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深
向之瑤也很驚訝, 她進來之后,看到房間內(nèi)還活生生站著個大美人,還是她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哥, 我是不是喝多了?喬喬姐怎么會在這里啊。”
虞喬在屋內(nèi)獨自凌亂了一會兒,看向周宴深,看到他面無表情,明白他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周宴深抬手把門一關,從鞋柜里抽出雙鞋撂給向之瑤:“你來干什么。”
“關心你啊。姑姑讓我去醫(yī)院給你送飯, 我去了沒人,護士說你生病調(diào)休了。”向之瑤忙不迭地換上,脫掉防曬外套順手就想扔沙發(fā)上,看到周宴深涼涼的眼神, 脖子縮了縮, 乖乖掛到衣帽架上。
姑姑……虞喬心想,她說的該不會是向云卿吧。
尷尬一笑, 虞喬面上保持鎮(zhèn)定, 跟向之瑤打了個招呼,趕在她問之前說:“我和你哥是朋友。”
“啊,朋友啊。”向之瑤狐疑, “為什么我哥從來沒有跟我說過, 上次我說我喜歡喬喬姐他也不跟我說你們認識!”
周宴深坐回沙發(fā), 閉眼揉了揉額頭。
向之瑤卻歡天喜地去挽虞喬的胳膊:“姐姐, 那你今天是來看我哥的嗎,你們關系這么好啊。”
“還行……”虞喬看了一眼周宴深。
“你們是怎么認識的啊?”
“高中同學。”
“天哪!”向之瑤驚訝, 隨即氣鼓鼓地, “哥, 你也太過分了,你認識喬喬姐為什么不跟我說!”
虞喬唇角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他也許真的沒法說。
周宴深睜開眼,淡淡喊她的名字:“向之瑤。”
“干什么?”向之瑤還處在被欺騙的憤怒中。
“你怎么來的?”
“打車啊,我又沒有國內(nèi)駕照。”
“我叫陳叔來接你回去。”周宴深說著按開手機。
“別別別。”向之瑤連忙阻攔,“待會兒言佑哥會來接我的。”
周宴深淡淡蹙起眉:“他這么忙,還有時間來當你司機?”
“有啊。”向之瑤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言佑哥明天要去深城出差,他說可以帶我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
“去玩啊,我還沒去過呢。”
周宴深瞥她:“說實話。”
向之瑤撇撇嘴,有點兒心虛:“這就是實話啊。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說了,東西送到了,我要走了。拜拜喬喬姐。”
說完,她拎著包溜得飛快,虞喬那一句“我跟你一起走”還卡在喉嚨里沒來得及說。
一聲關門響之后,客廳重歸寂靜。
虞喬垂著睫毛,遮住眼底復雜的神色,原來一直是她誤會了。
她還對周宴深言辭尖利地諷刺,想來真是莫名其妙。
她真是瘋了,被嫉妒和占有欲沖昏了頭腦。
輕咳兩聲,虞喬剛想道別,側身看見周宴深傾身在茶幾抽屜里找著什么,動作緩慢,垂著眸,看不清他眼下的病色。
“你要什么?”虞喬連忙蹲到抽屜旁,后半句話還沒說出來,周宴深取出了一支耳溫槍。
她悻悻收回手,看著周宴深安上一節(jié)電池后,張口:“要不然我?guī)湍惆伞!?br />
周宴深按著開關的動作微頓,抬眸。
她心跳莫名惴惴,擔心他會拒絕。
幾秒后,周宴深什么也沒說,只是把耳溫槍遞給了她。
虞喬膝蓋跪在沙發(fā)上,靠近周宴深身側,或許是因為今天沒去醫(yī)院,他身上沒有那種過分潔凈的消毒水氣息,只有溫淡的衣服柔順劑香氣,被偏高的體溫烘托到她鼻尖。
她穩(wěn)穩(wěn)心神,一手握著體溫槍,對準他耳側。
垂在肩下的發(fā)梢輕輕拂過周宴深的下頜,癢癢的。他眼皮微跳,手指動了動,視線之內(nèi),虞喬的T恤隨著她的動作上拉,雪白細腰若隱若現(xiàn),胸前起伏也變得明顯。
她今天穿著緊身的牛仔褲,跪立在沙發(fā)上,他旁邊的沙發(fā)便陷下去一小塊,似有似無貼著他的腿面勻稱緊實,布料光滑,溫度灼人。
……
她身上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香氣仿佛柔韌的絲線,一圈一圈要纏住人的呼吸。
心欲不穩(wěn),周宴深收回視線,深深吸了一口氣,忽覺自己做了個錯誤的決定。
虞喬測完溫度,毫無所察地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看顯示屏上的數(shù)字,忽然身體一僵。
周宴深好似抬手,輕輕把她掉在身前的頭發(fā)撥了一下。
夏日衣衫薄,如此一來,他滾燙的呼吸輕觸她露在外面的鎖骨,激得肩膀微微戰(zhàn)栗。
呼吸滯住,虞喬僵硬地轉身,坐下:“你的體溫好像有點高。”
“多少。”周宴深嗓音莫名更啞了些。
“39.8……”她遞過來,腦子像被凝固住了,“你要不要吃個藥。”
他頓了頓,說好。
虞喬覺得自己臉在發(fā)燙,她急于避開這個環(huán)境:“樓下有藥店嗎,我去幫你買吧。”
“家里有。”
“在哪兒,我去拿。”她連偏頭去看他一眼都不敢。
余光里瞥見周宴深的手指了個房間的方向,虞喬慌忙起身快步走去。
推開門才發(fā)現(xiàn)這是個小小的儲物室,倒U型設計,里面的柜子與擺放整整齊齊。
站在門口心情慢慢平復下來,虞喬拍拍自己的臉,長長呼出一口氣,再抬眼看到滿目琳瑯一時有些傻眼。
現(xiàn)在又不好再回去問周宴深。
好在藥箱的顏色足夠明顯,她蹲下來,從架子上抽出小藥箱,打開,在里面整齊排列的盒子中翻到退燒藥。
恢復原樣之后,虞喬起身,剛想離開,無意間瞥到進門處的白色高腳臺上放了一個瓷白花瓶,瓶中淡紫色的鳶尾隱隱有枯萎之意。
瓶身上沾了些灰塵,她走過去,指腹抹掉那不起眼的灰塵。
視線卻驀地頓住。
白色圓瓶身之后,有一角暗色。幾番猶豫之后,虞喬手指還是碰上了那隱蔽之物。
抽出來,卻叫她一愣,黑色的絨面方盒,看上去有些舊,應當是多年前的了。
虞喬心里被重重一擊,手指微微顫抖著打開盒子,里面躺著一對戒指,其中一枚是她戴了多年,在香港的時候不甚遺落在他手里的。
她一直遲遲未曾要回,一是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在他面前失去尊嚴,二是實在沒有充分的理由。
此刻,這枚戒指以被珍惜保存的方式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
虞喬直直地站了好久,最終,沉默落蓋,放回原位。
這枚戒指是上大學之后的第二個春節(jié),周宴深送給她的。
亮色逼人的鉑金材質(zhì),鑲嵌著圓形的切割鉆石,他家境極好,卻沒花家里的一分錢,用自己第一年的獎學金買了這對戒指。
那天是大年初一,虞喬前一天晚上和他語音守歲過12點,困得不得了,迷迷糊糊地被手機鈴聲吵醒。
她翻了個身接電話,眼都睜不開,沒好脾氣地問:“誰啊。”
“阿喬,”電話那頭的聲音清朗悅耳,“你醒了嗎?”
“當然沒有了。”聽出是周宴深的聲音,虞喬的怒氣少了大半,她揉著眼,勉強坐起來,嗓音困倦夾著絲絲奶氣:“你怎么這么早啊。”
“本來不該這么早打擾你睡覺的,”他笑著說,“但我給你買的禮物終于到了,忍不住給你送過來。”
“什么禮物啊。”虞喬的困意消失。
“你下來就知道了。”
“我下去?”她一愣,“你在哪?”
“你家小區(qū)門口,”周宴深語氣有點無奈,“保安不讓我進去,只能你出來了。如果你困的話可以先睡,我再等一會兒。”
“睡什么睡啊!”虞喬慌忙地下床往身上套衣服,“你等我,我這就下去。”
陵江的冬天很冷,昨夜下過雪,早晨的溫度低到水結成冰,一腳下去仍然嚴嚴實實。
虞喬片刻不敢耽誤,隨便洗了把臉便輕手輕腳地跑出去,等她快到小區(qū)門口的時候,遠遠便看見了站在花圃旁的周宴深。
天色有一種結霜似的白,環(huán)衛(wèi)工人還未來得及清掃地面積雪,整個世界都呈現(xiàn)出一種干凈明亮的白茫茫之感。
周宴深穿著白色長款羽絨服,黑發(fā)垂在額前,眉眼一筆一畫像墨筆細細繪就,好看得讓人心動。
他聽到腳步聲看過來,揚唇笑,那一瞬間虞喬心臟無端像被擊中了。
怎么辦,她那時停步想,她真的好喜歡他。
她從門衛(wèi)放行的小門出去,跑到周宴深面前被他直接伸手抱住。
他的耳朵和鼻尖被凍得微紅,她仰頭下巴碰了碰他的額頭:“你身上好涼,等多久了。”
“不久。”周宴深稍微一低頭,親在她睫毛上,眉眼帶笑,“新年快樂寶寶。”
虞喬心一軟,手環(huán)著他腰,才不上這個當,故意兇巴巴:“別扯開話題,你到底等了多久。”
他不說話。
“不說我回去了。”
“一個小時左右吧。”周宴深勉強說,“昨天晚上就拿到了,但是怕打擾你過年。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注意時間,到這里才發(fā)現(xiàn)太早了,你恐怕還沒醒。”
“你打電話的時候我也沒醒。”
“那怎么辦,”他低頭抵著她的額頭,呼出的氣凝結成白霧,眸中倒映的全是她,“我想早點見到你。”
“好吧,”虞喬被他緊緊摟著的親昵弄得微微臉紅,“不跟你計較了,禮物在哪里。”
話音剛落,周宴深松開了她,隨后她左手一涼,中指被他兩指鉗住,緩緩推進一個冰涼的東西。
虞喬瞪大眼睛,掙脫抬手,看見自己纖細修長的手指上被套進了一個戒指。
好漂亮的戒指,在發(fā)白的日光下明亮而灼眼,鑲嵌著的圓形鉆石折射著雪光,大小也正正合適。
“送我這個干什么?”她又開心又驚訝。
周宴深對著她伸出自己的手,他的中指上是一枚男戒,和她一樣的款式,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笑道:“提前預定。”
“預定什么?”
他眉眼染著比雪色還耀眼的笑意,抬手與她的合攏,十指緊緊交錯。
“你。”周宴深說。
虞喬呆呆的,心跳得撲通撲通,聲音在胸膛內(nèi)清清楚楚,她盯著兩個人一樣的戒指,遲鈍地說不出話來,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會后悔的。”
“不會。”周宴深十指撓了撓她的指間肌膚,咬字有力,“我不會。”
她漸漸沉默,視線抬高盯著他的眼睛輕聲說:“要是有一天你發(fā)現(xiàn)我不是你喜歡的樣子了怎么辦?”
說完這句她覺得不好,連忙又補了一句:“我的意思是,以后萬一我變了,你——”
話沒說完,虞喬忽然驚呼一聲,她被周宴深握緊了手,稍一用力將她拉到他身前,手扶在她的腰后,堵住了她的唇。
他溫柔地吻了下她的唇角,很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說:“我喜歡你,從來都不是因為你是什么樣,而是因為你是虞喬。”
因為你是虞喬,所以我會愛你。
她鼻頭一酸,想別開臉,卻被他輕輕捏著下巴。
“你呢,”他說,“你會有一天討厭我嗎?”
“怎么會。”虞喬下意識立刻就反駁。
她多喜歡他,第一眼就心動的人,她放在心里愛的人,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后來也是她親手傷害了他。
情緒毫無征兆地落入刺骨一般的回憶,分明身處夏日,虞喬卻覺得冷得厲害。
她仰起頭,鼻尖泛酸,指甲陷入指腹,深深的痛意。
客廳里空無一人。
虞喬看向主臥,門關著,她猜想周宴深是先回房間了。
她慢慢地彎腰拿起桌上他方才喝水的杯子,去接了一杯溫水,細細的水流在玻璃杯中激起一圈圈的漣漪。
波瀾四起,像心電圖,也像脈搏。
她不喜歡過分冰冷的東西,比如各種銀質(zhì)的首飾或是鉆石,都會讓她想到泛著冷光的水果刀,貼在耳邊肌膚上懾人的感覺。
虞喬安安靜靜地看著,伸手,停掉水流。
握上杯壁,水是溫的,絲絲暖意。
她一步一步走得極慢,每一步都在驅除自己腦海中那些如詛咒般的畫面,直到走到主臥門前,輕輕抬手扣門。
門從里面打開,周宴深換了一身家居服,深灰色,質(zhì)地柔軟,熨帖地穿在身上。
看見她,他極輕地蹙了下眉:“你怎么了?”
虞喬垂眸,把水杯和藥遞到他手里,語氣里毫無情緒:“你的藥。”
周宴深接水杯的時候碰到她的手,膚色和溫度都如雪一樣涼得驚人。
“虞喬,”他隨手把杯子和藥都扔在房間進門處的花架上,語氣微微有些強硬,“抬頭。”
她搖搖頭,后退。
手腕兀地被人錮住,周宴深的掌心不知為何變得很熱,他以兩指來抬她的下巴,于是她通紅的眼眶毫無遮擋暴露在他的視線里。
🔒春深
周宴深手指一怔。
那雙素來漂亮嫵媚的鳳眸此刻蓄滿了情緒, 有隱忍,有悲哀,澄澈的瞳孔中倒映著他的身影, 狠狠揪在他的心上。
手一松, 他下意識放開了她。
虞喬垂下頭,被他握著的手腕輕輕一動,低聲說:“你弄疼我了。”
他其實沒用力,奈何她皮膚白,手腕一圈浮現(xiàn)淡淡的紅痕。
周宴深沒松手, 只是微微張開手指,用另一只手不輕不重揉著她泛紅的地方。
她仍然低著頭,不言不語。
周宴深也沒有逼問她,拉著她的手來到洗手間, 打開洗手臺上的水龍頭, 調(diào)向冷的一邊。
安靜寬闊的空間里只有汩汩的水流聲。
虞喬視線放到他握著她的手上。那手干凈修長,掌心的溫度逐漸傳遞到她手上。
視線慢慢上移, 水流涌動, 周宴深松開她的手,取下一個干凈的毛巾浸濕。
陡然落空,虞喬看向鏡子, 鏡中女人烏發(fā)雪膚, 眼眶卻通紅, 像哭過一場一樣。
而另一人卻低著頭, 黑發(fā)清眸,認真地擰干毛巾, 仔細疊成長方形。
虞喬就站在那里, 視線隨著他的動作移動。周宴深回頭的時候微微一頓, 隨即用自己已經(jīng)擦凈的手把她垂在臉邊的頭發(fā)撥到耳后。
露出的肌膚干干凈凈,巴掌大的臉,顯得眼睛越發(fā)大。
他彎腰,把溫涼柔軟的毛巾貼在她眼周,虞喬配合地仰頭,脖頸纖長漂亮。
一高一低,安靜凝視,她的目光漸漸變得水潤。
周宴深低眼,微微抬手,指腹按在她的眼尾,觸手肌膚柔膩如玉。
虞喬睫毛微顫,嘴唇動了動:“周宴深。”
“嗯。”
“我是不是很奇怪?”
“沒有。”
毫不猶豫的回答。
毛巾被丟回水里,濺起點滴漣漪,他一向潔癖嚴重,此刻卻沒有管,而是輕輕摩挲著她的手問:“手這么冷,是空調(diào)開低了嗎?”
他的指腹有薄薄的繭,那是救人渡命留下的痕跡。虞喬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看,仔仔細細體會著他手上的暖意順著血管流入心臟的復蘇感。
心情也在奇妙地平復,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畫面如霧一樣漸漸消散。
“有一點低。”虞喬說。
“但我不冷。”
她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指尖柔軟,小貓一樣在他手上撓了兩下。
周宴深凝視著她。
她偏頭,眼底的悲傷散盡,隱隱的光:“可是空調(diào)開這么低,你發(fā)燒會更嚴重的。”
周宴深被拉回房間,虞喬盯著他吃完藥,又把空調(diào)調(diào)高了兩度。
方才給她用的白色毛巾,此刻浸了溫熱的水,她讓他躺到床上,傾身把毛巾貼在他的額頭上。
做完這一切,虞喬情緒徹底回落,她低頭盯著自己的手,剛想說些什么,電話鈴聲像催命一樣打破臥室內(nèi)安靜隱秘的氣氛。
她去客廳才接起電話。
“喂。”
“姐,你在家嗎?”容夏的聲音。
“不在。”虞喬頓了頓,“有什么急事嗎?”
“航空公司打來了電話,說因為故障明天飛深城的航班全部停飛,問你要不要改簽今天的。”
虞喬皺皺眉:“今天幾點的。”
“六點。”容夏也有點兒著急,“如果改簽的話我們馬上就要到機場。”
“改簽吧。”虞喬抬頭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你先去我家收拾行李,我馬上到。”
說完,她掛了電話,一回頭發(fā)現(xiàn)周宴深不知何時從臥室出來了,站在門邊。
虞喬抿抿唇:“那,我先走了。”
“送你下去。”他說。
“不用。我自己可以。”她說完猶豫片刻,又添了一句,“你記得好好休息。”
周宴深靜靜看著她,片刻之后,嗯了一聲。
門匆匆被開合之后,室內(nèi)重歸寂靜,空氣中仿佛還漂浮著她身上的淡淡香氣。
停頓幾秒,周宴深走到門邊,玄關上方有一塊顯示屏,按開之后,屏幕中出現(xiàn)虞喬站在電梯里的畫面。
一梯一戶,電梯從始至終都只有她自己。她先是深深呼了口氣,然后用手背貼貼自己的臉頰,捏捏耳朵,一系列小動作不斷。
電梯快停時,她從包里取出口罩墨鏡戴上,捂得嚴嚴實實。
屏幕中的人逐漸消失。
周宴深關上顯示屏,走到島臺,慢慢喝著一杯溫水。
杯空之后,他給言佑撥去電話。
“喂。”言佑很快接起電話,吊兒郎當,“大忙人怎么想起來給我打電話?”
“你要帶之瑤去深城?”周宴深開門見山。
“我是去出差談合作,這丫頭非要跟著我去的。”言佑無奈。
“她到底要去見誰?”
言佑頓住,笑起來:“你果然是親哥啊。小姑娘還能見誰,她剛回國又沒什么朋友,當然是她那個男朋友了。”
“叫什么?”周宴深語氣頗為冷淡。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否則之瑤該跟我鬧了。”
“行。”周宴深也不勉強他,“去深城的票多訂一張。”
“你要一起?”
“嗯。”
言佑嘶了一聲,莫名笑起來,調(diào)侃:“周宴深,你剛才問之瑤去深城是要見誰,那你這莫名其妙的突然要去,又是為誰啊?”-
飛機抵達深城時天色已晚,機場有粉絲接機,擁堵了一會兒之后虞喬才順利下榻《云游四海》劇組定的酒店。
云游四海的導演姓趙,為人和善,虞喬還沒出名時上綜藝受過他不少照顧,所以后來,有需要臨時救場的綜藝,她和Alin都不會推辭。
收拾完行李,群里發(fā)消息叫大家一起去樓下的包廂吃飯,為她接風洗塵。
《云游四海》是一檔旅游真人秀節(jié)目,三個固定MC,每期換一個新地方會請兩三位飛行嘉賓,虞喬這次便是飛行嘉賓之一。
飛行疲憊,她又暈機,臉色不大好看。虞喬淡淡上了一層妝,邊涂口紅邊問容夏:“另一位飛行嘉賓是誰?”
“韓旸。”容夏對答如流,見虞喬露出疑惑的表情,又解釋道,“他是今年選秀出道的愛豆,姐你可能不認識,最近人氣還挺高的。”
虞喬點點頭,蓋上口紅蓋子,把頭發(fā)挽成低馬尾方便待會兒吃飯。
到包廂的時候,節(jié)目三位MC和導演都已經(jīng)到了,虞喬一一打過招呼,這頓飯有攝影機跟拍。坐下等了一會兒,韓旸才姍姍來遲,一進來便抱著笑容說飛機晚點。
虞喬隨意打量了兩眼,韓旸年紀不大,長得還算不錯,一副年輕大男孩的陽光模樣,倒也沒有涂脂抹粉,難怪招粉絲喜歡。
“虞老師,”韓旸坐到她旁邊,伸出手,笑容尊敬殷切,“久仰。我叫韓旸。”
“你好。”虞喬也換上客氣的笑容,和他握了握手。
攝像機跟拍著二人的表情,只是握手處拍不到的地方,這位陽光大男孩指腹蹭了蹭她的掌心,挑-逗般的暗示。
虞喬面色不變,松開手,和旁邊的導演趙長林繼續(xù)聊天,玩著工作人員準備的飯局小游戲。
一頓飯在笑笑鬧鬧的歡樂氣氛之下吃完。吃完,攝像機一關,眾人臉上的笑容頓時垮了三分。
“我先回去了。”其中一位女MC賀西靈揮揮手,顯然是身體不舒服,席間虞喬便見她頻頻捂肚子,可能是生理期。
虞喬和韓旸的房間在同一樓層,電梯上到最后只剩他們二人。叮一聲電梯門開,虞喬先踏出去,韓旸落后她兩步。
待她刷卡手握上門把時,韓旸在身后喊她:“虞老師。”
虞喬回頭,笑意疏離客氣:“你有什么事嗎?”
“沒事就不能和虞老師聊聊天了嗎?”韓旸雙手插兜,緊盯著她笑,像在看一件極感興趣的東西。
虞喬笑容淡了兩分,松開手,背靠著門,雙手抱胸迎上他的目光。
“韓旸。”她念他的名字,嗓音輕柔好聽,“是嗎?”
“虞老師還記得我的名字。”韓旸笑,“明天下午節(jié)目才開始錄制,長夜漫漫,虞老師有興趣和我聊天嗎?”
