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 第 81 章
◎我們都不會回到鳥籠的◎
等裴淮之醒來后, 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郭彤霞和太子幽禁起來,但任憑誰問他原因, 他都不說。
他只是踉踉蹌蹌去了鳳藻宮, 那里沈霜鶴仍舊平靜的在看書,裴淮之一把將書扔開,他雙目赤紅:“你如今,是不是很高興?”
沈霜鶴靜靜看著發了狂的裴淮之:“我有什么好高興的,若說高興,不過就是你終得了報應!”
“你!”裴淮之上前一步,他拽起沈霜鶴, 掐住她的脖頸:“沈霜鶴,你真是一個賤人!”
沈霜鶴被扼的呼吸困難, 她反而笑了起來:“裴淮之,四年前,你為了救郭彤霞腹中的孩兒, 卻狠下心, 不救珠珠的時候,你可想到, 會有這么一日?午夜夢回, 你有沒有想起珠珠?你有沒有聽到她在問,父皇, 你為什么不救我?”
裴淮之怔住, 扼住沈霜鶴的手, 也松開了, 他連嘴唇都是慘白的, 上天真是給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他為了救一個野種,親手殺了自己的小女兒!
他眼前似乎浮現出珠珠抱著他的腿玩鬧的場景,珠珠是那么活潑愛笑,她敬重他,喜愛他,但是他卻沒有救她!
沈霜鶴見他這樣,心中卻涌現出了一股快意,這股快意,是報復之后的快意:“你為了得到一個兒子,不惜冷落你的發妻,陷害你的弟弟,見死不救你的女兒,但是你沒有想到吧,那不是你的兒子,你為了一個不是你的兒子眾叛親離,我問你,你悔還是不悔?”
沈霜鶴聲聲質問,裴淮之卻不敢回答,他跌跌撞撞逃也似的離開了鳳藻宮,沈霜鶴頹然跌坐在地上,外面焦急等待的春朝第一時間沖了進來,將沈霜鶴摟入懷中:“娘娘,沒事了,沒事了。”
沈霜鶴喃喃道:“春朝,我報復了他,他這輩子最命根子的就是他的兒子,如今太子卻不是他的,他一條命都要氣掉半條,我報復了他,我為珠珠報仇了……”
春朝含淚道:“娘娘,您為小公主報仇了……”
“可是,為什么我的心里卻沒有我想要的痛快呢。”沈霜鶴輕聲道:“我為了自己的孩子,卻要了另一個無辜的孩子性命,小太子也才四歲,他什么都不知道……春朝,我這件事,做的到底對不對?”
春朝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半晌,她才道:“可是,他本來就不是皇上的孩子,他也不應該是太子啊,或許,他就不應該出生……”
沈霜鶴抿了抿唇,她更加茫然了:“你說的不對,他出不出生,不是他能決定的,他既然出生了,就是一條性命。”
“娘娘……是他間接害死了小公主……”
“不,你這更不對,他沒有害死珠珠,或者說,郭貴妃也沒有害死珠珠,害死珠珠的,是皇上。”沈霜鶴道:“不要把男人的錯誤,推到女人和孩子身上。”
春朝愣了愣,沈霜鶴苦笑一聲:“春朝,或許你覺的我好生奇怪,明明是我派人去查了太子身世,也是我親自揭穿他的身世,以此來報復裴淮之,但是我現在又在這里內疚這個孩子即將迎來的命運,這是不是一種偽善?”
“娘娘……”
“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現在到底在想什么。”沈霜鶴喃喃道:“如果……如果歲安在這里,就好了……”
她突然無比思念裴昭,她想靠在他懷里,說她覺的好累,說她不想再在皇宮勾心斗角下去了,她想回青竹書院,她想教書育人,她想過回平靜的生活。
可是,裴昭如今,到底在哪里呢?-
沈霜鶴思念裴昭,謝瑯也在為裴昭奔走,裴淮之病重之后上朝的第一日,謝瑯穿好朝服,盧婉為他系好腰帶,謝瑯欲言又止,但千言萬語,只化作一句:“婉婉,如果我回不來,你就另外找一個人,嫁了吧。”
盧婉眼眶紅紅的:“瑯哥,這件事,你非做不可嗎?”
