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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項小說網 > 都市小說 > 無人渡我 > 30-40
    銅雀臺

    在云南的拍攝戲份一共有三天, 取景在迪慶藏族自治州,聞渡堅持要拍梅里雪山日照金山那一刻的輝煌之色。

    所有演員都提前一天到達,住在劇組提前訂好的酒店, 在飛來寺附近。

    酒店對面便是云霧繚繞的雪山, 當地人又叫絨贊卡瓦格博,意思是河谷里雄偉的白色雪山。

    虞喬到的第一天晚上,劇組聚餐,所有人幾乎都因為嚴重的高反來不了,或者吃到一半暈吐, 包間里只剩她和聞渡還安然無恙。

    包間窗外景色極美,虞喬顛簸一路,屬實有些餓了,一邊慢條斯理吃著當地美食, 一邊欣賞窗外景色。

    聞渡卻沒動筷, 只是喝著當地的烈酒,坐在椅子上, 神色懶淡地看向窗外。

    氣氛安靜, 虞喬動了幾筷子后想到明天要拍攝不能再吃熱量高的東西,于是換小叉子有一口沒一口地去插水果,順便跟聞渡聊天:“聞導, 在看什么呢?”

    聞渡聲音懶懶的:“覺得夜晚的雪山也別有意境。”

    虞喬看向窗外, 夜幕低垂, 雪山巍峨, 在燈光的映襯下,既顯得近, 又顯得遠, 別有一番風景。

    她表示贊同, 支著臉,想到劇本里的一句臺詞。

    ——它終年不化,它一塵不染,我想死在雪山里。

    這是女主角的一句獨白,男主在被林穆打之后,一家迅速搬離了原住所,甚至連女主的最后一面都避之不見,對她厭惡至極。

    這是人之常情,可對女主林希卻是巨大的打擊。

    少年并沒有那么有擔當,是她將他當成了救贖,妄圖抓住一根浮舟便脫離苦海。

    但是最后,她還是寧愿死在自己純潔無瑕的想象里,不愿直面殘酷的現實。

    叉子“叮咚”一聲被放在盤子上,虞喬擦擦手,很認真地說:“聞導,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聞渡回頭:“可以。”

    “您為什么選中我?”

    “你想聽實話嗎?”

    虞喬想了想:“是因為我有一點兒像您妹妹?”

    聞渡笑:“這是Alin告訴你的吧,她這么說你也信,她都沒有見過我妹妹,只遠遠掃過一眼照片,憑著記憶給你搭了一身相同的衣服而已。”

    “那?”

    聞渡沉吟:“如果你要不確定的答案,那就是感覺,我第一眼,便感覺你像是為這個角色而生的。若要具體的,那就是你的氣質同我想要的感覺很合。”

    虞喬好奇:“什么氣質?”

    “一種破碎感。”聞渡說,“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破碎感,這就是我想要的。”

    虞喬一怔。

    他太敏銳,不愧是天才導演。

    見聞渡的時候,正是剛和周宴深剛重逢的那幾天。

    聞渡又說:“事實證明,我選對了。”

    虞喬回過神來,勉強一笑,遙遙對他舉杯。

    聞渡喝了一口酒,又看了她一眼道:“但我覺得你這次來,不一樣了。你好像開心了很多。”

    “是嗎?”虞喬摸摸自己的臉。

    聞渡很淡地笑笑,一口飲盡杯中酒,起身朝外走,邊走邊說:“珍惜所得。永遠失去就追悔莫及了。”

    他這話不像是說給她聽,反倒像說給自己。

    但落在虞喬耳朵里,卻叫她微微愣住。

    回到房間后,虞喬洗漱完坐在床上翻閱劇本,臺詞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她翻得心不在焉,心里卻亂糟糟。

    床頭放著她帶來的電子時鐘,屏幕上顯示著日期和時間,21:15:18 9月12日。

    九月十二。

    九月十二。

    虞喬忽然一頓,“啪”地一聲合上劇本,翻身拿起時鐘確認了一遍。

    今天,明天,后天。

    大后天九月十五,是周宴深的生日。

    可她的戲九月十五早上才能結束,再回陵江恐怕已經是晚上了。

    虞喬把時鐘放回床頭柜,失神地坐在床上,片刻之后,給統籌發信息,問能不能把她的戲份提前拍。

    幸運的是,統籌很快回復:【虞老師,我正想跟您說這個事,邵老師高反嚴重,估計得休息一兩天才能拍戲。您要是愿意先把您的戲份壓縮在兩天內拍完,那就太好了,這樣也不會耽誤整體進度。】

    虞喬想了想,確認:【那我是不是十四號晚上就能走。】

    統籌回復:【這個等我們協調安排完之后才能知道,我估計差不多。】

    后面兩天,因為邵書白嚴重的高反,虞喬的戲份被集中在兩天內,從早拍到晚,她卻沒有片刻怨言。

    劇組的人看在眼里,紛紛對虞喬刮目相看。

    容夏也有點兒輕微的高反,但還是堅持在劇組照顧虞喬。收工回酒店的間隙,她見虞喬一直在網購軟件上翻來翻來,好奇問了一句:“姐,你想買什么啊?最近一直在挑。”

    “嗯……夏夏。”虞喬收了手機,正色:“你一般送男性朋友生日禮物都送什么啊?”

    “啊……”容夏懵住,弱弱的,“我沒有男性朋友啊……”

    ……

    差點忘了這姑娘性格內向靦腆來著。

    容夏雖沒有實踐過,但還是在自己的思考之下給出了理論性的建議:“我覺得一般就是鋼筆鼠標之類的,這種好像挺實用的。”

    虞喬搖搖頭:“送過了。”

    周宴深其實什么都不缺。

    容夏又說:“生日禮物其實就是個心意吧。送什么無所謂,主要是看送的人是誰。”

    說著,她又補充了一句:“如果我是個男的,喬姐你這種絕世美女給我送東西,我得裱起來掛墻上炫耀一輩子。”

    ……

    虞喬按按額頭。

    但接著,突然想起她送的鋼筆。

    不是特別名貴的牌子,也不算多好用。

    可周宴深一直留著-

    14號下午拍攝結束是四點鐘,一路輾轉大巴和飛機,等落地陵江,已經接近晚上十一點。

    商場都關門了,也沒有地方買鋼筆。

    更糟糕的是,虞喬被攔在周宴深家小區門外,保安說他不在家,無法聯系放她進去。

    她本來想給他個驚喜,現在連小區門都進不去。

    虞喬沒辦法,只能自己給周宴深打電話。

    電話響了十幾秒之后被接通。

    “喂,周宴深。”

    那邊先傳來模糊的他交代護士注意事項的聲音,接著話筒被松開,周宴深似乎是回了辦公室,一聲關門聲后,才聽到他在深夜格外清沉的嗓音:“喂,怎么還不睡覺?”

    “你在醫院?”虞喬驚訝。

    “嗯,有個病人臨時出事,拖到了現在。”

    “那你幾點回家啊?”虞喬小聲說。

    “快了。”周宴深頓了一下,“你怎么還不睡?”

    “我快睡了。”虞喬舔了舔唇,臨時撒謊,“但我突然發現我劇本落你家了,我想讓我工作人員去你家幫我拿一下,可以嗎?”

    “什么時候?”

    “現在。”

    “現在?”他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兒疑惑,似乎是看了眼時間確認,“已經快十一點了。”

    “對……”虞喬絞盡腦汁圓謊,“我劇本上寫了很多筆記,明天拍戲要用。工作人員去拿了拍給我。”

    周宴深停頓片刻:“那我和保衛處說一聲,讓他們放行。”

    虞喬心下一喜,說話努力克制住心里的雀躍:“那麻煩你了。”

    “不麻煩。”安靜幾秒后,周宴深說,“什么時候回來?”

    “明天拍完。”虞喬心虛。

    “早點休息。”他輕聲。

    “好。”

    電話掛斷,手機“嗡嗡”震動兩聲,虞喬滑開手機查看。

    周宴深:【門鎖密碼是你生日。】

    虞喬一愣,盯著這條信息,許久。

    直到手機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怔怔的神色-

    仁和醫院,胸外科值班室。

    周宴深剛放下手機,外面護士匆匆推門:“周醫生,急診那邊打電話喊你,有病人出車禍,胸部受到擠壓和異物穿刺出血。”

    “這就來。”他沒空再去細想別的,立刻往急診去。

    車禍是酒駕導致的,三車連環追尾,急診室一連送來了五六個人,到處是哭嚎聲。

    周宴深動作利落地處理著傷口,那傷者一個大男人又哭又叫,沒能影響他半分的冷靜從容。

    “你先別出聲。”護士看不下去了,“哭得這么大聲,萬一影響到醫生受苦的是你自己。”

    做完搶救之后,周宴深接收了其中三個病人送到胸外病房,一通忙碌下來已經接近十一點半。

    在值班室換掉染血的白大褂,周宴深打開水龍頭,仔仔細細洗著手,眉眼低垂,工整沉靜,泄出少許疲憊。

    洗完,他擦擦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回想起半小時前的那通電話,若有所思。

    她說把劇本落在他家里了,可問題是,那天晚上她心神紊亂,連貼身衣服都尚且忘記帶,兩手空空跟他回的家,哪來的劇本。

    擦干手,周宴深穿上自己的外套,襯衫紐扣一絲不茍扣到下頜,拎上自己的車鑰匙去車庫開車。

    醫院和家里離得近,夜間車流又少,不過十五分鐘便抵達。

    電梯數字一節節跳動,“叮”一聲,周宴深踏出電梯,握住門把手,指紋貼上去,隨著很輕的一聲離合器齒輪轉動聲,黑色的門被緩緩打開。

    他走時全屋燈光都是關閉狀態,此刻外面又是深夜,按說應當漆黑一片才對。

    但此刻柔白色的光線從玄關一路亮到客廳。

    周宴深隱隱蹙眉,換了鞋,擱下鑰匙走到客廳,客廳四角線性燈開著,中央明燈未開,昏昏暗暗的。

    空氣中漂浮著絲絲玫瑰香,潮濕的,似乎還帶點兒水汽,像是人剛沐浴完。

    他的視線只在茶幾上的半杯水停留一瞬,隨即落在沙發里睡得悄無聲息的人身上。

    沙發是純黑色,她臉朝外睡著,膚白勝雪,唇卻紅得鮮艷,黑發披散在沙發上,色彩對比強烈,在深夜強烈地刺激著人的神經。

    周宴深走過去,彎腰把快要掉到地上的薄毯拉起,輕輕蓋回她的身上。

    虞喬身上穿的還是他那天叫人送來的睡衣,質地柔軟,貼合著姣好的身體曲線,她懷里還抱了個抱枕,整個人微微蜷著,呼吸安穩。

    還劇本。

    劇本沒有,人倒是鮮鮮活活地回來了。

    周宴深輕勾唇角,俯身打算把人抱回房間,誰知手剛一碰到她后背,虞喬敏感地動了一下,而后揉著眼睛半睜半醒。

    她還是懵的,視線朦朧地看著他,聲音遲鈍:“周宴深……”

    “嗯。”周宴深收回要抱她的手,轉而半蹲在沙發前,碰了碰她溫熱滑膩的臉頰。

    虞喬從薄毯中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臉上的長指,慢半拍:“你回來了。”

    周宴深把她發絲掛到耳后,低聲:“怎么不回臥室睡?”

    “等你……”虞喬揉揉眼,坐起來,下意識看向墻邊的鐘,十一點四十五分,還好,沒到十二點。

    給他打完電話之后,她順利上來,先洗了個澡,然后窩在沙發上看看現在還有沒有能送來的蛋糕。但一天的舟車勞頓,身體疲憊,她實在太困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再睜眼,就看到他了。

    拽了拽身上的毛毯,虞喬睡得有點冷,她坐起來,雙腿曲著,毛毯仍蓋在身上,打了個哈欠。

    周宴深起身,站在她身前,身材頎長挺拔,陰影落下來,遮住本就昏暗的光線。

    虞喬坐著反應了一會,慢慢清醒過來,拉拉他的衣角:“你怎么站在這?”

    周宴深視線順著下落,落到她的手上,再緩緩移到她臉上。

    虞喬還有點兒茫然。

    他眉骨微揚,似笑非笑看著她:“劇本?”

    ……

    她差點忘了。

    當時情急之下隨口扯謊,上樓之后她才后知后覺,她哪來的劇本在這里。

    虞喬莫名羞惱,松開拽著他衣服的手,咬著唇臉埋到毯子里:“你好煩。”

    周宴深看著沙發上窩成鴕鳥狀的人,唇角上揚,脫了外套掛到一旁。

    虞喬聽到腳步聲,接著身邊沙發微微陷下去,男人身上又冷又潔的氣息圈住她。

    她還沒反應過來,下一秒,整個人落入他的懷抱里。

    周宴深是直接連人帶毯子把她抱到懷里,毛毯鼓鼓囊囊橫在二人之間,他皺了皺眉,抬手把毯子扯掉。

    她直接坐在了他腿面上,西裝褲質地服帖而冰涼。

    虞喬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微微驚到,條件反射在他抱起她的時候環住他的脖子,更方便了周宴深把她圈在懷里。

    她洗過澡,頭發很香,皮膚泛著瑩白的光,像一塊柔軟的玉。

    “別動。”他下巴抵著她的肩,嗓音低低懶懶,“抱一會兒。”

    虞喬也把下巴擱到他肩上,嘴里小聲嘟囔著:“把我當抱枕啊。”

    周宴深笑出聲,喉結微微滾動,撫著她頭發的手下落,自己頭往后靠,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是誰說我這里是酒店的?”

    ……

    就知道他聽進去了。

    虞喬撇撇嘴,伸手戳戳他胸膛,看那板板正正扣到下頜的紐扣便覺得礙眼,手指微微動了動:“那算平,你也說我是抱枕了。”

    “我可沒說,是你自己說的。”

    說話間虞喬已經忍不住去解周宴深的第一顆扣子,領口外折,鋒利的鎖骨若隱若現,引人深入。

    她還在幫他整理領口,柔嫩的指尖時不時擦過喉結。

    周宴深深吸一口氣,按住她的手:“可以了。”

    虞喬最后輕輕撣了下他的衣領,收手:“我隨口說來騙容夏的,你一定要計較嗎?”

    周宴深低眸,看著她洗過澡濕漉漉的眼:“你說是酒店,我是不是應該收點房費。”

    虞喬手一頓,對上男人的視線,不自覺吞了下口水,心跳加速:“你要收多少錢。”

    他深深注視著她,偏頭想吻上來。

    一根細白的手指輕輕抵在他唇間,

    虞喬眨了眨眼,側身看了眼墻壁:“等一下。”

    “三——”

    她紅唇開合,不知在倒數什么。

    “二——”周宴深的視線停在她光華瀲滟的眸光里。

    “一!”虞喬歪頭,眼睫彎彎,沖他笑得溫柔可愛,“生日快樂,周宴深。”

    墻上時鐘指針分毫不差地落在零點處。

    一室靜謐,光暈輕柔地籠罩著兩個人。

    周宴深這才想起來自己的生日。

    她仰頭輕輕吻了他一下,嗓音甜絲絲的:“我是第一個跟你說生日快樂的人。”

    這一眼風情尤甚,偏她不自知,眉梢眼角都是勾人的笑意。

    周宴深黑睫微動,單手扣住她的兩只手腕,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徑直吻了上來。

    緊密無間的,讓人無法呼吸的吻。

    舌尖被輕輕掃過,而后唇齒輾轉,令人招架不住的,強勢的占有。

    虞喬全身卸力,無法動彈地被圈在他懷里,禁錮又溫柔。

    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時候,周宴深忽然停下,偏頭,不輕不重地噬咬了下她的鎖骨。

    他的呼吸沉重,縷縷拂在耳畔:

    “虞喬,你是不是太相信我的自制力了。”

    🔒銅雀臺

    像一陣飄著柳絮的熱風吹過耳朵, 又酥又癢,虞喬渾身忍不住微微戰栗,耳垂迅速紅得滴血。

    男人下巴擱在她頸窩, 呼吸之間的熱意像要將周遭的空氣燎原。

    睡衣布料是真絲的, 薄薄一層,貼身柔軟,他抱她抱得很緊,襯衫上未解開的扣子,微微咯著她的肌膚。

    但虞喬已經完全注意不到這些。

    有更昭彰的灰色地界, 提醒著她難平的欲壑。

    “你……”她張嘴想說話,卻發現自己發出來的聲音過于軟,嬌嬌氣氣的。

    周宴深埋在她發間笑,笑聲低低, 帶著啞意。

    他頭微微向后, 抵著她的額頭,一只手揉捏著她的指尖:“剛才解我扣子時候的勇氣呢?”

    “我是怕你悶。”軟軟的氣聲, 虞喬眼前是他漆黑的眸子, 她輕輕一眨睫毛,長睫好似要掃到他臉頰。

    周宴深頓了一下,抬手虎口掐住她下巴, 再度吻上去。

    這次的吻和之前不一樣, 他帶了些力道, 吮咬著她的唇和舌尖, 再一點一點溫柔地描摹撫慰。

    虞喬接吻的間隙微微喘氣,男人已經順著她臉頰輾轉, 吻著側臉, 輕輕咬了一下耳垂。

    她瞬間臉漲得通紅, 手里攥緊他的襯衫,襯衫的第二顆扣子繃掉,滾落到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燈光黯淡,墻上時鐘無聲走著,那一刻扣子在過于光滑的地板上滾著,和二人沉重的呼吸聲交織聲碰撞在一起。

    虞喬無意拽掉他的扣子,領口微敞,鎖骨完全露了出來。

    周宴深松開她的頭發,手指碰了碰她通紅的耳垂,視線落到她輕輕咬著的唇上,眸光暗沉:“明天拍戲嗎?”

    虞喬搖搖頭:“后天拍,是最后一場戲。”

    他略帶薄繭的指腹輕撫她側臉,似乎是覺得可愛,又捏了下,這一下,眉頭不悅地蹙起:“就去兩天怎么又瘦了。”

    “快了。”虞喬眸里含著不自知的水光,“等后天殺青之后,我就可以休息休息了。這個角色就是要消瘦。”

    周宴深不說話,抱著她起身,往客臥的方向走。

    長發自手臂傾瀉而下,虞喬仰頭看著男人微斂的清晰下頜,小聲喊他:“周宴深。”

    “嗯。”他垂眸,睫毛很長。

    虞喬抿抿唇,聲音細若蚊蠅:“要我幫你嗎?”

