓奪主,物秀于人。他的蓁蓁則能做到讓人完全忽略首飾的存在。
葉蓁深吸一口氣:“秦既南,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不貴重。”秦既南漫不經心地碰了下她的項鏈,隨后低頭說,“你不要,我就送別的女生了。”
葉蓁冷笑一聲:“好啊,要不要我現在上去把其他的也拿下來,省得秦少不夠送。”
“別別別,開玩笑。”他抱她抵著她肩笑,知道她吃軟不吃硬,放軟口氣哄,“想看你戴我送的東西。”
最后葉蓁還是沒還回去,秦既南鐵了心不收,說她要是不喜歡,或扔或送人,隨她處置,反正已經是她的東西。
僵持許久,最后是她敗下陣來,她沒他豁得出去,不會糟蹋他的心意。
那天是luna的生日,挺多人一起聚會吃飯,祝luna生日快樂,葉蓁也準備了一份禮物。luna驚喜地拆開,直接給了她一個擁抱:“謝謝蓁蓁。”
他們這圈人出身優渥,情商和教養極佳,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會把情緒價值給足。
相處久了,漸漸地,葉蓁也學會對人不那么冷淡。
其實她長這么漂亮,溫聲說話,幾乎沒人會不生出好感。
那天聚會吃完蛋糕,大家一起玩了個桌游,好人陣營有梅林派西維爾和忠臣,其中梅林是最核心的角色。
壞人陣營有很多角色,規則復雜,葉蓁稀里糊涂地玩了一局都沒太明白,第二局才稍微摸出點門道,前兩局好人都慘敗,第三局她抽到梅林的角色卡,最后竟然奇跡般的贏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眾人翻牌開始熱鬧地復盤討論剛才的游戲戰術,葉蓁偏頭,好奇地問身旁的秦既南:“你是什么身份?”
他手肘搭在沙發上,挑眉笑了:“你猜。”
“莫德雷德對不對?”她作為梅林,初始能知道所有壞人是誰,除了莫德雷德。
秦既南嘖了聲,長指捏著卡牌在她眼前翻轉,貼耳含笑:“親愛的梅林小姐,我可是你唯一的忠臣。”
第 46 章
那一年整個春天天氣都很好, 好得讓人輕易陷入熱戀和放縱。除了課業之外的時間,葉蓁幾乎都和秦既南在一起。@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陪她一起泡圖書館,她和他一起通宵等日出, 跑車開在郊區空曠盤旋的公路邊, 迎著天際線和晨風,滿目都是暢快與自由。
在遼闊的昏色里, 秦既南扣住她的手腕和她接吻, 葉蓁后腰抵著皮質方向盤,柔韌而纖細。
耳邊是男生毫不掩飾的聲息,他捋她的頭發,讓她回頭看此刻的藍調時分。
太陽在地平線六度以下, 天空呈現一片靜謐的暗藍,葉蓁只扭頭看了一眼, 又回過頭吻上秦既南的唇。
他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 混著座椅上隱約的皮革氣,讓她有點兒恍惚,唇碰到他突出的喉結,她很本能地仰頭, 輕輕舐咬。@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秦既南陡然捏住她后頸, 像捏小貓一樣, 低頭, 眼里冒著危險的神色。
葉蓁摟著他的脖子,不斷撩撥, 還故意好奇地問:“我看網上說,男生的喉結都特別敏感, 原來是真的啊。”
他掐著她的腰,咬她耳朵:“你在網上還看到什么了?”
她眨眨眼:“沒有了……唔……”
很多話都說不完, 最后化為斷斷續續的低吟和喘息,消散在北城春日的暖風里。
端午的時候,孟顏放了三天假,她早已經轉正,擁有合法的假期,在端午那天和小姨一起回北城,一家人一起吃飯。
小姨還帶了小姨夫過來,婚后半年,夫妻倆看起來感情很好,來時手挽著手。
餐廳里,男人細心地拉開椅子,讓小姨坐下,還讓人把小姨面前的飲品換成了熱飲。
小姨臉上的笑容也比結婚那天要真切許多,低眉垂眼間,別樣溫柔。
孟顏小聲跟葉蓁說悄悄話:“小姨懷孕了。”
葉蓁瞬間瞪大眼睛。
“噓——”孟顏及時捂住她嘴,“還不滿一個月,她不想聲張的,想等過了三個月再說。”
葉蓁還是難掩驚訝,單身這么多年的小姨,居然在短短一年里飛速結婚生子。
不過看起來男人對她很好,也許這就是小姨選擇他的原因。
席間幾個大人再度聊起葉蓁的學業,說以她的成績,保研本校一定沒問題。
孟書華淡淡說有問題就考。
葉蓁聽得笑容微斂,起身離開包廂去衛生間,洗完手,手機震動,她掏出來看,是秦既南的消息。
他和她說端午快樂,問她在家做什么?
葉蓁彎唇回他的信息,他又發來照片,兩個人不免就多聊了幾句。
“蓁蓁!”孟顏突然從身后冒出來,一拍她的肩膀,“跟誰聊天呢,笑得這么開心。”
葉蓁被嚇到,猝不及防按滅手機,轉身藏到身后,搖頭:“沒有。”
“還想騙我?”孟顏揚眉擰她鼻子,“小丫頭,老實交代,是不是談戀愛了?”
被人戳中,葉蓁抿抿唇,藏不住心事。
“真談了?”孟顏湊近,摸著下巴,“讓表姐猜猜,是不是那個叫秦既南的。”
葉蓁沒想過瞞她,對她猜中也不意外,索性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孟顏說,“去年那會兒我就覺得你們不對勁,那時候你們在一起了嗎?”
葉蓁又點了點頭。
“好啊你,連我都能瞞這么久。”孟顏氣笑了,“藏得挺好啊你,快跟我好好說說。”
“沒想瞞你。”走到外面,葉蓁停步,拉住孟顏,“表姐,你能不要和我媽說嗎?”
“我當然不會和姑姑說了。”孟顏捏她臉,“傻丫頭,我是那么不知道分寸的人嗎?”
“謝謝表姐。”
孟顏看著她,眼神有點感慨:“蓁蓁,我覺得你現在看起來比以前開心很多。如果是因為那個秦既南,那我真該好好謝謝他。”
葉蓁愣了下。
孟顏張開手臂給她一個擁抱:“作為我唯一的妹妹,無論如何,表姐都希望你開心。”
那天端午節吃完飯,葉蓁和媽媽一起回家,夜里她起來上廁所時,看到書房的門透出微光,走過去推開,媽媽又在里面靠著椅子睡著了。
她面前放著爸爸的遺像,和爸爸最愛的酒。
葉蓁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拿毯子給她蓋上,而后悄然關門。
假期結束,回到學校,年級群里發了學年體測通知,葉蓁的班級安排在周六上午,消息一出來,程錦就在寢室崩潰了好幾天。
她體育一向不好,從小嬌滴滴長大的大小姐,每次在跑道上半死不活最后只能勉強拿個及格分。
葉蓁和梁從音跟她不是一個專業,兩個人都對她愛莫能助,沒法在她體測當天拉著她一起跑。
周六上午是陰天,葉蓁換了運動鞋,白T恤灰色運動褲,她難得扎起高馬尾,整張小臉露出來,頭骨飽滿圓潤,得天獨厚讓人艷羨不來的美貌。
梁從音和她一起去,被驚艷到:“蓁蓁,我覺得你高馬尾更好看誒。”
其實梁從音扎高馬尾也是,平時上課匆忙大家都披發和低馬尾慣了,驟然都會覺得新奇。
葉蓁彎彎唇:“你也是。”
二人一起到操場,大學生體測一共有不少項目,以班級為單位,先去量肺活量,再測體前屈和跳遠等小項目,最后等到大家身體差不多都活動開了,才上跑道跑八百。
葉蓁跑八百,只能算勉強,并不是特別輕松的那一類,她深呼吸一口氣,難免緊張。
哨聲一響,跑道上都是人。
本來是陰天,氣壓有點低,跑到一半,有風吹散云層,太陽冒出來,快至中午的金光有些刺眼,偏偏不少人的方向都迎著光。
葉蓁抬手擦汗,呼出一口氣,不由得皺眉瞇眼。
快過轉彎時,忽然有人和她撞上,她沒看清男女,那人撞了她一下之后,直接倒了下來,壓得她一起摔倒在跑道上。
“嘶——”腳踝處傳來劇烈疼痛,胳膊也擦破皮,葉蓁臉色白了一下,沒顧上自己,先喊旁邊的老師來扶把她撞倒的男生。
他好像是低血糖暈倒的。
志愿者們手忙腳亂地那人抬走,有人來扶她,她這才發現自己根本站不起來,腳腕處鉆心得痛。
梁從音剛跑完八百,從終點過來,滿臉擔心:“蓁蓁,你還好嗎,怎么會摔倒。”
葉蓁搖搖頭,按著自己的小腿,唇色隱隱發白。
周圍的人根本不敢動她,有人過去叫校醫,梁從音皺著眉,直接給秦既南打了電話。
秦既南到的時候,葉蓁已經被人扶去陰涼處,校醫看過,說不確定有沒有骨折,讓她去醫院拍片檢查有沒有骨折。
她低著頭,冰袋按在腳腕處,皮膚太嫩了,胳膊上錯落著擦傷。
視線里忽然出現陰影,葉蓁還沒來得及抬眸,來人就在她身前半蹲下,骨節明晰的手按在她手上,深吸一口氣:“疼嗎?”
她想說不疼的,但一抬頭看到秦既南,瞬間涌上鼻酸。
少女皺著鼻子,可憐巴巴但忍著的模樣惹得秦既南心里有點疼,他手穿過她膝窩把人小心地抱起來,葉蓁一開始抗拒:“我衣服上有灰。”
“臟就臟了。”秦既南抱著她小心翼翼往外走,“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幅模樣?”
