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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長晝

    回到陵江, 沒過多久便迎來了農歷新年。

    溫意想在新年到來之前做個大掃除,上網查了一下家政的費用后,按著房子面積估算一下, 最終還是決定自己來。

    平時白天要上班, 她只能在下班時間打掃,住的地方大的壞處就在此時體現, 她花了好幾天加上一個周末才徹底打掃干凈。

    因為醫院缺人手的原因,之前承諾請薛幼儀在港城玩也沒能實現, 于是在過年前, 溫意精心挑了很多種年貨,送去給薛幼儀,感謝她在醫院照顧自己。

    “你這么客氣,那我只能卻之不恭了。”薛幼儀嗑著瓜子, 坦蕩蕩收下,“這下我媽可高興壞了。”

    “等過完年回來我請你吃飯。”溫意笑著說。

    “我看行。”薛幼儀眉毛一挑,“我準備去買輛車來著, 天天擠地鐵累死我了。前幾天看了個新款的電車,我存款剛好差不多, 等姐提了新車帶你去兜風。”

    “那我就等著了。”

    年二十九下午, 溫意剛走出手術室,便收到南熹的信息:【寶貝,我在醫院門口等你!】

    南熹新年假放得早, 據說是她現任公司老板人性化,二十七就給員工們放假回家了。南熹一回陵江就聯系了溫意,讓她去家里過年。

    往年溫意過年都不在陵江, 這是她畢業之后回陵江過的第一個新年。臨別的時候顧連洲說過年見,想必就是猜到南熹會拉她回家吧。

    溫意換了手術服, 打字回復南熹:【馬上來~】

    南熹秒回了一個親親的表情包。

    回值班室收拾了東西,溫意和同事們互道了新年快樂,她拎著包下樓,果然在大廳里看到了正在等待的南熹。

    她興許是等得無聊,已經開始和旁邊的大媽聊起天來了,一點也不社恐,和誰都投緣。

    溫意心里覺得好笑,走過去拍了拍她的肩。

    “寶貝你來了!”南熹回頭,立刻站起來給了溫意一個大大的擁抱,而后跟大媽道別,“阿姨,我等的人來了,我先走了,祝您新年快樂哈。”

    “好的小姑娘,你也是。”大媽笑瞇瞇道。

    二人相偕走出了醫院,顧家的司機送南熹過來的,此刻正等在外面。

    上了車,南熹迫不及待地跟溫意吐槽:“我哥真是的,也不知道他都在忙什么,說要今天晚上才能到家,也不讓我去警隊找他。我想給他同事們送點年貨都不讓。”

    “可能有事在忙。”溫意安慰道,心里卻知道顧連洲在港城養傷還沒出院,說和南熹說今晚回來,也不知道真假。

    偏偏他還特地發信息來拜托她瞞著南熹和南瓊,不想讓家里人擔心。

    南熹撇撇嘴,嘟囔道:“真是的,過年也不早點回來,本來一年到頭就見不了幾次。”

    溫意有些出神,沒說話。

    路上到處張貼著福字和窗簾,過年的氣氛很足,經過高架的時候有些堵車,車開到顧家別墅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媽!我們回來了。”一回到家,南熹迫不及待朝南瓊跑去,在媽媽臉上親了一下,“看我帶回了你最喜歡的溫意。”

    “你能不能像小意一樣文靜一點。”南瓊嘴上嫌棄著,臉上卻全是笑意,推開南熹道,“帶小意去樓上玩吧,晚餐還沒準備好。”

    “我爸呢?”南熹東張西望。

    “樓上呢。”

    “我去找我爸。”南熹扭頭,“溫意你在樓下等我一會兒奧。”

    溫意點頭。

    “去吧去吧。”南瓊道,同時拉著溫意的手摸摸道,“小意怎么瘦成這樣,想吃阿姨給你好好補補。”

    “我都行,我幫忙準備晚飯吧。”

    “不用,有阿姨準備。”南瓊把她按在沙發坐下,“上班累了吧,坐著休息會兒,我去給你拿點茶點。”

    盛情難卻,溫意只能在沙發上坐下。

    保姆給她倒了杯熱牛奶。

    溫意道謝,端起杯喝了一口,門口處傳來敲門聲。

    她放下杯,立刻起身對準備去開門的保姆說:“我去吧,您忙您的。”

    溫意穿著南熹給她準備的長毛粉兔子拖鞋,踢踢踏踏去開門,門一開,熟悉的陰影投落,她敏感地嗅到一絲血腥氣。

    顧連洲靠著門邊的墻,腿邊是一個小行李箱,閉著眼,聽見開門聲睜開眼,低眸便看見她,眼底閃過一絲波動。

    “溫意。”他喊她的名字,嗓音低啞,不知是不是因為長時間飛行的緣故。

    “嗯。”溫意應了一聲,視線緩慢地從顧連洲沒什么血色的臉上掃過,把門完全打開讓他進來。

    “連洲回來了嗎?”南瓊的聲音從廚房遠遠傳過來。

    “媽。”顧連洲推著行李箱進門,懶散地回了一聲。

    溫意關上門,轉身看著男人上樓的背影,眸光動了動,突然快步上前,在他身形輕晃的時候即使扶住他。

    柔軟溫暖的觸感從手臂處傳來,顧連洲側眸,視線里是溫意輕輕皺起的眉頭,他沒說話,任由她扶著他上樓。

    臥室門關上,顧連洲渾身瞬間松懈下來,溫意扶著他坐到沙發上:“傷口還沒恢復嗎?”

    顧連洲很輕地蹙了下眉又松開,解釋:“飛機上遇到一個情緒激動要跳機的。”

    后面的不用再說了。

    溫意盯他兩三秒,語氣不算好地說:“衣服脫了。”

    “……?”顧連洲微愣。

    溫意后知后覺這句話的歧義,耳朵騰得變紅,別過頭:“我要檢查你的傷口。”

    顧連洲指腹無聲地摩挲兩下,抬手脫掉外套。

    冬日時分,顧家中央空調開著溫度適宜的26度,不冷也不熱,分明是該人體最舒適的體感,溫意卻忽然覺得有些熱。

    他身上有傷,動作幅度不能太大,因此衣物間的摩擦聲被無限拉長。

    她呼吸漸窒,每一秒都像在被折磨。

    “好了嗎?”

    “好了。”

    溫意轉身回頭,顧連洲脫了外套和毛衣,映入她眼簾的是大大小小已經結痂的傷口,腰腹處的傷口還沒有結痂,紗布上隱隱滲出血來。

    男人的身材很好,寬肩窄腰,清晰的肌肉紋理明顯區別于普通人健身房練出來的,每一處都透著力量感。

    溫意緊緊皺眉,完全無心欣賞,立刻上前半蹲下來查看。

    她動作很小心,輕輕按壓著紗布周圍的地方檢查。

    顧連洲垂眸,睫毛漆黑,視線里是溫意烏黑的發頂和嫣紅的唇,她微涼柔軟的指尖一直觸摸著他的腰腹。

    對她而言,這是很平常的動作,她很認真,眼眸里沒有任何邪念。

    顧連洲移開目光,閉了閉眼,呼吸微重。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每一秒都無異于折磨。不知過了多久。溫意起身,語氣嚴肅地說:“傷口縫線裂開了,你要去醫院處理。”

    顧連洲淡淡呼出一口氣,睜開眼:“現在嗎?”

    溫意沒察覺到他眼神的變化,她微微思索:“你等我一下,我找個借口跟南阿姨還有南熹說。”

    心里念著顧連洲的傷,溫意出去之前還不忘囑咐一句:“別穿毛衣了,穿寬松點的襯衫。”

    她腳步急匆匆地離開,徒留他一個人在略顯狼藉的沙發上。

    顧連洲慢慢平復著呼吸,唇角無奈地揚了揚。

    到樓下的時候,幸好晚飯還沒有準備好,溫意撒謊說自己的家門鑰匙落在醫院了,想讓顧連洲開車帶她去拿一下。

    南瓊自然沒有意見,只是囑咐二人開車小心點。

    “我也去!”南熹從沙發上起來。

    “你去什么?”顧連洲扶著扶手下樓,瞥她一眼,“你會開車嗎?”

    “切,會開車了不起啊。”南熹對她哥翻了個白眼,轉頭跟溫意說,“寶貝,回來路上給我帶個哈根達斯可以嗎?”

    “好。”溫意說,“你想要什么口味的。”

    “香草,我要最大桶,謝謝寶貝!”

    溫意應下來,院子里停著車,二人一同出去,溫意看了顧連洲一眼,拉開駕駛座的門坐進去。

    顧連洲揚揚眉,坐進副駕駛。

    門砰地一聲關上,溫意側眸,男人坐進來的動作隨意又自然,身體姿態松懈,頭微微向后靠著。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出賣他的是發白的唇色。

    溫意手搭在方向盤上:“你不問問我會不會開車?”

    “你會嗎?”顧連洲稍稍側頭。

    溫意抿抿唇:“有駕照,但沒開過幾次。”

    “開吧。”他輕笑了一聲,身體完全靠在椅子上,語氣里透著無所謂的漫然,“死不了。”

    溫意偏頭,看了副駕駛座上的男人一眼,他已經閉上眼,手搭在腰腹上,極度不舒服的樣子。

    “顧連洲,”她低聲提醒,“安全帶。”

    不知道是不是她聲音太小,男人沒動。

    溫意眸光動了動,右手解開自己的安全帶卡扣,傾身去幫他拉。

    她俯身靠近的一瞬間,發絲飄到顧連洲的鼻尖,男人驀地睜開眼,猝不及防與她四目對視。

    車內光線昏暗,車外庭院掛著一圈暖色的彩燈用來慶祝新年,暖洋洋的顏色落到他眼底,卻加深了他瞳孔的暗度。

    剎那間,又令她產生了深情無儔的錯覺。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咔噠”一聲,溫意指腹按下卡扣,安全帶順利扣上。

    “謝謝。”顧連洲看著她說。

    溫意猛地松手,坐回自己的座位,目光閃爍,一聲也不吭。

    鼻尖仿佛還縈繞著暖橙調的發絲香氣,顧連洲無聲地看著她,越是黯淡的光線,越是顯得她膚白勝雪,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他注視了許久,直到溫意平復心境,握著方向盤開始將車駛離院子。

    路有些繞,溫意的倒車技術不太行,來來回回折騰了幾圈才開出去。

    溫意握著方向盤的手出了一層薄汗,副駕駛的人卻連眼皮都懶得抬。

    “顧連洲。”她皺皺眉,喊他,“我不認識小區的路。”

    “前面路口左拐。”他終于舍得睜開眼,話說完目光就落到她身上,溫意開車的動作不算熟練但足夠標準,像個乖乖聽老師話的小學生,把他襯得越發懶散。

    溫意拐過去:“再前面呢?”

    “再左拐直行就是出口。”男人始終凝視著她,視線的存在感過強。

    溫意竭力忍住自己扭頭去瞪他一眼的沖動。

    好在出了小區之后的道路一路暢通,此刻人們大多都往機場和高鐵站的方向趕,往醫院方向來的不多。

    溫意忍了十分鐘左右,在遇到一個紅燈路口的時候,踩下剎車,終于忍無可忍:“你能別——”

    對上顧連洲的眼睛,后半句話被她咽了回去。

    “別什么?”

    “沒什么。”溫意別開眼,語氣有些生硬。

    安靜一兩秒,顧連洲靠回去,前方紅燈數字不斷跳動,他懶洋洋地問:“這車開起來感覺怎么樣?”

    “還行。”溫意淡淡回答。

    他偏頭,眼尾上揚,漆黑的瞳孔里仿佛映著點點星光:“送你?”

    溫意一愣,回眸,撞進男人帶笑的眼眸。

    怔神不過半秒,她轉回頭,握緊方向盤,一腳踩下油門,冷冷道:“神經病。”

    第42章 長晝

    到了醫院, 溫意帶連顧連洲去普外處理傷口,普外晚上的值班醫生剛好是時雨,聽到有病人, 趕過來看到溫意稍微有些驚訝。

    “不是我。”溫意手抄著大衣的口袋, “他傷口出血 ,麻煩你看看。”

    “這是……”時雨微微瞇眼, 恍然大悟,“顧警官。”

    “您好。”顧連洲點點頭。

    時雨眼神微妙地在溫意和顧連洲身上轉連一圈, 爽快道:“麻煩顧警官跟我來處置室吧, 溫意,你要進來旁觀嗎?”

    溫意一垂睫,面色平淡:“不用。”

    處置室的門關上,溫意坐在門口鐵皮椅子上, 慢慢呼出一口氣。

    她頭靠著墻,望著對面墻上的時鐘發呆了一會兒,起身在走廊上轉了一圈, 中途路過時雨的值班室,門沒關實, 桌子上的桶裝泡面還散發著熱氣。

    腳步頓住, 溫意想了想,打開手機里的外賣軟件,給時雨點了一杯奶茶和水果零食。

    “陳護士。”旁邊有值班護士經過, 溫意叫住她,“我給時雨點了些東西,待會兒到了麻煩你跟她說一聲。”

    “沒問題, 我替時醫生謝謝溫醫生了。”

    “麻煩你了。”

    點完外賣之后,溫意又回到處置室門口, 門半掩著,并沒有關實,她把手搭在門把上。

    里面只傳出時雨的聲音:“顧警官,可能會有些疼,麻煩你忍一下。”

    溫意睫毛微動,手又緩緩落下,她轉身,重新在門口的椅子前坐下,望著醫院潔白的墻壁出神。

    沒過多久,門后傳來腳步聲,護士推開門,時雨邊摘手套邊說:“溫意,結束了。”

    顧連洲跟在時雨之后出來,他看上去并沒有什么變化,只是臉上的血色更淡了些。

    “我開了幾盒藥。”時雨把手里的單子遞給溫意,神情頗為嚴肅,“顧警官之前是受了很重的傷吧。就算他身體素質比一般人好很多,我也建議他好好修養一段時間。”

    溫意微微沉默,接過單子:“好,辛苦你了。”

    “分內職責罷了。”時雨毫不在意地擺擺手,“我吃飯去了。”

    溫意拿著單子,去一樓藥房取了藥。

    回去的路上仍然是她開車。

    這一次要比來時熟練很多,副駕駛的人也比來時安靜許多,顧連洲全程閉著眼,路上流轉的燈光不斷在他臉上明明滅滅,溫意無意間瞥到一眼,握著方向盤的力道不自覺收緊。

    車停在顧家庭院中,溫意將車熄火,顧連洲睜開眼,動作有些緩慢地開門下車。

    她側頭看著他的背影,幾秒沉默。

    晚餐已經準備好,還剩最后一份湯沒端上桌,聽見開門聲,南瓊笑道:“回來得正好,洗洗手吃飯了。”

    南熹從沙發上蹦起來:“我的哈根達斯。”

    “這兒。”溫意晃晃手里的袋子,方才經過便利店的時候,她停車下去買的。

    “愛你寶貝!”南熹接過袋子,“是我哥付的錢吧。”

    “嗯。”溫意瞟了一眼顧連洲,他就坐在她對面,一進顧家門,他立刻收起了所有的虛弱,仿佛根本不是一個病人一般,又恢復了那副懶散自然的模樣。

    如果不是她知道他身上有傷,恐怕也看不出什么差別。

    心口悶得有些疼,溫意低下頭,手機“叮咚”一聲,她打開微信查看,是顧連洲的兩條信息。

    一條轉賬,另一條解釋:【冰激凌的錢。】

    溫意一怔,垂眸回復:【不用,我請熹熹吃。】

    對面的男人拿起手機,她很快又收獲一聲震動:【那當我請你吃。】

    溫意抿抿唇,放下手機,沒收這個錢。

    “看什么呢?”南熹就坐在她旁邊,湊過來挖了一勺冰激凌,遞到溫意唇邊。

    溫意下意識張口,甜滋滋涼絲絲的觸感瞬間溢滿口腔,她被冰到,睫毛一眨:“沒什么。”

    “你太可愛了溫溫。”南熹被她的表情逗笑,抽一張紙遞給她。

    溫意咽下嘴里的冰激凌:“好冰,但是也很爽。”

    “是的吧!我最愛在冬天屋子里吃冰激凌了。”

    “南熹,把冰激凌放下。”南瓊從廚房里出來,柳眉橫豎,“大冬天吃什么冰激凌,吃飯。”

    “好的媽媽。”南熹吐吐舌頭,乖乖把冰激凌放回冰箱。

    “熹熹怎么又惹你媽生氣。”顧承德從樓上下來,他穿著一身休閑裝,顧連洲眉眼幾乎與他如出一轍,只是顧承德上了年紀,看起來要更沉穩溫和一些。

    “我才沒有呢爸!”南熹去摟顧承德的胳膊撒嬌,“我就吃了兩口冰激凌而已。”

    顧連洲姿態懶散地坐在椅子上,聞言嗤笑連一聲。

    “你笑什么!”南熹嘟嘴,“爸,你看我哥,我一年回不了幾次家,他還欺負我。”

    “爸爸待會兒幫你教訓他。”顧承德笑著摸摸女兒的臉,目光落到溫意身上,“小意來了。”

    “顧叔叔好。”溫意連忙打招呼。

    “女大十八變,小意越來越沉靜了,在家里不要拘束,你和熹熹像親姐妹一樣,這里就是你的家。”

    和溫意說完話,顧承德的視線又轉向顧連洲身上,停留了許久。

    “爸,您看我哥做什么?”南熹覺得奇怪。

    “連洲。”顧承德淡淡開口,“吃完飯到我書房來。”

    南熹有些摸不著頭腦,恰巧保姆這時端上湯,給每個人都盛了一碗,她于是立刻把這件事拋之腦后,開開心心地吃飯。

    吃完飯后,溫意和南熹南瓊在一樓客廳吃著餐后甜點,邊看電視邊聊天,顧連洲則隨著顧承德去了二樓書房。

    不知道他們說了什么。南瓊和南熹看不出顧連洲受傷,但對年輕時也做過刑警的顧承德來說,他必然一眼就看出了兒子的異常。

    溫意心里裝著事,加上白天上了一天的班,沒聊幾句便覺得有些困乏。

    南瓊體貼地讓她先上樓睡覺。

    “那你先去吧溫溫,我和我媽再聊會天。”南熹說,“我給你準備了新的洗漱用品和睡衣,你到房間里就能看見了。”

    “好,謝謝你。”

    “你跟我客氣什么。”南熹捏捏溫意的臉,“好好休息,這樣明天才有充足的精力過年。”

    溫意上樓,床頭果然放著新的睡衣,洗漱臺也有洗漱用品,難怪南熹不讓她帶任何東西過來。

    她洗了澡,越發疲乏,頭發吹得半濕不干,于是披了個浴巾在肩上,讓頭發不至于浸濕睡衣。

    房間里有一整面書架,溫意從里面隨手抽出了一本,躺在窗邊的搖搖椅上,打算等頭發晾干了再睡覺。

    紗簾向兩邊開著,月光越過露臺,淡淡地灑在窗戶邊緣。

    溫意看著書,越看眼皮越沉,最后書蓋在臉上,沉沉睡了過去。

    顧連洲從書房出來時,時間已經很晚。

    他從二樓扶手向下看 去,沙發上只剩南熹和南瓊,南熹看到他,沖他揮手:“哥。”

    “溫意呢?”