    ……

    周宴深站定,俯身把懷里的人放到床上,雙手撐在她身側看著她。

    她眼型生得嫵媚漂亮,此刻看著他,滿臉真摯。

    周宴深揉揉眉骨,嗓音沙啞:“行了,睡覺吧。”

    虞喬眨眨眼,掀開被子鉆進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對了,我今天回來太晚了,沒買到生日禮物。”

    她今天深夜趕回來,就為了跟他說第一句生日快樂。

    周宴深眸色溫柔,俯身把被子給她往上拉一拉,在她額頭落下淡淡一吻:

    “這就夠了。”-

    次日早上,虞喬醒來時,周宴深已經出門上班去了。

    她一睜眼,打開手機便看到他發來的信息,告訴她早飯在桌子上,記得吃。

    虞喬穿上拖鞋下床,客廳桌上用保溫盒裝著三明治和牛奶,她把牛奶喝了,三明治只咬了幾口。

    明天是最后一場戲,聞渡要的就是那種瘦到即將飄零破碎的感覺。

    吃飯的間隙,Alin打來電話,問她是不是回陵江了。

    “回了。”虞喬擦擦手。

    “那你家怎么沒有人?”Alin皺眉。

    虞喬微頓:“我不住那了,換了個地方住。”

    “哪兒?”

    “是……”虞喬抿抿唇,不知道該怎么說,干脆坦白承認,“周宴深家。”

    “你說什么?”Alin拔高音調,“你再說一遍。”

    “上次跟你說過的那個人啊。”虞喬說,“你別激動。”

    “你來真的?”Alin不可置信,“這才幾天你們都住到一起了。”

    “是意外。”虞喬不太想提。

    Alin止不住地深呼吸:“祖宗,你住一起之前至少讓我有個心理準備,這萬一被狗仔拍到什么的。”

    虞喬垂眸,指尖摩擦著那一團紙,半晌,低聲說:“拍到的話就承認,我沒什么好隱瞞的。”

    Alin微微沉默,幾秒后,嘆了口氣:“行吧,你開心最重要。”

    “你今天打電話來不會就是要跟我說這個吧。”虞喬轉了個話題,“是有什么通告嗎?”

    “對。”說回公事,Alin正色,“瑞斯新一季度新品,想請你做香水線代言人。他們在中華區的負責人后天到北城,你不是明天殺青嗎,正好后天來北城一起吃個飯。”

    “瑞斯?”虞喬想了想,“我記得他們對代言人的考核要求不是很嚴苛嗎?國內這邊好像統共也只有三位通過考核。”

    “不錯。瑞斯這種頂奢品牌,既然他們主動有意向接觸,那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拿下這個代言,配合明年上映的電影,你的身價直接會提高一個level。”

    虞喬點點頭:“好,我讓夏夏訂票。”

    掛掉電話,虞喬把喝完的牛奶杯拿到流理臺清洗干凈,之后盤腿坐在沙發上,認認真真研讀劇本。

    快中午的時候,她才從劇本中抬頭,到廚房喝了一杯水,周宴深的電話在此時打過來。

    “下班了嗎?”虞喬聲音輕快。

    “嗯,但我中午值班不回去。”周宴深說,“午飯吃了嗎?”

    “還沒……”她看了一眼時間,快十二點了,她原本是不打算吃的。

    周宴深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不會吃,語氣從容:“我給你訂了午飯,應該快送到了。”

    虞喬低頭,手隨意地在流理臺上敲著玩,不情不愿:“知道了。我訂了蛋糕,那等你晚上回來過生日好不好。”

    “午飯記得吃。”電話那頭有護士在喊周醫生,他最后叮囑一句。

    電話掛掉之后,果然沒多久門鈴就響了起來,周宴深給她訂的午餐到了。

    種類很多,做工也精致,虞喬挑些素菜吃了幾口,回臥室換一身衣服,打算出門去取蛋糕和手表。

    她昨晚睡前挑了好久,最終挑中一塊純黑表帶的手表,送給他當生日禮物。

    九月過半,陵江天高氣爽,路邊翠綠的梧桐染上幾抹橙色。虞喬從蛋糕店取蛋糕出來,放到車上,準備驅車前往商場拿手表。

    剛走過一個路口,紅燈停下,手機響了起來,一串陌生號碼。

    虞喬按下接聽:“你好。”

    “你好,我們這里是仁和醫院心外科,請問你是梁淮的家屬嗎?”

    她一頓,而后道:“不是。你們打錯電話了。”

    “打錯電話?”護士疑惑道,“病人留的家屬號碼就是這一個,不會錯的啊。”

    “他怎么了?”

    “病人現在情況很不好,剛從急救室出來,我們需要家屬來簽手術同意書。你是他家屬嗎?”

    虞喬徑直掛掉了電話,“嘟嘟”的聲音在車廂中格外刺耳。

    前方鮮紅的數字開始跳動,三秒之后,變為綠色,虞喬松下剎車,跟著車流緩緩向前。

    道路寬闊,車水馬龍,引擎和鳴笛聲紛雜。

    三秒之后,虞喬掉頭-

    仁和醫院,心外科病房。

    助理小余一臉愁苦:“梁老師,您再想想您是不是記錯號碼了,護士說打過去對方說自己不是您的家屬。”

    梁淮專注地用水果刀削著一個蘋果:“沒給錯,打過去她怎么說。”

    “那人說自己不是您的家屬。”

    “然后呢,”梁淮切下一小塊蘋果,“把我的病情告訴她了嗎?”

    “說了是說了,但是……”

    “她會來的。”梁淮嘴角噙著一抹笑,把切好的蘋果扔進垃圾桶,擦干凈手,重復了一遍,“她會來的。”

    下午時分的陽光暖洋洋的,照在空氣里,灰塵都仿佛變成了跳躍的碎金。

    車停在停車位,虞喬一路坐電梯上去,到護士臺前:“你好,請問梁淮在哪間病房。”

    “走廊盡頭那一間。”護士頭也沒抬。

    “謝謝。”虞喬頷首,手抄在風衣兩側口袋里走過去。

    推開病房門,病床上的人正在削蘋果,垃圾桶里布滿了蘋果皮,他聽到開門聲,抬頭,臉上瞬間露出蒼白的笑容:“姐姐,你還是來了。”

    “我來看看你死了沒有。”虞喬站在門口,語氣淡漠。

    “姐姐說話真讓人傷心。”梁淮將手里的蘋果仔仔細細切成小塊,放在碟子里,“姐姐不坐嗎?”

    “不必了,我簽完手術同意書就走。”

    梁淮穿著藍白條紋的病服,唇角勾起:“你還是舍不得我死,對嗎?”

    虞喬像聽見什么荒唐的笑話,嗤笑一聲。

    “梁淮。”她念他的名字,目光里沒有任何感情,“你這么自我欺騙,有意思嗎?”

    “我來這里,簽完這個字,橋歸橋路歸路。從此你我沒有任何關系。”

    梁淮嘆息一聲:“我們是最親的人啊姐姐。”

    虞喬眼尾諷刺上揚,轉身走出病房,找到護士簽字。

    梁淮有先天性心臟病,從小身體就孱弱,人也惡毒。

    簽完字,虞喬走進電梯,她一身藏藍色長款風衣,黑色口罩,烏發落肩。

    周圍都是心內悲傷的患者家屬或者被病痛折磨的病人,沒有人有心思注意到她。

    她垂眸站在角落,周身低調,也因此錯過了電梯門合上那一瞬間,電梯外不遠處的周宴深。

    銀色電梯門緩緩合上-

    走出醫院,午后的日色越發濃郁,虞喬在車里坐了好一會兒,副駕駛上放著生日奶油蛋糕,折射著金黃色的日光,仿佛快要融化一樣。

    她淡淡吐出一口氣,驅車去商場取手表。

    回程的路上有些堵車,她全程沒什么表情地等著,等到家時,暮色已經四合,天邊低低的云在日落之下仿佛調色盤打翻在錦緞上,濃郁又厚重。

    車庫卻是冰冷空曠的,光線冷白明亮。

    虞喬下車,從副駕駛拎出蛋糕,鎖上車子,轉身的時候忽然被人猛地一撞,手里的蛋糕應聲掉在地上。

    “對不起阿姨。”撞到她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背著書包,顯然被嚇到了,有點兒語無倫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太著急了。”

    她媽媽從后面匆匆走來,高跟鞋敲地聲明顯:“寶貝,這是怎么了。”

    “我撞掉這個阿姨的蛋糕了。”小女孩又向虞喬鞠了一躬,道歉,“媽媽,我們賠給阿姨。”

    她媽媽把她拉到身后,一臉歉意:“不好意思,是我女兒不小心。多少錢您開口,我們賠償您。”

    蛋糕盒掉到地上,邊角微癟,黑金不透明的盒子看不出里面的情況,不過想必也是慘不忍睹。

    虞喬搖搖頭,彎腰從地上拎起蛋糕:“沒關系,不用了。”

    回到家,打開盒子,里面的蛋糕果然被撞翻掉,蛋糕上原本展翅欲飛的白鶴也被折斷,奶油糊成一片,令人不忍直視。

    虞喬坐在那里看了幾秒,用手指蘸了一點奶油,放進嘴里。

    甜絲絲的奶油在嘴里化開,她卻覺得難受極了。

    她拿起手機,給周宴深撥電話,接通了之后又一言不發。

    “虞喬。”

    “虞喬?”

    “喂。”她終于出聲,低低地說,“你下班了嗎?”

    “快了。”周宴深聽出她語氣里的低落:“怎么了,你今天去哪了?”

    虞喬垂著睫,慢慢地說:“沒去哪,去買了蛋糕,還有送給你的手表。”

    “還有呢。”

    “沒有了。”

    周宴深沉默。

    電話里呼吸交錯,每一秒仿佛電影片段中一閃一閃的白熾燈。

    “好。”他放緩聲音,“我很快回去。”

    掛掉電話,虞喬看著桌上塌陷的蛋糕,抱著胳膊,怔怔的。

    腦海中更清晰的畫面,是七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的畫面。

    那是和現在一樣的暮夏初秋。

    臨城是南方,夏日綿長,空氣仍然是熱的,傍晚的云仿佛被人拿打火機點燃了一般,流淌著深橙色的光彩,一縷縷落到地上。

    周宴深在宿舍樓下等了她一天。

    直到傍晚,虞喬才姍姍露面。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風塵仆仆,一向整齊的衣服皺著,染上灰塵。

    在那之前,她剛跟他提了分手。

    周宴深的聲音沙啞,問她,為什么。

    “我電話里不是都跟你講清楚了嗎?”她手里拎著一個很小的四寸蛋糕,是臨時從學校蛋糕店買的。

    虞喬坐在花圃邊緣臺上,把蛋糕打開:“最后再陪你過一次生日吧,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日色如金,落到青年挺拔的身軀上,竟然染上幾分孤寂。

    相識五年,那是虞喬第一次聽到周宴深用那么冷的聲音和她說話。

    “好。”

    一個字,結束了他們的五年。

    他沒有吃她買的蛋糕,沒有再多看她一眼,他原本此時跟導師在國外做項目,是因為她說分手才匆匆趕回來。

    腳步聲越走越遠,她垂眸看著眼前的蛋糕,手和睫毛都在微微顫抖。

    花叢里突然躥出一只貓,“喵嗚”一聲,把蛋糕撲倒,奶油沐浴在金黃色的日光中,像一座雪山,無聲無息地塌陷著。

    一滴淚砸到上面。

    遠處,周宴深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暮色下。

    她低著頭,用叉子挑起融化的奶油,一勺勺放到嘴里。

    🔒銅雀臺

    周宴深回到家時, 空氣中還漂浮著奶油蛋糕的甜膩香氣。

    茶幾上沒有蛋糕,只有一個黑色的方盒,客臥的門未關, 他走過去, 有嘩嘩的水聲。

    他洗干凈手,換了一身衣服,再出來時,虞喬也正好洗完澡,頭發濕漉漉的滴著水, 她手里拿著毛巾:“你回來了。”

    “嗯。”周宴深從她手上接過毛巾,去擦她滴著水的發尾,“后背衣服都濕了。”

    “我這不是聽到你開門的聲音了嗎?”虞喬仰頭,眼睫還帶著潮濕的水汽, 臉頰紅撲撲的。

    周宴深擦頭發的手一頓, 低頭吻了吻她的睫毛,拉著她回到洗手間吹頭發。

    吹風機聲音嗡鳴, 洗手臺前的鏡子被水霧籠罩, 模模糊糊透出兩個人的身影。虞喬伸手,擦了擦漸涼的鏡面,清晰的不規則區域在她手下漸漸放大。

    男人沉靜認真的眉眼倒映在鏡子中, 黑衣寬肩, 比她高很大, 站在她身后, 拿著吹風機給她吹頭發像對待手術一樣一絲不茍。

    她身上穿的睡衣還是第一晚住過來時周宴深給她買的,溫柔的珍珠色, 真絲面料柔軟舒適。

    鏡子里看過去, 一黑一白, 甚為相配。

    她的頭發長且多,剛洗完有些打結,男人的手指溫柔細致地一點點梳理,神色上不見任何不耐煩。

    虞喬看著鏡子里的人,突然開口:“周宴深。”

    “嗯?”他停下吹風機,二人視線在鏡中相對。

    她不說話,周宴深放下吹風機,按著她的肩膀讓她轉過來,“今天怎么不開心?”

    虞喬抬頭,對上男人低下來的黑眸,她眼眶毫無預兆地紅了:“我給你訂的蛋糕被人打翻了。”

    周宴深一愣。

    她已經伸手過來抱住他的腰,臉靠著他的前襟,聲音悶悶的:“對不起。”

    “這有什么好對不起的。”周宴深俯身,順著摟住她,指腹輕輕碰她的眼角,輕聲安慰,“不是你的錯,再說了生日又不是一定要吃蛋糕。”

    虞喬還是不說話。

    “除了這個還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嗎?”

    她搖搖頭。

    周宴深下巴抵著她發頂,眸光幾不可察地動了動,重新拿起吹風機給她吹頭發。

    她一頭青絲養得極好,順滑而豐盈,握在手里像綢緞一般。

    吹完頭發,周宴深問她:“吃晚飯了嗎?”

    虞喬搖搖頭:“不想吃。”

    “今天我生日。”他輕哄,“陪我吃一點?”

    “生日要吃長壽面。”虞喬摟著他的腰,頭往后退,眼睛忽然亮了起來,“我給你做吧。”

    冰箱里食材應有盡有,虞喬比著下巴看了半天,從里面拿出一盒蝦,一盒青菜,兩個雞蛋。

    周宴深在后面看著,及時從她手里接過蝦:“要不我來吧。”

    “你不相信我。”她回眸。

    “不是,只是這個蝦是沒有去頭的,我怕你傷到手。”他攬著她的腰,偏頭在她唇角親了一下。

    虞喬不為所動,眨眨眼笑了笑,朝他勾一勾手。

    周宴深靠過去。

    她學著他的樣子,在他耳邊輕輕吻了下,舌尖帶著隱隱的濕熱,吐氣如蘭:“那周醫生幫我處理不就好了。”

    周宴深淡淡吐一口氣,下一秒扣著她的腰,一個深深的吻,唇舌侵占。

    虞喬其實是會做飯的,但她做飯僅限于能吃,達不到好吃的地步。

    因為怕油濺到她,周宴深先幫她煎了兩個雞蛋,蝦也煎熟,之后倒入水,煮面的功夫交給她。

    虞喬怕自己調出來不好吃,去網上搜了配方,照著菜譜的量一勺一勺加調料。

    可她斟酌不好,總覺得自己放少了,一會兒倒一點鹽,一會兒又再加一些醋,周宴深看不下去了,過去按住她的手蓋上鍋蓋:“差不多了。”

    “會不會沒味啊,你家調料勺好小。”虞喬說。

    “晚上適合吃清淡點。”

    “你說得對。”她想了想收手,轉身突然湊近他聞了聞,“你先去洗澡吧,這里我看著就好。”

    周宴深即使換了衣服,身上也還是帶著過重的消毒水味,讓人聞著便想到醫院病房和冷白的燈光。

    周宴深皺眉:“你小心燙到自己。”

    “不會的哪有那么不小心。”虞喬推他,“快去吧周醫生。”

    周宴深無法,只能先去洗澡,出來時候長壽面已經擺在桌子上了。

    他微微擦干頭發,皺眉:“怎么只有一碗。”

    “我不吃。”虞喬坐在對面,滿臉期待,“你快嘗嘗味道怎么樣?”

    周宴深瞥了她一眼,去廚房重新拿了一個碗:“吃一點,當陪我。”

    “我真的不能吃,我明天要拍殺青戲,吃咸的明天水腫導演會殺了我的。”虞喬指指自己面前的青提,“我給自己洗了水果。”

    他揉揉額頭:“虞喬——”

    “你先嘗嘗嘛。”虞喬制止住他想給自己分面和雞蛋的手,故作委屈之色。

    周宴深妥協,低頭先嘗了一口面。

    入口之時,他的動作有一瞬微妙的停頓。

    虞喬捧著臉,眼睛亮晶晶的:“好吃嗎?”

    “好吃。”他起身,把原本準備給她分面的碗放回去,順手接了一杯水。

    虞喬放心下來:“好吃就好。”

    蝦仁和雞蛋煎得金黃,臥在色澤誘人的湯面上,看起來賣相很好。

    虞喬咬著青提,在心里告訴自己不想吃。

    她真的不能吃,否則明天早上會水腫。

    周宴深倒也沒有再催她,垂眸安靜地吃著面,神情看起來沒有任何變化。

    她支著臉看他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凈凈。

    “哦對了。”虞喬想起來,去茶幾上把自己買的手表拿過來,這才是她正經送的生日禮物。

    周宴深打開,不負她的期待,直接戴到了手腕上。

    黑色表帶襯著冷白的手腕,青筋隱隱沒入表盤之下,禁欲又冷淡。

    周宴深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著,摸摸她的頭發:“謝謝你,我很喜歡。”

    虞喬戳戳他的衣服,欲言又止:“明天上班嗎?”

    “白天不上。”他輕捏她的指尖,“去片場看你的殺青戲。”

    “真的嗎?”

    “真的。”周宴深笑,他特地換成了晚班。

    虞喬卻仿佛若有所思。

    周宴深知道她擔心什么:“你放心,不會有人拍到的。”

    “我不是擔心這個。”她仰頭,抿抿唇,“我只是怕如果被爆到網絡上,你的生活會受到打擾。”

    她已經習慣生活在聚光燈下,熟練地知道怎么隱藏自己不被打擾,可她不想他因為這件事受到打擾。

    周宴深一怔。

    沒想到是因為這個。

    指腹在她唇邊流連,周宴深輕輕吻了下她的鼻尖:“放心,不會的。”

    不會有媒體發上去的-

    次日的通告在下午,虞喬需要提前三小時開始化妝走位。

    上午拍其他演員的戲份,她就坐在化妝室化妝,試完光已經是中午,回到休息室,里面的演員和工作人員齊刷刷笑著說“謝謝喬姐。”

    虞喬一頭霧水,容夏摸著腦袋說:“剛才有人來送餐,劇組每個人都有,還有咖啡,是以喬姐你的名義送的。”

    “我的?”