“別人撞的我。”葉蓁吸吸鼻子。
“我去找他算賬。”
“別,他也不是故意的。”她耷拉著眼,像個臟臟雪媚娘,“那個人低血糖暈倒了,我運氣不好。”
誰讓這種事就被她撞上了,估計八百米成績也沒了。八百米在總分里占二十分,體測80分是優秀,她到不了優秀了。
秦既南開車帶她去最近的醫院,掛骨科號,先去拍片子。
片子要等半小時出結果,拍完,先找醫生處理了胳膊上的傷口。幸好傷得都不深,只是破皮。
處理完,秦既南去找骨科醫生,葉蓁坐在休息室里等待時,想了想,給媽媽撥去了一個電話。
電話響十幾秒,對方才接,孟書華開口,一慣冷淡的腔調:“什么事?”
葉蓁想說的話瞬間被頓了一下,她停幾秒,才輕聲說:“媽媽,我剛才體測的時候不小心被人撞摔倒了嗎?”
“受傷了嗎?”
“腳腕扭到了。”
“有沒有骨折。”孟書華問。
“還不知道,現在在醫院等片子結果,應該沒有。”
“那你體測完了嗎?”
電話里傳來這句問話,葉蓁一時沒反應過來:“沒有,跑八百的時候摔的。”
孟書華語氣似乎有些責怪:“你有沒有問老師允不允許重新補測,否則體測成績會影響你的保研,優秀以下直接取消資格。”
葉蓁直接愣住:“媽。”
孟書華聲調冷下來:“你應該想到這些的,再開學大三保研就開始了。”
她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耳邊響起掛掉電話的“嘟嘟”聲。
心頭陡然墜落,葉蓁握著手機,怔怔許久。
從頭到尾,孟書華都沒有問過她一句,她疼不疼。
她疼不疼,想不想回家,有沒有人來照顧她。
不重要,能不能順利保研,才最重要。
她低頭,死死握著手機,用力到指骨泛白,一滴眼淚砸到手背上。
真的挺疼的,媽媽,腳腕疼,胳膊也疼。
別人家的孩子磕倒了,都會有媽媽吹吹氣關心,她小時候因為不聽話,被罰跪在書房,跪到膝蓋腫了孟書華也不會來問一句。
秦既南回來時,就看到葉蓁自己在呆呆出神,眼角通紅,閃著讓人心疼的淚花。
他喊她,她機械地扭頭,鼻尖一酸,眼淚順著就掉了下來。
他愣了一下,兩步走過去,少女就伸手抱住他,把臉埋進他頸窩里。
“怎么了?哪不舒服,怎么突然哭。”
“秦既南,”她聲音帶著哽咽的哭腔,“我疼。”
第 47 章
從醫院離開, 秦既南先帶葉蓁回學校宿舍。
她是軟組織損傷,不算太嚴重,但暫時疼得走不了路。梁從音幫葉蓁裝了幾件日用品送到樓下。
他帶她回自己在學校附近的公寓, 從車庫一路抱到樓上, 少女從醫院開始,就一直沉默, 懨懨的, 眼周仍然泛著一層淚紅。
秦既南按指紋開門,走進去把人放沙發上,才來得及看一眼她的腳踝。
有點紅,暫時還沒腫, 他拆開冰袋敷上去,葉蓁下意識瑟縮往回抽腿。
秦既南扣住她小腿, 把她寬松的灰色運動褲褲腿上推, 按住冰袋:“蓁蓁,別動。”
她蹙眉咬唇,纖細雪白的小腿皮膚不自覺微繃。
布料之下的觸感又涼又滑,她不再縮, 秦既南就松開了手, 讓她自己按著:“渴不渴, 我去給你倒杯水。”
葉蓁搖搖頭, 伸手拽住他,把自己埋到他懷里, 聲音還是悶悶的:“不渴。”
“還是很疼嗎?”
“疼。”她委委屈屈的,“秦既南, 你抱抱我。”
少女難得一副依賴模樣,秦既南手順著她的頭發, 低頭親了親她發絲,好笑道:“寶寶,怎么一生病就變嬌氣包。”
她平時眼尾總是上揚的,冷淡勾人,一不舒服的時候就愛耷拉著眼,像小貓一樣可可憐憐地黏著人。
秦既南想,她這時候提出再荒謬的要求,他都能答應她。
晚餐是云浮記的外送,葉蓁不能出門,她平時愛吃的秦既南都叫人送了過來,又額外下樓一趟,去超市提了一大包的零食回來。
她這才發現秦既南平時住的這個公寓實在過于簡單,甚至稱得上冷清,幾乎沒有什么暖色調,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她腳動不了,宿舍里是上床下桌,只能暫時住在這里。
胳膊上有幾處磕磕巴巴的擦傷,涂了藥包著紗布,不能碰水,晚上洗澡時葉蓁只能簡單擦拭身體。
一天都兵荒馬亂,用熱水洗臉時,葉蓁理智漸漸回籠,放在臺面上的手機里有輔導員發來的慰問信息,跟她說她的體測成績去掉八百米也有75分,如果她想申請重測,他可以幫她向院里申請。
最后一句,輔導員特意強調:【保研的綜測對體測成績有要求,要每學年都在優秀之上,我建議你養好了傷再重測一下。】
葉蓁擦干臉和手看到這條信息,平靜回復:【不了老師,就用這個成績吧,謝謝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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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上的白色睡裙款式簡單,是她平時在宿舍最常穿的,葉蓁本來沒覺得有什么不對,直到秦既南來浴室把她抱出去時,她才發覺這裙子似乎有點短。
他繞過她的膝蓋,裙尾直接被抻到膝蓋之上,柔軟布料勾勒著少女婀娜的曲線,他掌心溫度微灼,掌上是她粉色的膝蓋和小腿。
葉蓁后知后覺,被放到床上時,秦既南扣住她手腕低頭,很輕地吮她的唇,和她接吻。
涼氣和熱意同時涌來,空調溫度開得很低,身體和氣息卻是熱的,她細長的手指穿過男生的指縫,動情地回應,睜開眼,眸中蒙著一層霧氣看著秦既南。
烏發雪頸,她胸前呼吸起伏著,小聲說:“輕點,我腳腕疼。”
秦既南足足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么。
他低身額頭抵著她肩笑,笑出了聲,側臉吻她耳廓:“我還沒有混蛋到那個份上,只是親一下,你好好睡覺。”
葉蓁耳垂幾乎要滴血,她推開他背過身,秦既南心情很好地在她額頭上印下一吻:“晚安。”
說著他起身要走,葉蓁疑惑地坐起來:“你去哪?”
秦既南回頭:“我去客房睡。”
他把她帶回來,讓她睡他房間,然后自己去客房睡。
葉蓁覺得荒唐,她懷里抱著被子,愣了兩秒后,垂眼說“哦”。
秦既南微頓,轉身坐到她身邊:“哦是什么意思?”
葉蓁屈膝,雙手交疊搭在膝蓋上,慢吞吞道:“是覺得,你還挺正人君子的。”?
“你夸我還是罵我呢?”他似笑非笑地勾起她下巴。
葉蓁抬睫瞥他,而后不吭聲。
秦既南捉過她的手,放到他身上向下,低頭吻她耳廓,聲音喑啞:“寶寶,你讓我怎么跟你一起睡?”
葉蓁被驚到,下意識想縮回來,又被他緊緊攥著,她面紅耳赤:“你,那你去客房睡吧。”
秦既南卻不肯放過她了,錮著她低頭親了好久,直到兩個人都氣喘吁吁才放開。
“睡吧。”他摩挲她指節,呼吸濕重,“有事給我打電話。”
那幾天葉蓁腳踝沒好,都住在秦既南公寓里,孟顏打電話來問,她叫她別擔心。
秦既南平時作息并不規律,通宵寫論文和項目是常有的事,葉蓁來這里住了一段時間,硬生生把他作息逼規律了。
他舍不得她一個人吃早飯,頂著黑眼圈起來陪她,沒課的上午葉蓁在沙發上背單詞,秦既南在身邊摟著她,困困倦倦地就會睡過去。
一兩次之后,秦既南不得不和她一樣早睡早起。
差不多一周,葉蓁的腳踝恢復,她胳膊上的傷結痂,斑駁交雜不好看,搞得她在夏天穿起長袖。
周五晚上,秦既南有晚課要上,葉蓁自己待得無聊,就換鞋下樓在公寓附近散步。
沿途有一家花店,她被吸引走進去,挑了幾支花讓店主用透明袋子裝起來。
想到公寓里沒有花瓶,葉蓁又順手買了只白花瓶。
用剪刀修掉枝葉,葉蓁隨手把花插在花瓶里,放在入戶玄關上,花色溫暖,點綴得房間霎時添了幾分溫暖色彩。
她很滿意,欣賞一會兒后,拍了張照片發給秦既南。
秦既南晚上是實驗課,下課晚,回到公寓已經十點多,一開門,幾支秀致的花靜靜地開在手邊,細口白色長花瓶相得益彰,格外優美。
和她發過來的照片一模一樣。
客廳里燈沒開,秦既南輕輕地推開主臥門,里面也是昏暗的,只余一盞床頭燈,床邊掉了一本書,書頁隨著他開門帶來的風翕落。
被子凸起一小團。
他走過去撿起書,微微揚眉,和手里的東西一起放到床頭,低頭看到少女側臉睡著,呼吸明顯,緊閉的睫毛微顫。
她耳朵都是紅的,秦既南勾唇,用指側刮她耳下,葉蓁很快受不了,癢得蜷縮,翻身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
“小騙子。”秦既南連人帶被子一起抱。
葉蓁在他懷里笑得肩膀微抖,淡黃燈光中她眼睛很亮:“你怎么發現的?”
“書頁還是熱的。”他低眸捏她鼻尖,“還嚇得都掉地上了。”
“沒有啊。”葉蓁扭頭去看,“我丟床頭柜上的,是自己掉下去的吧……唔……”
她話沒說完,被人捏著下巴回吻。
剛洗過澡,她皮膚發間都是香氣,是他浴室里洗浴用品的味道,原本清冽的香氣用在她身上,平白無故變成暖的。
好神奇,就連被子都沾染上了少女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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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既南親她親得有點上癮,沒太收著力道,指腹在她皮膚上壓下指痕,葉蓁呼吸被擾亂,情不自禁地用手摟住男生的脖子。
她倒在他身上,二人齊齊陷入柔軟的被子里,吻過一圈之后,秦既南向下握住她的腳踝,聲音低啞:“還疼嗎?”
