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那日, 蕭寶姝本在做一件棉衣,春日過了,夏日也快過了, 冬季很快就要到了,西州的冬日又格外冷,比京城要冷多了,表哥雖然在西州住了五年,但是他自幼是在京城長大的, 想必對西州氣候也不會太習慣, 所以她一直在親手做棉衣,準備表哥回來時, 送給他。
她正仔細穿著針, 忽然丫鬟興沖沖來報:“姑娘姑娘~”
丫鬟沒敲門就進來了,冒冒失失的,蕭寶姝銀針刺到了手上, 戳出了一個血點。
小丫鬟自覺闖了禍,正惴惴不安呢, 蕭寶姝將手指含到嘴中, 抿了抿, 然后才說道:“沒關系的,不流血了,小梅,什么事啊?”
小丫鬟這才小聲道:“將軍回來了。”
“真的嗎?”蕭寶姝興沖沖站起來:“他在哪里?”
“已經快到將軍府門口了。”
陸從風去打仗, 一去就是兩個月,蕭寶姝已經很久沒見到他了, 也不知道他手臂傷可好了, 她立刻放下棉衣:“我去看看。”-
蕭寶姝急匆匆地來到將軍府門口, 只見百姓擁在路邊,夾道歡迎,將士們騎著高頭大馬,身穿黑色鎧甲,手執“陸”字軍旗,一個個神采飛揚,意氣風發,滿心滿臉都是自豪神色,蕭寶姝踮起腳尖張望著,她一眼看到了在隊伍前方的陸從風,陸從風頭發束起,銀鞍白馬,脊背挺直,端的是英姿煥發,玉樹臨風,他手臂已經沒有用小夾板固定,看起來應該是好了。蕭寶姝無法按捺住心中喜悅,她不由踮著腳,拼命向陸從風揮手致意,但陸從風似乎沒有注意到她,蕭寶姝一怔,再仔細一看,卻發現陸從風的神情并不如其他將士一樣高興,他好像有些心事重重,而且眉頭微皺,不知在想什么。
蕭寶姝怔了怔,表哥很少露出這種心事滿懷的神情,他一向是瀟灑不羈的,尤其現在打了勝仗,他更應該高興,按照他的性格,早就迫不及待回府和朋友痛飲三天三夜了,如今這是怎么了?
陸從風慢吞吞騎著馬,蕭寶姝這才注意到他身邊還有一輛馬車,馬車也慢悠悠地跟著陸從風,一直行到將軍府門口。
陸從風下了馬,他這才注意到門口的蕭寶姝,他一愣:“七娘……你怎么來了?”
“我……”蕭寶姝還沒回答,忽然馬車中傳來一聲嬌吟:“表哥,我腿酸~”
“表哥?”蕭寶姝疑惑:“兄長,這馬車中,是誰啊?”
陸從風面色凝重:“她……”
蕭寶姝見陸從風不好回答,于是看向陸從風身旁老秦和霍青:“這是誰啊?”
老秦和霍青挑了挑眉,聳了聳肩,意思是,不好說。
這時顏鈺聽到消息,從軍營趕了回來,她十分高興:“將軍,您回來了!”
她話音未落,馬車中,忽然一只柔若無骨的手挑起車簾,然后是一張美的驚心動魄的臉,那張臉明艷如桃花,灼灼如春柳,明明不施粉黛,但卻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青絲如瀑,肌膚勝雪,似是神女下凡來。
云七娘的皮囊,也不可謂不美,但和眼前這張臉相比,也差了太多,顏鈺看著,只覺得,這張臉,大梁第一美人都當得。
馬車中女子挑起車簾,笑吟吟地揉著腿,然后對陸從風撒嬌道:“表哥,我腿酸,你抱我進去吧。”
老秦和霍青聳肩,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但是顏鈺一臉愕然,蕭寶姝也一臉愕然。
顏鈺愕然的是,這女子叫陸從風表哥?眾所周知,將軍除了幾個公主表妹,就只有一個嫁給太子的蕭姓表妹,那蕭氏讓他刻骨銘心,念念不忘,而公主顯然是不可能來這西州了,那這女子,難道是蕭氏?
可是蕭氏,不是已經死了沒?
那她是誰?
蕭寶姝瞪大眼睛,一臉愕然,她愕然的是,為什么這個女子,和她借尸還魂前的那張臉,長得一模一樣?
她到底是誰?-
那女子撒嬌后,見陸從風沒有動,于是又嬌嗔道:“表哥,你抱我進去嘛~”
陸從風瞧了瞧蕭寶姝,似乎有些尷尬,他沉聲道:“你自己下來走吧。”
“我不要~”那女子生了氣,眼眶也紅了起來:“人家受了這么多苦,才見到你~你現在連抱我都不愿意抱,明明小時候,遇到泥水,你都背著我過去的,嗚嗚,你不疼我了~”
陸從風:“……”
那女子更生氣了:“好,你不理我,那我就回北戎去,讓那群北戎人糟蹋去!”
“別胡說!”陸從風斥道。
那女子笑道:“那你抱我進府。”
陸從風拗不過她,只好將她打橫抱起,那女子驚呼一聲,咯吱一笑,然后雙臂柔若無骨,摟住陸從風的脖頸:“我就知道,表哥對我最好了。”-
蕭寶姝和顏鈺兩人簡直是呆若木雞,陸從風抱著那女子進府,臨走前,還無奈和蕭寶姝說了句:“等下再和你解釋。”
那女子這才注意到蕭寶姝,她探究似的上下打量了蕭寶姝一眼,然后又摟緊陸從風的脖頸,嗲聲嗲氣道:“表哥,我們快進去嘛~”
陸從風無奈抱著她進去,顏鈺終于忍不住問霍青:“那個女人到底是誰啊?”
霍青剛想回答,但是那女子耳朵很尖,她從陸從風懷中探出頭,語笑嫣然:“我是你們陸將軍的表妹,蕭寶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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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那女子完全走后,霍青和老秦才完完整整,把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顏鈺,原來陸從風率著他們迎擊東夏王,東夏王不堪一擊,倉皇逃竄,是夜,他們突襲東夏王,火燒營帳,北戎潰不成軍,敵營互相踩踏,死傷無數,陸從風他們沖到東夏王的營帳中,沒看到東夏王,卻看到一個瑟瑟發抖的美人。
美人一見到手拿刀劍的他們,先是嚇得驚聲尖叫,待看到陸從風,確實驚喜萬分,一頭撲到他懷中,連聲叫著:“表哥。”
陸從風看到她,也是十分驚訝,剛叫出一聲:“寶姝”,卻又一把將她推開:“不,你不是寶姝。”
但那美人立刻眼淚汪汪:“表哥,你連寶姝都不認得了嗎?”
說罷,竟然暈倒在陸從風懷中。
從俘虜的口中,他們得知這個美人是東夏王在進犯西州途中虜獲的,但是美人腦子卻不太好,說話顛三倒四的,也不會說北戎話,只會說“表哥”二字,東夏王還來不及享用,就被突襲了,不得不扔下她逃跑。
美人醒后,更加是賴上了陸從風,她自稱是陸從風表妹,名喚蕭寶姝。
而且這個美人嬌氣的很,吃飯要陸從風喂,走路要陸從風抱,陸從風稍微不從,就要死要活,霍青表示,他們實在沒見過這樣的矯情女子。
借尸還魂到云七娘身上的蕭寶姝聽完后,心里只有一句話,她在撒謊!
因為我才是蕭寶姝!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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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2 章
西州軍營中, 在流傳一個沸沸揚揚的傳言,說陸朗將軍表妹死而復生了,現在正住在將軍府呢。
將士們不由都替陸從風開心, 早就聽說將軍二十三歲仍未娶親,是因為心中仍然忘不了他表妹,他們都替自家將軍發愁呢,如今沒想到將軍表妹死而復生,簡直是太好了。
只是, 當將士們向老秦等人打聽將軍表妹時, 老秦和霍青都是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等再追問, 老秦直接吞吞吐吐道:“美則美矣, 就是有些奇怪……”
“奇怪?”將士們面面相覷:“怎么奇怪了?”
只是再怎么問,老秦都不說了-
而老秦口中奇怪的陸從風表妹,此刻正端著一碟糕點, 連門都不敲,就徑直闖到陸從風書房:“表哥, 吃些點心吧。”
陸從風正在寫著捷報的奏折, 看到她進來, 他臉一沉:“下次進我書房前,必須要先敲門,否則,我就拿你當北戎奸細論處。”
對面美人嘴一撇, 眼一紅,又準備掉珍珠淚了, 陸從風又道:“還有, 以后不準再叫我表哥。”
美人撒嬌:“為什么?”
陸從風道:“你心里清楚, 你根本不是寶姝。”
“我怎么不是蕭寶姝了?”美人含淚道:“你看看,我和蕭寶姝長得一模一樣。”
“就算你和她長得一模一樣,你都不是寶姝。”陸從風強調:“我和表妹從小一起長大,無論她是什么模樣,我都能認出她。”
“哼,你說我不是蕭寶姝,那你說說我是誰?”
陸從風頭疼,她又開始胡攪蠻纏了,他冷著臉道:“反正在這將軍府,你不許自稱是蕭寶姝。”
“為什么偏偏不讓我在將軍府自稱是蕭寶姝?”美人笑臉盈盈:“難道這將軍府,還有另一個蕭寶姝?”
陸從風臉色更加難看了:“你勿要裝瘋賣傻,若不是……”
那女子搶著道:“若不是我這張臉,將軍早就對我大刑伺候了,有了這張臉,就舍不得了。”
陸從風輕哼了一聲,那女子忽然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你不要生氣,你不讓我叫蕭寶姝,我不叫就罷了,那你給我想個其他名字吧。”
陸從風敷衍道:“名字?好,那日東夏王是在常樂湖畔扎的營帳,你以后就叫常樂吧。”
“常樂?知足常樂,也挺好的。”
“你要是沒什么事,就先下去吧,我還要寫奏折。”陸從風下了逐客令。
常樂這才想起來,她是來給陸從風送點心的,于是她將手上碟子放在桌上:“這些糕點是我在廚房拿的,特地送給你吃。”
“知道了,下去吧。”陸從風繼續逐客令。
常樂撇撇嘴,吐了吐舌頭:“好心當作驢肝肺。”
說罷,她就自顧自拿了塊酥糖,放在嘴里嚼了嚼,只是剛嚼一下,她就吐了:“太甜了吧。”
陸從風抬眸道:“寶姝最喜歡吃甜食了,所以你還敢說你是蕭寶姝?”
常樂愣了愣,她忽賭氣似的將碟子中所有酥糖都塞到嘴中,然后道:“你看,我也喜歡吃甜食。”
陸從風無語:“不要……”
“不要裝瘋賣傻。”常樂道:“這句話我都會背了,哼,你不樂意看到我,我走!”-
常樂一甩兩個麻花辮就出去了,她走之后,霍青才進來,陸從風道:“有沒有查到常樂的底細?”
“常樂是誰?”霍青一臉懵。
陸從風無奈道:“就是那個自稱我表妹的女子。”
“哦~”霍青恍然大悟:“那女子瘋瘋癲癲的,說話顛三倒四,我雖加派人手去查她底細,但是卻一無所獲,看來,只有她自己說出來了。”
陸從風沉吟道:“她雖然說話顛三倒四,但我卻覺得,她心中和明鏡似的,未免像表面那樣瘋瘋癲癲,否則,她也不可能在東夏王手中全身而退。”
霍青不解:“將軍,既然您覺得她是在裝瘋,那為何還放心留她在將軍府?”
陸從風道:“既然她存心讓我在東夏王營帳發現她,又頂著和我表妹一模一樣的臉,想來是有心人想安插她留在我身邊的,既然如此,那不如將計就計,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他頓了頓,眸中隱隱有些不快:“何況,她長得和我表妹一模一樣,若放她出去,不知會做出什么事情,壞我表妹清譽。”
霍青道:“將軍說的對,她既然頂著和將軍表妹一模一樣的臉,那在將軍府發瘋,總比出去發瘋強。”
“我已經讓人盯著她了。”陸從風又道:“對了,你務必要讓她離七娘遠點。”
“為何?七娘雖然柔弱,但看起來,也不會被那常樂欺負了。”
陸從風欲言又止:“總之,讓她離七娘遠點就對了。”-
霍青雖然不解,但仍然照做,可是他雖盡量讓常樂不去七娘的院子,但七娘卻會找上門來。
蕭寶姝很是憋屈,她心想,如果有一個人,頂著和你一模一樣的臉,還竊取你的身份,換做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當無事發生。
蕭寶姝就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和顏鈺去了常樂居住的院子,霍青正在暗中盯著常樂呢,看到她們時,他一愣:“七娘?阿鈺?你們怎么來了?”