謝瑯點頭:“非做不可。”
“就算冒著性命危險,也非做不可嗎?”
謝瑯又點頭:“非做不可。”
盧婉嘆氣:“我不會阻止你,因為我知道,你把賀夫子和長樂王當朋友,為了朋友,你也會去做這件事,但是,我想告訴你,我不會改嫁,你若活著回來,我陪你度過余生,你若死了,我會替你守墳。”
謝瑯剛想說什么,盧婉就用掌心堵住他嘴:“瑯哥,不要再說了,正如你非做不可,我也非做不可,誰讓我和你一樣固執呢。”
謝瑯眼神中竟是動容,他輕輕握住盧婉的手:“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謝瑯所說的非做不可的事,乃是要替長樂王裴昭申冤。
裴昭失蹤的這些時日,謝瑯并沒有閑著,他一直在與蘇荷木春三人四處尋找裴昭四年前蒙冤的真相,四年前,裴昭被去衣受杖,聲名狼藉,都是因為被誣陷□□婢女,還打死婢女丈夫,要讓裴昭順理成章的回到京城,贏得民心,必須要讓他這件事得到澄清。
謝瑯心中很是清楚,一旦太子非皇上親生的事情被揭發,那皇上無子,裴昭就是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只要裴昭洗脫了冤屈,加上裴昭又有了擊退回鶻的軍功,到時候宗室和群臣護著,裴淮之也不敢輕易對裴昭下手了。
如今三人已經將當年事情查的七七八八,謝瑯打算,在金鑾殿,上朝的時候,當眾說出真相。
只是,裴淮之會不會惱羞成怒,殺了他,就不得而知了。
盧婉在緊張的等著,蘇荷和木春在陪著她,木春都不敢說話了,倒是蘇荷還在柔聲寬慰著盧婉:“謝大人一定會沒事的。”
“但愿如此。”盧婉呆呆道。
蘇荷道:“謝大人也是為了夫子著想,夫子已經不能再在宮中呆下去了,她雖報復了皇上,但心中一定無比痛苦。”
盧婉點了點頭:“賀夫子的快樂,是在宮外,是在青竹書院,是在挽救更多的女孩兒之中,而不是多高的地位,多少男人的肯定,她就算重新做了皇后又怎么樣呢,對她來說,還不如做一個清貧的夫子。”
“皇宮對夫子來說,就是一個大鳥籠。”蘇荷道:“我們這些認識夫子的人,都希望她再也不要回到那個鳥籠。”
“這就是我不阻止瑯哥的原因。”盧婉道:“我沒讀過書,不會什么道理,但是,我真的希望賀夫子和長樂王能過的幸福,而不是被重新關回那個鳥籠。”
一直聽著的木春終于插了一句嘴:“不,我們都不會回到鳥籠的。”
三人靜默了,此時跟著謝瑯入宮的下人也急匆匆回來了:“夫人,大人被皇上打入大牢了!”
盧婉大急:“怎么回事?”