他一說完,虞喬低低笑出了聲來。
韓旸霎時皺眉,不知道眼前人在笑什么。他一直久聞虞喬名聲,一線頂流的女明星,人美演技好,偏偏私生活低調(diào)又清白,就是圈內(nèi)人也沒幾個和她有關系的。
韓旸一直不明白前輩男藝人每次提到她時隱隱帶著不甘的語氣是為什么,今日方一見面才恍然大悟。
眼前人實在太美了。人間尤物,一顰一笑像凜冬霜雪時分化開的溫柔水,嫵媚卻多情。
便是此刻,她低頭笑著,露在外面的皓腕,下頜,脖頸,鎖骨,每一處都勾得人移不開目光,腦海中全是冰肌玉骨四個字。
韓旸癡癡地看著,移不開眼睛,明白了那些人的不甘是為何。這樣的美人看得到卻碰不著。是個男人都會覺得心有不甘。
虞喬昂起下巴,笑吟吟地看著他,漂亮的鳳眸里滿是嘲弄:“韓旸。”
“啊?”他猛地回神。
她的語氣客氣極了:“娛樂圈有一種關系呢,叫做露水夫妻,拍戲而結緣,戲散而分,綜藝也是一樣。”
“你呢,”她直起身,纖纖玉指捏著房卡點了他兩下,“也算是眾多不自量力的男人里最有禮貌的那個。可你總得記住自己吃得是哪碗飯,好自為之吧。”
說完,虞喬轉身刷卡回屋,留下愣愣的韓旸在外。
這樣的年輕男藝人虞喬見多了,不過初入娛樂圈奢靡場,見著那些混亂的男男女女關系,便跟著有樣學樣,什么事都干得出來。
一晚上累極了,虞喬洗完澡躺床上眼皮就睜不開了,昏昏沉沉之際,忽然想到下午的事。
她陡然驚醒,坐起來揉揉眼睛,打開微信給周宴深發(fā)信息:【你退燒了嗎?】
酒店的信號有點差,信息轉了幾秒圈圈才發(fā)出去。
虞喬靠著床,點開微博刷了刷熱搜,想了想把前段時候拍雜志的花絮發(fā)了出去。
微博一發(fā),轉評贊立刻無數(shù),粉絲紛紛在評論下面痛哭說她終于營業(yè)了。
打著哈欠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等到周宴深的回信。
虞喬困倦地掩唇,身子慢慢滑進被子里抱著手機沉沉睡過去。
次日是個好天氣,陽光明媚,深城比其他地方更早早進入夏日。
虞喬是被導演組的敲門聲吵醒的,真人秀節(jié)目一般就是會突襲嘉賓酒店,她揉著眼,素顏對鏡頭笑,惹得攝像師臉紅。
五個人在酒店一樓集合,先進行晨間游戲搶早餐,經(jīng)過昨天的事,韓旸對她收斂了許多,能不互動就不互動,轉而去親近常駐的女MC賀西靈。
賀西靈生理期,吃不了冷食。無奈早餐游戲她輸了,只分到一杯酸奶和一塊餅干。韓旸非常紳士地將自己的熱粥和三明治與她互換。
賀西靈是綜藝人,深諳綜藝節(jié)目炒cp之道,又驚又喜地接過來,和其他人夸韓旸,韓旸則是謙虛地笑著。
虞喬喝完自己分到的牛奶,間隙幾秒掃了眼手機,周宴深仍然沒回她的信息。
他該不會燒暈過去了吧。她越想越荒唐,心不在焉。
“咔!”趙長林喊了卡,代表早餐這一part結束,接下來大家要去妝造轉向戶外。
“大家稍微等等。”趙長林拍拍手,“咱們節(jié)目的投資商來了,大家打個招呼再去妝造。”
此言一說,原本笑容淡了的眾人紛紛又加深了笑意。
“來來來。”趙長林帶著大家走過去,“這是言總。”
虞喬看過去,與言佑對上視線,他遙遙沖她一笑。
真是好久不見了啊。她一時有些失神。
言佑旁邊是向之瑤,她非常開心地跟虞喬揮了揮手,隨后視線一直黏在另一個人身上。
虞喬跟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不動聲色蹙了蹙眉,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目光落在韓旸身上。
而韓旸眼神則閃躲不止。
“趙導。”言佑穿著一身很正式的西裝,客氣地和趙長林握手,“您繼續(xù)走節(jié)目的流程。我只是來深城談合作,家中小妹一直好奇節(jié)目拍攝過程,帶她來看看。”
趙長林很熱情:“難得言總有興趣。向小姐是吧,要不要我找個工作人員帶著她參觀。”
言佑頷首:“趙導費心。”
“我可以去看看化妝間嗎?”向之瑤拽了拽言佑的袖子。
“去吧,注意不要打擾到別人。”
他們五個人的化妝間是分開的,虞喬看著向之瑤跑去的分明是韓旸的化妝間。
工作人員稀稀疏疏地散開,開始調(diào)試燈光攝影等設備,虞喬落后兩步,身后腳步聲靠近。
“言總。”她輕笑看向身側人,調(diào)侃的口吻,“好久不見啊。”
“的確是好久不見了大明星。”言佑笑,“越來越漂亮了。”
“你帶之瑤來這里是?”虞喬措辭,沒想好怎么說。
言佑笑容微淡:“她非要來的。”
“她跟韓旸是什么關系?”思索片刻,虞喬還是皺著眉頭直接問了出來。
言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演員都這么敏銳嗎?”
虞喬搖搖頭,神色認真:“韓旸不是好人。”
言佑停步:“我會去查的。”
“還有一件事。”他為她推開化妝間的門,意有所指地說,“周宴深也來了。”
周宴深也來了。
“對不起對不起虞老師,我不是故意的。”
發(fā)型師不小心扯到虞喬的頭發(fā),連連道歉,痛感拉回她的思緒。
“沒事。”虞喬擺擺手,無意間瞥到鏡中自己的神色,她不笑的時候冷著臉,清冷倨傲,難怪發(fā)型師剛才那么驚慌。
打開手機,她和周宴深的對話框中仍然只有她發(fā)過去的信息,已經(jīng)過去十幾個小時了。
照言佑的話來說,周宴深能坐飛機來深城,卻沒時間回她的信息。
手指煩躁地一滑,她把周宴深的對話框從列表中刪除,手機丟回桌面,眼不見心不煩。
上午的拍攝先是一輪游戲分成兩組,兩組分別去不同的景點。虞喬很不幸地和賀西靈韓旸分到了一組,去往景點的一路上,她都覺得自己像格格不入的局外人。
另外兩位周身環(huán)繞著粉色泡泡,下車時,韓旸甚至扶了賀西靈一把,而后者則羞澀一笑。
虞喬甚至都能想到節(jié)目播出后這對cp的熱度了。
三人來到的景點是觀音寺,因為拍綜藝,粉絲都被保安攔在了外面,攝像機跟著三人一路走一路拍攝景色,配以三人的贊嘆聲和早已背好的旁白稿。
走過長長的臺階,虞喬停在門口,仰頭,門匾上是筆法遒勁的觀音寺三字,兩旁銀杏樹高大翠綠,想來秋日葉黃之時定然美如畫。
她靜靜看了一會兒,抬腳,邁入里面。
正殿朱色黃粱木,古樸大氣,正中央是一座觀音像,慈眉善目的神仙手執(zhí)凈瓶甘露,仿佛能凈化一切。
來到這樣的地方,韓旸和賀西靈也收起了嬉戲打鬧的態(tài)度,規(guī)規(guī)矩矩跪在蒲團之前,攝像機從門后拉遠,拍三人長長拜下去的背影。
虞喬跪在左側,蒲團是紅色的,手里細香無聲燃燒著,煙霧徐徐上升揮散,模糊了菩薩的面容。
世人都愛信佛,信輪回因果,借此予自己心理安慰,道善惡終有報。
但她每一次行至神佛前,都很想問一問,如若善惡終有報,為何作惡人瀟灑不懺悔,而她要日日介于心,不得安眠?
安憐世人的神佛給不了她答案。
她也給不了自己答案。
虞喬眉眼平平淡淡,拜下去,再起身,將香插進香灰爐。
再出大殿時,她唇角已經(jīng)恢復了溫軟的笑意。
正殿的拍攝完成,后殿是齋房,綠蔭環(huán)繞,氣氛要輕松得多。三人照舊要玩游戲來獲取齋飯,游戲是和中國傳統(tǒng)文化相關的,既有趣又與地方相符。
玩到最后結束,導演宣布完排名,午飯端上來,攝影機關掉,賀西靈和韓旸的助理紛紛上來給二人倒水補妝。
容夏也來到虞喬旁邊,倒了杯水:“姐,這素齋看著不大好吃,你要不要去吃別的。”
虞喬擺擺手,剛想說話的時候,忽然看見趙長林站起來:“言總。”
“趙導,我過來看看,沒有打擾你們吧。”
“您哪里的話。”
……
虞喬抬頭,小門處逆著光進來三個人,言佑和向之瑤自不必說,另一個……她看了一眼,隨即收回目光,不動聲色地打開手機。
列表里除了工作消息之外干干凈凈。
手指收緊,看來她的關心真是多此一舉了。
她垂眸,用筷子戳了戳米飯,不愿意再去看那三個人。
耳邊是三兩成對的聊天聲,虞喬越發(fā)沒有胃口,跟容夏說了聲自己出去透透氣便往外走。
深城正當午的陽光灼人,好在寺廟里樹葉都寬大,只有零碎的陽光順著樹葉的罅隙落進來,沒走兩步,她便聽到后面有不遠不近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惹得她越來越心煩意亂。
虞喬故意不去回頭看,轉頭悶悶地順著階梯下去。
轉角處幾間禪房錯落有致,其中一間開著,門口掛著個黃木牌子,上面寫著【求簽處】。
她還沒走進去,便有小師傅迎出來,雙手合十:“兩位,求簽嗎?”
“我和他不是一起的。”周宴深走近時,剛好聽到虞喬冷冰冰的聲音。
“那兩位便請隨我來。”
里頭四面環(huán)著桌子,桌面上放著托盤,從一到九的數(shù)字被分別寫在黃紙上規(guī)整放著。
“兩位請分別選取三張數(shù)字,再寫上自己的名字。”小師傅說。
虞喬選了九、一、五。余光里看到周宴深選了一、二、七。
1127是她的生日。
指尖驟然收緊,不可避免地多想。
六張數(shù)字被小師傅收走,二人被告知稍后簽文會送到前殿給她。
向小師傅雙手合十道謝后,虞喬頭也不回地出了禪房,空氣有些悶熱,她隨手撿了門口樹上的葉片給自己臉扇風。
沒走兩步,陽光迎面而來,緊接著是一片陰影,有人擋在她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虞喬猛地一瞇眼,手里樹葉被人輕輕抽走,她下意識踮腳去拽,差點掉進周宴深懷里。
周圍的空氣都熱乎乎的,她臉被曬出些緋色,穩(wěn)了下腳步站穩(wěn),還沒來得及控訴周宴深,他忽然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臉頰。
虞喬僵住,他的手微冰,貼上她燥熱的臉頰,風好像都停了一樣,異常沁涼。
周宴深低眸,恰好看到她一瞬間慌亂的眼神。
他的手頓了頓,上移,摘下她掉到她烏黑發(fā)絲間的樹葉。
“你——”虞喬看到他拿下了一片葉子,頓時又羞又惱,慌亂變成生氣涌上心頭,一伸手從周宴深手里奪回自己扇涼的樹葉,瞪了他一眼走了。
剛走出去,她忽然停住,回頭,昂著下巴把手里的樹葉砸到他身上。
🔒春深
虞喬沿著青石階梯走來時的路, 路上遇到了向之瑤和言佑,她臉色稍霽,和二人打過招呼后, 回到后殿。
導演組的人稍作休息后, 要啟程開往下一個拍攝地,去和另外二人匯合。
虞喬想到自己的簽文,和趙長林打過招呼后去了正殿,里面小師傅已經(jīng)在等待。她上前去,鞠躬, 而后取到自己的簽文。
一張長方形黃色簽紙,她還沒來得及打開看,在正殿門口迎面遇上周宴深三人。
“喬喬姐!”向之瑤很興奮地和她打招呼。
言佑也笑著對她致意。
虞喬回憶笑容,視線轉到周宴深身上時迅速收斂, 看也沒看和他擦肩而過離開正殿。
言佑回頭看了一眼, 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她看著好像不怎么待見你啊。”
“啊?”向之瑤迷蒙,“我覺得還好啊, 喬喬姐還沖我笑了呢, 笑得好漂亮嗚嗚嗚。”
言佑抬手曲指敲敲她的額頭:“沒說你,說你哥。”
“我哥,我哥怎么了?奧對!”向之瑤忽然想起來, “言佑哥我跟你說, 我昨天下午去我哥家的時候, 喬喬姐也在那里, 他們居然認識!還是高中同學!”
說著說著,她忽然反應過來:“那言佑哥你和喬喬姐豈不是也是高中同學?”
“是啊。”言佑微微瞇起眼, 看向周宴深, 意味深長, “都帶回家了。某人看著不在意,私下里原來都已經(jīng)暗度陳倉了。”
“沒有。”周宴深淡淡解釋,“她昨天來拿東西。”
“這樣啊——”言佑拖長語調(diào)。
“什么跟什么啊?”向之瑤聽不懂,“你們在說什么?”
“聽不懂就算了。”言佑笑瞇瞇的,“都是你哥的私事。”
“你們好討厭啊有什么事都瞞著我,我要聽!”
身后二人吵吵鬧鬧的,周宴深懶得管他們,從小僧人手里接過簽文。
小僧人雙十合十,微微低頭:“此簽對應施主心里最念之事,一簽多解,萬望施主便宜行事。”
“多謝師傅。”周宴深道謝,展開簽紙。
“寫的是什么啊,讓我看看。”向之瑤好奇地湊上來。
簽文上豎排寫著兩句話:
【欲煮新茶,且傾昨日之余冗。
欲求新得,必棄往昔之痼積。】
“這什么意思啊?”向之瑤不太看得懂。
言佑掃過一眼,挑挑眉,慢悠悠地說:“周宴深,這是要你棄舊愛,尋新歡啊。”
周宴深眸光動了動,看著那簽文,叫人摸不清他的情緒。
言佑點了一炷香,拜兩下之后插進香爐,笑著說:“有時候不得不說,流傳上千年的周易八卦之類的算術還是有點本事的,你要聽那簽文上的話嗎?”
周宴深慢慢地將簽紙重新疊好,仰頭與觀音像對視,身影在微晃的燭火之間,頎長挺拔。
片刻之后,言佑聽到他說:“我是醫(yī)生。”
周宴深回頭,眼底一片篤定的清明。
他在手術室里,對抗的就是自然生老病死。
什么輪回因果,都是虛妄。
事只在人為-
錄制持續(xù)了一整天,直到晚飯結束,趙長林才宣布這一期的節(jié)目錄制完成,大家可以各自回去休息。
虞喬累得肩膀疼,臉也快笑僵了。她的房間和韓旸在同一層,回房間時她親眼看到賀西靈換身衣服進了韓旸的房間。
她裝作什么也沒看見,回了自己的房間。
晚餐時只顧著錄節(jié)目,精神都是緊繃的,沒吃幾口東西。虞喬洗完澡,精神在熱水里浸泡得松懈,想著去樓下吃點東西,于是打了酒店的電話,讓他們送點夜宵上來。
等待的時候,虞喬想到白天的簽文,一直在鏡頭下還沒來得及看,她從包里翻出來,端著一杯水坐到沙發(fā)上打開。
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話:
【若無撥云,難以見日。】
奇奇怪怪。
虞喬翻來覆去把紙條看了好幾遍,仍舊沒看懂簽文的意思,索性扔回包里不管了。
她的頭發(fā)又多又長,吹風機吹到手都麻了才吹干。虞喬揉著手腕,聽到門口的門鈴聲,于是趿著拖鞋踢踢踏踏地走過去開門。
“虞女士。”酒店的服務人員推著餐車等在門口,很有禮貌,“您的餐,如果有什么不合口味的,您可以聯(lián)系我們。”
“辛苦了。”虞喬剛想側身讓她推著餐車進來,忽然聽到一聲清脆的“喬喬姐。”
她循聲,在電梯口的方向看到向之瑤,對方手里還拎著東西,歡樂地來到她面前:“好巧啊。”
“你們也住這里嗎?”虞喬微微有些驚訝。
“我們不住這一層啦,我們在12樓,我上來找人的。”
虞喬點點頭,隨口問:“那你來找誰呀。”
向之瑤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看了一眼送餐的服務人員,對方立刻心領神會,笑道:“我?guī)湍巡蛙囃七M去。”
虞喬側身,服務生把餐車推到茶幾上,東西依次擺好后便離開。
向之瑤關上門,神秘兮兮地對虞喬說:“喬喬姐,我說了你不可以告訴別人哦。”
“什么?”虞喬被勾起好奇心。
“我是來找我男朋友的。”
男朋友?虞喬一愣,忽然想起她下午看韓旸的目光,那會兒她以為小姑娘只是單純的追星。
“你,你男朋友該不會是,是韓旸吧?”
向之瑤扭扭捏捏地應了一聲。
虞喬頓時覺得腦仁疼,她揉了揉額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
“喬喬姐。”偏向之瑤還一臉期待,“你今天和他錄節(jié)目感覺怎么樣,他人是不是還挺好的。”
這小姑娘。
虞喬深深吸一口氣,想跟她說點什么又覺得難以啟齒,于是掃一眼她手里的東西:“這什么啊?”
向之瑤一雙杏眼水靈靈的:“韓旸他唱歌要保護嗓子,酒店的飯不怎么能吃。這是我給他買的粥,準備送去給他驚喜來著。”
……
驚喜。
他房間里有比你這個還大的驚喜。
虞喬讓向之瑤在這里等一等,她從行李箱里撈出個長款的薄紗外套披身上,說要跟她一起去。
她怕小姑娘受不了那么大的打擊。
向之瑤倒是沒問為什么,還是很開心:“喬喬姐你要送我去嗎,你真好!”
虞喬都快聽不下去了,周宴深這樣聰明理智,怎么會有個這么單純又好騙的妹妹。
她把頭發(fā)攏到身后,忍不住問:“之瑤,白色雪山的劇本真是你寫的嗎?”
白色雪山的故事如此晦澀又壓抑,與眼前人的氣質(zhì)完全不符。
向之瑤搖了搖頭,有點兒不好意思:“當然不是啊,我寫不出那樣的本子的。原作者賣給劇組之后就不管了,我只是劇組的編劇之一,在拍攝過程中和其他編劇老師一起修改一些情節(jié)和人物對話而已。”
原來如此,這下虞喬能理解了。
“走吧。”她拍拍向之瑤的肩,“我送你去韓旸那兒。”
韓旸的房間和虞喬的隔得不遠,只有幾個房間而已。二人到門前先按了按門鈴,好久之后,門內(nèi)才傳來來微微壓抑的男聲:“誰啊?”
“送餐的。”向之瑤捏著鼻子說。
房門很快被打開,鋪面而來一股難言的味道,韓旸身上的浴袍敞著,赤-裸裸的吻痕和屬于女人的指甲痕跡遍布在他露在外面的胸膛上。他把頭發(fā)往上一抹,一副欲-求-不-滿的語氣冷冷地說:“放這吧。”
向之瑤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場景:“韓,韓旸,你。”
韓旸也在霎時間看清眼前的人是誰,臉色猛地一變,上來就拉向之瑤的手:“瑤瑤你怎么來了?”
房內(nèi)傳來賀西靈懶洋洋的腳步聲:“誰啊?”
“你放開我!”向之瑤猛地甩開他的手,尖利的聲音里帶了哭腔,“韓旸你混蛋。”
她抬手想甩韓旸一巴掌,沒料到手里的粥砰一聲掉到地上,盒子瞬間炸開,滾燙的粥四濺。
虞喬一驚,連忙伸手把向之瑤往后推,順便想把粥踢遠一點,不意自己剛洗完澡穿的是睡裙,小腿裸-露著,被濺上一股灼燒的粘膩感。
她倒抽一口涼氣,耳邊是向之瑤慌亂的聲音,于是勉強一笑:“我沒事。”
之瑤眼淚都快下來了:“這是我剛買的,很燙的,喬喬姐你等一下,我給我哥打電話。”
虞喬想說不用,她回去沖一下就好了。但之瑤已經(jīng)帶著哭腔發(fā)了語音過來,轉過頭惡狠狠地把地上的一片狼藉踢到韓旸那邊,干脆利落地說:“分手!”
“你聽我解釋。”韓旸急了,“事情不是這樣的,她只是——”
“滾!”向之瑤厭惡地瞥了他一眼,扶著虞喬往回走。
虞喬在心里莫名笑了一下,想著還好這孩子不是戀愛腦。
二人剛回到房間,言佑和周宴深就到了。
虞喬正在浴室,她一手扶著自己的裙子,一手拿著蓮蓬頭用涼水沖洗腿上的粘膩,還能分出神來安慰旁邊的之瑤。
“沒事,誰年輕的時候沒愛上過幾個人渣,認清不就好了。”
向之瑤手足無措,只能幫她托著外套的裙邊,眼眶都紅了,抽抽涕涕:“喬喬姐,你也遇到過這么惡心的渣男嗎?”
“我……”虞喬剛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被門邊的聲音吸引過去,而后便看到了門邊面無表情站著的周宴深和一臉沉色的言佑。
……
他不會聽到了吧。
“之瑤。”言佑沉聲,“過來。”
向之瑤抹了下眼淚,小聲說:“我要幫喬喬姐,她燙到了。”
“過來。”言佑不耐煩地重復一遍。
虞喬停下蓮蓬頭,拍拍她的肩膀:“去吧,沒事的。你的事比較重要。”
向之瑤沒辦法,只能小心地放下手里的東西。經(jīng)過周宴深身邊時,她縮了下肩膀,盡量不碰到他,貼著墻面走出去。
浴室內(nèi)一時只剩下虞喬和周宴深。
因為那條信息的事,虞喬心里還堵著,不想理他,于是自顧自拿過一旁的毛巾,擦干腿上的水。
她漠視周宴深,把毛巾隨手丟到一旁,腿邊還隱隱作痛,虞喬控制著自己臉上的表情,目不斜視地從周宴深旁邊走過。
“你——”
周宴深忽然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她怒而看過去,下一秒整個人忽然被騰空抱起。
“周宴深!”頭暈目眩,虞喬反抗,小腿在空中想踢開他,不小心碰到燙傷的地方,疼得她“嘶”了一聲。
“別動。”周宴深緊握住她的腳腕,沉聲。他的掌心灼熱,微微的薄繭激得她肌膚一縮。
他的臂彎穩(wěn)而有力,她怎么掙扎都無濟于事,被他抱著放到洗手臺面上。
拖鞋早就掉在了地上,虞喬氣急,周宴深剛一松開她,她便抬腳狠狠踢在他的腿面上。
這一點力道輕得跟沒有一樣,瑩白-精致的玉足碰到男人平整的黑色褲面,顏色反差強烈,不像泄恨,反倒帶了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勾引。
虞喬臉蹭一下便紅了,手撐在身側,警惕地看著他:“你別太過分!”