顏鈺冷著臉:“霍青,你告訴我,那個女人,真的是將軍表妹嗎?”
“你說常樂嗎?”
“常樂是誰?”
“就是將軍表妹,將軍給她取了個新名字,叫常樂。”
“常樂?”蕭寶姝一愣:“ 不生不滅,常樂我凈,常樂,倒真是個好名字。”
蕭寶姝自己都沒發現,她這話說出來酸溜溜的,不過霍青為人粗獷,沒聽出來,顏鈺倒是瞧了她一眼,然后咳了咳,道:“七娘,我們是來見那個常樂的,就不要糾結其他了。”
蕭寶姝這才發現自己失言,她說道:“阿鈺說的對,霍青,我和阿鈺要找常樂。”
霍青撓頭:“可將軍說,讓七娘你離她遠點。”
陸從風那句話,在霍青口中說出,全然變了味道,可偏偏霍青還沒發現,蕭寶姝已然變色,剛想問,忽聽到一聲嬌滴滴的聲音:“喲,這么熱鬧,怎么不進來坐坐啊?”
容貌絕艷,貌美傾城的常樂如若風拂柳般走了出來,她笑盈盈道:“霍將軍,好巧啊。”
霍青尷尬,這可不是湊巧,他是專門來監視常樂的。
常樂又看了眼顏鈺:“這位將軍白白凈凈的,好一個俊俏少年,想必就是顏鈺顏將軍了。”
顏鈺冷哼了聲,常樂不以為意,又看向蕭寶姝:“這位姑娘清秀柔麗,好一個江南美人,想必就是云七娘云姑娘了。”
蕭寶姝看著她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心中好大不是滋味:“你倒了解的挺清楚。”
常樂笑道:“表哥的兄弟和義妹,我自然要了解的清楚一點。”
蕭寶姝見不得她說“表哥”二字,她開門見山道:“既然常樂姑娘口口聲聲說是將軍的表妹,那我倒有個疑問,將軍表妹在五年前就已經逝去,人盡皆知,不知又如何死而復生呢?”
常樂面不改色:“這些往事,我已經忘了,我也不知我是如何死而復生的。”
蕭寶姝不可置信:“那你是如何記得你是將軍表妹呢?你又是如何記得你叫蕭寶姝的呢?”
常樂道:“我有些記得,有些不記得。”
霍青嘀咕道:“她就是這樣,顛三倒四的,什么話也問不出來。”
常樂伸了個懶腰,笑道:“記得重要的事不就行了?反正啊,我就是蕭寶姝,就是將軍念念不忘的表妹。”
蕭寶姝氣急攻心,不由道:“你不要撒謊了,將軍表妹的尸體,早已燒成灰燼了,你又怎么可能是將軍表妹?”
常樂忽然眼神敏銳,盯向蕭寶姝:“你是如何知道的?”
蕭寶姝頓覺失言,她在世人眼中都是病逝,極少有人知道她是落水而亡,并且尸體被陸從風燒成灰燼,雖說陸從風和顏鈺都和她提過此事,但是這件事,對于世人而言,仍然是個秘密,她實在不應該在常樂這個似敵非友的人面前說起此事。
蕭寶姝語塞:“你不要管我怎么知道的,你只需解釋一下你是如何從一堆灰燼中死而復生的。”
常樂忽一笑:“說不定,當日燒成灰燼的,不是我的尸體呢,至于我是如何死而復生的,抱歉,我真的不記得了。”她打了個哈欠:“如果沒什么事,我就不奉陪了,我還要去給表哥彈琴呢。”
蕭寶姝和顏鈺同時道:“你要去給將軍彈琴?”
“是啊。”常樂巧笑嫣然:“我和表哥分離了五年,自然要多多相處,增進增進感情,畢竟,我可是要當將軍府女主人的。”
“女主人?”這下是霍青顏鈺蕭寶姝三人異口同聲驚呼出聲了。
常樂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他們:“人人都知道表哥對我念念不忘,所以我蕭寶姝早晚會是將軍府女主人的,你們如此驚訝做什么?”
顏鈺欲語還休,霍青無語凝噎。
常樂心情很好地哼著小曲就往陸從風書房方向走去了,霍青無奈道:“完了完了,將軍被個瘋子纏上了。”
顏鈺氣道:“早知道她是個瘋子,你在東夏王營帳就應該一刀殺了她。”
霍青辯解:“那日是將軍先沖進營帳的,一進去,他手上的劍都差點掉了,口中還喊著‘寶姝’,你要是看到那場景,就知道哪輪得到我下手?”
“那也是你無能!你是見過將軍表妹的,乍一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就應該知道有詐!”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著,蕭寶姝倒是一言不發,只是心中無比氣憤。
這個常樂,她憑什么稱呼陸從風是表哥,憑什么竊取她的身份,又憑什么用她的臉,振振有詞說這著要做將軍府女主人?
這個可惡的騙子,她一定要拆穿她,一定。
◉ 第 63 章
自常樂出現之后, 蕭寶姝只好暫時擱淺離開的計劃,一個和以前的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留在陸從風身邊,而且還居心叵測, 她又如何能在此刻離開?于是她格外留意常樂動靜,也經常碰到奉命監視常樂的霍青,一次霍青和蕭寶姝感嘆:“常樂這女人雖然瘋瘋癲癲,但那張臉,長得也太像前太子妃了吧。”
蕭寶姝道:“我不信世上有兩個如此相像的人。”
“我也不信, 但遇到她的第一天, 我和將軍就仔細觀察過了,她臉上并沒有戴著□□, 換言之, 這張臉,是真實的。”
蕭寶姝搖頭:“聽說西域有個游醫,最擅長換臉之術, 只是換臉之人,痛苦無比, 而且至少要恢復一年, 我倒覺得, 也許她的臉,就和那游醫有關。”
“這倒也有可能。”霍青一邊盯著院子里澆花的常樂,一邊對蕭寶姝道:“不過吧,她這張臉的確太成功了, 真的和太子妃一模一樣,對了, 你沒見過太子妃吧?”
蕭寶姝心虛道:“沒有。”
“你肯定沒見過, 你一直在桑州呢, 怎么可能見過?但是我見過。”霍青想起六年前,道:“我也是六年前見過她的,那時我還是京城一個屠戶呢,正在和將軍喝酒,忽然看到一個貌美小娘子氣沖沖進來,質問將軍為什么要答應和她的婚事,那時我才知道那小娘子就是將軍掛在心尖的表妹了。”霍青回憶起來,滔滔不絕:“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名滿京城的第一美人,那是真美啊,燦若玫瑰,明艷不可方物,可惜啊,紅顏薄命。”
蕭寶姝尷尬地笑了笑,霍青又道:“將軍這些年,對她念念不忘,以致于身邊半個姬妾都沒有,這個常樂吧,雖然將軍和我們都知道她一定不是太子妃,可是啊,她這張臉在將軍面前晃來晃去,難保將軍不動心。”
蕭寶姝不太相信:“不可能吧,都知道她不是太子妃了,怎么還會動心呢?”
霍青信誓旦旦:“你想想,如果換做是你,如果七娘你有一個摯愛一生的男子,那男子不幸身亡,幾年之后,有一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出現,雖然你知道他不是他,可是,你能保證你心中不起一點漣漪嗎?”
蕭寶姝沒有霍青所說的摯愛一生的男子,她下意識就用陸從風去想象,如果表哥戰死,她自然會傷心若狂,那假如幾年后,一個和表哥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出現,就算那男子淺薄無知,不如表哥十萬分之一,可是,他和表哥長得一模一樣啊,他的眉,他的眼,都和表哥毫無差異,那她,能否就能狠下心不理那男子呢?
蕭寶姝細細思索了下,覺得她做不到。
蕭寶姝并沒有想到自己為什么下意識就用陸從風想象這個問題,她只是心中一驚,霍青說的對,常樂和她長得一模一樣,表哥又以為她死了,所以他必然會對常樂心軟,甚至,有可能會移情常樂。
蕭寶姝冷汗涔涔,目光不由移向院中澆花的常樂,常樂腰身纖細,背影窈窕,婀娜多姿,渾身上下,比蕭寶姝還多了些媚骨天成,這樣的女子,存心要勾引一個男人,簡直不要太容易。
蕭寶姝心中,忽然極其不是滋味,她都不記得自己和霍青又說了幾句什么話,反正她敷衍霍青之后,就心情極差地回了自己院子。
她坐在凳子上,雪狐兒在外面玩夠了,回來撲到她懷中,蕭寶姝抱著雪狐兒,她心不在焉地撫摸著雪狐兒的皮毛,喃喃道:“雪狐兒,你說,表哥真的會喜歡上她吧?”
雪狐兒哼唧了幾聲,蕭寶姝大驚失色:“你也覺得會嗎?她長得和我一模一樣,而且雖然人人說她瘋瘋癲癲,但我卻覺得,她聰明的很呢,看今天她澆花那身段,妖妖嬈嬈的,很像我以前看戲,戲臺上的戲子,都說戲子最擅長蠱惑人心,你覺得,表哥會被她蠱惑嗎?”
雪狐兒躺在她懷中,似乎是睡著了,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蕭寶姝嘆氣:“真是只懶狐貍,算了,指望不了你,也指望不了霍青,盯著那么久,什么都沒查出來,唉,我只能自己去想辦法拆穿她了。”
雪狐兒忽在她懷中翻了個身,蕭寶姝忽想起什么:“對了,我可以去找阿鈺,阿鈺也一定會想拆穿她,我們兩個人,總比我一個人有辦法。”
蕭寶姝說罷,就將雪狐兒放到床上,自己去找顏鈺了-
顏鈺此刻正在演武場比武,蕭寶姝過去的時候,正好顏鈺和陸從風在比騎射,兩人騎著馬,并排在一起,顏鈺氣質偏清冷,陸從風則是豐神俊朗,老秦等人在旁邊起哄:“阿鈺,看看今天你能不能贏將軍。”
顏鈺自信道:“自然會贏。”
陸從風爽朗笑道:“阿鈺,別說大話。”
顏鈺道:“說沒說大話,比過了就知道了。”
兩人都一甩馬鞭,千里馬飛奔出去,顏鈺在馬上彎弓搭箭,老秦喝彩道:“阿鈺正中靶心!”
陸從風也彎弓搭箭,老秦瞄了眼:“將軍也正中靶心!”
蕭寶姝看得津津有味,忽然身邊傳來幽香陣陣,她不由轉頭,赫然發現竟然是常樂。
蕭寶姝脫口而出:“你來做什么?”
常樂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你能來得,我為什么不能來?”
蕭寶姝語塞,她也不想理常樂,面對這個和以前的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她心中總是十分膈應。
常樂看著陸從風在馬上騎射,她的眼神一直跟隨著陸從風,她問蕭寶姝:“你覺得顏鈺和將軍誰會贏?”
蕭寶姝隨口道:“將軍吧。”
常樂忽一笑:“聽聞你和顏鈺關系密切,將軍也因此收你為義妹,那你怎么不希望情郎贏,反而希望將軍贏呢?”