葉蓁搖搖頭。
她用鼻尖蹭蹭他,秦既南氣息陡然變重,他按她的唇,克制著想起來另一件事:“給你帶了夜宵,先起來吃。”
“聞到了,是甜豆花對不對。”他推開臥室門時葉蓁就聞到豆花的香氣了。
“不吃嗎?”秦既南低頭捏她耳朵。
“吃。”葉蓁摟緊他的腰,“但是想等一會兒。”
“嗯?”臥室昏暗,讓人說話都不由自主帶上低語意味。
葉蓁仰頭,如瀑黑發及腰,她碰碰他的唇,軟軟的,“想再跟你待一會兒。”
她甚少這么直接表達愛意,秦既南怔了一瞬,額頭貼上少女額頭,輕笑:“原來我在蓁蓁心里比甜豆花重要。”
她和他廝磨,貼得很近,纖細手指在他掌心打著圈小聲說話:“秦既南,你知道我今天看書時想什么嗎?”
“三體嗎?”他剛才進來時從地下撿到的。
葉蓁輕輕地嗯了一聲,然后靠著他肩膀說:“我在想,如果世界真的毀滅就好了。”
“為什么?”秦既南捻著她柔嫩指尖。
“這樣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了。”她說。
秦既南動作停住。
他抬睫,四目相對,昏茫光線里,少女神色不似作假。
她真的這么喜歡他,喜歡得一點兒不比他少。
秦既南收緊掌心,和少女十指緊緊相扣。
“蓁蓁。”他鄭重地吻她的額頭,情深溫柔,“我們畢業就結婚好不好。”-
考試月一晃而過,最后一門考試結束的當天下午,秦既南直接買了一張飛江遠市的機票。
江南煙雨,潮濕悶熱,有了上一次的記憶,他輕車熟路地走進古城街上的一家銀飾店。
店內正要關門打烊,孟懷安戴著眼鏡在工作臺前敲敲打打,忽然聽見店門口有人清清朗朗地喊他:“老人家。”
他回頭,扶扶鏡框仔細地打量了一眼來人,而后慈祥地笑了:“你來的不巧,我要關門回家了。”
“您不急。”秦既南三兩步走過去,非常自來熟地拎起茶壺倒茶恭敬遞上,“看在我是回頭客的份上,您不妨先接下我的單,明天再做也成。”
孟懷安慢悠悠地吹著茶面,睨他一眼:“小子,什么要的這么急。”
“戒指。”
“什么戒指。”
他輕快地答:“求婚戒指。”
孟懷安瞇起了眼,神色打量:“我瞧你家里像不缺錢的樣子,什么樣的珠寶鉆石買不到,犯得著來我這個小店做求婚戒指。”
秦既南搖搖頭,半真半假地說:“那不一樣,我女朋友就中意您的手藝,我只想要一對素戒,內圈分別刻上我們的姓氏就行。”
孟懷安抿一口茶:“只要素戒?”
“對。”秦既南及時為他添茶,笑道,“女戒刻秦,男戒刻葉,老先生,辛苦您用心。”
葉蓁最后一門考試比秦既南晚一天,考完的中午,寢室四人一起去校外吃了頓火鍋慶祝解放。
梁從音和唐雪瑩都因為要實習申請了留校,只有程錦一人要回南城,她喝了點兒酒,嘟嘟囔囔地難過:“你們都在這,就我自己在南城,你們三個孤立我,我再也不要跟你們玩了。”
她跌跌撞撞的,葉蓁扶她都扶不穩,順口安慰:“我也要回家,不是你自己。”
“你家也在北城……”程錦癟嘴。
葉蓁和其他二人相視無奈地笑,合力把程錦扶回了宿舍。
回到寢室,葉蓁歇了一會兒之后,接到舅舅的電話,說快到她宿舍樓下。
舅舅來接她,葉蓁馬不停蹄起來收拾行李,其實也沒有什么好收拾的,無非是帶一些必用品回家,其他的放在寢室就好。
她拉著行李箱下樓,舅舅站在車旁邊等她,葉蓁小跑過去:“舅舅!”
“誒。”孟書遠笑著應了,接過行李箱,撥開她眼前碎發,“慢點。”
“表姐過來了嗎?”葉蓁探頭。
“你表姐上班呢,哪能像以前一樣跟著一起來。”孟書遠把她的行李箱放進后備箱,而后說,“不過你媽媽過來了,快上車吧。”
葉蓁的笑容頓時微僵。
孟書華果然在車里,坐在后排,葉蓁上車規矩坐下,喊了一聲媽。
孟書華偏頭看她,眼鏡折射著比平時還要冷的光。
不知為何,葉蓁心頭一沉。
車上三人都沒說話,一路開到小區單元樓下,下車時,孟書遠摸了摸葉蓁的頭,神色似乎有些復雜,最后,他只是很輕地嘆了一口氣,和顏悅色跟她們說上樓吧。
葉蓁跟在孟書華身后,進電梯,按電梯,上樓,孟書華用鑰匙打開門,門在身后合上,孟書華在客廳餐桌坐下,往玻璃杯里倒了一杯水。
葉蓁握著行李箱拉桿的手指微微用力,低著頭想往里走,剛邁開一步,玻璃杯狠狠砸到她面前,碎片和水一起飛濺。
她下意識轉身扭頭,害怕玻璃片濺到自己眼睛。
屋內氣壓低得像要讓人喘不過氣。
孟書華冷冷看她:“去書房跪下。”
葉蓁張了張嘴,驚魂未定地喘著氣,聞言抬頭,在觸及到孟書華的目光后,她松開手,依言走進書房,在爸爸遺像面前跪下。
書房背陰,落日半分都照不進來,沉暗冰冷。
孟書華走到她背后:“告訴我,你們什么時候開始的。”
一句話,徹底雜碎了葉蓁的所有幻想,她嘴唇顫抖:“媽。”
“原來你還記得我這個媽。”孟書華語氣平冷,“我養的好女兒,你抬頭,看看你爸,他每天都在看著你,你恐怕早就忘了他是怎么死的了吧。”
“媽……”
“不要喊我媽。”孟書華長長的影子落在她身旁,“現在打電話,和他斷了。”@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媽!”葉蓁猛地扭頭,眼眶通紅。
孟書華低頭看她,一字一句:“現在,打電話,分手。”
“我不要……”她嘴唇顫抖到發白,拼命搖頭,“媽,不關秦既南的事,是他二叔,爸爸的事是他二叔做的,和他無關,和他無關的……”
“啪!”
一記耳光甩到葉蓁臉上,她臉上登時起了紅印。
孟書華的手和聲音都在發顫:“閉嘴!我不想從你嘴里聽到一個秦字。”
臉上是火辣辣的痛,葉蓁低頭,眼淚一顆顆砸在地上。
“葉蓁,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孟書華重重地喘著氣,她死死地扶著桌角,“那是你親生父親,你今天告訴我,你要和害死他的殺人兇手在一起。”
“他不是……”
“你閉嘴!”孟書華拎起她的衣服,手指顫顫巍巍指向架上的遺像,“你爸爸當年,不過是一個律師,不過是接了一個案子不肯撤訴,秦家的人為了他們的集團名譽,不惜找人開車撞你爸爸,你今天在這里告訴我,你要和姓秦的在一起。”
葉蓁搖著頭,滿臉都是眼淚。
“我給你兩個選擇。”孟書華眼眶里布滿血絲,不留一絲余地,“要么,你和姓秦的斷了。要么,你和我斷絕母女關系。”
“你自己選吧。”
平地驚雷般的話語砸下,葉蓁猛然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孟書華。
“媽……”
孟書華撐著桌角慢慢站直身,面容隱匿在陰影中:“你就在這兒跪著,什么時候想清楚了,什么時候出來。”
書房門“砰”地一聲被砸上,窗外透進沉沉暮色,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壓得人喘不過氣。
葉蓁在書房從天黑跪到了天亮。
她仰頭,在黑暗中看爸爸的遺像,爸爸沉默著,她也沉默著,看著看著,原本已經干涸的眼眶又流出淚來。
從小到大,她有許多不明白的事,不明白媽媽為什么不對她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不可以像別的小朋友一樣開心,不明白為什么無論她做到多好,都得不到媽媽的一句表揚。
她喜歡吃甜,媽媽說爸爸喜歡吃苦瓜;她喜歡數學,媽媽說爸爸高中學文科;她想學金融,媽媽說爸爸學的是法。
她喜歡什么不重要,要和爸爸一模一樣才重要。
十一月七日,是爸爸的忌日,也是她的生日。
孟書華從來只記得前者。
她從來沒有和媽媽一起過過生日。
葉蓁像被抽走靈魂,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夜色變深,天光又慢慢變亮,她好冷,膝蓋麻木到像沒有知覺,骨頭縫中滲著空蕩蕩的寒。
太陽照進書房,她機械地抬了一下手,遮住刺眼陽光。
而后,扶著桌子慢慢起身,過程中,差點踉蹌摔倒。
推開書房的門,孟書華坐在客廳里。
葉蓁不知道她是不是坐了一夜。
不過都不重要了。
母女倆對視,死寂一般的平靜。
葉蓁輕聲開口,嗓音嘶啞:“媽媽,我只想問您一個問題。”
“在您眼里,我究竟是您的女兒,還是爸爸的遺物?”
第 48 章
秦既南從江遠市回到北城是夜里, 兩枚打得簡單樸素的銀戒被他貼身裝著,他在臥室對著燈看,內圈分別刻著小小的“葉”“秦”兩字。
他不自覺揚唇, 夜里翻來覆去一夜未睡, 第二天一早,去老宅找奶奶。
許儀華年紀大, 起得早, 秦既南穿過院子進來時,她正在吃早飯,聽到聲音不免驚訝,笑得眼角皺紋密密:“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阿既怎么這么早就過來了。”
“奶奶。”秦既南撩開簾子,神色開朗, “您吃早飯呢。”
“你吃了嗎?”