她原本的睡衣是細吊帶長裙,出門時披了薄的過膝外套在身上,一來一回的掙扎間松散的外套早就滑落在身前,露出淡白細膩的肩頭。
周宴深眸光動了動,劃過一絲暗色,上前一步。
虞喬莫名慌亂,她身子搖晃地往后仰了仰,烏黑的長發(fā)傾瀉而下,鎖骨和肩側肌膚白得像一捧牛奶。
“別動。”周宴深傾身,居高臨下地警告她。
距離陡然拉近,她僵滯,男人的手挑起滑落的薄紗外套,極緩慢地拉回她肩上。
明明洗手臺面冰涼,虞喬卻覺得自己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在升溫,周宴深的呼吸仿佛帶了真切的溫度,讓她支撐著自己的力道都在發(fā)軟。
腦海中陡然閃過很多少兒不宜的畫面。
周宴深半彎下腰,垂眸查看她小腿上被燙傷的情況。薄薄的肌膚泛著讓人心疼的紅,好在那粥的溫度不算太高,不至于燙出很嚴重的傷口。
他松了一口氣,俯身撿起虞喬掉在地上的鞋,小心地給她穿回去。
她身上真是每一處都白得發(fā)光,也細膩得讓人移不開眼睛,想碰一碰看是不是真的如玉般觸手生溫。
漂亮的腳弓形狀精致,往上是骨頭勻停的小腿,直至膝蓋被淡藍色絲綢睡裙蓋住。
周宴深的手頓了頓,深深吸一口氣,起身退后了一步,淡聲道:“下來。”
坐在臺面上的人沒有任何反應,他看過去,她正垂眸出著神,臉頰上浮著一層幾不可察的紅暈。
周宴深眉梢微揚,干脆伸手,直接把人抱了下來。
虞喬嚇了一跳,差點魂飛魄散,她一仰頭,腦袋撞到周宴深的下頜,聽見他悶哼一聲。
腳穩(wěn)穩(wěn)地接觸到地面,她跳到嗓子眼的心也落了回去,著急地踮腳去看周宴深的下巴:“你沒事吧!”
直到撞進男人漆黑暗沉的眸子,虞喬縮回手,繃緊小臉上的擔心之意,欲蓋彌彰道:“你活該的。”
周宴深唇角浮起不明顯的一絲笑意,走過去把蓮蓬頭重新打開,然后喊她:“過來。”
“我剛才沖過涼水了。”
“時間不夠。”他說,“多沖一會兒流水降溫,才不會起水泡。”
虞喬只能走過去,把裙子和外套都微微上拉。
周宴深半蹲,將水流調(diào)得柔和,才去沖她的小腿。
水流順著腿面漂亮的弧度而下,虞喬低眸,周宴深的神色專注,鴉羽般的睫毛遮住他眸中所有的情緒,高挺鼻梁在臉側折出陰影。
明晰流暢,如高山雪,又如山澗泉,郎朗清雋,不染世俗。
可是這樣的人,卻甘愿俯身在她裙下,一點一點,為她讓步底線。
虞喬承認,她是個俗人。她愛他清冷,愛他驕傲,也愛他困紅塵。
她病態(tài)地迷戀著周宴深愛她的模樣-
沖了有二十分鐘左右,虞喬覺得自己都快站累了,懶懶地靠著玻璃,周宴深才關掉水。
擦干凈之后,虞喬自己涂了一點蘆薈膠。到房間客廳看見向之瑤低著頭坐在沙發(fā)上,鼻頭紅紅的。而言佑則站在落地窗前一通一通打電話。
零星幾句中,虞喬算是聽明白了,也為韓旸掬了一把骨灰淚。
言家的產(chǎn)業(yè)大部分集中在娛樂圈內(nèi),當年高中的時候,班里人無論想要哪個明星的簽名照都不費吹灰之力。得罪言佑,他也不用在娛樂圈混了。
言佑掐了電話,回頭看到他們二人一起出來,絲毫不意外,只揚眉問了一句:“你手機找到了嗎?”
“沒有。”周宴深道,“應該是落在飛機上了。”
虞喬心里一動,手指微掐掌心,忽然明白過來他沒回信息的原因。
心情陡然上揚了幾分。
言佑坐到沙發(fā)上,對周宴深說:“你不用管了,那個叫韓旸的,我已經(jīng)處理完了。”
周宴深沒說話,傾身從茶幾上拿起座機,按了幾個號碼,“嘟嘟”兩聲之后,電話接通,酒店前臺禮貌甜美地說:“您好。”
“請你們值班經(jīng)理接電話。”他淡淡道。
那頭頓了一下,或許是長久服務業(yè)鍛煉出來的敏銳,她立刻道:“好的,您稍等。”
周宴深背微微向后靠,臉上沒什么表情,食指輕輕點著電話背面。
向之瑤縮縮肩膀,挪兩下屁股,靠到虞喬身邊,極小聲說:“我哥生氣了。”
虞喬還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電話那邊已經(jīng)換成了值班經(jīng)理。
“您好?”
“我是周宴深。”他語氣仍然平靜,不喜不怒的,“2410姓韓的客人,把他請出去。”
“請”字被微微加重。
“周……”經(jīng)理愣了一下,立刻改好,“請出去,現(xiàn)在嗎?”
“立刻。”
“好。”經(jīng)理恭敬道,“讓您費心了。我們這就請這位客人離開。”
……請出去。
虞喬心想,韓旸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周宴深掛掉電話,放回桌上,曲指敲兩下桌面:“向之瑤。”
“我在這。”向之瑤頭低得像鴕鳥。
“這就是你瞞著家里的男朋友?”
向之瑤絞著手指,幾乎快哭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我錯了哥。”
周宴深皺著眉,嘆了口氣,語氣放緩:“沒有怪你的意思,抬起頭來。”
向之瑤癟癟嘴,挨著虞喬的胳膊,拉了拉她的衣角:“喬喬姐,你還疼嗎?”
“不疼。”虞喬回過神,撫慰般地拍拍她的手。
“那就好,不然我真要愧疚死了。”
“沒事,不是你的錯。我剛才不都跟你說了嗎,誰年輕的時候不遇到幾個——”說到這,虞喬余光里忽然掃到一個人,停頓一下又說,“我的意思是遇到渣男是正常的。”
聽到這,言佑忽然慢悠悠地笑了一聲,撣撣自己的衣角,撈起一旁的西裝喊向之瑤:“行了之瑤,走吧。”
向之瑤懵住了:“去哪?”
“你哥都把人請出去了,這好戲不去看看?”
“哦……”向之瑤明顯還有點兒傷心,看向她哥,“哥,走了。”
言佑“嘖”了一聲,走過去直接彈了下她的腦袋:“這么沒眼力見兒呢,別廢話,跟我走。”
“疼!”向之瑤淚汪汪的,“你別弄我,我本來就夠慘的了。”
言佑微頓,蹲下身來揉揉自己剛才彈的地方,放輕語氣:“行吧,哥哥錯了,帶你去吃東西好不好?”
向之瑤勉強點點頭。
眼看著二人走出去,虞喬動了動手,默不作聲把自己被向之瑤扯落的外套拉上去,小聲問:“你——之瑤就這么被言佑帶走,你不擔心嗎?”
周宴深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她在愛爾蘭讀書的時候一直是言佑照顧的,言佑比我更像她哥。”
虞喬抿唇,她怎么覺得,言佑不像是在照顧妹妹呢。
不過這話也輪不到她來說,當下她更想解釋另一件事:“周宴深。”
“嗯。”他抬頭看她。
酒店隔音極好,房間靜悄悄的,飄著淡淡的玫瑰香薰味道。
二人隔著一張茶幾,視線碰撞,虞喬陡然想到方才在浴室的種種,莫名耳熱。
“我剛才安慰之瑤的話,你別當真。”她很認真地說。
周宴深揚了下眉,看著眼前人淺亮的淡色瞳仁,說:“你指哪句話,是你遇到過渣男,還是指,我是渣男?”
虞喬驀地被問住了,手指卷著衣服:“我的意思是——”
她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被煙花升空的巨大聲響打斷。
虞喬張了張嘴,下意識朝窗邊看去,酒店是全景的落地窗,透明玻璃映著海港波濤的夜色,與深藍海面一色的夜幕被忽然竄起的煙花劃開直入云天的口子。
她眼睛一亮,后知后覺地站起來,指著窗外驚喜地跟周宴深說:“是煙花。”
周宴深唇角微揚:“對。”
虞喬快步走到落地窗邊,海岸線陰垂,夜色彌漫之間,煙花猛地在空中四散綻開,耀眼又璀璨的光瞬間照亮夜晝。
淺黃色的圓圈煙花在夜幕中不斷發(fā)亮,直徑不斷擴大,逐漸變成更加漂亮的藍,一層又一層,疊出越發(fā)璨亮的顏色。
江邊的所有人都在歡呼,遠處高塔燈光迭起,美不勝收。
高樓之上,虞喬臉上驚艷的神色久久未消,她趴在落地窗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場壯麗的煙花,絲毫不察外套再次從玉肩滑落。
睡衣吊帶是藍色的,松松掛在吹彈可破的肩上,她猛地回頭,發(fā)尾掃過肩帶,滿臉喜色地對站在身邊的周宴深說:“好漂亮啊。”
周宴深目光從她肩上移開,低眸深深與她對望:“開心嗎?”
虞喬狠狠點頭,眼里映著煙花的星火,上前一步,快貼到他身上,仰頭:“你剛才問的問題,我想說,兩個都不是。”
“我沒有喜歡過別人,你也不是壞男人。”
她笑著歪頭,像森林精魅,專說甜言蜜語來哄騙人心:“你最好了。”
🔒春深
綜藝錄制完成之后, 虞喬回到陵江,先去醫(yī)院看了馮麗書。
馮麗書恢復得不錯,Alin由于工作原因不能一直留在醫(yī)院, 所以請了兩個陪護。
之后兩周, 她留在家里,潛心鉆研劇本。劇本中女主的養(yǎng)父還有一個親生兒子,也就是女主的弟弟。弟弟頑劣異常,不學無術,把女主當丫鬟一樣動輒打罵, 也是讓人看得心頭來氣。
拍定妝照的時候虞喬并沒有見到飾演弟弟的演員,據(jù)說是因為時間原因,和他們分開拍了。
兩周之后,聞渡組織了一場劇本圍讀會, 時間在下午, 虞喬早十分鐘抵達場所,進去的時候只有幾個配角在, 她禮貌地打過招呼, 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過了幾分鐘,鄔令推開門,開心地打過一圈招呼, 然后坐到了她旁邊。
“虞老師。”
虞喬從劇本中抬頭, 沖她笑了笑, 算是打過招呼。
鄔令看起來有些想親近她又有些膽怯的樣子, 坐立不安的樣子讓虞喬嘆了口氣,她放下劇本, 主動和她搭話:“你放暑假了嗎?”
據(jù)她所知, 鄔令還在上學。
“我畢業(yè)了虞老師。”鄔令聽到她和自己講話, 一下變得很開心,“前段時間畢業(yè)典禮,現(xiàn)在已經(jīng)畢業(yè)啦。”
打開了口子,鄔令開始和她說一些自己畢業(yè)時候的趣事。
桌上擺著切好的果盤和飲料,虞喬聽著鄔令說話,隨手插了一塊水果,入口才察覺不對,立刻用紙巾包著吐了出來。
“你怎么了虞老師?”
“沒事。”虞喬把紙巾丟進垃圾桶,笑著解釋,“不小心吃到芒果了,我芒果過敏,剛才瞟一眼還以為是黃桃。”
鄔令驚訝地捂住嘴:“我也芒果過敏哎,我們好有緣。”
虞喬看著她與自己的的確確有幾分相似的眉眼,心說的確是有緣的。
此時房間內(nèi)的人陸陸續(xù)續(xù)來的差不多了,只差那位飾演女主角弟弟的男演員,虞喬喝了一口水,聽到玻璃門被拉開的聲音。
“大家好。”一道非常清澈的男聲。
虞喬去放杯子的手停在半空。
“很高興見到大家,我是梁淮。”那人接著說,“在電影中飾演女主角林希的弟弟,林穆。”
“歡迎歡迎。”
“聞導好眼光。”
客氣的夸贊聲此起彼伏。
玻璃杯被慢慢放到桌面,虞喬的骨節(jié)泛白,長長的睫毛垂著,直到聞渡喊她,她才機械般地抬頭,與正向她走來的梁淮對視。
他很年輕,皮膚過分白皙,長相干凈無害,讓人一眼便想到家中乖巧的弟弟。
梁淮臉上掛著笑容,那雙看似單純的狗狗眼緊緊盯著她,對她伸出手:“你好。”
虞喬遲遲沒有動作。
“虞老師,”鄔令小聲地碰碰她,提醒,“你怎么了?”
空氣仿佛凝結成冰,虞喬嘴角慢慢地扯出一個笑容,眼底冷意橫生,與梁淮對視。
兩只手相握,她只握到他的指尖,梁淮的手指卻如蛇一般攥住她,順勢上滑。
他俯下身,在眾目睽睽之中靠近她,貼在她耳邊,嗓音如蛇信子,令人毛骨悚然。
“姐姐,好久不見。”-
“姐姐?”八歲的少年站在幽暗樓梯上,居高臨下看著她,眼睛稚嫩卻充滿諷刺,“她也配?”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梁淮,她十歲,梁淮八歲。虞姝在車禍中喪生,她在陵江唯一的友人梁宏生辦了領養(yǎng)手續(xù),把虞喬帶回家。
虞喬不明白,一個八歲的孩子,怎么會對她有那么大的惡意,又有著那么惡毒的心腸。
她到梁家的時候是冬日,屋外霜雪覆天,冰結滿地。梁淮指揮傭人搬了一塊巨大的冰到她的房間,讓她跪在冰上。
刺骨的冰,寒意一寸一寸侵蝕。虞喬彼時才十歲,已知自己的處境是寄人籬下,她咬著牙一聲不吭,跪了十分鐘身體就開始搖搖欲墜。
是從那時候,就落下怕冷的毛病。
梁淮搬了張椅子坐在她面前,把她書包里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倒出來,找到她的作業(yè)本,開始一張張撕。
每撕一頁,他團成團,砸到她的臉上。
她咬著牙,閉上眼,睫毛顫抖,硬是一聲不吭。
最后他玩夠了,從椅子上下來,居高臨下地對她說:“記住,這是我家,你只是外人。”
這樣的羞辱持續(xù)了很久。
撕作業(yè),故意往她屋里潑垃圾,打碎家里的花瓶嫁禍給她,往她的早飯里倒辣椒油。
有傭人阿姨可憐她,會偷偷給她重新做一份飯,被梁淮發(fā)現(xiàn),他轉頭就讓梁宏生辭退那個傭人。
數(shù)不勝數(shù)的惡毒,虞喬從一開始會在夜里偷偷掉眼淚,到后來變成麻木,變得無所謂。
而梁淮看不到她的反應,越發(fā)變本加厲。
最過分的一次,是虞喬剛升高一的時候,她晚上放學回到家,發(fā)現(xiàn)大門緊閉。梁宏生夫婦出差,家里只有梁淮和傭人。
梁淮站在二樓的露臺,從高處俯瞰她,指揮傭人將一盆涼水倒下去。
她下意識躲開,水只濺到她的腿腳。
梁淮沉下臉,對傭人說:“今晚不許開門。”
說完,他擦了擦手,高高在上輕蔑地瞥了她一眼,把毛巾直接砸了下來。
那是夏末初秋,白日烈日仍然高照,可到了夜里,還是會有幾分風涼。
虞喬面無表情地用書包里的紙巾擦干凈腿腳的水,轉身就離開。
她無處可去,頂著夜色,只好再回學校。
保安問她干什么,她扯了個謊,說有東西落在班里了。
夜晚涼風習習,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著,校服單薄根本無法抵御夜晚寒冷,只好蜷縮成一團。
虞喬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的,空無一人的教室坐了多久,只知道后來保安來巡視,手電筒一打,照到了她。
她本來以為自己要被趕出去,可保安聽說她無處可去時,竟然沒趕她走,還給她送了一些東西。
一張薄毯,一瓶溫水,還有幾袋零食。
她被保安帶到了國際部的休息室里度過了一晚上。
虞喬第一次知道學校還有這樣的地方,休息室里有簡單的床和沙發(fā),燈光明亮,平時是供國際部的學生使用的。
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再確認這樣會不會連累保安,保安卻說沒事,讓她放心。
那是她從十歲之后睡得最安穩(wěn)的一夜,不用擔心梁淮隨時的踹門而入。
窗外是好聽的蟬鳴,偶爾刮過陣陣風聲,打落幾片樹葉,輕輕地掉在地上,也掉在她的夢里。
就連早晨醒來時,也是被溫柔落在眼皮上的陽光叫醒。
又是一年盛夏了。
虞喬沒想到,這輩子還能見到梁淮。
她睜開眼睛,保姆車停下,容夏先下車,撐起傘遮擋炎熱的日光。
研讀會之后,便是白色雪山的開機儀式。
虞喬的眸色慢慢聚焦,脫掉外套,扶著車門下車。
今日陽光燦爛,夏日的征兆越發(fā)明顯。
虞喬瞇起眼,不遠處的車上,梁淮緩步下車,即使是炎熱的夏天,他的皮膚也仍然是病態(tài)的蒼白。
隔著炙熱的日光,她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眸色冷漠如冰-
開機儀式上來了很多媒體,聞渡的這部電影由虞喬和邵書白扛戲,從官宣那一天起便引發(fā)萬眾期待。
儀式結束后是慣例的聚餐,主要是幾位主演,相互熟悉認識一下,也方便之后的拍戲。
虞喬推開包廂的門,發(fā)現(xiàn)里面只剩梁淮旁邊的位置,其他的位置都被坐滿了。
鄔令和梁淮隔了一個位置坐,興致勃勃地沖她招手:“虞老師,我特意給你留了位置。”
盛情難卻,虞喬無法,只好坐在鄔令和梁淮的中間。
包廂里是轉桌,她的面前是涼拌苦菊,綠油油的菜上澆了紅色的辣椒汁和雞胸肉絲,看起來清涼爽口。
虞喬還沒動筷,梁淮伸手,把涼拌苦菊從她面前轉走,椰絲糕停在她面前。梁含著笑給她夾了一塊:“姐姐不愛吃苦的辣的,愛吃甜的。”
鄔令一臉疑惑:“你為什么喊虞老師姐姐?”
梁淮笑容不變,眼神始終黏在虞喬身上:“戲中既然是姐弟,戲外也是。”
虞喬看著眼前的椰絲糕,直接抬手,讓服務員重新給自己換了一份碗碟。
梁淮笑意瞬間微僵。
她直直看著他,不咸不淡道:“戲里戲外,還是分清的好。我不喜歡別人叫我姐姐。”
說完,她提起筷子,把苦菊轉回來,夾起一根,慢條斯理地吃完。
飯吃到一半,梁淮的眼神讓虞喬格外不舒服,她借口去衛(wèi)生間,終于離開這讓她窒息的環(huán)境。
衛(wèi)生間內(nèi)有漱口水,她仰頭漱了口,打開水龍頭掬一捧清水沖臉,擦干凈之后淡漠地看著鏡中女人。
微濕的發(fā)絲,巴掌大的小臉上呈現(xiàn)出過分漂亮的五官。
虞喬從小就知道自己長得漂亮,有時也真厭惡這種漂亮。
漂亮不是她的錯,可總有些貪婪的蒼蠅環(huán)繞在身周。
深深吸一口氣,虞喬拎起包,踩著高跟鞋走出衛(wèi)生間。
她給聞渡發(fā)了條信息,說自己不舒服想先走一步。信息剛發(fā)完,抬頭在走廊看見了言佑。
言佑頭靠著墻,姿態(tài)懶懶地,聽見聲音睜開眼,眸中劃過一絲意外。
“你怎么在這?”虞喬臉色緩和,嗅到一絲酒氣。
言佑站直了身體:“我來吃飯,你呢?”
“劇組開機宴。”虞喬從包里掏出一包紙扔給他,“你衣服上有污漬。”
言佑接到紙巾,低頭看了看,無所謂地笑笑:“之瑤吐的。你們開機宴結束了嗎?你現(xiàn)在要走?”
虞喬點點頭。
言佑沉吟片刻,忽然說:“那你順路幫我個忙可以嗎?”
“什么?”
“之瑤喝醉了。”言佑一臉遺憾的表情,“我要在這里等客戶,能麻煩你去送個解酒藥給她嗎,我怕她難受。”
虞喬聞言笑了,抱胸:“不是我說言佑,你這是照顧妹妹呢,還是懷著什么別的心思?”
言佑揉揉額頭,不答:“她在餐廳門口的車里,車牌號我發(fā)你手機上。”
“行。”虞喬一口應下來,到餐廳前臺那里要了一板解酒藥和一瓶礦泉水,依著言佑發(fā)來的車牌號找人。
夜色朦朧,那輛車停在法國梧桐樹下,翠綠的葉片影影綽綽篩著月光。
虞喬的手搭上車門的一瞬間,腦海中電光火石反應過來,言佑和客戶吃飯,怎么會帶上之瑤,還讓她喝醉。
但已經(jīng)晚了,她已經(jīng)拉開車門,驚醒了在后座閉目養(yǎng)神的人。
周宴深穿著黑色的薄襯衫,領口兩顆紐扣微松,鎖骨浴在淡淡月光之下,他略顯倦怠地睜開眼皮,捏捏眉心,看向吵醒自己的始作俑者。
……
半個月沒見,虞喬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視線相撞,忽然轟隆一聲驚雷,樹葉被風卷得嘩嘩作響,夏日的雨毫無征兆地從天而降。
點滴砸到車頂?shù)臉淙~上,噼里啪啦,周宴深最先反應過來,傾身把車門推得更開:“進來。”
進退兩難——也無路可退。虞喬彎腰鉆進車里,男人身上挾著酒氣,靠過來關門。
這樣的姿勢,他的胳膊在她身前,看著倒像是把她環(huán)在懷里一樣。
虞喬秉著呼吸,背向后靠,真皮座椅冰涼,周宴深的呼吸卻帶著灼意輕掃在她耳邊。
一抬頭,驀地撞進男人漆黑的眼眸,他關上門之后手并未撤開,反而撐在她的身側。
如此一來,倒真的是把她圈在懷里了。
車內(nèi)空調(diào)發(fā)出微微的聲響,正對著虞喬有個出風口,簌簌吹著的冷風掃過她肌膚,隱隱戰(zhàn)栗。
周宴深看著她,問:“冷嗎?”