    “她回房間睡覺了,你找她有事嗎?”

    顧連洲頓了頓:“沒事。”

    只是回房的時候,不可避免會路過南熹的房間。

    顧連洲的腳步漸頓。

    房間的門沒關實,半敞著,里面燈開著,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顧連洲手在門上停頓幾秒,而后輕輕地敲了兩下。

    無人應答。

    她應當是睡著了。

    顧連洲垂睫,伸手想把門關上,視線中卻無意間落進一頭順著椅背垂下的如瀑長發。

    烏發如綢緞,隨著椅子輕微的晃動,而飄出很淺很淡的弧度。

    他輕輕推開門,床旁的搖椅上躺著一個人,書半蓋在她的臉上,水銀般的月光安靜地落在她身上,讓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一層溫柔而恬靜的光芒中。

    顧連洲拿起沙發上的毯子,走近,微微俯身,動作很輕地給溫意蓋上。

    她剛洗過澡,身上盈滿溫暖的香氣,靠近的一瞬間,他下意識屏住呼吸。

    說不出那味道像什么,或許是春風拂過未消的冰雪。

    像她的性子,清冷心軟。

    顧連洲抬手,取下溫意臉上的書,她鼻子有一瞬間的蹙起,纖長的睫毛動了動,又慢慢恢復平穩的呼吸。

    他維持著半蹲在她身側的姿勢,靜靜凝視了許久。

    腦海中忽然浮現起,她被綁在船上的時候,程萬宏用槍抵住她的額頭,要他二選一。

    她眼中沁滿了淚,分明被他連累到性命堪憂,卻還是拼命地沖他搖頭,眸中寫滿了要他保全自己。

    甚至于到最后,子彈橫飛而來,她都用盡全力想推開他,毫不顧惜自己的性命。

    他顧連洲何德何能,得此情深意重。

    千萬種情緒齊齊涌上心頭,顧連洲指節微動,碰到溫意頰邊一縷碎發。

    清淡的月色落在她瘦削的下頜上,往前是她瑩白的肌膚,往后是他停住的指尖。

    他曾親手推開她。

    膝蓋上的舊雜志啪嗒一聲掉到地上,書頁嘩啦嘩啦,紙張緩慢垂落,最終停在一頁短篇小說上。

    ——“愛你是很重要的事。”

    ——“親愛的萊斯特小姐,我愛上你雙唇微啟的樣子,你為我揭開了萬事萬物的謎底。”

    ——“可惜我認為,愛是想觸碰時又收回的手。”

    溫意從搖椅上醒來時,墻上時鐘指針已經走過夜里十二點。

    房間內的燈關了,只余她身邊一盞落地燈,暖黃色的光線映著盈盈月輝。

    原本蓋在臉上的書被拿掉,放在手邊的桌子上,她身上還多了一條毛毯,也難怪她睡得這么安穩。

    溫意揉著肩膀,起身去找手機,一個小時前南熹給她發來了一條信息:

    【溫溫,我在一樓臥室睡了,不然我怕我上去會把你吵醒,好夢哦啵~】

    看到信息,溫意一時有些發懵。

    不是南熹來給她蓋的毯子關的燈,那會是誰?

    也對,要是南熹,應該會喊醒她。

    剛睡醒的腦子猶如一團漿糊,溫意在床邊呆坐好久,雜亂的思緒漸漸理清。

    從而慢半拍地反應過來,是顧連洲。

    睫毛緩緩垂落,她低頭看手里的手機,和顧連洲的聊天框停止于晚餐時的轉賬。

    溫意躺到床上,長舒一口氣,淡淡地閉上眼睛。

    這次一覺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溫意的生物鐘讓她在七點準時醒來,洗漱完下樓,餐廳中只有南瓊和顧承德在吃早餐。

    “小意醒了?”南瓊最先注意到她,“起來這么早,來吃早飯。”

    “我習慣早起了南阿姨。”一夜睡得很好,溫意的疲乏一掃而空,在南瓊對面坐下。

    “睡得還習慣嗎?”顧承德溫和地問。

    “習慣的,謝謝顧叔叔。”

    早餐很豐盛,中西式都有,溫意按照自己的習慣,吃了兩片面包和一杯豆漿。

    吃到一半,顧連洲也下樓了,他的氣色看上去也比昨晚好些,坐到溫意旁邊,眉眼之間都是疏懶。

    不知道他早起是不是開了窗,落座時,一陣清冽的冷氣。

    南瓊和顧承德恰好在此時吃完了,于是只留二人在餐桌上。

    溫意垂眸,指腹無意識刮過玻璃杯壁,繼續吃自己的吐司。

    餐廳里一時只剩餐具碰撞的聲音。

    餐廳外的客廳里,來來回回是保姆和南瓊的腳步聲聊天聲,正在準備好好布置一番家里。

    冷不丁的,顧連洲突然開口:“手腕和腳腕上的傷好了嗎?”

    溫意喝完杯中的最后一口豆漿,正準備把盤子端去洗碗機,聞言腳步頓了一下,頭也沒回,淡淡道:“好了。”

    說著,她隨手把餐盤洗了,洗完離開餐廳,沒多看他一眼。

    沒過多久,南熹也起床了,鄰居家的幾個小孩跑過來敲門送禮物,順便就留下來一起玩。

    南熹的性子不僅在老人里吃得開,在小孩子里也是一樣,也不知道她從哪學的剪紙,會剪各種各樣老虎兔子的圖案,引來里一眾小朋友的崇拜。

    “溫意。”南熹得意洋洋地拎著一個老虎圖案的剪紙放到她手里,“給你的,可愛不。”

    那老虎剪得栩栩如生,溫意越看越覺得神奇,眼睛亮亮的:“喜歡,你什么時候學會的。”

    “出去旅游的時候跟老師傅學了一手,本小姐我天生心靈手巧。”

    “太手巧了。”溫意贊嘆,“我一定珍藏,回去就貼臥室窗戶上。”

    “嘿嘿。”南熹放下剪刀,旁邊是買來的燈籠,“我們去掛上吧。”

    “好。”溫意起身。

    “姐姐別走。”一圈小孩子拽住南熹的衣服不讓她走,“姐姐教我們剪紙。”

    溫意笑出聲,接過那兩個燈籠,“我去吧,你還是留下和小朋友們玩吧南老師。”

    “那你注意安全,喊我哥一起。”

    溫意拿著兩個燈籠來到室外,門一打開,冷空氣撲面而來,她沒穿外套,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正準備關上門回去穿外套的時候,旁邊有人伸出手:“給我吧。”

    顧連洲不知何時過來的,他身上也只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質地柔軟,順著平直的肩膀服帖落下。

    他的手停在半空,看著她。

    溫意和男人對視一秒,隨機目光偏離,把手里的燈籠遞給他。

    他接過去,走下樓梯。

    溫意抱胸,靠著門邊,看著顧連洲掛燈籠。

    她穿了一件很漂亮的羊毛針織連衣裙,偏淺的燕麥色,收腰款式,越發顯得膚白腰細。

    就安安靜靜靠在那里,通身氣質清冷又溫暖。

    顧連洲掛完燈籠,抬腳上樓梯的時候看到她,目光里劃過一絲波動。

    那姑娘微微揚唇,對他面無表情地笑了一下,臉上壓根沒什么笑意。

    笑完,轉身就走。

    顧連洲一時愣住,頓住片刻,心臟像被輕輕地扎了一下,些許的疼,淡淡的癢。

    溫意回到客廳,南瓊正在找她,見到她連忙招招手:“小意,來。”

    “怎么了南阿姨。”溫意走過去,南瓊拉著她的手在沙發上坐下:“小意,上次阿姨給你介紹的那個陳博士,你后來沒加他微信,是不喜歡嗎?”

    溫意一時沒反應過來,從記憶的角落里翻出這件事,歉疚道:“抱歉阿姨……我上次是因為工作太忙沒來得及,后來就忘了,對不起……”

    “沒事,這有什么可對不起的,上次是阿姨考慮不周。”南瓊拍拍她的手,“想來你也不喜歡那樣古板的。正好阿姨有個朋友,她兒子在國外學藝術設計的,人很開朗和氣,過幾天回國,你要不要見見?”

    南熹聽見了二人的聊天,嘖了一聲:“媽,你能別老有事沒事就想著給別人介紹對象嗎,溫意,別理我媽。”

    南瓊瞪了南熹一眼:“你插什么嘴,過了年你也去,聽見沒?”

    南熹吐吐舌頭:“過年我就走了。溫意也不會去的,走溫溫,我們去貼窗花。”

    南瓊對女兒恨鐵不成鋼,轉過頭和溫意說話還是語氣溫和:“小意,你考慮考慮。阿姨不是強迫你,只是你們年輕人現在交際圈窄,就當多認識個朋友,萬一覺得合適呢,當然,不想去也行。”

    溫意知道南瓊是真心為她著想,知道她媽媽去世得早,所以不免多操心。

    視線瞥到從門口回來的人的衣角,她頓了頓,話鋒一轉,對南瓊笑了笑:“我都行阿姨,您看著安排。”

    南熹驚得手里的巧克力差點掉地上。

    南瓊很欣慰:“好,阿姨幫你安排。”

    等南瓊走了,南熹把嘴里糖果咬得咯嘣響,湊過來:“不是吧溫溫,你真要去?你不用不好意思拒絕我媽的,我幫你去說。”

    溫意無所謂地笑笑:“沒事,阿姨也是一片好意。”

    “可你不是喜歡——”南熹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像被砸懵了,試探性地問,“你們……”

    溫意從桌上拿了一個軟糖剝開,放進自己嘴里,淡淡道:“我們沒什么了。”

    牛奶味的糖,在口腔中化開,卻是苦澀的味道。

    南熹覺得自己不能多問了:“好吧……”

    “走吧,去貼窗花。”溫意笑。

    “好,我去拿膠水。”南熹想了想又說,“溫溫,我還買了紅色的線香,在我房間書桌上,你能去幫我拿一下不?”

    “沒問題。”溫意起身。

    她起身往樓上走,走到第一個樓梯轉角的時候,身后傳來不遠不近的腳步聲。

    溫意置若罔聞,繼續往上走,走到最后一節,右側剛好是一堵墻,樓下視線的死角地帶。

    她扶在樓梯扶手上的手驀地被人扣住,不輕不重的力道,避開受傷的一圈手腕,但足以禁錮住她。

    男人在她身后,陰影投落身前。

    熟悉的氣息一瞬間將她包圍,溫意睫毛顫了顫,指腹緊緊按住紅木扶手。

    她看不見顧連洲的神情,只聽見他問:“你真的要去?”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溫意頭一次聽見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仿佛在壓抑著什么。

    她忽然覺得可笑。

    自憐的刺痛和自毀的快感同時在心內交織,溫意緩緩回頭,纖瘦的肩頭擦過男人的胸膛。

    咫尺之距,她身上的裙子質地過分柔軟,烏發落肩,仰頸和顧連洲對視,姿勢仿佛要接吻。

    顧連洲扣著她手腕的力道一瞬間收緊,所有的感官全被溫意占據。

    然而她卻是歪頭笑了笑,笑意冷冷,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連洲哥,不是你說希望我幸福嗎?”

    第43章 長晝

    連洲哥。

    好陌生的稱呼。

    他已經多久沒聽見她這么喊過了。

    溫意迎著他笑, 不卑不亢,淺紅的唇勾起涼薄的弧度。

    顧連洲盯著她許久,最終慢慢松開了她的手。

    溫意的視線從他臉上移到自己手腕, 那里被他扣過, 原本服帖的羊毛針織微皺,她抬手捋平, 轉身離開。

    之后幾天,溫意都沒怎么和顧連洲講話。

    她原本就是安靜話少的性格, 只有面對南熹的時候才會多交流幾句, 所以其他人也沒察覺到什么異樣。

    溫意在顧家過完了除夕,晚上的時候四處煙花炸開,周圍的鄰居院子里有小孩在玩煙花棒,南熹招他們喜歡, 都紛紛抱著煙花來找南熹玩。

    溫意懷里抱著一個暖手寶,坐在院子里,遠遠看著他們在玩各種煙花棒。

    五彩斑斕的光線映在她臉上, 映得她眼睛亮色盈盈。

    顧連洲走到門口,臂間搭著一件白色大衣, 不遠不近, 視線落到溫意身上。

    她坐在一片歡聲笑語之外,安安靜靜地看著。

    停頓片刻,顧連洲走近, 把衣服披到溫意身上。

    “謝謝。”肩膀一沉,溫意脫口而出,同時回頭, 看到身后的人。

    他只是把衣服給她披上,而后什么也沒說, 坐到旁邊的另一張椅子上。

    前面是繚繞的仙女棒和歡騰的笑聲,遠方天空之上炸開燦爛的煙花,在夜幕中一層層顏色迭代,將整個夜晚都照得五光十色。

    南瓊和顧承德在客廳里和朋友打麻將,溫意白天和南熹玩得有些累了,現在只想坐在旁邊看著別人玩。

    廊下的燈籠是顧連洲親手掛上去的,柔和的光線穿過紙質的燈罩,變得更加溫柔淺淡。

    兩個人誰也沒有出聲,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坐了好久。

    若是放在從前,這必然是溫意奢求已久的場景。

    而今物是人是,心境卻已大不相同了。

    除夕的倒計時敲響,南熹和幾個小孩子在院中圍成一圈,點了一個倒計時的煙花,一起捂著耳朵倒計時。

    “五——”南熹臉上寫滿了興奮,讓大家再躲遠點。

    “四——”小孩子們屏息等待。

    “三——”夜幕黯垂,大家仿佛都在等待零點之后,一片空寂的黑暗讓溫意想起被綁到輪船上的天空。

    “二——”她淡淡揚唇,笑了一下。

    “一!”

    “溫意。”和煙花一起炸開的是無數歡呼,溫意聽到有人喊自己,偏頭撞進顧連洲漆黑的目光。

    “新年快樂。”他眸中翻涌著很多情緒,像是很多的欲言又止,最終化成了簡短的祝福。

    耳邊各處的歡鬧和煙花聲喧鬧及了,幾乎要將她耳膜震破,但她還是奇異地聽清了這四個字。

    心底的酸澀感幾乎要涌上來將她淹沒,溫意盯著顧連洲,他眼也不眨地看著她,這一次,男人瞳孔的倒影里只有她的身影。

    真真假假,是愛慕是照顧,她一點兒也分不清。

    算了。

    溫意緩慢地眨了下睫毛,望著顧連洲,無所謂地笑了笑:

    “你也是。”

    春節過后,溫意很快回歸醫院工作。

    醫院需要輪流值班,什么假期也不例外。春節過后,醫院的患者又開始多了起來,溫意忙忙碌碌,一時連南熹走都只能抽出午休的時間去送。

    周五下午,從手術室出來,溫意洗手換衣服,把碎發撥到耳后,低頭往臉上澆了一捧涼水,頓覺神清氣爽。

    周六周日兩天都沒有她的排班,忙了這么久,終于可以好好休息一個周末。

    “晚上有安排嗎?”回到值班室,薛幼儀從包里掏出串嶄新的車鑰匙,一挑眉,“新車到手了,開車帶你去吃飯?”

    “好啊。”溫意正在把頭發放下來,用包里的梳子梳頭發,“我請你。”

    “客氣什么。”薛幼儀一甩手,豪氣萬丈的樣子,“走。”

    有了車,二人就不用拘泥于先挑好吃飯地點再過去,薛幼儀開著車從醫院走,一邊兜風一邊沿路挑餐廳。

    溫意按開車窗,剛立春,冬天還沒有完全過去,微冷的風拂面,讓人有種清醒之感。

    “不冷嗎?”薛幼儀問。

    “有點。”溫意愜意地靠后,“但更想吹風,在醫院快悶死了。”

    “我也是,我還怕你冷呢,我渾身上下都是消毒水味。”薛幼儀說著也打開了吹風,“真的好舒服。”

    溫意瀏覽著手機上的餐廳:“我們吃什么?烤肉火鍋還是泰國菜,或者你有什么別的想吃嗎?”

    “嗯……”薛幼儀想了想,“時雨前幾天給我推薦一個粵菜館很不錯,你想不想吃,順便喝點熱湯。”

    “沒問題,直接導航過去吧。”

    抵達餐館,排隊叫號的人很多,溫意和薛幼儀運氣很好,兩個人來吃飯的不多,因為兩個人很快就空了出來。

    二人邊吃邊聊,一不小心就吃多了。

    “我們去散散步吧。”薛幼儀撐得靠著沙發不想動,“這附近好像有一條挺有名的步行街,賣衣服和一些手工制品,要不要去看看?”

    “好。”溫意打開手機開始導航。

    周五晚上,步行街的人很多,一條街上方掛滿了燈帶,兩側店鋪都是迎合年輕人喜好的產物,逛起來倒是很有趣。

    只是逛著逛著,溫意心頭總涌上莫名的熟悉感。

    剛想打開手機看一下這到底是哪里,薛幼儀碰了一下她的胳膊,“誒,前面有一家奶茶店,我們去歇歇腳吧。”

    “好。”溫意回神。

    奶茶店里的人也挺多的,二人在店內找了位置坐下,薛幼儀打開手機點單,沒過多久便做好了,溫意起身去取餐臺拿。

    “1891號,您拿好。”做奶茶的小姐姐在后面忙,店主便親自給溫意遞過來。

    “謝謝。”溫意禮貌道。

    “誒,你——你是——”店主卻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愣住,欣喜萬分地指著她說,“你是姓溫的那小丫頭?”

    溫意茫然抬頭,店主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年紀有些大了,眉宇之間隱隱有些熟悉。

    “是我呀。”店主輕輕地拍桌子,“你高中的時候還在我這打過工呢。”

    溫意的記憶終于被從遙遠的地方調出來,她一愣:“瞿大哥?”

    “誒!”店主笑得眼角都是皺紋,“想起來了?”