他搖搖頭。
“給他端一份早飯上來。”許儀華吩咐傭人, 隨即拍拍秦既南的手,“這么早過來,看你這樣子,是有什么開心事嗎?”
秦既南坦然點頭, 掏出盒子打開, 把兩枚銀戒遞到奶奶面前, “您看這對戒指怎么樣?”
許儀華放下筷子, 戴上自己的老花鏡,仔細捏起來瞧了瞧:“銀子透亮, 戒指圓潤,我瞧著手藝不錯。”
“那您覺得我用來求婚怎么樣?”
“胡說!”許儀華一拐杖打到他身上, 嗔怪,“大清早來嚇奶奶是不是, 你跟誰求婚。”
“您未來孫媳婦啊。”秦既南眉眼帶笑。
他口吻認真,許儀華又輕輕打了他一下,“阿既,奶奶一把年紀,你少編故事來嚇奶奶。”
“沒有,我是認真的。”秦既南說,“您未來孫媳婦實在太招人喜歡了,改天我帶她來見您一面,您不可能不喜歡她。”
許儀華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不由得半信半疑:“你真不是騙奶奶的,哪家姑娘,奶奶認識嗎?”
“您不認識,但您一定會喜歡她。”他信誓旦旦。
許儀華被逗笑:“好,我們阿既喜歡的,奶奶一定喜歡。成媽,去把我紅木柜第三個抽屜里的盒子拿過來。”
成媽應聲去了,沒過一會兒,捧著一個紅木方盒過來。
許儀華打開,里面靜靜躺著一只羊脂玉手鐲,色澤瑩潤漂亮,一眼便知價值不菲。
她把手鐲交給秦既南,責怪般道:“你只拿個銀戒指,豈不是過于寒酸。這手鐲是我年輕時候你爺爺送我的,成色不錯,現在恐怕很少見,就當是我送給那姑娘的見面禮了。”
秦既南接過來:“奶奶,您答應我了。”
“我有什么好不答應的。”許儀華拍拍盒子,“奶奶年紀大了,只希望你們幾個開開心心順順利利的。”
二人正說著話時,外面忽然有管家敲門進來:“老夫人,秦董過來了。”
許儀華揚眉:“今兒是什么日子,你爸也過來了,他這么早來做什么?”
管家垂眼:“秦董說請小少爺過去見他。”
許儀華沒什么驚訝的,轉頭:“阿既,你爸來找你,你去看看什么事。”
秦既南起身:“那我晚點再過來看您。”
“好。”許儀華把手鐲盒子交到他手里,“最好帶著你那位頂頂好的小姑娘一起。”
老宅院子里,秦廷遠正在橋邊喂魚。
灑一把魚食,池中的魚懶洋洋的擺尾游過來吃食,這些魚都是被大價錢買回來的珍惜品種,平時精心養著,并不像普通的魚一樣一擁而上爭搶。
秦既南手里端著盒子,走過去,冷冷淡淡問:“什么事?”
秦廷遠并未因兒子的冷淡而變了神色,他隨意地丟下一把魚食,側眸瞥到秦既南手上的盒子:“你奶奶給你的鐲子?”
“嗯。”
“你要給誰?”
秦既南說:“這用不上您操心。”
秦廷遠神色平淡地笑了下:“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那位姓葉的小姑娘嗎?”
秦既南猛地轉頭。
秦廷遠還是笑:“你用不著裝驚訝,你大張旗鼓談了這么久戀愛,恨不得直接帶到我面前,我不是瞎子也不是聾子,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秦既南“哦”了一聲:“你知道了,然后呢,你找我什么事?”
秦廷遠拍掉手中殘渣,平靜道:“跟她分手。”
“不可能。”他想也不想就拒絕。
秦廷遠轉頭:“阿既,你是我唯一的孩子,你從小天資過人,樣樣都出眾。縱然我和你媽媽感情不睦,也從未想過再生一個孩子取代你,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罷,秦家日后都要交到你手里,你的婚事,容不得自己做主。”
秦既南聽得勾唇:“爸,您正值盛年,再生一個繼承人培養,也不是不可以。”
“我知道你會這么說。”秦廷遠定定盯著兒子,“但我要告訴你的是,你們不會有結果的。”
“您不攔,我們就有結果。”
秦廷遠云淡風輕地笑了:“即使我不攔,也是一樣的。阿既,你知道那個女孩是誰嗎?”
秦既南愣住:“你什么意思,她是誰?”
他的問句還沒得到答案,手機突兀地在這個清晨響起,秦既南低頭,看到屏幕上的來電顯示,周身氣息忽然變得溫柔,他走遠幾步,接起電話:“蓁蓁。”
“我們見一面吧,秦既南。”電話那頭少女的聲音疲倦又嘶啞。
“現在嗎?”秦既南皺眉,“你怎么了?”
她不答,只是報了一個地址:“我等你。”
說完,電話被掛掉。
秦既南心頭陡然一沉,莫名劃過一絲不太好的預感,他轉身,秦廷遠早有預料般,唇角噙著笑:
“阿既,既然你不信,那你就去試試吧。”-
陰天,云層沉沉,沒有日出。
葉蓁在電梯里按下數字,靠著轎廂等待下沉,渾身提不起一絲力氣。
電梯在一樓停下,門向兩側打開,她走出去,腳步仿佛是浮在地面上。
膝蓋一定是腫了,疼得麻木。
從單元樓走到小區門口,耗費了她平時兩倍的時間。
離開小區沒多遠,一輛熟悉的黑色的車停在她面前。
葉蓁聽到有人喊她的名字,她遲鈍地轉頭,看到秦既南從車里下來,連車門都忘了關。
她怔怔地盯著他,微抬指尖,想張口,卻發現發不出聲音。
少女面色蒼白,臉上有一道紅印,眸中布滿血絲,秦既南從未見過她如此虛弱狼狽的模樣。
“蓁蓁——”
他兩步走過去,剛喚出她的名字,突然臉色一變。
她像一片枯萎的花瓣,軟軟地倒在他懷里,整個人輕得仿佛羽毛,沒有任何重量。
“葉蓁!”
……
醒來是在醫院。
消毒水氣息充斥在空氣中,滿目白色,在葡萄糖一點一滴輸入她血管的過程中,病房寂靜得讓人心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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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睫毛睜得很緩慢,盯著天花板許久后,她才撐著坐起來,一動,便感覺到異樣,寬松的運動褲下面,她跪到受傷發腫的膝蓋,被上了藥,纏著一圈紗布。
在失神的過程里,頭頂夾在吊瓶上的報警器發出滴滴聲,隨后有護士推門進來,驚喜道:“你醒了?”
葉蓁不說話,護士過來幫她拔針,同時溫柔地說:“你膝蓋上的傷太嚴重了,醫生說你以后要注意點,不能再讓膝蓋受寒,否則以后逢陰雨天一定會痛。”
“他人呢?”她突兀開口。
“誰?”
葉蓁眼球緩慢地轉了一下,嗓音還是嘶啞:“送我來的人。”
護士恍然大悟:“他說去給你買早點,應該快回來了。”
話音剛落,門口便出現秦既南的身影,他手上拎著打包袋,看到她醒了,大步走過來,緊緊抱住她瘦弱的身軀。
“蓁蓁。”男生的力道都有些顫抖,“你嚇死我了。”
熟悉的懷抱,很溫暖,被攬入懷里的一瞬間,葉蓁嘴唇微微發抖,眼眶瞬間酸澀。
“蓁蓁,你怎么把自己搞成這幅樣子,膝蓋是怎么回事,醫生說——”
“秦既南。”她顫抖著聲音,打斷他。
秦既南的聲音戛然而止。
片刻,他又開口:“沒關系,你現在不想說就不說,你餓嗎,我去云浮記給你買了巧克力茶酥,你先吃一點,待會見過醫生我們再去——”
“秦既南。”她打斷他第二次。
他胸腔一滯。
懷里的女孩自始至終沒有回抱他,輕聲說:“我們分手吧。”
幾個字砸下來,秦既南置若罔聞,抱得更緊,勉強一笑:“蓁蓁,別跟我開玩笑,是我不好,我不問了。”
“我認真的。”她的聲音還是很輕。@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窗外陰沉沉的天空忽然劈下一聲驚雷,閃電驟亮,室內空氣在片刻間仿佛停止流動,秦既南的指骨逐漸收緊,皮膚泛著白,他整個人僵硬,許久后,才從喉嚨里一字一句擠出三個字:
“為什么?”