其實有點兒冷,盛夏夜炎熱,一冷一熱的環(huán)境交錯,身上輕微發(fā)涼,她是受不得一點凍的。
可虞喬看著他的眼睛,鬼使神差搖了搖頭。
“那個,我是來給你送解酒藥的。”坐得微麻,她稍微動了下身子,鏈條包從手肘滑到手腕,墜得有點疼,她想用另一只手把包拉上來。
有人先她一步,把她的包拉下來。
“解酒藥?”周宴深重復了一遍。
他的手勾著細細的鏈條,慢慢往下拉,指腹不經(jīng)意間擦過她手腕內(nèi)側,像羽毛掃過的酥麻感,摘下來后,包被順手丟到了另一側。
虞喬大腦一陣空白,無意識地“嗯”了一聲,眼神順著看了一眼她的包,解酒藥在那里。
這一聲“嗯”尾音極軟,像化開的棉花糖捏成洋娃娃,軟糯可欺。
周宴深頭一次覺得車內(nèi)的空間如此狹小,小到他輕輕一低頭,呼吸便與她的交纏而上,手若是微微一動,便能碰到她纖細的腰。
甚至于,若是再近一點,能吻上她近在咫尺的唇。
她似乎是緊張極了,坐得很端正,薄荷綠色的裙子順帶著抻到膝蓋之上,一雙腿在昏暗車廂里白得晃眼。
周宴深忽然后悔晚餐時喝了些酒。
他喝得不多,遠不到需要解酒藥的地步,在車里等言佑和之瑤,誰知開門的是虞喬。
餐廳門口燈色迤邐,朦朧的光遠遠籠在她身上,讓她那身格外清新的薄荷色裙子也變得昏昧,仿佛入夢的神女。
于是酒意節(jié)節(jié)攀升,叫人頭疼。
豆大的雨滴砸上車窗,不等雨跡在玻璃之上蜿蜒,狂風又將新一輪的雨簾拍打而上。
周宴深一頓,深深看著她的眼眸霎時清明三分,他收回撐在她身邊的手,回身將空調(diào)出風口換了個方向,又將自己的外套抖開,蓋在她裸-露的腿面上。
虞喬懵懵地看著他做完這些,思緒像被凝固了一樣,周宴深將他黑色的西裝外套蓋在她腿上,低垂的眉眼漆黑又認真,仿佛心神絲毫不亂。
方才扣著她要吻不吻的是他,現(xiàn)下圣人模樣的也是他。
她輕輕咬唇,伸手想一把扯掉那件服帖的西裝外套,趕緊離開這個逼冗的封閉空間。
然而手還沒碰到衣角,忽然被人反扣住手腕,向后壓到座椅靠背上。
周宴深欺身靠近,一手從后攬上她的腰,將她禁錮在自己懷里的方寸之地。
他后悔了,太高估自己了。
虞喬一驚,抬眸對上男人低垂著的視線,睫毛根根分明,墨黑的碎發(fā)微亂在額前。
他的眸中是不顯山不露水的暗色,
“周宴深……”她心臟重重一跳,察覺到危險,被他扣著腰和手腕,動彈不得。
“虞喬。”他英氣的五官再次逼近,額頭抵上她的額頭,視線一寸寸描摹著她漂亮的眼,精致的鼻尖,嫣紅的唇,鎖骨如同上弦彎月。
緋紅慢慢從虞喬的臉頰爬上耳垂,他視線所過之處,仿佛落了切實的吻,螞蟻在細細啃噬著她的血管。
她慌亂地垂下眼,蓋在膝上的外套早已滑落,白得發(fā)光的腿堪堪抵著周宴深的膝蓋,微微一摩擦,曖-昧旖旎。
周宴深盯著她發(fā)顫的睫毛,扣著她的手稍微松開,穿過她細長手指間的縫隙,改成十指緊握的姿勢。
呼吸在發(fā)燙,心臟的跳動仿佛盡在耳邊。
和他對視著,虞喬覺得自己快要喘不過氣來。每一次呼氣的溫度都被過近的距離節(jié)節(jié)拉高,縈繞在封閉空間內(nèi)的酒氣無孔不入刺激著她的神經(jīng)。
偏偏他在這時候,還要問:“你說你是來送解酒藥的?”
“嗯。”她唇齒間逸出一個很輕的音節(jié)。
摟著她腰的力道微微收緊,被按在椅背上的手隨著他的動作放下來,周宴深將她抱向自己的方向,滿懷花香。
耳邊忽然落了一聲很輕的嘆息,周宴深下頜抵在她頸窩上,輕輕嗅著她發(fā)間的香氣。
“知道我喝酒了還敢來。”他的聲音帶著沉沉的溫柔,“下次別這么莽撞了。”
🔒春深
車外的雨一直在下, 風漸漸慢了下來,或許是因為隔音太好,她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他抱她抱得很緊, 眷戀萬分, 肩抵著肩,呼吸時不時掃過她的耳廓。
心頭微微悸動。
男人的懷抱寬闊而溫熱,虞喬繃緊的小腿肌肉逐漸放松下來,伸手試探著去回抱他。
她頭微微仰著,靠在他肩上, 長發(fā)揉亂周宴深的襯衫,原本便松散的兩顆紐扣被徹底揉開,鎖骨上盛滿她的發(fā)絲。
“周宴深。”
“嗯。”
懷里的人頓了頓,卻沒了聲音。周宴深抬手, 輕輕撫過她肩后豐盈的長發(fā):“怎么了?”
虞喬搖了搖頭。她原本想問, 你為什么還留著我送的鋼筆,抑或是問那盆鳶尾后的戒指, 可觸及到他真實的心跳時, 又覺得不必問。
她不想打破現(xiàn)在的氣氛了,外面大雨傾倒,她只想讓時間暫停, 暫停在她和他相擁的這一刻。
就像十六歲時保安帶她去的那個休息室, 都是她人生中, 最最最安心的時刻。
被擱在旁邊的包一聲接一聲震動, 虞喬猜想是容夏找不到她著急了。她伸手扯了扯周宴深的衣服,后者微頓, 慢慢松開她。
虞喬垂著視線, 臉有些燙, 不敢去看他的視線,周宴深把包遞到她手里,打開一看,果然是容夏的微信。
回復自己馬上就來之后,虞喬看了看窗外的雨:“能借我一把傘嗎?”
周宴深撫平襯衫,一手扣好紐扣,打開門下車,抽出一把黑傘,撐開,走到她這邊。
他從外面拉開車門,雨絲和潮熱瞬間侵襲。
陰影落下,周宴深微微俯身,傘面與車門框相接,黑色襯衫英氣逼人。
他眼中倒映著她的身影,說:“我送你。”-
回到家,虞喬脫了高跟鞋,把窗簾齊齊拉實,徑直癱在沙發(fā)上。
上次黎耀的事情后,她換了新的房子,
長長呼出一口氣,頭頂?shù)乃舯徽{(diào)成最暗的那一檔,燈光溫柔不刺眼,她見到梁淮的那點兒厭惡和心煩,此刻全部消失得無影無蹤。
七年前她的生活已經(jīng)被梁淮毀過一次,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重蹈覆轍。
她不是七年前二十歲的時候了。
第二天是正式開拍的日子,虞喬早早去到片場。攝制組正在布光搭架,昨夜下過暴雨,今天的天氣仍然是暗沉沉的,空氣潮濕又壓抑,正好為第一場戲提供了天然有利的環(huán)境條件。
虞喬一邊做造型,一邊在腦中梳理待會要拍的部分。
女主林希高二,她弟弟林穆初三,養(yǎng)父林大海是個賭徒,靠開長途貨車為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大部分時候都喝得醉醺醺的,回來便會打她。
有一次被打傷之后,少女林希在外遇見了男主陳楊,陳楊送給她創(chuàng)可貼,默默跟在少女身后,送她回家。然而這一幕卻被林穆看在眼里。
這一場戲拍的就是她回到家之后,林穆的反應。
做完造型,虞喬看著鏡中人:被洗得發(fā)白的藍色校服,袖子上有幾處補丁,臉上灰撲撲的,恍然間,她變成了一個瘦弱卻倔強的少女。
這一場是她和梁淮的對手戲。
她閉上眼,深呼吸幾下,告訴自己,這只是戲。
她不能被影響,她要好好演,為自己的演藝事業(yè)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到達片場,梁淮已經(jīng)在,二人擦肩而過時,他用僅有二人能聽見的音量,在虞喬耳邊惡毒地說:“姐姐,看到你這幅樣子,倒真像,回到從前了。”
虞喬垂在腿邊的手收緊,面上仍然微笑著,側頭:“戲和生活,你最好還是還是分得開些。”
“哦?”梁淮挑起眼尾,惦著手里的道具啤酒瓶,一下一下,笑吟吟看她,“姐姐,這真的只是戲嗎?”
“當然。”
“也許吧。”他聳聳肩,白皙的手指撫摸上啤酒瓶身,“只是你瞧,待會兒若這酒瓶碎了,像不像——冰塊。”
虞喬停步,漂亮的眼睛上揚,眼底滿是諷刺:“再像,也不是真的。”
遠處,工作人員揚聲喊二人,準備開拍。
場記拍板,第一場戲正式開始。
吱呀一聲,老舊的門被推開,林希停在門口,腳上開膠的鞋沾滿雨水與泥濘,她微微抬頭向房間內(nèi)逡巡,確認林大海不在,才淺淺地松了口氣走進去。
這是一間老舊的平房,在繁華城市的角落,灰白的墻壁劣跡斑斑,沙發(fā)上罩著碎花的罩子,布料皺皺地堆積在一起。陽臺上掛著幾件衣服,衣角濕噠噠滴下的水順著流進屋內(nèi)。
林大海顯然剛走,地面上散落著啤酒瓶和花生米。林希彎腰,默不作聲地收拾起來。
沙發(fā)罩拉直,掃把掃走灰塵,啤酒瓶全部放回箱子里。
這是她從小做到大的事,她不像這個家的養(yǎng)女,更像保姆。
頭頂昏黃的白熾燈忽然閃了一下,發(fā)出滋滋啦啦的漏電聲,鏡頭轉向樓梯,從上面緩緩走下一個少年。
化了妝,換了衣服,梁淮所飾演的林穆站在暗處,渾身上下暗沉沉的,蒼白的膚色讓他顯出幾分過分陰郁的氣質(zhì)。
“你去哪了?”他的聲音像是喉間擠出來的,晦暗不明。
虞喬所飾演的林希默不作聲,面無表情疊著沙發(fā)上的衣服,看也不看一眼出聲的地方。
“砰!”啤酒瓶被砸到她腳邊,聲響巨大,綠色碎片在她腳邊炸開,混著剩余的酒液四處飛濺。
她終于有了點反應,轉身對著他冷冷吐出兩個字:“瘋子。”
林穆笑起來,從黑暗里走出來,陰雨天屋外沒有光,只有屋內(nèi)那發(fā)灰發(fā)黃的白熾燈勉強照亮他的面容。
他從地下?lián)炱鹨粔K玻璃碎片,初二的少年,身量比她高,力氣也大得多。林希來不及反抗,被一把推到沙發(fā)上。
她想狠狠去踹眼前的瘋子,卻被逼近自己的玻璃嚇得臉色發(fā)白。
林穆膝蓋跪上沙發(fā),力氣極大的手死死按著她的肩膀,一手捏著冰涼的玻璃片,低頭輕輕用背面在她臉頰上摩挲。
粗糙的邊角把她臉頰擦出淺淺的紅痕。
虞喬的腿陡然僵住,不敢動了,眼前的人眼底透著瘋狂又執(zhí)著的眸色,那不僅是屬于林穆的,也是屬于梁淮的。
他低下頭,用指背代替玻璃,輕碰她臉上的紅痕:“他是誰?”
這是臺詞,問的是跟在她身后,送她回來的陳楊。
梁淮的手指冰涼,語氣溫柔又惡毒,讓人不寒而栗:
“姐姐,我說過,你是我的。”
——“咔!”
聞渡坐在監(jiān)視器后面,非常滿意自己看到的表演,夸道:“虞喬表現(xiàn)很棒,眼里的驚恐很到位。梁淮也是,細節(jié)處理得很好。”
隨著攝影機的關閉,虞喬猛地把梁淮推開,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梁淮踉蹌幾步,慢條斯理地站穩(wěn),微笑看著她,一字一句說:“七年不見,姐姐真是——”
“一如既往的可愛。”
虞喬站起來,冷冷睨他:“注意你的分寸。”
“分寸?”他仿佛聽到什么可笑的事,笑起來的同時低頭,輕吻了下自己方才碰過她的手指,“姐姐,你不覺得這兩個字可笑嗎?”
瘋子。
梁淮是瘋子。
虞喬閉閉眼,一陣惡寒。
不知道因為什么,梁淮對她樂此不疲的折磨,忽然之間變成了叫人惡心的占有欲。
虞喬記得很清楚,是在高一寒假的時候,她不幸被梁淮潑了一盆冰水,直接暈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是在他的房間。
梁家住的是別墅,梁淮的房間很大,暖氣充足,烘得一屋子都暖洋洋的。虞喬一睜眼,發(fā)現(xiàn)自己被他抱在懷里。
身上蓋著很厚的被子,他從背后抱著她,用自己的體溫來捂熱她。
“姐姐。”梁淮疲憊又沙啞的聲音在耳邊,“你醒了。”
“放開我。”她掙扎。
他抱得更緊:“姐姐,你冷嗎?”
他像精神失常一樣,潑了她一盆冰水,反過來又問她冷不冷。
虞喬突然捂著嘴咳嗽,咳得心肺都疼。梁淮連忙端過床邊的熱水,遞到她唇邊。
她不肯喝,厭惡地看著他。
就那么僵持著,梁淮忽然松開她,自己下床,跪到床邊。
手里端著的熱水,就那么直愣愣澆到他自己的身上。
“姐姐,”他眼皮都沒眨地看著她,“原諒我。”
……
已經(jīng)很久遠的回憶,梁淮總是能輕而易舉重新從她腦海中勾起。
下一場戲準備中,虞喬回到自己的房車,喝了一杯溫水,才勉強平復下心緒。
容夏給她擦著臉上的汗:“姐,你怎么臉色這么白,是中暑了嗎?”
虞喬搖搖頭,放下水杯:“夏夏,去跟劇組說,我不住劇組提供的酒店,我回家住。”
容夏愣了一下,然后說好。
這部電影取景便在陵江,在酒店或者在家住都是一樣的。只是以前虞喬往往不會提出這樣的特殊要求。
后面一月,電影拍攝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梁淮在影片中只是配角,遠沒有那么多的戲份,主要劇情還是集中在虞喬和邵書白身上。
虞喬在劇組度過一整個盛夏,陵江的夏天炙熱又綿長,中間馮麗書痊愈出院,正好當天沒有她的拍攝通告,于是和Alin一起去了醫(yī)院。
出院那天黎耀也在,他倒是變得老老實實,不再騷擾她,只是眼神總讓虞喬覺得不舒服。
送完馮麗書回家,虞喬和Alin一起去了一家烤肉店吃飯。
拍攝期間,又是電影,為了保持上鏡好看,虞喬只能吃蔬菜。她苦巴巴地烤著金針菇和土豆片,對Alin手里的牛肉無比垂涎。
“最近拍攝怎么樣。”Alin忽視她的眼神,又夾了一片肉烤上去。
“挺好的。”虞喬撇撇嘴,慢騰騰地吃金針菇,“就是有一個事,演林穆的那個梁淮,是哪號人啊,之前都沒有聽說過。”
“他啊。我也不是特別清楚,好像是畢業(yè)于國外的影視學院,在國外拍戲拿過獎的。”Alin想了想,“怎么突然問他?”
虞喬若有所思,笑了笑:“沒什么。”
“今天是七夕。”Alin身材管理也很嚴格,吃幾口便放下筷子,擦了擦手看向窗外餐廳掛的紙燈籠,“你是不是又要去買花了?”
今天還真的是七夕,虞喬拍戲拍得都快忘了時間。
她有點兒出神地想著,周宴深會在做什么呢,這段時間,她忙于拍戲,整日待在片場,二人都沒有見過面。
好像,也沒有必須要見面的身份和理由。
他們之間,好像如霧里看花般隔得很近,但其實隔得很遠。
一想到這,虞喬頓時沒了吃東西的興致。
Alin好笑地看著她:“你自己看看你這一會兒的表情變化,想到誰了,上次照片上的男人?”
虞喬不說話。
“你想談戀愛我不攔你。”Alin說,“但一定記得提前跟我說,起碼不能讓狗仔先我們一步爆出來。”
“我沒有。”虞喬低頭,拿一把小銀叉翻著面前切好的水果。
她和周宴深當年分手時候不算愉快,遠不是如今一兩次偶遇就能解決的誤會,她摸不清他的想法,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做。
Alin揚眉:“到底是何方神圣讓你這么牽腸掛肚啊?連你這樣的大美女都不動心,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虞喬抿抿唇,抬頭:“其實你見過的。”
“什么?”Alin聲音突然拔高兩度,“你別告訴我是圈內(nèi)人?”
“不是不是。”虞喬否認,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坦白,“馮阿姨的主刀醫(yī)生,你見過的。”
Alin愣住,她回憶了一秒,兩秒,三秒,想起那位姿容出眾,一看便不是普通人的周醫(yī)生,忽然重重放下手里的杯子,指著虞喬一時詞窮:“你你——”
虞喬眨眨眼睛,頗為無辜。
Alin深呼吸一口氣,末了憋出一句話:“你眼光倒是挺好的。”
“謝謝夸獎。”
“我又沒夸你。”Alin瞥她,“你們?yōu)槭裁捶质职。俊?br />
這個問題一出,虞喬亮著的眼神瞬間一黯。
半晌,Alin才聽到她低低的說:“是我的問題。”-
結完賬,從烤肉店出來,已經(jīng)是九點。
兩個人各自開了車,在烤肉店門口分道揚鑣。虞喬驅車經(jīng)過一家花店,停下,戴好口罩進去選花。
七夕情人節(jié),店里以紅玫瑰居多,多是用小夜燈包裝好的花束,虞喬指著一束用粉色包裝紙包裝的艾莎玫瑰問:“能換包裝嗎?”
“可以。”店家看著她露在外面的眼睛,總覺得十分眼熟,“您想要哪種顏色。”
“黑色。”
包好的玫瑰被放在副駕駛,不遠處就是仁和醫(yī)院,夜中仍然亮著燈。
虞喬坐在車里猶豫了很久,才開往那個方向。
這個時間點,他不一定在醫(yī)院,說不定早就下班了,只當是碰碰運氣。
車停在醫(yī)院車庫,虞喬沒坐電梯,走樓梯上去,到胸外科時剛推開安全通道的門便聽見那邊的交談聲。
“鄔小姐,我和您說過了,周醫(yī)生在手術室,真的沒空見您。”
“我每次來你都說他在手術室,他難道天天做手術嗎?”
護士扶著額,被糾纏得頭疼:“您看清楚,我們這里是胸外科,不做手術做什么?周醫(yī)生真的很忙,您不信可以自己打電話問他。”
鄔令手邊拎著一個禮袋,看起來像某名表的品牌,眼里都是挫敗的神色。
看來她已經(jīng)找到自己一見鐘情的人是誰了。
虞喬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然而鄔令眼尖,遠遠看到她,眼里滿是驚喜,但又不敢大喊出聲。
她只得走過去。
“虞老師。”鄔令壓低聲音,看到她手里的花,“這么晚了您怎么也來醫(yī)院,是看望病人嗎?”
“額,對。”虞喬說,“你是?”
“我來找人,可是那人不肯見我。”鄔令垂頭喪氣,“我來好幾次了,每次護士都說他在做手術,讓我直接問他,可是我也沒有他聯(lián)系方式啊。”
……
虞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正當她在腦內(nèi)搜腸刮肚組織語言的時候,鄔令忽然眼前一亮,看向虞喬背后:“他來了!”
虞喬回頭,一眼看見周宴深從遠處走廊轉角出來,身材頎長,醫(yī)院的白熾燈過分明亮,將男人略帶疲色的英俊眉眼照得一覽無余,他一邊走一邊和旁邊的護士說話,確實是剛從手術室出來的樣子。
鄔令的神色瞬間變成小女孩看見心上人的羞怯。
虞喬覺得自己有點兒多余,抱著花收回視線:“那我先走了。”
“好。”鄔令視線始終追隨著前面的人,“虞老師慢走。”
周宴深剛交代完術后注意事項,在手術單上簽完字,一抬頭看見前方略顯倉皇的熟悉身影。
他皺皺眉,把手術單交給護士,大步想追過去,誰知被人半路攔了下來。
“周醫(yī)生。”
周宴深停步,打量眼前攔住他的陌生女孩:“你是?”
鄔令咬咬唇,臉頰微紅,沒想到他不記得自己:“我是之瑤的朋友,上次您送我回家的,您還救過我外公。”
“鄔小姐。”周宴深回憶起來,“你有什么事嗎?”
望著心上人,鄔令一時喪失了勇氣,久久不知道怎么說。
周宴深看著虞喬的身影越走越遠,頷首保持著最基本的禮貌:“如果你沒有事的話,我還——”
“有!”聽到他要走,鄔令一下急了,不想讓自己這么多天的等待落空,“我是來給周醫(yī)生送謝禮的。謝您救我爺爺,又送我回家。”
她捧上的盒子是塊名表,周宴深看了一眼說:“鄔小姐客氣,只是我說過,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那您方便給我一個聯(lián)系方式嗎?”