    溫意媽媽死后,溫莫林一蹶不振好幾年,整日喝酒打牌,不大管她的生活,所以她平時下課會在家附近的一家奶茶店打工做奶茶。

    奶茶店老板人雖然懶散些,對她還不錯,工資日結從不拖欠,后來還給她漲過一次工資。

    溫意恍然大悟,難怪她總覺得這里眼熟,這里分明就是她家以前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怎么變成了這樣。

    “小姑娘長大了嘛,出落得真漂亮。”瞿成綱笑道,“過得還好嗎?”

    “挺好的。”溫意道,“這兒怎么變成這樣了。”

    “拆遷了嘛。說是要改造成新的商圈。我們都分到了一筆拆線費。這不,我尋思我啥也不會,以前凈開奶茶店了,所以就拿拆遷費在原來的地方盤下了店面繼續開奶茶店。”

    溫意配合地點點頭。

    “你家應該也拿到拆遷費了吧。”瞿成綱樂呵呵道。

    溫意睫毛微閃,沒有說話。

    “你現在過得怎么樣啊,在哪上班,結婚了嗎?”瞿成綱問。

    “在仁和醫院上班,還沒結婚呢。”溫意老老實實地答。

    “是醫生啊,那挺好的挺好的。只是也該結婚了,我記得以前你在我這的時候,不是認識一個挺帥的男生,你倆沒在一起嗎?”

    “誰?”溫意迷惑。

    瞿成綱瞇起眼回憶:“你不記得了嗎?那男生長得又高又帥,看起來就知道家里很有錢,好像比你大點,經常來給你送東西。”

    溫意立刻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顧連洲。

    她少女時期安靜沉默,交際圈很窄,根本不怎么和男生說話。

    瞿成綱頓了一下,仿佛是感慨道:“他對你真的挺好的。我記得那時候他私下里給我錢,讓我把錢加到你工資里,給你多發點工資,還讓我不要跟你說。”

    溫意徹徹底底愣住。

    “您……您說什么?”

    瞿成綱也有些驚訝:“你還不知道這事兒?這么多年了他都沒告訴你?”

    溫意機械地搖搖頭。

    久遠模糊的回憶忽然襲入她的腦海,那些蒙塵的過往逐步變得清晰,她忽然想起第一次給自己加工資時瞿成綱遮遮掩掩的樣子。

    她還以為是自己勤快,所以給她加工資。現在想起來,她不過是做個奶茶,什么人都能做,能讓她在店里打工,已經是好心了。

    何況加工資也沒有加那么多的。

    當時她年少,完全沒察覺這些異樣。

    而今真相被剝開。

    溫意不可置信地慢慢皺起眉頭,越想越覺得荒唐,臉上的神情越發變得復雜。

    這么久以來,顧連洲竟然完全沒跟她提過這件事。

    如果不是今天意外碰到瞿成綱,她十六歲時的自尊恐怕會被他一直完美地保護。

    “溫意,你怎么了?”她出神的時間太久,薛幼儀上前來,“奶茶好了嗎?”

    “好了。”溫意回神,“我們走吧,瞿大哥,我先走了,再見。”

    “誒,誒,好,路上小心。”瞿成綱打包了一份甜品塞到溫意手里,“這個拿著路上吃。”

    拿著奶茶走到車上,薛幼儀好奇:“你和店主認識啊。”

    “嗯,小時候認識的。”

    薛幼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給車子點火:“接下來去哪,你還有想去的地方嗎?還是送你回家。”

    溫意頭枕靠背,出神地望著窗外璀璨的高樓和華燈,不過短短幾年,這里已經不復幼時記憶中的模樣。

    時間如流水,帶走太多東西了。

    她不也和這房子一樣,與舊時的自己全然不同。

    收回目光,溫意沉沉呼出一口氣,偏頭:“你想回家嗎?”

    薛幼儀眨眨眼,聽出溫意的意思:“我有朋友開了酒吧,要不要過去喝兩杯,你明天有排班嗎?”

    “沒有。”

    “go!”薛幼儀打了個響指。

    溫意幾乎沒來過酒吧。

    她上了多年學,一心只有學習,平時社交一般就是和舍友和同專業的朋友出去吃吃飯,至多陪著去清吧喝兩杯。

    薛幼儀帶她來的是個氣氛比較熱烈的酒吧,臺上還有搖滾樂隊的live表演,音樂聲震耳欲聾。

    “leal,給她來杯莫吉托。我還是老樣子。”坐到吧臺前,薛幼儀熟練地點餐,調酒師也嫻熟地和她打招呼。

    “這位美女是新朋友?”調酒師看向溫意。

    “我同事。”

    溫意微微朝調酒師笑了笑。

    酒吧里很熱,她一進來就脫了大衣外套,寬松的松綠色短款毛衣配緊身牛仔褲,既窈窕又漂亮。

    調酒師挑了挑眉:“新朋友這杯當我請了。”

    “你丫我真是服了。”薛幼儀笑罵,轉頭寬慰溫意,“你別管他,他一見到美女就愛請人喝酒,隨便喝。”

    溫意笑了笑:“好。”

    兩杯酒很快端上來,溫意先嘗了一口自己的,酒精味不濃,應該是薛幼儀為了照顧她第一次來。

    她很快喝完一杯,覺得不夠過癮,手指碰了碰薛幼儀的杯子:“你這個是什么?”

    “金湯力。”薛幼儀見溫意面色如常,以為她酒量不錯,“你要常常嗎,但這個度數很高。”

    溫意點點頭。

    那名叫leal的調酒師很快給她調好一杯同樣的金湯力。

    度數高的酒入口便有感覺,辛辣刺痛,還夾雜著微微的苦味。

    薛幼儀在喧鬧的背景音樂里靠近:“溫意,你怎么了最近,是不是和那個叫顧連洲的吵架了?”

    音樂聲太大,溫意覺得有些頭暈目眩:“沒有。”

    “那你最近怎么回事。”薛幼儀一點兒都不信,“今晚還主動跟我來酒吧。”

    “就是想來了。”溫意手駐在吧臺上支著臉,一杯金湯力已然見底。

    “你怎么喝這么快。”薛幼儀驚訝,隨后和溫意手里的空杯子碰了碰,也一飲而盡。

    調酒師很快又奉上兩杯。

    冰冰涼涼的酒一開始喝下去很舒服,漸漸就開始有如火一般灼燒心肺,溫意撐著腦袋看臺上的表演,燈光四射,一首接一首的搖滾樂讓現場氣氛更加瘋狂。

    她和薛幼儀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必須要沖著對方耳朵吼才能聽見。

    眼前越來越暈,人群在燈光在溫意的視線里逐漸變得眩目,她揉揉眼睛,胃里陡然涌上一陣難受感。

    “衛生間在哪?”她扶著吧臺起身,“我有點想吐。”

    “直走就是。要我陪你去嗎?”薛幼儀也有些醉醺醺的。

    溫意擺擺手,拂開人群就往衛生間的方向去,搖搖晃晃的,中途還不小心撞到了一個人。

    “小姐。”對方及時扶住她,聲音在混雜的場子里顯得格外悅耳,“你沒事吧。”

    “我沒事。”溫意想推開他的手,“謝謝。”

    那男人倒是沒松開她,語氣里有些擔心:“你自己可以嗎?”

    “我可以。”溫意強撐著直起身站穩,對著不小心被她撞到的倒霉蛋燦然一笑。

    這一笑過分明媚,像是春風化開的冰雪,清泠又艷然。

    男人一時失神,松開了手,溫意得以繼續朝衛生間走。

    另一邊,她落在吧臺的手機響起綿長的鈴聲,響了幾十秒薛幼儀才注意到,和從旁邊帥哥的搭訕中抽離,瞥到來電人,替溫意接起來。

    “喂。”

    電話那頭頓了一下;“我找溫意。”

    “她去衛生間了。”薛幼儀捂著手機口齒不清地說,“顧警官,你有什么事說大聲點,否則我聽不到。”

    “你們在哪?”

    “酒吧啊。”薛幼儀清醒半分,忽然想到什么,一挑眉,“溫意喝多了去衛生間吐了,我這碰到別的朋友了,顧警官你看你有沒有空來接她一下?”

    溫意在衛生間吐得天昏地暗。

    烈酒灼心也灼肺,她知道飲酒不好,見日地在醫院里勸患者少飲酒,到她自己,才知道有些時候是需要酒精麻痹自己的。

    晚飯感覺都被吐空了,溫意撳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沖刷著手指,她伏在洗手臺前,掬一碰水灑到臉上,燥熱卻沒有退去半分。

    旁邊有一次性杯子,溫意取過一個,接水漱了漱口。

    鏡子里的女人兩頰緋紅,唇也紅,耳垂也是紅的,她抬眸看自己,視線迷蒙。

    呼出的氣帶著酒精味,溫意盯著鏡子里的自己許久,大腦仿佛一片漿糊,被酒精浸泡得暈乎乎的。

    她當真是喝得有些多了。

    溫意從衛生間出去,腳步還有些跌跌撞撞,剛出衛生間的門,又有個女人捂著嘴朝里面跑,不管不顧地撞到了她。

    四肢本就綿軟無力,這么被一撞,溫意踉蹌兩步,往后跌進一個胸膛硬朗的懷抱里。

    她下意識就想推開,那人卻扣住她的手腕,攬著她的腰帶她離開了危險地帶。

    熟悉的清苦氣息沉浮,溫意回頭,動作莽撞,鼻尖直直擦過顧連洲的下頜。

    看清來人,她更加用力地推開他。

    顧連洲深吸一口氣,單手扣住她兩只手腕:“溫意,你喝醉了。”

    “要你管。”溫意在他懷里動彈不得,眼眶生生沁出紅色,“你是我什么人啊,你憑什么管我,放開我!”

    “溫意!”他帶有警告意味地喊她。

    “顧連洲!”她立刻揚著臉看他,不甘示弱,“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看到你。”

    推搡間,寬松的方領毛衣順著肩頭滑落,雪白細膩的肌膚瞬間暴露在空氣中。

    顧連洲眸色一沉,抬手去幫她拉衣服,誰知這動作落在溫意眼里,誤會成他要強行把她抱走,立刻劇烈掙扎,甚至不管不顧,直接咬上男人的手腕。

    她咬得很用力,一點也不留情,像是在發泄什么壓抑已久的情緒。

    顧連洲的動作生生停住,分毫不躲。

    第44章 長晝

    齒間嘗到隱隱的血腥味, 溫意漸漸松開牙齒,大腦混沌感未消,垂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杰作。

    “咬夠了?”

    男人沉啞的嗓音從頭頂落下。

    “你松開我。”溫意悶悶地說, 語氣中帶了些委屈。

    顧連洲松開自己扣著她的手, 溫意得到解放,立刻甩了兩下手。

    顧連洲睫毛微壓, 視線里是她毛茸茸的頭發,低著頭, 長發遮住了大半張臉, 一聲不吭地揉著自己的手腕。

    他一頓,愧疚涌上心頭,忽覺自己方才是不是太用力,語氣放輕:“弄疼你了嗎?”

    “沒有。”她悶悶地吐出兩個字, 轉身回吧臺,薛幼儀正和旁邊的男生聊得興起,溫意不想掃她的興, 說一聲之后拿上自己的手機和外套先走。

    身后跟上不輕不重的腳步聲。

    走出酒吧,冷涼的風拂面, 溫意喝酒喝得渾身發熱, 被風吹得很舒服,也不穿外套,就站在酒吧門口用手機打車。

    確認鍵還沒按下, 一只手橫過來抽走她手里的手機:“我送你回家。”

    “還給我。”她反手就去搶。

    顧連洲身體微微后仰:“太晚了,你喝多了一個人不安全。”

    “我沒醉。”溫意踮腳去搶手機,她皺著眉, 眼睛紅紅,看起來毫無威懾力, 反而像小白兔在撒嬌。

    手還沒碰到顧連洲的胳膊,他忽然放下手,輕攬住她后背,抽出她懷里抱著的大衣,展開披到她身上。

    溫意甚至沒反應過來,男人已經順手把手機丟進了她大衣側面的口袋里,俯身柔聲說:“穿好。”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聽話,直愣愣站在那里,聽話地伸手套進里衣服袖子里。

    顧連洲微微低著頭,把她的扣子一顆顆扣好。

    溫意的唇緊緊抿著,無聲看著眼前眉眼認真的男人,腦海中忽然浮現幾個月前婁錦月生日的時候,他也是這樣來接醉酒的她。

    而后,再度拒絕了她。

    為什么現在又要過來?

    他總是這樣,每每在她想忘記他、放下他的時候,以保護者的姿態強勢介入她的生活,擾亂一池春水。

    眼眶越來越紅,鼻尖酸澀,溫意猛地拂開顧連洲的手,轉身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顧連洲手停在半空,夜晚涼風穿過,他微微一愣。

    前面的姑娘沒掏出手機打車,也沒伸手去攔出租車,就只是雙手抄兜,自顧自走著。

    她瘦了許多,連背影都顯得更纖薄,烏黑長發垂在白色大衣上,時不時被風吹起。

    他恍然間察覺,他好像經常看到她的背影,她永遠是一個人游離于人群之外,孤寂也自由。

    微微垂首,顧連洲目光落到自己空蕩蕩的手上,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她身上被酒精烘托后愈發濃烈的暖香。

    步行道兩旁種滿了懸鈴木,又大又圓的葉片低低垂下,路燈的光影被遮掩,只余中間不規則的一條向前延伸。

    溫意踩著那段光一直往前走,冷風吹起長發,灌進鎖骨,她原本什么都不想管,奈何身后的腳步聲始終如影隨形。

    她走得慢或快,顧連洲都始終在她身后不遠不近的地方。就像這些年,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一樣。

    酒未醒,頭仍然是暈的,溫意腦海中,反反復復播放著今晚瞿成綱跟她說的話。

    ——“他給我錢,拜托我多給你些工資。”

    ——“他不讓我告訴你。”

    ——“這么多年,你還不知道啊。”

    ……

    她的腳步猛然停住,猝不及防地轉身,和顧連洲四目對視。

    晃動的樹影好像在瞬間定格。顧連洲還沒反應過來她想說什么,溫意已經直直朝他走來,離他還有一步之遙的時候停住。

    而后,她低頭,在隨身的包里翻找著什么。

    “溫——”

    顧連洲的聲音在下一秒停住。

    溫意翻出了自己的錢包,眼眶通紅,一言不發地抽出一張張鈔票朝他手里塞。

    她動作很快,根本不留給他反應的時間,一張張塞給他。

    鈔票有的停留在他手上,有的被風吹落在地,她卻仍舊不管不顧。

    “溫意。”顧連洲抬手按住她的動作,“你在做什么?”

    “還你錢。”她唇抿成一條直線。

    顧連洲愕然不解,但她的表情卻讓他有隱隱的心慌:“你什么時候欠我錢了。”

    他說完這句話,溫意的動作陡然停住,她低著頭,盯著他的手,接著,單薄的肩膀微微聳動。

    她抬起頭,眼睛紅,鼻子也紅,眼眶中隱隱好似有淚光,動了動唇,卻沒有出聲,仿佛有些哽咽。

    “溫意……”他想去扶她的肩膀。

    溫意毫無征兆地忽然蹲了下去,衣角落地,雙手緊緊抱住膝蓋,臉埋進臂彎,長發散落兩側。

    “顧連洲。”溫意的聲音很低,仿佛壓著很大的委屈,“我討厭你。”

    一句話隨著風悶悶地送出,直擊顧連洲的心臟,痛意柔軟而又深刻。

    他半蹲下身,掌心小心翼翼地放在她背上:“我知道,對不起。”

    “你知道什么!”溫意猝然抬頭,眼里的淚光越發明顯,“我討厭死你了,你每次都這樣。”

    她看著散落一地的鈔票,哽咽道:“還不清,我怎么還得清,我根本還不清……”

    她的眼淚過分可憐,從來堅強清冷的臉上落淚,好像神女打破外殼后的脆弱,顧連洲抬手,頓了一頓,拇指抹去她眼角的淚,看著她的眼睛沉默許久,才低聲說:“溫意,你不欠我的,還不清的是我。”

    這句話不知道哪里又戳到了溫意的淚點,她怔了一下,呆呆地看著他,而后眼淚掉得更兇。

    顧連洲只好用手背給她擦眼淚,旁邊有行人路過,看他們二人的神情像看神經病。

    “先回車上好吧。”顧連洲摸到她臉上的肌膚冰涼,應該是被風吹的,“我們先回家。”

    溫意抬手,擦干自己的眼淚:“不想回。”

    “那你想去哪。”顧連洲極有耐心地問。

    她沉默著不說話,撿起地上的樹枝在硬硬的石板路上畫無意義的圈。顧連洲碰了碰她的手,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的外套很大,她又瘦,即使已經穿了外套,再披上,仍然是寬松的。

    熟悉的溫暖氣息瞬間包裹了自己,溫意丟下樹枝,起身悶悶地說:“我想吃關東煮。”

    這不難,顧連洲給溫意攏好衣襟,抬頭就在她身后看到了標志鮮明的便利店。

    十分鐘后,溫意帶著關東煮回到了顧連洲的車上。

    他還給她買了一罐草莓牛奶,溫溫的,顧連洲把易拉環拉開,放到儲物格的杯托里,方便她隨時喝。

    關好窗戶,顧連洲打開車內的空調,手剛搭上方向盤,不經意間看到副駕駛座的姑娘按開了她那邊的車窗。

    “你不冷嗎?”他分明看到她鼻尖都凍紅了。

    “冷。”溫意吸了下鼻子,“但是關東煮會有味道留在你車上。”

    “沒事。”顧連洲按下控制鍵,車窗徐徐上升。他傾身從后面取了條薄毯,示意溫意抬起手,蓋到她身上。

    溫意愣愣地看著他的動作,男人給她蓋好毯子后,看到她的神情,手指似乎動了動,但最終還是忍下來,只是微微蹙眉說:“你今晚喝酒又吹風,小心明天發燒。”

    他說這話時看著她,眉眼深邃,鼻骨高挺,唇薄而淡,是她最喜歡的深情模樣。

    鬼使神差的,溫意手離開關東煮杯子,輕輕地碰了碰顧連洲的手背:“我已經不冷了。”

    肌膚相觸,均是溫熱的觸感,顧連洲視線一定,盯住她三秒。

    她眼神里浮現出慌亂,立刻將手縮了回去。

    他揚唇。

    酒吧距離二人住的小區有些遠,照顧到溫意正在吃東西,也怕她暈車,顧連洲開得很平穩,耗費了比平時多的時間。

    她真的是餓了,一口接一口吃著關東煮,沒過一會兒便將一杯關東煮吃得干干凈凈。

    路遇紅燈,顧連洲偏頭,視線里剛好撞進溫意在喝那罐草莓牛奶。

    忘了給她拿吸管,易拉罐不太好入口,奶沫總是停留在唇邊,她皺皺眉,輕輕舔了下,原本就紅的唇順便染上一層水光。

    他眼皮跳了下,很快收回目光。

    紅燈一秒一秒跳著,運氣不太好,碰上的是120秒的紅燈。

    車廂密閉,暖氣將草莓牛奶和溫意身上的香氣催得越發明顯。

    顧連洲從未覺得自己如此沒有耐心過,以前抓人蹲點幾個小時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現在短短幾十秒的紅燈卻讓他覺得格外漫長。

    煙盒里敲出一根煙,顧連洲松松咬在唇間,沒有點燃。

    吃飽喝足,座椅是真皮的,柔軟舒適,車開到后半程,溫意昏昏欲睡,她撐了一會兒,眼皮漸沉,最終還是兩眼一合,歪頭睡了過去。

    車在地下車庫停穩的時候,顧連洲側眸,副駕駛的人呼吸已經變得安穩,臉頰紅撲撲的,睫毛很長,在雪白的肌膚上投落一層薄薄的陰影。

    他盯著看了一會兒,溫意沒有絲毫要醒的意思,睡在他車里,全然不設防。

    視線從她的睫毛移到濕漉漉的唇,顧連洲倏然收回目光,拿上打火機下車。

    他把車開了點天窗,自己去外面抽煙,一根煙燃盡,回來看到溫意睡意沉沉。

    年后這段時間,警隊事多,想必醫院也是很忙碌。

    過年之后,二人雖住在面對面,卻一直沒有碰上過。

    染上煙味的外套被脫掉,顧連洲隨手丟進車后座,而后打開副駕駛的門,彎腰把人從車里抱了出來。

    暖暖的香氣瞬間拂面,她睡得很安靜,窩在他懷里,連點掙扎都沒有。

    顧連洲視線下垂,看兩秒,無奈地嘆了口氣。

    對男人一點防備心都沒有,喝醉了還敢說要自己打車回家?