蕭寶姝梗住,她沒好氣道:“常樂姑娘來將軍府短短數日,竟然連這種事都打聽清楚了。”
常樂聳肩:“這又不是什么秘密。”
蕭寶姝道:“雖不是秘密,但若不主動打聽,應該是沒人會告訴常樂姑娘吧。”
她語氣中嘲諷之意盡顯,常樂卻并未生氣,她笑盈盈道:“我以后是要做將軍府女主人的,總要多了解一些。”
蕭寶姝見不得她說女主人三個字,她道:“若姑娘真是將軍表妹,那應該知道,將軍表妹,是太子的正妃,雖蕭家獲罪,可太子妃并未被廢除,若太子知曉姑娘未死,此刻應該已經派人來接姑娘回京了。”
常樂“呀”了聲:“是嗎?這我還真不記得了,不過,我是不是太子妃也無所謂,太子來不來接我也無所謂,表哥反正不會坐視不管的。”
她這話說的倒是不錯,不管她是真是假,只要她頂著和蕭寶姝一模一樣的臉,陸從風就不會對她坐視不管。
蕭寶姝氣道:“你還真是賴上將軍了。”
常樂無辜道:“怎么能說是賴呢?表哥這么喜歡我,五年都對我都念念不忘,我如今回來,他可高興了,你們這些人,才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呢。”
常樂振振有詞,歪理都被她說成是真理,蕭寶姝無語:“你……”
常樂忽看向她,戲謔地眨眨眼:“怎么?很想趕我走啊?可惜,有我這張臉在,表哥不會趕我走的,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你能找出另外一個蕭寶姝出來。”
蕭寶姝怔住,常樂悠悠道:“我也知道,你們都看我不順眼,但現在,我就是唯一那個蕭寶姝,除非,你們能找出另一個蕭寶姝,否則,你們就眼睜睜看著我登上將軍府女主人的寶座吧。”
她轉過頭,繼續看向演武場上的陸從風,幾圈下來,陸從風箭箭正中靶心,反而顏鈺有一箭偏了,勝負已經很明顯了。
最后一圈,陸從風騎在馬上,手握韁繩,腿夾著馬肚,彎弓搭箭,又是一箭正中靶心。
陽光下,陸從風身穿黑色騎射服,意氣風發,朗笑如日月,身側老秦等人也是喝彩陣陣,常樂不由看癡了,她喃喃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若能嫁得將軍這樣的男兒,還做什么太子妃?蕭寶姝啊蕭寶姝,你當真,是有眼無珠啊。”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更不知她是否知道云七娘就是蕭寶姝,反正一旁蕭寶姝聽著,心中已更加添堵。
作者有話說:
女主馬甲很快就要暴露啦~
◉ 第 64 章
因為常樂也來了, 蕭寶姝不想和她呆一起,便先回去了,她剛回自己院子, 就見顏鈺找了過來:“七娘,聽常樂說你找我?”
蕭寶姝道:“你和將軍騎射比完了?”
顏鈺道:“比完了,輸了。”她坐下,自顧自倒了杯水喝:“我們比完后,常樂就過來了, 她跟我說你來找我了, 但是不知怎么,又先回去了。”
蕭寶姝怏怏道:“是這樣。”
顏鈺搖頭:“不知為什么, 我總覺得她是在當將軍面說這話的, 她雖然嘴上說給我聽,但是眼睛卻瞟著將軍,似乎很想讓將軍認為我和你關系匪淺。”
蕭寶姝托著腮, 長嘆一口氣:“現在她做什么我都不覺得奇怪了,說她瘋吧, 她嘴皮子又那么利索, 斗嘴能氣死你, 說她不瘋吧,她又總是裝瘋賣傻,說自己這也不記得,那也不記得。”
“可不是。”顏鈺道:“你知道嗎?我和將軍騎射比完后, 那么多人呢,她就從懷中掏出帕子, 搶著要給將軍擦汗, 給將軍弄得可尷尬了。”
“什么?”蕭寶姝不可置信:“大庭廣眾下她要給將軍擦汗?”
“嗯。”顏鈺點頭:“不過吧, 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她這般大膽,又這般美貌,你想想,她用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含情脈脈地看著一個男人,天底下哪個男人能受得了?”
蕭寶姝氣暈了:“她那張臉又不是她自己的,那是別人的!”
顏鈺道:“你怎么篤定那張臉不是她的?話說,你為什么那么肯定她不是蕭寶姝啊?將軍和霍青說她不是我還能理解,畢竟將軍和霍青親眼看過蕭寶姝的尸首嘛,你又沒見過,你怎么那么肯定啊?”
蕭寶姝語塞,半晌,才結結巴巴道:“我相信將軍,他說不是,就不是。”
“好吧。”顏鈺也不再懷疑:“不過她和蕭寶姝那般相像,將軍說不定真會移情她。”
“那可不行。”蕭寶姝急切道:“那可是個女騙子。”
“其實我也覺得不行。”顏鈺嘆氣:“但是,我們又能怎么辦呢?”
“我今天去演武場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蕭寶姝道:“我們不能再讓她呆在將軍身邊了,我們要想辦法拆穿她。”
顏鈺思索了片刻:“我倒有個法子,說不定可以拆穿她。”-
顏鈺說的法子,便是半夜時分,往常樂房中,射進一個帶著書信的短箭。
書信上,寫著:“主人有要事相商,三更時分,將軍府外,樹林相見。”
顏鈺是這樣想的,常樂很有可能就是讓七娘所說的西域游醫做了換臉之術,所以她的臉和蕭寶姝一模一樣,那她既然冒著生命危險做換臉之術,肯定不僅僅是為了勾引陸從風吧,而且她那么巧,剛好在東夏王營帳出現,又剛好遇到陸從風,背后一定有人安排,這幕后之人,定是她的主使之人。
陸從風雖知道常樂不是蕭寶姝,但還是留她在身邊,他是想讓常樂自己露出狐貍尾巴,可是常樂精明的很,只怕不能如陸從風所愿,那么,倒不如引蛇出洞,撕開她的真面目。
果然三更時分,常樂衣衫整齊,偷偷溜出了將軍府,來到了府外樹林。
她四處張望,但是卻沒有看到主人蹤影,忽她聽到樹上傳來一人懶洋洋道:“你是在找我嗎?”
月色清華,顏鈺一身月白長衫,正抱著胳膊,坐于樹上,常樂臉色一變,她很快就鎮定如初:“這么巧啊,顏將軍也是睡不著,出來走走嗎?”
顏鈺嗤笑:“我可不是睡不著,我是特地來這里等你的。”
常樂裝傻道:“等我做什么?”
顏鈺道:“那封書信,是我寫的。”
“什么書信?”常樂繼續裝傻。
顏鈺不耐煩道:“哼,你就繼續裝瘋賣傻吧,只不過,一會之后,我看你怎么裝瘋賣傻。”
顏鈺說罷,就從樹上跳了下來,步步逼近,常樂滿臉驚慌:“你想做什么?”
顏鈺冷著臉道:“將軍看到你這張臉,念及他的表妹,舍不得動你,我可不是將軍,我也不會憐香惜玉,對付你這種人,我相信打一頓最有效。”
“你……”常樂后退,她嚇得花容失色:“你想動用私刑?”
“用了又怎么樣?你能奈我何?”顏鈺冷笑:“人都是怕疼的,棍棒之下,再嘴硬的北戎探子都會招認,我就不信你比北戎探子還要嘴硬。”
常樂已經退無可退,她抵著樹,垂死掙扎:“你要是動了我,將軍會生氣的。”
“哼,我和將軍是兄弟,你不過是一個像他表妹的女人罷了,我就算殺了你,他也不會生氣。”
顏鈺一語中的,常樂臉色慘白,眼看著顏鈺越走越近,她忽然笑了:“顏將軍,你處處針對我,究竟是怕我害了將軍呢,還是其他?”
顏鈺停下腳步:“你什么意思?”
“那些男人看不出來,我可看得出來。”常樂笑吟吟地從頭到腳打量了下顏鈺:“是男是女,我分得清。”
顏鈺面色一變:“你……”
“你處處針對我,無非是因為嫉妒我罷了。”常樂挑眉:“因為你也喜歡將軍。”
“你胡說!”顏鈺惱羞成怒。
“我胡說?顏將軍大不了脫了上衣,就能知道我是不是胡說。”
“你這個北戎奸細!”
短短一瞬,常樂已經化被動為主動:“顏將軍,你越生氣,就越證明我所說的是事實,一個女子喜歡不喜歡一個男子,那個男子也許不知,但是其他女子,可是能感覺到的,你和……”常樂頓了頓,笑道:“你對我這般敵意,我看,不僅僅是因為對將軍的忠心吧。”
“我沒有喜歡將軍。”顏鈺面紅耳赤:“你少胡說八道。”
常樂嗤笑:“你已二十有二,卻仍未娶親,你有無數機會可以解甲歸田,但卻沒有,這是為什么呢?因為你不想回去,假如你女子身份暴露,你就再也無法留在將軍身邊了,所以,你情愿一直留在這西州,繼續做一個假男人,你以為自己秘密守的很好,但是,我出現了,你覺得受到威脅了,你嫉妒我,所以不惜深夜誘我出來,對我動用私刑,只為了趕我走,顏鈺啊顏鈺,原來你也只是個爭風吃醋的女人罷了!”
“你閉嘴!”顏鈺冷臉,跨步上前:“我現在更加確定,你根本不是蕭寶姝,太傅府嫡女,斷不會如你這般胡言妄為,你再留在將軍府,定是個禍害,倒不如我現在就殺了你!”
常樂面對顏鈺的殺氣,卻一點都不懼,她仍然淺笑盈盈,顏鈺見她絲毫不慌,心中也知道定然有詐,果然她聽到一聲:“住手!”
顏鈺回頭一看,陸從風和霍青就站在她身后,霍青神情有些古怪,陸從風則是一臉震驚。
顏鈺怔住:“將軍,你怎么來了?”
常樂搶道:“是我喊他們來的。”
“你?”
常樂已經奔到陸從風身邊,挽起他胳膊,嬌聲道:“我知道表哥派了霍將軍日夜不離地保護我,所以我出來的時候,故意走的慢一些,方便霍將軍能夠通知表哥,前來這里。”
顏鈺怒道:“你早知道那封信是我寫的?”
“我可不知道。”常樂一臉無辜:“只不過,我沒有主人,信上卻說主人和我有要事相商,所以我自然有些奇怪,但為了知道是誰寫的這封信,我就佯裝不知,來到這樹林,沒想到,遇到了顏將軍。”
顏鈺已然大怒:“你故意來到這樹林,來故意引將軍和霍青來這里,你是何居心?”
常樂搶白:“我可沒什么居心,我也沒想到顏將軍的秘密,能被我不小心戳穿,顏將軍,對不住了。”
陸從風將常樂手腕從自己胳膊上拂下來,他沉著臉:“霍青,你先陪阿鈺回將軍府。”
顏鈺不甘心道:“將軍……”
“先回去!”陸從風喝道。
顏鈺憤憤然瞪了常樂一眼,這才不情不愿跟著霍青回府,等她走后,常樂長出一口氣,撒嬌道:“表哥,那我們也回去吧。”
陸從風不語,只是看著她,看到她心里發毛,常樂心虛:“表哥,你怎么了?”
陸從風忽然抽出腰中長劍,指著常樂的咽喉:“說,到底誰派你來的?”
常樂嚇到發抖:“表哥,你做什么?”
“再不說,我一劍殺了你!”
“表哥,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
“不要再叫我表哥!你根本不是蕭寶姝!”