周宴深的耐性被耗盡:“抱歉,不方便。”
鄔令臉色一白,口不擇言:“那你,你上次送我回家的時候,為什么要從后視鏡看我。”
話說到這,意圖便是明晃晃的了。
周宴深看著她,認真說:“如果我的舉動讓鄔小姐誤會,我很抱歉。上次的事,是因為——”
他頓了頓,眉眼之間滿是歉意:“你同我一位故人眉眼相似,我一時恍神,讓你誤會了。”
竟然是這樣,鄔令身體不可置信地晃了晃,原來她這些時日以來的幻想都是假的。
眉眼相似……眉眼相似……
鄔令瞪大眼睛,忽然想起什么,扭頭看過去,虞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這一層-
虞喬一口氣跑了三層樓梯,停在樓梯間,氣喘吁吁。
懷里抱著的花因為她的動作掉落幾片花瓣,她彎腰撿起來,出了樓梯間,丟進垃圾桶,然后按下電梯。
思緒紛亂,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跑。明明就算鄔令在那里,就算鄔令也喜歡周宴深,她也可以堂堂正正地等著,然后把懷里的花送給她。
為什么鄔令有這樣的勇氣,她沒有呢?
虞喬靠在電梯最里側,垂下長長的睫,心口莫名有些悶。
她是膽小鬼,七年前是,現(xiàn)在也是。
電梯直直下墜,停在B1車庫,里面只剩她一個人,“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虞喬直起身。
下一秒,她眼睛微微睜大。
周宴深站在電梯外面,白衣黑褲,領口微微凌亂,等著她。
地下停車場空曠明亮,他開口,嗓音質(zhì)感清冷:“為什么見到我就跑?”
“我沒有。”她垂眸。
無人通過,感應的電梯門就要關上,周宴深伸手擋住,讓她出來。
懷里的花溫柔粉白,漂亮得像回到十八歲那年的盛夏。
他盯著她手里的花,唇抿成一條直線,難辨喜怒。
虞喬說:“我以為,你會跟鄔令多說幾句話的。”
“所以呢?”他的目光落回她的臉上,“你大方地拱手讓人是嗎?”
虞喬張了張嘴,聽出他口吻中的冷意,抱著花的手收緊。
“不是……”她略顯無力地辯解。
有車從旁邊駛過,過于空曠的地帶回響著發(fā)動機的聲音。
虞喬的指甲嵌進指腹,在重回安靜之后,她抬起頭,毫無預兆地說:“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她戴著口罩,雪膚黑發(fā),懷里抱著花,周宴深微微閉眼:“你問。”
虞喬啟唇,嗓音又輕又低:“周宴深,你怪我嗎?”
自重逢以來,這是她耿耿于懷許久的問題。
即使表面無恙,但七年前的分手猶如天溝巨壑,橫在他們倆的心里。
就像破了的鏡子,拼湊起來始終有芥蒂。裝作看不見去照,那裂痕會明晃晃呈現(xiàn)在臉上。
她沒辦法裝作若無其事。
陸續(xù)開過的車輛引擎聲慢慢消失,空氣寂靜。她聽到周宴深緩緩開口:
“我也想問問你,當初,到底是為什么?”
🔒春深
當初, 他終于提到,當初。
時間一分一秒在流逝,周宴深沒回答她的問題, 她也沒給出答案。
停車場夏日陰涼, 盛夏八月,虞喬卻覺得冷氣從腳底冒向骨頭縫。
良久,周宴深打破寂靜,斂眸,淡淡的語氣:“回家吧。”
回到家已經(jīng)很晚。
花沒送出去, 被放在客廳茶幾上,原本溫柔少女的顏色蒙上了些許孤寂。虞喬看著,慢吞吞地動手把外包裝拆掉,稍微修剪之后插進長頸花瓶里。
她抱膝窩在沙發(fā)上, 出神地看著, 心緒低沉,長長的睫毛像淋雨后微蔫的蝴蝶翅膀。
手機在旁邊響起來, 來電顯示被標記為酒店的電話。
“虞女士?”
“你好。”虞喬呼出一口氣, 整理思緒。
“你好,我們這邊是瀾悅酒店的前臺。有一束給您的花送到這里,看您一直沒來, 請問要給您送到房間去嗎?”
瀾悅是劇組訂的酒店, 虞喬雖然晚上不在那里睡, 但平時間隙會在那里, 所以劇組也沒有退房。
“花?”她微微怔愣。
“對,是下午送來的, 因為看您遲遲沒來拿, 所以我打電話問一下。”
虞喬心里浮現(xiàn)一個不可置信的猜測:“什么花, 上面有卡片嗎?”
“是一束粉色的玫瑰。”前臺停頓片刻,似乎是在確認,“沒有卡片。”
虞喬握著手機的手慢慢從耳邊滑落。
是周宴深送的,幾乎不需要懷疑,他應當是以為她拍攝住在劇組,所以也送到了那里。
可是陰差陽錯之下,她并沒有收到。
虞喬怔怔地看著被自己插在瓶中的花束,綠色紙條在透明的瓶中,空調(diào)風一吹,帶起水波微微的晃蕩,這是她沒送出去的花。
她沒收到,也沒送出去。
唇角浮起苦笑,虞喬低低地嘆了口氣。
若換了從前,決計不會是這樣的。
只是現(xiàn)在,時光帶走的不止是青春,還有那一往無前的勇氣-
《白色雪山》的拍攝過半,虞喬不得已迎來了和梁淮的最后一場戲,也是電影的高潮之一。
女主林希和陳楊相知相惜,陳楊帶著她走出一直以來被家庭暴力,被校園霸凌的陰霾,情至深處,二人在天臺上擁吻,這一幕卻被林穆親眼目睹。
當晚,林穆找了幾個小混混,把陳楊堵在巷子口打,巷子盡頭,林希被捂著嘴眼睜睜看著這一幕。
她以為的救贖,被她拖入地獄。
現(xiàn)場全部安靜下來,燈光變暗,鏡頭和監(jiān)視器一轉,虞喬被梁淮捂在嘴里。
遠處傳來幾聲狗吠,小巷的路燈昏黃,那一群人狠狠踢著地上的少年,時不時傳來幾聲痛感的悶哼。
“姐姐。”梁淮靠在她耳邊,虞喬額頭一瞬間冒出冷汗,她一時分不清這是林穆在說話還是梁淮在說話,又或許沒有區(qū)別,“心疼嗎?你害的。”
梁淮的手掐著她下巴,逐漸下移,掐上她的脖子,忽然用力,像是要把她掐死一樣。
虞喬劇烈地掙扎起來,狠狠把身后的人推開,撐著墻咳嗽。
“咔!”聞渡抬手,皺著眉,“虞喬你怎么回事,怎么沒有反應。”
“對不起導演。”虞喬深呼吸一口氣,鞠躬,“是我的問題。”
梁淮背靠著墻,身體前弓,手捂著心口的地方,唇色發(fā)青,仍然緊緊盯著她,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
聞渡揮了揮手:“休息一下再拍吧。”
攝制組人員紛紛關閉機器,走到一旁休息。容夏跑上來,看到虞喬脖子上的青痕:“姐,你還好吧。”
她說著不開心地瞥了一眼下手過重的梁淮,又不敢說什么。
梁淮慢慢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腕。
他這樣子有點滲人,容夏縮縮肩膀,等虞喬回到房車,才忍不住小聲地說:“姐,那個梁淮,不知道為什么,我每次看到他都覺得不舒服的感覺。”
明明是干凈乖巧的長相,卻總讓容夏覺得陰陰郁郁的。
還有一句她沒敢說,他就像是,活不長。
虞喬勾起一抹諷刺的笑:“因為他有病。”
“有病?”
她在心里冷笑。
是的,梁淮是真的有病,先天性心臟病。所以他總是臉色蒼白,一副氣血不足的樣子。
那個寒假,她被一盆冷水潑暈過去又醒來的那個寒假。迷迷糊糊睜眼之際,她聽到梁淮在她耳邊呢喃:“姐姐,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我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我們是世界上最親的人。
那時虞喬還不懂這句話的涵義-
休息片刻之后,虞喬又重新拍了幾條,聞渡總算是勉強松口算過了。
當天拍攝結束,梁淮的戲份也算殺青。虞喬沒有參加他的殺青會,Alin一早便打過電話,讓她下班后去她那兒一趟。
近日天氣轉涼,Alin工作起來晝夜顛倒,不幸發(fā)燒,這幾天都在家休息。去的路上,虞喬從永記粥鋪打包了粥和一些清淡小食帶過去。
“怎么還帶了東西?”Alin開門,從鞋柜里抽出一雙拖鞋扔地上。
“怕你餓死。”虞喬換鞋進門,“你自己看看你都快瘦成什么樣了。”
發(fā)著燒,Alin面色無精打采:“沒有你瘦。”
虞喬瞥她,走到餐桌旁打開包裝袋,一盒一盒拿出來:“你又不上鏡,要那么瘦干嘛?”
Alin輕咳兩聲,還是坐下來拿起勺子。
虞喬給她點的是山藥蓮子粥,清淡降火。Alin多吃了幾口,問道:“過幾天中秋節(jié)劇組放假嗎?”
“應該放。”聞渡不是苛刻的導演。
虞喬知道她找自己來必定是有事:“有通告嗎?”
“嗯。”吃下幾口飯,Alin唇上添了點兒血色,“OA品牌方前幾天聯(lián)系我,他們中秋節(jié)要辦一個慈善晚宴,想邀請你去參加。”
OA是一家高奢珠寶品牌,走老派設計的尊貴典雅路線,虞喬一直是他們成品珠寶首飾中華區(qū)的代言人。
年年中秋節(jié),OA都會舉辦慈善晚宴,只是主題不同而已。
虞喬把掉下來的頭發(fā)掛到耳邊,喝著粥:“可以啊,今年主題是什么?”
“共享。”Alin拉開椅子,去架子上抽中燙金的邀請函,孔雀綠封面是OA一貫的風格。
“今年晚宴分前后場,前場以直播的形式對外公開。受邀藝人每人捐贈一件物品當場拍賣,價高者得。拍賣所得款盡數(shù)助力公益計劃。”
虞喬抽出一張紙擦手,翻開邀請函:“拍賣?買的人都有誰?”
“OA邀請的一些商界人士。拍品公開,競拍者不公開參與。”Alin解釋,“前場拍賣主要參與者其實是明星藝人和一些媒體。和去年的直接捐款只是形勢之差。他們的重點還是落在后半場。”
虞喬看過去,邀請函上并沒有寫后半場的舉辦形式。
照往年慣例,后半場晚宴不公開,OA會展出一些價格昂貴的高定級別寶石,供參加晚宴的貴婦名媛購買。
“那我選什么拿去拍賣呢?”虞喬有些發(fā)愁。
Alin說:“品牌那邊的意思是,最好是藝人自己畫的字畫一類,或者是有獨特紀念意義的劇本或者戲服。這樣能吸引更多的觀看流量。”
虞喬懂了,如果是拿現(xiàn)成的商業(yè)制品,那無異于給別人做嫁衣打廣告。
“那……”
“你去年參加那個弘揚傳統(tǒng)文化的真人秀的時候,不是有一期節(jié)目組請了國畫大家,然后你們每個人都跟著畫了一幅畫嗎?”
虞喬撫掌,眼前一亮:“對哦,那個可以,但是我畫得不是很好,萬一拍不出去怎么辦。”
“這個你不用擔心。”Alin云淡風輕,“到時候如果沒人競價,公司就拍下來。”
“拍賣托兒是吧。”虞喬笑了。
活動的事情商議完,飯也吃得七七八八。虞喬看外面天色不早,正想道別的時候,門外忽然傳來“叮咚”的門鈴聲。
Alin皺眉:“誰啊。”
“我去吧。”虞喬離門進,“你坐那休息會兒別動了。”
然而門一開,她愣在原地。
門外的年輕男人身材高大,垂著眸,下頜微斂,一身黑衣低調(diào)又吸睛。
“邵,邵老師。”虞喬驚訝。
她下午才和邵書白拍過戲,他今天比她多一場戲,收工要比她晚些,看這時間,是剛收工就趕過來了。
邵書白抬眸,看到她頓了一下:“虞老師也在。”
一絲莫名尷尬的氛圍浮現(xiàn)在空氣里,虞喬輕咳兩聲:“既然邵老師來了,我就不多逗留了,你們聊。”
說完,她也管不得桌上那些未收拾的殘羹冷炙,對邵書白客氣一笑,拎上自己的包便離開。
Alin和邵書白,曾經(jīng)確實是有過一段的,具體感情到何種地步,虞喬也不得而知。在她認識Alin的時候,邵書白就已經(jīng)和Alin所在的經(jīng)紀公司解約。
同在一個圈內(nèi),這些年糾糾葛葛,也不算斷得多干凈。
情深緣也深,大約是最好的存在了。
劇組拍攝一直很順利,中秋將至的時候,聞渡大手一揮,仁慈地放了三天的假,引得一片歡呼。
慈善晚宴舉行在中秋前一天,公司這邊提供的高定禮服有很多件,虞喬最終選定的是一件偏華麗精致風的抹胸裙。
淡象牙色的絲綢紗裙,主體面料之上裝飾著精致的刺繡與閃緞珠光。與雪紡薄紗一起包裹著纖細玉臂的水鉆烘托出高貴優(yōu)雅的公主氛圍。造型師為虞喬打理好最后一縷卷發(fā),小心地捧到肩后,她轉身,收獲一片“哇”的夸張贊嘆聲。
本就是若隱若現(xiàn)的質(zhì)地,又是高開叉設計,一雙長腿白得像玉,沒有一絲瑕疵。
容夏看呆了:“太美了,姐,真的太美了。你說你拍什么戲,走紅毯不好嗎,就應該住在紅毯上啊。”
耳朵上戴的吊墜有些沉,虞喬偏頭摘下來,笑了笑:“那就這一套了?”
“就這個就這個!”容夏狠狠點頭。
“離開始還有幾個小時呢。”容夏看了眼時間,“姐你要不要再吃點東西我去給你買。”
“不用。”虞喬把耳飾放桌上,坐下來休息,“去買一杯咖啡吧。”
同一時間,周家別墅。
周宴深進門,車鑰匙丟在玄關,客廳里充滿了之瑤嘰嘰喳喳的笑聲,她聞聲回頭:“二哥,你回來了!”
向云卿從樓上下來,穿著一身素雅的旗袍改良裙,耳邊頸前是瑩潤生輝的珍珠首飾,她微微一笑:“宴深。”
周宴深掃一眼:“你們?nèi)ツ模俊?br />
“OA慈善晚宴!”向之瑤全身上下穿得粉粉嫩嫩,腕間還戴著夸張的蝴蝶結緞紗手鐲,一臉憧憬地說,“今天前場有拍賣,一想到我可以拍到喬喬姐親手畫的畫,啊!我一定要拍下,誰都別想跟我搶。”
周宴深往沙發(fā)處走的步子微微頓了一下。
向云卿叫司機去驅車,回過頭笑著問:“宴深,你去嗎?”
“二哥肯定不去的啊。”向之瑤挽上向云卿的手,“姑姑,你都不知道他這段時間有多忙,好幾次我去醫(yī)院都沒見著人呢。”
向云卿意有所指地說:“今晚可是有不少明星出場呢。”
“二哥又不喜歡明星。”向之瑤急于去拍賣現(xiàn)場,“走吧走吧姑姑,讓他好好休息。”
二人踩著高跟鞋走出去,客廳重歸安靜,院子里傳來汽車發(fā)動引擎的聲音。
傭人走過來問:“您晚餐想吃些什么?”
周宴深回神,指腹微微摩挲著杯子,片刻后起身道:“不用了。”
他拿上車鑰匙,重新驅車出門。
慈善晚宴的舉辦地點在臨港的瑞萊酒店二樓,暮夏之時,夜晚薄薄霧色籠罩,江港之外泊著幾艘游艇,酒店內(nèi)部亦是燈火輝煌,璀璨生金。
周宴深停了車,侍應接過他手里的車鑰匙,彎腰恭敬地引他入貴賓休息室。路上遇到幾個去往拍賣現(xiàn)場的明星藝人,保安攔著,請他們暫時讓路。
“那是誰?”有流量小花好奇道,“長相這么出眾,是哪個影帝嗎,我怎么不認識。”
另一位偏年長的美艷女星嗤笑一聲:“影帝能有這待遇,天真,你也不看看今兒是什么地方。”
她說著點了點頻頻回頭去看的流量小花:“別看了,總之是你我惹不起的人物。”
真正的名利場里,他們這些所謂明星藝人也不過只是助興和陪襯,越是顯赫的家族,越是低調(diào)不露面。
直播從虞喬邁進會場的那一刻便開始,鏡頭對準她,她含笑打了個招呼,在裸金色燈光的照耀下渾身牛奶肌渾然天成。
主持人笑著例行公事問她:“喬喬今天會拿出自己的什么寶貝來拍賣?”
虞喬微微偏頭對準話筒,天鵝頸香影浮動,她保持著絲毫挑不出錯的笑容:“馬上就可以揭曉了。”
主持人又調(diào)侃了幾句,便請她到下面就坐。
會場里遍布黑色絲絨座椅,椅背貼著名字,只有來參加的明星暴露在鏡頭前。
臺上亮起一塊巨大的顯示屏,拍賣臺立于中央,兩側玻璃柜中分設拍品,紅帷傾蓋。待到拍賣的時候,顯示屏上會顯示競價的房間號和競價金額,價高者得。
虞喬坐下沒一會兒,兩邊便落座兩位女星,一位是最近正當紅的流量小花尹文嘉,另一個是她在圈內(nèi)唯一的好友沈霓。
沈霓一身黑色西裝裙,坐下打量她幾眼,抬手勾了勾她下巴:“真美,你這一身是要讓其他人都黯然失色啊。”
虞喬尾指勾下她的手,睨一眼:“直播呢,注意點分寸。”
沈霓笑了,偏湊到她耳邊:“我們倆這cp也很久沒發(fā)糖了。”
她說得不錯,直播之外的彈幕已經(jīng)快磕瘋了。
尹文嘉不甘心自己被冷落,也微微靠過來搭話:“二位老師今天是什么拍品啊?”
沈霓笑容淡了幾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七點十分,前場拍賣正式開始。
最先被揭開的是幾位國民級藝人的拍品,紛紛拍出了接近百萬的高價,讓虞喬有些微微咂舌。
沈霓靠過來,漫不經(jīng)心地輕聲解釋:“都是金主和經(jīng)紀公司下的血本,這樣的場合,總不能太難看,就當是直接捐錢了。”
虞喬恍然大悟,不過反過來想想,Alin事先也做了準備。
她的拍品是第九件,一副中規(guī)中矩的水墨畫,當時拍綜藝的時候跟隨國畫大師學的,廢了許多才畫出這一副能看的。
甫一拿出來,大屏上立刻跳出競價:0102號 10萬。
沈霓調(diào)侃她:“看來你以后去賣畫也不錯,挺賺錢的。”
“小點聲。”
話音還沒落,又跳出來一個:0209號 20萬。
01是一樓,一樓休息室中皆是商界豪門,二樓則是給其他受邀媒體人。
虞喬懷疑那09號是Alin找的人。
但緊接著,屏幕上直接跳出:0109 100萬。
沈霓一挑眉:“你也有金主?”
“直播呢你說話注意點。”虞喬暗暗地輕輕一擰她,但自己心里也開始驚訝了起來。
就她這破畫能值一百萬,但凡眼不瞎的都覺得荒唐。
心里這么想,虞喬面對著掃過來的鏡頭,笑容仍然分毫不錯,一副仿佛很期待的樣子。
幾句話的功夫,屏幕上的競價已經(jīng)來到了兩百萬。
0109 三百萬。
0102 三百五十萬。
……
方才幾位國民級藝人的字畫也不到百萬,到她這里直接上了一個量級,說到底不過是涂鴉之作,就算加上明星效應,也壓根值不了那么多錢。
旁邊傳來小小的驚呼,尹文嘉捂唇:“五百萬了。”
這個高價是0209號喊出來的,不過片刻,0102號直接加到了五百五十萬。
虞喬皺眉,覺得Alin有些過了,當著直播鏡頭的面,這樣出挑并不是好事。
但這幾位仿佛杠上了一般,從十萬一路加到五百五十萬,片刻之后,0109號一舉牌,加到七百萬。
0102房內(nèi),向之瑤已經(jīng)快氣暈過去了。
她猛地一甩手里的抱枕,按下服務鈴,侍應生推門而進,迎接這位大小姐的怒火:“0109和0209是哪兩個不知好歹的,一定要跟我搶是吧!”
侍應生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看了一眼沙發(fā)上的向云卿,吞吞吐吐:“0209是一位姓梁的先生,至于0109……”
“行了之瑤。”向云卿開口,溫和的聲音,“差不多也就得了,以后有的是機會,不必拘泥這一幅畫。”
“你先出去吧,這幅畫的競拍我們放棄了。”她笑著對侍應說。
“姑姑!”向之瑤氣鼓鼓的,“你不懂這幅畫的涵義。這是喬喬姐畫給粉絲的,她當時畫了好多次才成功的,都是她對粉絲的愛……”
向云卿捏捏她的臉,笑起來:“之瑤,君子不奪人所愛。”
“是那兩個先奪我的!”向之瑤爭辯。
“好了好了。”向云卿安慰她,“以后還有機會的。”
三錘落定,虞喬的畫最后被0109號以七百萬高價拿下。
沈霓隨大家一起鼓著掌,偷偷和虞喬咬耳朵:“該不會真有什么人看上你了吧。”
虞喬搖搖頭,她是真的不清楚。
拍賣結束,虞喬躲進洗手間,先給Alin打了電話,Alin也是一頭霧水:“我看到有人在競就沒出手了,那三個人我都不知道是誰。”
“可以找主辦方問問嗎?”