在下人的娓娓道來中,三人才知道,這是裴淮之得知太子身世后的第一次上朝,他氣病了好幾日,今日才勉強支撐身體來上朝,群臣自然是一無所知的,他們還是如同以往一樣啟奏政事,朝會尾聲的時候,謝瑯忽然站出來說,四年前,裴昭那件事,有冤。
謝瑯拿出這些時日他查找的證據,他們開了琥珀還有琥珀丈夫的棺,證實婢女琥珀并非被裴昭奸殺,而是被人硬生生抓著腳投入井中而亡,琥珀的丈夫也不是被打死,而是被人毒死,謝瑯說到最后,他說指使這一切的人是時任皇宮都尉王晉,不過王晉在一年前就病死了,所以也無從對證了。
但是誰都知道,王晉就是裴淮之的親信,沒有裴淮之的指使,他哪里敢去陷害一個王爺?只不過謝瑯到底不敢直指裴淮之是幕后兇手,而是將一切事情推到已死的王晉身上。
就算如此,裴淮之還是勃然大怒,他當場就要斬了謝瑯,這時林相等人齊齊下跪,求裴淮之饒謝瑯一命,眾人其實也心知肚明,幕后指使之人是裴淮之,但是他們還能因為此事罷黜皇帝不成?只是雖不能罷黜,每個人心里還是有桿秤,這桿稱,就是人和畜生的分別,群臣都在為裴昭不平,覺的裴淮之這個哥哥做的實在太不地道,所以才紛紛愿意站出來,保住謝瑯性命。
裴淮之在群臣的反對下,加上太子身世,他更加氣急攻心,一口血又吐了出來,當場昏迷在金鑾殿上,皇帝氣昏了過去,林相于是趕緊嚷嚷,先把謝瑯收監,之后再議罪,這樣終于保住他性命了。
盧婉松了一口氣,但又覺的這口氣還沒松,她站了起來:“我要去找林相,希望他看在和瑯哥父親的情分上,再幫幫瑯哥。”
“我陪夫人去。”蘇荷道。
不過兩人還沒出門,就在門口遇到了一行人。
為首的微微抬起斗笠,斗笠下方,是一個相貌英俊的少年,蘇荷驚道:“長樂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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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 ☪ 第 82 章
◎真相◎
裴昭一路隱姓埋名, 和斡兀立葉掩翠一起回到了京城,他到京城后,便聽說了謝瑯入獄的事, 于是急匆匆來到謝府, 盧婉等人告訴了他事情經過,裴昭扼腕道:“謝大人真是……唉!”
盧婉道:“相公雖然被關進大牢,但是他并不后悔。”
斡兀立插了一句:“這個謝瑯我聽過,說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沒想到文弱的中原人也有這樣的勇氣。”
盧婉聽了覺的不太舒服,她又見斡兀立高鼻深眸,看著一副異族人的長相, 心中揣測此人乃是回鶻人,于是道:“我們中原人雖看著文弱, 但照樣能將回鶻人打的落花流水。”
斡兀立哈哈大笑:“打回鶻人打的落花流水?好!”
盧婉詫異了,葉掩翠趕緊道:“奎木狼,閉嘴!”
她不好意思對盧婉笑了笑:“姐姐, 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別介意。”
裴昭心事重重:“沒想到太子也不是皇兄所出,皇兄還為了他, 誤了珠珠性命, 唉!”
木春快人快語:“這是皇上的報應,誰讓他為了一個野種, 不救自己的女兒!”
裴昭覺的這兩個字有些不妥, 于是道:“一個四歲的孩子, 只是母親固寵的工具罷了, 不是他自己選擇來到這世上的, 還是不要用野種這兩個字來稱呼他了。”
木春撓了撓頭:“也是……”
蘇荷道:“我們還是別看皇上笑話了, 先來看看怎么救出夫子和謝大人吧。”
裴昭道:“我們這次回京,倒不是一無所獲。”
“哦?此話怎講?”
裴昭瞧了眼斡兀立,斡兀立慢悠悠道:“我給大憲皇帝帶來一個情報,我相信他會對這個情報感興趣的,也許,我們可以用這個來交換你們要救的人。”
蘇荷問:“是什么情報?”
斡兀立道:“大憲皇帝,身邊有一個奸細,還是他最相信的人,這個人會危及他的江山,所以我相信,他一定會選擇江山,而不是無聊的愛情的。”-
裴昭拜會過林相和宗室等人后,才入了宮,裴淮之已經知道他未死了,他雖纏綿病榻,但仍不想讓裴昭看輕,而是強撐著來到大殿接見他,剛見到裴昭,裴淮之還是假裝成高興模樣,說他居然死里逃生,真是可喜可賀。
兩兄弟面和心不和的互相寒暄了幾句,裴昭問:“皇兄,臣弟的妻子呢?”