“我若不是,那為什么會長的和她一模一樣?”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
常樂哭叫道:“表哥,我受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才見到你,你不要聽別人三言兩語挑撥,就誤會了我~你若真殺了我,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何況,陸從風怎么會殺蕭寶姝呢?你若動手,只怕別人會以為這世上還有別的蕭寶姝。”
常樂最后那句話“你若動手,只怕別人會以為這世上還有別的蕭寶姝”,倒是讓陸從風冷靜下來了,他手握住長劍,平心而論,他現在的確很想一劍殺了常樂。
他本想留著她,慢慢查探到底是誰派她來的,可是她現在在將軍府中攪動風云,已經害了顏鈺了,再留她下去,只怕更是危險。
可是,殺她固然容易,但若殺了她,就再也查不到幕后之人的圖謀了,而且,的確如常樂所說,他若動手,只怕幕后之人會懷疑這世上還有另一個蕭寶姝。
因為這世上若沒有另一個蕭寶姝,那陸從風,是斷斷舍不得殺常樂的。
就算她不是蕭寶姝,只要她有了和蕭寶姝一模一樣的臉,他就舍不得。
他自幼愛慕蕭寶姝,自她死后,魂牽夢縈了五年,除非他找到了真的蕭寶姝,否則,他都會留下常樂,就算當做一個念想,他都會留下她。
相思之情,痛入骨髓,就算他再怎么殺伐果斷,就算他怎么被奉為軍中神明,也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點私念啊。
◉ 第 65 章
陸從風權衡利弊后, 最終還是收起了長劍,他警告常樂道:“阿鈺女扮男裝的事情你要是說出去,我立刻就殺了你。”
常樂笑嘻嘻道:“你不讓我說, 我便不說。”
“還有,不要再動歪心思。”
常樂一臉無辜道:“你不讓我動,我就不動。”
陸從風厭惡皺眉,他一言不發,扭頭就走, 常樂愣了下, 然后小跑跟在他身后:“表哥,你不要生氣, 以后你讓我干什么, 我就干什么。”
陸從風并未理她,而是快步回了府。
他回到府中的時候,顏鈺和霍青正在房中等他。
顏鈺一看到他就跪了下來:“將軍, 我對不起你。”
陸從風本想伸出手,將她攙扶起來, 但是想到她是女子之身, 那只手又尷尬收了回去。
霍青還以為陸從風是生顏鈺氣呢, 他于是也跪下,道:“將軍,阿鈺只是一時情急,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引魚上鉤,但是沒想到常樂實在太過狡猾, 請您原諒阿鈺。”
陸從風嘆了一口氣, 說道:“你們兩人都先起來吧。”
顏鈺和霍青對視一眼, 然后一起站了起來。
陸從風道:“阿鈺,我沒有生你的氣,而是知道你是女子后,一時之間,實在不知如何面對你。”
顏鈺面紅耳赤:“將軍,顏鈺并非是有意欺瞞,而是實在是情非得已。當初征兵的時候,我家因為是軍戶,必須要出一個從軍,但兄長病重,纏綿病榻,無奈之下,我才冒充男子從軍。”
陸從風道:“我自然知道你是情非得已,否則也不會冒著欺君之罪女扮男裝,只是這是欺君之罪,是要人頭落地的。”
顏鈺低頭道:“我不會連累將軍和西州軍的,要殺要剮,我一人承擔。”
陸從風搖頭道:“阿鈺,你這話,就見外了,你我兄弟一起征戰沙場多年,難道我會眼睜睜看著你被殺頭嗎?你且放心,我今夜就會寫折子上報給圣上,稟明此事,我剛打退江夏王,有軍功在身,諒圣上會賣我這個面子,不會對你怎么樣的。”
顏鈺和霍青面面相覷,顏鈺首先濕了眼眶:“將軍,您如今功高蓋主,已經引起圣上猜忌了,上次太子來監軍,更是不滿西州軍只知將軍,不知帝王,他回京之后,定然會添油加醋,詆毀將軍,您再為顏鈺脫罪,豈不是更加引起圣上不滿嗎?”
“那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因欺君之罪被殺。”陸從風擺手道:“此事我意已決,你無需多言。”
顏鈺跪下道:“將軍大恩大德,顏鈺無以為報,叩謝將軍。”
她說罷,就重重叩了一首,陸從風道:“你若還把我當兄弟,就不要再感謝了。”
顏鈺眼中含淚,她站了起來,垂首不語,陸從風又道:“待我稟明圣上之后,你是想繼續留在西州軍,還是衣錦還鄉,這都隨你。”
顏鈺馬上道:“我想留在西州軍。”
陸從風點頭:“你武藝高強,沉著冷靜,是個難得的將才,如果回鄉,是可惜了,誰說女子不能為將的?以后你不必女扮男裝,就留在軍中,當個西州的女將軍吧。”
顏鈺大喜,拱手道:“多謝將軍。”
“說了不要再謝了。”陸從風本想拍拍她的肩,可是又想起她是女子,于是那只手尷尬地垂在半空。陸從風沉默了一會兒,忽說到長樂說的話:“阿鈺,常樂說,你……”
顏鈺知道他是在說,常樂說她喜歡陸從風的事情,顏鈺咬牙:“常樂說我喜歡將軍,確有此事。”
陸從風更覺尷尬,但他向來性格坦蕩,不喜歡藏心事,有些矛盾,也希望立刻解開,在西州軍中,他向來是如此從事,他于是道:“阿鈺,你也知道,我心中對你并無此意。”
顏鈺黯然點頭,她低聲說道:“我自然知曉,將軍心中向來只有蕭寶姝一人。”
提到蕭寶姝,陸從風也沉默了,他說道:“阿鈺,我既然把你當兄弟,就不會給你無謂的希望,以后,我還想繼續和你當兄弟。”
顏鈺微微一笑:“能和將軍成為兄弟,是我顏鈺此生最大的榮耀。”
陸從風又道:“你向來是一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既然你我二人已經把話給說開,我也希望你不要無謂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待你放下執念,這軍中你喜歡哪一個,我都會替你做主。”
本來在旁邊默不作聲的霍青聽到此言,忽然飛快的抬起頭,瞟了顏鈺一眼,顏鈺卻裝作沒有看到他的眼神,她說:“多謝將軍,但顏鈺現在哪個都不喜歡。”
陸從風點點頭,他忽又問道:“阿鈺,你是女子的事情,七娘知道嗎?”
顏鈺這才想起,陸從風一直亂點鴛鴦譜,拼命撮合她和七娘,她哭笑不得,于是道:“將軍,七娘早就知道了。”
“什么時候知道的?”
“就在回西洲的路上,你派我看守她的時候,她就知道了。”
陸從風尷尬道:“她這么早就知道了?那她日日和你黏在一起,是因為知道你是女子嗎?”
顏鈺點頭道:“確是如此。”
陸從風更加尷尬:“那我還撮合你和七娘,她有沒有怪過我?”
“怪倒是沒有怪。”顏鈺腦海里思索著七娘的反應:“她倒是覺得挺好笑的。”
“好笑?”陸從風喃喃:“是很好笑,她幾天就發現你是女子了,我卻五年都沒有發現,唉,她到底還是比我聰慧。”
“男人心粗,女人心細,將軍沒有發現,再正常不過了,再說,西州軍其他人,也沒有發現啊。”
顏鈺給陸從風找補,陸從風卻有些心不在焉了,他道:“我知道了,阿鈺,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顏鈺點點頭,就推門出去了-
顏鈺走后,陸從風忽然常常嘆了一口氣。霍青問道:“將軍,您是在為阿鈺女扮男裝嘆氣,還是為給她和七娘亂點鴛鴦譜的事情嘆氣?”
陸乘風瞟了眼霍青:“常樂說阿鈺是女扮男裝的時候,我見你并不是十分驚訝,你是否早已得知此事。”
霍青吞吞吐吐:“的確早已得知。”
“有多早?”
霍青撓了撓頭:“一年之前,我在阿鈺的房間看到一個束胸的帶子,我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就問阿鈺,誰知道他一把搶了過去,還對我特別兇,我那時就覺得他有些奇怪,于是便格外留意。后來我發現他每月總有幾天會扔一些帶血的布帶,可是他又沒有受傷,這很像女子來了月事,我便懷疑上了他。而且我見他從來不和我們一起沐浴,便篤定自己的猜測。”
陸從風冷笑:“好啊,一年之前你就知道這件事情了,那你還看我將他和七娘配做一對,亂點鴛鴦譜。”
霍青叫冤:“將軍,阿鈺那是欺君之罪,她自己不想說,難道我還說出來,害她性命嗎?”
陸從風覺得也是,但他又道:“那你也可以提醒我一下啊,比如你覺得他們倆不般配之類的。”
“將軍,我也委婉提醒過你的,我還和你說,你將云七娘配給阿鈺,也不問問人家七娘愿不愿意。”
陸從風面紅脖子粗:“我見他們一男一女,整日膩在一起,自然就覺得是愿意的,誰知道上次太子來的時候,我要給他們倆辦婚事,阿鈺怎么都不從,還以死相逼,我還以為他們是吵架了呢,誰知道,原來阿鈺是女子。”
“將軍,這是您的不對,你也不問阿鈺,也不問七娘,就一廂情愿把這事辦了,阿鈺和七娘連反駁的機會都沒有。”
陸從風想了想,嘆了一口氣:“唉,是我一廂情愿,七娘肯定哭笑不得。”他頓了頓,忽然苦惱道:“七娘會不是很生氣,會不會覺得我很蠢?一直發現不了阿鈺是女子,還給他們兩個撮合成婚。”
霍青趕忙道:“將軍,您日理萬機,沒有發現不是正常的嗎?老秦他們也沒有發現啊,我也是無意中才發現的。”
陸從風仍然很糾結:“可是七娘肯定很生我氣。”
霍青道:“既然如此,將軍您就親自向七娘道個歉吧。”
“道歉?”
霍青點點頭:“是啊,您親自認個錯,七娘肯定就不生氣了。”
“這倒也是,我的確應該向她親自認錯。”陸從風在房間來回踱步。忽然想起什么:“對了,你為何一直那么關注阿鈺?還發現什么綁帶,什么月事?你不會是喜歡她吧?”
霍青慌忙擺手:“沒有沒有。”
“真沒有?那我可就撮合阿鈺和老秦了。”
霍青一蹦三尺高:“老秦那個粗人怎么能配得上阿鈺呢?”
“還不承認你喜歡阿鈺?”
霍青只好承認:“是,我早就喜歡阿鈺了,我之前還以為自己是斷袖之癖呢,還嫌自己惡心……知道阿月是女子的時候,我可高興了,上次我和阿鈺護送七娘途中遇襲,阿鈺受了重傷,怕我發現她是女子,硬是不肯療傷,還是我說出早已知道此事,她才愿意療傷的……唉,我那時也向她表明心跡,但她卻不置可否,因為她心中,只有將軍你一人。”
霍青這話說到最后,已經有些酸溜溜了,陸從風哼了一聲:“我已經和阿鈺說清楚了,阿鈺向來拿得起放得下,你可得加把勁,否則像阿鈺這樣的美人,向她提親的,能從這排到西州城外。”
霍青瞬間雄心萬丈:“將軍放心,我會的。”
◉ 第 66 章
蕭寶姝也很快知道了這件事, 顏鈺本來想引蛇出洞,結果反而被常樂拆穿女扮男裝的事情,她不由替顏鈺擔心, 她問顏鈺:“若是常樂把你女扮男裝的事情說出去,那可是欺君之罪,這可如何是好?”
顏鈺道:“放心,此事將軍說他一力承擔,他已經寫明折子, 遞給圣上, 說明我的身份,以后我也不用女扮男裝了。”
蕭寶姝松了一口氣:“幸好幸好。”
顏鈺默然:“只是, 圣上定然會覺得將軍是在攜軍功要挾, 從此更加會忌憚將軍了。”
蕭寶姝反而安慰她:“就算將軍明知道這么做會被圣上忌憚,他也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你因為欺君之罪而被殺頭的。”
顏鈺點頭:“的確如此,將軍一直是這般為下屬承擔, 所以五十萬西州軍才會對將軍忠心不二。”
“所以這件事情,他必然會做。”
顏鈺嘆氣:“但終究還是連累了將軍。”
蕭寶姝轉移話題道:“這個常樂倒真是難以對付, 反而設下圈套給你鉆, 只是將軍為什么會如此縱容她呢?”
“可能是因為她和將軍表妹長得一模一樣吧。”
蕭寶姝心中有些發酸, 表哥喜歡她,她是知道的,可是在表哥心中,她早就已經死了, 如今又來了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常樂,而且常樂此人擅長揣摩人心, 更兼特別主動, 今天給表哥送雞湯, 明天給表哥磨墨,那一個和你喜歡的人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整天在你面前獻殷勤,這真的很難抵御,蕭寶姝酸溜溜道:“常樂如此工于心計,將軍又如此縱容她,難道將軍真的移情到她身上了嗎?
只是她的問題,顏鈺也無法回答-
蕭寶姝正在為此事郁悶的時候。陸從風也來到他的院子了,蕭寶姝一看到他,氣都不打一處來,表哥口口聲聲和霍青說常樂不是他表妹,卻仍然如此縱容她,甚至連他拆穿顏鈺身份,差點害得顏鈺因為欺君之罪被殺,都不追究,說好的兄弟如手足呢?常樂一來,就如衣裳了?難道男人都是這樣嗎?只要臉長得一模一樣,性情體貼溫存,無論人是不是那個人都無所謂了。
所以蕭寶姝沒有理陸從風。
陸從風還以為蕭寶姝是因為他亂點鴛鴦譜的事情生氣呢,他訕訕道:“七娘,近來可好?”
蕭寶姝回了句:“不好。”
陸從風很是緊張:“是吃的不好,還是睡的不好?”