他的聲音很用力,和懷抱一樣,壓得葉蓁四肢五骸都滲入劇痛。
她手指蜷縮,指甲死死嵌進掌心,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沒有為什么,我們就到這吧。”
“我不同意,葉蓁。”秦既南聲音低啞,不斷重復,“我不同意。”
他剛打了求婚戒指,從奶奶那里拿了玉鐲要送給她,他怎么可能跟她分手。
他們說好要結婚的,要一輩子在一起。
指甲刺破皮肉,十指連心,心肺具痛,葉蓁張了張嘴,一個字說不出,眼淚從眼眶里滾落。
一滴一滴,砸在秦既南肩窩,他怔怔然松手,扶著她的肩,看到懷里的姑娘已經滿臉都是眼淚。
她面色蒼白,嘴唇也是,毫無血色,淚水劃過臉頰,燙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做了什么,把她逼到這份上,他明明那么喜歡她。
秦既南眼尾通紅,他扶著她的肩,聲音發顫:“蓁蓁……”
“秦既南……”她搖著頭垂首,帶著哭腔,“求你,別問了。”
她說求你,在一起這么久,她從來沒祈求過他任何事。
秦既南,求你,別問了,我們分開吧。
她什么時候求過人。
他的蓁蓁,永遠是清冷驕傲的。
唯一一句,居然是求他放過她。
秦既南慢慢松開手。
被角被浸濕,葉蓁用手背擦干眼淚,慢慢地,慢慢地抬頭,和他對視。
秦既南盯著她的眼睛。
一如既往漂亮的眼睛。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在她眼里看到了決絕,答應或者懇求,好像都沒有了意義。
——“阿既,即使我不攔,你們也不會有結果的。”
——“不信,你就去試試。”
……
秦既南抬手,很輕很輕地,用指腹擦她的眼淚。
像從前哄她時一樣溫柔。
葉蓁的眼淚再次奪眶而出,染濕了他指尖,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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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他怔怔地看著她,“我不問了,你說什么,我都答應就是。”
她一掉眼淚,他就心疼。
他說過他拒絕不了她。
葉蓁顫著嗓音:“秦既南……”
他“嗯”了一聲,最后一次,撫她的臉頰,出神般地說:“你剛才暈倒,醫生說是低血糖,膝蓋有積液。我送你回家,你記得吃飯,膝蓋疼的時候,可以揉藥酒,陰雨天,不要受涼。”
他很緩慢地說著這些話,仿佛只是簡單的節假日分開,囑咐她要照顧好自己自己。
她終于崩潰,猛地推開他,跑到病房外面,靠在墻上死死地捂住嘴痛哭。
葉蓁發燒了三天。
高燒不止,三十九度二,不在家,在學校。
從醫院離開,她直接回了學校,一步都沒有再踏回家里。
孟書華也沒有給她打過電話,倒是孟顏請了假從南城飛回來照顧她,陪她吊水時急得吊眼淚,心疼地抱住她:“蓁蓁,怎么會這樣?”
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孟顏從自己爸爸那里得知事情真相,得知那個男生的身份,她錯愕驚訝,隨之是害怕。
怎么會這么巧,她第一次得知那個男生姓秦時只是皺眉,沒想到會這么湊巧。
姑姑不知道會怎么對葉蓁。
果然最后鬧到了這個地步。
葉蓁不說話,燒得昏昏沉沉,只是靠在她肩上緊閉著眼。
一周后病好,她整個人瘦了一圈,在炎熱的夏天,像失了血色一樣。
宿舍里還有唐雪瑩和梁從音,有一天晚上,唐雪瑩把她拖出去吃晚飯,吃完飯,二人在學校里散步,暑假的校園,人流稀少。
林徑小路里,她們碰到了秦既南。
葉蓁轉頭看唐雪瑩,對方面露難言之隱,對她輕聲說抱歉,而后無聲無息離開。
“不怪她。”秦既南的聲音在前方響起,“秦氏旗下有資助學生出國留學的慈善基金項目,我用一個名額和她交換,讓她把你帶出來。”
葉蓁站在原地沉默,樹林影動,無月也無星的夜晚,夜色仿佛無邊無際。
那是她最后一次見秦既南。
“蓁蓁。”他身形隱匿在黑暗里,輕聲問,“你恨我嗎?”
她說沒有。
“那你愛我嗎?”
她只余無盡的沉默。
覆水難收,她早已傾盆。
第 49 章
回到宿舍, 葉蓁很平靜地吃了一份甜豆花做夜宵,而后去衛生間洗漱,出來時唐雪瑩很愧疚地看著她:“蓁蓁, 對不起。”
“沒關系。”葉蓁并不覺得她有錯。
秦既南要見她這一面, 無論用什么辦法都能見到,不是唐雪瑩, 也會有別人。
她只是有點疲憊, 病去如抽絲般帶走了她很多力氣。
晚上十點半,梁從音下班回來,律所實習加班很嚴重,她每天回來得都很晚, 葉蓁還沒有睡,坐在桌前, 手指輕點觸控板。@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梁從音走過去, 發現屏幕上是一份簡歷。
“蓁蓁,”梁從音吃驚,“你要去實習嗎?”
桌前的女生輕輕地嗯了一聲。
“現在是不是太晚了,實習通道都已經關閉了。”梁從音替她擔心, “恐怕沒有律所會再招。”
“沒關系。”葉蓁說, “試一試。”
比起前幾天高燒昏沉的模樣, 她此刻實在太過平靜, 在簡歷模板上填著自己的信息。
梁從音頓了下:“那你寫好發我,我幫你內推試一下, 或許清央學姐那里也可以幫你。”
“好,謝謝你。”
“蓁蓁。”梁從音忍不住彎腰搭上她肩膀, “你還好嗎?”
葉蓁的手移到模板左上角最后一項空白處,拖動自己的證件照填充, 她輕按觸控板:“我沒事,阿音,不用擔心我。”
梁從音欲言又止:“你和秦既南……”
“分開了。”
“你們……”
葉蓁盯著暗下來的屏幕:“阿音,你知道原因的,不是嗎?”
梁從音的話哽在喉嚨里,她動作凝滯,半晌,沉沉呼出一口氣。
是,她知道的。
沒人比她更先知道,更清楚,更目睹這一切的發生。
她身體僵硬,坐回旁邊自己的椅子,唐雪瑩出去洗衣服了,宿舍內只有她們兩個人,空氣寂靜,靜得葉蓁轉過身時,梁從音甚至說不出一句話。
“阿音。”葉蓁輕聲說,“你知道的,我記性一向很好。”
所以,在開學第一眼,就認出了與她鄰床的室友,就是十幾年前頻繁和母親一起出入她們家的小女孩。
她姓梁,她父親,就是十幾年前在實驗室里因為器材爆炸喪生的工程師。
實驗室是秦氏旗下的,質檢不合格器材是沈家的,他們在北城權大勢大,盤根錯節,為了名聲,硬生生誣陷編造,將器材的爆炸,歸咎于那位姓梁的工程師操作不當。
重壓之下,沒有一個律所敢接這個案子。
只有葉行,彼時他在做法律援助,無償接下了這個幾乎不可能有結果的案子,官司斡旋近一年,仍然沒有結果。
明里暗里無數威脅,甚至是明目張膽的車禍,葉行都沒有低頭。可先懦弱的,是那對母女。
她們收下賠償,答應庭外和解,主動撤訴。
葉行的堅持成了泡影,一夕之間,萬念俱灰,身體被精神被直接摧垮。
他是一個很純粹的理想主義者,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就連結發妻子和幼女,都沒能留住他。
長久的沉默,葉蓁只說了一句自己記性很好,心照不宣的那層紗窗被捅開,梁從音手指僵硬地握住桌角,良久,她死死咬住唇角,咬出血絲,眸中泛了淚。
“蓁蓁……蓁蓁,對不住……”
再多的話語和道歉都蒼白得像紙,梁從音肩膀一垮,眼淚從指縫間逸出。
她們母女懷著愧疚懦弱地過了這么多年,再一次見到葉蓁的時候,她幾乎在一瞬間崩潰。
想跪下來,想跟她說對不起,想說因為他們家,毀了她原本大好的人生。
壓在心底這么久的話,終于可以說出來,梁從音的聲音斷斷續續,來回都在重復對不起三個字。
在淚聲中,有椅子被拖動,葉蓁走到她面前,用紙巾擦她臉上的眼淚。
她還是很平靜,指尖溫涼:“阿音,別哭了。”
梁從音在淚眼朦朧中抬頭,手指顫抖:“蓁蓁,對不起,我該攔住你的。”
她自己墮入地獄就夠了,她該在一開始,就攔住葉蓁,不讓她和秦既南接觸。
葉蓁很輕地扯了下唇:“跟你沒有關系,是我自己的原因。”
她打開了潘多拉魔盒,所以自食惡果。
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那天過去之后沒多久,葉蓁接到了一家律所的實習offer,是沈清央替她內推,為了表達感謝,她請沈清央吃了一頓飯。
吃飯地點定在律所樓下的一家居酒屋,沈清央給她推薦那里的火燒云拉面,又甜又辣。
沈清央說,很能釋放工作壓力。
葉蓁不能吃辣,準確地說,是幾乎沒吃過辣口的東西,一碗面,幾筷子就讓她差點掉下眼淚,嘴唇辣得通紅。
“好吃嗎?”沈清央給她倒飲料。
“是挺釋放壓力的。”葉蓁用紙捂著嘴咳嗽。
旁邊有兩個姑娘點了燒鳥和清酒,喝著喝著,其中一個突然崩潰地哭了起來,說活著真沒意思。
另一個看起來眼里蓄著淚說她也是。
聲音傳到她們這桌,沈清央晃著酒杯輕笑,說學妹,你聽過一句話嗎?