一聽到妻子兩個字,裴淮之又是一陣火起,他冷下臉:“什么妻子?”
“臣弟的妻子賀霜,在臣弟離開京師前就被皇兄接到宮里,臣弟如今已經回來了,自然要接她回長樂王府。”
裴淮之冷聲道:“接她回長樂王府?裴昭,你的妻子,當真只是賀霜嗎?”
裴昭道:“皇兄,她是不是賀霜,已經無關緊要了,重要的,她是臣弟明媒正娶的妻子。”
裴淮之冷笑了一聲:“是么?她到底是你的妻子,還是朕的妻子?朕還沒有死,你不但覬覦朕的皇位,還覬覦朕的妻子么?”
裴昭抿了抿唇:“臣弟從未覬覦過皇兄的皇位,皇兄之所以對此耿耿于懷,無非是受人挑唆,誤以為母后讓父皇更改太子人選,所以怨恨母后,怨恨父皇,也怨恨我。”
裴淮之拍案而起:“住口!”
“臣弟所言句句屬實,為何要住口?”裴昭轉頭,喝了一聲:“周安,進來!”
門外弓著腰伺候的周安聽到,他面色未變,似乎早已預料到有這么一天,他緩步進來,跪倒在地:“長樂王有何吩咐?”
裴昭道:“我這次死里逃生,遇到一個回鶻人,得知了一件很是震驚的事,那回鶻人說,你與回鶻早有勾結,并且三番四次想置沈皇后于死地,只因要挑起我和皇上的沖突,你想讓我和皇上兄弟反目,我們越痛苦,你就越痛快,是嗎?”
周安裝出一副詫異神情:“奴不知道殿下在說什么。”
裴昭從身上拿出一串翡翠手串,扔到地上:“你還狡辯,你好好看看這是什么?”
這翡翠手串,不但周安認識,裴淮之更認識,因為那是他一時興起賞賜給周安的物事,這翡翠手串乃是龜茲進貢,獨一無二,價值連城,裴昭道:“這便是你送給回鶻王示好的禮物,你還不承認?”
周安道:“這手串奴是丟了,卻不想,原來是被回鶻盜去的。”
裴昭笑道:“周總管,你也不用負隅頑抗了,你寫給回鶻王的信,可有一打那么厚呢,我能拿到這手串,難道還拿不到那些信嗎?”
周安的臉色終于變了,裴淮之敏銳發現他的變化,他顫顫巍巍站起:“周安……你……”
周安與他從小相伴,是他最信任的人了,裴淮之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周安也會背叛他。
裴昭拱手道:“皇兄,周安除了勾結回鶻謀權篡位外,還諂媚進讒,挑撥你我兄弟關系,其實母后從未對父皇說過換太子,皇兄之所以覺的母后對您感情淡薄,那是因為母后在人生最后幾年,已經萬念俱灰,她對自己都無法去照顧,又怎么能照顧皇兄呢?”
“萬念俱灰?”裴淮之不太相信:“她貴為皇后,有什么好萬念俱灰的?”