    “對,我當時還在想姐你為什么不讓我幫你訂。”

    “我沒有訂過啊。”虞喬驚訝,“是Alin吧,什么餐啊。”

    “喏,是這家。”她的桌子上也有,餐盒精致,一打開色香味俱全,葷素搭配得也好。容夏幫她拉開椅子:“這家價格還挺高的。”

    虞喬心頭有了猜測。

    她坐下來,一上午都在忙,此刻虞喬饑腸轆轆,但她看著飯盒,吞了吞口水,還是拿起咖啡先喝一口抑制食欲。

    容夏忍不住勸:“姐你要不吃點吧,你都這么瘦了。”

    虞喬搖搖頭:“下午拍完再吃,我現在精神緊張也不大吃得下。”

    下午是最后一場戲,難度極大,她要從陽臺墜下去,在無人問津的意外中結束自己的一生。

    拍攝場地有七八層樓的高度,下面放著氣墊,虞喬身上還吊著威亞。

    吊威亞和墜落她不害怕,拍古裝劇整天吊。她擔心的是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她能不能控制好面部表情。

    大熒幕對演員每一個神情都有近乎苛刻的要求。

    虞喬手心冒汗,站在樓頂往下看,視線忽然捕捉到一輛白色的車。

    熟悉的車牌號。

    車上的人緩緩搖下車窗,遠遠向她投來目光,懷里抱著一大捧鮮艷奪目的玫瑰。

    心忽然一定,虞喬回了他一個笑容。

    “各部門準備——”聞渡坐在監視器后,“ Rolling Action!”

    正式開拍。

    周宴深從車上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樓上的纖細身影,手心微微冒汗。

    他知道這是她的工作,她的事業,他不該干涉。

    但當虞喬真的從樓上墜落,瘦弱身軀仿佛一片落葉飄零的時候,他的心狠狠揪了起來,指節都在隱隱顫抖。

    “咔!”

    所有的工作人員全部圍上去,虞喬安然無恙,所有人都在喊著殺青快樂。

    周宴深緩緩松了一口氣,遠遠看著她被眾人圍繞,鮮花擁簇的模樣。

    虞喬解開威亞,視線第一時間去尋找周宴深,穿過人群,對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她的唇色有些白,心跳從劇烈中回落,覺得頭隱隱有些發暈。

    應當是這段時間一直沒有好好吃飯的原因。

    劇組的人推出蛋糕,恭賀她殺青快樂,虞喬撐起笑容,一個一個回,和大家一起切下蛋糕,分給眾人。

    人群之外,梁淮抱著花朝她走來。

    “姐姐。”他的笑容蒼白,“殺青快樂。”

    劇組吃蛋糕的眾人紛紛打趣:“梁老師殺青這么久了還是喊姐姐,可見入戲過深。”

    “所以梁老師演得好啊。”

    ……

    容夏見虞喬不應他的話,怕落人口舌,連忙端了份蛋糕,堆滿笑捧上去:“梁老師吃塊蛋糕吧。”

    梁淮卻拿她當空氣,理也沒理,只抱著花看虞喬。

    虞喬沉一口氣,不好當眾露出異樣,接了過來。

    她隱隱自己頭有點暈,腿也在發軟,內心猜測自己可能是有點低血糖。

    梁淮買的不知道是什么花,火紅如血,偏又不是玫瑰,在陽光下中間有一處泛過泠光。

    虞喬一手扶墻,一手隨便地撥了一下花中央,想看看那是什么。

    下一秒,她臉上血色褪得干干凈凈。

    花束掉到了地上,“哐當”一聲,一把泛著銀光的匕首從里面滾落。

    梁淮笑得無比開懷:“姐姐,殺青快樂,你喜歡我的禮物嗎?”

    心跳幾句加快,脈搏跳動,虞喬頭暈目眩,沒有力氣再和他進行爭執,整個人無力地倒下去。

    容夏臉色一變:“姐。”

    她剛想去扶,然而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在虞喬倒下去之前穩穩地抱住她。

    容夏傻了眼,辨認著眼前一身冷意的男人:“你不是那個……周……周醫生!”

    劇組的所有人都傻了眼,手忙腳亂打120。

    周宴深渾身氣息極冷,睨著眼下的匕首,凌厲的目光掃到梁淮。

    他將那匕首踢到梁淮腳下,居高臨下地看了他一眼,抱著虞喬離開。

    🔒銅雀臺

    虞喬的神志恍恍惚惚, 殘存的意志感覺到有人抱著她,卷起她的袖子,冰涼的針頭扎進血管中抽血。

    她掙扎著想睜開眼, 但是卻沒有力氣, 鼻尖縈繞著的是熟悉的氣息,虞喬手指松松拽著男人的衣服,隨即被緊緊回握。

    周宴深的聲音在她耳邊:“喬喬,是我。”

    她終于放心地昏睡過去。

    只是睡得并不安穩,不知道是不是梁淮在花里藏匕首當真嚇到了她, 她竟然罕見地在夢里夢見了梁淮。

    忘記了是哪一年的冬天,梁宏生生意上出現問題,整天在家里愁眉苦臉,一個不對動輒便動氣, 于是虞喬那段時間盡量避著他走, 不出現在他面前。

    突然有一天,梁宏生敲開她的房門, 手里拎著一件衣服袋子:“喬喬, 過來試試爸給你買的新衣服。”

    她原本是喊梁宏生梁叔叔的,可他執意要她喊爸,說領養之后法律上他就是她爸爸。

    虞喬只好放下筆, 去試那件衣服。

    那時候是冬天, 沒下雪, 但是很冷, 空氣陰濕。梁宏生遞給她的卻是一件紅色露肩裙,一字領偏低, 少女姣好漂亮的鎖骨一覽無遺。

    虞喬穿上, 又冷又不適地走出去。

    梁宏生很滿意地點點頭:“就穿這件吧, 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飯。”

    “外面很冷。”她低聲。

    “冷你不會穿個羽絨服外套嗎?”梁宏生不耐煩地擺擺手,“就穿這個,跟我走。”

    穿了羽絨服外套,還是會進風。虞喬一路沉默跟著梁宏生上車,跟著他到餐廳,跟著他進包廂,不知道要吃什么飯。

    梁宏生從來沒有帶她出來吃過飯。

    包廂門一開,濃重的酒氣和煙草味混著熱風撲面而來,熏得虞喬鼻頭一蹙,梁宏生則陪著笑走進去:“鄒總,大駕光臨啊大駕光臨。”

    “梁總。”那位被稱作鄒總的男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動都沒動,啤酒肚幾乎快把襯衫扣子撐爆開。

    梁宏生堆著笑,神情不變,手掌拊上虞喬后背,推著她向前:“喬喬,快見過你鄒叔叔。”

    虞喬被推得稍微一踉蹌,扶著桌子站穩,聲若蚊蠅:“鄒叔叔好。”

    那位被稱作鄒總的中年男人眼睛驟然一亮,盯著她不放:“老梁,這是你女兒?”

    “是啊。”

    “以前都沒見過,長得這么漂亮,難怪老梁跟個寶似的藏著。”鄒總說著話用手摸過她扶著桌子的手背,眸里滑過一絲興奮,“喬喬是吧。”

    虞喬嚇了一跳,像被蛇碰到一樣倏地收回手,結結巴巴:“對,對。”

    “你這孩子,這么緊張干什么,去陪你梁叔叔聊聊天。”梁宏生把她推到鄒總身邊坐下,虞喬想拒絕,推推搡搡間羽絨服拉鏈下滑,露出里面奪目的紅裙,鎖骨白膩剔透。

    她霎時慌張無措,攏緊了自己的衣服。

    再蠢,此刻也知道梁宏生想做什么。

    虞喬卻無處可逃,梁宏生借口催菜出去了,包廂內只剩她和那個鄒總。中年男人色瞇瞇地看著她,身上籠罩著油膩的煙酒氣,肥大的掌心滑膩膩拍拍她的腿,而后直接就想撩起她的裙擺。

    她臉色唰一下就白了,尖叫一聲站起來,磕磕巴巴地說:“鄒叔叔,我,我,我去找找我爸。”

    鄒總卻氣定神閑地在沙發上坐著,嗤笑一聲,目光赤-裸裸地上下打量她:“找你爸?你不清楚是誰把你帶來這里的嗎?長一張狐媚臉給老子就乖點,說不定爺開心了,能救救你家的公司。”

    虞喬渾身血色盡失,房間內開著濃重的暖氣,她使勁去開門,卻發現門被反鎖了。空調運轉發出的每一聲細微的聲響,都在加重她的絕望。

    鄒總邊解衣服邊向她走來,嘴里冷笑著。

    她手指緊緊掐著指腹,視線向四處搜尋可以反擊的物品,身后突然傳來轟隆一聲砸門聲和劇烈的人聲爭吵。

    “都給我滾!”少年的聲音隔著重重的門傳來,一下一下拿椅子砸著門,怒氣像被點燃的炸-藥。

    是梁淮的聲音。

    虞喬一愣,那鄒總也明顯被驚到了,臉色一沉,嘴里吐著罵人的臟字,想打開門好好教訓人一番。

    下一秒,門轟然被砸開。梁淮身后是一群傻了眼的服務員。

    他走進門,掃視一圈,滿臉陰鷙,二話不說,拎起桌上的酒瓶狠狠朝鄒總頭上砸下去,酒瓶碎片伴隨著中年男人尖利的哀嚎聲四分五裂。

    而后,梁淮用自己口袋里的手帕擦干凈手,走過來,牽上已經呆在原地的虞喬的手,溫柔地將她的羽絨服拉鏈拉好,動動唇說:“姐姐,我們走。”

    她呆呆地跟他走出酒店,走進凜冽的寒風中。

    接著,梁淮被警察帶走,折騰到好晚,梁宏生才帶著他從警局回來。

    門從里面反鎖著,虞喬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背靠著冰涼的門板,一言不發聽著外面的爭吵聲。

    梁宏生一揮手,桌上所有的陶瓷茶具應聲而碎,他暴怒:“你瘋了嗎!”

    他指著梁淮的鼻子罵:“老子怎么生了你這么個蠢貨!你知道老子廢了多大的勁把你從警察局撈出來嗎!和姓鄒的生意也算完了,公司垮了你他媽直接喝西北風!”

    梁淮的聲音尚帶著稚嫩,冷漠得像一塊寒冰:“喝西北風?你要是再動她,我直接死給你看。”

    他一字一句,說得梁宏生手指發抖:“你——你——你!”

    梁淮無波無瀾地看了他一眼,轉身上樓,拿著鑰匙開虞喬的門。

    虞喬渾身冰涼,坐在地上,抱著自己,隱隱顫抖。

    梁淮跪在她面前,沉默地看著她,房間里沒開燈,月光從窗戶灑進來,只照及虞喬身后,她仍處在一片黑暗里。

    少年眼也不眨地看著她,瘦削蒼白的面容隱在半明半昧之中,陰鷙又病態。

    他朝她的方向伸手,手指修長蒼白。

    虞喬驚恐地往后退,少年卻突然一伸手,猛地抓住她的頭發——

    痛——

    極致的痛,她瞬間齜牙咧嘴,溢出生理性眼淚。

    梁淮卻緩緩勾起一個笑,溫柔地撫上她的臉頰,欣賞著她的眼淚和痛苦。

    “姐姐。”他用最深情的語氣,貼在她耳邊,說著最叫人惡寒的話——

    “這世界上除了我,誰都不能傷害你。”

    “即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頭痛欲裂,畫面一閃,是下午時分,梁淮抱著花,嘴角噙著笑:“姐姐,你喜歡我的殺青禮物嗎?”

    是鮮紅如血的曼陀羅,中央冷光鋒利,柔嫩的花瓣中卻藏著鋒利的匕首。

    這就是梁淮的禮物。

    歌她獵獵錦花,又刀刀直抵咽喉,要她性命。

    ——“不要!”

    虞喬猛地從夢中睜開眼睛,冷汗涔涔。

    視線里是醫院白色的天花板,屋外已經天黑,白熾燈刺眼明亮,床邊將要滴盡的葡萄糖映證著她此刻的狀況。

    “醒了。”男人的嗓音清啞。

    虞喬緩緩轉動腦袋,看到周宴深坐在床邊,心跳漸漸平復。她動了動想起來,被他按住。

    “別動。”他說,“我先叫護士來給你拔針。”

    護士很快聞聲而來,拔掉了她手上的針,在這期間,虞喬眼也不眨地盯著周宴深看。

    待護士推著車一離開病房,她掀開被子坐起來,直接伸手抱住他,埋進他的懷里。

    他身上熟悉的氣息讓她鼻酸,也讓她安心。

    理智漸漸回籠。

    周宴深一頓,俯身向前回抱她,順手把被子蓋回她的身上,沉默地撫摸著她的頭發。

    “周宴深。”許久沒喝水,虞喬的嗓音有點啞,“我是低血糖還是低血壓。”

    “低血糖。”他說。

    她從喉嚨里滾出一聲低低的“嗯”,腦袋枕著他的肩膀:“今晚回去我多吃點,還想喝牛奶,甜的那種。”

    周宴深卻沒有說話,掌心覆在她纖弱的后背上,一言不發。

    門外傳來“咚咚”兩聲敲門聲。

    虞喬抬眼。

    “宴深。”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熟悉又不太熟悉,有些低沉,微磁的質感。

    周宴深松開她,起身去開門。

    門外進來的是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黑色夾克,眉眼漆黑,骨骼立體分明。

    有些眼熟,虞喬偏頭多看了兩眼,那男人視線漫不經心落到她身上,嘖了一聲:“這是認不出我了?”

    “顧連洲?”虞喬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來。

    顧連洲松松抄著兜,一笑:“行,還沒忘。”

    他是周宴深發小,和周家比鄰而居,高中的時候顧連洲和他們不在一個班,但因為周宴深的關系,虞喬也見過幾次。

    “你怎么會來這?”虞喬有點困惑。

    顧連洲微抬下巴,指向周宴深的方向:“我局里還一堆人命案子呢,他一個電話給我叫過來。”

    “韓木。”他朝外喊了一聲,“把人帶進來吧。”

    梁淮手上戴著手銬,身后跟著個警察,走進來。

    虞喬心里滑過一絲不妙,抬頭看向周宴深,他面色冰冷,看著梁淮。

    “解開。”顧連洲發話。

    韓木于是上前給梁淮解開手銬。

    顧連洲頷首:“這小事呢,原本我是不該管的。但既然都來了,就問問當事人的意見,你要是有證據確認他恐嚇的話,我就把人送這附近派出所,刑警隊暫時管不了這——”

    他說話的同時,周宴深垂著眸,解下手上虞喬送的手表,緩緩將襯衫袖口翻折上去,小臂上青筋隱隱。

    顧連洲的話還沒說完,周宴深毫無征兆地一步上前,揪住梁淮的領口,渾身氣場冷漠如冰,狠狠朝梁淮臉上揍了一拳。

    突如其來,顧連洲甚至沒來得及攔。

    梁淮踉蹌幾步,臉色蒼白,往后撐著墻,看向虞喬。

    虞喬被驚到了,眼見著周宴深還想再動手,她急忙掀開被子下床,撲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手。

    周宴深及時俯身扶住她,虞喬輕輕搖頭,用口型做出不要。

    韓木目瞪口呆,為難地看向顧連洲:“顧隊,這……”

    顧連洲手握成個圈,輕咳兩聲:“虞喬,你想好怎么處理了嗎?”

    虞喬勉強笑笑:“勞煩你來一趟,我沒什么事,就不用再麻煩緊張了。”

    顧連洲看了一眼周宴深:“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體。”

    病房的門被關上,重歸寂靜,梁淮背抵著墻,吐出一口血,卻看著虞喬,緩緩勾出一抹笑容:

    “姐姐,你終歸還是舍不得我。”

    此言一出,虞喬霎時感覺房間內的溫度冷了三分,周宴深眸中仿佛結了冰。

    “梁淮。”她握著周宴深的手力道收緊,面無表情對梁淮說,“你別自作多情。”

    “我是怕你萬一出什么事,會連累到他而已。”

    🔒銅雀臺

    外面忽然響起一聲驚雷, 夏末的雨總是說來就來,噼里啪來打在窗上,風聲穿過樹葉, 嘩嘩作響。

    梁淮背靠著墻, 捂著胸口咳嗽兩聲,看著虞喬,邊咳邊笑,眸中隱隱帶著些絕望。

    “姐姐,”他說, “你真的懂怎么傷我最痛。”

    病房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有人突然推開門,是梁淮的助理,他氣喘吁吁, 臉色都快嚇白了:“梁老師, 您沒事吧。”

    梁淮擦去嘴角的血絲,唇角上揚, 諷刺地看了一眼周宴深, 回答小余的話:“我沒事。”

    小余膽戰心驚地看著屋內的狀況,小心翼翼地過來扶梁淮。

    二人快到門邊的時候,梁淮忽然停步, 扭頭, 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想知道當年她為什么和你分手嗎?”

    他這句話是對周宴深說的, 眼底滿是囂張, 大笑著走出門去。

    病房內霎時寂靜無聲,窗外風雨交雜, 虞喬能感受到, 周宴深在緩緩松開她的手。

    她心口一窒, 抬眸,他的目光微涼,長睫垂下,掩去所有情緒。

    “走吧。”他的聲音無波無瀾-

    周宴深先帶虞喬去了內科,安排了幾項檢查,讓她一一做完。

    做完檢查之后,虞喬跟著護士去值班醫生那里看之前抽血的檢測報告,她走進去的時候醫生在洗手,虞喬坐在患者就診的椅子上,安靜的等著醫生。

    外面有人敲了兩下門,那醫生聲音清脆:“請進。”

    進來的是周宴深,他手里拿著幾張繳費單,抬眸看到里面走出來的醫生:“你今晚值班。”

    “對啊。”醫生邊擦手邊坐到電腦前,扎著低馬尾,臉龐清秀干凈,笑著看向虞喬,“這不挺巧的,碰上老同學了。”

    虞喬在仔細辨認了一下,恍然大悟:“施文雨?”