葉蓁偏頭。
沈清央溫柔地說:“一個拿死說來說去的人,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還在期待愛。”
葉蓁微怔,半晌,她說:“學姐,你說得對。”
“你剛才在想什么?”沈清央問。
她垂眸,輕聲:“在想,我過去這么多年在活什么。”
想愛的人愛不了,該恨的人恨不起來。
沈清央碰了碰她的杯子,沒說話,過了會,玩笑的口吻:“原來像你這樣的大美女也會有煩惱嗎,我以為只有我們普通人才會有呢。”
葉蓁無奈地苦笑:“學姐,別打趣我了。”
沈清央笑,轉著酒杯仰頭。她真的是很溫柔的人,無論什么時候,葉蓁見她,永遠是溫柔低笑。
律所的實習工作很忙,工作內容并沒有那么簡單,葉蓁被分到一個專做并購案的非訴律師手下,一頁又一頁的財報和數據分析,遠非只有法律知識足夠。
她在這樣重復性的工作里麻木自己,一整個暑假都沒有回過家,孟書華也沒給她打過電話。
再開學,葉蓁用攢下的實習工資交了學費,課業之余,做了便利店的兼職。
她和孟書華真是親生母女,一脈相承的執拗,舅舅來學校看她,給她生活費,葉蓁原封不動退回去。
孟書遠嘆氣,他勸不好這個,也勸不好那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大三一整年的生活都很忙碌,葉蓁選修經管雙學位,瘋狂擠壓自己的時間,用一年的時候,修完了所有學分。
這所學校里,沒有人不是天才,即便是那些逃課掛科到重修的人,也曾是高考時某市的狀元。
想學習,想勤奮,想躍然成為人群佼佼者,既困難也容易。
那一年的末尾,大家紛紛開始選擇未來的路,是讀研還是留學,亦或是走中央選調,工作,創業。
人生的路有無數種,選擇的機會卻只有一次。
梁從音和唐雪瑩早就做好了留學的準備,開春之際,她們都收到了來自世界頂尖大學的offer。
葉蓁向她們道賀,與此同時,輔導員把保研申請書遞到她面前。
“葉蓁。”他勸她,“你再考慮一下,還沒到截止時間。”
她垂眼,很淡地笑了下:“不了老師,我不想再讀書了。”
和什么都無關,她只是單純地開始厭惡讀書。
那一年的校園有種平靜的瘋感,走在路上,人人似乎都很焦慮,又很忙碌。
秦既南早已離開這個學校,口口相傳里,葉蓁知道他去了某所美國高校。
寢室樓下的梨花又開了,葉蓁早沒有課要上,在樓下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粉白的花瓣落滿她肩頭。
這大約是她最后一次看學校的梨花。
兩年前,有人坐在同樣的位置,肩頭落滿同樣的花瓣,笑著遞給她一塊巧克力,問她不開心嗎。
她都快忘了最開始,是因為什么對秦既南動心。或許人就是這樣,越告訴自己不能去做的事,越想去做。
葉蓁沉默地仰頭。
那是她最空閑的一段日子,沒有實習,沒有學業,沒有人來煩她。
她已經答應程錦,和她一起去南城。
見證過律所的工作,葉蓁明確地知道自己不喜歡,程錦問她,要不要換個地方生活。
也好,這座生她養她的城市,并沒有帶給她太多的快樂。
論文答辯結束之后,寢室四人一起吃了最后一頓飯,大家都喝了酒,四年來,她們的關系算不上多親密,但也在各自生命中,占了舉重若輕的地位。
程錦和唐雪瑩抱頭痛哭,葉蓁出去買水,靠在便利店門口透口氣時,梁從音走到她身邊。
“蓁蓁。”她很平靜地說,“我和沈如澈分手了。”
葉蓁偏頭,梁從音舒然地笑,像是自言自語的喃喃:“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能堅持這么久,還真是奇跡。”
“阿錦以前總看不上我,說我圖他錢,她說得沒錯,我的確是圖錢。”
“我憑什么不圖呢。”
輕飄飄的聲音消散在風中,最后的擁抱,梁從音在她耳邊說:“蓁蓁,希望你幸福。”
幸福太難了,葉蓁想要的,只有自由。
那頓飯之后,四人天南海北,葉蓁跟著程錦落地南城,共同接手一個爛攤子。
程錦家有不少產業,她上頭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程父對子女一樣公平,考驗他們的能力,各自丟了一個經營不善的公司過去,看他們誰能將公司重振。
程錦接手的是一個家具公司,程家早年的產業,在時代潮流的更新迭代中早已落伍,年年虧損。
程錦沒有幫手,沒有心腹,公司里都是經年的老人,難動難開,弊病積冗。
她還年輕,又是空降,即便是老板的女兒,也無人信服。
程父狠心,當甩手掌柜,交給她之后,便一概不管。
葉蓁和她通宵熬夜,看歷年財報和經營狀況,在深夜里四目對視,互相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決心。
A大培養出來的精英,絕不可能優柔寡斷。
陣痛持續了半年,公司里80%尸位素餐的人被開走,兩人在摸索中跌跌撞撞,完成業務和架構的重組。
程錦鐵了心要走高端市場,花大價錢請回設計師團隊,放權放得厲害。
她們親自去談項目,這時候名校出身的優勢顯現得淋漓盡致,方方面面行業頂尖全是校友,在條件相同情況下,自然愿意把資源給自己人。
第二年年末,公司扭虧為盈,程錦和葉蓁去樓下酒館,程錦問她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放棄大好前程來幫她,身兼多職,每天都忙到深夜。
葉蓁和她碰杯,笑著搖頭,說沒有,很開心。
再忙,也是她自己做主的人生。
也不是完全不回北城。
那年過年是在程家,程家人人都很客氣,夫妻,父女,仿佛血緣關系是如此的淡薄,大家都只在乎自己的事業。
程錦聳聳肩對此習以為常:“很小的時候我也想讓我爸像其他父親一樣,后來知道不可能,也就不強求了,畢竟親情不是非黑即白的,我和我爸這樣就挺好。”
葉蓁怔然。
后來她回北城去看孟書華,卻被拒之門外。
她也不惱,把東西放在門口,每個節日都如此,終于在中秋節時,孟書華肯見她,和她,和舅舅表姐一起吃頓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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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如流水平靜地淌過,多鮮活的記憶都漸漸變得褪色。
小姨的孩子,葉蓁去看過,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和小姨長得很像,可愛極了,小名取作嘟嘟。
葉蓁逗著孩子,一抬頭看到小姨和丈夫說話,二人眉梢眼角,是說不出的親昵溫存。
好像所有的過往都已經消弭,他們就是彼此生命中最珍愛的人。
又邁入新的一年時,葉蓁重新租了一間公寓,比以前大些,客廳里落地窗透著南城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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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夜景,她把工作桌設在窗旁,窗下車水馬龍,穿梭得像時間一樣快。
她恍惚,望著玻璃上自己的身影,幾乎已經沒有了一絲學生時代的模樣。
壓力大時,她試著抽煙,細長的女士煙,她點起一根,入喉冰冰涼涼,尼古丁的苦味幾乎完全被水果汁水掩蓋。
太容易讓人上癮。
她想起曾經有一個人,不讓她抽這個,偏要她試辛辣的男士煙。
想來是他知道,這樣的清涼,實在太容易上癮。
葉蓁被嗆到,低頭咳嗽,咳出眼淚,手機里程錦給她發來消息,說有一個人要她微信,給不給?
這些年,追求者如過江之鯽,她一概不理,程錦曾經失言感慨,說也對,被秦既南那樣的人愛過,哪里還能再看上其他人。
那時候她已經很久沒聽到過這個名字。
他送她的首飾,被她收起來,滿滿一盒子,搬家的時候程錦看見過,瞠目結舌。
“葉蓁。”她說,“你把這些賣了,足夠你下半輩子揮霍。”
半晌,程錦又說:“你們真沒有聯系過嗎,他這么愛你,怎么舍得不聯系你?”
葉蓁動作一頓。
其實聯系過的,在她生日的那一天。
彼時她工作疲累,滿身空寂,他打來電話,沉默著,十五秒后掛掉。
她竟連秒數都記得清清楚楚。
當天晚上她胸悶,半夜突然耳鳴驚醒,望著窗外,莫名其妙開始掉眼淚,難受到抱著馬桶嘔吐。
她想起從前有一次情人節,秦既南送了她一跑車的玫瑰,陽光下張揚又肆意,他折一枝別在她耳邊,那時他看向她的目光,葉蓁一輩子都忘不了。
她不覺得自己有多好,秦既南卻說她最好。
她就像圖書館被他放生的那只藍色蝴蝶,吻過他的指尖又飛遠。
公司的業務越來越順利,一次偶然的商務應酬里,葉蓁碰見靳然。
她稍驚,隨后微笑喚靳總,靳然和她碰杯,笑意無奈:“好歹也是朋友,不至于生疏到這份上。”
朋友嗎,是秦既南的朋友,當初,他帶她認識了太多。
葉蓁很淡地笑笑,應酬結束,靳然臂間搭著西裝來找她,問她要不要去樓下喝一杯。
他算是她甲方,葉蓁沒有理由拒絕。
酒吧很小也很安靜,頗有當年墨色的風格,臺上歌手彈唱著莫高窟,二人隨便聊了幾句,聊得很淺,沒有提及秦既南。
葉蓁在柔啞女聲中失神,直到靳然拿過她杯子,說這酒太烈,她不適合再喝第二杯。
她偏頭看他,男人面容褪去少年朗然,溫和而內斂,矜貴卓然。
他和秦既南是發小。
秦既南如今是否也是這樣。
后來很長一段時間里,和靳然的公司有合作,便偶爾會碰見,一起吃頓飯。
他分寸把握得極好,從不跟她提秦既南,葉蓁也不問,好像他們真的是普通認識的,而不是因為另一個人的連接。
生活變得越來越平靜。
五月,南城迎來梅雨季。
這座城市的柔是滲進骨頭里的,經常下雨,雨絲細細,不比北城的大雨猛烈而直接。
一開始,葉蓁非常不習慣,后來,她習慣在包里放一把小傘。人們總是低估時間的力量,其實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不能習慣的。
比如習慣一個陌生城市,比如習慣沒有人再用溫暖的懷抱摟住她,貼耳親昵地喊她寶寶。
剜骨之痛,再痛,也能過去。
九月,各路財經新聞上開始頻繁傳起,秦氏管理層要有動蕩,秦家太子爺要歸國。
頂貴世家的繼承人,一舉一動,都有小報跟隨。
而今又有媒體開始歷數他這些年在海外何等手腕果決,年紀輕輕,不過短短幾年,穩住秦家在海外龐大的產業,且同時將版圖再次擴大。
與此同時,風月傳聞也絲毫不少。@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有人說他眼高于頂,有人說那只是表象,他私下玩女人如流水。
更多的傳言,則是在他和桑寧。
似乎所有媒體都默認,他這次回國第一件事就是和桑家聯姻。
這些新聞都在眼里一一映過,十一月,嘟嘟生日,葉蓁和表姐一起去小姨家給小丫頭過生日,兩人如今都在事業最忙碌的時期,能抽出一天空閑已是難得。
吃完午飯,傭人做了茶點,孟顏和葉蓁坐在后花園,看嘟嘟在草地上玩秋千。
孟顏偏頭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這些年,她這個妹妹,活得孤獨又自由,孟顏甚至都不知道這是好是壞。
她再沒提過那個人的名字,可越是諱莫如深,越說明,積痼沉沉。
她越來越溫和,對誰都能笑一笑,能情商極高地圓場,再不似當年那個清冷難接近的少女。
可孟顏總覺得,她不開心。
二人一起喝了咖啡,葉蓁待到五點時離開,她和程錦晚上約了合作伙伴吃飯。
餐廳定在一個很風雅的地方,在抵達之前,葉蓁沒想到會在這里碰到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人。
上一次見他,也是偶然,是在秦既南帶她去的那個園林風裝修的餐廳。
幾年過去,男人身上氣質越發穩重,擦身而過,他停住,還是和當年一樣,叫她小姑娘。
葉蓁詫異回眸。
她已經在各路新聞上得知他的名字,秦廷禮。
他看她,眸中似乎有萬千怔然,最后盡數化為一句感慨:“你也長大了,時間過得真快啊。”
葉蓁這些年在各路牛鬼蛇神客戶面前修煉的客套圓滑在此刻完全失效,她沉默,不知該如何稱呼眼前人。
遠處走來幾個人,叫他秦市長。
他卻只是微笑看她,問出和當年同樣的問題:“你小姨如何?”