Alin:“競價的時候我就去問過了。一樓兩位都是保密的客人,二樓的只知道姓梁。”
梁淮。虞喬立刻便猜出了他。
她深深吸一口氣,說“知道了”便掛掉電話。
推開洗手間的門,虞喬來到洗手池前洗手,微亮的壁前燈一暗,她身前落下陰影。
“姐姐。”梁淮微笑著的聲音。
虞喬擠出洗手液,揉搓,眼皮也不抬。
梁淮看向鏡內(nèi),女人在燈下膚若凝脂,香肩鎖骨之下是過于貼身的半透裙,美好曲線畢露。
“姐姐真叫我傷心,我的殺青宴,姐姐竟然缺席。”
虞喬仍然仔仔細細地洗著手。
“只是不知道哪個該死的,敢從我手里搶姐姐的東西。”
梁淮的視線從她的眉眼移到嘴唇,眸中帶著病態(tài)的癡迷:“姐姐,為了走到你身邊,我不知花了多少功夫。”
“在國外獨身的日日夜夜,我能撐下來,全靠想著能回到姐姐身邊。”
一捧水迎面帶風甩到梁淮臉上。
虞喬冷著臉回頭:“梁淮,少在我面前發(fā)瘋。”
冰涼的水珠滾過他的下頜,梁淮反而更開心地笑了起來:“你看,我們果然是這世界上最親近的人。你方才在鏡頭前笑得那么假,只有在我面前,才這么真。”
虞喬懶得理他,擦干凈手就想走。剛邁出一步被梁淮攔腰扣著手腕抵到又冷又硬的大理石墻面。
“放開我!”她怒目。
梁淮靠近,沒有一絲溫度的手指貼上她的臉,慢慢劃過她的側臉曲線:“姐姐,你不想念我嗎?中秋團圓夜,我們姐弟當一起過才是。”
“梁淮。”虞喬渾身忍不住戰(zhàn)栗,一字一句從牙齒間擠出來,“如果被人拍到,你我都完了。”
他的手指驀地掐住她的下巴。
“能和姐姐一起下地獄,我死而無憾。”
他欣賞著她眼里的驚恐和憤怒,像七年前一樣,如同看囚徒困獸的掙扎。
虞喬將自己的指腹掐出刻骨銘心的痛感。
手腕陡然一松,梁淮松開她,自己的嘴唇發(fā)青發(fā)紫。
虞喬彎下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她冷冷地看著梁淮,看著他被病痛折磨的樣子。
梁淮扶著大理石洗手臺,看到她的眼神,卻彎彎眼笑起來:“姐姐,多看看我。”
……瘋子。
虞喬腳步略顯狼狽地推開宴會廳外曬臺的門,腥涼海風迎面吹來,吹得她頭腦清醒不少。
方才見到梁淮的驚悸被微微撫平,她在心里不斷地告訴自己,過去了,都已經(jīng)過去了。
那些都是七年前的事了。
露臺上只有一盞吊燈,昏黃的光倒映對岸江面璀璨霓虹,同時隔絕宴會廳的衣香鬢影。
虞喬的心緒慢慢平復下來,她深呼吸幾口氣,正想回去時,露臺另一側的黑暗里忽然傳來不輕不重的一聲杯子磕桌聲。
虞喬一驚,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琴葉榕寬大的葉片旁還擺著兩把單人沙發(fā)椅和一張圓幾。
而其中一把沙發(fā)椅上坐著人。
她站在光亮更足的地方,清淡的月光勾勒著周宴深因為倦怠而過顯深邃的眼眸,玻璃杯中澄澈的液體微晃,像不遠處的海平面。
……怎么會在這里見到他。
海風拂過,虞喬肩膀不由得瑟縮了一下。
片刻寂靜,周宴深起身,從黯淡的月光里走出來,脫下自己身上的西裝外套,披到她肩上。
與奢靡酒氣區(qū)別開來的潔凈氣息瞬間包裹住她。
虞喬呼吸微滯,仰頭,對上他深深看過來的目光。
他的眼眸像月下清潭石,讓她輕易安心沉溺。
周宴深在她身前,距離不近不遠,替她攏緊衣服。
“虞喬。”他說,“陪我坐一會兒吧。”
🔒春深
借著輕薄的月光, 周宴深望過來的神色中似乎有些許疲憊。
虞喬心一軟,應好,順著坐在另一張沙發(fā)椅中。
露臺玻璃門是單向的, 從宴會廳內(nèi)看不到露臺, 但她坐下來才發(fā)現(xiàn)這里看得到里面的人影聲色。
圓幾上只有一杯水,二人安靜地相隔圓幾而坐。遠處江面一浪覆過一浪,深藍色的海水在華燈照射下仿佛泛著金粉的光芒。
他說陪他坐一會兒,竟然真的只是坐一會兒。
虞喬的視線從遠處收回,身上的西裝對于她來說過分寬大, 往前攏一攏,涼風絲毫不透。
斂著睫毛,她看向圓幾上的玻璃杯,再往前, 周宴深以微微放松的姿勢坐在沙發(fā)里, 服帖的白色襯衫,袖口微折, 清雋無二。
他也在看她。
一方安靜的露臺, 琴葉榕遮出隱秘的角落,宴會廳內(nèi)人聲交錯,燈紅酒綠, 這里卻只有他們兩個人。
對岸海聲迭起, 車流聲仿佛在很遠的地方, 光線氤氳在薄薄霧色中, 杳靄流玉,朦朧又幻昧。
——偷得浮生半日閑。
和喜歡的人。
是這種感覺嗎?
虞喬睫毛輕輕眨了一下, 原本劇烈跳動著的心臟慢慢平復下來, 她動了動唇:“周宴深。”
“嗯。”
她不知道自己此時有多好看, 浴在淡白如水的月光下,濃妝素裹,薄如蟬翼的裙子勾勒著不盈一握的婀娜身姿,五官精致像畫中人。
“你最近很忙嗎?”清柔雅致的一管嗓音。
周宴深看著她:“還好。”
事實上很忙,科室兩位主治請假,又逢病人激增,手術量一下增加幾倍,連喝口水的功夫都騰不出來。
偏偏這時候,國外研究所打電話來,說他之前一篇論文的數(shù)據(jù)出了問題,要他回去處理。
虞喬點點頭,又沉默下來,不知道說什么。
他好像真的只是想讓她陪他一會兒。
周宴深淡淡呼出一口氣,夜晚幾分涼意,他起身,撥開琴葉榕的葉片:“晚宴要開始了,回去吧。”
“好。”虞喬脫下身上的衣服,遞還給他。
衣服上染了些她身上的香水味,周宴深接過時,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尖。
“對了。”手搭上露臺的扶手,虞喬停住,回頭,“七夕那天送到酒店的花?”
他臂間搭著衣服,站在夜色里,算是默認。
虞喬低低垂下睫毛,醞釀片刻后:“其實我那天去醫(yī)院抱的花,也是想送給你的。”-
回到宴會廳,晚宴走秀還沒開始,虞喬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和旁邊的沈霓碰了碰酒杯,輕輕抿了一小口。
“去哪了?你助理差點找到我這。”
“出去透了口氣。”
“真的?”沈霓端著細高的香檳杯,“我剛抽空看了一眼微博,你那畫作拍出七百萬的事可是爆了。網(wǎng)上都在討論是哪個富豪豪擲千金為美人。”
虞喬沒什么波瀾地笑笑:“沒人罵我被金主包-養(yǎng)嗎?”
“那當然也是挺多的。”
虞喬早都習慣了,哪個女明星沒被造過這種謠,何況今天還是當著直播出這樣的事。
只是她也確實好奇她那不成器的畫是誰拍的,難不成是哪位想多捐點錢做慈善,剛好挑中她了?
就在她沉吟之時,門口侍應撩起簾子,引發(fā)了小小的騷動,幾位名媛夫人紛紛起身去和進來的人寒暄。
虞喬循聲往去,宴會廳用暗深藍色的燈光,唯進門處是微亮的,向云卿在人群中央,通身氣派優(yōu)雅溫和。
向之瑤挽著她的手,看見虞喬看她,眼睛一亮,遠遠沖她揮手。
虞喬哭笑不得,點點頭一笑。
隨著逐步的落座,晚宴也開始,圓桌分設在走秀臺的兩側,模特一個個戴著最新款的高定珠寶出來展示。
虞喬的衣服緊緊貼著身,吃不了什么東西,只動筷吃了兩口三文魚和奶油蝦。
臺上的珠寶精致又華麗,都是百萬級別的寶石制造,虞喬沒什么興趣,做藝人久了,終日活在華麗璀璨下,知道不過都是死物而已。
走秀走完一遍便結束,接著是自由時間,聊天喝酒都是隨意,珠寶已經(jīng)從模特身上褪下,被放置在專門的展臺,由專人看管供人挑選。
場內(nèi)冷氣開得過足,容夏悄悄進來送了件外套給虞喬。
“Alin姐讓我告訴您,待會離席從6號門,我們的車在那里,也提前安排了媒體出圖。”
虞喬點點頭,披上外套漫不經(jīng)心掃了一圈場內(nèi),不小心撞上向云卿含笑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稍微有些拘謹?shù)鼗匾砸恍ΓS即看到向云卿向她招了招手。
這讓虞喬始料未及,記憶里向云卿一向是溫柔可親,第一次見面是家長會上,向云卿替她撿起掉在地上的書,然后說:“你是虞喬吧,宴深經(jīng)常和我提到你,真漂亮。”
她遲疑了下,提著裙子走過去。
“向阿姨。”
“喬喬。”向云卿聲音溫柔如水,拉過她的手,“手怎么這么涼,要不要讓會所把冷氣調(diào)高點?”
“不用不用。”虞喬受寵若驚。
向云卿所處的位置是一個玻璃展柜旁,她笑著說:“你們年輕人眼光好,幫阿姨看看這個項鏈怎么樣。”
展柜里是一條藍寶石項鏈,規(guī)則對稱的滿鉆鑲嵌,在頂燈照射下,周邊呈現(xiàn)著如同天鵝絨般的高貴紫色。
展柜旁穿黑色西裝筆挺站著的工作人員極為識時務地介紹:“這是來自克什米爾的藍寶石,色彩濃郁純凈無燒高工,重量9.54ct,已經(jīng)達到收藏級別了。”
向云卿溫婉道:“方便試戴嗎?”
工作人員眼前一亮,笑容殷勤,彬彬有禮:“自然可以,這條項鏈高貴優(yōu)雅,非常適合您。”
他戴著黑色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將項鏈取出來,向云卿看向虞喬:“喬喬愿意幫阿姨試試嗎?”
虞喬今天的裙子已然足夠華麗,兼之戴了耳飾,因此頸間沒有佩戴項鏈,向云卿脖子上是一條珍珠項鏈,她猜測對方是不想摘下,因此欣然應允。
藍寶石垂在天鵝頸間,襯得那皮膚仿佛吹彈可破。
向云卿很滿意:“就這個吧。”
“向女士,您真有眼光。”工作人員按下領口的對講機,“我這就去為您包裝。”
“我和你一起去吧。”向云卿拍拍虞喬的手,“喬喬,下次見。”
虞喬乖乖點點頭,向云卿身上有一種特殊的親和力,會讓人忘記她的身份,而只折服于她本身的魅力。
譬如這句下次見,對方似乎忘記了她們之間的聯(lián)系是周宴深,而她是周宴深分開多年的前女友。
想起上次在周宴深家里見到向云卿,虞喬覺得向云卿可能是誤會了什么。
但對方不問,她也不好主動說些什么。
虞喬淡淡呼出一口氣。
直到晚宴結束,向云卿都沒有再出現(xiàn)在宴會廳。結束時所有藝人在舞臺前一起合照,至此,算是圓滿落幕。
虞喬累得腿都酸了,外面不知何時下起小雨,因為媒體要出圖,她不得不脫掉外套,容夏撐起傘護著她上車。
雨絲斜斜從車門飛進來,虞喬彎腰,疲憊地揉著自己小腿上肌肉。
容夏坐上車,收好傘,剛要關車門時,有工作人員匆匆里酒店里跑出來:“虞老師,等等——”
“夏夏,等一下。”虞喬伸手攔住容夏即將關車門的手。
“虞老師。”那工作人員氣喘吁吁地跑過來,“您有東西忘記拿了。”
容夏莫名其妙:“沒有吧姐,我記得我?guī)н^來的東西都帶上了,走之前我還檢查了好幾遍。”
工作人員搖了搖頭:“不是您帶過來的東西,您稍等。”
他側一側身,后面增加了四排安保開道,走來一個身著西裝的人,他十分謹慎地抱著懷中黑色方盒,兩側分別有兩個人為他打著傘。
精致奢華的黑色絲絨方盒被雙手托到虞喬面前。
“虞老師。”工作人員客客氣氣地說,“向女士說,這寶石與您很相配,故而她贈送給您。”
容夏瞪大了眼睛。
直到車門緩緩關上,車輛駛離酒店,虞喬都沒反應過來。
她低頭打開腿上的盒子,里面被妥善放置的項鏈,正是方才她幫向云卿試戴的那一條。
這項鏈上的寶石足夠珍貴,工藝也是吹毛求疵的精致,價格不下七位之數(shù),向云卿就這么隨隨便便送給她了?
她一時有些糊涂,旁邊的容夏手輕輕摸了摸盒子邊緣,望著項鏈滿眼驚羨:“姐,他們說的向女士是誰啊?”
“沒誰。”虞喬合上盒子,向云卿莫名其妙送她如此貴重的禮物,但她是不能收的。
回到家,卸妝換掉身上的裙子之后,虞喬第一件事就是給周宴深打電話。
她擦著頭發(fā),手機放在茶幾上,響了很久之后才被接起來,電話那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被子摩擦聲,隨后是男人從睡夢中被吵醒帶著啞意的一聲“喂?”
虞喬頓了一下,擦著頭發(fā)緩緩放下,小聲說:“是我,我打擾你睡覺了嗎?”
那頭安靜片刻,傳來掀開被子下床的聲音:“沒有。”
墻上的時鐘指向23:45,虞喬平時參加活動晝夜顛倒慣了,忘記了會打擾他睡覺。
她躊躇片刻:“那你睡吧,我明天再打過去。”
“沒事。”電話里周宴深好像在走路,接著有水流傾倒入杯的嘩嘩聲,他喝了一口水,嗓音清潤些,“你說。”
深夜寂靜,虞喬抿抿唇開始解釋:“今晚晚宴的時候我碰到向阿姨了,她買了一條項鏈,但是可能是忘記帶走了,品牌送到了我手上。”
“她忘記帶走,品牌送到你手上?”周宴深重復了一遍。
“工作人員說是向阿姨送給我的,但我覺得可能是弄錯了。”
周宴深放下杯子,語調(diào)透過電流傳過來,顯得漫不經(jīng)心:“應該不會,她不輕易送人禮物。”
“可是……”
“怎么了?”周宴深好像并不能理解她的意思。
“周宴深。”虞喬無奈,只好誠實說,“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電話另一邊微微沉默,他若有所思:“你是想還給她?”
“對。”虞喬就是這個意思,“我聯(lián)系不到向阿姨,你明天在醫(yī)院嗎?我送去醫(yī)院給你。”
周宴深卻拒絕了:“不行。”
“為什么?你不在醫(yī)院嗎?”
“在。”他的聲音像清泉一樣劃過耳朵,“但是她送出去的東西,我不能代她收回。”
……
虞喬微微沉默:“那你方便給我向阿姨的聯(lián)系方式嗎?”
周宴深不說話了,指節(jié)好似在輕輕敲著杯壁。
“我發(fā)你微信。”半晌之后,他終于答應。
掛上電話,虞喬果然收到了周宴深的微信,電話和微信他都推了過來,考慮周到。
這一次,虞喬記得沒有半夜打擾,訂了個鬧鐘提醒自己早晨起來聯(lián)系-
次日是中秋節(jié),容夏和Alin都回家過節(jié)。虞喬早晨醒來,先在團隊群里發(fā)了個紅包,然后邊喝著水,邊想待會兒該怎么跟向云卿說。
墻上時鐘指過十點,虞喬才將電話撥了過去。
待向云卿接起電話,虞喬率先說:“向阿姨,我是虞喬。”
“喬喬?”向云卿稍微有些驚訝,但很快笑著說,“宴深給你的電話嗎,中秋快樂啊。”
“是我向他要的,您也中秋快樂。”虞喬有點兒不好意思,“我找您是想說一件事。”
“怎么了?”聽聲音,向云卿應當是推開門,去陽臺接電話。
“您昨天送給我的項鏈,我不能收。”
“不喜歡嗎?”向云卿溫柔問。
“不是不是,”虞喬連忙解釋,“是太貴重了。您看您什么時候有時間,我給您送過去。”
向云卿笑著嘆了口氣:“喬喬,一條項鏈而已,我看你戴著好看,收下便是了。”
“我真的不能收,向阿姨。”
她說話的語氣雖委婉,態(tài)度卻很堅決。向云卿沉吟片刻:“那這樣吧,你今天回哪里過中秋,我叫司機去取。”
“我不回哪兒,那我把我住的小區(qū)地址發(fā)您?”
“你自己在家?”向云卿捕捉到關鍵詞。
虞喬早都習慣自己過節(jié),不覺得有什么,所以直接回答是的。
向云卿微頓,隨后說:“那你來陪阿姨過中秋好不好?”
虞喬懵在原地,一時沒反應過來。
“宴深他爸爸和他哥哥今年都在外出差回不來,家里只有我和之瑤,如果你愿意的話我讓司機去接你。”
虞喬有些茫然,這個不是她愿不愿意的問題,而是合不合適的問題。
“當然。”向云卿體貼道,“如果你有別的安排阿姨也不強迫。是之瑤這孩子喜歡你,昨天晚宴拍賣會,她沒拍到你的畫,回來傷心了好久。”
原來昨天拍畫的有一個是之瑤。
虞喬倒是沒有什么別的安排,她原本的準備是在家休息一天,看看劇本,向云卿話已經(jīng)說到這份上,她也不知道怎么拒絕。
“那就打擾您了阿姨。”
“不打擾,你愿意來,我們都很高興。”
掛上電話,虞喬后知后覺反應過來,方才向云卿話里話外,都沒提到周宴深會不會在。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忽然門鈴聲響起,是門衛(wèi)過來送快遞。
虞喬放下手機,把門口的一小推車快遞拉進屋,然后盤腿坐在瑜伽墊上開始拆因為拍戲而累積了多日的快遞。
手機殼,水杯,衣服,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拆到一半,她突然發(fā)現(xiàn)有一個快遞盒子上寫的收件人名字是虞喬。
她買東西從來都是用虛擬名字,怎么會有人用這個名字給她寄快遞。
虞喬疑惑地拆開。
是一個書本大小的黑色方盒,打開之后,她愣在原地。
里面靜靜躺著一個很舊的白色手機,從顏色到設計都看出明顯的年代感,屏幕上還有裂紋,中央貼著一張便利貼,上面的字跡囂張又得意:
中秋快樂,姐姐。
這是她以前大學時候用過的手機。
虞喬瞳孔放大,手指微微顫抖,“啪”地一聲砸上蓋子,口袋里傳來“嗡嗡嗡”的震動。
一串來自陌生號碼的信息。
【姐姐,喜歡我送給你的中秋禮物嗎?我可是精心保存了好多年。】
【我在家里等你。我們曾經(jīng)的家。】
【你會來的吧,姐姐。】
最后一句話,仿佛是梁淮在她的耳邊呢喃,尾音上揚,溫柔又如刀,割著她的脈搏。
虞喬猛地從地上起身,手指微微慌亂,不小心接了梁淮撥過來的電話。
“姐姐,收到我的禮物了嗎?”
“你從哪里得到我的地址。”她幾乎是咬著牙在說話。
“我愛你,我自然能找到。姐姐不是很想要你的手機嗎,現(xiàn)在,我把它還給你了。”梁淮的語氣仿佛一位貼心至極的愛人。
虞喬睫毛顫抖著閉上眼,不愿回想她曾經(jīng)啞著嗓子哀求到絕望的畫面。
“姐姐。”梁淮仿佛在慢慢地踱步,欣賞著自己目之所及一切的風景,“我們的家,我重新把它買下來了。我在這里等你,今晚我們一起過中秋。”
“你做夢。”她一字一句擠出來。
梁淮嘆息:“如果今晚見不到你的話,那我只好親自去找你了,畢竟,我知道姐姐住在哪里。”
虞喬直接掛掉了電話。
手機從手里滑落,虞喬面無表情地盯著地上的盒子,最后,緩緩俯下身,抱起來。
——毫不猶豫丟進了垃圾桶。
她不會去,更不會對梁淮妥協(xié)。
憑什么,要被他再次攪毀生活-
在快到向云卿約定的時間之前,虞喬先去超市逛了一圈,沒看到什么適合送給向云卿的節(jié)日禮品,于是決定回家自己動手做。
這些年獨自一人閑暇時,她偶爾會學做烘焙打發(fā)時間,自己不太吃,分給團隊的小朋友們吃。
她的車昨天送去車行保養(yǎng),還沒來得及開回來。向云卿說司機會來接她,只是沒想到這司機會是周宴深。
停在她面前的車徐徐降下車窗,她呆滯了幾秒。
周宴深手搭在方向盤上,偏頭傾身為她打開了車門。
虞喬回過神來,坐進副駕駛,安靜地關上車門,拉好安全帶。
“怎么會是你?”她還是沒忍住,問出來。
周宴深握著方向盤的指節(jié)根根分明,淡淡青筋沒入微折的袖口之下,遇到紅燈,他踩下剎車,車穩(wěn)穩(wěn)停住。
他側眸:“你想讓誰來接你?”
“向阿姨不是說是司機嗎?”
“不相信我的技術?”
他說這話時莫名笑了一下,唇角揚起淡淡的弧度,好看得叫人心動。
“沒有。”虞喬緊繃挺直的背慢慢放松下來,“只是怕耽誤你的工作。”
“我調(diào)休,今天不上班。”周宴深轉身看了她一眼,突然說,“中秋快樂。”
“中秋快樂。”虞喬望著他的眉眼,彎彎唇角。
高架車輛川流不息,天色漸暗,遠處亮起一排排華燈,同路上的車尾燈交相呼應。
車窗被虞喬按開一條縫,鳴笛和汽車引擎一起被晚風送到耳邊,倒不似平日里叫人心煩意亂。
周宴深間隙看到旁邊人趴在車窗上欣賞外面車水馬龍的樣子,最上方透進來的風把她頭發(fā)吹得微微飄起,每一根發(fā)絲都仿佛在發(fā)著光。
她今天穿得也簡單,寬松毛衣和牛仔褲,長發(fā)落腰,無端便讓人心里微微陷下去一小塊。
到周家別墅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穿過林蔭車道,兩側路燈柔和淺黃,鐵藝門大開,車開進去。虞喬遠遠便看見向云卿披著流蘇披肩等在廊下。
“來了。”向云卿上前握住虞喬的手,不贊同地說,“怎么還帶東西啊。”
“不是什么貴重禮品。”虞喬語氣很軟,“就是我自己做的一些糕點,阿姨您不要嫌棄。”
“怎么會,做得真好。”向云卿邊說邊吩咐保姆,“今晚甜點換成喬喬帶來的這個。”
二人說著話邁上門前階梯,虞喬下意識回頭去找周宴深。
他走在她們身后,半抄著兜,身姿清峻,迎上她的目光。
小心思被發(fā)現(xiàn),虞喬臉有些燒,慌忙轉回去。
周宴深看著她的后腦勺,微微揚了下唇。
進門是起居室,虞喬還沒坐下,便聽見有人“蹬蹬蹬”從樓梯上下來,伴以歡快的聲音:“姑姑,你說的那個客人來了嗎?”