    施文雨頰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口氣調侃:“大明星還記得我,我的榮幸啊。”

    距離高中過去這么久,施文雨的變化有些大,五官長開了,摘掉眼鏡,整個面龐都精致許多,笑起來很有親和力。

    高中畢業的聚餐上,施文雨被抽中和周宴深大冒險,虞喬還記得彼時少女期待又害羞的神色。

    時間過去了這么久,大家都從少男少女變成了沉穩的大人。

    周宴深坐到另一張椅子上,施文雨一手點擊鼠標,看著電腦屏幕,樂了:“虞喬,你這是把我們科晚上能調用機器的檢查都做了一遍呀。”

    “你現在感覺怎么樣。”她轉向虞喬問。

    “現在沒什么感覺了。”虞喬老實說,“下午的時候頭暈,有點無力。”

    施文雨點點頭,上下滑動鼠標:“我看了,你的血糖和血壓都偏多,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熬夜,沒好好吃飯。”

    “對。”

    “還是要好好吃飯,你太瘦了。”施文雨看了她一眼,補充道,“也不能熬夜,你的氣血不是很足。”

    虞喬認認真真地聽著。

    施文雨又說了幾項檢查報告里體現出來的問題,基本都是虞喬常年不規律作息導致的。

    周宴深全程沒說話。

    結束之后虞喬和施文雨又聊了幾句題外話,得知她是博士畢業之后回的陵江,也才剛剛在這里任職。

    “我還要值班,就不送你們了。”道別時施文雨說,“外面在下雨,路上小心。”

    走進電梯里,周宴深按下負一樓的按鍵,虞喬抬頭看到他的下巴,剛想和他說話,外面又走進來一個人。

    沒辦法,她只能把口罩往上拉拉,垂睫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虞喬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心里徘徊不定,電梯在下行,微微的齒輪運轉聲。

    忽然,肩上一沉,一件還帶著人體溫度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

    周宴深低著眸,沒看她,俯身把披到她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虞喬視線里,是他修剪得干凈潔白的手指,她看著他,可偏偏周宴深不看她一眼。

    電梯停在一層,前面的人出去,又有新的人進來。

    直到車庫,周宴深都沒有和她說話。

    外面雨點密集,雨刮器不停運轉著,車燈穿破夜幕中的雨簾,不間斷的細密水線仿佛將光束都淋上了形狀。

    路上滑,又是晚高峰,開車便艱難,比平時多用了一倍的時間才到家。

    虞喬走在周宴深前面,他家里的鎖是指紋鎖,長按亮一圈,可以輸入密碼。

    1127.

    依次輸入,是她的生日。

    打開門,客廳留著燈,餐桌上擺著一桌飯菜,罩著透明的圓形智能保溫罩。

    虞喬愣住:“這是……”

    “阿姨提前過來做的。”周宴深淡淡地說,“先吃飯吧。”

    虞喬把身上他的外套脫下,掛在衣架上,然后去洗手間洗手,出來的時候剛好聽到“叮”的一聲,周宴深從微波爐中取出一杯牛奶,擰開一罐新的蜂蜜,放一點在牛奶里,用金色的攪拌棒攪開。

    他端著牛奶走到桌前,掀開保溫罩放到一旁,幾道家常滋養菜,清炒蝦仁,鯽魚豆腐,鮮筍炒鴿松,新鮮時蔬。

    兩盅湯,一盅黨參椰子竹絲燉雞湯,一盅桃膠百合蓮子羹,一甜一咸。

    周宴深把牛奶放到她面前,剛好溫熱的溫度,入口甜絲絲的,緩解一天的無力疲憊。

    入目是色香味俱全的飯菜,虞喬餓了一天,此刻打完點滴有了精神,食欲被勾上來。

    她吃飯慢,習慣了細嚼慢咽,一點一點吃。周宴深只動了幾筷子就放下,盛了一碗蓮子羹推到她面前。

    他安靜地坐在那里看著她吃飯。

    虞喬垂著眸,心里七上八下打著鼓,思緒像一團麻繩擰到了一起,打成一個死死的結,無處可解。

    周宴深看了她一會兒,見她腦袋都快要點到碗里,一口菜吃了半天沒吃完。他在心里嘆了口氣,說:“我先去洗澡,你慢慢吃。”

    虞喬松一口氣,擠出笑容:“嗯。”

    主臥的門關上,周宴深從衣帽間里拿下兩件衣服,進到衛生間,他先撳開水龍頭,冰涼的水柱沖著冷灰色的洗手臺面,又在出水處以旋轉狀被沖下去。

    他伸手接了一捧冷水澆到臉上,額前黑發被浸濕,水柱順著下頜低落,將白色襯衫氤氳出一小片痕跡。

    抬頭,一整塊鏡面明亮潔凈,他看著,卻仿佛浮現出在醫院的畫面。

    那個人喊她,姐姐。

    周宴深知道,虞喬有很多不想說的事,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她總是心思極重,仿佛永遠都沒辦法徹底開開懷。

    他尊重她,不會僭越地去探求她的秘密。

    可是這一次,那個姓梁的說,你想知道她為什么和你分手嗎?

    想嗎?

    周宴深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他微微閉上眼,耳邊只有水流的嘩嘩聲-

    周宴深洗完澡出來,門處輕輕兩聲敲門聲,小心翼翼地。

    他走過去開門,門外是虞喬,她的臉上恢復了些血色,指指餐桌:“你還要再吃點嗎?”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復,虞喬咬了咬唇,隱隱約約覺得要呼吸不過來。

    就在她想逃離的時候,周宴深忽然側身,嗓音是被冰水洗滌過后微冷的質感:“進來。”

    臥室內開著暗色的光源,熏香是木質調,虞喬抿抿唇,走進去,四處看了一眼,空間很大,落地窗前放了兩張座椅沙發。

    虞喬坐過去,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

    沙發很大,她整個人幾乎要陷進去,一副乖乖的樣子,身上淺色針織衫松松散散,長發垂落胸前,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周宴深幾乎要被氣笑了。

    他坐到她對面,中間隔著一張方幾,落地窗外下著雨,淅淅瀝瀝的水痕在玻璃上蜿蜿蜒蜒。

    安靜了好一會兒。

    二人始終都沒說話,就這么對坐著,氣氛仿佛漸漸蔓延到窗外,雨勢都在逐漸減小寧靜下來。

    半晌,打破安靜的是周宴深,他曲指輕輕扣了兩下實木臺面:“你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虞喬心頭咯噔一下,手指攥緊衣服,閉了閉眼,仿佛預料的事情終于到來。

    她幾不可察地呼吸幾下,緩緩松開衣服,再抬頭時,略委屈地看著他:

    “你生氣了嗎?”

    周宴深手指停在臺面上,視線看過去,一頓。

    虞喬垂下睫毛,微微一顫,繞過方幾走過來,停在他身邊,從寬大的衣袖里伸出兩根雪白的手指拉拉他的衣袖。

    不大的拉扯力道,像是在波士頓讀書的時候,同學養的小貓頑皮地從身上掠過扯了一下的感覺。

    下一秒,她輕輕地坐到他懷里,摟上他的脖子,頭靠著他的肩膀,悶悶地說:“周宴深,別生氣了。”

    溫香軟玉,淡淡的旖旎。

    周宴深閉上眼。

    她最知道他的弱點在哪里,知道自己故作可憐地眨兩下睫毛,他就會心軟,而后無原則的退讓。

    他在她面前永遠潰不成軍。

    周宴深嘆了一口氣。

    “虞喬。”他放軟聲音,“你真的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虞喬松開他的脖頸,頭向后看著他:“你是想問梁淮嗎?”

    她垂下眼:“他在我們劇組演男二,我也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突然送花嚇我。”

    周宴深目光深遠,問她:“他為什么喊你姐姐?”

    “因為我們在戲里演的就是姐弟,他在戲里喊我姐姐。他這個人入戲太深,不太正常。”虞喬說完這句話,發現周宴深眸中神色難辨,沉沉地看著她。

    “真的嗎?”他問。

    “當然是真的。”虞喬心一慌,為了佐證自己的話,連忙從周宴深身上下去,“不信我拿劇本給你看。”

    她剛走兩步,忽然被人從身后喊住——

    “虞喬。”

    這一次,是極冷的音色。

    虞喬鈍鈍停步,背對著周宴深,胸前呼吸隱隱起伏。

    他的聲音很近,又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低低淡淡的,難辨情緒。

    “你就這么不信任我嗎?”

    指甲掐著指腹,好像要嵌進去,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睫毛顫抖著,一句話說不出來。

    周宴深一步一步走得極沉,從她身邊經過,每一下的腳步聲像踩在她的心上。

    他去了衣帽間,再出來時,衣冠整齊,仿佛剛才那么問的人不是他,按捺下了所有的情緒。

    “你要去哪兒……”

    “醫院,今晚值班。”周宴深平靜地說,“早點睡。”

    說完,他從主臥走出去,拿上玄關處的車鑰匙,只留給她一個背影。

    虞喬看著男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視線里,酸意沖上鼻頭,她差點站不住,扶著墻慢慢蹲到地上。

    “砰”一聲,門被關上。

    周宴深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房間靜得落針可聞。

    虞喬抱著肩膀,猛地閉了閉眼,起身追出去。

    她打開門,男人還沒走,電梯正在徐徐打開,聽到腳步聲,周宴深側眸,收回了往電梯內走的腳步。

    他靜靜地看著她。

    “外面下雨了,路滑……”她嗓音低低,頓了頓,“開車小心。”

    周宴深的眸光短暫地亮起又熄滅。

    電梯已經在下行。

    他卻不管,走過來,低頭,手指撫上她的臉頰。

    指腹是熱的,聲音卻是冷的:

    “虞喬,是不是無論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的信任?”

    🔒銅雀臺

    雨漸漸停了。

    玻璃窗隔絕風聲, 墻上的時鐘無聲地走著,指針掠過每一個數字,預示著時間的漸漸流逝。

    虞喬躺在床上, 床頭夜燈昏暗, 她閉上眼,眼前全是周宴傷暗藏著悲傷的神色。

    他說,是不是無論我做什么,你都不會信任我。

    不是的,喉嚨像被黏住, 她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周宴深一點放下手,他眼底的光熄滅,消失在電梯門后。

    太難受了, 心里像裂開了一道口子, 汩汩往外流著血,她在深不見底的汪洋中下溺, 海水一點點滿上喉嚨, 下巴,嘴唇,鼻尖, 奪去氧氣。

    強烈的窒息感。

    虞喬猛地從夢中醒來, 睜眼, 光暈朦朧。她坐起來, 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嗓子干得不像話。

    掀開被子下床, 穿上鞋, 她走出臥室順手打開客廳的燈, 倒一杯溫水,靠著島臺慢慢地喝。

    手機上時間顯示是凌晨兩點。

    虞喬卻睡不著了。

    周宴深從來沒有這樣過。

    即便是分手的時候,她說了那么多過分的話,他也從未有過一句冷言。

    這一次,大約是真的失望了吧。

    虞喬閉上眼,握著水杯,隱隱發抖。

    她從不懷疑周宴深愛她。

    可恰恰是因為太愛,更讓她無法宣之于口,要怎么對他說那些過往,那些她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掙扎。

    好不容易再見到他,再和他再一起,她只想讓他們的感情純粹一點,想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可是,還是讓他失望了。

    周宴深失望的眼神,像一柄鈍刀,晚來七年凌遲著她的心臟。

    秋天的日出來得晚,快到六點,遠處才露出一小段火紅的弧邊。

    后半夜,虞喬蜷在被子里,思緒繁雜地想了很多事,因為白天太累,想著想著睡過去,再一睜眼的時候已經是八點一刻。

    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呆呆地揉著眼睛,慢慢從睡意中清醒,爬下床洗漱。

    睡一覺之后氣色好了很多,虞喬拍拍臉頰,拉開窗戶感知了一下戶外的溫度,思忖著看著只有幾件衣服的衣柜。

    這些都是從云南回來的行李箱里整理出來的,一直忙著拍戲,住到周宴深家之后還沒來得及去拿衣服。

    最終,她換上一件黑色短款V領針織,淡白色半身裙,皮靴到腳踝,露出來的一截小腿白皙精致。

    從附近打包一份早飯,虞喬開著車,二十分鐘左右抵達仁和醫院。

    一夜雨后,空氣清新,路邊落了不少潮濕的黃葉,體感氣溫降低了幾度。

    虞喬一路坐電梯到胸外科,剛出電梯便碰到了查完房出來的溫意。

    “溫醫生。”

    “虞……”虞喬戴著口罩,溫意辨認了一會兒才認出來,脫口就想喊虞喬,好在及時剎住車,改口,“虞小姐。”

    溫意看向她手里拎的早飯:“來看病人嗎?”

    虞喬點點頭,又搖搖頭:“不是,我是來找周宴深的。”

    她說周宴深,不是周醫生。

    溫意差點沒掩飾住自己的驚訝神情,隨即笑得熱絡:“師兄他昨晚值班,現在應該還在值班室,我帶你去吧。”

    虞喬道了聲謝,跟著她去值班室。溫意敲了兩下門,喊了一聲“師兄”,里面沒有動靜。

    “溫醫生,”旁邊護士經過,“您找周醫生嗎?”

    “對,他是走了嗎?”

    護士搖頭:“不是啊,您不知道嗎?今天早上陳主任打電話來,說北城那邊醫院有個病人情況危急,手術希望周醫生主刀,他一早就走了,現在應該已經到機場了。”

    溫意訝異:“機場?”

    護士點點頭:“對呀。”

    虞喬心臟倏然之間直直下墜,她下意識打開手機,上面并沒有來自周宴深的任何信息和電話。

    口罩遮掩住了她所有的神情,虞喬垂眼,聲音聽不出任何異樣:“麻煩你了溫醫生。”

    她一路失魂落魄地下樓,回到車里,摸摸早餐的外壁,已經隱隱有些涼了。

    心里像堵了一塊吸滿水的海綿,密密麻麻的氣孔每一處都溢滿了酸澀。

    回到家,虞喬輸入密碼,打開門。

    客廳有人回來過的痕跡。

    原本空空蕩蕩的餐桌上憑空出現了幾個打包盒,虞喬走過去,桌上還貼了一張便簽紙,字跡端正清逸:

    【早飯記得吃,牛奶和蜂蜜都在冰箱里,喝前加熱三十秒。】

    沒有署名,也無需署名。

    像有一只無形的手在掐她心里的海綿,點點滴滴酸澀涌上鼻尖,眼眶微熱。

    屋內安安靜靜,尚帶著余溫的飯盒昭示著周宴深回來過的痕跡。

    他們錯過了-

    上午十點,飛往北城的飛機準時從陵江起飛。

    周宴深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關機。窗外,飛機開始滑行,穩穩地沖上云霄。

    太陽光越來越近,他拉上簾子,疲憊地揉揉眉骨,眼眶因為通宵值班而發紅。

    這趟飛機路程有兩個半小時,夠他短途休息一會兒緩解疲憊。周宴深伸手關掉頭頂的燈,闔上睫毛。

    誰知閉上眼卻全無睡意,他腦海中浮現出一些這些年被他刻意遺忘的場景。

    大三的暑假,他的導師有一個項目可以去波士頓的學校合作交流,可以帶上兩個學生,他自然而然是其中之一。

    一去就是三個多月,周宴深本來有些猶豫,但虞喬很替他開心,說這么好的機會不應該浪費,而且正好他可以先替他們看看未來要讀書的城市是什么樣子的。

    于是他隨導師飛去了,在波士頓的閑暇之余便去看房子,哪里的地段好,離學校近又交通方便,哪間公寓位置佳,能浴到和煦的陽光。

    周宴深走到街道上,看著一物一景,仿佛能在這里看到他們的未來。

    他把這些拍下來,發給虞喬,問她喜歡住哪里,想要什么風格的公寓。

    一開始,她開開心心地和他討論,二人打著電話,跨越萬千公里,幻想著未來。

    可后來,虞喬漸漸不接他的電話,每一次都是掛掉,而后匆匆發來兩條信息說有事。

    再接著,她不回他的信息,十天半個月。

    周宴深擔心她,原想飛回國看看,但恰逢實驗進行到最關鍵的時候,所有人日夜不休地睡在實驗室,他無法脫身。

    直到一階段暫時告落的那天,他從實驗室走出來,在長長的階梯上接到了她的電話。

    電話里,她的聲音有些疲憊,帶著啞意:“周宴深,我不想去留學了。”

    他停步,一愣,杳無音訊的十天半個月,她一張口,說的竟然是這個。

    “為什么。”

    “沒有為什么。”虞喬淡淡地說。

    他張了張口,聽出她的情緒不是很好,安慰道:“沒關系,不想去也不去。你想做什么我都陪著你,最近怎么了,怎么不——”

    話沒說完,突然被虞喬不耐煩地打斷:“周宴深,你聽不懂話嗎?”

    她平靜地,一字一句地說:“我是說我不去,不是你。”

    風卷起一片殘葉,晃晃悠悠飄到他腳下。

    才九月,怎么會有殘葉呢?

    周宴深已經不記得自己當時在想什么,他只是機械地發出聲音:“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頓了頓,似乎有些不忍,輕聲,“我談夠異地戀了。”

    “我們到此為止吧,祝你未來一切都好。”

    “嘟嘟——”

    她掛掉了電話。

    夠干脆利落,她喜歡他的時候從不掩飾,分手也分得夠果斷。

    可他做不到這么果斷。

    當天晚上,周宴深買了機票飛回國內,國內已經開學,十幾個小時的航班,他到達臨城。

    打的電話一個個被她掛掉,他執拗地等在她宿舍門口,給她發最后一條信息:

    【再見一面。】

    周宴深下飛機的時候是清晨,等了一天,虞喬在暮色將落盡時才出現。

    她提著一個小蛋糕姍姍來遲,滿臉輕松無所謂的樣子,坐在花圃旁打開蛋糕說:“今天是你生日,我再陪你過最后一次吧,以后不要再來找我了。”

    一句話,告訴他自己的決心,堵住了他所有的言辭。

    他只能說好。

    這大概已經是彼此能留下最大的體面了。

    周宴深沒有怪過她。

    異地戀不是誰的錯,但這三年里,他實實在在沒有陪伴在她的身邊,這是他的錯。

    她每一個難過無助的時刻,每一次哭泣,外賣可以送去鮮花和禮物,但是他的陪伴和安慰,永遠要經過三個小時的飛行。

    無法避免的延遲陪伴。

    這一次,周宴深以為,他們之間終于沒有阻礙。

    可她還是不信任他。

    寧愿用謊言,她也還是不愿,對他說一句實話-

    虞喬飛北城的航班是下午三點,要和Alin一起見瑞斯中華區的負責人,順便還有一個關于電影的訪談。

    三小時航班,抵達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次訪談是她和邵書白一起,提前錄制,為后期電影的宣傳做鋪墊。

    虞喬下榻節目組準備的酒店,一番洗漱之后先去樓下餐廳填了填肚子,再回到自己房間的時候,Alin已經在等著她了。

    “吃完了。”Alin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夏夏呢。”

    “還在吃。”虞喬擰開一瓶礦泉水,視線隨意掃過去,“你臉色怎么了,看著不太好的樣子。”

    “沒有。”Alin淡淡說。

    虞喬坐到她面前,反手撐著下巴,仔仔細細地打量她:“說,別瞞我。”

    “我瞞你什么了。”

    “你差點把我不開心幾個字寫臉上了。誰惹你生氣了。”

    Alin抱著胸,靠在沙發上,矢口否認:“沒有,只是工作上的事有些心煩。”

    虞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剛才在樓下看見邵書白了,他和我住同一層吧,我還以為你們吵架了。”

    “我和他吵什么架。”Alin輕撣自己的衣袖,“我們什么關系都沒有。”

    “行,你們什么關系都沒有,你上次發燒我在你家門口撞見的是鬼嗎?”