    酒精麻痹神經,溫意一夜沉沉無夢,第二天自然醒來,睜眼便覺得一掃連日以來的疲憊感。

    身上的被子柔軟舒適,溫意扶著腦袋緩緩坐起來,窗簾嚴絲合縫地拉著,一點光都透不進來,唯剩床頭柔和的燈帶安靜地發著光。

    借著這一方光暈,溫意看清了臥室的結構,深灰色床品,衣柜也是暗色,房間內沒有多余的裝飾,也沒有熏香的味道,簡約整潔。

    她有片刻的發懵,而后記憶如潮水般涌入腦海。

    但也止步于她在顧連洲車上睡著之后。

    ……

    ……

    ……

    沉默。

    漫長的沉默。

    溫意仍然覺得荒唐,她是瘋了嗎,在跟顧連洲玩什么一哭二鬧三上吊。

    緩慢地掀開被子,溫意揉揉腦袋,覺得自己還不甚清醒,摸索著找拖鞋的過程中,不知道壓到了床頭的什么按鈕,窗簾忽然徐徐向兩邊展開。

    刺眼的日光瞬間照亮整間臥室,溫意下意識抬手一擋,熟悉的毛衣觸感碰到額頭,她才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完好無損,只是外套和鞋被脫掉了。

    臥室寂靜無聲。

    她的鞋就在床邊,大衣被掛在衣架上,衣架上另一件是熟悉的黑色夾克,她見顧連洲穿過。

    她在顧連洲家里睡了一夜。

    應該還是他抱她上來的。

    她全程竟然都沒有醒。

    一連串的事實不斷沖擊著溫意。

    她大學第一次學解剖見到大體老師的時候都沒有這么絕望過。

    好在臥室內還有獨衛,溫意推開門,意料之間黑灰的裝修,她撳開水龍頭,用手接了一捧涼水潑到臉上。

    總算清醒了些。

    溫意抬頭看自己,鏡子中的女人身上穿的方領毛衣經過一夜的□□,已然變得松松垮垮,鮮亮的松綠色越發襯得膚色雪白,醉酒過后,她的氣色竟然比前幾天要好多了。

    手機亮了一下,溫意打開微信,看到薛幼儀昨晚給她發的信息:

    【寶貝,昨天你的顧警官打電話找你,我就順手幫你接了讓他來接你。醒來記得問問他什么事哦~不用太感謝我。】

    原來是這樣,她就說怎么會碰上顧連洲。

    溫意關掉手機,抽了張衛生紙擦干凈臉,把衣服整理好,穿上外套拿上包推開臥室門。

    好巧不巧,她剛走到客廳,便聽得玄關處傳來開門聲,接著顧連洲走了進來,手上還拎著早餐。

    “醒了。”他微揚下巴,語氣從容,“來吃早餐。”

    溫意看著顧連洲走到餐桌坐下,把買來的早餐一樣樣打開蓋子,擺在桌上。

    空氣沉默,只聽得打包盒蓋子被掀開的摩擦聲。

    溫意一時尷尬得無所適從,片刻后,她走到餐桌邊,卻沒有坐下:

    “幼儀說你昨晚打電話找我,什么事?”

    顧連洲給她倒了一杯牛奶,推到她面前,而后起身從茶幾抽屜里取了個東西:

    “你的耳釘。”

    溫意接過,這耳釘丟了好久了,她自己都不知道丟哪了。

    “在我車上,駕駛座。”顧連洲看著她解釋,“應該是上次你開車的時候落下來的。”

    “多謝。”溫意收下自己的耳釘,沒有動那杯牛奶,反而看著他的眼睛說,“昨晚打擾你了,不好意思。”

    “不打擾。”二人面對面,顧連洲松松靠著餐桌,一手撐著,一手端起那杯牛奶,遞到她面前。

    男人穿得十分隨意休閑,黑色圓領衛衣黑色長褲,簡簡單單的款式卻被他的身材穿出不一樣的氣場來。

    他就這樣看著她,距離很近,呼吸之間沉浮著晨起洗漱后的清爽氣息。

    溫意睫毛微微動了下,仍然沒有接那杯牛奶。

    她避開他的視線,低頭翻自己的包,找出錢夾,里面的錢有些皺,應該是昨晚她硬塞給顧連洲之后,他又收好放回她錢包里。

    顧連洲視線追著她的動作,眸光一動,又想到昨晚的事。

    下一秒,仿佛場景重演,溫意又抽出一張百元大鈔,放到他手里。

    只是現在,她分明清醒得多。

    “這是車費。”

    又是三張鈔票放過來——

    “這是房費。”

    這場景又好氣又好笑,顧連洲放下手里的牛奶,很想知道這姑娘腦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然而緊接著,他看到她微微蹙眉,視線掃過他手腕上被她咬出血的牙印,謹慎地思考之后,最后抽出一張給他:

    “這是——”

    溫意頓了頓:

    “精神損失費。”

    第45章 長晝

    借著周末兩天的空閑, 溫意把房間打掃干凈。這是她緩解壓力的方式之一。打掃干凈后,她又去超市補足食物和生活用品,用一個下午看完了一本自己感興趣的書。

    周一上午, 溫意正常早起上班, 隨便做了個三明治邊走邊吃。吃到一半,電梯門打開, 猛然沖進來的狗狗把她嚇一跳,手中剩下的三明治一個沒拿穩掉在地上。

    “lank!”狗主人立刻拉緊繩子。

    溫意驚魂未定, 連忙彎腰把掉了的三明治撿起來包好, 準備出去的時候丟掉。

    “不好意思,我剛才一時沒拉緊。”年輕的女聲充滿歉意道。

    溫意搖搖頭表示沒關系,視線從狗和狗主人身上掃過,熟悉感涌上心頭, 她來看房子的那一天,這條狗就在電梯里嚇過她一次。

    因為狗和顧連洲以前養的小白特別像,所以她格外注意了一下。

    “真的很抱歉。”狗主人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 “我賠你一個三明治。”

    “不用了,我已經吃飽了。”溫意笑笑, 她胃口本來就小。

    她這樣子, 那女孩子更不知道怎么辦了,于是抬腳踹了下她的狗,“lank, 快給姐姐道歉。”

    “它叫lank嗎?”溫意彎腰輕輕摸了一下,“很可愛。”

    “對噠。”年輕女子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你好, 我叫初曉。住在20樓。”

    “溫意,我住24樓。”溫意和她交握。

    “你就是上次住24的那個女生啊, 我記得lank上次也碰到你了,真是緣分啊。”

    “是有一點緣分。”

    初曉眼睛亮了起來:“真巧,24樓一共就兩戶,我認識你鄰居。”

    溫意腳步剛抬到電梯外,聞言愣了一下,回頭。

    初曉在電梯里笑得燦爛,電梯門徐徐合上,她沖溫意揮手,眨了眨說:“你住24樓非常安全,他是一個警察,遇到什么危險都可以去敲他的門。”

    語氣里的親近熟稔之意明顯。

    溫意微微怔神,難怪她上次碰見初曉的時候,她說你也住24樓。

    也難怪lank和小白幾乎一模一樣。

    到醫院不久之后,薛幼儀也到了,她嘴里叼著豆漿的吸管,放下包來到溫意身邊,別有深意碰碰溫意的臉:“怎么樣,要不要感謝我?”

    “我感謝你讓我酒后丟人嗎?”溫意無奈。

    薛幼儀驚訝揚眉:“丟什么人,拜托,你們倆那天難道沒——”

    她后面的話沒說出口,就被溫意捂住了嘴。溫意瞪了她一眼:“閉嘴,你還好意思說。”

    薛幼儀被她捂著嘴,于是挑眉,眼里滿是戲謔。

    “姐為你創造機會呢。”薛幼儀搭上溫意的肩,“你說這都多久了,你倆怎么還沒談上。”

    “談不了。”溫意沒什么表情地洗手,穿上白大褂,拿著自己的保溫杯揚長而去,“中午記得等我一起吃飯。”

    “好嘞溫醫生。”薛幼儀笑著比了個手勢。

    溫意今天上午是坐診門診,八點一過,準時開始叫號。

    工作日的上午,人不算多也不算少。溫意需要經常拿著聽診器檢查病人的胸口,偶爾有些老人或者孩子在她檢查的時候,即便被叮囑也會忍不住咳嗽,震得她耳朵一陣陣發麻。

    十一點四十分,上午掛號的病人只剩最后一個了,溫意擰開杯子喝了一口水,沒注意看電腦上病人的信息便按下了叫號鍵。

    門被推開的同時,她合上杯子,移動鼠標定睛去看電腦上的信息:“020號,顧連洲是吧——”

    脫口而出的話說完,溫意自己微微愣了下,抬眸,果然是熟悉的男人坐到了面前椅子上。

    “你——”她一時無言。

    “醫生好。”他把掛號單放到她面前,看著她,眼睛里笑意很淡,仿佛故意說得很慢,“我是顧連洲。”

    溫意掃了一眼他的掛號單,面無表情地拿過來,只看著屏幕也不看他:“哪不舒服。”

    “最近這里有一些悶痛。”男人低沉的聲音傳來。

    溫意余光看過去,他指的是自己的胸膛,沒記錯的話,他那里上次受的傷挺嚴重。

    她戴上手套:“呼吸有覺得困難嗎?”

    “沒有。”

    “有咳嗽或者心絞痛嗎?”

    “沒有。”

    溫意又問了幾個其他的癥狀,顧連洲都回答沒有。

    她戴好手套,示意顧連洲脫了外套,而后站在他面前,輕輕按壓男人肋骨的位置。

    “痛嗎?”她看他,眼睛清亮沉靜。

    隔著一層襯衫,女人的手纖細而柔韌,貼著他的肌膚隱隱有幾分灼熱。

    顧連洲盯著她的眼睛,緩緩搖頭。

    溫意垂眸避開他的視線,摘下手套,又用聽診器檢查了一遍。

    她第一次近距離聽到他的心跳,一下一下,規律而有力。

    窗戶關著,房間里好像有些悶。

    “沒什么大問題。”溫意坐回去,語調保持平靜,“外傷有些影響,加上你不注重休養,最近少熬夜,少殫精竭慮,注意休息。”

    “好。”

    “還有,”她頓了頓,偏頭,“煙酒暫時戒了吧。”

    他仍然說好。

    診斷結束,剛好也到了下班時間,溫意錄入好信息,旁邊的人仍然沒有離去的跡象。

    “還有別的問題嗎?”

    “有。”顧連洲的唇角微微揚著,眼眸帶笑,“溫醫生中午有空一起吃飯嗎?”

    溫意擰杯子的動作一停,很快恢復自然:“沒空,約了人。”

    “那晚上呢?”

    “也沒空。”

    “這幾天都沒空?”

    “對。”溫意終于直視他。

    顧連洲睫毛微微下壓,隨機目光又落回她臉上:“周五有慶功宴,表彰大會你不愿參加,慶功宴總不至于不來吧。”

    “我說了我沒什么貢獻,都是林警官的功勞,這種正式的場合我就不出席了。”溫意起身就要走。

    誰知顧連洲也站起來,擋住她的去路:“不是正式的場合,就是警隊的人私下吃個飯。林潛韓木和老高你都認識的,他們都希望你能來。”

    “我周五晚上有手術。”

    “我找薛醫生問過你,你周五沒手術。”

    隨口扯的謊被拆穿,溫意微微有些惱火,忍不住抬頭瞪了他一眼。

    顧連洲反而笑了。

    “你笑什么!”她愈發生氣。

    “沒什么。”他輕輕摸了下她的頭發,仿佛很開心她跟他鬧脾氣,“看你時間和安排,不想去的話就不去。”

    溫意回到值班室,薛幼儀已經買好兩份她們平時最常吃的面上來,見到她,隨口問:“怎么現在才來。”

    “被一個病人拖住了腳步。”溫意掰開筷子,隱隱有泄憤的感覺,“餓死了。”

    “你對病人溫和,人家都愛跟你聊天。”薛幼儀吃著面,嘴里含混不清,“喏,那是剛才嚴靜送過來的,說是有人自稱是你的病人,為了感謝你特地送了個果籃。”

    “那是送給我的?”

    “對。”薛幼儀把自己碗里一塊豬軟骨夾給溫意,“我洗了里面的一個蘋果吃,不介意吧。”

    “送的人名字叫什么?”

    “嚴靜說是閃送送的,沒留名。”

    送水果不少見,不留名倒是少見。吃完飯,溫意好奇地去看了一眼那果籃,瞥到果籃最底下一抹被壓著的紅色。

    看著像紅包,她皺皺眉,仔細地抽出來,果然是紅包,上面寫了一行小字:給溫醫生的診金。

    字跡力透紙背,沉穩有力,看上去很眼熟。

    溫意打開紅包,倒出里面鈔票,不多不少,剛剛好五張。

    愣了幾秒后,她陡然反應過來,咬著牙地把紅包塞回去。

    薛幼儀還沒察覺到溫意看到了什么,便見溫意拎著果籃一臉不爽地沖出去。

    電話嘟嘟響著,十幾秒后接通,溫意一邊按電梯按鈕,一邊語速很快:“你走了嗎?”

    “還沒。”顧連洲的聲音里帶著笑意,仿佛篤定她會打這個電話。

    “在哪?”她一句廢話都不想多說。

    “地下車庫。”

    溫意啪一聲掛斷電話,在電梯上按下了負一,來到地下車庫,她轉了一圈,有人按喇叭吸引她的注意力。

    顧連洲原本半降著車窗,見溫意來了,便準備推開車門下車。

    誰知他還沒來得及下車,那姑娘已經一臉不善地走了過來,把果籃砸到他懷里。

    水果挺重,砸到腰腹傷口處,還有些痛。

    顧連洲眉頭都沒皺一下,仍然笑著看向她:“怎么了,沒有你愛吃的水果嗎?”

    明知故問。

    溫意眼神極冷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就走,一句話都不說。

    身后很快追上腳步聲,男人牽住她的胳膊,語氣輕哄:“我考慮不周,別生氣。”

    溫意試圖甩開他的胳膊,奈何男女力量有天然差距,顧連洲牽著她轉過身來到她面前,把那五張鈔票仍然放回她的手里:“這本來就是你的錢,我是來還錢的。”

    “至于水果。”他把果籃也掛回她手上,“真是買給你吃的。”

    男人神情認真,溫意瞥了他一眼,抽出兩張鈔票塞進他口袋里。

    “水果我自己會買。”

    她手搭上他的小臂,輕輕推開他的手:“不勞顧隊長破費。”

    午休結束,溫意下午不需要做門診,一個手術結束,時雨喊她去普外會診,回來的路上路過體檢中心,看到一群小朋友被家長帶著在嘰嘰喳喳排著隊體檢。

    溫意眼睛一瞇,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走過去,拍了下盛清的肩膀:“盛清姐。”

    “溫姐姐!”在盛清回來之前,明朗先開心地叫出聲。

    盛清回頭,責備地拍了下明朗的頭:“怎么這么不懂事,說了多少遍了這是你顧叔叔的朋友,要叫阿姨。”

    明朗撇撇嘴,仍然歡天喜地地抱著溫意的胳膊:“溫姐姐,我爸爸回來了!”

    溫意彎下腰,唇也彎:“爸爸回來了明朗是不是特別開心?”

    “開心。”明朗用力地點頭,“我看以后誰還要說我爸爸不要我了。”

    溫意摸摸他的頭,前面老師喊小朋友進去量身高體重,明朗跟媽媽還有溫意揮手,一蹦一跳地進去了。

    目送明朗進去之后,盛清拉住溫意的手,溫柔地問:“聽說你受傷了,身體好些了嗎?”

    “我沒事,只是些皮外傷,都好了。”溫意關心,“林警官傷勢如何。”

    “他皮糙肉厚的,沒大事。”談起林潛,盛清眼里隱隱有失而復得珍惜的笑意,“你沒事就好。我最近托朋友買了些補品,等周五晚上吃飯的時候帶給你。明朗知道要跟你一起吃飯,開心了好多天。”

    溫意一時沒說話。

    盛清察覺到她的沉默:“怎么了?林潛說邀請你了,大家一起吃個飯,你有事抽不開身嗎?”