殿外,忽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女子嘆息:“她就是因為貴為皇后,才萬念俱灰的。”
來人正是撫養裴淮之長大的廢后劉氏,如今的白馬庵尼姑摒塵,而扶著她走來的,卻是沈霜鶴。
裴淮之見到劉廢后,先是一怔,然后快步走下寶座,他神色蒼白,眼神復雜,但一句“母后”卻不自覺脫口而出,劉廢后也沒想到他還喊自己母后,她愣了愣,然后才紅了眼眶:“皇上,是老尼,對不住你啊。”
劉廢后老淚縱橫,她后悔萬分,她當初不該因為嫉妒懿德皇后,就生生將她剛生下來的孩子裴淮之奪走,而且十年如一日的在裴淮之面前灌輸懿德皇后的不好,這才讓裴淮之與懿德皇后母子感情淡薄,等她被廢貶入白馬寺為尼后,她又陷入了無休止的怨恨之中,這數年她漸漸想通,生活也歸于平靜,裴淮之屢次派人接她回宮,她都不想回去,可是她卻不知道,原來裴淮之一直深受幼時的夢魘而擾,以致于周安稍一挑撥,他就相信生母懿德皇后不喜愛他,寧愿跟先帝吹枕邊風要改立小兒子裴昭為太子,也不愿意給他一條活路,一步錯,步步錯,導致裴淮之與裴昭兄弟感情生惡,不死不休。
劉廢后痛哭流涕:“一切罪責,都是自老尼而起,但懿德皇后,著實對你,沒有半點錯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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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 ☪ 第 83 章
◎你能否與朕,繼續當一對夫妻?◎
裴淮之都呆住了:“母后, 你是被裴昭所逼,才說出這些謊言的,對不對?”
“這不是謊言。”劉廢后哭道:“老尼在皇上幼時所說的, 才是謊言, 懿德皇后從來沒有不愛皇上,相反,她十分疼愛皇上,因為老尼奪走了皇上,她曾經跪在老尼宮殿之外一天一夜,就為了見皇上一面,只是老尼當時被嫉妒蒙蔽了雙眼, 一直在您面前說她的壞話,才讓您誤以為她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了您, 其實不是這樣的。”
劉廢后娓娓道來,說出懿德皇后每年都為裴淮之縫制衣裳鞋子,送到寢宮, 但都被她無情扔掉, 還有懿德皇后曾經在病時支撐身體,站在寒風中幾個小時, 只為了裴淮之出來玩耍時看他一眼, 懿德皇后的確十分疼愛裴淮之,至于為什么裴淮之覺的她愛裴昭而不愛他, 那大概是因為在裴淮之回到懿德皇后身邊時, 懿德皇后已經身心俱疲, 她越來越懷疑自己存在這世間的意義, 她每日都在扮演一個溫順的妻子, 一個賢德的皇后, 可是,她的內心卻在憎惡先帝,因為是先帝讓她家破人亡,她一邊憎惡,一邊又在愧疚,因為先帝對她的愛真摯又唯一,她就這般被自己內心所折磨,折磨到愈發痛苦,愈發衰弱,最后纏綿病榻,藥石無靈。
劉廢后道:“她不是不愛你,她是沒有力氣愛你了,而長樂王當時年紀小,生性又活潑,就算母親沒有力氣愛他,他也不知道,而是還在母親膝下撒歡兒,這才讓你產生了錯覺,覺的懿德皇后偏愛裴昭一些,其實并非如此。”
裴昭聽到這里,他也眼眶通紅,在母后最后的歲月中,他渾然未覺,他并沒有發現母親當時內心有多么糾結和痛苦,他也并沒有發現她日益憔悴的面容乃是心病所致,劉廢后說他當時是年紀太小沒有察覺,可是,如今想來,卻讓他無法原諒自己。
沈霜鶴也發現他的異常,她走到裴昭身邊,輕聲道:“歲安,這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
裴淮之此時已經沒有閑心去管沈霜鶴,他失魂落魄,劉廢后哭道:“試問懿德皇后如此疼愛皇上,又怎么會要求先帝廢了皇上,立長樂王為太子呢?這絕對是有人刻意挑撥。”
裴淮之忽然暴怒起來,一直以為支撐他的信念似乎崩塌了,他怒道:“不,這不是真的,不是!”