    Alin不答,沉默良久才說:“虞喬,你和那位周醫生在一起了是嗎?”

    虞喬微怔,抿抿唇。

    Alin接著說:“我不知道你們當年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有一個問題很想問你。”

    “什么問題。”

    Alin抬頭,目光清凌凌的:“分開的時間里,人就算能成長,可是根植骨子里的性子不會改變。如果你們從前會產生縫隙而分手,你又怎么能確定過了幾年之后矛盾就天然化解了呢?”

    虞喬捏緊水里的礦泉水瓶,塑料發出輕微的咯吱聲響。

    Alin垂下眼,聲音冷淡:“很多人把和前任復合叫做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可我不那么認為,我只覺得那是覆轍重蹈。”

    覆轍重蹈嗎,結果還是一場空。

    虞喬低睫,看著在她掌心微微晃蕩的水:“Alin,如果是現在你回到從前,你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會。”Alin幾乎是毫不猶豫,“我沒得選。”

    “為什么?”

    Alin長長舒一口氣,閉上眼,睫毛漆黑。

    “邵書白是我親手帶出來的第一個藝人,我越界了,他也是。但我那時候太年輕了,不知道這件事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直到后面爆出來——你也看到了。”

    “網絡上鋪天蓋地全是罵言。他的未來毀了,我的親人的正常生活也被打擾,我看著網絡上那些罵言,整夜整夜都睡不著覺,活在恐懼之中。”

    “但是邵書白那時候跑過來和我說,讓我不要怕,他和我一起扛過去,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Alin扯出一抹諷刺自嘲的笑:“真是天真。”

    虞喬沉默著,慢慢說:“所以后來,你和他分手了。”

    “對。”Alin的聲音很平靜,“他家境好,有瀟灑人間的資本,可以為熱愛為赤忱買單,可是我沒有。”

    “我沒有任性的資本。”

    一大段話說完,Alin擰開桌上的另一瓶礦泉水。

    她很少談及這些,虞喬只知道一些片段,還是第一次完整聽她說起經過。

    虞喬看著她,有些猶豫地說;“那現在呢?”

    Alin默然。

    “你們這么多年糾糾葛葛,既然都放不下,不如試著勇敢一點,流言蜚語盡讓它做空。”

    Alin微微一笑:“虞喬,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區別。”

    “你相信愛情。而我——”她搖搖頭,“根本就不相信。”

    虞喬愣住。

    Alin起身,垂眸看她:“感情里永遠是當局者迷,你剛才和我說的話,不如捫心問問你自己。你心事重重的樣子也快要浮在臉上了。”

    她說著拎起包要走,走到門口回頭:“對了,明天的訪談節目是下午兩點開始,晚上吃飯是七點。”

    送走Alin,虞喬在房間內坐了很久。

    時針一點一點往后移,她坐得有點冷,才起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臉。

    指針指向十點,虞喬掏出手機,走到窗邊拍了張夜景,發給周宴深。

    她的手指在對話框上徘徊許久,最后打出一句話:【我來北城了。】

    發完,虞喬立刻鎖上手機,不敢再看。去洗漱間刷牙,洗臉,填滿自己的時間碎片。

    她剛往自己臉上貼上面膜的時候,外面的手機突然響了。

    臉上還濕噠噠地滴著精華液,虞喬心頭被嚇得一條,連忙擦干凈手去接。

    來電人果然是周宴深。

    虞喬敷著面膜,說話十分不便,便想等他先出聲。

    誰知電話那邊是久久的安靜。

    她沒辦法,只好嘴唇不動,從嗓子里發出一聲“喂?”

    “在哪?”周宴深淡淡的聲音。

    “酒店。”虞喬照實回答。

    “哪個酒店?”

    她懵了一下,下意識去找房卡:“節目組訂的,我也不知道……”

    節目組。

    周宴深的聲音頓了一下:“有工作嗎?”

    “對,明天有訪談,還要見瑞斯的負責人。”虞喬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開始匯報工作。

    電話那頭的人卻突然說:“你聲音怎么了?”

    為了不扯到面膜,虞喬一直微微張著嘴,用嗓子發音,甕聲甕氣的。

    “我在貼面膜,所以……”

    沉默三秒,周宴深的語氣驟然冷淡下來:“早點睡吧。”

    “等一下!”眼見著他要掛電話,虞喬急了,一把扯下臉上的面膜,“周宴深你先別掛電話。”

    周宴深的呼吸聲透過電流傳過來,他慢慢地說:“我不掛。”

    “我……”虞喬氣息有點重,她指甲猶豫地嵌進面膜紙里,“我來也不全是因為工作,你明天晚上有時間嗎?”

    周宴深沒說話。

    虞喬低下頭,看著面膜紙中的精華液被自己擠壓到掌心,她深吸一口氣:“我們談談吧。”

    🔒銅雀臺

    夜間寂靜, 掌心的面膜濕漉漉地在手上揉捏,幾秒之后,虞喬聽到電話那頭說:“好。”

    頓了片刻, 周宴深又補了一句:“早點休息。”

    一直懸起來的心臟微微下落——

    陷進柔軟的濕地。

    掛掉電話, 虞喬把面膜丟進垃圾桶,去衛生間洗臉涂護膚品,一番折騰之后,她再摸到手機,發現上面有一條周宴深的信息:

    【酒店和房間號發給我。】

    虞喬發了定位過去, 手指在鍵盤上猶豫片刻,又打了兩個字:【晚安。】

    那邊很快回復她同樣的兩個字:【晚安。】-

    次日早上,虞喬是被電話叫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從被子中伸出手,摸到床頭酒店的電話, 眼還沒睜開:“喂?”

    “虞女士您好, 有您的一份外送早餐送到了酒店前臺,您現在方便嗎?我給您送上去。”酒店前臺的嗓音甜美而有禮貌, 一句接一句地說。

    虞喬反應過來:“我沒點外賣啊。”

    “上面顯示是1806, 還是您的姓,不是您的嗎?”前臺疑惑。

    虞喬揉著眼坐起來,猜想可能是容夏點的, 她掀開被子坐起來:“那應該是, 麻煩你了。”

    “不麻煩, 您稍等。”

    沒一會兒前臺把東西送上來, 容夏也從旁邊的房間過來:“姐你怎么起這么早?”

    “不是你叫的早餐嗎?”虞喬拆著黑色的精致保溫盒,是一家粵式早茶店, 東西做得小而精致。蝦餃晶瑩剔透, 翡翠燒麥皮薄餡大, 翠綠色的千層糕一口一個,各種各樣小吃林林總總擺滿半張茶幾。

    “好豐盛。”容夏驚訝,“但我真的沒點早餐姐,我以為您會睡覺,不會想吃早飯。”

    也對。虞喬拆筷子的動作一頓。

    她的作息因為工作原因極度不規律,拍戲和綜藝基本都要熬夜通宵,久而久之,即使不工作的時候,也習慣了晚睡晚起。到中午直接吃早午飯。

    容夏一般不會給她點早飯的。

    虞喬恍惚想到了昨晚周宴深要她的酒店和房間號。

    她放下筷子,讓容夏先吃,自己跑回臥室找到手機,一個字一個字地給周宴深發信息:【是你給我點的早飯嗎?】

    片刻,信息閃動,那邊回復只有簡單的一個字:【嗯。】

    容夏邊吃飯邊看著對面的人,心里覺得很奇怪,上次在劇組的午餐還有這次的早餐,都不是她點的。還有就是,虞喬一向沒有吃早飯的習慣,這次卻破天荒在這吃了起來。

    “怎么了?”她的目光太過明顯,虞喬沒法注意不到。

    “沒事。”容夏搖搖頭,“我只是覺得喬姐你最近有點奇怪。”

    “哪奇怪了?”

    “說不上來。”容夏思考,片刻,湊過去小聲問,“姐,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啊?”

    聽到這話,虞喬猛地咳嗽,差點嗆到。

    容夏連忙給她遞上一杯水:“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問。”

    虞喬擺擺手,抽一張紙巾擦干嘴角:“這么明顯嗎?”

    容夏驚訝,小心翼翼:“真的啊姐?”

    “說對了一半吧,”虞喬想了想追,“不過不是追,應該算是,進行時。”

    容夏差點震驚到把自己噎死。

    虞喬拍拍她的肩膀,順水給她擰開一瓶水:“你慢慢吃,我洗個澡然后我們出發去節目組。”

    這次要參加的訪談是電影頻道的一個小采訪,現在錄制,預計會在白色雪山宣傳期的時候播出。虞喬到達錄制現場,先和邵書白打了招呼,而后一邊做妝發一邊看臺本。

    Alin和她一起來的,在排練廳和導演溝通一些拍攝的問題。虞喬做完妝發之后和邵書白一起去排練廳提前彩排。

    兩張沙發成對角擺放,導演不斷調整鏡頭直到找到黃金拍攝角度。主持人依照臺本提了幾個關于電影的問題、

    因為是彩排,虞喬邊構思邊說,說得很慢,但很有條理和見解,主持人微微點頭。

    關于電影的問題都結束后,主持人拋出了最后一個問題:“兩位都主演過不少愛情劇本,這部電影里也摻雜了一些感情線,那兩位覺得在感情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虞喬看向邵書白,這個問題應該由他先回答。

    邵書白的視線直直向前看去,演播廳角落燈光昏暗的地方,Alin抱胸在看他們的彩排。

    他看著她,緩緩說:“坦誠。”

    虞喬的笑容微怔。

    “嗯……”主持人面帶微笑,“坦誠才是愛的唯一解。那喬喬認為呢?”

    “我認為……”虞喬回神,彎眸,“是真心吧。”

    半明半昧里,Alin的神色不明。

    正式拍攝結束已經是五點半,鏡頭一關,虞喬笑容微垮,手向后捏捏挺直的脊背。

    去到后臺,卸妝換衣服,一一和工作人員道別,坐上保姆車。

    “累嗎?”保姆車里,Alin坐在后座,遞給她一個大紙袋子裝著的衣服。

    “還好。”不過簡短的采訪而已,只是椅子坐得她有點不舒服。虞喬向紙袋里面看了眼,是一件黑色的禮服裙:“穿這個去見瑞斯負責人嗎?”

    “嗯。今晚有一場酒會,我們去那里和他見面。”

    虞喬點點頭,前座的阿誠適時按下車內的擋板,方便她換衣服。

    裙子是修身的款,柔韌的絲絨質地包裹著玲瓏身段,裙長只至膝蓋,掐腰兩側挖出菱形的洞,雪白肌膚在黑夜里白得晃眼。

    Alin抬手,幫她把長發攏到身后,而后感慨:“跟你在一起共事這么多年,我是怎么沒被你掰彎的?”

    虞喬回眸瞥了她一眼:“看這么多年還沒看夠。”

    “沒看夠。”Alin說,“周醫生真是好福氣。”

    虞喬頓了一下,沒接這句話,隨意往嘴上涂了點口紅,車抵達酒會舉辦的酒店,她披上一件大衣下車。

    宴會廳內衣香鬢影,來往散發的酒香將空氣都烘熱了幾分,虞喬和Alin在偏角落的一處沙發前坐下,等著瑞斯負責人。

    等待的過程中,虞喬隨意向門口掃了一眼,看到鄔令挽著一個中年男人的胳膊進來。鄔令也看到她,眼睛一亮,和那男人耳語幾句,提著裙子朝她走過去。

    “虞老師。”鄔令禮貌地來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見,虞老師來北城有通告嗎?”

    鄔令的戲份不多,殺青得比她早,兩人確實是好久不見了。

    虞喬笑著點點頭:“好久不見。”

    “今天的酒會虞老師怎么也來了?”鄔令好奇道。

    Alin在一旁,放下酒杯,適時出聲打斷:“鄔小姐,您先請坐。”

    鄔令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失言了,這已經屬于打聽隱私范疇。

    她有些尷尬:“我就不坐了,我陪我舅舅來的,他還在等我,我就先走一步了。”

    虞喬仍然笑著:“好。”

    遇見鄔令只是一個小小的插曲,虞喬和Alin都沒放在心上,沒過一會兒,瑞斯中華區的負責人抵達。

    瑞斯品牌的調性定得高,對代言人的篩選也嚴格,負責人看似溫和近人,實則說話滴水不漏,虞喬聽著Alin和他來回打太極,臉上始終保持著淡笑,時不時啜一口香檳。

    直到最后起身道別時,負責人的臉上才露出些真誠的笑,端起酒杯和虞喬輕輕一碰:“期待和虞老師的合作。”

    虞喬輕輕回碰,仰頭飲盡:“我也是。”

    負責人起身離開,Alin才微微皺眉,看著虞喬已經空掉的酒杯:“你怎么喝完了,抿一點是個意思不就行了。”

    虞喬笑容微淡,抬手示意端酒的侍應停下,侍應彎腰,又向她面前放了一杯酒。

    “你要干什么,你不怕喝醉嗎?”

    Alin話沒說完,眼見著虞喬再次飲盡。

    香檳度數不高,但她是杯酒醉的體質,Alin想奪都沒機會。

    虞喬放下杯子,呼出一口氣:“我覺得,我需要一點酒精壯膽。”

    “你——”Alin一時無法理解。

    “你昨天問我的問題我想了一下,如果再回到過去,我會不會做同樣的選擇。”虞喬微微失神,“我不知道,但是現在不是過去,我和七年前也不一樣。”

    她的眼神是一種浸著酒液的清明,看向Alin:“今天在現場,你聽到邵書白說的那句話了嗎?”

    ——坦誠才是愛的唯一解。

    虞喬睫毛纖長,想到什么,微微顫了下:“你昨天說我和你不同的是我相信愛情,Alin,不是的。我相信的只是他。”

    “我只是在無度地揮霍他對我的愛,卻忘記把真心也剖給他看。”

    沒有坦誠的真心,誰都感受不到-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淅瀝小雨,雨絲輕薄,在北城的秋風中晃晃蕩蕩,斜斜打濕裙擺。

    容夏把外套披到虞喬身上,給她打著傘:“走吧姐,阿誠在等我們。”

    虞喬低頭,手機在眼前亮開,上面是十分鐘之前周宴深發來的信息:【到了,在外面等你。】

    車流如線,她環視一圈,臺階之下停著一排排車,其中一輛車門微動,黑色的傘從里面撐開。

    容夏原本順著虞喬的目光去看馬路上疾行而過的車,沒看出什么名頭,撓撓頭再收回視線。

    誰知就這么一晃神的功夫,臺階之下忽然出現一個男人,撐著一柄黑傘,身高腿長,在雨夜之中更顯風姿出眾。

    傘面微微上移,男人的五官露出,英俊,工整,有種沉靜的疏離。

    他看的方向是她們這里。

    意識到這件事,容夏一愣,看向虞喬,卻發現她也在看著他。

    “夏夏。”虞喬說,“你先回去吧。”

    容夏張了張嘴:“那傘給你姐……”

    她的話還沒說完,見著虞喬已經抬腳,往階梯下走,步伐有些急切。微涼的雨絲落在她的烏發,鼻梁,裙擺。

    樓梯下的男人皺一皺眉,毫不猶豫大步來迎她。容夏呆呆地看著虞喬在離他只有一級臺階的時候高跟鞋不穩,身形微晃,披著的外套滑落,露出雪白肩頭。

    那男人一步上前,俯身之時,傘遮到虞喬頭頂,胳膊接住她腰后掉落的外套,順勢摟住她的腰,穩穩扶著她站穩。

    黑色西裝拂過黑色絲絨裙,裙下的肌膚白得勝雪,像在發光。

    那場景美得像一幅畫。

    比容夏跟在劇組看過的所有偶像劇橋段都美,都更不真實,卻是真實的。

    外套順著周宴深的臂彎折落,她也被摟在他的臂彎里。

    虞喬仰頭,彎彎唇,笑容明媚,眸中像浸了濕潤潤的雨:“你來了。”

    周宴深眉眼漆黑,松開手,看著她:“把外套穿上。”

    她搖搖頭:“我不穿。”

    “虞喬。”他一手握著傘柄,神色冷下來YZY,剛想說話,被她打斷。

    虞喬直接伸手,伸進他西裝里面,男人的體溫溫暖,她抱住他,神情可憐巴巴的:“你抱我回去,我就不用穿了。”

    古人云,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周宴深閉了閉眼。

    面對她,他好像永遠都學不會。

    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所有的底線都潰于千里。

    周宴深彎腰,繞過膝窩單手把人抱起來,虞喬圈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懷里。

    他轉身下臺階,嗓音淡淡:“你喝酒了?”

    懷里傳來一聲軟軟的“嗯”。

    車門打開,男人俯身,給她扣上安全帶,把胳膊上的衣服蓋到她身上。

    車廂里暖意融融,淡淡的木質香氣,虞喬看著前方薄薄雨簾,安安靜靜。

    周宴深沒有往酒店開,而是拐進了一處高檔小區,車停在地下庫。

    他走過來拉開車門抱她下車,見她有些呆呆的,于是解釋:“早些年買的一處房子,沒有人住,平時有阿姨會固定來打掃。”

    “你昨晚就是住在這里嗎?”