蕭寶姝道:“我吃的很好,睡的也很好。”
“那是怎么了?”
“我不好,是因為想不通有些人明明有兩只眼睛,卻分不清是非黑白。”
陸從風更加以為蕭寶姝就是氣他亂點鴛鴦譜的事情,他苦著臉道:“那件事情,我著實不知。”
蕭寶姝更加生氣了,難道他連常樂那個女人是不是蕭寶姝都不知道嗎?難道他連自己的表妹都認不出來了呀?
蕭寶姝更加委屈,還說喜歡她,還說惦記她,還說五年都對她念念不忘,結果連她的人都認不出來。
蕭寶姝冷嘲熱諷:“既然陸將軍不知道,那來我這干什么呀?”
陸從風誠心誠意道:“我來,是為我的不知而道歉。”
“道歉?我一個商戶之女,還當過太子府的舞姬,身份低賤,可不敢接受定北將軍的道歉。”
“七娘,你不要這樣說自己,我從來不覺得你身份低賤。”
“你覺不覺得,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定北將軍府,我是不敢呆了,我還不如回桑州,去尋我娘親去。”
“七娘,別鬧脾氣。”
“我沒鬧脾氣,我只是要回桑州。”
蕭寶姝吵著鬧著要回桑州,陸從風苦著臉,她這副樣子,倒是讓他想起小時候,表妹來陸府小住,他倆一起玩時,他惹表妹生氣了,表妹就是這樣,吵著鬧著要回蕭府……最后總是父親哄表妹,拿著家法佯裝要給他抽一頓,說誰讓他惹表妹生氣了,表妹這時就會慌了,還會抱住父親的腿,不許他打他,回蕭府的話,也再也不提了。
但是現在這是西州,父親也不在,誰能哄得了七娘呢?
陸從風只好繼續賠禮道歉:“七娘,是我錯了,你要如何才能原諒我呢?”
“原諒?將軍又沒有對不起我,我為什么要原諒你呀?”
陸從風是說一句,蕭寶姝就刺他一句,陸從風尋思著,錯點鴛鴦譜的事情,真的讓七娘這么生氣嗎?他忽恍然大悟,對了,七娘如此生氣,肯定是因為他將她和一個女子撮合在一起,如果他將她和一個男子撮合在一起,七娘肯定就不會生氣了。
陸從風一拍腦袋,道:“七娘,阿鈺是女子,這沒有關系,這西州城中有的是男子,我知道你向來喜歡冷淡清秀的男子,我替你找。”
蕭寶姝暈厥:“你在說什么呀?”
陸從風不解道:“你不是因為我把你和顏鈺亂點鴛鴦譜的事情生氣嗎?你氣我將你和一個女子撮合在一起。”
蕭寶姝真是哭笑不得,她根本就不是為這件事情而生氣,不,這件事情,他只是覺得好笑而已,她根本就不會覺得生氣啊。
陸從風又道:“我知道沈長史家的公子長得好,琴棋書畫,也樣樣精通,人品不錯,性格有些清冷,你應該會喜歡,明天我就將他請到將軍府中來做客。”
蕭寶姝簡直不可置信:“你就這么急著將我嫁出去嗎?”
陸從風道:“你不是在因為此事生氣嗎?”
蕭寶姝簡直是有口難言,她總不能告訴陸從風,她是因為在吃他和常樂的醋而生氣吧,蕭寶姝咬牙,跺了跺腳,將陸從風拼命推到門外:“你走吧走吧。”
可憐陸從風一直到被趕出門外,都不知道蕭寶姝到底是在為什么而生氣-
蕭寶姝簡直是氣得磨牙,這下真是幾天都吃不好睡不好了,她心一橫,既然陸從風鐵了心要將她嫁出去,那她不如遂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
她讓霍青請那位沈公子來做客,霍青還有些懵:“請他來將軍府干什么?”
“將軍請的呀。”
“將軍什么時候請的?”
蕭寶姝振振有詞:“將軍跟我說的,讓這位沈公子來府中做客,不信,你去問將軍啊。”
霍青哪里敢問,陸從風這幾日心情似乎不太好,愁眉苦臉的,還是別去觸他霉頭了,何況,請個沈公子來做客,也無妨。
于是霍青就將這位沈公子請來府中做客了。
蕭寶姝親自在后花園中見了這位沈公子,果然如陸從風所說,這位沈公子長相俊秀,清清冷冷的,而且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這位沈公子也十分懂禮數,他見到蕭寶姝時,作了一個揖:“見過云姑娘。”
蕭寶姝道:“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不必客氣。”
沈公子客客氣氣道:“姑娘是將軍的義妹,在這西州城中人盡皆知。姑娘不必自謙。”
蕭寶姝道:“所謂義妹,只是一句玩笑罷了,不值一提。”
沈公子微微一笑:“對了,不知將軍請我入府中做客,所為何事?”
蕭寶姝直接了當道:“將軍想撮合你和我呢。”
沈公子臉色微紅:“啊,這……”
蕭寶姝敏銳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怎么?你有心上人?”
沈公子點頭:“我與我表妹自幼青梅竹馬……”
接下來的話,他不說,蕭寶姝也懂了。
蕭寶姝點頭道:“我明白了,我也不會奪人所愛,所以公子無需太過擔心。”
沈公子松了一口氣:“那就好。”
“那我就和公子當個朋友相處吧,聽說公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也很久沒有下棋了,想與公子切磋切磋。”
沈公子眼前一亮:“我在這西州城中下棋,從未遇到過敵手,也很是寂寞。”
蕭寶姝笑道:“那倒是剛好了,我下棋,也很少遇到敵手。”
兩人于是就切磋起了棋藝,果然沈公子的棋藝十分不錯,兩人下了棋,不知不覺一個時辰就過去了。
蕭寶姝與沈公子棋逢對手,切磋的難分難解。兩個時辰后。終究還是蕭寶姝勝了半子。
沈公子由衷道:“云姑娘棋藝實在是高超,倒不像……”
“倒不像一個舞姬。”
沈公子愣了下,然后訥訥道:“沈某不該以身份論人,這是沈某的過錯。”
蕭寶姝不以為意,她忽然看到陸從風和霍青正往這邊過來,想必是霍青告訴了陸從風他邀請沈公子來做客的事情,蕭寶姝忽然一指旁邊的古琴:“公子可會彈琴?”
沈公子道:“自然會。”
“我突然想跳舞,公子可否為我彈琴助興?”
“恭敬不如從命。”
沈公子坐到琴邊,蕭寶姝一襲鵝黃衣裙,夕陽西下,幾縷陽光撒在她的臉上,她衣袂飄飄,髣髴兮若輕云之蔽月,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美不勝收。
陸從風停住腳步,他看著蕭寶姝面向沈公子,淺笑盈盈,長袖曼舞,腳尖輕盈,腰肢婀娜,如洛水神女,如凌波仙子,讓人移不開目光。
只是蕭寶姝的笑,卻是只對著沈公子,她的舞,也只是為了沈公子而跳。
霍青在一旁道:“沒想到七娘和沈公子倒挺是投緣的,才剛見面,就愿意為沈公子跳舞了。”
陸從風一言不發,霍青又道:“將軍,咱們也過去見見沈公子吧。”
陸從風忽道:“他們倆現在投契的很,我又何必過去打擾呢?”
說罷,他轉身就走,霍青“哎”了聲:“將軍,將軍?”
他嘀咕道:“將軍這是怎么了?又是他喊沈公子來做客的,如今連見都不愿意見,這是干什么?”-
陸從風快步走著,他耳中聽著悅耳的絲弦聲,還有沈公子和蕭寶姝的言笑晏晏,他心中一陣發堵,七娘有了好歸宿,他應該高興才對啊,為什么心里這么難受呢?
就跟他撮合顏鈺和七娘那天,他收了七娘做義妹,在西州軍面前說誰都不許置喙顏鈺和七娘,可轉過頭來,他又心里堵到喝得酩酊大醉。
陸從風心中喃喃道:陸朗啊陸朗,人家不喜歡你,你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何況,沈公子家世和人品都不錯,算是不錯的歸宿了,你應該替七娘感到高興啊。
陸從風沒有發現,他落寞的表情,已經盡收常樂眼底,常樂在路旁,看著陸從風匆匆而過,完全沒注意到她。
常樂看到他的眼睛,他在難過。
那他為什么難過呢?
常樂看向花園中,那對彈琴和跳舞的男女。
他是因為這個難過嗎?
可是,那不是云七娘嗎?他為什么會因為云七娘難過?他喜歡的,不是蕭寶姝嗎?
難道……常樂若有所思。
◉ 第 67 章
“云七娘, 桑州人士,庶女出身,幼時備受欺凌, 十歲因故落水,驚懼之下,從此不會說話,不會寫字。十五歲在桑州遇到陸從風,后不知何緣由, 遠赴京城, 入太子府為舞姬,宴會之上, 被陸從風索要, 帶回桑州。其母及婢女也離開桑家,被陸從風安頓在隱蔽之處。”
常樂一字一句讀著紙條上的話,她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后,她才將字條放于燭火之上, 慢慢看著字條燃為灰燼。
怪, 太怪了。
以云七娘這樣卑賤的身份, 遇到了陸從風這樣身份尊貴的男人,自然應該巴結才對,就算做一個妾,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何況陸從風如昭昭日月,人品相貌, 都是一等一的, 她又為什么會突然離開陸從風, 去京城太子府,選擇做一個更加卑賤的舞姬呢?
俗話說人往高處走,云七娘為什么在遇到貴人后,反而往低處走呢?這不合常理,除非,她進太子府做舞姬,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而且,還有一件事,陸從風和云七娘只是萍水相逢,為什么又要安頓她的母親,她的恩師,甚至她的婢女呢?難道是云七娘要求嗎?那云七娘為什么要做這種要求嗎?
常樂細細想著,云七娘十歲落水,她如今十五歲,那不就是五年前嗎?五年前,太子妃蕭寶姝,也落水而亡,蕭寶姝死之前,手指盡斷,喉嚨全毀,正好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
云七娘落水蘇醒后,也不會說話,不會寫字,這事情,實在是有些巧啊。
常樂盯著跳動的燭火,她眼前一亮,莫非……
但這個猜測,實在太荒唐了,如果不是她常看那些戲文,也想不到這個猜測。
或許……這不是猜測,而是實情。
常樂忽微微一笑,是真是假,一探便知-
蕭寶姝自從和沈公子下完了棋之后,沈公子便經常來將軍府與她下棋,兩人雖郎無情,妾也無意,可是卻棋逢對手,惺惺相惜,倒是引為知音。
蕭寶姝并沒有告訴陸從風,沈公子已有心儀之人,所以在陸從風看來,沈公子和蕭寶姝看起來已經是柔情蜜意,只待成婚了。
陸從風心中落寞,但是卻沒有表現出來,仍然每日操練兵士,處理軍務,看起來仍然是那個豁達開朗的定北將軍。這日陸從風難得清閑,他信步走到了后花園,卻看到沈公子與蕭寶姝正在下棋,兩人聚精會神,都集中在棋盤上面,竟然完全沒有發現陸乘風的身影。
陸從風有些恍惚,他不由想起小時候,他喜歡武刀弄棒,并不喜歡下棋作畫,而表妹卻最喜歡下棋的,表妹十四歲那年,京城寧安舉行詩會,表妹扮作男裝,興沖沖來到將軍府,想和他一起去,但是陸從風卻因為射箭贏了龜茲國的神射手,高興的和霍青等人喝的爛醉,根本叫都叫不起來,表妹一氣之下,就獨自一人前往了寧安詩會。
也就是在寧安詩會,表妹遇到了她一生的劫數,梁珩。
詩會之上,梁珩解了象奕棋局,而表妹恰恰也會解,兩人相談甚歡,表妹也對梁珩一見鐘情,從此開啟了她一生的悲劇。
若那日他沒有喝醉,若那日他陪了表妹去了臨安詩會,表妹就不會遇到梁珩,就不會有那種凄慘的結局。
陸從風心中不由黯然,忽然他聽到一聲嬌滴滴的聲音:“表哥你怎么在這里?”