樓梯上,向之瑤一臉興奮的跑下來,待看清客廳中的人時,直接呆在原地。
虞喬和她打了個招呼:“之瑤。”
向之瑤瞪大眼睛,狠狠揉了一把自己的臉,喃喃:“我沒看錯吧。”
向云卿招招手:“快下來,你像什么樣子。”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向之瑤直接從樓梯上沖下來,撲到虞喬身上,“我真的沒看錯,是活的喬喬姐!啊啊啊啊啊!天吶天吶!”
話里突然撲進個小姑娘,虞喬笑著身子后仰:“不是活的難道你之前見的之前死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向之瑤滿眼興奮,“我的意思是,你怎么會來我們家,是姑姑花錢請你來的嗎?”
“不是。”虞喬被她的腦洞逗笑。
“那你是專門來找我的嗎喬喬姐。我跟你說我昨天沒拍你的畫我好難過。”向之瑤往她身上蹭了蹭,“不知道哪個混蛋拍走了姐姐的畫。”
周宴深此時在一旁的單人沙發(fā)坐下,解袖扣的動作微頓,瞥了一眼之瑤。
向云卿無奈地點點之瑤的額頭:“你們聊吧,我去廚房看看晚餐。”
“謝謝姑姑!”向之瑤大聲。
她整個人都抱在虞喬身上,像樹懶一樣,非常陶醉地湊著虞喬頭發(fā)吸了兩下鼻子:“喬喬姐,你身上好香啊。之前有站姐線下看到你,也說你好香,你是用什么香水啊。”
“應該是洗發(fā)水的味道。”虞喬回答。
向之瑤一臉星星眼,又摸摸她的手:“好細膩好白的皮膚哦。嗚嗚,你渾身都是軟軟的。”
虞喬哭笑不得,剛想說話,在旁邊單人沙發(fā)上坐著的周宴深忽然不輕不重地敲了兩下桌子。
他語氣涼涼:“向之瑤。”
“怎么了?”向之瑤不解。
“手松開。”
“為什么?”之瑤瞬間又抱住虞喬,“我就不。”
周宴深視線漫不經(jīng)心地落在她抱著虞喬的手上,瞇了瞇眼:“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
聽出她哥語氣里的冷意,向之瑤下意識縮了縮,但還是不愿意松手:“我不管,我喜歡喬喬姐你憑什么——誒!”
周宴深失去耐心,直接起身,把向之瑤的手掰開,拉起虞喬。
虞喬本來就懵懵的,忽然被人拽住手腕,下意識跟著他的力道起身繞過沙發(fā)。
“二哥!”向之瑤傻眼,懷里被她哥順手塞了個抱枕,登時一團迷糊,“你要帶喬喬姐去哪!”
那一對身影錯落半步,前者白衣黑褲,身材頎長;后者柔盈的黑發(fā)如云錦一般在背后微微晃動著 ,像時尚雜志被風吹開的一頁,格外相配。
之瑤張了張嘴:“你們……”
虞喬被周宴深拉著走,跟不上他的腳步,略有些跌撞。穿過起居室,繞過羅馬柱,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虞喬一個不防,沒停住,額頭撞上了他的后背,她忍不住抽了一口氣,手背覆上額頭。
廊下是一片后花園,走廊琉璃夜燈光線柔和,面前落下一片陰影,擋住那光線,周宴深拿下她的手,轉而用指腹輕輕揉她的額頭:“疼嗎?”
其實不疼,她那一聲抽氣是被嚇到居多。
虞喬抬眸,眨眨睫毛,水潤瀲滟的大眼睛對上周宴深的,忽然彎眸笑了起來。
晚風溫度偏低,涼絲絲的,帶來滿院芙蓉花香。
她這一笑動人心魄,彎著唇,揚著眸,偏一偏頭說:“周宴深,你是在吃醋嗎。”
🔒春深
周宴深視線隱晦不明地看了她兩秒, 沒回答這句話,手轉而從她額頭撤開,又問了一遍:“疼嗎?”
“不疼。”虞喬拿下他的手, 眸中盛滿了笑意。
她用食指輕輕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晃一晃:“拉我出來干什么?”
周宴深反握,指腹在她掌心摩挲兩下:“陪我去酒窖拿瓶酒。”
“你方才說之瑤沒有待客之道,現(xiàn)在又讓我去陪你拿東西。”虞喬故意加重語氣,“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嗎,周醫(yī)生?”
話音剛落, 她冷不丁被周宴深拽到身前,一仰頭,鼻尖只差分毫之距相抵。
“我沒有待客之道。”他低下頭,二人的呼吸輕而易舉混合在一起, 廊下風鈴聲與花香交錯, 他輕輕捏了捏她的鼻尖。
“所以你也不用有作客之儀。”
花園中種滿了各色花木,暮夏初秋之際, 海棠色艷而無香, 早桂和芙蓉被夜風微微一吹,送來拂面清香。
周宴深始終沒松開她的手,穿過長廊, 風鈴輕響。
周家的酒窖在地下, 他先彎腰走了兩節(jié)樓梯, 而后站在樓梯上向她伸出手。
兩側燈光昏暗, 虞喬卻不去搭他的手,兩手撩開垂在眼前遮擋視線的頭發(fā):“我自己可以。”
她走到周宴深面前, 面對面, 催促他:“你怎么不走了。”
“里面走廊沒有燈, 你自己真的可以?”
虞喬怕黑,高中時候有一次晚自習突然停電,全班人都在歡呼,只有她忽然垮了笑容,摸摸索索,緊緊抓住他的胳膊不放。
“當然可以。”虞喬說著探頭向他身后看去,奈何周宴深比她高,遮得嚴嚴實實。
周宴深看了她一眼,轉身繼續(xù)往下走,他走得很慢,虞喬跟在后面,踩著他走過的腳步。
下了樓梯之后的一小段走廊果然是沒有燈的,地下空間密不透風,虞喬摸到四周墻壁表面微硬的石頭,肩膀微微瑟縮:“為什么不裝個燈啊,這樣感覺好恐怖。”
“因為壞了。”周宴深不疾不徐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這里的構造特殊,修建團隊那邊新的修補材料還沒到。”
“那你還要我陪你一起。”虞喬空手去抓了下一團黑的空氣,小聲嘟囔。
旁邊落地一聲輕笑。
他慢悠悠地說:“因為我沒有待客之道。”
虞喬正好摸到墻壁一塊硬質(zhì)凸起,聞言突然停下腳步。
“唔。”她忽然出聲,聽起來帶了點兒茫然,“我手好像被刮破了。”
周宴深一頓,隨即皺眉去找她的手:“哪兒?”
“好像流血了。”黑暗里,周宴深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憑借略帶委屈的聲音辨位。
“你看看。”虞喬說著,伸出一根食指,靠著感覺戳了戳他白色襯衫的前襟。
“周醫(yī)生。”她戲謔地說,“我要是真流血了,你這襯衫也該臟了。”
隔著一層布料的指腹柔軟干燥,周宴深反應過來,一把捉住她的手,順著血管摩挲了下完好無損的指尖。
她反過來,輕撓他掌心,低低的笑聲像方才廊下的風鈴清悅入耳。
“周宴深。”虞喬幾乎止不住笑:“你怎么這么好騙?”
話音未落,她亂動的手忽然被緊緊扣住,還沒反應過來,頭被迫抬起,陰影下壓。
他直接吻上她的唇,十指交握,雙唇貼合,糾纏間鼻息升溫。
突如其來的吻,虞喬頭腦瞬間一片空白,手下意識抵在周宴深的身前,卻不是推拒,更像是支撐。
只是唇瓣間的輾轉,他并未掠奪她的呼吸,末了,也只是微微張嘴,克制地輕咬她的唇瓣。
墻壁隱隱咯著后背肌膚,她被困在他懷中的方寸之地,額頭相抵,一觸即過的吻已經(jīng)結束,升溫的呼吸卻沒有那么好分開。
微重的呼吸,隱隱相貼的鼻尖。
周宴深一手按上她的唇,微微的薄繭不輕不重蹭著她柔嫩的唇。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見,反而更加重觸感和聽覺。
虞喬被這樣若有若無的觸碰撩撥到渾身無力,低眸輕輕咬唇,耳后發(fā)燙。
周宴深松開她的手,低頭,幫她整理被扯亂的毛衣袖口。
無聲的黑暗里,只是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
虞喬慢慢適應黑暗,分辨出眼前的身形,抬腳不忿地踢了一下他的腳尖。
而后又聽到一聲低笑。
她越發(fā)羞惱,甩開他的手,自己胡亂撫著衣服:“你能不笑嗎?”
“好。”周宴深從善如流,轉而說,“那你能不說話嗎?”
“為什么?”
“不為什么。”他握住她的手,“走吧,酒窖里就有燈了。”
于是順理成章地又變成十指相握,走廊不長,周宴深推開一扇封閉的門,撳開門邊的開關,一排排酒架呈現(xiàn)在漸次亮起的冷光燈前。
酒窖里運轉著一整套的恒溫恒濕系統(tǒng),14度的氣溫有些涼,周宴深捏一下她的掌心:“很快。”
他帶她走到最里面,取出一瓶勃艮第瓶型的干白。關上玻璃柜門,藝術冷燈從橡木架后散發(fā)光源,透過一個個玻璃瓶身間的空隙,將酒液顯出極為通透的質(zhì)感。
“好多酒。”虞喬環(huán)視四周,有許多她見過的昂貴的酒種,也有稀少到她聞所未聞的。
“有你喜歡的嗎?”周宴深問她,“喜歡可以帶走。”
虞喬搖搖頭,她對酒沒什么興趣。
出去的時候便順利許多,回到地面,月色灑滿走廊,遠遠便聽見之瑤滿屋子找二人的聲音。
虞喬低頭看了看他仍然握著她的手,微微一動:“周宴深。”
“嗯?”
“手。”回到明亮的地方,前面是開闊的花園,隨時都有人經(jīng)過,她總覺得不自然,“松開,等下之瑤看見了。”
周宴深扣緊她的五指往前走,淡然道:“看見怎么了。”
“你不怕她誤會嗎?”虞喬掙扎著被他握得緊緊的手。
周宴深突然停下,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誤會什么?”
她嘴唇微微動了動,余光瞟到周宴深身后遠處轉角之瑤走出來的身影。
眼看他沒有松開的意思,虞喬心里一急,眨一眨睫,極小聲:“你過來一下。”
周宴深依言俯身,剛剛彎腰,下巴便被人蜻蜓點水般飛快親了一下。
他一怔,虞喬抓住這個機會,掙脫了他的手,漂亮的眼尾上揚,她眸中滿是得意洋洋的小神色,繞過他去迎之瑤。
“喬喬姐,我哥把你帶去哪了,我找了半天。”之瑤委委屈屈。
“我陪你哥去酒窖拿酒了。”
“姑姑說晚餐快好了,問你想喝點什么?”之瑤說著向后看,看到她哥一手拎著酒,神色有些微妙的不善。
“我喝什么都行。”虞喬笑著說。
向之瑤奇怪地收回視線,挽上虞喬的手,“那喬喬姐跟我一樣喝鮮榨橙汁好不好。”
“好。”
二人回到客廳,晚餐果然已經(jīng)準備好,周宴深醒了酒,自己卻不喝,只有向云卿喝了一些。
因為方才的事情,向之瑤雖然沒問出口,但好奇的眼神一直在二人身上打轉,看到向云卿對虞喬的態(tài)度后更迷惑了。
但她知道禮貌,從頭到尾雖然好奇,也沒有多問過一遍。
虞喬許久沒有吃過這么舒心的一頓飯。不是在劇組趕時間的盒飯,也不是觥籌交錯你來我往的應酬。桌上都是叫她覺得溫暖的人,像家人一樣。
周家飯桌上沒有食不言的規(guī)矩,向云卿很照顧她,主動聊起一些電影的事,向之瑤本身便是學戲文專業(yè)來,說起來也滔滔不絕。
安安靜靜用餐的倒只有周宴深一個人。
他行為舉止都是從小刻在骨子里的教養(yǎng),不快不慢,叫人覺得賞心悅目。
吃完飯,向云卿提議將糕點擺在廊下賞月時,虞喬的手機卻響了。
虞喬抱歉笑笑,起身去接電話,看到來電顯示時臉色一變,直接走到外面。
“梁淮,”她把手機放到耳邊,笑容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頭傳來幾聲咳嗽聲,梁淮語氣帶著莫名的悲哀:“姐姐,我等了你一晚上。”
“我說過我不會去的。”她冷冰冰。
“好冷啊姐姐。”梁淮喃喃,“我一個人看了一晚上月亮,你不關心我有沒有凍到嗎?”
虞喬閉上眼,一手抱著自己的胳膊,不想再說話。
“可是我真的好想見到姐姐,你來醫(yī)院看一眼我好不好?”梁淮的語氣近乎哀求。
虞喬睜眼,入目是深藍天幕之上一輪皎潔圓月,她吐出三個字:“你做夢。”
電話那頭安靜了下來。
就在虞喬以為他已經(jīng)放棄了,想掛掉電話時,忽然傳來一聲沉沉的嘆息聲。
“姐姐。”梁淮溫柔至極,“沒關系,我不會怪你。如果不能親眼見到,能通過屏幕也是好的。姐姐,待會見。”
說完這句話,電話被掛斷。
耳邊是“嘟嘟嘟”的忙音,虞喬心頭重重一跳,沒明白那句待會兒見是什么意思。
透過屏幕,待會見。
寒意從后脊骨冒上來,夜晚冷風吹過,她猛地打了個噴嚏。
肩上一沉,一件外套落在她的肩上。
虞喬回頭,周宴深走到她身前,看清她的臉色,皺了皺眉:“很冷嗎?”
她搖搖頭,心亂如麻,攏緊身上的外套,秀美的額頭淺淺蹙著。
梁淮會做什么,她不知道,以梁淮瘋子一樣的性格,他什么都做得出來。
縮在里面的手忽然被周宴深握住,他緊緊盯著她:“你怎么了,誰的電話?”
虞喬愣了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怎么,就是一個朋友的電話。”
周宴深眉頭緊鎖,仍然盯著她,仿佛要看穿她臉上的笑容。
虞喬避開他的視線,心慌意亂,另一只手也覆上他的手,猶豫了一下說:“周宴深,你今晚送我回家好不好?”
她的手心冰涼,沒有一絲溫度,眸底是盡力掩飾慌亂的笑意。
周宴深緩緩道:“好。”-
中秋佳節(jié),月色如許,清黃的月光灑在路面,虞喬卻無心觀賞。
路邊處處張燈結彩,行道樹上掛了些裝飾燈,臨街商鋪的玻璃幕墻上貼著些月餅圖案和喜慶的標語,路人三兩結伴手里拿著奶茶,笑鬧聲填滿整個節(jié)日。
她的背脊始終僵著,手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從頭到尾都沒有放松下來。周宴深不動聲色地看在眼里,皺了皺眉。
快開到小區(qū)的時候,虞喬幾乎要繃不住自己臉上的表情,指節(jié)泛白,盯著前方空無一人的小區(qū)門口。
“周宴深,”她盡力讓自己的聲音冷靜下來,“開進去可以嗎?”
周宴深側眸,一只手握著方向盤,騰出一只手去按她隱隱顫抖的手:“虞喬。”
覆蓋著自己的掌心溫和有力,虞喬原本緊張著的神經(jīng)一跳,回過頭,在昏暗車廂中對上周宴深沉著冷靜的雙眸。
“我會送你上去。”他說。
眼眶瞬間涌上熱意,虞喬低頭快速眨了下眼,再抬頭時浮上笑容:“好。”
周宴深定定地看著她,手上移,撫上她嘴角虛假的笑意。
溫柔的力道,虞喬甚至有種,他在心里嘆息的錯覺。
她差點維持不住這個笑容。
車停在樓下,周宴深傾身,“咔噠”一聲,解開她的安全帶。
他和她一起上去,電梯數(shù)字從1跳動到16,全程沒有發(fā)生任何異常。
虞喬的心卻越懸越高。
梁淮從來不會說無緣無故的話,他說待會兒見,就一定不會放過她。
電梯打開,她踏出電梯。
門是電子鎖,虞喬按指紋的那一刻,冰涼的金屬亮起一圈藍色,“叮”一聲提示音,門打開,客廳空空蕩蕩,沒有人影。
她的臉色卻在那一瞬間唰白。
梁淮說,隔著屏幕見她。
是攝像頭。
他在她家里裝了攝像頭。
“周宴深。”她的聲音有隱隱的顫抖。
手落入他的掌心,周宴深神色微沉,握著她的肩頭把她扳過來:“虞喬,看著我。”
她神色茫然又恐慌,幾乎已經(jīng)到了無法掩飾的地步。
他深深吸一口氣,低頭看著她的眼睛,聲音撫慰:“別怕,有我在。告訴我,怎么了……”
虞喬機械地轉動眼珠,聽到這一句話,睫毛微微一顫,似乎是回過神來,斷斷續(xù)續(xù)地說:“房間里……應該,應該有針孔攝像頭。”
周宴深瞳孔一縮,扶著她的肩,語氣卻放得更緩:“是什么人?”
“是……”虞喬抬頭,眼神恢復一縷清明,“是那些私生粉,以前也有過。他們會跟車,藏在酒店里,或者放攝像頭。”
周宴深隔衣微微摩挲她的肩頭:“那你在這里等一下,我進去看看好嗎?”
她搖了搖頭,手慢慢向前,抱住他的腰。
“不要,不要丟下我自己。”
所有的燈都關上,窗簾拉實,房間完全陷入黑暗。
她被周宴深攬著腰抱在懷里,仰頭就能碰到他的下頜。
周宴深打開手機的手電筒,慢慢沿著整個房子查看一圈,最終在她臥室床頭柜的臺燈上發(fā)現(xiàn)一個小小的針孔攝像頭。
他將攝像頭拿出來的那一刻,明顯感覺到懷里的人死死攥住他的襯衫,渾身都在顫抖。
燈光重新大亮,周宴深按著她的肩,讓她坐到床邊。虞喬眼眶溢出一圈紅,唇色發(fā)白,我見猶憐。
周宴深單膝跪在她身前,一手捧著她的臉,指腹拂過飄到她眼前的發(fā)絲,輕聲:“我們換個地方住。”
虞喬低頭,死死咬著唇,所有的思緒被驚恐占滿。
沒用的,被梁淮盯上,換到哪里都沒用。他不擇手段。
她眼睛通紅,低眸看著周宴深。
周宴深驀然伸手,把她抱到懷里,手掌輕輕按在她瘦削的后背。
“虞喬。”他的嗓音有點兒啞,“跟我回去,好嗎?”
(公眾號梅館小枝)
🔒銅雀臺
再次來到周宴深家, 這一次,她是清醒著的。
門“咔噠”一聲被鎖上,虞喬站在門口, 看著周宴深彎腰, 從里面拿出上次她穿過的拖鞋。
此時,她懸在鋼絲之上一晚的情緒,才恍恍惚惚間有了落地的實感。
這里裝修偏冷色調(diào),虞喬坐在深黑的真皮沙發(fā)上,懷里抱著一個抱枕, 抬頭看見周宴深端著一杯水向她走來。
溫熱的水,被塞到她手里,暖意源源不斷傳遞,他半蹲在她身前, 眉眼沉靜工整。
虞喬把下巴擱在抱枕上, 看著周宴深,緩緩喝下一口熱水, 四肢五骸慢慢活絡復蘇。
周宴深脫去外套, 里面的白襯衫早已被她揉亂,領口偏折著,露出一段鎖骨。
虞喬喝完水, 往前坐了坐, 伸手, 低垂著眸, 認真地幫他整理好。
“周宴深,”她終于開口說進門以來的第一句話, “謝謝你。”
周宴深凝視著她, 握住她給自己整理領口的手, 嗓音微沉:“經(jīng)常發(fā)生這樣的事嗎?”
虞喬嗯了一聲,垂下長睫,慢慢地說:“有些粉絲太瘋狂了就是會這樣。追車,跟蹤,在酒店藏攝像頭,或者是直接藏在床下。”
她剛開始紅的那兩年經(jīng)常有這樣的事,后來減少了許多。但再可怕的私生粉,也沒有梁淮來得可怕。
她撒了謊。
周宴深摩挲著她指間的肌膚,良久,都沒有說話。
虞喬已經(jīng)從一開始的慌張驚恐慢慢冷靜下來,她無法控制自己對梁淮的驚悸,但并不會不理智地害怕。
梁淮,也只能做這些了而已。
客臥中有獨衛(wèi),周宴深給她指完花灑的開關之后,出去了一趟,回來時手上拿了浴袍:“先穿這個,是新的,只是可能會有些大。”
虞喬點點頭,打開花灑,熱水從頭頂淋下,緩解她每一寸緊張的筋絡。
她慢慢舒一口氣,覺得身體仿佛在回血。
快洗完的間隙,虞喬聽到浴室門外有漸近的走動聲,而后是兩聲敲門聲。
周宴深的聲音隔著朦朧的水汽:“我能進來嗎?”
他家里的浴室很大,分里外兩間,浴室和洗手臺之間隔著一道推拉的長虹玻璃門,相當于兩個單獨的空間。
虞喬關上花灑,抽過一旁的浴袍披在身上,一邊系帶子一邊說:“你進來吧。”
她拉開推拉門,走過轉角,看到洗手臺那里被放了一個很大的盒子。
打開,里面放著一套疊好的杏白色睡衣,長袖長褲,質(zhì)地柔軟。
虞喬展開睡衣,目光一頓,睡衣下面竟然還有東西。
未開封的三套貼身衣物,三個尺碼,被整整齊齊放在盒子里。
……
她的臉騰一下被浴室熱氣燒紅。
來之前她太緊張了,竟然會忘記拿衣服,這該不會是周宴深出去買的吧。
虞喬鎮(zhèn)定自若地換上衣服,擦干發(fā)梢的水珠,又用吹風機把頭發(fā)吹到半干,這才磨磨蹭蹭地出去。
一到客廳,正好撞上從主臥洗完澡出來的周宴深。
他穿著一身深色家居服,寬肩長腿,挺拔清絕,墨黑的頭發(fā)隱隱透著水汽。
看見她出來,周宴深頓了頓,視線從她身上掃過:“合身嗎?”