    “嗯。”

    虞喬不由得想,如果她昨晚來北城的時候就告訴他,是不是他昨晚就會帶她來這。

    好在現在也不晚。

    虞喬垂下睫毛,一路被他抱著上電梯,臨進門時她扭頭看了一眼密碼,1123。

    酸意再次涌上鼻尖。

    進門之后,鞋柜里有一雙嶄新的女拖鞋,虞喬換上,站在玄關處安安靜靜地看著他脫掉被雨水打濕的外套。

    周宴深把衣服掛到衣架上,回頭看她還站在那里,忍不住皺皺眉,走過去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到衛生間。

    淋浴間里有一張大浴缸,周宴深走去打開水,彎腰試著水的溫度,等到差不多了才開始蓄水,用毛巾擦干手。

    “待會泡一下,你剛才淋了雨。”

    “嗯。”

    周宴深看著她,原本想說他先出去了,但無端的,他頓了一下,走到盥洗臺取一張新毛巾,撳開水龍頭,用溫水打濕。

    而后,把人抱起盥洗臺上。

    虞喬的頭發被雨水打濕,此刻略有些黏得披在肩頭臉頰,眼睫濕漉漉的,黑裙雪膚,美得驚心動魄。

    “我忘記給你買卸妝用品了,毛巾可以嗎?”周宴深問。

    虞喬搖搖頭:“我今天妝很淡,只涂了口紅。”

    他于是用毛巾輕輕地擦她唇上的口紅。

    虞喬看著他認真的眉眼,眼眶止不住慢慢發紅,像是酒液終于浸透神經,她抬手拿下他的手,緩慢地喊他:“周宴深。”

    周宴深的手被她拉著,停在半空。

    浴缸里的水位在逐漸上升,淋浴間水汽在上方蒸騰,虞喬看著他,眸中慢慢蓄起同樣的霧氣。

    “都不是真的。”

    “七年前,所有的話都不是真的。”

    她肩頭的吊帶很細,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在顫抖。

    周宴深猛地反握住她的手:“虞喬——”

    “周宴深,你聽我說。我從來沒有覺得異地戀有什么不好,我理解你不能時時刻刻陪在我身邊,你每一次給我送的禮物,我都很喜歡。每一趟坐飛機來找我,我也都很期待。因為那時候,我想的是和你的未來。”

    他的心臟被狠狠一擊。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最后見你那一次。”

    大滴大滴的眼淚從虞喬眼中滾落,砸到周宴深的手背。

    積疴多年的痛無孔不入地漫延全身,她忍不住眼淚,嗓音都在發顫:

    “我應該陪你,好好地過完生日,讓你吃到完整的蛋糕。”

    🔒銅雀臺

    這么多年, 最叫虞喬后悔的,就是那塊被貓撲塌的蛋糕。

    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再叫她回憶起來, 片段零零碎碎如同未剪輯的電影鏡頭, 叫她不得不再拼湊一遍,那段窒息的回憶。

    虞喬進入大學的時候,梁淮也升入高一,自從那一次梁淮為她出頭之后,梁宏生暴怒, 把梁淮帶到另一個房子里關起來,不準他再來見她。

    因為梁淮不要命地發瘋,梁宏生也不敢再動她,虞喬安安穩穩地過了大學三年。

    大三下, 學院有出國名額, 她和周宴深商量好了一起。暑假的時候周宴深隨導師去波士頓,虞喬便沒有回陵城, 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實習攢錢。

    那段時間, 她覺得很充實,每天下班路上和周宴深打電話聊天,踩著漸落的金黃色余暉回家, 憧憬他們未來的留學生活。

    七月底的一個晚上, 虞喬下班晚了些, 回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出了地鐵站, 要繞過一段小巷走上幾百米才能到家。

    那天很不幸,巷子里的路燈壞了, 于是她只能用手機的手電筒照明,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打開手電筒的那一瞬間, 黃白色的光源射到地面上,也一同照出了她身后的人影。

    虞喬登時渾身一僵,汗毛樹立,手里悄悄準備按110。

    第一個1還沒按下,那身后的人影忽然出聲,一聲輕笑,是清澈的少年音:“姐姐,你要報警嗎?”

    這個聲音,即便有些許的改變,但虞喬仍然立刻就認了出來,過去無數個日夜,夢魘里仍然要折磨她的聲音。

    她緩緩地,緩緩地轉過身,手里的手機上移,照亮少年瘦削清俊的面容。

    梁淮長高了太多,白色的短袖下鎖骨嶙峋,低著頭看她,眸色讓虞喬害怕地退后兩步。

    察覺到她的小動作,梁淮原本勾著的唇角瞬間冷下來,一步上前,抬手直接打掉她手里的手機。

    “砰!”

    重重的掉落聲,手機在地上,瞬間四分五裂。

    “姐姐——”他一把攥住她的手,面帶微笑,“好久不見。”

    “梁淮,”虞喬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的嗓音戰栗,“放開我,我會報警的。”

    “報警?”梁淮像是聽到讓他萬分難過的事,徐徐撫上她的臉頰,眼底盛滿悲傷。

    “姐姐,三年,我用了整整三年才走出來,和你考上同一個學校,這三年,姐姐都沒有想過我嗎?”

    聽到他說的話,虞喬瞳孔猛地放大,嘴唇止不住地顫抖。

    他說什么,同一個學校?

    梁淮嘆息一聲:“如今剛見面,姐姐就要報警,我真的很傷心。”

    “神經病。”她從牙齒里擠出一句罵他的話,“梁淮,你最好快點放開我。”

    “若是我不放呢?”他突然發力,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

    “你這是犯法,我會報警,你會坐牢——”

    虞喬話還沒說完,頸后忽然一聲劇痛,她瞪大眼睛,隨即軟綿綿地倒在了梁淮的懷里。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今夜似乎是不會停了。

    回憶恍恍惚惚,中斷在這里,虞喬抬手摸摸自己的臉,發現臉上的淚痕不知何時已經干涸。

    她趴在周宴深的肩頭,他抱著她,胳膊摟著她的腰在水龍頭下沖洗毛巾。水流的聲音停止,周宴深松開她,往后一步,濕潤柔軟的毛巾拭去她臉上的淚痕。

    “虞喬。”他指腹輕輕撫著她的臉頰,“別哭,以后我們還會有很多個機會一起過生日。”

    虞喬喉間發澀,手搭在他肩上,緩緩垂下,眼睫通紅,仿佛下一秒,眼淚又要落下來。

    但是她忍住了,輕聲說:“周宴深,我沒有不信任你,也沒有想騙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說。”

    “那天你見到的那個人,梁淮,他其實是我弟弟。”虞喬讓自己的語氣盡量平靜,“我從小就沒有爸爸,十歲的時候,我媽媽車禍去世,是梁淮的爸爸梁宏生收養了我——”

    落下的手被周宴深緊緊握住,他看著她,眼底有點微紅:“不想說就別——”

    虞喬搖搖頭,吸了一下鼻子,呼出一口隱隱發抖的氣:“梁淮比我小兩歲,或許是因為覺得我是個不速之客,很不喜歡我,但他又很喜歡折磨我,看我害怕的樣子。”

    “但他也幫過我一次,后來我大學的時候他高中,被他爸爸關起來管教,直到我大三的暑假,他才高考完。”

    周宴深的力道驟然收緊,眼前的姑娘,一直是一個很堅強的人,是什么樣的事,能讓她用上折磨兩個字。

    虞喬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輕飄飄的,她看著他,眼神卻莫名地有些空蕩蕩的,好像在用一部分靈魂回憶這件事:

    “大三暑假,你去波士頓,還記得嗎?”

    “記得。”他的嗓音嘶啞。

    “那個時候,梁淮高考完了,他來找我。我沒來得及報警,他就把我手機奪走了,然后,打暈了我。”

    虞喬微微閉了閉眼。

    ……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個月。

    她暈倒前,最后的記憶是漆黑的小巷,再睜眼,她已經躺在她的出租屋里。身上衣服完好無損,被子被細心地掖好,蓋在她的身上。

    而梁淮,則坐在床頭的地上,頭靠著床,倚向她的方向。

    聽見動靜,他闔著的眼睫翕動,微微張開,隨即驚喜道:“姐姐,你醒了?”

    脖頸又熱又疼,虞喬撐著床墊艱難地坐起來,摸到自己后頸貼上的膏藥。

    “是我給姐姐貼的。”梁淮見狀解釋,一副求夸獎的樣子,“我是不是很貼心姐姐。”

    虞喬看著他單純無害的笑容,渾身毛骨悚然,嘴唇發白,嗓子也啞著:“你是怎么知道這里的。”

    梁淮眨了眨眼:“自然是因為我這些天一直在暗處保護姐姐。”

    虞喬扯動嘴角,心里泛起一陣陣惡寒。

    把跟蹤說成保護,他真叫人惡心。

    梁淮卻仿佛渾然不覺她的厭惡一樣,自顧自地說:“高考完之后我就來了。姐姐每天早晨七點起床,喜歡在小區里晨跑一圈,然后在那家福臨灌湯包點喝一杯豆漿,吃兩個椰奶包,接著去下班。”

    他事無巨細地說著她的日常生活規律,從上班到下班,精確到點和她日常吃的食物。

    虞喬陡然生出一股恐懼:“梁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和姐姐永遠在一起而已。”

    梁淮看著她蜷縮后退的動作,臉上的笑容消失,聲音陰冷:“姐姐這么討厭我,是因為那個人嗎?那個你每天都要和他打電話聊很久的人。”

    “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嗎?”他一點點扯掉她身上的被子,“他叫周宴深對不對。”

    “夠了!”虞喬捂住耳朵,嗓音顫抖,“你到底想干什么,放過我好不好梁淮!”

    她恐懼極了,梁淮卻反而緩緩勾起一抹笑容:“無所謂了,他是誰都不重要,反正接下來,姐姐都只會和我在一起了。”

    虞喬臉色慘白,肩膀劇烈地抖動,看著梁淮舉起手里的物品。

    那是她屏幕和后背都摔碎了的手機。

    “我已經替姐姐辭職了,姐姐這么累,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信息,我會替姐姐回的。”

    虞喬一開始不懂這句話到底包含了多少層含義。

    直到后面一個月,她被梁淮鎖在臥室,他在她面前,掛掉周宴深的一個個電話,而后用惡毒的字眼回信息給他。

    用她的口吻,一點點地傷害周宴深。

    梁淮唇角滿是頑劣惡毒的笑,偏要讓她看著,“她”給周宴深回的那些信息。

    條條段段,幾乎如凌遲般讓她的心臟流著血。

    回完信息,梁淮會做飯端給她吃,她冷眼打翻,他也只是嘆嘆氣,而后重新做一份。

    “梁淮。”虞喬嗓音像沙子磨礪過一般,“你瘋了嗎,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瘋了?”梁淮重復著她的話,陡然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姐姐,原來你也知道我是瘋子啊。”

    他說著,把玩手里的手機:“我現在打電話過去,你和他分手,否則——”

    虞喬瀕臨窒息,嘴唇發紫,他猛然松開,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少年露出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否則,我也不知道我會對你這位心愛的男朋友做什么。”

    “反正姐姐也知道,我不要命的。”

    她劇烈地咳嗽,撲過去想搶手機,梁淮一個閃身躲過去。

    “既然姐姐這么愛他,那我只好毀了他,誰讓他奪了姐姐的愛呢。”

    恐懼從四肢五骸蔓延到全身,虞喬指甲死死地抓住被角,長發黏在耳朵,她要緊牙關:“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梁淮哈哈大笑起來,“大不了,就是一命換一命嘍,左右我的命不值錢,誰讓你們都拋棄我。”

    虞喬絕望地閉上眼睛,渾身戰栗,指腹被她掐出血。

    電話被撥通,她按著梁淮的意思,一句一句說出那些話。

    每一個字,都如刀割。

    她這一輩子,跪在冰上,被潑冰水,無家可歸,都沒有那短短的幾十秒讓她崩潰。

    虞喬聽著自己冷漠的聲音,電話對面,她根本想象不到周宴深的神情。

    他視她如珍如寶,捧上全部的真心,給她最純粹的愛。

    他該有多難過。

    她根本不敢想。

    虞喬眼神空空地打完整個電話,渾然不覺自己已經淚流滿面。

    梁淮用自己的袖口,溫柔地給她擦去眼淚:“姐姐,這樣不好嗎?以后就我們姐弟兩個相依為命,我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我們應該在一起一輩子。”

    “梁淮。”她聽到自己的語氣很平靜,“你怎么不去死。”

    那天夜里,天黑得像墨,月亮沒有,星也沒有。

    梁淮仍然窩在她床下,絮絮叨叨地說著話。說的什么,虞喬一個字也聽不見。

    她看著四四方方的小窗戶,夜晚的風像撒旦之手,一把將她拽入深淵。

    她兩眼空空,直到天明,日出一點點升起,照亮屋子,虞喬的瞳孔才緩慢地轉動。

    “我要出去。”

    梁淮揉著眼醒來:“你說什么。”

    她的手機鈴聲在此刻響起,梁淮低頭查看,臉色陡然變得陰鷙。

    虞喬閉上眼,睫毛微微顫抖:“他是不是來了。”

    她不用看都知道,周宴深此刻,一定已經到了臨城。

    “你們還真是心有靈犀。”梁淮陰森森的,“他要見你,他做夢。”

    “讓我去見他。”

    眼淚從她睫毛下劃過臉頰,這些日子以來,這是虞喬第一次向梁淮示弱。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梁淮,算我求你,今年是他的生日,讓我出去見他。”

    “如果見不到我,他不會死心的。”

    梁淮沉默地看著她:“姐姐,這是你第一次求我。”

    “是。”她毫不猶豫,“求求你,我只要見他一面。”

    最終,梁淮給她解開了鎖扣,不遠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重新走出屋外,見到陽光,虞喬卻沒有任何興奮的感覺。

    好像她有一部分,死在了那個出租屋里,肉身渾渾噩噩地走在外面,內里空空蕩蕩。

    太陽刺眼,花草都丑陋,路上的行人機械地走著。

    虞喬不覺得自己看到的畫面有任何問題,整個人怔怔地,沒有靈魂般游走著。

    好讓人厭惡,活著。

    直到遠遠地看見周宴深。

    她干凈清雋,意氣風發的少年,此刻風塵仆仆,滿身落拓地站在宿舍樓下。

    眼中原本丑陋的世界因為在他身邊,莫名變得一塵不染。

    像他的人生,驕傲,耀眼,不染塵埃。

    世界四分五裂——

    虞喬不記得自己跟他說了什么,光是走到周宴深身邊,就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她只記得那蛋糕,像她的人生一樣,一點點塌陷融化,變成一灘爛泥。

    ……

    浴缸里的水聲漸漸變小,似乎是快接滿了。

    虞喬的語氣自始至終都很空,寥寥幾語將這段經歷描述完。

    周宴深的手撐在她兩側洗手臺上,看著她因為陷入回憶有些茫然的眼睛,手臂上的青筋越來越明顯。

    他猛地閉了閉眼,把她緊緊地抱進懷里。

    虞喬略有些呆滯地從回憶里抽離,男人的身體仿佛隱隱在顫抖,沙啞的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喬喬,別說了。”

    她舔了舔干澀的唇,最后說:“周宴深,對不起。”

    “你沒有對不起我。”周宴深像是要把她摟進骨血里,身體的肌肉緊繃,“是我不好,沒有保護好你。”

    虞喬搖搖頭,從他懷里抬頭,素白的手去撫男人猩紅的眼眶。

    他的眼里布滿了血絲,有一滴眼淚,劃過她的掌心。

    她用手抹去他的眼淚,閉上眼,睫毛顫動著去吻他。

    “周宴深。”咫尺之距,虞喬看著他,“我知道我對你說過很多次謊,但是,我愛你是真的。”

    她過去所有人生里,唯有周宴深,是最美好,最干凈的存在。

    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是第一面,就暗暗鐘情的人-

    浴缸里的水已經滿了,周宴深松開她,輕聲:“先去泡澡,免得明天感冒。”

    “好。”虞喬點點頭,還不忘記問,“有睡衣嗎?”

    “有。”周宴深用下巴指左邊第二個柜子,“新買的,都在里面。”

    虞喬吸了下鼻子,腦子還懵懵地,沒恢復過來:“那你幫我脫一下裙子。”

    周宴深頓住。

    ……

    她反應過來,極輕地咬了下舌頭:“我的意思是,我裙子的拉鏈在后面,我夠不到,你幫我拉一下。”

    周宴深喉結滾動了一下,說好,而后把她從洗手臺上抱下來。

    坐得太久,虞喬腿有些麻。剛下來時沒站穩,虛虛地靠在他胸膛里。

    周宴深攬過她,就著這個姿勢,一手攏起她頭發,一手尋到背后的金屬拉鏈,往下拉開。

    淋浴間霧氣朦朧,熱氣盤旋在頭頂,空氣中濕漉漉的。

    男人略帶薄繭的指腹若有若無滑過脊柱肌膚,激起她隱隱的戰栗。

    虞喬猛然清醒過來,咬著下唇:“好了,謝謝你。”

    周宴深沒再做別的動作,只是看著她的眼睛:“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好。”

    關上浴室的門,周宴深回到客廳,臉上溫柔的神色一點點消失殆盡。

    他打開冰箱,從果蔬區取出水果,拿到流理臺,打開水龍頭,細致地沖洗水果。

    冰冷的水一點點流過他手背上的青筋,浸濕袖口,他卻好似渾然不覺。

    洗好的青提草莓放到果盤里,周宴深取下一柄水果刀,將蜜瓜對半切開。

    淺綠色的果肉,被切成好入口的小塊,整整齊齊碼在果盤中。

    手僵硬地像沒有知覺一般,直到看到指腹上的血口,他才意識到自己切到手了。

    周宴深面無表情地在冷水下沖洗手指,看著汩汩水流,深深呼吸一口氣,猝然閉眼。

    腦海中回想起虞喬剛才說的話:

    ——“他把我鎖在床邊,我沒有辦法。”

    ——“周宴深,我愛你是真的。”

    他從沒有像此刻,如此痛恨七年前的自己。

    痛恨自己為什么要先一步去波士頓,為什么要留她自己在學校。

    為什么,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受到這樣的傷害。

    他不能原諒自己。

    身后傳來開門聲,周宴深關掉水龍頭,回身看到虞喬披著一件白色的浴袍走出來。

    她頭發濕噠噠的,一根帶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間,看到他臉上冷漠的神色,一怔:“你怎么了。”

    周宴深神色緩和,輕聲:“你怎么出來了。”

    “我……”虞喬也說不上來,她只是忽然覺得心里不安,想出來看看他在做什么。

    “你手怎么了?”她忽然看到他指間的紅色,聲音陡然變調。

    周宴深走過去,彎腰抽一張紙擦干凈手:“沒事,就是切水果的時候不小心切到了。”

    虞喬著急,把什么都拋之腦后,連忙過去捧起他的手查看,埋怨著:“你怎么不小心點啊,還好這次沒什么事,你可是醫生。”

    周宴深靜靜地看著她。

    “有創可貼嗎?”虞喬左右環視。

    “有。”周宴深說,“在你前面的抽屜里。”

    她摁他坐下,傾身去拉開抽屜翻創可貼,渾然不覺自己的浴袍只有一根帶子,領口敞開。

    虞喬坐回去,剛要撕創可貼的時候,周宴深忽然按住她的手。

    她微愣。

    男人垂著眉眼,將她浴袍的領口往上拉,攏好,不見一絲□□。

    虞喬臉騰然發紅,輕咳兩聲,自己低頭系緊腰帶。

    “手拿過來。”她小聲說。

    周宴深攤開,伸到她面前,目光始終停在她臉上。

    虞喬撕開創可貼,認真地給他貼上,小小的創可貼在男人指腹環起一圈。

    “喬喬。”他突然喊她。

    “嗯?”虞喬抬眸。

    周宴深的眸色很深:“你還記得情人節的時候,在醫院車庫你問我的問題嗎?”