劉廢后眼神漸漸失望,她沒有再喊裴淮之“皇上”,而是如兒時那般含淚輕聲喊了句:“述兒……”
她慢慢道:“不要再恨長樂王,也不要再恨懿德皇后了,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再有執念,折磨你自己了。”
說罷,她竟然一頭撞到柱子上,血濺三尺,以死來明志。
眾人瞬間都呆住了,裴淮之也步履不穩地奔了過來,他雙膝一軟,跪在這個撫養他長大,但是也害了他一生的養母面前,然后他慢慢轉頭,看向差點被他害了性命的裴昭,看向被他一手推開的沈霜鶴,他到底做了什么?他本來擁有最敬愛他的弟弟,最溫柔賢惠的妻子,可是,他卻被內心的妒意驅使,將一切都毀滅干凈。
裴淮之心中是又痛又悔,連番打擊下,他喉嚨一口鮮血噴出,裴昭連忙過來攙扶,卻被他一把推開,他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看向周安:“周安,是你告訴朕,母后意圖說服父皇改立太子的,你為何要這么做?”
周安眼見大勢已去,他忽輕笑了一聲:“的確是奴刻意挑撥,制造謠言,也的確是奴三番五次要殺了沈皇后。”
沈霜鶴不由道:“為何?我并未得罪過你。”
“娘娘是并未得罪過奴,甚至還對奴有恩,奴想報復的,不過是皇上與長樂王罷了。”
周安終于傾瀉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恨意:“奴的父親,因為牽連進衛相一案,身首異處,而奴也被罰入宮中成了太監,但是這大憲,從上到下,從先帝到皇上,所有人,都知道衛相是無辜的,奴的父親也是無辜的,他和衛相不過是穩固帝位的犧牲品罷了,但憑什么他要做犧牲品?憑什么皇帝就能隨意決定一個人的生死?哼,衛相的女兒懿德皇后,她也在痛苦這個問題,她最終選擇內耗而死,但奴不愿意,奴要報仇,要讓你們兄弟二人自相殘殺,奴要讓先帝看看,一個奴才,是如何讓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眾叛親離的,這對于所謂的皇權,豈不是莫大的諷刺嗎?”
“你!”裴淮之氣急:“你這個狗奴才!”
周安的面容漸漸平靜:“奴本來不需要當奴才的,讓奴進宮當奴才的,不是皇上的祖父么?說起來,他也算是自食其果了。”
裴昭抿唇,他雖然同情周安的遭遇,但是也痛恨周安為了達到自己目的與回鶻相勾結,于是道:“周安,但你的陰謀如今已經敗露,你輸了!”
“奴沒有輸。”周安忽看著嘴角染血的裴淮之:“皇上,您時日無多了。”
裴昭大驚:“你說什么?”
周安愈發平靜:“奴早就在皇上的飲食中下了毒,皇上已經時日無多了,這算是奴,最后的報復吧。”-
太醫來后,診斷結果是裴淮之果然時日無多,周安下毒下的十分巧妙,每次劑量并不多,但日積月累,就成了催命的符咒了,太醫還說,裴淮之本來毒發的沒那么快的,是近日來連番刺激,這才加速了毒發,他的性命,恐怕也就在這三月之間了。
裴淮之性命危在旦夕,他卻突然想通了,最折磨他的心結如今已解,生母并沒有放棄過他,而且自始至終都疼愛著他,那他也根本不需那般憎惡裴昭了,如今他已經什么都沒有了,性命沒有了,兒子沒有了,妻子沒有了,大限將至,人也會變的善良很多,思及周安的怨恨,裴淮之并沒有讓他當眾受刑,而是送他一杯毒酒,留了全尸。
至于郭彤霞母子,沈霜鶴倒是過來為他們求情,沈霜鶴道:“郭彤霞縱然該死,但是小太子是無辜的,他也只是一個四歲的孩子而已,什么都不知道。”
裴淮之出乎沈霜鶴意料的點了點頭,他道:“小太子也離不開母親,霜鶴,這件事,你去辦吧。”
沈霜鶴覺的十分詫異,她重復了遍:“我去辦?”