他不問還好,一問虞喬又覺得臉頰在發(fā)熱。
她低聲嗯了一聲,又問:“你,下去買的嗎?”
“不是,叫人送過來的。”周宴深去接了兩杯水,一杯溫的遞到她手里,同時回答問題,“怕你自己在家害怕。”
他說這話時低眸看著她,眉眼深邃專注。
虞喬眸光動了動,接過那杯水。
她剛洗完澡,肌膚雪白仿若泛著光,眼睫都濕漉漉的,接杯子時柔潤指尖若有若無滑過他的指背。
周宴深微斂睫,慢慢喝完手里的冰水。
折騰了一晚上,洗完澡虞喬便開始犯困,她坐在床上抱著被子,看著周宴深彎腰告訴她床頭的睡眠壁燈該怎么開,如果晚上怕黑可以開著睡覺。
耳邊是他清潤的聲音,光線暖融明亮,虞喬失神地看著男人骨骼清晰的側臉。
周宴深一回眸,便將她眼也不眨的雙眸收進眼底。
她雙膝蜷著,整個人蓋著被子,靠在床頭,小小一只,又白又乖。
他沒忍住,俯身用手背輕輕碰了碰她的側臉,將頰邊發(fā)絲撥到而后,注視著她漂亮的眼睛:“我就在隔壁,不鎖門,要是做噩夢記得喊我。”
虞喬點點頭,頭歪了歪,依賴地貼向他的手背。
心里仿佛下起一場潮濕的春雨。
周宴深想起很多從前。
想起高中的時候,虞喬坐在他后面,上課愛睡覺,愛戳戳他后背找他小聲聊天。
那時他一回頭,便能輕而易舉看見她美好的側臉,郎朗陽光穿過窗明幾凈的窗戶,落在她睫毛上,折射出出小小的彩虹光暈。
iridescence.
是誰將彩虹這個單詞賦予怦然心動的涵義,如此貼切。
即便后來分開的那些年,她如彩虹般虛妄,看得見,摸不著,只活在他夢里。
他還是發(fā)現(xiàn),此刻他腦海中閃過的每一幀,都是她曾經(jīng)美好臉龐,愛笑愛撒嬌,生氣時候也可愛,喜歡輕輕踢他的腳尖。
周宴深眸光深深,看著她,另一只手輕輕撫了下她的眼角。
真實的體感。
虞喬松開被子,握住他的指尖,柔順的被子從她身前滑落,上衣寬松,鎖骨雪白如畫。
她看著他,光暈籠罩,如此近,觸手可及。
“周宴深,”她忽然輕輕揪了下他的衣角,“能再陪我一會兒嗎?”
說完這句話,虞喬視線所及,男人喉結很輕地滾動了一下。
手被反握,他俯下身,手撐在她身旁,壓住了被角。
陰影籠罩住她,鼻尖全是男人身上洗完澡清爽的味道。
周宴深的視線,停留在她柔軟的唇上,慢慢上移,淺色的瞳仁,如水洗過一般,淡淡的嫵媚,勾人的溫柔。
潮濕的春雨,仿佛淋到了她眼睛上。
虞喬看著他深暗的眸光,心跳加速,細白的手指不自覺攥緊周宴深的衣角,在他緩緩靠近時,閉上了眼睛。
像高考畢業(yè)的那個炎熱晚上。
那一晚的吻落在了虞喬額頭。這一次,如羽毛掠過海面一般輕柔的吻——
溫柔地落在了她微微顫抖的睫毛之上。
周宴深扶著她的肩,讓她躺下,把被子拉上去,掖好。
做完這一切,他關掉所有的燈,只留一盞低飽和度的夜燈,光暈朦朧靜謐。
虞喬眼珠隨著周宴深轉,看著他將靠墻的椅子拉到床邊,坐下來。
不遠不近的距離,周宴深視線下落,和她相對。
“睡吧。”他微微動唇,輕聲,“我陪著你。”
🔒銅雀臺
虞喬這一覺睡得很安穩(wěn)。
夢里夢到了大學的時候。
她高考時候的分數(shù)比周宴深低一點, 錯失北城的學校去了臨城的Z大,兩地相隔一千五百多公里,加之二人學業(yè)都繁忙, 并不能常常見面。
有一年冬天, 虞喬通宵一整夜寫論文,眼睛都熬紅了,早晨去吃早飯的時候,坐在食堂里,看到學校里膩膩歪歪的小情侶。男生插好豆?jié){的吸管, 遞到女生手里,她喝一口又湊到他嘴邊,二人共飲一杯豆?jié){。
她坐在那里,遠遠看著, 霎時就沒了胃口。
是很突然的情緒上涌。通宵過后的胃隱隱作痛, 她走出食堂,兩邊的銀杏樹在秋末已經(jīng)掉完葉子, 來到冬季, 樹枝光禿禿的。
臨城地處南方,但冬天還是很冷,空氣潮濕, 冷意入骨。
虞喬走路上打了個噴嚏, 回宿舍暈暈乎乎地躺下, 到下午醒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發(fā)燒了。
一測溫度, 38.5,她朝鏡子里看, 自己臉色蒼白, 眼眶燒得通紅。
白天時周宴深發(fā)來的信息, 她因為睡覺一條都沒有回。體溫計剛放下,他的電話便撥了過來。
“喬喬。”周宴深似乎是剛下課,周圍有些吵,走到不吵的地方之后說,“上午在忙嗎,怎么不回信息?”
虞喬聽著他的聲音,低下頭,沒說話。
他察覺到她情緒的異樣,頓了一下問:“怎么了,不舒服嗎?”
這一句話剛問完,她的眼淚就一滴滴砸在了手背上。
低低的啜泣聲穿過電磁波。
虞喬難以抑制住哭腔:“周宴深,我發(fā)燒了,好難受。”
她不是愛哭的人,更不愛把情緒對他抱怨,但那一天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太冷,還是生病真的會讓人變得脆弱。
她在電話里哭得止不住眼淚,鼻子通紅,用完了一整包紙巾。
哭完,虞喬的情緒已經(jīng)好了很多,她從床上爬起來吃了一粒退燒藥,然后抱著書去上晚上的課。
晚上的課從六點上到九點,足足三個小時,上得她頭昏腦漲。
下課鈴響起的時候,虞喬松一口氣,抱著書下樓梯,邊走邊給周宴深發(fā)語音:“終于結束了,這老師講話像催眠,我腦袋嗡嗡的。再不下課我感覺我就要——”
話沒說完,她腳步停在教學樓門口,拇指一松,語音自動發(fā)送過去。
而發(fā)送的對象就站在不遠處。
人群稀疏,都是從教學樓往外走的學生。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梧桐葉落滿地,周宴深等在那里,光線朦朧,他一身黑衣,眉眼深邃。
手里的書“啪”一聲掉在地上,圓珠筆咕嚕咕嚕滾下樓梯,最后停在某一個位置。
虞喬呆呆地看著他,腦中一片空白。
夜色深沉,周宴深彎腰撿起那支筆,走到她面前,又撿起書。
然后,直接把她攬進懷里。
他身上滿是低溫涼風的清冽氣息,手卻是暖暖的,抱著她,下頜深埋在她發(fā)間,風塵仆仆:“我來晚了。”
虞喬臉貼到他的胸膛,才止住的眼淚又再次洶涌。
她抱住周宴深的腰,眼淚將他毛衣的前襟全部沾濕。
周圍陸續(xù)路過很多下課的同學,紛紛投來幾眼奇怪的目光。虞喬擦干自己的眼淚,聲音嗡嗡:“你怎么過來的?”
“接到你的電話,我買了最近的飛機。”他俯身一點一點輕拭她眼角的淚水,眸中全是心疼和自責,“喬喬,對不起。”
“你有什么好對不起的。”虞喬原本已經(jīng)緩解的情緒再次被挑起,鼻尖酸酸的,手上輕輕推他,“我發(fā)燒又不是你的錯。”
周宴深低著眸,探探她額頭的溫度,又揉揉她的指尖,接下她所有的情緒:“沒有陪在你身邊,就是我的錯。”
她一瞬間覺得又要哭出來。
那一次發(fā)燒,周宴深在酒店陪了她三天,直接翹掉了三天的課。
最后走時,他不讓她去機場送他,反而送她到宿舍樓下。
那會兒已經(jīng)很冷,虞喬戴著毛線帽,圍著圍巾,渾身軟軟地被周宴深抱在懷里。
他安靜地抱著她,力道很緊,像要把她鐫刻在骨子里,呼吸聲在她耳邊,被離別情緒包圍。
過了很久,他才松開她。深深的一吻,纏綿眷戀。
跨越一千五百公里,那兩年,機票和火車票一張又一張,疊了厚厚一摞。
夢中光影變換,一幕幕不停在腦海中輪轉,虞喬覺得自己的靈魂好像從身體中剝離,漂浮到上方,看著時光在下面倍速般駛過。
停下的那一刻,是系里出了幾個去波士頓公費留學的名額,她成績好,輔導員讓她考慮考慮。
她心里一動,打電話問周宴深的意見,他們學校自然也有,只是要留學的地方不是波士頓。
虞喬覺得本來還覺得可惜,如此一來,又要異地。
可周宴深說,他會申請波士頓的學校。
不想再分開了,不想在她無助難過的時候,還是不在她的身邊。
虞喬在夢中迷亂,恍惚之間仿佛置身深海,浮浮沉沉,她如溺水的人般突然抓住了一根浮木。
猛然一睜眼,才發(fā)現(xiàn)她抓住的根本不是什么浮木,而是周宴深的手。
天色將明未明,窗簾沒拉實,透著隱隱的熹微晨光。
虞喬緩慢眨著睫毛,看著天花板緩了好一會兒,才從夢中醒來,看向旁邊的人。
屋內(nèi)是暗的,一盞小夜燈光暈昏濛,籠罩著坐在床邊椅子上的人。周宴深左手肘節(jié)撐在扶手上,支著臉,另一手被她拉著,身上的薄毯半蓋不蓋,黑發(fā)墨睫,睡意沉沉。
虞喬瞬間不敢動了。怕吵醒他,小心翼翼地眨著眼,松開自己握著他的手,慢騰騰掀開身上的被子。
她動作放得很慢很輕,屏息凝神,掀起周宴深身上薄毯的一角,把他的手放回去,又輕輕蓋上。
虞喬跪在柔軟的床上,床微微下陷。她松一口氣,而后打量起周宴深睡覺的樣子。
他的睫毛很長,根根分明,上半身陷在軟椅中,家居服服帖的布料勾勒出成熟的寬肩。
光暈淡淡,半明半昧。
虞喬忍不住又湊近了些,覺得這光線仿佛陣陣潮汐,沖得人心中沙壘微微塌陷。
時光荏苒,剝落去周宴深身上的少年稚氣,讓他越發(fā)沉穩(wěn),五官線條,每一處屬于男人的成熟,都昭彰著她的錯過。
和夢中形對比如此鮮明。
她眼也不眨地看著,或許是太專注,又或許是這凝視帶了溫度,周宴深忽而皺了皺眉,撐著臉的手一動,眼皮上抬,四目相對。
虞喬莫名有些偷看被抓的心虛,她向后退退肩膀,略尷尬地擠出一句:“早。”
興許是光線原因,周宴深眸光莫名的暗,看著她,讓她生出一種他也夢見了她,一睜眼也同她一樣恍惚的錯覺。
“虞喬。”周宴深忽然喊她,活動了下微酸的手臂。
“嗯?”虞喬應著,下一瞬,整個人被向前拉,小腿陡然有幾秒的騰空,被他托著背抱過去。
她本來有微微的驚嚇,被他抱進懷里之后,周宴深直接把下頜擱到她頸窩,輕嗅她發(fā)間的香氣。
“怎么這么瘦?”虞喬坐在他腿上,四肢纖細,像沒有重量一樣。
男人胸膛溫熱,薄毯柔軟,虞喬放松:“沒有很瘦,你猜我多重?”
“70?”
……也沒有那么夸張。
虞喬戳戳他的腰:“我有166cm呢好不好?”
周宴深微微向后靠,直視她巴掌大的小臉,鎖骨深陷,雪白伶仃,幾乎看不見一點兒肉。
在鏡頭后看著正常,誰知現(xiàn)實竟然瘦成這樣。
“最近拍戲瘦了一點兒,應該不到80了。”虞喬想了想,“78左右可能?”
周宴深眉頭隱隱蹙起:“你知道你這個身高正常體重應該是多少嗎?”
“不知道啊。”虞喬靠在他的臂彎里,坐直了些,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但我又不是正常人,我要上鏡的,有一點兒肉上鏡都不好看。”
“你知道那種古裝的戲嗎?”她說著比劃起來,“要穿一層又一層,只有瘦成紙片穿那個吊威亞的時候才會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臥室昏暗,虞喬的聲音還帶著點剛睡醒的惺忪,尾音軟軟的,她坐在他身上,小腿懸空微微晃著,腳踝纖細,晃得周宴深不得不及時制止她。
“別亂動了。”他隔著絲綢布料按住她的小腿,虞喬有些懵,側頭,鼻尖擦過他的臉頰。
周宴深一手拊上她的后頸,摩挲她順滑的長發(fā),微微用力,將她按向自己。
鼻尖對鼻尖,呼吸瞬間交融。
他眸中似乎藏著某種難以宣之于口的暗色。
虞喬心跳陡然加快,不自覺舔了下清晨干澀的唇,突然感受到什么,整個身體一僵,腳背繃緊。
她瞬間垂下長長的睫毛,遮住眼底的羞赧,唇色鮮艷水潤,像覆了一層露珠。
窗簾是遮光的,只是兩片交錯處有一角未合實,愈來愈亮的天色從那縫隙中鉆進來,在木地板上投射出小小的三角狀光斑。
床邊只余一盞光線微弱的臺燈。
越是這樣安靜無聲,虞喬越是能清晰地聽清自己的呼吸聲和如擂鼓般心跳。
她好像要掉進他的眼睛里。
微微有些難耐,她受不了這樣被周宴深注視,抬手想推拒開從他身上下去。
誰知手剛伸到他衣前,便被扣著手腕抓住。
虞喬后知后覺他的掌心燙得驚人,身體的其他皮膚也是一樣,微微灼著她的溫度。
“周……”她稍微一動,鼻尖交錯,呼吸拂過他的臉頰,帶著肌膚的淡淡香氣。
周宴深原本按在她發(fā)后的手,穿過豐盈的如瀑青絲,指腹毫無阻隔地慢慢摩挲她觸感細膩的后頸。
虞喬像同時被那只手按住了呼吸,忐忑不安,腰間隱隱發(fā)軟。
太近了,分毫之距,近到她可以看清他說話時頸間喉結的微微振動。
“虞喬。”他嗓音極啞,“我可以吻你嗎?”
🔒銅雀臺
徹底忘記怎么呼吸的時刻, 是他偏頭吻上來,溫熱的呼吸徹底交錯,和長發(fā)以及衣襟一樣變得紊亂。
周宴深扣著她的腰, 掌心很燙, 將她往身前帶。唇瓣輾轉著,他慢慢描繪著她唇珠的形狀,一點一點,溫柔撬開她的牙關。
叫人難捱的廝磨。
被他扣住的腰間肌膚在升溫,全身哪哪都好像在發(fā)燙。虞喬的掌心無處可依, 碰到男人身上肌理分明的肌肉,她指尖激靈一蜷,又在唇齒相融的深吻中頭昏腦漲,下意識攀上他的肩。
闊別七年, 太過熟悉的接吻方式, 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挑起她的回憶和迎合的條件反射。
意識在流失,思緒被硬生生攪亂。虞喬覺得自己頭腦發(fā)白, 任由他一寸寸吻得更深, 不動聲色地奪走她所有呼吸。
她渾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氣,脊椎酥酥麻麻,徹底軟在周宴深懷里, 脖頸后仰, 青絲如泄, 披滿他的手臂。
淺橙色的光暈, 被她發(fā)絲晃得七零八落,影影綽綽間, 將二人身影投落在地板上。
“唔……”她喘不上氣, 唇齒間擠出一聲囈語。
周宴深抵著她的額頭, 不輕不重隔衣?lián)崮λ氀锹殡x,停在她過分柔軟的唇瓣上。
他的呼吸很重,眸中色壓如山雨欲來,叫人心驚,卻只是再克制地親了兩下她的唇角。
虞喬眼周溢滿一圈漾漾緋紅,眼睫濕漉漉的,像哭過一樣,無辜又昳麗。
她天生就這樣,是被吻動情的證明,不是真的委屈。
周宴深知道,可看著,還是忍不住心疼,用指腹輕輕碰了碰她眼角的紅色。
虞喬懸在半空的腳尖踢不到他的腳,只好退而求其次,輕輕踢了下他的小腿泄憤。
周宴深莫名笑出聲,低低的聲音,帶著些啞意。
“笑什么?”她氣得用手去捂他的眼,“不許笑。”
可是捂了眼角,他唇角還是揚起來的,反而他睫毛掃得她掌心微癢。
周宴深從善如流:“不笑了。”
他抱著她,慢慢平復自己的呼吸,聲帶在她耳邊微微振動:“早餐想吃什么。”
“不想吃買來的。”虞喬說。
她還是這樣的性子,明明是想吃他做的飯,偏偏不要直接說,要拐彎抹角地告訴他。
周宴深彎唇:“好。”
窗簾被全部拉開。
陽光驅散一室旖旎,虞喬在洗手臺前看到自己泛著紅的臉頰,用沾滿涼水的手背拍一拍,給自己降溫。
她扎起簡單的馬尾,脖頸纖細雪白,洗漱之后換上自己昨天的衣服。
磨磨蹭蹭做完這一切,虞喬才走出客臥。
客廳飄來熱騰騰的鮮香,晨光明亮,安靜的室內(nèi)只有咕嚕咕嚕水沸騰的小小氣泡聲,輕而易舉勾起沉睡一夜后身體里的饞蟲。
周宴深換了身衣服,黑色長袖衛(wèi)衣,黑色長褲,寬肩長腿,在冷色調(diào)大理石的流理臺前,愈發(fā)賞心悅目。
他煮的是蝦仁菌菇面,臥著煎蛋,湯鮮面軟。虞喬用筷子挑起一根,咬下一小口。
周宴深看著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虞喬手一頓,轉而夾起一塊蝦仁,又去咬了一口面中臥著的雞蛋。
對面的人這才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吃飯。
她一邊心不在焉地吃面,一邊在心里默默計算這一頓飯的熱量。
餐桌上很安靜,只有窸窸窣窣的吃飯聲,方才在昏暗臥室里的親密曖昧來到亮堂堂的客廳,清明得讓人無所適從。
吃到三分之一,虞喬實在吃不下去了,她放下筷子,轉口詢問:“你今天去醫(yī)院嗎?”
“不去。”周宴深說,“你呢?”
“我今天要飛云南,劇組接下來幾天的戲份要在那里拍攝。”
他點點頭:“幾點的飛機。”
虞喬點開容夏發(fā)過來的信息確認:“下午一點。”
周宴深慢慢摩挲著杯壁:“要回家取行李嗎?”
虞喬一愣。
原來,他在擔心這個。
她眸光一點點融化:“不用,助理會去取,我直接去機場就好。”
周宴深點點頭,繼而掃了一眼她只吃了接近三分之一的面碗,卻沒說什么。
因為要提前值機和避開狗仔代拍,虞喬需要提前去機場。吃過飯稍微收拾一下,她和容夏打了個視頻,告訴對方要帶哪些行李。
視頻通話的時候,周宴深坐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翻閱著一本醫(yī)學雜志,虞喬背后是他家過分冷淡整潔的黑白灰裝修。
容夏稍微有點兒迷惑:“姐,你這是在哪里啊?”
“酒店。”虞喬下意識掩飾。
對面,周宴深翻頁的動作一頓,薄薄紙張順著他潔白的指尖落下。
容夏倒是沒有什么別的反應,只嘟囔了一句這酒店的裝修好特別,之后便開始和虞喬聊出差行李的事。
周宴深全程沒出聲,安安靜靜看書。虞喬偶爾余光里掃過兩眼,他似乎能感應到一般,瞭起眼皮和她對視。
倒是她,因為怕被容夏發(fā)現(xiàn),又因為方才那一句酒店心虛,眼神剛碰上便躲開。
終于通話結束,周宴深合上書,清清淡淡的嗓音:“走嗎?”
他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反應。
虞喬應了一聲,走到玄關處換鞋。換完一抬頭,周宴深剛好走到她身邊,手上拆著一個新的黑色口罩。
“抬頭。”
他低眸,手指勾著口罩帶子,一邊一個,掛到她耳朵上。
臉小,口罩偏大,空蕩蕩的,虞喬習慣性去捏鼻梁上的橫條。
周宴深胳膊順手搭在玄關上,看著她捏實,口罩遮去大半張臉,顯得眼睛水靈靈,雪膚長發(fā),像洋娃娃。
虞喬戴好口罩,看見他還不動,覺得有點兒奇怪:“怎么不走了?”
周宴深收回視線,拎起玄關上的車鑰匙,推開門:“走吧。”
去機場的路上有些堵車,長長一排看不到盡頭的車,周宴深倒是很平靜從容,握著方向盤,臉上看不見一絲煩躁。
虞喬低頭和Alin聊著后面一些通告的事情,聊完從手機里抬頭,視線里周宴深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脖頸。
他昨晚坐在椅子里,陪了她一夜,必然沒睡好,渾身酸痛。
可醒來他提也沒提這件事,抱著她吻,將她思緒吻得亂七八糟,也忘記了這茬。
虞喬關上手機,順手塞回包里,思考著要說些什么,前方長長的車列開始緩緩移動。
周宴深開始開車,她沒措好的辭也就憋回了肚子里。
直到車停下,他解開安全帶,要送她下去,才被虞喬按住動作。
“就送到這吧,我助理在前面。”虞喬說。
周宴深眼神一頓,不知是想到什么,沒說話。
她解開安全帶,傾身靠近,纖細的手指微彎,靈活地穿過他的指縫,和他十指相扣。
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
她靠近,仰著頭,在他唇角輕輕地親了一下,一觸即離。
周宴深垂眸,視線里雪白-精致的耳垂泛起淡淡緋紅。
“周宴深,”她說,“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