    情人節,醫生車庫。

    那時候她自厭的情緒上涌,問的是——

    你有沒有怪過我。

    “記得。”虞喬緩緩點頭。

    客廳的燈光很亮,片刻后,她眼前覆蓋陰影。

    周宴深在她唇間落下輕輕的一吻。

    他看著她的眼睛,眸中倒映著她的面龐,一字一句地告訴她:

    “從來沒有。”

    🔒銅雀臺

    窗外暴雨如注, 客廳內的燈光明亮,氣氛靜謐。

    虞喬聽到這句話,睫毛很輕地顫了一下, 隨后更緊地抱住周宴深, 唇抿成一條直線。

    周宴深的手按在她腦后,輕輕撫慰著,忽然頓了一下,想起什么,捏捏她的手:“先回去把澡洗完, 頭發都不擦干就跑出來。”

    虞喬用手背擦了下眼,眼角紅紅的,從他懷里起來,點點頭。

    周宴深輕點她鼻尖:“喝酒難受嗎, 想吃點什么嗎?”

    “都可以。”虞喬哭過, 聲音有點鼻音,補充, “不要太咸的, 也不要味道太重的,我明天還要去錄綜藝,會水腫。”

    “記住了。”周宴深耐心道, “快去吧。”

    虞喬慢吞吞起身往淋浴間走。

    浴缸很大, 溫度適宜的熱水舒緩著每一根神經, 也慢慢緩解了她因為陷入回憶中而隱隱的神經刺痛。

    她低下頭, 看到自己的白皙得毫無一絲痕跡的手腕,眼神微暗, 轉瞬又恢復如常。

    女孩子在浴室花費的時間長, 等虞喬洗完澡吹完頭發打理好自己出去, 周宴深已經在外面餐桌上等著了。

    他也已經洗過澡,換了一聲衣服,微濕的黑發垂在額前。

    “洗完了。”聽見聲音,周宴深看向她的方向,說,“剛才你手機響了,我還沒來得及給你他就掛掉了,你要不要回個電話過去?”

    “誰的電話。”虞喬以為是容夏或者Alin打來的,坐下之后順手拿起桌上的手機。

    看清屏幕上顯示的未接來電時,她神情微妙地僵了一瞬。

    是藺從文的電話。

    周宴深在她坐下之后便去后面流理臺上端晚餐。西紅柿培根意面,蒸南瓜,黃椒玉米沙拉,顏色豐富鮮艷,還冒著熱氣。

    他坐下之后,神情沒有任何異樣:“你不去回個電話嗎?”

    “好。”虞喬笑了一下。

    她拿著手機走到客廳的露臺后,給藺從文撥回去。

    “喂,虞喬。”

    “喂,藺醫生。”虞喬解釋,“剛才在洗澡,沒聽到電話。”

    “沒事,我只是跟你說一聲,我明天回北京,你要不要找個機會來一趟醫院。”

    虞喬微微沉吟:“雖然我覺得我已經不用去了,但既然您說,我還是去最后一次。”

    藺從文頓了一下,含笑:“哦?”

    “您之前不是一直跟我說,所有的心理疾病成因都在內心,只有學會放過自己才是唯一的路嗎?”

    “你現在學會放過自己了嗎?”

    露臺上方有遮雨簾,夜幕漆黑低垂,暴雨打著小區內的綠植,絲絲涼意順著飄進來。

    虞喬呼吸著新鮮的涼氣,慢慢地說:“我好像有點懂了。”

    藺從文一聲淡淡的嘆息:“虞喬,我當初跟你說,活下來才是一切,總有一天你能和自己和解,學會向前看的。”

    虞喬眉頭舒展了些:“我明白,謝謝你,藺醫生。”

    掛掉電話,虞喬推開露臺的門,周宴深沒動筷,在等她。

    看見她,他笑了笑:“快來吃飯吧,不然要冷了。”

    “好。”虞喬坐回餐桌前,先嘗了一口南瓜,南瓜蒸得很爛,軟軟甜甜,帶著些板栗的香氣。

    她克制地吃了幾口,先給周宴深打預防針:“我明天要飛湘城錄綜藝,所以今晚不能吃很多。”

    周宴深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微微嘆氣:“你知道你自己多瘦嗎?”

    “就這幾天了。”虞喬在餐桌上伸手去拉拉他的袖子,“之后我會給自己放幾天的假養養身體。”

    周宴深看著她修長白皙的手指,皺皺眉,勉強同意。

    這間房子一共有三個臥室,吃完飯,虞喬在房內轉了一圈,回頭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周宴深:“你住哪間。”

    周宴深低眸,在她額頭印下一吻:“和你一起。”

    虞喬臉慢慢熱起來,她站在他面前,真絲睡衣柔軟地貼著窈窕身軀,她咬了下唇,輕聲說:“我明天要去湘城錄綜藝,不能……”

    周宴深指節抵著眉骨笑了下,摟上她的腰:“你把我當什么人了?”

    虞喬被帶著向前一步,腰貼上男人微熱的身體,她低斂著睫毛,耳垂紅紅,手指有一下沒一下輕戳周宴深的睡衣扣子,小聲說:“那我也有可能控制不住啊。”

    周宴深笑出聲,兩指抬起她的下巴,讓她仰頭看著自己,指腹她臉頰的輪廓滑到耳垂,輕輕捏著,嗓音低沉:“那你稍微克制一下?”

    二人最終一起睡到了主臥。

    主臥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對著墻,拉上簾子也能聽見瀟瀟雨聲,是最能助眠的白噪音。

    虞喬累了一天,困得不得了,躺在周宴深懷里,和他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迷迷糊糊的。

    意識模糊之前,周宴深好像問了她一個問題,問她養父對她怎么樣。

    她打著哈欠,眼睛都已經困得睜不開了,忘記了自己順口回答的什么-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的天氣仍然是陰沉沉的,虞喬出門時多加了一件外套。

    周宴深送她去機場,因為起晚了時間趕不及,她只是能車里吃飯,原本只想喝一杯咖啡,在他的目光之下不得不多吃了一半三明治。

    “我到了。”虞喬戴著口罩眼鏡帽子,長發披在身后,在進機場前人少的通道里依依不舍地拉著周宴深的手,“你開車回去慢點,你還要在北城待幾天?”

    “明天回陵江,你呢?”

    “我大概要錄三四天。”

    周宴深伸手把她頭發稍微整理了一下,微微俯身,捏起虞喬的下巴,隔著口罩吻她。

    隔岸看花般的一個吻,虞喬的眼睛很亮,大庭廣眾之下,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落地記得給我發信息。”周宴深叮囑。

    “好。”虞喬沖他擺擺手。

    機場內人來人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周宴深又站了一會兒,才回到車里,他盯著前方,慢慢斂眸,在導航中輸入了仁景醫院四個字。

    北城的道路寬闊,也堵,周宴深開到一半,下起濛濛細雨。

    車停在仁景醫院前,他撐起一把傘下車,徑直坐電梯上到五樓。

    “藺醫生還在看診。”護士邊引路邊說,為周宴深推開藺從文看診室旁邊的一扇門,“主任打過招呼說周教授要來,您在這里稍等,我給您倒杯水。”

    “不用麻煩。”周宴深停在門外,目光環視走路,指指看診室門口的椅子,“我在這里等就好。”

    護士有點兒猶豫:“藺醫生一時半會兒恐怕結束不了。”

    “沒關系,我可以等。”

    周宴深在椅子上坐下,低頭擦干衣角的水漬,撣平褶皺后安靜地坐在那里。

    仁景是私立醫院,隔音做得很好,他聽不到門內的任何動靜,思緒完全由自己支配。

    他想起剛回國時在這里見到虞喬,那時他還不明白,為什么。

    周宴深等了一個半小時。

    患者離開之后,他才起身,叩了兩下門。

    “請進。”門內傳來溫潤的男聲。

    周宴深走進去,里面很大,環境和色調布置偏淡黃,讓人心生舒緩。桌子后面的男人蓋上鋼筆,清脆一聲,放到桌面。

    藺從文起身,微笑,手做出邀請的姿勢:“去那邊沙發坐。”

    周宴深微微頷首:“藺醫生,打擾你了。”

    “不打擾。”藺從文從打開桌上的茶葉,“周先生對嗎,我們見過。”

    周宴深的笑很淡,“不止一次。”

    熱水徐徐澆入紫陶茶壺,激出龍井的陣陣香氣,藺從文說:“我知道你為什么而來,但很遺憾,我不能告訴你。”

    他將一杯茶推到周宴深面前:“這是病人的隱私,作為醫生,我要有職業道德。”

    裊裊茶香在周宴深面前升騰,他的眉眼平靜:“我不會讓藺醫生難做的,具體的病情我不問,我只想知道,您第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

    藺從文沉吟片刻:“大約是五年前,她的經紀人帶她過來的。”

    周宴深端起那杯茶,放在唇邊,慢慢喝了下去。

    喝完,他起身:“今日叨擾,多謝藺醫生。”

    “不客氣。”藺從文也起身,“還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訴你。”

    “您說。”

    “虞喬這些年一直斷斷續續地在治療,直到今年才有明顯的好轉,而最近,她跟我說,她覺得自己不用再來了。”

    周宴深一怔。

    藺從文微笑:“放下過去吧,向前看。”

    走出醫院,外面的雨仍然在下,車水馬龍沐浴在雨簾當中,城市顯得模糊朦朧。

    手機震動了一下,周宴深打開查看,是虞喬發來的信息:

    【我到了。】

    后面還跟了一張她舉著手機在湘城機場出口前自拍的照片。

    虞喬戴著口罩,黑框眼鏡是沒有鏡片的,一雙鳳眸壓在帽子下笑眼彎彎,靈動清亮。

    周宴深指腹點在她比小樹杈的食指上,神色不自覺柔緩,回了她一句好。

    周宴深是第二天一早的的飛機回陵江。

    回去之后便是接踵而來堆積的手術,他連著上了三天的班,忙得只能在兩臺手術之間的間隙回虞喬的信息。

    她在湘城錄制的是一個美食綜藝,每天給他發各種各樣的美食圖片和湘城風光,后面配以偶爾埋怨菜太辣了她吃不下的碎碎念。

    一連忙了好幾天之后,到周末,周宴深才騰出下午的時間找顧連洲。

    二人開車到市郊的監獄,一路上,顧連洲疑惑:“你要見這個人干什么,按規定非直系親屬是不可以探視罪犯的。”

    “我不見他。”周宴深淡淡說,“我只是替他女兒送點東西。”

    車停在院子里,獄警帶兩個人進去:“顧隊今天怎么過來了,是有什么案子要我們配合嗎?”

    “沒有。”顧連洲說,“老周,你們這兒是不是有個叫梁宏生的。”

    “有啊。”老周有些驚訝,“您見他干嘛?”

    顧連洲單手抄著兜,抬抬下巴:“他親屬托人給他送點東西。”

    老周瞪大了眼睛:“什么,他還有親屬呢?這都七年了,以前可從來沒來過。”

    周宴深倏地停步:“從來沒來過?”

    “可不是嗎。”老周感慨道,“這個梁宏生啊,天天在里頭念叨說自己有一兒一女,兒子有心臟病被送國外去了,至于女兒,就是個白眼狼,七年都不來看他一眼!”

    周宴深神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顧連洲用手肘碰碰他:“你不是替他女兒送東西嗎,送什么啊?”

    “哎喲!”老周聽到這話,有點兒為難,“您不是親屬啊,那這可能不行。我們有規定,不是親屬不能給送東西。顧隊,這我也沒辦法,要不您讓他女兒親自來一趟呢?”

    周宴深回神,客氣頷首:“我考慮不周,不叫周警官為難,東西不送了。”

    “那我送二位出去吧。”

    出了監獄,顧連洲皺眉:“梁宏生七年前是經濟犯罪進去的,他女兒誰啊,你怎么會認識?”

    “先不說這個。”周宴深坐進副駕駛,“我先問你個別的事。”

    “什么事。”

    “上次那個人拿匕首藏花里嚇虞喬,如果報警的話會怎么處理?”

    顧連洲沉吟:“上次那個事,虞喬到底沒傷著,而且那個匕首我看過,是個假的,玩具刀,不會傷著人,只是做的比較像而已。這事不歸我們管,真要處理也就是民警那邊批評教育。”

    周宴深靠到后背,微微動唇,最終,只是閉了閉眼,只是說:“走吧。”

    離開監獄,二人一起吃了個飯,吃完飯,天已經黑了。

    周宴深開車回家,坐電梯的時候,打開手機看了一眼,他中午給虞喬發的信息還沒得到回復。

    想了想,他撥了一個電話過去。

    手機放到耳邊,電梯上不斷跳動的數字停下,周宴深踏出電梯時,電話終于接通。

    “喂。”虞喬的聲音帶著笑。

    “還在工作嗎?”他邊走邊問。

    “剛結束拍攝。”她說,“你到家了嗎?”

    “到門口了。”周宴深指紋按上去,亮起一圈提示燈,“正準備進——”

    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他的話戛然而止。

    門□□生生站著一個姑娘,白襯衫緊身牛仔褲,很尋常的打扮,亭亭玉立,手里拿著手機,歪歪頭笑著看向他:“驚喜嗎?”

    握著手機的手從耳邊滑下,周宴深關掉了手機,順手放在玄關上。

    他臉上神情沒有什么變化,虞喬有點失望,癟癟嘴:“好吧,你一點都不驚喜。”

    話音剛落,門被砰一聲關上,虞喬剛想轉身走,被人一把拽到懷里。

    吻直接從頭頂落下,他含住她的唇,輾轉廝磨,直接探入舌尖,氣息在一瞬間紊亂。

    “唔……”

    虞喬還沒反應過來,被吻得頭腦發懵,腰和手都被禁錮著,周宴深把她抵到墻邊,掠奪著她的呼吸。

    心臟跳動聲太過劇烈,她喘不過氣來,失去了站穩的力氣,被男人直接公主抱抱起來,邊吻邊向里走到客廳。

    這樣低頭接吻的姿勢并不舒服,一坐到沙發上,周宴深便換了個姿勢,讓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捏起她的下巴接吻。

    這次便要溫柔許多,他慢慢親著她的唇,虞喬調整過來呼吸,睜開眼,睫毛和唇都是濕漉漉的,泛著水光。

    她的手還搭在周宴深的肩膀上,一撞見視線,莫名耳熱,直接把臉埋到他頸窩處。

    “怎么提前回來了,不是明天的飛機嗎?”他在她耳邊問。

    “騙你的。”虞喬低語,“想給你一個驚喜。”

    “你這次在湘城錄節目好像玩得很開心。”

    “開心,那里風景好,東西也好吃。就是——”虞喬頭向后,眼睛看著他,小小抱怨,“某人都不說想我。”

    周宴深揚起唇:“看你玩得那么開心,我怎么好說。”

    虞喬輕輕踢他腳尖:“那你還是不想我。”

    她發絲一直撩著他的側臉,癢癢的,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香氣。周宴深低頭嗅了嗅她發間的香氣,吻落到了她的耳邊。

    虞喬微微戰栗了一下。

    他的聲音有點兒低,帶著接過吻的磨人:“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去找你了。”

    這句話像帶著電流,一直順著神經微微電了一下她的心臟。

    虞喬承認自己真的很吃這一套。

    耳邊麻麻癢癢的,她輕輕推開周宴深,低頭發現自己掖在牛仔褲里的襯衫松散了些許,領口也折亂不堪。

    周宴深的手還撫在她的腰后,微微向上,梳理著她的頭發:“晚飯吃了嗎?”

    “吃過了,在機場和夏夏一起吃的。”虞喬忽然想起來自己是剛下飛機,她嫌棄地聞聞自己袖口,“受不了了,我要先去洗澡。”

    周宴深順從地松開她,看著她從自己身上下去。

    剛走兩步,虞喬又回頭:“你吃過飯了嗎?這么晚回來是在醫院加班嗎?”

    周宴深搖搖頭:“我和顧連洲一起吃的飯。”

    “顧連洲現在是在?”她好奇。

    “刑警隊。”

    “高中那會兒看他就有當警察的潛質。”虞喬邊說邊走回臥室,“你們倆這職業都挺讓人敬佩的。”

    聲音消失在門后,浴室中傳來隱約的水聲。

    虞喬洗完澡吹干頭發出來,想了想,抱著自己房間里的枕頭去敲周宴深的門。

    打開門,周宴深在沙發上對著電腦發呆,聽見聲音,他抬頭,看著她的樣子:“你這是?”

    “我平常睡眠質量不大好,老做夢。”虞喬很誠懇,“可以跟你一起睡嗎?”

    周宴深合上電腦,似笑非笑。

    “我是說真的……”

    周宴深笑了一下,聲音很溫和:“行。”

    他便也把電腦放到一邊,回到床上,關掉房間內的頂燈,只留了床頭光線朦朧的壁燈。

    虞喬稍微動了動,躺到他懷里,外面的月光透著紗簾溫溫柔柔落到床邊,她安靜了一會兒,忽然輕聲喊他:“周宴深。”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從他一回來,虞喬就察覺到了。可能是因為她那天講的那些事的原因,周宴深這幾天的情緒一直淡淡的。

    周宴深摩挲著她頭發的動作微頓。

    他沒說話,只是吻了吻她的額頭:“沒事,只是工作有點兒累了,睡吧。”

    “其實我過得沒有那么慘。”虞喬捏著他的一根手指,輕聲說,“梁家那時候條件挺好的,家里有保姆照顧衣食起居,梁宏生對我也還……不錯。梁淮雖然時不時會發瘋,但也都沒什么大事。”

    她仰頭,看著周宴深:“我是說真的。”

    男人的眼眸顏色很深,和她對視的時候很沉靜。

    “我知道。”他溫柔地笑了一下,低下頭吻她,“看你困得眼皮都深了,睡覺吧。”

    這個吻很纏綿,帶著撫慰的繾綣,虞喬本來就困,閉上眼漸漸睡了過去。

    她睡得很沉,只是總有點兒不安心,半夜的時候,因為嗓子干被渴醒了過來。

    虞喬迷迷糊糊地摸開旁邊的燈,眼睛半睜,旁邊空空的,哪有周宴深的人影。

    她有點兒發懵,掀開被子下床,推開門,客廳里也是黑的。

    倒是書房的門縫隱約透出一絲光亮。

    虞喬慢慢清醒了過來。

    她腳步很輕地走過去,手搭上門把,開門聲打破寂寂深夜的寧靜。

    周宴深坐在桌前,一手扶著額頭,一直滑著觸摸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朝門口看來,微怔,下意識蓋上電腦。

    “怎么醒了?”