裴淮之點頭,他道:“以前種種,都是朕的過錯,若非朕執念太深,郭彤霞也不會鋌而走險,朕如今大限將至,還有什么看不開呢?”
沈霜鶴看著裴淮之蒼白的面容,她心中忽然涌現出莫名的難過,裴淮之咳了兩聲:“霜鶴,這三個月,你能否與朕,繼續當一對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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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 第 84 章
◎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了?◎
沈霜鶴本想說不能, 但是看到裴淮之期盼的眼神,她忽感覺有些酸楚,人之將死, 其言也善, 更何況,這是曾和她同床共枕七年的人。
但是一句“可以”,她也說不出口,只能低著頭一言不發,裴淮之見如此,也不逼她,而是道:“沒關系, 你陪朕在身邊就好。”
沈霜鶴抿了抿唇,道:“妾先去看看郭貴妃。”
然后她就匆匆離去了, 看都不敢看裴淮之,她生怕她看了,就會心軟-
椒房殿如今已是禁地, 四周把守的嚴嚴實實, 郭彤霞看到沈霜鶴的第一眼,原以為她是來送自己上路的, 她跪下磕頭, 不是為自己乞命,卻是為太子。
但是沈霜鶴卻告訴她, 皇上無意殺她, 而是愿意放她和小太子出宮, 郭彤霞怔住, 她試探問道:“是因為妾是宣陽公主的母親嗎?”
沈霜鶴道:“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真正的原因, 大概是皇上看開了吧。”
“看開了?可是天底下哪個男人,會愿意看開這種事情?”郭彤霞不相信:“更何況,他是皇上。”
“皇上已經大限將至。”沈霜鶴頓了頓:“是周安下的毒,太醫說,皇上約莫也就這三個月的時間了。”
郭彤霞聽后,猶如晴天霹靂,她下意識問:“為什么?怎么會?”
“周安對皇上心存怨恨。”沈霜鶴慢慢將當日周安的話講了出來:“他在獄中也招認,太子的身世,也是他唆使你做的,而當日冷宮失火,也是他的過錯,你只是被他所迷惑。”
“他……他為什么這般說?”
沈霜鶴搖搖頭:“不知道,也許,他良心發現了吧。”
“那周安他怎么樣了?”
“已經死了。”沈霜鶴淡淡道。
郭彤霞怔住,她喃喃道:“是,都犯下這種大罪,怎么可能不死呢?但是他死前,居然將所有的罪過都攬在他自己身上……”
她面容是失魂落魄,沈霜鶴瞧著,倒覺的周安之死,與裴淮之將死,倒是前者對郭彤霞的打擊更大些,她心中覺的奇異,但轉念一想,郭彤霞也是因為衛相一案獲罪入宮,她與周安其實乃是同病相憐,而也是周安,將她從一個洗衣婢,扶持成當朝貴妃,其中的艱險辛苦,恐怕也只有他們二人知道,那郭彤霞對周安的感情,到底是利用、依賴,或者還有其他?
沈霜鶴本覺的心驚,但忽一想,無論郭彤霞對周安是什么感情,那都再正常不過,這些年,只怕周安陪伴郭彤霞的時間,比裴淮之都要多了,而周安在死前將所有罪過一人攬下,或許,他也沒有他自己所供述的那般萬念俱灰,只剩下報仇的心思。
沈霜鶴嘆了口氣,她將地上的郭彤霞扶起:“你走吧,帶著小太子去宮外,好好過日子吧。”
郭彤霞低著頭:“你不恨我嗎?”
畢竟她曾經想置她于死地。
沈霜鶴搖搖頭:“不恨。”
“為什么?”