陸從風回頭一看,原來是相貌酷似蕭寶姝的常樂。
他只冷淡應了一聲:“過來走走”,然后眼神就不由自主地繼續看向蕭寶姝和沈公子。
常樂掩著嘴癡癡笑道:“表哥,你看他們兩個多般配。”
陸從風說道:“是的,他們兩個,的確很是般配。”
只是他的語氣,不由自主還是帶了一絲黯然。
常樂擅長察言觀色,早已看出來了他神情郁郁,她于是說道:“表哥,你近日處理軍務,十分辛苦,我看了你瘦了許多,于是特地為你熬了老參湯,不如去常樂院中,品嘗品嘗?”
陸從風想都沒想,就直接拒絕了:“我不喜歡喝老參湯,你留著自己喝吧。”
常樂嘟起嘴,她忽然尖叫一聲:“哎呀。有蛇。”
不待陸從風反應過來,她就跳到陸從風的身上,雙手摟住他的脖子,雙腿夾住他的腰:“表哥,人家好害怕呀。”
蕭寶姝和沈公子聞聲回頭,就看到常樂像八爪魚一樣纏在陸從風的身上,沈公子臉都有些紅了:“這將軍的表妹倒真是,大膽的很啊。”
蕭寶姝臉也紅了,但是是氣紅的,她不由說了聲:“光天化日,真是不知羞恥。”
蕭寶姝向來是個敢于表達愛恨的人,梁珩就曾經說過,她和京城中那些矯揉造作的嫡女不一樣,她高興了就笑,不開心了就哭,如果喜歡你,她一定會告訴你,不喜歡你,她也不會給你一絲希望,京城中那些胡女性情開放,喜歡當街和情郎摟摟抱抱,別的世家嫡女會掩面而過,似乎這些□□表達會污了她們的眼,但是蕭寶姝卻從來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她曾經說過,愛恨貪嗔,都是七情六欲,生而為人,若一舉一止,都規規矩矩,那有何意趣?倒不如像這些胡女般,明明白白表達自己的愛恨。
但是常樂現在舉止,雖和她以前看到的胡女無異,卻讓蕭寶姝氣到口不擇言,說出“光天化日,真是不知羞恥”這種話,全然和她以前不一樣。
沈公子倒是勸蕭寶姝:“云姑娘來自桑州,那里民風保守,但是西州處于大梁和西域邊界,胡人眾多,民風開放,這種舉動,不算什么。”
蕭寶姝卻氣得棋都不想下了,她只想掀了棋盤,把常樂從陸從風身上扒拉下來,質問她為什么要整成跟她一模一樣的臉,質問她為什么要拿著這樣一張臉去勾引陸從風,質問她為什么要冒充自己的身份,她還想質問陸從風,難道他已經眼睛瞎到認不出常樂不是蕭寶姝嗎?難道他真的移情到了常樂身上,才會容忍她的淺薄,她的囂張,她的無知嗎?
他可是堂堂定北將軍啊,大梁人口中的戰神,為什么會移情這樣一個明顯有問題的女人?誰知道這女人,會不會是北戎派來的間諜?他不顧自己的聲譽,也不顧西州的百姓了嗎?
蕭寶姝簡直是越想越氣,她站起來,想沖過去,但是邁出腳步的時候,卻被沈公子一聲“云姑娘”,驚醒了開來。
是的,她現在不是蕭寶姝,她是云七娘,是陸從風的義妹,是桑州商戶庶女,是太子府的卑賤舞姬,她又應該以什么資格來質問常樂呢?常樂在陸從風的眼里,是和他表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是他情不自禁下的精神寄托,而她呢,她只是一個恰好救了陸從風的普通女子罷了,孰輕孰重,她也知曉。
蕭寶姝深呼吸了兩下,然后坐了下來,她抬起頭,語笑嫣然:“沈公子,不如我們繼續下棋吧。”
沈公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繼續下棋?”
蕭寶姝說道:“是啊,繼續下棋。”
“但是將軍在那里,我們不需要去見過將軍嗎?”
“將軍和美人馬上就要春宵一刻了,我們何必去打擾嗎?”
蕭寶姝言語之下,那股酸勁已經都溢出來了,沈公子就算再遲鈍,也聽出來了,他摸了摸鼻子,看了看蕭寶姝,又看了看陸從風,他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他只好硬著頭皮,繼續陪著蕭寶姝下棋,陸從風那邊卻被常樂纏的沒有辦法,他恨不得把常樂從他身上扔下去,但是常樂卻像一條蛇一樣,死死的纏住了他,陸從風冷聲道:“下去。”
常樂吸著鼻子,帶著哭腔:“表哥,有蛇。”
“哪里有蛇?”
“地上。”
陸從風定睛一看,那哪里是蛇啊?明明是一只樹枝。
他說道:“你自己看看,那是一個樹枝。”
常樂戰戰兢兢看了一眼地上,恍然道:“哇,原來是一只樹枝,不是蛇呀。”
陸從風不耐煩:“那你現在可以下來了吧?”
常樂不情不愿的,從陸從風身上下來,她扭頭看了看沈公子和蕭寶姝,吃吃笑道:“表哥,你看他們兩個人下棋下的多專注啊,我剛才尖叫聲那么大,他們都沒有聽到,我看啊,將軍府很快就要辦喜事了。”
陸從風手上拳頭松了又緊,他一言不發,就轉身離去。他不是我去。常樂吃吃笑著,心中卻更加分明-
是夜,陸從風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
他腦海中,一下子是云七娘今日和沈公子一起下著棋,言笑晏晏的樣子,一下子又是長樂的那句話:“將軍府啊,很快就要辦喜事了。”
他苦笑一聲,喜事?陸朗,這不是你所希望的嗎?沈公子不是你親自給七娘挑選的嗎?人人都說你寬仁大度,可是為什么,你現在卻如此嫉妒沈公子呢?
他索性爬了起來,提起酒壺,拿起了桌上的長劍,來到屋外。
月色清涼如水,陸從風飲下一口酒,然后便從劍鞘中抽出長劍,長劍冰冷如雪,劍氣如虹,院中銀杏之上,樹葉飄落,待要飄到陸從風長劍之上時,陸從風長劍忽驟如閃電,如白蛇吐信,將飄落的樹葉斬成兩半。
陸從風左手提起酒壺,又飲下一口酒,嘴中念道:“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他每念一句,便飲一口酒,舞一招劍式,七十六劍之后,銀質酒壺已經見底,院中也已飄滿斬成兩半的銀杏樹葉,陸從風身上也出了一層薄汗,他心中郁結總算緩解了些,他本欲收劍回房中安睡,忽然之間聽到了一陣簫聲,簫聲如泣如訴,如怨如慕。他不由順著簫聲,慢慢的走到了后花園的荷花池旁。
荷花池旁,一個穿著鵝黃衣衫的女子,正盤腿坐在荷花前,她長發如瀑,腰肢纖細,背影窈窕,正低頭吹著玉簫。
這女子顯然是精通音律,這一曲《長相思》,讓她吹得百轉千回,婉轉動人,讓人聽之,不由想起心底那解不開繞不過,難以忘懷的情愫。
許是陸從風的腳步聲驚擾了她,她回過頭,原來是云七娘。
云七娘似乎是喝了酒,臉頰紅撲撲,眼神若迷若離,陸從風道:“七娘,你喝了酒?”
云七娘看著他,說道:“你不也喝了酒嗎?”
陸從風不由道:“我酒量大,你酒量又不好,現在夜深人靜,你喝了酒,一人出來,很是危險,我送你回去吧。”
說罷,他就上前,想扶起坐在地上的七娘,但是七娘卻掙脫了他的攙扶,說道:“我不想回去。”
陸從風問道:“你到底是怎么了?”
云七娘眼神欲語還休,片刻,忽嘆了一口氣,說道:“我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 第 68 章
陸從風道:“我知道, 你喜歡上了沈公子。”
云七娘忽睜大眼睛,然后猛的用盡全身力氣,將陸從風重重一推, 陸從風沒有防備,被他這一推推倒在地,云七娘忽然嗚嗚哭了起來,說道:“你欺負我。”
陸從風心道:明明是你推我,怎么還說我在欺負你呢?
但是云七娘明顯是喝醉了, 陸從風也不愿意和她計較, 于是說道:“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吧。”
云七娘卻不愿意和她回去, 她又掙脫陸從風的攙扶, 說道:“你欺負我。”
陸從風只好道:“好,我欺負你,是我不對, 我們先回去。”
云七娘醉的眼神迷離,雙頰染暈, 她哭得傷心:“你就是看我沒爹沒娘, 所以欺負我。要是我爹娘還在, 要是我舅舅還在,要是我祖父還在,他們肯定不會看著你這么欺負我。”
陸從風說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
云七娘嚷道:“就是你的錯, 你以前欺負我,舅舅要打你, 我都抱著舅舅的腿不讓他打, 現在想來, 還不如讓他打死你算了。”
陸從風只好道:“你說得對,是我對不起你。”
云七娘忽拉住他的衣袖:“你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上了常樂?”
陸從風愣了愣,然后斬釘截鐵道:“沒有。”
“你撒謊,你肯定是喜歡上了常樂,否則為什么她揭穿了顏鈺的身份,害的顏鈺差點因為欺君之罪被斬首,害得你不得不寫奏折被圣上質疑你挾軍功自傲,你都不追究她,而且都不把她趕出府,你如此縱容她,不是喜歡上了她,是什么?”
陸從風無奈道:“真沒有。”
“你喜歡她,為什么不敢承認呢?你喜歡她,無非是因為她和蕭寶姝長得一模一樣,可是,他不是蕭寶姝啊,我……我……”云七娘活生生咽下了后面那句話,那句“我才是蕭寶姝。”
她頓了頓,只是重復道:“她不是蕭寶姝啊,她不是啊。”
陸從風道:“我知道她不是蕭寶姝。”
“你哪里知道了,你根本就不知道。”
“我真的知道。”
“好,你知道,你知道你為什么還要喜歡上她,因為她和蕭寶姝長得一模一樣嗎?可那張臉不是她的,那是蕭寶姝的,是她偷蕭寶姝的,她是個小偷,小偷!”
陸從風無奈道:“我真的沒有喜歡上常樂。”
“你撒謊。”云七娘越說越委屈:“你本來從來不對我撒謊的,你為什么因為常樂那個女人對我撒謊?你變了,你變了。”
陸從風無奈道:“我真的知道常樂不是蕭寶姝,我也真的沒有喜歡她,留她下來,是因為不得不留。”
“好,你告訴我,為什么不得不留?”
陸從風欲言又止,他留常樂下來,一方面是不想放她走,讓她頂著和表妹一模一樣的臉,出去壞表妹清譽,一方面,也是想刺探幕后之人派常樂過來,到底是想干什么,還有最后的一點,如果他殺了常樂,幕后之人一定會懷疑這世上是不是有另一個蕭寶姝,因為這世上若沒有另一個蕭寶姝在世,陸從風是斷斷舍不得殺和蕭寶姝長得一模一樣的常樂的。
他不是圣人,他不是神明,他也有他的欲望,他的私心。
陸從風道:“我不能說。”
云七娘更加生氣了:“你還說不是喜歡上了常樂?你不是喜歡上她,你為什么要留她?”
陸從風看著她的眼,咬牙:“我真不能說。”
云七娘氣得撲到他懷中亂捶:“你這個騙子,大騙子!”
陸從風單手捉住她的雙手,讓她不要亂動,他忽指天立誓:“蒼天為證,我陸朗對常樂絕無一絲男女之情,若有半句虛言,叫我陸朗身敗名裂,五雷轟頂而死!”
他這誓發的毒辣,云七娘也瞬間安靜下來了:“你……你何必發這么重的誓?”
陸從風道:“事涉機密,我實在不能說。”
“好吧。”他這誓一發,云七娘也不再鬧了:“你不喜歡常樂就好,否則,我每日都氣的睡不著。”
她此話一出,忽然之間,又覺得有哪里不對,于是臉頰微紅,說道:“我可不是吃常樂的醋,我是怕她害你。”
陸從風心中疼痛,他說道:“我知道,你又不喜歡我,怎么會吃我的醋。”
云七娘忽道:“你……你……”她忽幽幽嘆了口氣:“傻子。”
陸從風又道:“你向來喜歡沈公子這樣清冷安靜的男子,不會喜歡我這樣的武夫。”
云七娘沒說話,只是憤憤然瞪了陸從風一眼:“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
陸從風聽了,說道:“你且放心,一切有我做主,沈家不敢欺負你的。”
云七娘點頭:“好,好,好,我就等著你這天下第一大英雄,永安小侯爺,定北大將軍,親自送我出嫁!”