    “沒有。”溫意微微一笑,“去,我只是在想給明朗帶什么禮物。”

    “不用給他帶禮物。他爸爸這次回來帶他去商場買了好多,這孩子都被慣壞了。”

    “沒事,我就買點小東西。”手機震動一下,溫意看了眼信息,“我先回去上班了盛清姐。”

    “好,周五見。”

    顧連洲說的時候,溫意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是聽到明朗期待了那么久,加上盛清的好意,她又不好再推拒。

    周五晚上下了點小雨,溫意下班從醫院走,她穿了件晴藍色的法式長裙,初春還有些冷,外面便搭了慣穿的米白色大衣。

    因為下雨,溫意便打算打車去,誰知還沒下班,便接到了韓木的電話,說他順路接她過去。

    “頭兒還有點事。”韓木在電話里笑著說,“我在醫院樓下等你。”

    溫意沒跟他多客氣,下了班很快收拾完東西,往唇上稍補點口紅,下樓坐進韓木的車里。

    “麻煩韓木哥了。”她坐副駕駛,對韓木笑了笑。

    “客氣什么。”韓木擦拭完后視鏡,回頭過看她,調侃道,“溫妹妹今兒打扮得挺漂亮。”

    “是嗎?”溫意稍微有些不好意思,她想著吃飯,于是化了個淡妝。

    “平常也漂亮。”韓木打方向盤掉頭,“今天氣色看著要更好些。”

    可能是涂了點口紅的原因,她平時上班忙,穿衣打扮上都是怎么舒服怎么來。

    “漂亮點好。”韓木偏頭,笑道,“今天初曉也會過來,最好看到你讓她知難而退,別老纏著頭兒。”

    猝不及防聽到初曉的名字,溫意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好在韓木很快貼心地解釋:“你可能不知道初曉是誰。這姑娘四年前不小心撞上一個搶劫的,頭兒路過順手救了她。從那以后她就開始追頭兒,還仗著她爸在省里,給她調到我們警隊附近不遠的法院上班,有事沒事就來找頭兒。”

    原來是這樣,溫意頓時了然,同時心頭升上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不過不用擔心。”韓木說,“頭兒對她是一點意思都沒有,初曉送的東西一件不收,實在還不了的比如外賣之類的就折現給她。前年,這姑娘還搬去了頭兒同小區住,是真讓人頭疼。”

    溫意默然:“她還挺有毅力的。”

    “那還不是因為頭兒一直沒有女朋友,所以初曉才覺得自己能行。”韓木說起來都覺得無奈,“我都不記得頭兒跟她說清楚過多少次了,奈何她堅信不疑。”

    “所以溫妹妹,你今晚就坐頭兒旁邊,這樣初曉肯定就知道了。”

    “不。”溫意垂眸,拒絕,“我和明朗說好了,和他坐一起。”

    顧連洲的桃花,憑什么要她來擋。

    二人說話間便到了悅江飯店,包廂定在二樓,溫意上去的時候人已經到的差不多了,多數是熟面孔,都是上次去警隊的時候見過的。

    位置還空三個,季成彥旁邊兩個,明朗旁邊一個。

    溫意掃一眼,便知道季成彥旁邊的位置是留給顧連洲的。

    “溫姐姐!”明朗揮著手喊她,“來這里坐。”

    “好。”溫意笑,拎著包走過去。

    她一坐下,盛清無奈地拍下明朗的手,湊過來問溫意:“你不和連洲坐一起嗎?”

    “坐這里挺好的。”溫意從包里掏出給明朗買的手辦,遞過去。

    “謝謝溫姐姐!”明朗眼前一亮,“我最喜歡這個了。”

    盛清嘆了口氣:“你破費了。”

    “明朗喜歡就好。”溫意捏捏明朗的臉,小孩子的臉頰柔嫩可欺。

    包廂里暖氣很足,溫意脫下外套掛在椅背上,而后笑著一一回應跟她打招呼的人。

    刑警隊的人都對她很熱情,都聽說了她在港城送消息和被綁架的事,紛紛表示敬佩。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夸她,反而把溫意搞得微微臉紅。

    盛清笑著給她倒飲料:“你們別再抓著溫意聊了,人家進來一口水都還沒喝呢。”

    “對對對。”高威連忙遞上菜單,“看看想吃什么。”

    “我都行。”溫意笑著說。

    話音剛落,包廂門口傳來腳步聲,隨后是服務員的一聲:“您請。”

    包廂的門被拉開,顧連洲和初曉一同出現在門口。

    男人穿著黑色夾克,肩寬腿長,單單站在那里便能顯出優越的身材。

    初曉則神采飛揚,紅色短上衣配著黑色緊身褲,十分颯爽。

    “你們怎么一起來了。”季成彥微微揚眉,看向顧連洲,“你不是去法院移交犯人嗎?”

    “所以順路啊。”初曉的聲音甜甜的,“他不就帶著我一起來了,成彥哥這是不歡迎我來蹭飯?”

    “哪敢,您快坐下吧大小姐。”季成彥晃著酒杯笑。

    只剩下兩個相鄰的位置,顧連洲的視線微微落遠,落到正在和明朗一起玩手辦的年輕女子身上。

    她只是稍微打扮了一下,便漂亮得十分亮眼,唇色紅潤,微曲的卷發垂在胸前,月牙般的雪白鎖骨在發絲后若隱若現。

    往日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清美,今天包廂中暖氣彌漫,她便也像微微融化的暖玉,明媚生香。

    只可惜她低頭玩得認真,看都沒有朝這邊看一眼。

    顧連洲落座季成彥旁邊,服務員陸續開始上菜,酒也端上來,初曉主動地開酒,要給大家挨個倒。

    溫意平靜地抿一口盛清給自己倒的椰汁,在聽到初曉要倒酒的時候,遞到唇邊的杯子停在半空頓了一下。

    她微微抬眼,隔著熱氣繚繞的轉桌,不偏不倚撞進男人深邃的黑眸中。

    “你要喝多少?”初曉傾身靠近顧連洲,語氣嬌俏,“半杯可以嗎?”

    她說著就要倒下去,卻不料男人伸出一根手指,壓在瓶口上。

    四目相對,溫意清楚地看到顧連洲眸中浮起淡淡的笑意。

    他分明是在對初曉說話,卻分毫不差地盯著她的眼睛:

    “醫生叮囑,戒煙酒。”

    第46章 長晝

    氣氛凝結, 初曉一時有些尷尬,她掛不下這個臉,不氣餒地繼續勸顧臉洲:“喝一點嘛, 沒什么的。”

    顧連洲微微曲起兩根手指, 推遠靠近的酒瓶,自顧自向杯子里倒了半杯白開水。

    明明白白的拒絕, 初曉臉上的笑一時有些掛不住。季成彥敲了敲桌子,口氣玩笑道:“你盼他點好吧, 鬼門關里剛走過一遭, 喝什么酒,來給你成彥哥我倒上。”

    初曉頗有些委屈地看了顧連洲一眼,男人卻根本連眼皮都沒掀。

    她頓時氣沖沖地離開,去給季成彥倒酒。

    輪到溫意的時候, 初曉很驚喜:“是你啊,原來你就是成彥哥說的那個聰明又冷靜的醫生。”

    溫意對她笑了笑:“謝謝夸獎。”

    初曉卻興致勃勃地搭著她的椅子,大眼睛一眨一眨:“你有空能跟我講講你們在港城的經歷嗎, 我好好奇啊。”

    溫意朝自己杯子里倒了杯椰奶,輕輕和她碰了下杯:“好。”

    明朗抱著個雞腿在啃, 盛清讓他來自己的位置跟林潛坐, 自己坐到溫意旁邊,關切地問:“不開心嗎?”

    “嗯?沒有。”溫意笑著說。

    盛清用勺子給她盛了一碗鴿子湯:“初曉只是鬧著玩而已,她爸爸以前算成季成彥的老師, 警隊這幾個都拿她當妹妹看,連洲跟她沒什么關系。”

    妹妹,又是妹妹, 溫意牽了牽唇角,他妹妹可真多。

    “初曉挺好的。”溫意雙手接過白瓷湯碗, 面色如常淡笑,“謝謝盛清姐,不用跟我說這些的。”

    盛清一早在她選座位的時候就察覺到了:“你們吵架了?”

    溫意搖搖頭。

    她哪有資格跟顧連洲吵架。

    溫意一勺一勺地喝著鮮美的鴿子湯,投桃報李地也給盛清盛了一碗:“盛清姐,不用擔心我的事,我真的沒事。”

    “好。”盛清于是也不再問,轉而和溫意聊些無關痛癢的家常話題。

    林潛在旁邊照顧著明朗,久不見爸爸,明朗很依賴他,一直扒著林潛的手臂和他說話。

    林潛也很有耐心,一直在含笑認真地聽著兒子說那些小孩子之間瑣碎的事情,完全沒有厭煩的樣子。

    或許是溫意看的時候太久,林潛察覺到,抬頭溫和地對她笑了笑。

    溫意禮貌回以一笑。

    林潛看看她,又看看顧連洲。

    溫意知道圓桌對面始終有一道視線,她全程都裝作看不見,一直吃自己的飯,和盛清聊天。

    警隊的幾個人已經酒過三巡,天南地北聊得很嗨。這家店的菜做得不錯,溫意吃得有些撐,剛好這時明朗從椅子上跳下來,拉她的手:“溫姐姐,我們去買冰激凌吃吧。”

    “剛吃完飯吃什么冰激凌。”盛清瞪明朗。

    明朗立刻跟媽媽撒嬌:“就吃一小口,一小口。”

    “沒事,就讓他吃吧。”林潛過來攬住妻子的肩,笑道,“反正到時候肚子疼的是他自己。”

    “你就縱容他吧。”盛清推林潛。

    “沒事的盛清姐,我帶他去,就給他吃一小口。”溫意穿上自己的大衣外套,“剛好我也想出去走走。”

    “麻煩你了溫意。”

    “不麻煩。”溫意伸出手,低頭,牽上明朗的小手,“我們走吧!”

    明朗蹦蹦跳跳地跟著她走出去。

    外面的天氣還有些冷,雨尚未停,好在餐廳附近走幾步就有K記,溫意撐著一把傘,在K記給明朗買了一個草莓味的圣代。

    “我給姐姐也買一個。”明朗從自己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把現金還有硬幣,不讓溫意付錢,“我請姐姐吃。”

    溫意和收銀員面面相覷,看著明朗努力踮起腳一張張把錢和硬幣數過去,笑容甜甜:“要兩個草莓圣代。”

    “第二個半價哦~”收銀員拿走該拿的錢,把剩下的推回給明朗,“這些還給你。”

    溫意彎下腰,刮刮明朗的鼻子:“那就謝謝你請我吃圣代了哦。”

    “不客氣。”明朗一本正經,“我還有很多的壓歲錢,姐姐放心吃。”

    溫意被逗笑,正好這時圣代好了,于是端上餐盤去靠玻璃的二人桌落坐。

    沒吃多久,明朗被旁邊的兒童區吸引,很快和在里面玩的小朋友打成一片。

    溫意咬著圣代的勺子,掏出手機給明朗拍了幾張照片。

    拍好低頭查看圖片的時候,面前忽然落下一片陰影,有人拉開她對面的椅子坐下。

    溫意動作一頓,抬頭看到來人是林潛。

    “看到我有些失望?”林潛笑著說。

    溫意搖頭:“我以為是盛清姐來找明朗,沒想到是林警官不放心。”

    “你喊盛清姐,對我卻這么生疏。”林潛的口氣溫和玩笑,“我年長連洲幾歲,你不如隨著他叫我一聲哥。”

    溫意放下手機:“我對林警官不是生疏是尊敬。何況我和顧隊長也不是特別熟,不敢托這層關系。”

    “那倒是我考慮不周了。”林潛笑著,目光隨溫意一同落在不遠處的明朗身上,他的神色漸漸變得溫柔遺憾,“這些年,我很對不起清清和明朗。我走的時候,明朗還不懂事,現在都長這么大了。”

    溫意看著也有些感慨:“盛清姐把他照顧得很好。”

    林潛沉默下來,眸光深遠,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后,溫意才聽到他說:“我這一輩子,虧欠最多的就是清清。”

    溫意回頭:“盛清姐沒怪過你,她一直都相信你能回來。”

    “那你怪連洲嗎?”

    “這不一樣。”

    林潛笑著嘆了口氣:“溫意,我大概能猜到連洲的想法和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事。不瞞你說,當年走之前,我也想過和清清離婚。”

    溫意愕然,皺眉:“為什么?”

    “萬一出事,總不能拖累她。”

    “盛清姐同意了?”

    林潛搖頭,談起盛清,眼里神色柔和:“她性子犟,說如果我死了,她親手給我立碑。”

    溫意默然,微微垂下眸來,手里勺子輕輕地戳著圣代,草莓果醬混著冰激凌微微融化。

    片刻之后,她淡淡開口:“顧連洲讓你來跟我說這些的?”

    “當然不是。”林潛笑了笑,“他的性子,自己的事情會自己處理,斷然不會拜托別人。”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潛微微聳肩:“我說了,猜的。”

    “林警官,”溫意松手,白色的勺子順著塑料壁滑落,她抬眸看林潛,不咸不淡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林潛一愣,隨即低低笑出了聲。

    “溫意,”他說,“你真是個有趣的好姑娘。”

    “謝謝林警官的好人卡。”溫意用餐巾紙擦干凈自己的手,望向林潛:“但我想說的是,無論是我還是盛清姐,都不需要別人自以為是的愛。你從你的角度出發為她考慮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或許那并不是她想要的。你愛她,那就請也給她愛你的自由,至于往后的生活如何,都是她自己的選擇。”

    林潛神色一怔。

    溫意頓了頓,察覺到自己的不妥,低聲道歉:“抱歉林警官,我有些沖動了。”

    林潛笑著搖頭:“沒有,你說得對。我的確沒有想到這點,謝謝你讓我知道。何況這話題是我先挑起來的。”

    就在這時,明朗發現了林潛,從兒童跑回來,撲在林潛的身上:“爸爸,你怎么來了?”

    “來看你有沒有聽溫姐姐的話。”林潛拿過餐巾紙給兒子擦手。

    “我很聽話的好嗎?”

    “好。”林潛看向溫意,“我們回去吧。”

    回到餐廳,眾人也都差不多盡興了,不少人喝得醉醺醺的,需要找代駕開車。

    初曉一開始扭扭捏捏不肯走,非要讓顧連洲送她。季成彥扶額無奈,直接拽著手臂把人拉走了。

    “大小姐。”初曉腳步踉蹌,季成彥單手扶著她,“你真是又笨又沒有眼力見。”

    溫意和明朗道別,因為慢了半步,她彎著眼和明朗揮手,看著盛清和明朗上了車。

    顧連洲從她身后走出來,臂間搭著她忘在餐廳里的圍巾。

    “謝謝。”溫意接過來,眉眼冷淡,自顧自地帶上。

    天空中還飄著細細的雨絲,春寒料峭,男人在她身旁撐起一把傘,低眸看她,輕聲說:“我們也回去吧。”

    他說我們,溫意牽了牽唇,拒絕的話到嘴邊,又變成了好。

    坐進副駕駛,溫意系上安全帶,抬頭瞥見中控臺上閃著亮金色的一片東西。

    她睫毛閃了閃,伸手拿下來。

    是她之前送給顧連洲的平安符,損壞了半角,如今被裝在一個透明卡殼里。

    顧連洲注意到她的動作,眸光微動,解釋道:“我一直帶在身上,在港城的時候子彈擦過去,毀了半角。”

    溫意盯兩秒,垂睫,隨手扔回去:“既然已經毀了,還留著做什么。”

    顧連洲拿到手上,指腹摩挲:“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找人修補好。”

    溫意抬眸,望過去,似笑非笑:“這恐怕補不了。”

    話音落地,車廂內一片沉寂。

    車外的雨勢漸大,雨珠在車窗上蜿蜒,經過某一處時,遇到灰塵被迫斷裂,轉而去往別的軌跡。

    溫意抬手碰上玻璃,有些失神,輕輕開口:“顧連洲,你知道今天林潛跟我說了什么嗎?”

    顧連洲側眸,在一片昏茫里注視著溫意的臉頰。

    她收回手,看向他的眼睛,語調輕平:“他說,當年他出任務前,為了擔心自己會發生意外,所以跟盛清姐提出了離婚,而盛清姐沒有同意。”

    “你知道當時我在想什么嗎?我在想,如果我是盛清,我必然如他所愿,即便他平安歸來,我也和他一刀兩斷。”

    顧連洲一怔,聽清她說的話后,心臟狠狠一縮,捏著小卡的力道越收越緊:“溫意——”

    溫意輕笑了一下,搖搖頭,止住他的聲音。

    無星也無月的雨夜,路燈光線穿過淅淅瀝瀝的雨霧落進車里正好落在車廂的中央,將駕駛座與副駕駛座分成楚河漢界。

    “畢竟,”她彎了一下眸,笑著看他,一字一句,清晰冷靜:

    “要不是有人告訴我那是愛,我還以為,那是刺進我心口的劍。”

    第47章 長晝

    回去的路上, 車廂內沉寂無聲。

    車窗隔音效果太好,外面的雨聲絲毫不入耳,只能憑借越來越濃的雨霧來判斷雨勢越來越大。

    這一場春雨下過, 寒意應當會減弱幾分, 萬物生發,迎來又一年的春天。

    暖氣倦人, 溫意一坐車就昏昏欲睡,直到一陣突兀的鈴聲打破二人之間讓人窒息的沉默。

    溫意直接清明了幾分, 看到來電人, 更是驚訝。她看了顧連洲一眼,接起電話:“喂,南阿姨。”

    聽到這個稱呼,顧連洲微微側目。

    “小意, 下班了嗎?”電話里傳來南瓊溫柔的聲音。

    “下班了阿姨,今天沒加班。”

    “那就好。阿姨怕你值班晚所以特地等到現在才打電話。”南瓊笑著說,“最近工作辛苦嗎?”

    對上南瓊, 溫意總是會不自覺放軟姿態:“工作還好。您這么晚找我有什么急事嗎?”

    “急事倒也算不上。阿姨就是想問問你最近哪天有空,來家里吃頓飯。過年的時候看你瘦的。”

    溫意頓了頓, 看了顧連洲一眼:“謝謝阿姨, 會不會太打擾您。”

    “不會,南熹不在陵江,連洲又是個不回家的, 阿姨巴不得你多來陪陪我。”

    溫意學不會拒絕長輩:“好,后天周末我輪休,到時候就打擾阿姨了。”

    “好的, 那阿姨就等你過來哈。”

    電話掛掉,溫意把手機塞回包里, 頓一下轉頭:“后天你回家嗎?”