葉蓁默然片刻,輕聲說:“她女兒今年五歲。”
只一句,男人神色未變,對她笑著點了點頭。
程錦從包廂里出來接她,看到男人離開的身影,好奇地問那是誰。
葉蓁搖搖頭:“沒誰。”
那晚吃完飯回去的路上,天氣很陰,沒有月亮,夜幕沉沉,壓得人透不過氣。
葉蓁吃了一片褪黑素睡覺,半夢半醒之間,轟隆一聲雷響,將她從夢中驚醒。
窗外不知何時下了雨,雨夜濕沉。
葉蓁被雷聲嚇到,心驚膽戰,總覺得隱隱不安,她打開燈,去廚房接一杯冷水,入喉沁涼。
胸口還是莫名其妙地不安,沒能壓下去。
她盯著窗外,腦海中恍惚映過很多事。
想起某一年路過書店,她走進去看到新裝訂版的三體,翻開扉頁,上面是一段新的獲獎感言,其中有一句說,未來像盛夏的大雨,在我們還來不及撐開傘時就撲面而來。
未來是哪一天,誰也不知道。
她曾經多天真,天真到說如果世界毀滅就好了。
這樣就能和他永遠在一起了。
窗外暴雨如注。
同一時刻,許家公館,沉寂無聲。
這座公館歷經百年,許儀華生于此長于此,后來嫁了人,才跟著秦老先生去往北城,生命的最后,她堅持要回到這里。
她的臥室還保持著舊日模樣,法式風格的裝修,只是此時屋內擺滿了各種天價的醫療器材,用以維持她的生命。
兩家小輩都被她趕出去,只留下秦既南一個人。
“阿既……”床上老人白發蒼蒼,輕輕抬手,“讓醫生也…也出去。”
年輕男人握住她瘦如枯槁的手,周身沉默。
醫生悄無聲息地離開,掩上了門。
“奶奶。”連日通宵,他眼里布滿紅血絲,聲音嘶啞,“可以治好的,您相信我,試一試。”
許儀華搖搖頭,艱難地抬手,撫摸他的頭發,每說一個字都是在耗費精力:“別費功夫了…阿既,陪陪奶奶。”
秦既南的手微微顫抖。
許儀華慈愛地看著他,她一手養大的孫子,如今已經長大了。
她想說話,剛張口便劇烈地咳嗽,咳出血。
秦既南起身就要去喊醫生,又被虛弱的聲音拽回來:“阿既……”
“奶奶。”他緊握住老人的手,嗓音發顫,“您信我,醫生說有希望的,您回醫院好不好。”
“奶奶不想回。”許儀華用手帕拭去自己唇角的血,她皺紋深深,笑著說,“奶奶只想在這里,阿既連這點愿望都不能滿足奶奶嗎?”
秦既南低下頭,老人已經瘦得如同一片落葉,仿佛隨時會飄落。
許儀華拍拍他的手:“我們阿既長大了,以后…以后不要再跟你爸爸吵架…你爸爸他…他其實最疼的就是你。”
秦既南指骨發白,眼前人的生命在流逝,他無力到什么也抓不住。
擁有再多的東西,也換不回生命。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聲音從哪里發出,說:“好。”
許儀華滿意地閉上眼,在他懷里,笑著,氣若游絲:“可惜了,我不能見到阿既結婚生子了。”
“那個讓我們阿既說頂好頂好的姑娘,奶奶也沒福氣見到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阿既啊……”
躺在他掌心的手,徹底垂落。
秦既南一動不動。
窗外劈下一道驚雷,暴雨驟然增大,這世上最愛他的親人,在他懷里離世。
他慢慢把人放好,在連續不斷的滴滴聲中,所有的儀器屏幕盡數化為一道平直的紅線。
醫生團隊破門而入,霎那間變了臉色。
男人站在床前,背影攏著沉沉夜色。
“秦總……”為首的醫生嘆息,欲言又止,“您節哀。”
“嗯。”秦既南轉身,面色平靜,“諸位可以去休息了,這幾年,辛苦了。”
他走出臥室,總助文嵐迎上來:“秦總。”
“通知許家和秦家的人,葬禮辦在南城,七天后。”
“已經叫人去通知了。”文嵐低聲,“明天在北城的集團季度會,是否要推遲。”
“不用。”他輕輕閉眼,嗓音倦啞,“訂機票吧。”
“是。”文嵐無聲離開。
窗外的雨還在下,夜幕漆黑如墨。
記憶里,北城也曾有過這樣的暴雨,那次的雨太大,導致桐木山山體滑坡,雨停后的第二天,他陪奶奶去南弘寺上香拜佛求平安。
那年他十九歲,年少輕狂,不知神佛為何物,在神仙座下用香火點煙。
奶奶當時用手杖打他,斥責他,說的什么來著?
哦,神佛不尊,必得報應。
終于,至親離世,摯愛離身,剩他孤身一人。
是神佛給他的報應。
第 50 章
機場洗手間人來人往。
光亮如鏡的洗手臺面上不知何時跌倒了一杯咖啡, 深褐色液體順著臺面蜿蜒而下,滴滴答答落入地面。
“你好?”一個穿著百褶裙的女學生試探性地靠近,“姐姐, 你需要濕巾嗎?”
葉蓁抬頭, 環形燈帶鏡面照出她眼周不正常的紅色,她對眼前的女孩子溫柔一笑, 輕聲說:“不用, 謝謝你。”
女學生眸中劃過一絲驚艷,隨即指指她衣服小聲說:“可是姐姐,你衣服上都是咖啡。”
黑色針織裙與白色大衣無一幸免,最慘烈的是前襟, 一大片斑駁黏膩的褐色。
葉蓁手里握著深綠色咖啡杯。
杯身被捏變形,液體從杯口溢出, 浸了她滿手滿身, 還飄著咖啡豆與牛奶混合的香氣。
她緩緩松手,指骨發白,抽了張紙巾蘸水隨手擦拭幾下,臉上還是笑著:“沒關系。”
女學生見她如此, 只好作罷。
咖啡一口沒喝。
葉蓁向保潔說了抱歉, 撐開包中隨身備著的傘走出機場, 不遠處臨時停車位上有人在等她, 走近,副駕駛門自動打開, 里面的人看到她,不禁皺了皺眉。
“怎么搞的?”車駛離機場, 鐘云森遞上一包濕巾,“有人拿著咖啡撞到你了嗎?”
“是我自己不小心沒拿穩。”葉蓁抽出濕巾擦拭大衣, 奈何咖啡漬頑固,她嘗試幾下便作罷,放棄清理那片污漬。
鐘云森開車間隙側眸看她,女人閉著眼,眉宇間倦意明顯。
“很累嗎?”
“有點,昨晚沒睡好。”葉蓁靠座椅后背,“工廠打樣如何?”
鐘云森是公司設計部總監,三年前程錦親自挖來的人,他留學歸來,對家具設計有自己的理念,風格現代,正好逢上媒體流量大爆發的幾年,用優雅且并不小眾的風格打響了公司的口碑。
他這幾天在北城,是來親自盯著工廠選品打樣。
“有些瑕疵,讓他們改了。”鐘云森并未多講,轉而說,“送你去酒店先休息一會兒,要不然明天再見零和置業的許總。”
葉蓁搖搖頭:“今天必須見到他,不然不知道明天他又躲哪兒去了。”
“那我開車送你,陪你一起。”
葉蓁沒有拒絕。
酒店是助理定的,麗維十三樓,這些年秦氏旗下酒店業務一直在擴張,從中端高端到豪華,全國遍地開滿,隱隱有壟斷之勢。
麗維屬商務高端線,助理給她訂這個,再正常不過。
房卡刷開門,葉蓁彎腰脫下腳上的高跟短靴,包隨手丟入沙發,隨后就把自己扔進了床上。
房內光線不明亮,是令人沉心安眠的淡黃色,麗維各方面設計處處用心雕琢,空氣內飄著獨特的琥珀調安息香。
很熟悉,熟悉到她有些恍惚。
很多年前,他們也是在麗維。
那時窗外下著雨,他們心里眼里都只有對方,秦既南說他和桑寧沒有關系,他不會和她結婚。
而現在他手上戴著戒指。
葉蓁睜著眼看天花板。
咖啡店里去拿咖啡的那只手,和她記憶中一般清晰修長,更硬朗也更成熟,中指上那枚素戒的銀色閃光幾乎要刺痛人的眼。
如此簡單低調的款式,不是他的風格,摒棄奢華與昂貴珠寶,能代表的,只有他的真心。
他秦既南的真心。
新聞上鋪天蓋地,眼花繚亂地猜測著他是否會和桑寧聯姻,抑或是別家千金,婚期幾何,該是多盛大的婚禮。
他們在國外被拍到過同行,就連回國那日的航班,都是同一班。
人說青梅竹馬,多年陪伴,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
葉蓁閉上眼。
她都快忘了,他們分開多少年了,也許是五年,又好像是六年,時間變得模糊,她只是他過去微不足道的一個前女友,憑什么留下波瀾。
放不下的只有她自己-
衣服都沒換,葉蓁就這么睡到了下午兩點,醒來時窗外雨停了,午后濃郁的陽光在天邊映出一道彩虹。
掀開卷在身上的被子,她起身去洗了個澡,換掉被咖啡弄臟的衣服,隨后給鐘云森打電話。
和零和置業的許總約見的時間是三點半,三點一刻,二人到零和公司大樓下,說明來意,前臺很客氣地將葉蓁和鐘云森請到接待室,送上了熱水,說許總還在開會。
葉蓁微笑說笑笑,隨后耐心等待。
他們就這么被晾在接待室,杯中熱水涼得沒有一點熱氣,夕陽逐漸拉長,鐘云森耐心不佳,等了一小時后,他煩躁地扯扯領帶:“他們公司的人怎么回事,等了這么久也沒有回信,這就是待客之道嗎?”