就跟她十六歲那年,在蕭府,表哥送她嫁給梁珩那樣。
陸從風聽到云七娘此言,心中陣痛不已,但仍然嘴硬道:“好,我親自送你出嫁。”
云七娘氣得久久不語,良久,她拿了簫,道:“我再吹首《長相思》給你聽吧。”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簫聲嗚咽,不絕于縷,云七娘一曲吹罷,她放下長簫,喃喃道:“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相思一人,也不能讓他知曉,我如今,為何會落到如此地步?”
陸從風不忍,剛想說話,云七娘卻道:“你不要說話。”她幽幽嘆道:“你一說話,我就生氣。”
她又道:“你就聽我說吧。”
她看著長簫,低聲道:“人人都看出來了,連沈公子都看出來了。”
她想起今日沈公子離去前,和她說道:“云姑娘,日后,沈某怕是不能再來這將軍府陪你下棋了。”
她問道:“為什么?”
沈公子笑道:“在云姑娘承認自己的心思之前,沈某還是不來叨擾了,免得無緣無故,壞人姻緣還不知。”
她問道:“我需要承認什么心思?”
沈公子嘆氣,提醒道:“云姑娘,為什么你見到將軍和他表妹如此親昵,就那么生氣呢,明明云姑娘你不是一個小心眼的女子呀。捫心自問,你真的只把將軍當成你的兄長嗎?”
她當時一怔:“將軍不是我的兄長,是什么?”
沈公子避而不答,只是道:“我與我表妹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表妹長得十分漂亮,也有很多男子愛慕她,當我見到她和愛慕她的男子言笑風聲時,我心里就非常嫉妒,很想將那些男子從她身邊趕離,想讓表妹永遠只是我一個人的,云姑娘,難道你,不是這般的心思嗎?”
“你說我嫉妒常樂?”
“所謂嫉妒。也只是人之常情,不需要太過介意。”
“我怎么會嫉妒常樂呢?我只是怕她害將軍而已。”
沈公子笑道:“你最怕的,難道不是怕她奪走將軍的心嗎?”
“我沒有,我從來只是將將軍當做兄長一樣對待。”
沈公子搖頭:“聽聞姑娘曾患啞病,但是在將軍遇到危險的那一剎那,卻情不自禁,開口說話,對將軍大喊‘危險’,試問若非是心底最在意之人,又怎么會為他突破心魔,治好啞病呢?云姑娘,你以為你對將軍只有兄妹之情,但你捫心自問,若他有了其他喜歡的女人,你是會為他高興,還是會覺得嫉妒呢?”
云七娘怔住,是啊,若表哥有了喜歡的女人,她是應該生氣呢,還是應該高興呢?
她雖然口口聲聲說道,希望表哥能夠娶一個賢惠的妻子,兒女成群,可是每當她想起此事的時候,她心中就會涌現出酸楚,本來陸從風只對她一個人好,可是當她想起他以后會對另外一個女人好,他會為另外一個女人買酥糖,會為另外一個女人的家族賭上性命,會為另外一個女人由不信神佛,變為走遍寺廟,只為點一盞長明燈,照亮她回家的路,她心里就不由得酸楚,這些事,她本來以為他只會為她而做,她無法想象他會為另一個女人做這些事情。
沈公子又道:“想必姑娘已經明白了自己的心思,所以沈某就不再過來了。”
沈公子走后,云七娘怔怔站了很久,她的心思,人盡皆知,連只和她相處幾日的沈公子都看出來了。
是的,她喜歡上了陸從風,她不知從什么時候喜歡上的他,也許是在沉入江底,看到他打馬而來的那一刻喜歡上了他,也許是在知道他寧愿不要異姓王,也要換得她全族生機的時候喜歡上了他,也許是在桑州城中,重遇到他,知道他每到一個地方,就會去當地寺廟,點一盞長明燈的時候喜歡上了他,也許是從顏鈺口中,知道他在江中撈她尸首,撈了七天七夜,為了不讓梁珩辱她遺體,寧愿受一百杖,也要燒毀她尸首,讓她干干凈凈的來,干干凈凈的走的時候喜歡上了他。
她不知不覺,在點點滴滴中,知曉他為她所做的一切,人心肉長,她又如何能不感動?
她喜歡上了陸從風,而且是早就喜歡上了。
她對他的親情,早已轉變成了愛情,只是她自己一直不肯承認罷了-
云七娘忽然笑了:“算了,只要你不喜歡常樂,那就好了。”
她說著說著,忽然一頭栽到陸從風臂彎,在他懷中沉沉睡了下去,陸從風看著她的臉,心中酸楚,我不喜歡常樂,可是你卻喜歡沈公子。
月色如水,他臂彎之中,云七娘的臉素淡如蓮,陸從風看著,忽然鬼使神差的朝著她的額頭吻了下去。
他剛剛吻下去,云七娘忽然嚶嚀了一聲,陸從風嚇了一跳,似乎是被抓到了把柄一樣。但是云七娘又沉沉睡了下去,陸從風心道,對不起表妹,就讓我放縱一次吧,就讓我做一次小人吧。
他看著云七娘的臉,忽然之間就看癡了。
他抱起云七娘,似乎抱著一件最珍貴的寶物一樣小心翼翼,生怕摔了她,云七娘在他的懷中睡得極為舒適,陸從風一路抱著她,回到了她的院子。
許是他的心思全部都掛在云七娘身上,他向來武藝高強,聽力敏捷,他卻絲毫沒有注意到在荷花池后的樹林中,長樂一直藏在樹后,將一切盡收眼底,甚至包括他的那一個吻,她都已經看到了。
常樂喃喃道:“他怎么會吻除了蕭寶姝以外的女人呢?”
這不可能。
所以她的猜測,是真實的。
云七娘就是蕭寶姝,蕭寶姝就是云七娘。
蕭寶姝沒有死,她借尸還魂到了云七娘身上。
而陸從風,根本早已知道此事。
常樂靠著樹,也許如梁珩這般的貴族會覺得此事不可思議,但是她這種打小就在最底層掙扎的,聽過太過骯臟又不可思議的事,借尸還魂,她也聽過不少,蕭寶姝的事,并不會引起她驚訝。
她雖不驚訝,但是卻只有一個念頭,陸從風早就知道此事,是有多早?
是不是他一見到云七娘的時候,就認出她來了?
他竟然已經喜歡蕭寶姝到了如此地步嗎?蕭寶姝改容換面,連梁珩這個和她同床共枕了兩年的丈夫都認不出她來,他居然能一下就認出來?
常樂低頭苦笑,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人人都說她裝瘋賣傻,可那不過是她自保的手段罷了,只是,在東夏王營帳,見到那豐神俊朗的定北將軍時,她也知曉,她的心,終究不會再屬于她自己了。
◉ 第 69 章
翌日, 蕭寶姝醒來時,只覺頭疼欲裂,奇怪, 她記得昨夜她因為被沈公子戳穿心事,一個人跑到荷花池去喝酒了,怎么現在又在房里了?她于是問婢女:“我昨夜怎么回來的?”
婢女道:“是將軍送姑娘回來的。”
陸從風送她回來的?蕭寶姝嚇了一大跳,她細細回想了下,昨夜她在荷花池喝酒, 喝到七八分醉, 心中郁結難解,于是借著簫聲抒發心中情愫, 接著, 陸從風來了,她拉著陸從風說了很多很多話,但是她說了些什么話, 她卻不記得了。
蕭寶姝有些心虛,她不記得她有沒有說出自己是蕭寶姝, 她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說出喜歡上了陸從風這件事, 她什么都不記得了, 蕭寶姝越想越心虛,她左思右想,還是決定去找陸從風打探個究竟。
但是陸從風卻不在府中,霍青說他去軍營處理軍務了。
小寶說心虛的問, 那他有沒有說什么呢?
蕭寶姝問:“那他臨走前,有沒有說什么呀?”
“沒有啊。”
“他沒有提到我嗎?”
霍青恍然大悟:“哦, 他是有提到七娘你。”
蕭寶姝心中忐忑:“他提到我什么了?”
霍青道:“他讓我將圣上給他的賞賜全部拿去給你置辦嫁妝。”
蕭寶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置辦嫁妝?”
霍青道:“是啊, 他說沈公子畢竟出身官宦之家, 雖然沈公子父母為人和善,但難保其他人會狗眼看人低,所以讓我給你置辦幾大箱嫁妝,越隆重越好。”霍青說著,還覺得有些心疼:“七娘,將軍是真心把你當妹子疼愛的,他給他所有賞賜都拿出來了,半點錢都沒給自己留,就為了讓你風風光光嫁進沈家。”
蕭寶姝不可置信:“讓我風風光光嫁進沈家?”
霍青道:“是啊,不過你也不用怕,有將軍給你撐腰,這沈家,也不敢欺負你的……”
霍青話還沒說完,蕭寶姝就氣的扭頭就走,任憑霍青在后面怎么叫,她都不回頭。霍青奇怪地撓了撓頭:“這女人心,真是海底針啊,七娘本來是個挺溫柔的性子,怎么變得和常樂一樣古怪了?說翻臉就翻臉。”
說到常樂,他又覺得琢磨不透,常樂昨夜似乎是喝酒了,喝的酩酊大醉,早上剛酒醒,又開始喝酒,又喝到酩酊大醉,喝醉之后,也不哭,也不鬧,就是安安靜靜睡覺,睡醒后,又接著喝,她平日總是嘻嘻哈哈的,特別喜歡笑,如今卻好像遇到了極為傷心的事情一般,要借酒澆愁,但是她能有什么愁呢?天天在將軍府好吃好喝的,唉,看不懂她,反正過了今天,她發完瘋,應該就好了。
但常樂卻不僅僅是這一天醉的和爛泥一樣,她一連整整醉了七天。
霍青都懷疑她這樣喝要把自己喝死了,心想難道她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癥要這么糟踐自己嗎?但到了第八日,常樂又忽然不喝酒了,而是開始盛裝打扮,額貼花鈿,眉描青山,唇點蔻朱,就連指甲都涂上了紅色的鳳仙花汁,她本來面容就酷似蕭寶姝,而蕭寶姝,可是大梁第一美人,所以常樂這一打扮,更是顯得艷色無雙。
她走到蕭寶姝的院中,朱唇輕啟:“云姑娘,我們談一談吧。”
蕭寶姝還在生陸從風的氣呢,陸從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連七天都對她避而不見,她還要找他算買嫁妝的賬呢,結果還找不到他的人。
蕭寶姝沒好氣地說道:“我和你沒什么好談的。”
常樂笑意盈盈:“難道云姑娘不想知道我的來歷嗎?”
蕭寶姝一激靈:“你的來歷?”
常樂看了看蕭寶姝院中的奴婢,說道:“云姑娘,進一步說話。”-
房間內,蕭寶姝關了門窗,然后轉身對常樂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到底是誰了吧。”
常樂悠悠坐了下來,然后自顧自倒了杯茶,輕輕抿了口,不過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她做起來,卻是萬種風情。
她的臉灼灼如牡丹,聲線曼妙:“如你所知,我的確不是蕭寶姝。”
蕭寶姝愣住,她完全沒想到,常樂居然會這樣爽快地承認,她差點沒按捺住自己心情:“好,既然你承認了,那跟我去見將軍。”
常樂絲毫不懼:“去見將軍前,我想和你說一個故事。”
蕭寶姝心中焦躁,但為免常樂翻臉,還是耐下心來:“什么故事。”
常樂幽幽嘆了一口氣:“一個沒有過去的女子的故事。”
她慢慢說著:“沒有過去,意思是她的的姓名,她的臉,都已經不屬于她自己了,她完全被改造成了另外一個人。主人讓她干什么,她就必須要干什么,主人讓她扮作另一個人,她就要遠赴大漠,費盡心機,混入那個極為殘暴的江夏王營帳,整日和豺狼周旋。可是,在江夏王營帳,她遇到了一個白袍小將軍,那個小將軍年歲不大,只有二十三歲,卻已經是威名遠揚的大梁戰神,五十萬西州軍的統帥。她因為那張臉,成功接近了小將軍,然后便跟著他一起回到了西州,去往西州途中,山水迢迢,那將軍雖然知道她居心叵測,可是卻依然讓軍醫為她療傷,不像她以前遇到的那些男人,都不把她當成一個人。”常樂說到這里,忽然一笑:“你知道嗎?像他那般身份高貴的人,能將所有人,都當成人對待,在這世上,是多么難得,而能被當成一個人對待,就能讓那女子完完全全,陷了進去。”常樂眼中,浮現了些許暖意:“她在跟他回西州的途中,知道她并不是特殊的,他的朋友有很多身份低賤的人,比如他身邊的部將霍青,就曾經是一個屠戶,魏陽,是一個鐵匠,他還結交過二皮匠、廚子、商人、戲子,他似乎天生就沒有貴族的觀念,這樣的男人,如何能不讓那女子仰慕?”