    “有點兒渴。”虞喬站在門邊,“你怎么不睡覺。”

    周宴深頓了一下:“回一個國外的朋友郵件,他和我們有時差。”

    “事情這么緊急嗎?”

    周宴深手搭在電腦上,不說話。

    虞喬站在門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良久,他終于走過來,低頭抱住她。

    虞喬心頭涌上一股難言的酸澀。

    周宴深的嗓音很啞,夜色四寂,他閉上眼:

    “阿喬,我沒辦法原諒自己。”

    🔒銅雀臺

    不止一次地回想, 假如他那個暑假,沒有跟導師去波士頓會怎么樣?

    梁淮不會有機會得手,他們不會分手, 會一起安安穩穩的開啟留學生涯。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 時光荏苒,經歷過的傷痛被永遠留在回憶里。

    虞喬兩只手合攏,覆上他的手,她剛睡醒,肌膚還是暖的:

    “周宴深, 你看看我,我現在完好無損地站在你面前。”

    她輕輕踮腳,去抱他,嗓音帶著夜間特有的柔意:“我現在特別開心, 因為你, 你在我身邊。”

    周圍都靜悄悄的,靜得只有他們二人的呼吸聲。

    周宴深摟著她后頸, 緊緊地抱住她, 鼻尖全是發絲的馨香。

    “喬喬。”他語氣帶著復雜的沉意,“謝謝你。”

    虞喬臉頰貼著他的胸膛:“謝我什么。”

    周宴深不說話。

    謝謝你,抗過來了。

    否則我要后悔一輩子-

    因為夜里醒了一次, 虞喬第二天起得晚了一些, 打開手機一看已經十點, 周宴深早就上班去了。

    手機里有他發來的信息, 說早餐在餐桌上,叫她醒來發個信息。

    虞喬翻了個身, 手指在屏幕上打字:【我醒了。】

    周宴深沒有立刻回復, 應當是工作忙。她放下手機, 伸長手臂往前壓,在床上做幾個簡單的拉伸喚醒身體。

    剛做完,周宴深的電話直接撥了過來。

    “喂,”虞喬掀開被子下床,邊接電話邊穿鞋,“早啊。”

    “十點半了。”周宴深無奈,“早飯吃了嗎?”

    “我剛醒,正準備去吃呢。”虞喬打了個哈欠,“沒辦法,我睡眠嚴重不足。今天我哪都不去,要在家里睡一天。”

    對面的人微頓。

    虞喬疑惑:“怎么了?”

    “之瑤待會兒可能會去一趟。”

    虞喬驚訝:“之瑤?”

    她這兩個字剛說完,外面就響起敲門聲。

    虞喬匆匆掛了電話,從顯示屏看到外面果然是之瑤,趕緊開了門。

    看到她的那一瞬間,向之瑤瞬間瞪大了眼睛,手指不可思議地指向她:“喬喬姐?怎么會是你。”

    “先進來再說……”虞喬給她拿拖鞋。

    向之瑤渾身像處于一種被雷劈的狀態,慢騰騰換了鞋走進來,門一關上,她突然雙手捂著頭發:“喬喬姐,你別告訴我,你是我二哥的女朋友?”

    虞喬有點兒尷尬:“你哥是怎么跟你說的?”

    “上次你那個畫的拍賣,我才知道跟我搶然后拍下來的是我哥。我給他打電話找他要,他說讓我來家里拿,他女朋友在家。”

    “等等——”虞喬愣了一下,有點兒迷糊,“畫?”

    “對啊。就上次那個畫嘛。你不知道嘛喬喬姐,我還以為我哥是因為追你才拍的呢。”

    她確實不知道。當時還和Alin疑惑了好一陣,奈何主辦方死活都要為客人保密。

    竟然是周宴深。

    虞喬一時有點兒恍惚。

    向之瑤觀察著她的表情:“喬喬姐,你真是我哥女朋友啊?”

    虞喬回過神來,沖她笑了笑:“對。”

    向之瑤捂臉,然后抱住她,難掩激動的心情:“啊啊啊啊啊喬喬姐!哦不對,嫂子,嗚嗚嗚嗚嗚,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經常見到你了。”

    “還有還有,你跟我哥是怎么在一起的啊,你們不是高中同學嗎?”

    虞喬先讓向之瑤在沙發上坐下,然后給她倒了杯飲料,有點兒不好意思地說:“我和你哥高中畢業就在一起了。”

    “什么!”向之瑤差點把杯子摔掉,“那你們——”

    “后來……因為一些原因分手了。”

    向之瑤持續震驚,忽然想起什么,磕磕巴巴地說:“原來你就是我哥那個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啊。”

    “是這樣的。”向之瑤抱著杯子,“我哥這幾年不是一直都沒談戀愛嗎,然后言佑哥說他是因為心里有喜歡的人,是他前女友,在國內。”

    虞喬微微沉默。

    “天吶。”向之瑤還是不能接受,“我追星多年的女神竟然是我哥前女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有很多簽名照了。”

    虞喬還在回想剛才的說:“你剛才說那畫……”

    向之瑤連忙擺擺手:“那也算你們倆的定情信物了吧,我就不要了。”

    “他有跟你說在哪嗎?”

    向之瑤回憶:“好像在……儲藏室。”

    虞喬拉開儲藏室的門,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副畫。

    它被裝在一個玻璃的保護畫框內,被主人很珍惜地束之高閣。

    說不震驚是假的,尤其當時她和周宴深剛起過沖突。

    難怪當晚會在宴會廳看到他,他要她陪陪他,那時候應該是很難過吧。

    虞喬慢慢關上儲藏室的門,淡淡呼出一口氣。

    已經快到十一點了,向之瑤留下來和她一起吃午飯,兩個人都不太會做飯,干脆叫了外送。

    還沒來得及吃的早飯也沒浪費,加熱之后和午餐一起吃了。

    向之瑤很懂分寸,雖然好奇,但也沒多問虞喬和周宴深的事情,只是開開心心地邀請她下午一起去逛街。

    “昨天看到天街那邊新開了家音樂餐廳,喬喬姐想去看看嗎?”

    小姑娘水靈靈的杏眼看著她,虞喬欣然應允。

    下午天氣晴朗,秋高氣爽的。向之瑤來時有司機送她,虞喬便也沒開車,司機把二人送到了商場。

    向之瑤看到虞喬戴的口罩和黑框大眼睛,將整張臉遮得嚴嚴實實,不由得佩服:“喬喬姐,你每次出門都要這樣嗎?”

    “公共場所會,有些人少的地方或者偏僻的地方就不會帶。”

    “那會有粉絲認出來嗎?”

    虞喬想了想:“還是會有的,認出來的話一般就會合照。”

    向之瑤動作幅度很小地捂嘴:“那我們低調一點,不要給喬喬姐你添麻煩。”

    逢上工作日,商場里的人不算太多,二人先去看了一個藝術展,而后逛了一會街,天邊便染上些許暗色。

    向之瑤買了不少衣服和飾品,虞喬對華服錦衣清心寡欲,樂得幫向之瑤選。

    晚餐去了向之瑤說的那家音樂餐廳,之瑤看了一眼手機,有點兒不好意思地問:“喬喬姐,言佑哥說他在附近談生意,剛好結束,你介意他一起來嗎?”

    “不介意。”虞喬笑,“言佑高中的時候和周宴深是同桌,都坐在我前面。”

    “那言佑哥高中的時候有喜歡的人嗎?”

    “他高中的時候沒有,后來就不清楚了。”

    向之瑤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等上菜的間隙,虞喬去了趟洗手間,在洗手臺前接到周宴深的電話。

    “喂,你下班了嗎?”

    “還沒有。”周宴深說,“臨時來個病人,可能要加班。你記得自己吃晚飯。”

    “我跟之瑤在外面吃呢。”虞喬一只手在水龍頭下玩著水流,“你晚飯怎么吃?”

    “醫院食堂。”

    她低著頭,關掉水龍頭,濕淋淋的手指在洗手臺面上畫著圈:“周宴深,你沒有什么想跟我說的嗎?”

    “嗯?”他好像在一個很空曠的地帶,嗓音莫名有種清透的質感。

    “比如……我的畫。”虞喬慢吞吞地提起,“是你買的,為什么不告訴我。”

    周宴深笑了笑:“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不是,我是說那時候。”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虞喬抽出一張干手紙,將她將臺面上畫出的一圈圈水漬擦干凈,低聲說:“你是不想讓我覺得自己欠你的,是嗎?”

    周宴深嘆了口氣:“為什么不能是我喜歡你的畫呢。”

    虞喬把紙團一起丟進紙簍,忍不住嗔道:“你別太過分,羞辱我呢。”

    周宴深笑出聲:“藝術本來就是主觀的啊。”

    虞喬快聽不下去了,威脅:“你再這樣我掛電話了。”

    周宴深又笑了兩聲:“我的錯。餐廳地址發我,待會兒去接你。”

    二人又隨便聊了幾句,虞喬掛斷電話出去,餐桌上言佑已經到了。

    她甫一坐下,言佑便抬了抬眼,笑道:“聽之瑤說,你和周宴深和好了。”

    虞喬也沒想過能瞞他,索性大大方方嗯了一聲。

    餐還沒上,言佑舉起自己面前的水,和她的杯子輕輕一碰:“恭喜啊,兜兜轉轉還是在一起了。”

    虞喬也舉起杯子:“謝謝。”

    餐廳的菜上得不算快,但道道都頗精致可口,每張桌子之間都用屏風隔開,餐廳一角小舞臺上有一整支小樂隊在演奏,環境舒適宜人。

    最后一道甜點端上來的時候,虞喬的手機震動了兩聲。

    周宴深:【我到餐廳門口了。】

    她低著頭給他回信息:【剛好我們也快吃完了。】

    周宴深:【不著急,慢慢吃,等你。】

    虞喬打字的時候臉上不自覺帶著笑,言佑看了一眼便猜到了:“周宴深來接你了?”

    虞喬合上手機:“對,你們慢慢吃,我先去結賬。”

    “我結過了。”言佑說,“哪能讓你結賬。”

    “那我下次請你。”虞喬笑著說。

    “沒關系的喬喬姐。”向之瑤笑瞇瞇的,咬著銀叉,“既然我哥到了,那你快去吧。”

    “那我先走了。”

    “下次見喬喬姐。”向之瑤擺擺手。

    天色已暗,外面華燈初上,周宴深的車停在餐廳對面,虞喬穿過馬路,剛走到車旁邊,他傾身從里面打開副駕駛的門。

    男人的眉眼浸在夜色里,好看地讓人心動。

    虞喬坐進去,周宴深捏了捏她的手:“晚餐吃了幾口飯?”

    “什么叫幾口,我吃挺多的。”虞喬不滿地用指腹掐了掐他的虎口,“甚至感覺有點撐。”

    周宴深反握住她的手,指腹順著向上,摩挲著她伶仃的腕骨:“待會兒陪你在小區里散散步消食?”

    一不小心吃得確實有點多,虞喬想了想說好。

    回家的車程有點久,路上Alin發來了幾個綜藝節目的邀請,有些是配合她接下來待播劇的宣傳需求的。

    虞喬翻看著,眼皮沉沉。

    她揉揉鼻子,坐直身子打起精神繼續看。

    明天有一場拍攝,好在就在陵江,不用趕飛機。

    周宴深看她眼里水光瀲滟的,有點兒好笑,趁紅燈的間隙,去碰了碰她的臉頰:“困了嗎?”

    “可能是因為剛吃完飯。”虞喬打了個哈欠,“今晚不熬夜了,睡早點。明天要拍攝,不然又該有黑眼圈了。”

    她嘀嘀咕咕地說著話,飽滿的紅唇一開一合,睫毛在夜色中忽閃忽閃。

    手下的肌膚過分滑膩,周宴深瞟一眼還剩十幾秒秒的紅燈,忽然出聲:“虞喬。”

    “嗯?”虞喬困得有點遲鈍,轉過頭去。

    下一秒唇被人輕輕吻了一下。

    紅燈變綠。

    周宴深面色不改地繼續開車。

    虞喬慢半拍反應過來,手指抓著包的鏈條,后知后覺地困意都消失了些。

    一直到車開到家停下,她才找到報復的機會,趁著周宴深低頭的機會解開安全帶,忽地傾身湊到他耳邊。

    周宴深原本在按手剎,頸邊突然有溫熱的呼吸掃到耳邊,他動作一停。

    虞喬感覺到唇下男人的肌膚在慢慢升溫,她偏偏不吻上去,若即若離地貼著他耳畔撒嬌:“我走了一下午了,腳好疼,不想去散步了。”

    周宴深喉結微微滾動,順著她說:“那就不去。”

    “可是剛才開窗戶的時候感覺外面的風好舒服,涼絲絲的。”

    “你想怎么辦?”他的嗓音變沉了些。

    虞喬思索著:“除非——”

    她自顧自說著話,沒發現何時周宴深身上的安全帶已經被解開,男人長臂一攬,直接扣著她的腰把她抱到了懷里。

    話還沒說完,下巴便被捏著抬起來。虞喬驚得嘴微張著,剛好方便他深入的吻。

    鼻尖相抵,周宴深的氣息很燙,問她:“除非什么?”

    虞喬的呼吸不穩,手抵著他的肩,唇色鮮艷,大腦一片空白。

    平靜了一會兒后,她輕輕推他,有些不忿:“你太欺負人了。”

    “哪兒?”

    “剛剛明明是我想先,你又……”虞喬說不出口,只覺得自己賠了夫人又折兵。

    周宴深低笑一聲,碰了碰她的鼻子,松開她,從善如流地認錯:“那這次讓你先。”

    “先什么?”

    他向后靠,黑眸像漆著點點碎光,手指點點自己的唇。

    意思是,讓你先親我。

    “你——”虞喬拎起包往他身上甩了一下,打開車門轉身就走。

    沒走兩步,包的鏈條被人從后面勾住,順帶著把她勾進懷里,周宴深攬著她的肩:“還去散步嗎?”

    “不去。”

    “真不去?”

    虞喬穿著白色小皮鞋,帶點跟,踩在地上,聲音清脆,停步,看著他,下巴微昂:“不去。”

    周宴深把人往前摟了摟:“生氣了?”

    “我像那么小氣的人嗎?”

    周宴深揚唇,食指輕輕刮她鼻尖,眼里蘊著光:“當然不是。”

    他的語氣很溫柔,虞喬聲音軟下來:“沒有啦,就是腳后跟被磨得有些痛,不想走路了。”

    “怎么不早說。”周宴深皺眉,視線下落,她穿著闊腿褲,布料遮住纖細的小腿,看不出什么。

    “一點點而已啦。”虞喬用食指勾勾他的手,“先回家吧。”

    到家之后,脫掉鞋,周宴深才看到她微微被磨紅的腳后腕。

    他從玄關處把人抱起來,放到沙發上:“疼嗎?”

    “一點點。”虞喬誠實說,“這鞋是品牌方送來的,我也是第一次穿。”

    周宴深從儲藏室拿來碘伏和消炎藥,虞喬按住他的手:“我先去洗澡吧,否則涂完也會掉。”

    洗完澡出來,周宴深在臥室的沙發上等著她,虞喬擦著頭發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

    他把她的腳放到自己腿面上,擰開碘伏,用棉簽蘸了一點。

    極其骨感修長的一雙手,男人斂著睫毛,神色認真,看著看著就讓虞喬想到了他穿著白大褂在醫院冷淡禁欲的樣子。

    越是這樣,越是招人。

    “周宴深。”

    “嗯?”

    她微微湊近,促狹道:“你們醫院沒有小姑娘追你嗎?”

    周宴深瞥她一眼:“你看起來好像很期待。”

    “我只是好奇啦。”虞喬說,“什么樣子的女孩子追你,你會心動啊?”

    周宴深給她涂完最后一下,把廢棄棉簽丟進垃圾桶,起身準備去洗手,隨口回答:“你。”

    虞喬緊跟著起身穿鞋:“我是說除我之外了。”

    她趿著鞋走到浴室門邊,靠著門框:“我好像從來都沒有問過你為什么喜歡我哎。”

    周宴深低著眸,在水流下洗著手,側臉輪廓在冷光燈下明晰,聞言勾唇:“哪有為什么。”

    “那總有什么時間吧。”虞喬不依不饒,“比如說是高二啦,還是高三,還是什么?”

    他仔仔細細地擦干凈手,沉吟道:“應該都不是。”

    “那是什么時候?”

    周宴深走過來,微微思索:“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話,應該是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虞喬回憶:“是高二開學,我暈倒你送我去醫務室那次?”

    他搖搖頭。

    “不是嗎?”虞喬疑惑,“那是什么時候?”

    “是高一。”

    周宴深攬上她的腰往外走,邊走邊說:“應該是高一剛開學不久,有一次我晚上忘記帶作業了,回去拿,經過你們班,你在里面。”

    虞喬一愣。

    周宴深記得,那天晚上溫度還挺低的。

    夏末初秋的季節,白天炎熱,到了夜晚卻是風涼。

    學校里到處都沒人了,他經過三班的時候看到里面有個人,是個女孩子,扎著馬尾,身上是夏季校服,趴在桌子上,也不開燈,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難過。

    周宴深忍不住駐足。

    那女孩很纖瘦,皮膚又白,在夜里顯得伶仃脆弱。不知道是不是聽到腳步聲,她慢慢地抬起頭。

    他在她看到自己之前躲到了墻后。

    她顯然沒有注意到他,只是慢騰騰地把下巴擱在胳膊上,眼神空洞茫然,看著難過極了。

    很像一只無家可歸的小貓,叫人忍不住心憐。

    他拿了作業,走出學校之后去旁邊的超市買了些零食和一張薄毯。

    買完之后,又不知道怎么給那女孩。

    怕她不接受,又怕同齡人的相贈會傷害她的自尊心。

    躊躇了半晌,周宴深才想到一個折中的辦法,把東西給門衛,托他送過去。又擔心她會不會是和家里吵架了跑出來的,讓門衛帶她去國際部的休息室休息。

    周宴深說完,忽然發現身旁的人停下了步伐。

    他低頭,看到虞喬的神色怔怔愣愣的,慢慢變成一種又哭又笑的神色。

    “是你……”她喃喃著。

    虞喬緊緊握著他的手,一仰頭,眼淚一顆顆從臉上掉下來。

    她的睫毛顫抖著,淚水簌簌,聲音帶著哭腔:“周宴深,居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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