“我們不是客。”葉蓁這些年和這些人打交道慣了,對此習以為常,看看手表,“再等等。”
她平靜,鐘云森只好強壓下心里的那口氣,坐下來勉強喝了口涼水。
誰知一等三小時,等到窗外亮起霓虹,前臺敲門說他們要下班了。
“許總不方便嗎?”葉蓁和顏悅色問道。
前臺面露為難:“抱歉,我并不清楚許總的安排。”
她一看便知只是過來傳個話,葉蓁也不為難她,拎著包離開,走出公司大樓,鐘云森被氣笑了:“他們玩這一套是吧,欠錢的反倒成了大爺。”
葉蓁走到一旁,撥通許建成的電話。
第一次被掛,她不氣餒,撥了第二次,那邊終于接起電話,許建成上來就先發制人:“小葉啊,我今天等了你這么久,怎么沒過來呢?”
“許總。”葉蓁淡笑,“是我的問題,我記錯成和您約在公司了,白白在公司耽誤三小時,您在哪兒,我現在過去找您。”
她一番話,許建成噎住,隨后哈哈笑兩聲:“你瞧我這腦子,是我記錯了,真是對不住你,只是現在都這么晚了——”
“我請您吃個飯。”
“小葉啊……”
“許總。”葉蓁聲音還是溫和,“能在餐廳里解決的事,我想就不必到法庭了吧。”
電話那頭有兩三秒的沉默。
許建成微妙地“呵呵”兩聲,隨后說:“好,那就麻煩葉總再過來一趟了。”
說完,他掛掉電話,微信上發來一個地址。
一家主打商務宴請的餐廳,葉蓁只瞟了一眼,就轉頭把地址傳給鐘云森。
“去這里?”鐘云森詫異。
她點點頭:“很近,你把我送過去可以先走。”
鐘云森皺皺眉:“來都來了,我還是和你一起吧。”
北城晚高峰堵車嚴重,不過十分鐘路程的距離,二人在路上耽擱了半小時才到。
到了地方,葉蓁給許建成打電話,對方有些不耐煩,讓她在大廳里等一會兒。
大廳左側等待區有沙發,葉蓁坐過去,低頭在微信上和程錦說這里的情況。
期間鐘云森出去了一趟,她沒在意,思索著待會兒該怎么辦。
許建成已經拖欠了訂單尾款近半年,她和程錦一直不想走法律程序,一來是業內合作許久的甲方大公司,二來走法律程序更加漫長,臨近年底,她們的資金周轉也快撐不下去。
低頭沉思間,鐘云森不知何時從外面回來,打包了一份壽司遞到她面前:“先吃點東西。”
“謝謝。”葉蓁下意識接過來,抬頭微頓,“你不用陪我等,這邊不知道要多久。”
鐘云森搖搖頭,在她旁邊坐下:“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好歹我也是靜音的設計總監,我們是一個團隊。”
葉蓁沒說話,打開壽司盒子看了一眼,放到一旁。
“不喜歡嗎?”他察覺她這個小動作。
“我海鮮過敏。”她笑笑。
其實也不是完全過敏,只是有時吃海鮮會不舒服,分不清過敏源具體是哪一類,后來她索性就不吃了。
鐘云森起身:“那我重新去給你買別的。”
“不用。”葉蓁叫住他,“我不餓。”
“真的嗎?”
“真的。”
她不想麻煩,事情沒解決,并沒有心思吃東西。
鐘云森略有些猶豫地坐下,葉蓁重新陷入思索狀態,指尖在手機屏幕上輕點,她的手漂亮,又細又長,干干凈凈,只有手腕上戴了串銀手鐲。
她很平靜,等了這么久也不見惱意,認識三年,鐘云森記憶中就沒見過眼前人生氣的模樣。
就連程錦都經常拍桌子罵人,她卻永遠是翻著公司報表,冷靜思索對策。
鐘云森剛畢業時就已經小有名氣,那時他入職一家大公司,設計完全沒有自主權,所以程錦從他同學那里聯系上他時,他毫不猶豫地跳槽過來。
知道公司實際經營者是兩個女人時,他有一剎那的后悔,但見到葉蓁后,他決定留下來。
比起錢和前途,靈感繆斯顯然更為罕見。
“葉蓁。”
“嗯?”
葉蓁從沉思中回神,抬頭。
鐘云森掏出了一個方形盒子:“生日禮物,可能有點遲了。”
葉蓁生日剛過去,那天他在出差,所以今天補上。
盒子中躺著一支手表,墨綠色,設計很獨特,看上去不過分名貴,葉蓁收下:“謝謝。”
她把表塞入隨身手包中,順便低頭看了一眼時間。
八點十八分。
餐廳電梯上方掛著的鐘表指向同樣的時間,與此同時電梯門打開,斜對面沙發上的場景分毫不差地落入電梯內的人眼中。
幾人從電梯內走出,有的人則壓根沒注意到,表情客氣到近乎低下:“秦總,你看,這真是抱歉,我也沒想到臨時有事,這乙方不懂事,死皮賴臉找我簽明年的訂單……”
“無妨。”氣質從容的年輕男人腳步停頓,微微一笑,“許總先忙。”
“那我們剛才談的事……”許建成試探。
秦既南很淡地笑:“我會考慮。”
沒有一口回絕就是有希望,許建成大喜,松了一口氣,隨即注意到秦既南的視線落在大廳內側對著他們的二人身上,他有意討好,笑說:“那就是今天非要見我的兩個人,電話打一天了,不見還不行了。”
“這樣。”秦既南說,“哪家公司。”
“南城程氏集團旗下的靜音,做家具的,老程女兒管著,我看老程面子合作了一次,這還得寸進尺了。”
秦既南不說話。
她打開盒子,伸手輕撫手表,而后對身旁男人笑笑,小心地收進手包中。
烏發垂過側臉,落在黑色針織裙上,精致內斂。
她以前幾乎從不穿黑色。
許建成也看到了,嘖一聲調侃道:“這女人是靜音事業部總監,夠年輕漂亮吧,就是可惜了。”
秦既南微微偏頭:“可惜什么。”
許建成哈哈大笑:“秦總說笑,這么漂亮的女人,您說可惜什么?”
“我還真有些不明白。”
許建成表情曖昧,一副男人都懂的戲謔口氣:“明面上是她和老程女兒管著公司,實際上她能懂什么,靜音這幾年發展這么順利,那不指定是……”
后面的話他沒說完,見秦既南一直沒搭話,轉而換了話題:“不過肯定入不了秦總的眼就是了。”
秦既南神色未變,低眼撫了下戒指,口吻稱得上溫和:“我還有事,許總先去忙,別叫人家等久了。”
“好好好。”許建成給自己助理使了個眼色,“送送秦總,咱們項目的資料我叫人發過去,慢走。”
秦既南頷首,轉身從另一側門離開。
耳邊終于清凈下來,他叫人把車開到餐廳門口樹影下。@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沒過多久,許建成從餐廳出來,坐著自己的車揚長而去。
落后他幾步的人緩緩走到餐廳門口,她靜靜地站著,看上去有些疲憊,身旁的男人低頭輕聲安慰著她。
韓佑拉開副駕駛的門坐進來,轉頭低聲匯報:“查清楚了,幾個月前許建成老婆出軌,卷走公司公款帶著孩子跑到國外,今年下半年許建成接連兩筆大投資血本無歸。如今年底,各路乙方找他要尾款,剛才的靜音也是其中一家。”
秦既南手指撐著眉骨,視線落在前方車外。
韓佑接著說:“剛才文嵐打來電話,說許建成病急亂投醫,不止找了您,北城幾家集團管理者他都找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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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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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說。”韓佑道,“許建成老婆卷款跑路的事瞞得很緊,知道的人不多,他這次又下了血本,在合同上讓步很多,畢竟只要拿到投資,就能解他燃眉之急。”
秦既南不咸不淡地笑了一下。
“剛才他助理過來問我您的意思。”韓佑說著遞上項目計劃書,“說希望您能盡快敲定。”
秦既南隨手翻了幾頁。
“不急。”他平靜道,“先拖著。”
怎么能不給人希望。
韓佑點點頭:“知道。”
“不過他公司的情況,倒是可以讓別人也了解一下。否則還這么傻傻地要不存在的尾款,豈不是白費心思。”
韓佑愣住,抬頭看,后座的男人伸手解開了兩顆西裝紐扣,語氣稀松平常。
韓佑不明所以地應下。
秦既南把手里的文件丟到一邊,突然又像想起什么:“今天季度會上,是不是有人提出想把年代久遠的酒店翻新?”
“是,蔣總提的,他想先以中端線七日為試點,統一打造新風格系列。”
秦既南“嗯”了一聲:“讓負責人來見我。”
韓佑記下,接著提醒:“董事長下午來了電話,要您晚上回老宅聊葬禮的安排。”
餐廳門口的兩個人上了同一輛車。
北城十一月夜風凜冽,她彎腰時伸手捋了下長發,大衣被風揚起一角。
針織裙收著極細的腰,仿佛只有一掌寬。
瘦了。
車門關閉,尾燈匯入車流。
良久,秦既南閉上眼:“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