蕭寶姝說道:“你就是那個女子,這位將軍,就是陸從風。”
常樂道:“是。”
蕭寶姝道:“你喜歡陸從風?”
常樂坦然道:“陸將軍九死一生,打退北戎,用軍功保住了蕭氏全族性命,上對得起大梁百姓,下對得起青梅竹馬的蕭家表妹,對兄弟朋友,赤忱相待,對傾心女子,念念不忘,對低賤之人,人已一視,做人做事,皆光明磊落,如此男兒,常樂焉能不贊之服之,仰之慕之?”
蕭寶姝道:“你口口聲聲說你仰慕他,可是你卻要害他!”
常樂搖頭:“我不會害他。”
“你既然說不會害他,好,那你說說,到底是誰派人來的?”
常樂又是搖頭:“我不會說。”
蕭寶姝氣結:“你說喜歡他,卻不愿意說是何人派你來害他,這就是你所謂的喜歡?”
常樂道:“反正我不會害他。”
蕭寶姝道:“罷了,我自是不信你的話,你就跟我去見陸從風,說個分明吧。”
常樂忽道:“我為何要跟你去見他?”
蕭寶姝瞠目結舌:“你不是已經承認自己的身份了嗎?”
常樂環顧左右,理直氣壯道:“我承認什么了?”
蕭寶姝差點沒暈倒,霍青一直說常樂這女人瘋瘋癲癲,她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她說道:“你自己說過的話,你自己不承認嗎?”
常樂道:“我有和你說過話?”
“你……你既然又不愿意承認,那你今日前來,莫非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喜歡陸從風嗎?”
常樂卻緩緩點了點頭。
“你……”
常樂卻說道:“我看得出來,你也喜歡陸從風。”
蕭寶姝面紅耳赤:“你休要胡說!”
“哼,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心里清楚。”常樂道:“我今日來,只是想告訴你,我雖不是蕭寶姝,但是我卻擁有和蕭寶姝一模一樣的臉,所以陸從風遲早會是我的囊中之物,你若識相,就不要試圖和我爭,否則,休怪我不客氣了。”
她一字一句威脅著蕭寶姝,蕭寶姝雖然不怕,但仍然氣到發抖,一模一樣的臉,囊中之物?她真以為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就能俘獲表哥的心嗎?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常樂這女人,她做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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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0 章
常樂堂而皇之地對蕭寶姝宣戰, 這可把蕭寶姝給氣的夠嗆,但生氣的同時,她也隱隱有些擔心, 一方面是因為常樂和她長得一模一樣,她擔心表哥會移情她,另一方面,則是她也發現,常樂這個女人, 雖然表面瘋瘋癲癲, 但其實聰明的很,該說的話會說, 不該說的話, 一句話都不會說,只是她雖然擔心,但現在也不知道能怎么辦, 難道要她沖到陸從風身邊,告訴他, 她才是蕭寶姝嗎?
姑且不說借尸還魂這種事, 十分荒誕, 表哥會不會相信都不知道,單單就說她的身份,還是梁珩的太子妃,告訴表哥, 不是會連累他嗎?不,她不能說。
蕭寶姝輾轉反側, 心中糾結不已。
陸從風渾然不知她的擔心, 他之前派魏陽去四處查探常樂的身份, 如今魏陽已經回來,他回稟道:“將軍,西域是有一個游醫,名喚藍那,他擅長將人改容換面,很人為了逃避追殺,都會求他給他們換臉成另一人,但這過程十分危險,十個人中能有一個人活下來就算不錯了。”
陸從風道:“照你這么說,常樂的臉,極有可能就是他換的,他人在哪里?。”
魏陽道:“據他妻子所說,他三年前去京城接了一筆大生意,據說酬金豐厚,之后就再杳無音信了,他妻子猜測,他極有可能是被雇主給殺了。”
“被殺了?”陸從風喃喃道:“京城……這倒是有些巧啊。”
“屬下于是去京城查探,將軍知道的,屬下曾經是京城的鐵匠,交友眾多,于是問詢三年前,京城有沒有失蹤過什么人,還真讓屬下給問到了。”魏陽笑嘻嘻道:“屬下得知,京城有個昆曲的戲班子,專門給達官貴人唱戲的,里面唱旦角的戲子,三年前,失了蹤,不過奇怪的是,她失了蹤,班主也沒有去尋她,更沒有去官府報案,就跟這世上從來沒這個人一樣。”
陸從風思忖:“這倒有些蹊蹺,若是自己跑了,或是被尋常人拐了去,那班主定然不會裝聾作啞,除非,她是被一個身份極尊貴之人擄了去,所以班主不敢聲張。”
魏陽頷首:“是的,說起來,那女戲子身世著實可憐,剛出生時就被扔到了戲班子門口,班主收留了她,做了第九個弟子,所以人人都喚她九姑娘,她容貌美麗,身段不錯,嗓音也很好,只不過,戲子嘛,還是給達官貴人唱戲的,也和暗娼無異了。”
一個貌美的戲子,日日在那些達官貴人處唱戲,會遭遇些什么,陸從風想都不用想也知道,更可悲的是,她所遭遇的一切,因她身份低賤,在旁人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戲子,在那些高高在上自詡高貴的世家貴族眼中,只能是個玩物,都不能算是個人的。
陸從風眉頭緊鎖,他不由想起常樂舉手投足間的萬種風情,還有平日走路時的身段,他緩緩道:“常樂,很有可能就是九姑娘。”
魏陽道:“屬下也是這么想的,所以專門去打探了九姑娘的音容相貌,得知她身材和太子妃很是相像,就連聲音,也極為相似,也許,這才讓有些人動了心思,將她換成和太子妃一模一樣的臉。”他嘆了口氣:“先前覺得常樂瘋瘋癲癲,很是討厭,現在,倒覺得她有些可憐了,換臉之術,痛苦萬分,九死一生,也不知她變成另一個人,是她自愿呢,還是被逼呢?若是被逼,那給她換臉的人,權勢到底是有多大,心腸到底是有多狠,才能做出這樣殘忍的事?”
陸從風道:“我倒想起一個人。”
“將軍想起何人?”
陸從風一字一句道:“太子,梁珩。”-
四個字,石破天驚。
魏陽瞠目結舌:“太子?太子為何要做這樣的事?”
“若是我沒有猜錯的話,他將常樂換成寶姝的臉,讓她刻意混進將軍府,無非是兩個目的,一是監視我的動靜,若我能移情常樂,那是最好不過,自此以后,臥榻之處,就有他的耳目了,至于第二個目的……”陸從風沒有說下去了,他頓了頓,才道:“大概就是派常樂前來驗證一些,他早已懷疑的事情吧。”
這個懷疑的事情,就是云七娘是不是蕭寶姝。
梁珩離開西州之前,總是若有若無在云七娘的身上,找到昔日蕭寶姝的痕跡,所以他才會紆尊降貴,一次次注意到這個他斥責為低賤的舞姬,甚至還想將她要回來,留在身邊,若梁珩再在西州呆長一些時間,難保他不會發覺。
可是梁珩因為六皇子代帝祭天一事,急著趕回京城,無法繼續查探,想必他心中疑竇未消,所以才會派常樂前來。
魏陽說道:“若常樂真是太子殿下派來的,那咱們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殺了她,太子殿下定然會派其他人混進將軍府,說不定更加難對付,不殺,留著她在這里,終究是個禍患。”
陸從風頷首道:“的確如此。”
“將軍,您準備如何處置常樂?””
陸從風思忖了下,還未說話,忽然聽到書房外傳出一陣吵鬧聲,兩人于是出去查看究竟,發現竟然是常樂和云七娘在吵架。
常樂看到陸從風,于是笑盈盈地將一幅字拿給他看:“表哥,我為你抄了一首詩,你看可好看?”
陸從風的注意力不在那幅字上面,而是在她的字跡上面,她的字跡,竟然和蕭寶姝一模一樣。
陸從風詫異道:“這字是你寫的?”
常樂理直氣壯:“就是我寫的。”
蕭寶姝按捺不住:“這怎么會是你寫的呢?分明是你尋來蕭……”她頓了頓:“尋來別人字跡,將紙覆在上面,一個字,一個字,臨摹來的。”
常樂奇道:“你說我臨摹,可有證據?”
蕭寶姝張口結舌,只好道:“反正,這字不可能是你自己寫的。”
常樂嘖嘖道:“你又沒證據,憑什么說不是我自己寫的,云姑娘,你不要仗著你是表哥救命恩人,就血口噴人。”
蕭寶姝十分氣憤:“這字到底是不是你自己寫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說,你怎么都什么都要學別人啊?臉是別人的,字也是別人的,難道你就不能做你自己嗎?”
常樂聽后,眼神中劃過一絲黯然,看來這話,戳了她痛處。
陸從風卻道:“七娘,你不要再說了。”
蕭寶姝不可置信:“你讓我不要再說了?她臨摹你表妹的字跡來欺騙你,你還讓我不要再說了?”
陸從風道:“如果有選擇,誰不愿意做自己?誰愿意做另外一個人?”
蕭寶姝沒聽進去,她只覺得陸從風在偏袒常樂:“你憐惜她?”
陸從風只道:“爾非魚,焉知魚?七娘,算了。”
“你……你不講理!”蕭寶姝氣得一扭頭,就走了。
常樂看著她的背影,然后轉身,看向陸從風,剛一笑,準備說話,陸從風卻道:“我該叫你常樂呢,還是叫你九姑娘?”-
書房里,常樂收斂往日的嬉笑,而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陸從風道:“說吧,到底怎么回事?”
三年前,她不叫常樂,她叫九姑娘。
九姑娘,也不是她的名字,她沒有名字,她只是被師父撿回來的一個棄嬰罷了,從小就在戲班子里唱戲,被師父非打即罵,被師兄輕視強迫,就這樣慢慢長大,三年前,她跟著戲班子,到太子府唱戲。
太子府啊,那可是當朝太子,除了皇帝,全天下權勢最大的人。
聽聞太子殿下喜怒無常,時常醉酒看戲,心情好時,會諸多賞賜,心情不好,責打一頓也是常有的事,當天所有師兄弟都戰戰兢兢在臺上唱著戲,這真是何其可悲,縱然他們再怎么努力表演,他們的命運生死,還是掌握在臺下那個清冷如謫仙的男人手上。
輪到她上臺,她穿著戲服,化著戲妝,手上拿著一枝寒梅,咿呀呀唱著:“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臺下那個本在喝著酒的男人聽到她的聲音,忽然放下了酒杯,然后直起身子,一雙如墨雙眸,定定地看著她。
她有些慌,這種神情,這種眼眸,她太熟悉了,如她這般低賤的戲子,在貴人府中表演,被看中,是常有的事,可是,這次不同,那是太子啊。
她硬著頭皮,心中祈求著太子不要看中她,她繼續唱著:“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臺上戲子扮著尊貴的太守之女,穿著華麗的戲服,云鬢插著朱釵,蓮步輕移,臺下太子低語對著侍衛說著幾句話,戲還沒唱完,她的命運就已經定下來了。
陸從風聽著,他沉默了下:“所以,是太子殿下,將你留在了太子府。”
常樂點頭:“是。”
說是留,其實大抵是囚禁。
但是一個低賤的戲子,人如螻蟻,命如草芥,面對大梁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誰會去在意她的想法呢?
她眼中,已隱隱有點點淚光,她苦笑道:“我留在太子府后,才知道,原來太子留我,只是因為,我的身形,我的聲音,都十分酷似那個已經死去的太子妃,蕭寶姝。”
作者有話說:
“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盡沉煙,拋殘繡線,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都出自牡丹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