    顧連洲搖頭:“后天警隊有事,我不回家,你放心去吧。”

    話里話外,都仿佛是知道她不想見到他的樣子。

    溫意抿抿唇,沒有說話。

    周日上午,溫意早早起床,先去附近的精品超市挑了些水果,又自己花時間烤了一份戚風蛋糕,準備帶給南瓊。

    這么一通折騰下來,到顧家剛剛好是中午,南瓊在門口迎接她,見到她眼睛一亮:“怎么還買了東西過來。”

    “隨便買了一點水果,還有自己烤的蛋糕。”溫意略微靦腆地笑,“阿姨你嘗嘗好不好吃。”

    “小意真懂事。”南瓊感慨,“比他倆懂事多了。”

    這話溫意不好接。南瓊牽著她的手進屋,路上笑瞇瞇道:“小意,你還記得上次你說要認識的那個男生嗎,他最近回國了,阿姨今天特地讓他來家里,你們倆見一面,不是在外面,也不用拘束。”

    溫意愣住,腳步一停,后知后覺想起自己的確是答應過南瓊。

    “阿姨……”她張了張口,心里哭笑不得。

    “怎么了?”南瓊也隨之停下,安撫道,“不用緊張,不喜歡就當交個朋友,別有心理壓力。”

    都已經走到這了,也不好再回去,溫意只好硬著頭皮隨南瓊進去。

    客廳里坐著南瓊的朋友,也是一位保養得當的美婦人,旁邊坐著一個年輕的男人,男人身上穿著淡卡其色的西裝,整個人氣質慵懶明亮,正在和母親談笑著。

    南瓊帶著溫意進去坐下,男人抬眸,含笑的目光順著落到她身上,眼里劃過轉瞬即逝的驚訝:“是你?”

    南瓊和那位美婦人齊齊發問:“你們認識?”

    溫意一頭霧水,她怎么不記得在哪里見過這個人。

    “一面之緣。”他站起身,朝她伸出手,“你想必不記得。我姓喬,喬越。”

    溫意禮貌回握他的手指:“你好,溫意。”

    見此情形,南瓊和喬夫人彼此交換目光,心領神會地找了借口去花園聊天,把客廳留給兩個年輕人。

    溫意沒經歷過這樣的場景,一時尷尬,喬越卻徑直笑了起來:“看來溫小姐是真的不記得我了。”

    溫意搖搖頭:“抱歉。”

    “上周五,ART酒吧。”喬越提醒,“你喝多了,在衛生間門口撞到了我。”

    溫意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是你。”

    “是我。”他笑著點點頭。

    “世界真小。”溫意不由得感慨。她難得一次狼狽的時刻,竟然還被認識的人撞上了。

    “難道不是我們有緣嗎?”喬越說,“聽說你是醫生。”

    她點頭,出于禮貌:“你呢?”

    “我是策展師。”

    是一個溫意沒有聽說過的職業。

    喬越借著這個話題跟她聊起來,展示自己過往的一些作品展。溫意一直很有禮貌的附和著。

    她是很純粹的理科生,從小就是數學滿分語文靠運氣,于藝術上更是沒什么造詣。

    因此喬越展示的那些,在她看來都很美,但確實看不懂更深一層的意義。

    喬越看出了她的勉強,收起自己的手機問:“溫小姐,你是不是對我沒什么想法。”

    溫意沒想到他如此直白,但她也的確不想再拖泥帶水,于是點點頭:“抱歉,您展示的這些都很美,是我的藝術審美太低。”

    “審美沒有高低之分。”喬越很會講話,“我想溫小姐拿手術刀的畫面藝術感會更強。”

    溫意笑笑,稍微有些不自然地端起青瓷茶杯喝了一口水。

    喬越沉吟片刻:“不如這樣吧溫小姐。你給我三次機會,我們見三次面,如果你還維持今天的想法的話,那我們就只做朋友。”

    溫意隱隱被嗆到。

    喬越微微一笑:“看在雙方長輩的面子上,還請你給我這個面子。”

    溫意放下茶杯,視線從喬越身上劃過,又落到遠處的南瓊身上,最終道:“好。”

    中午時,溫意在顧家用了午飯,喬越和喬夫人吃完飯就離開了。飯后,南瓊詢問溫意的意見:“你們聊得怎么樣?”

    溫意模棱兩可,不好直接說自己沒那意思,于是道:“他很有才華。”

    南瓊笑:“沒事,多見幾面,多了解了解。”

    也好。溫意想,就像喬越說的那樣,見三面之后,他們倆都好應付長輩。

    下午的時間,溫意陪南瓊在家里修剪花草和插花,南瓊待她和南熹沒什么兩樣,像親生女兒一樣。

    南瓊很溫柔,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讓溫意想起自己的媽媽。

    晚上,南瓊想留她吃完晚飯再回去,溫意不好意思再留,南瓊看了眼外面已經黑下來的天色:“這么晚了你自己回去多危險,連洲快回來了,等他回來吃完飯讓他送你回來。”

    溫意心里咯噔一下:“南阿姨,我就不——”

    話還沒說完,玄關處已經傳來動靜,保姆笑呵呵的聲音傳來:“連洲回來了。”

    “你看。”南瓊說,“正好。”

    溫意抬眸,視線對上男人的視線,一時有些難以言說的尷尬。

    飯桌上的氣氛很沉默,南瓊一直拉著溫意說個不聽,顧連洲坐在她對面,不言不語,姿態懶散地聽著南瓊叮囑她跟喬越多相處相處的那些話。

    說完溫意,南瓊又開始轉頭數落顧連洲,數落他不去見那些自己安排好的姑娘。

    “媽。”顧連洲眼皮也不抬,“您別費心了,我有喜歡的人。”

    溫意手里夾著菜的筷子微微一抖,魚塊掉進碗里。

    南瓊根本不信:“你少在這哄我,哪呢?你那個工作哪能接觸到女孩子,除非你帶回家我看看。”

    溫意若無其事地重新夾起來,送入嘴中咬了一口,有些食不知味。

    顧連洲放下筷子,抬眸緩慢地掃了她一眼,他的視線有些過分明顯,溫意想不注意到都難。

    餐桌上彌漫著難以言說的暗流涌動,良久后,顧連洲收回視線,輕飄飄地開口:“您見過。”

    “我見過?”南瓊皺眉,“宋絮嗎?”

    “不是。”顧連洲擦了擦手,語氣懶散,“我吃飽了。車里等你。”

    最后一句話是對溫意說的。

    見他這幅樣子,南瓊差點又要發火。

    溫意也差不多吃飽了,連忙安撫幾句。

    南瓊擺擺手:“我真是懶得管他,兄妹倆一個比一個不省心。小意,阿姨能拜托你件事嗎?”

    “您說。”溫意拎起茶壺給南瓊倒水。

    南瓊嘆了口氣:“連洲他不聽我的,我每次讓他去見人家姑娘他都不去。你能不能幫阿姨想個辦法,把他帶過去。”

    上好的龍井泡出的清澈茶湯徐徐倒入杯中,溫意睫毛一顫,只能干笑,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南瓊覆上她的手,語氣憂嘆:“也罷,我怎么能為難你,是阿姨想得不周到,你就當沒聽過。”

    溫意頓了頓,放下茶壺,目光閃爍,沉默片刻后:“沒關系阿姨,我可以試試。”

    “真的嗎?”

    “畢竟是為了連洲哥好。”她微微揚唇。

    回去的路上,溫意仍舊坐副駕駛,坐的次數多了,副駕駛的座椅高度一直保持著最適合她的位置。

    二人仍舊保持沉默,直到溫意手機亮了一下,她打開微信,發現是喬越的好友申請。

    溫意點了同意。

    與此同時,顧連洲的聲音不高不低響起:“我媽介紹的你今天見了?”

    剛加上好友,喬越就發來了一條信息,溫意打字回應,敷衍地回了一句“嗯”。

    顧連洲側目,看到她忙著回信息,唇角還微微上揚的樣子,眸色一暗。

    他臉上的笑意全然消失,腳下油門越踩越緊。

    回到家是八點多左右,白天吃得有點多,溫意先戴上耳機去樓下跑了一圈步,才回來洗漱。

    吹干頭發,溫意想起自己答應南瓊的事,她對著鏡子慢騰騰地梳理頭發,一時覺得自己有些太沖動了。

    可惜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

    溫意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片刻后,去廚房打開櫥柜,取出自己昨天在樓下面包店買的黃油曲奇。

    她又拿了一個木碟子出來,把曲奇擺好放在上面,端著碟子去敲顧連洲的門。

    按下門鈴后,溫意耐心很好地在外面等著,過了一會兒,門才從里面打開。

    男人肩上還搭著毛巾,黑發潮濕而微亂,走過來的同時空氣中仿佛彌漫著隱隱佛手柑味道的水汽。

    他顯然是剛洗完澡,頭發還沒來得及吹干,一身黑色的家居服閑適懶散。

    看到她,顧連洲有些微訝,視線落到她手里的盤子:“這是?”

    溫意不動聲色地往后移了半步,離他遠些才感覺呼吸順暢了點,她輕咳一聲,垂睫并不直視男人:“我烤曲奇烤多了點,你要嘗嘗嗎?”

    “……”

    顧連洲半垂眸:“你烤的?”

    “你不信?”溫意揚起臉,“還是你看不起人。”

    “沒有。”顧連洲定定看了她幾秒,伸手從木碟子上拿起一塊,放到唇邊咬了一口。

    溫意看著他吃下去,張口說:“你周五晚上有空嗎,沒空的話我請你吃個飯……”

    “咳咳咳!”她話音還沒落,顧連洲卻被嗆得劇烈咳嗽。

    溫意連忙踮腳,輕輕拍他的后背:“你沒事吧。”

    她也剛洗完澡,吹干的頭發順滑柔軟,發尾若有若無掃著手腕,身上滿是潮濕的晚香玉香氣。

    顧連洲稍稍偏頭,鼻尖幾乎要順著碰到溫意的肌膚,他眼里寫滿了不解,沉吟半秒后問:“你打人了,還是醉駕了?”

    ……

    言下之意就是,犯什么事了,值得她態度這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地討好。

    溫意臉色一黑,瞬間松開手,扭頭:“愛吃不吃。”

    身后落地一聲很淡的輕笑,隨即她被人隔著袖子捏住手腕:“怎么這么沒耐心?”

    “去不去?”溫意語氣不爽。

    心臟卻跳得很快,一是因為心虛,二是因為男人握住她的手。

    “去。”他在后面好脾氣地說,“不用你請,想吃什么,我請你。”

    一周很快過去,周五晚上,溫意下了班和薛幼儀道別,坐電梯直接前往地下車庫。

    在車庫掃視一圈,很快找到顧連洲慣停的位置,溫意走過去,經過一扇電梯門前的時候,下意識放慢了腳步,看一眼自己的剪影。

    她今天因為要做手術,所以穿得十分隨意,牛仔褲配淺卡其色風衣,長發用抓夾挽在腦后,幾縷碎發垂在白襯衫的領口。

    溫意睫毛動了動,收回目光,繼續朝副駕駛走去,拉開副駕駛門的那一刻,她直接愣在原地。

    副駕駛座椅上放著一捧很大的花,雪梨紙包裹著各種各樣飽滿盛放的粉玫瑰,主花和搭配花藝師精心設計過,整體層次夢幻得像藝術品,一眼就能奪去人的目光。

    她呆在原地,張了張嘴,心臟像是被人重重一揉。

    “不喜歡嗎?”男人臉部輪廓隱在半邊昏暗里,輕聲問。

    溫意晃過神來,半遲疑地問:“送給我的?”

    他笑了下,語氣懶洋洋的:“還有第三個人一起吃飯嗎?”

    溫意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坐上副駕駛,把花抱到腿上。

    近看更加漂亮,主花是如同少女腮紅一般的顏色,其他的粉色也各有千秋,抱在懷里如同置身于粉色的海洋。

    “謝謝……”她轉頭,輕聲呢喃。

    顧連洲側眸,女孩淺亮的瞳孔里映著花瓣的形狀,皮膚晶瑩得如同春水,唇瓣也在懷中粉色海洋的映襯下透著玫瑰般的顏色。

    他怔神,喉結微微滑動:“你喜歡就好。”

    不枉他在花店里挑花了眼,拿不準她喜歡什么,最后店主說,不如她來幫他設計一款,女孩子一定都喜歡。

    溫意輕輕撫摸著花瓣,車越往前開,她的心卻越沉重。

    顧連洲看了眼導航:“云粹坊,你想吃這家,這家店老板是我媽一個朋友。”

    溫意機械地扯了扯唇角。

    車很快停在云粹坊門口,溫意把花輕輕地放在位子上,自己下車。

    兩人剛一進門,便有穿著旗袍的服務生迎上來:“溫女士是吧,位置已經定好了,請跟我來。”

    顧連洲低頭看她:“你訂的位置?”

    溫意沉默。

    二人繞過屏風,來到角落處的包廂,服務生推開門:“請進。”

    顧連洲的腳步生生停在原地。

    包廂里南瓊攜著一年輕女子而坐,那女子低頭淡淡飲茶,南瓊則對顧連洲招手:“連洲,進來。”

    顧連洲腳步未動,嗓音不咸不淡:“你特意找我,就是為這個?”

    第48章 長晝

    溫意和南瓊走后, 包廂內只剩二人。

    服務生陸續上菜,這家店主營蘇州菜,桌上還有一套泡茶的器具, 二人略動了幾筷子, 相顧無言,中途時淺接了幾個電話, 聽上去都是工作的事。

    時淺低眸泡茶,上好的都勻毛尖, 淡淡清香被茶湯激起, 她推一杯給顧連洲道:“我也是被長輩逼過來。”

    “抱歉。”顧連洲道,“時小姐如果有別的事,可以先離開。”

    時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 起身也道一句“抱歉”之后便離開。

    顧連洲又坐了十分鐘左右,指腹摩挲著茶杯,在腦海中冷靜地回想了一遍周日那天晚上溫意過來送曲奇上的樣子。

    半晌, 他唇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杯中的清茶喝盡,顧連洲招手叫來服務生, 結賬離開。

    車還停在門口, 花也還在,副駕駛人去花留,溫柔美好的粉色和空空如也的座位仿佛在昭示著他的準備是一場空。

    顧連洲定定盯著那束花幾秒, 伸手拎起花,下車走到垃圾桶旁。

    粉色的花霧在燈光下愈發輕暖美麗,花束上殘留的淡淡消毒水味道彰顯著它的主人才剛離開不久。

    面前仿佛還浮現著溫意抱花時珍惜的神情, 顧連洲的手放到垃圾桶上方,動作停滯了許久, 他閉上眼,嘆一口氣,又拿了回來。

    坐回車里,顧連洲直接撥通南瓊的電話,問她們去了哪里。

    “你跟時淺這么快就聊完了?”南瓊勃然大怒,“你又說了什么?”

    “我沒那個意思她也是,而且人家還有工作要忙。”顧連洲敲出一根煙,打火機火焰竄出,他又想到什么,把打火機和煙都扔了回去。

    南瓊深呼吸一口氣:“你愛干什么干什么吧,我不管了,我已經回家了,溫意和喬越吃飯去了,你看看人家。”

    說完,南瓊啪地掛斷了電話。

    手機屏幕暗下來,車廂內也隨之陷入沉寂,顧連洲指腹劃過屏幕,光線再度亮起,通訊錄停在有溫意名字的那一頁。

    晚風驟起,簌簌吹過樹葉,他的動作一動不動維持了許久,最終,顧連洲關上手機,丟到一邊。

    和南瓊分開后,溫意按照和喬越約好的時間地點,打車去了一家酒館。

    說好了要和喬越見三次,這是第二次。從出租車上下來,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家頗具特色的中式小酒館,門口掛著兩盞仿古制的燈籠,門前氣氛靜謐。溫意推開門進去,里面有女歌手悠悠揚揚地唱著民謠。

    喬越在二樓露臺向她招手。

    “怎么樣,這地方還可以嗎?”落座后,喬越細心地問服務生要了張毛毯披在她腿上。

    “挺特別的。”露臺的風有些涼,溫意蓋好毛毯。

    喬越翻開菜單,轉向放到她面前:“想吃些什么,這里的創意菜味道還不錯。”

    “我不挑。”溫意說,“你點吧。”

    喬越挑了挑眉,直接把菜單合上,招手跟服務員說了幾句話。

    沒過多久點的餐便被端上來,口味非常混合的麻婆豆腐鴨肝比薩,清甜的甜蝦牛油果,精致的盤子裝著三個焦糖泡芙,溫意一口咬下去,里面竟然是黑松露混合著芝士。

    她吃不太慣,略微覺得有些膩,好在喬越還給她點了一杯度數很低的起泡酒,柚子味道,足夠清爽解口。

    溫意一一嘗了幾口后,便端著酒杯靠在椅子上淺啜。

    這地方的確愜意,對岸便是江與璀璨燈塔,夜風陣陣拂過,吹得人心曠神怡。

    她出神地望著蘇門河,喬越凝視她:“你心情不好嗎?”

    溫意沒避諱,直白道:“一點點……抱歉。”

    喬越搖搖頭,若有所思:“今夜讓你心情不好的人,和上次令你在酒吧醉酒的,是同一個人嗎?”

    溫意微訝:“你……”

    他接話自我調侃:“我們藝術家都是這么敏感聰慧的。”

    溫意揚唇笑了下,眉眼映著露臺燈光,清然靈動。

    喬越看著她,眸光閃動,不覺微微嘆氣。

    “可惜……”他說,“我第一次知道來晚了,這么令人遺憾。”

    溫意不知該如何回應這句話,只好閉唇不言,她掌心摩挲著玻璃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喝著。

    “要再來一杯嗎?”喬越邀請,“度數高點的?”

    溫意擺手:“不了。”

    酒后鬧事,她算是了解了自己的秉性,不敢再來第二回 。尤其這次,她本來就騙了顧連洲。

    心底生起密密麻麻的愧疚,溫意腦海中再次回想起那束精心準備的粉色花束,以及她拉開車門時,男人期待的眼神。

    最后是包廂門打開時,他問她,你特意找我,原來就是為這個嗎?

    溫意深呼吸一口氣,只覺得心里扎進了一根綿軟的刺,浸泡在冰冷的酒里,逐漸清醒過來。

    痛嗎?遠沒有被拒絕的那天痛。

    畢竟她曾兩次將真心捧到他面前。

    踐踏真心的人,哪有被踐踏的痛。

    溫意沒有和喬越待到太晚,九點剛過一刻,她便和喬越道別。

    喬越開車送她回家,他沒沾酒。溫意喝了一杯柚子清酒,略有些薄醉,但面上看不出來,眼神仍是清明的。

    他送她到家樓下,解開安全帶前,溫意側眸說:“今天你付錢了,下次我請你吃飯。”

    “原來你還愿意同我再見一面?”