沈霜鶴道:“那不是你的過錯。”她有些迷惘:“如果有朝一日,這個國家的男子,只能娶一個妻子,或許,女人之間,就不會彼此爭斗了。”
郭彤霞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沈霜鶴微微一笑:“我送你出宮吧,以后的日子,不比宮中富貴,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送走了郭彤霞和小太子,沈霜鶴忽覺有些惆悵,她其實真的不恨郭彤霞,雖然她以前和她爭寵,對她也并不算友好,但是她從不認為那是郭彤霞的錯,郭彤霞從小的環境和眼界就決定了她要將男人當救命稻草,為了得到這根救命稻草,她才要將其他人都除掉,沈霜鶴只覺得她自己的眼界也并沒有比郭彤霞高多少,她以前何嘗不覺得自己是根藤曼,要一聲依靠著裴淮之這根樹,是出宮后,她才發現,原來女子一人,也可以活的很精彩。
郭彤霞幼時過的比她要艱難太多了,本來就是苦過的人,所以沈霜鶴相信,就算到了宮外,她也終將尋到一條自己的出路的。
沈霜鶴回宮時,遇到了裴昭。
少年郎似乎是瘦了些,但是眼神依舊澄澈明亮,沈霜鶴看著他,兩人對視,微微一笑。
裴昭大步邁了過來,以前一直是他主動走向她,這次也是一樣,但沈霜鶴卻忽然道:“歲安,你停一下。”
裴昭愣住,但還是依言停下,沈霜鶴抿唇笑了笑,然后她一步一步,走到裴昭面前,她伸出手,摟住裴昭勁瘦的腰。
裴昭整個人都呆住了,這還是沈霜鶴第一次主動向他靠近,沈霜鶴靠在他懷中,喃喃道:“歲安,我很想你。”
裴昭臉都紅了,他手都不知道往哪擱,半晌后,他才琢磨出沈霜鶴話中意味:“你……想我?”
沈霜鶴點頭:“是的,想你。”
裴昭高興到忘乎所以,他吭吭哧哧:“你……真的很想我嗎?”
沈霜鶴似嗔非嗔,白了他一眼,她摟緊裴昭,靠在他胸前道:“你到底還要問第幾遍?”
“對不起,我只是太高興了……”
裴昭再三確認后,才敢伸出手,摟住沈霜鶴纖細的腰肢,他小心翼翼將頭埋在沈霜鶴脖頸:“霜娘,我覺的我在做夢一樣。”
“為什么?”
“你……你居然說想我……我真的太高興了……”
“妻子想丈夫,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裴昭細細咀嚼她話中的“妻子”、“丈夫”四個字,他不敢相信地問:“你……你愿意做我的妻子了?”
“難不成你要反悔?”沈霜鶴幽幽道:“拜過天地,不能反悔啦~”
“不,不反悔!”裴昭興奮到差點跳起來:“我死都不可能反悔!”
“欸~”沈霜鶴用手堵住他的嘴:“好不容易回來,別說這種話。”
裴昭大力點頭,他忽抱起沈霜鶴,抱著她轉了好幾個圈,沈霜鶴被嚇得尖叫:“停……停下!”
裴昭停住,將沈霜鶴放了下來,他嘻嘻一笑:“我太高興了,霜娘,你終于接受我了,我真是太高興了!”
沈霜鶴低頭淺笑:“其實,哪是什么終于……”
裴昭一臉不解:“此話何意?”
沈霜鶴臉上飛起紅暈,她輕輕將裴昭一推,將他推離自己,然后她撂下句“自己想”,就頭也不回地逃了。
裴昭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還真努力想著沈霜鶴的話,等等,霜娘說,哪是什么終于,那意思不就是她早就接受他了嗎,她早就喜歡自己了?
裴昭差點沒又蹦起來,他連忙朝著沈霜鶴的背影追去:“霜娘,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你跟我說啊~”
他越喊,沈霜鶴跑的越快,沈霜鶴心中含羞,只想著裴昭真是個呆子,她快步走著,但忽然停下腳步。
前方,是面容蒼白、唇角染血的裴淮之。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后天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