    “我們不是說好了三次嗎?”溫意認真道,她重諾。

    喬越垂睫,笑容有些落寞,他下車繞到她這側,替她拉開車門。

    “謝謝。”溫意拎著包下車。

    她今夜真是有些不修邊幅,腦后抓夾里的頭發松松散散,碎發隨意地飄落著,她渾不在意地撥到耳后,露出一張越素越清艷的臉,對喬越笑:“再見,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喬越盯她兩秒,忽然傾身,手攬到她后背,十分紳士地抱了她一下。

    樓上的玻璃窗亮光忽明忽暗。

    “晚安。”他在她耳邊輕聲說。

    溫意一驚,然而喬越的動作太過禮節性,導致她沒有在第一時間推開。

    片刻的相擁,喬越很快松開了她,繞回駕駛座,揮手和她再見。

    溫意看著車子消失在小區花圃的轉角,才轉身上樓。

    走進電梯,她抬手按下24樓,兩側門逐漸合攏,溫意抬手,解下自己的圍巾。

    悶悶的束縛感消失,溫意順著把抓夾也取了下來,一同塞進隨身的托特包里。

    電梯“叮”一聲停下,她晃晃腦袋,用手梳理兩下頭發,長呼一口氣揉著太陽穴往外走。

    樓道是很敏感的聲控燈,在溫意踏出電梯那一刻就開始亮起明亮的光線,她邊走邊揉自己的腦袋,繞過轉角快到自己門前的時候,腳步猛然停住。

    先映入她眼簾的,是被扔在地下的粉色花束,如霧般輕靈優美的顏色此刻卻像明珠蒙塵,孤單單地待在男人腳邊。

    聲控燈在此刻暗了下去,于是男人手中零星的火光便越發明顯。

    “顧——”溫意下意識想后退一步,腳底卻像被黏住一樣動彈不得。

    他掐滅煙,最后的光線消失,黑暗中,他越過粉色的玫瑰,一步一步朝她走過來。

    溫意像被掐住呼吸,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被男人緊扣住,逼退到角落。

    他攥住她的手腕,灼熱的掌心攬在她腰間,低頭,呼吸近在咫尺,語氣沉沉問道:“剛才他就是這樣抱你的嗎?”

    溫意原本大腦一片空白,聽聞這句話一愣。

    他看到了?

    顧連洲沒有給她反應的時間,兀自在她耳朵上咬了一下:“說話。”

    酥癢的熱感從耳骨最敏感的地方傳來,溫意渾身一激靈,臉到脖子紅了個遍,開始劇烈掙扎:“顧連洲,你在干什么!”

    男人在她耳邊冷笑了一聲,氣息寸寸落入脖頸,陰影籠罩,他更緊地攬住她的腰,讓她貼向自己,又重復了一遍:“我問你,他是這么抱的嗎?”

    沉沉酒氣傳來,他身上的侵略性過強,溫意愕然:“顧連洲,你喝酒了嗎?”

    “與這無關。”他輕而易舉抵住她掙扎的膝蓋,騰出手去掰她的下巴,逼她抬頭看自己。

    對視的一瞬間,男人的眼眸深不見底,溫意心尖一顫。

    “你放開我!”她抬腳去踢他的膝蓋:“顧連洲,你瘋了嗎?”

    “我很清醒。”他掐著她的下巴,低頭和她對視,神情晦暗不明,“瘋的人是誰?溫意,你自覺自己相親不夠,也要送我一場好兩不相欠是嗎?”

    “是!”下頜傳來被捏的疼痛,逼得溫意幾乎要痛出淚,她揚著臉看他,毫不服軟,“是又怎樣,顧隊長,所有人都說你是在保護我,是為我好。我現在要說自己也是為你好,你滋味如何?”

    “溫意——”他深呼吸一口氣,眸色晦暗不明。

    溫意眼里幾乎要沁出淚來,她冷笑一聲:“你不是說拿我當妹妹看待嗎,不是說希望我也幸福嗎。南阿姨給我介紹的喬越,我覺得他人很好,怎么,難道你想要再親自把關嗎?”

    “連洲哥,別說你只是南熹的哥哥,就算你是我親哥,也管不到這么寬。”

    “你說是嗎?”

    她句句反唇相譏,一句又一句扎進他心口,紅唇在黑暗中開合,像極了他抱回來的玫瑰花瓣,那雙素來漂亮的眸子上揚,寫滿了對他的諷刺。

    顧連洲眸光一暗,捏住她下巴的力道愈發收緊。

    溫意吃痛,抬眼瞪他,“顧”字還未發出半個音節,余下的話語盡數淹沒在男人的唇舌中。

    她瞬間瞪大眼睛,身體僵住,呼吸在一瞬間變得急促。他低頭徑直吻上來,另一只手緊緊扣住她的手腕,膝蓋抵在她腿間,讓她完全動彈不得。

    渾身的血液仿佛在頃刻間倒流,溫意背后貼著冰涼的墻面,身前是男人強勢滾燙的身體和吻,兩相之下,她甚至忘記了呼吸。

    他吻得一點也不溫柔,唇齒中混合著酒精和清苦煙氣,嘗到她喝過的柚子清酒,吻便更重了些。

    驀地反應過來,溫意雙手猛地去推男人的手,同時張開牙齒在他唇上狠狠一咬。

    這一下咬得毫不留情,溫意瞬間就嘗到血腥氣。

    顧連洲終于放開她,她大口大口喘氣,緊接著他又掐起她的下巴,拇指指腹微微用力按在她貝齒上,嗓音沉啞:“跟誰學的這么愛咬人。”

    “要你管!”溫意胸前因為呼吸起伏著,發絲凌亂地貼在潮紅的臉頰旁,氣血上涌,她抬手狠狠扇了男人一巴掌。

    他并未攔住她的手腕,結結實實挨下這一巴掌。

    溫意牙關緊咬,手落下后在顧連洲胸膛用力一推。

    這一點小力氣根本算不得什么,顧連洲配合地退后幾步,靠到對面墻壁上,偏頭碰了下自己右臉上的淡淡紅印,眸間浮笑,抽出一根煙咬在唇間。

    打火機在虎口一下一下撥著,他沒有要點燃的意思,只是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她。

    玻璃窗中清淺的月光淡淡落入,在地上仿佛一汪流動的水銀,粉色的玫瑰花瓣像被遮上一層天然月色紗。

    溫意冷靜下來,把凌亂的發絲撥到腦后:“你瘋了嗎?我當你是哥哥你在做什么?”

    “哥哥?”顧連洲靠著墻,姿態懶散地笑了下,提醒她,“你看哥哥是那樣的眼神嗎?”

    “你——”溫意從未見過他如此渾不吝的樣子,一時啞口無言。

    他繼續盯著她:“喬越,你看得上那樣的?”

    溫意腦中思緒如亂麻,慌亂一片,根本沒聽清他在說什么。

    她的沉默在男人眼里無異于默認,一直不斷跳動的打火機火苗倏爾停下,氣氛陷入沉寂,半晌后,溫意聽到男人緩緩開口:

    “如果他有機會,那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第49章 長晝

    他在說什么?

    溫意大腦轟隆一聲, 瞬間一片空白。

    緩緩抬眸看去,與她面對面的男人收了打火機,煙也摘下, 黑睫半遮的眼眸中藏著幾分認真。

    他看著她, 在等著她的答案。

    聲控燈亮起又滅下,月光再度變得明顯, 如春日的暗涌潑在二人腳下。

    這一次,月色不再將二人涇渭分明, 而是逶迤在溫意和顧連洲的腳下, 仿佛要將他們拉入同一片海域。

    溫意沉默了許久。

    “顧連洲。”她慢慢開口,“你喝多了。”

    他分明不是清明的狀態,她的唇齒間現在尚且殘留著酒氣,是被他侵染過的白蘭地。

    顧連洲定定地看著她, 姿態散漫,神情卻專注:“我清楚自己在說什么,溫意——”

    “不——”溫意深呼吸一口氣, 攔住他剩下的話,“顧連洲, 有什么話等你酒醒了再說, 就當給我時間考慮,也給你自己反悔的機會。”

    “我不需要反悔的機會。”他道,“你想考慮多久。”

    “不知道。”

    “三天可以嗎?”

    溫意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 白了他一眼轉身打開門回自己的家。

    門砰地一聲關上,隔絕所有聲音,周遭頓時變得寂靜, 滿室黑暗,溫意背靠著厚實的門, 緩緩摸上自己的唇。

    有點點腫,男人方才吻下來時,是真的帶了些泄憤的力道,只是后來,漸漸變得溫柔。

    “如果他有機會,那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一室分明的寂靜里,溫意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中加快的心跳聲。

    周末沒過完,科室里緊急送來了一個重癥的病人,溫意忙著商議治療方案,一時之間把和顧連洲說過的話全然拋之腦后。

    由于患者的情況過分緊急,當天便推進了手術室,三個小時的手術下來,總算保住了命。

    又過了一天,患者的生命體征逐步趨于平穩,溫意才算放下心來。

    “你和黃憶霖熬兩天夜了。”周一下午下班時分,薛幼儀來到值班室和溫意換班,“主任說明后兩天你們倆自己安排,一人調休一天。”

    溫意正在洗手,甩甩手上的水,“我們商量過了,我休明天他休后天。”

    薛幼儀眼前一亮:“正好我明天白天不上班誒,要不要出去逛街。”

    “好。”溫意打了個哈欠,“不過要下午,上午我想多睡一會兒。”

    “當然。”薛幼儀哭喪著臉,“我今天還要值夜班呢。”

    換好衣服,和薛幼儀道別后,溫意走出醫院便看到了在門口等她的喬越。

    初春時節,天寒漸暖,喬越今天穿了件涂鴉拼色款的薄皮夾克,身段修長而亮眼,在人來人往的醫院門口十分惹眼。

    甚至于,他懷里還抱了捧花。

    被路人行注目禮,溫意十分不適,她快步走到喬越面前:“怎么不在車里等?”

    “怕你找不到。”喬越遞上花,“也想送你花。”

    那捧花是藍色系的搭配,精致而有藝術感,像一副油畫。

    溫意眸光動了動,莫名想起那天被她辜負的蒙塵粉玫瑰。

    她輕聲道謝,接了過去。

    今天是她和喬越約好的第三次見面,為報上次喬越請客,溫意特地說好今晚由她付賬。

    上了車,溫意撫摸幾把花瓣,把它放到懷里,打開手機:“你想吃什么?”

    “位置我已經定好了。”喬越側目,“法式料理可以嗎?”

    溫意點頭,她不挑食,只要喬越滿意就行,法餐雖然可能會有些貴,但她忍忍痛也出得起,算是回報喬越的酒和花。

    喬越一邊開車,一邊笑道:“餐廳老板是我朋友,自然不可能讓女士付賬。所以你之前同我說的請客,可能要留到下次了。”

    “下次?”溫意回頭,微微不解,“我們不是說只見三次面嗎?”

    喬越的笑容微妙一滯,隨即苦笑道:“所以今晚過后,你就同我再不見面了嗎?”

    溫意在屏幕上劃拉的動作一停,抬眼看喬越認真道:“三次是你提出來的,用來和兩位長輩解釋最合適。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以后還是朋友。”

    “只是朋友嗎?”喬越深深看她。

    溫意沉默:“抱歉。”

    她不是看不出喬越對她有點興趣,但大概只是一時的,她不會是他第一個心動的,也必然不會是最后一個。

    所以為了避免誤會,還是早些說清的好。

    喬越眼里映著霓虹流彩,眸光微黯,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仍然笑著問:“真的一點機會都沒有了嗎?”

    “我很樂意和你做朋友。”溫意認真地說。

    喬越搖搖頭,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道:“我們先去吃飯吧,你上一天班一定餓了。”

    溫意收了手機,默然片刻,點點頭。

    誰知她的“好”字還沒說出口,前方即將路過的沒有紅綠燈的路口忽然沖出來一輛紅色的跑車,這地段車輛稀少,燈光也算不上明朗,發現的一霎那。喬越猛地踩下剎車,一股巨大的沖擊力將溫意從后座往前帶,她全身都是懵的,被彈起又被安全帶按下。

    ……

    溫意整個人被束在安全帶后,心臟狂跳,驚魂未定。

    喬越明顯也是被驚到了,瞳孔放大半秒后,陡然想起副駕駛的人,立刻解開安全帶:“溫意,你沒事吧?”

    “我沒事。”溫意緩慢地眨了下眼,從巨大沖擊中回過神來,“你先下車看看。”

    對方橫沖直撞過來,喬越躲避不及,車頭相撞,幸而他及時剎車,沒有釀成慘重的后果。

    二人一起解開安全帶下車,下車之后,喬越看清車牌號,臉色一變,瘋狂地去敲車門:“喻寧,你他媽瘋了嗎?”

    車門哐當一下從里面打開,先被扔出來的是一只與跑車同色的紅色女士手包,隨后穿著十厘米細高跟的女子跌跌撞撞從車里下來。

    喬越接住她,語調都變了:“你沒事吧?”

    那女子涂一張紅唇,纖細漂亮,在夜里嫣然一笑,嬉皮笑臉道:“死不了,放心。”

    “這就是你那相親對象啊。”她隨即轉臉打量溫意,一撇嘴,酸溜溜的,“這么漂亮。”

    溫意本來進退兩難,一聽這話,反而莞爾。

    喬越臉色鐵青:“你發什么瘋?”

    “你不肯見我,我只能這樣嘍。”被叫做喻寧的女孩子閉上眼說,“你今晚總不能拋下我了吧。”

    喬越深吸一口氣,猛地松開手,喻寧踉蹌兩步,靠著自己的車站穩。

    他轉過頭跟溫意滿臉歉然:“不好意思,看來我們只能打車去吃飯了。”

    還吃飯啊?溫意驚訝:“你的車?”

    “我打電話叫人來處理。”

    靠著車的女孩子噗嗤一笑。

    喬越冷冷地瞥了她一眼。

    她滿臉無辜,手機鏈在指間轉啊轉,對著溫意說:“抱歉啊,我剛才報警了,你今晚飯可能是吃不成了,得跟著我們倆去派出所一趟。”

    溫意一愣:“報警?不應該是交通局來處理嗎?”

    喻寧笑吟吟的:“我報警說剛才有人對我進行人身傷害啊。”

    溫意:“……”

    二十分鐘后,三人一同被帶去了最近的派出所。

    原本不過是一起很簡單的交通事故,雙方都沒有人員受傷,車送去修理便好了。結果喻寧直接報警,硬是一口咬定喬越剛才不僅抱她,推她那一下還把她推傷了。

    喬越自然矢口否認,二人在派出所里僵持不下,民警聽得都頭痛,不想和這一對情侶掰扯,于是轉頭先跟溫意說:“姑娘,這應該沒你什么事了,要不你讓家人來簽字,你先回家?”

    “好啊。”喻寧轉頭,笑得燦爛,“警察叔叔,您讓她先走,把我和這男的一起拘留一夜。”

    “你當這是哪,是你想來就來的。”民警怒,“你們倆也給我簽字走人!”

    喻寧吐吐舌頭。

    溫意不想再摻合一腳他們的事,坐在椅子上翻了一圈通訊錄,發現她竟然沒有可以叫來簽字的朋友。

    薛幼儀今晚值班,陳老師年紀大了,這么晚不好折騰她跑一趟,剩下的則都是不太熟的關系。

    手指停在某一個名字上,溫意頓了片刻,毅然決然地繼續往下滑。

    冷靜思索了一會兒后,溫意決定麻煩時雨來一趟。

    她編輯了一大段信息,正準備給時雨發過去的時候,忽然聽見派出所里面傳來開門聲,緊接著是一串腳步聲,熟悉的聲音笑道:“麻煩你們了,那這人我們就帶走了。”

    “韓警官說什么麻煩,您在這簽字就行。”

    溫意愣了愣,抬眼看到韓木從里面走出來,她頓時升起希望:“韓木哥!”

    韓木也是一愣,待看到她:“溫意?這是哪一出?”

    “您認識?”民警說,“這姑娘今晚遇到車禍了,接著她朋友又發生了點意外,沒她什么事,簽個字她就能走人了。”

    “車禍?沒受傷吧?”

    “沒。”溫意搖頭,面色誠懇,“韓木哥,你能幫我簽個字嗎?”

    “這……”韓木挑眉,隨即面露難色,向自己身后看了一眼,“要不還是讓頭兒給你簽吧。”

    “什么?”

    溫意話音剛落,便看到顧連洲從里面走了出來,身后還跟著高威,正壓著一個戴手銬的男人往前走。

    他手里正翻看著什么,聽到韓木的話,抬眸看過去,正正好與坐在門口的溫意四目對視。

    溫意心臟一跳,略刻意地別開眼,一看到顧連洲,上個周五晚上的回憶如潮水般涌入腦后,男人滾燙的氣息仿佛仍然在頸邊,激得她皮膚寸寸變紅。

    片刻后,她聽到顧連洲的聲音響起:“你們把人帶回去吧,我來簽字。”

    “頭兒你不回去了嗎?”高威粗神經。

    韓木抬腳踹他:“還問。”

    經過門口的時候,二人跟溫意打了個招呼。

    “溫醫生怎么在這?”高威奇怪道,“你犯什么事了嗎?”

    溫意笑,如實解釋了一遍。

    “原來是這樣。”高威恍然大悟,仍然是神經大條,“那頭兒送你,我們就先走了。”

    “快走吧。”韓木扶額,“溫妹妹再見。”

    “再見。”

    溫意又等了一會兒,面前落下陰影,男人手里勾著鑰匙來到她面前:“走。”

    溫意抿唇:“謝謝。”

    顧連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這姑娘今晚穿得隨意,一貫襯衫長褲,身形修長昳麗,不知是不是夜晚的緣故,面色看起來比平日白,眼下淡淡的烏青,素面朝天,清亮漂亮。

    溫意跟著他走到門外,快下樓梯的時候她忽然停了停步。

    顧連洲已經走下臺階,回眸看她。

    “我去跟喬越說一聲。”溫意說完,匆匆轉身。

    顧連洲在車里等了很久。

    不知道溫意和喬越在說什么,他手里的打火機明明滅滅十多次,咬在唇間的煙始終未被點燃。

    又過了一會兒,聽見動靜,顧連洲抬眸看向窗外,溫意和一個年輕男人一起走出來,那男人看上去一臉歉意。

    她輕輕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表示安慰。

    顧連洲撥打火機的動作一停,火光倏然熄滅,咬著濾嘴的力道加深,他頓了頓,摘下煙折斷,直接推開門下車。

    溫意還在和喬越說話,喬越過于介懷今晚的意外,總覺得對不住她。

    “沒關系的,再說今晚本來也是我請你吃飯,我們可以下次再——”話說到一半,溫意頓覺不對,身后傳來腳步聲,下一秒,她的手腕被男人緊緊握住,她身體不自主地被拉著往后退去一步。

    “你——”她生氣想掙開,抬頭和顧連洲對視,男人低著眸,眼底墨色隱隱加深,情緒分辨不清。

    “這是?”喬越看到他攥著她的手腕,看向溫意問道。

    溫意收回和顧連洲對視的目光,微微一笑,唇角輕啟:“我哥哥。”

    三個字一出,她瞬間感覺到握著她手腕的力道又緊了幾分。

    與之相反的是顧連洲的聲音,不緊不慢:“沒血緣。”

    喬越的神色瞬間變得微妙。

    說完,顧連洲低眸,凝視溫意的眼睛:“該回家了。”

    “……”

    “那我先走了喬越。”她正色道,“有機會再約,你先進去看喻小姐吧。”

    喬越只能點頭:“路上注意安全。”

    他幾乎一路牽著她的手下樓梯,溫意掙脫不開,一路上不知道瞪了顧連洲多少次。

    坐進副駕駛,男人的力道一松,溫意立刻松回手,低聲憤憤地罵了一句:“無賴!”

    顧連洲微微揚眉:“罵我什么?”

    溫意別開臉,才不想再說第二遍。

    顧連洲關上副駕駛的門,繞回駕駛座坐下,他發動引擎:“吃飯了嗎?”

    溫意沉默片刻,才說:“我回家吃。”

    顧連洲看了她一眼,調轉車頭,車停在一家餐廳面前。

    他下車,來到副駕駛,打開車門。

    溫意不下去。

    二人略微僵持了片刻,顧連洲俯身,嘆了口氣:“先簡單吃點,我再帶你去醫院,你不是扭到腳踝了嗎?”

    溫意眉心一動,扭頭:“你怎么知道的?”

    撞車的時候她的確扭了一下腳,但是應該不嚴重,只是有些疼。

    只是她不想讓喬越愧疚,所以始終沒表現出異樣。

    他是怎么看出來的?

    顧連洲伸出手讓她扶著自己:“剛才你下樓的時候,右腳像是有點不敢用力的樣子。”

    溫意盯他兩秒,最終垂眸,把手放到了他掌心。

    二人在餐廳簡單吃了點,因為已經過了飯點,溫意也不大餓了,所以吃得并不多。

    吃完飯顧連洲帶她去醫院,溫意在副駕駛昏昏欲睡,車停的時候,她迷蒙地睜開眼,依舊是聽見車門被打開的聲音。燈光從遙遠的地方落進來,她發現自己身上不知何時被蓋上了一條毯子。

    男人在車門旁,視線落在她腳踝處,輕聲問了句:“疼嗎?”

    或許是因為沒睡醒,溫意順著點了點頭,嗓音沙啞:“有點。”

    下一秒,身體一輕,顧連洲彎腰,把她從車里抱了出來。

    接觸到男人堅硬的懷抱,溫意猛地從瞌睡里驚醒。

    顧連洲的外套留在車上,上半身只剩一件黑色的襯衫,領口微微松散地翻折,她被他抱在懷里,只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清晰地感覺到男人胸膛肌膚的熱度。

    溫意不自然地微微掙扎了一下,顧連洲邁進電梯,低頭看她,眉眼漆黑,安撫的口氣:“一會兒就好,我怕你再走路會更嚴重。”

    這樣的對視,溫意能清晰地描繪男人下頜乃至鼻梁眉骨的線條,他看著她,瞳孔里全是她。

    溫意沒說話,別開臉,臉頰貼著顧連洲的臂彎。

    晚上的醫院人很少,開過單子之后溫意去放射科拍CT,放射科值班的醫生她認識,不免調侃了幾句。

    “外面那個是你男朋友?”

    “不是。”溫意側躺好。

    “真的?”醫生笑著調好儀器,“我可不信,看他抱你進來緊張的樣子。”

    溫意長睫微翕,沒有說話。

    拍完CT,結果要等待30分鐘才能出來,溫意坐在走廊的鐵皮椅上等著,對面是一整面的玻璃墻,墻后是綠意盎然的庭院,春天的晚上,月色很好,溫柔撫慰著新生的花花草草。

    不遠處的玻璃門出口旁圍出了一座鮮花錦簇的圓臺,圓臺上放置著一架鋼琴,有懷孕的女人坐在那里彈鋼琴,淡淡的琴音流淌在整個醫院中。

    溫意有些出神地聽著,直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她抬眸,顧連洲拎著一個紙袋子過來。

    他半蹲在她面前,從紙袋里取出綠色的杯子:“給你買了杯牛奶。”

    “謝謝……”溫意微微怔神,伸手接過來,紙杯外壁還是溫熱的。

    她低頭啜了一口,入口微甜,男人始終凝視著她。

    片刻的安靜后,他欲言又止:“溫意……”

    溫意抬睫,眸光沉靜。

    顧連洲一時失言,他深吸一口氣,才輕聲說:“那天晚上,抱歉,我——”

    “我知道你喝酒了,不用說抱歉。”溫意搖頭打斷他,濃長的睫毛淡垂,“我沒放在心上。”

    心里說不上是期待還是失望,溫意想,她早該知道會是這樣。

    “不是。”顧連洲隔著衣服握上她的手腕,“我是擔心嚇到你了,但是我那天說的話都是真心的。”

    手腕上傳來熱度,溫意睫毛一顫。

    漫長的安靜后,她慢慢抬頭,對上男人的視線。

    顧連洲始終在看著她,神色認真,完全不似那日醉酒后的樣子。

    四目對視,深夜醫院寂靜,庭院外隱隱有飛鳥經過的聲音,顧連洲緩緩開口,聲音沙啞:“你愿意聽我解釋嗎?”

    喝下去的牛奶仿佛無法消化,心口有些悶悶的擁堵,溫意垂首避開目光:“你想說什么。”

    顧連洲頓了頓,閉上眼睛,嗓音低而沉:“我知道現在說這些也許為時已晚。當時去港城前,生死未卜,我不確定自己能否活著回來,所以我想——”

    說到這里,他猝然止聲,語氣里帶上三分自嘲:“我想,如果你能忘了我,也許會好一點。”

    如果能恨他,甚至更好。

    顧連洲見到太多的傷痛欲絕。單是這三年里,盛清次次的崩潰和絕望,都映在他眼里。

    她深愛林潛,始終不肯放下,所以才日復一日陷在痛苦里。

    他不敢想,他知道,以溫意的執拗,只會比盛清更傷情。

    與其長痛,不如短痛。

    他原本是那么想的,但那天見到她亮晶晶的眼睛,顧連洲發現說出狠心拒絕的話,簡直難如登天。

    后來聽到她發燒時的夢囈,扎進心底,竟然比子彈穿透時還痛。

    他實在太高估自己了,看到她被綁在輪船上的那一刻,他幾乎想不顧一切地救下她,從此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海水淹沒鼻腔,瀕死之際,他抱著她,終于喟然承認他心底的自私。

    比起遙遠的痛,近處的不舍更叫人折磨。

    他放不下溫意。

    鋼琴聲不知何時已經停止,或許是時間太晚了,家人扶著探親的孕婦回去休息。

    偶爾有護士端著托盤匆匆經過,墻上的指針一分一秒在寂靜中走著。

    溫意雙手握著牛奶,熱度源源不斷傳入她掌心,她越攥越緊,指甲幾乎要無知覺地摳破紙杯。

    視線里是男人青筋隱隱的手背,手腕上她曾咬下的一圈牙印已經好了,只余淡淡的痕跡還未消散。

    她目光一點一點向上,循著衣領、下頜、鼻梁逐漸描繪他的輪廓,最終停在顧連洲如海面般翻涌著情緒的眼眸。

    他的眼睛生得好看,看人時長情也深情,現在那里面布滿了紅血絲,讓溫意想到在船上程萬宏將槍口抵在她額頭時,他看向她隱忍帶痛的目光。

    他從未說過愛她,但她明明在無數個時刻都從他眼里看到。

    溫意眼眶又酸又澀,難以控制的霧氣在眼睛里聚集,她努力控制不讓自己聲音泄出一絲哽咽,輕聲問道:“顧連洲,你喜歡我嗎?”

    他分毫不差地凝視著她,掌心合攏,將她的手包裹在溫暖里,真實可觸的體感,她曾經做夢都不敢想的一句話從他口中清晰地說出:

    “溫意,我喜歡你。”

    眼淚一瞬間奪目而出,心頭涌上飽漲的酸澀,溫意低下頭,自己還沒來得及擦眼淚,有人先她一步,略顯無措地從指腹抹掉她臉頰上的淚水。

    “別哭。”顧連洲的聲音里有顯而易見的微亂和心疼,“你要是不想聽,我就不說了。”

    溫意搖搖頭,又點點頭,月色彌漫,她的眼眶很紅,她沒有推開他的手,只是抬起頭,淚眼朦朧,輕輕地說,:“可是,我不敢再喜歡你了。”

    她本來就不是個足夠勇敢的人,否則也不會當了這么多年的膽小鬼。

    那給她擦眼淚的手一停,不過片刻,顧連洲的動作變得更加溫柔。

    他擦掉她臉上的淚水,眼里只有她,一字一句,緩慢而堅定地說:“如果你愿意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換我來追你好不好?”

    第50章 長晝

    醫院燈光冷白, 打在顧連洲的臉上,在眼下、鼻梁側投出淡淡的陰影。

    他說完那句話后,就一直看著她, 等著她的回復, 溫意臉上的淚痕漸干,視線重新變得清晰, 從男人覆在她手上的力道隱隱約約感覺到他的緊張。

    溫意覺得自己像個神經病,明明上一秒還難過得掉眼淚, 卻在察覺到顧連洲緊張的這一刻, 心里莫名地想笑。

    原來他告白的時候,也會像她一樣忐忑不安地等結果啊。

    她不合時宜地想起初次見到顧連洲的時候,彼時他意氣風發,舉手之勞甚至懶得留名, 揮揮手便離開。

    那時她看著他的背影,一仰望就是好多年,到了今天, 藏在心底的人竟然真的為她俯身折腰。

    久久等不到回應,顧連洲并未開口催促, 只是掌心出了一層薄汗。

    秒針一格一格走著, 足足走完一圈后,他才看見那姑娘目光飄忽地端起手里熱牛奶,放到唇邊喝了一大口。

    “慢點。”顧連洲下意識出聲提醒, 怕她嗆到自己。

    溫意已經咽下去,牛奶滑過喉嚨,些微的甜, 她清了清嗓子,看向顧連洲:“要是我不答應呢?”

    顧連洲微微一愣。

    溫意略微思索道:“我記得某人說過兩次, 說我以后會遇到更好的人,萬一我現在答應了,錯過了以后那個更好的人怎么辦。”

    顧連洲一噎,終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溫意輕輕的,把男人握著自己的手放回他自己膝上,眼中殘余淚光隨著淺淺的笑意變成點點水光,她認真地說:“所以,我覺得我還可以再看看。”

    “好。”顧連洲看到她不再掉眼淚,縱容地不再追問,但頓了頓,還是低聲補了一句,“盡量把我劃到你‘看看’的范圍內。”

    溫意不再說話,正好這時計時器響起,可以去機器那里取CT片子了。

    溫意還是坐在椅子上,等著顧連洲去取片子,手里的牛奶溫潤順滑,還帶著絲絲甜味,她不知不覺喝到見底。顧連洲回來,把片子遞給她,順手接過她手里的空杯子。

    溫意自己給自己檢查片子,一眼就看出骨頭沒裂,只是有些皮外擦傷,軟組織微腫,過兩天估計也就好了。

    她不甚在意地把片子裝回去,對顧連洲說:“走吧。”

    “不回醫生那看看嗎?”

    “我自己就是醫生啊。”溫意揚眉,“你懷疑我的醫術?”

    “沒有。”顧連洲一口否認,但他還是有些不放心,“藥也不用開嗎?”

    “開不開都行。”溫意想了想,“我家里有云南白藥的紅白噴劑,噴幾下也行。”

    她說完,見男人微微擰眉沉默,無奈之下只好把片子拍了張照片,給剛才看診的骨科醫生發過去。

    那邊很快回復,問她是不是沒事找事,片子都到手了還要他來看?

    溫意把聊天記錄貼到顧連洲眼前:“看到了嗎?只有你懷疑我。”

    “是我說錯話了,怎么能懷疑我們溫醫生。”顧連洲抬手接過她的手機,關上還給她,而后彎腰去抱她,“那我們回家吧。”

    他這動作自然順手,溫意卻愣了一下,耳朵不自然泛紅,腿下意識躲開他的手。

    男人的手落空。

    溫意鎮定自若:“男女授受不親。”

    顧連洲的動作微頓幾秒,隨后無奈揚起唇角,直起身伸出手:“那我扶你?”

    溫意慢吞吞地把手放到他掌心。

    她的手很白,十指纖纖,薄而緊致的肌膚貼著骨節,常年拿手術刀讓她的皮膚透著柔韌的彈性,一看便知不是柔若無骨。

    但是和男人拿過真刀真槍的手比,還是遜色太多。放進他寬大的掌心,一瞬間顯得她的手太柔嫩易碎。

    溫意睫毛微微翕動。

    顧連洲握著她的手,溫熱的繭輕輕摩挲著她的掌心,若有若無微妙的觸感。

    雖然說是扶她,但也和抱著差不多了,顧連洲一只手,幾乎托起她所有的力道,她大半個身體的重量倚在他身上,慢吞吞地走著。

    夜晚很涼爽,穿過醫院連通大廳的玻璃長廊,二人都沒有說話,但那種沉默卻和以往不同。

    到了車里,關上車門,溫意自己拉好安全帶。駕駛座傳來車門關上的聲音,隨即車內的頂燈被打開。

    溫意聽見塑紙窸窣的聲音,扣好安全帶后一抬頭,看見駕駛座的男人朝她勾了勾手。

    她微微茫然,顧連洲笑了下,手里拿著一張濕巾靠近。

    片刻后溫意反應過來,他是要給她擦臉上的淚痕。

    男人眉眼低斂著,頂燈折射著他五官流暢的輪廓,讓本就好看的眉眼顯得更加深情。從醫院里走出來,二人身上都帶著淡淡的消毒水味,氣息混合交融,竟然全無異樣。

    距離近在咫尺,溫意眼睛一眨不眨,胸口怦怦跳。

    顧連洲原本只是想給她擦下臉,見她像個布偶娃娃一樣乖巧,視線忍不住從水潤的眼睛移到她精致的鼻子,最后在淡紅的唇上停留幾秒。

    濕巾折三下,丟進車內垃圾桶。他收回漸暗的眸色。

    車內頓時陷入更深的沉默,籠著若有若無的曖昧。

    溫意不自覺咽了下口水,努力平復越跳越快的心臟。

    她想,自己一定要克制,不能這么輕易地再次心動。

    車從地下車庫開上去,外面天色已經很晚,月色漸暗,點點繁星遍布夜空。

    溫意靠在柔軟的真皮座椅里,從車前玻璃一路往前望去,華燈如織,映著星空格外美麗。

    她打開車窗,今晚的風也格外柔和。

    溫意舒舒服服地坐了一會兒,還沒忘跟旁邊的人客氣一聲:“今天晚上謝謝你,剛才吃飯多少錢,我轉你,當我請你。”

    顧連洲開著車,聞言一頓,視線未偏,很從容地來了句:“沒關系,下次再請吧。”

    “下次?”溫意聲音微停,后半句話還沒說出口,又聽見他補了一句:“你請喬越吃飯的那天就可以。”

    她一梗。

    “行啊。”溫意說,“那我喊你。”

    顧連洲側目瞥她一眼。

    車一直向前開著,經過某個地方時,顧連洲無意間掃過窗外的某個招牌,想到了什么,減速將車停在路邊臨時停車的地方。

    “嗯?”溫意有點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停車。”

    “等我一會兒。”他說著解開安全帶下車。

    溫意視線剛想追隨著看過去,包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見是喬越的電話,她接起來:“喂。”

    “到家了嗎?”喬越的聲音又變得十分溫和。

    “到了。”為了避免麻煩的解釋,溫意撒了個小謊。

    “到家就好。”喬越道,“剛才去拖車的時候發現你的花沒拿走,它還完好無損,要我給你送過去嗎?”

    溫意笑了笑:“不用了,那花本來就是你送我的。不必這么大費周章了,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幫我轉贈喻小姐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會兒,隨后喬越輕聲嘆氣:“溫意,抱歉。”

    “不用道歉啊,和你出去這兩次還是挺開心的,以后還是朋友。”

    喬越苦笑:“好。”

    “那就先掛了。”溫意頓感輕松,“好好照顧喻小姐,我覺得她很可愛。”

    “別人都覺得她瘋,難為你覺得她可愛。”

    溫意笑了笑,掛掉電話,她想起來顧連洲,正想往外看去,車門忽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一束飽滿的,盛開到極致的玫瑰突兀間出現在眼前。

    她一驚,呆住,不知所措的同時聽到顧連洲有些輕的聲音:“補給你的花。”

    簇新鮮亮的花瓣溢滿眼前,將夜色點綴得更加漂亮,溫意掌心摩挲著包裝的雪梨紙,許久后才反應過來,問已經回到駕駛座的顧連洲:“怎么突然想起來……”

    他偏頭,唇角微微上揚:“喜歡嗎?”

    溫意視線移開,不說喜歡也不說不喜歡,只是眼底亮起隱隱的光。

    過一會兒后,看著花,她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顧連洲。”

    “嗯?”顧連洲開著車應她。

    溫意抿唇,支著臉問:“上次你相親的那個時小姐,她漂亮嗎?”

    開車的人沉默,淡淡道:“不記得了。”

    “這樣。”溫意緩慢眨睫,“我記得她挺漂亮的,而且氣質也好,你們是不是很談得來。”

    顧連洲從后視鏡看她,終于笑了一下,說:“應該挺談得來的。”

    “那挺好的……”

    他繼而思索了一下,又慢悠悠說道:“我們互相說了抱歉,然后她去工作了。一共沒說三句話,所以暫時不好判斷是不是談得來。”

    溫意驚訝地轉過頭。

    路遇紅燈,顧連洲踩下剎車,他扶著方向盤,姿態松散地側頭,眼底帶笑:“不如你教教我,怎么和女孩子聊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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