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折嬌顏》/南珣著
曼妙腰肢肆意舒展,雪足于鼓面輕點,一連串鼓音自賢妃腳下激昂傳出。
白衣飄揚,黑發飛舞,她旋轉地飛快,又驟然停歇。
似煙似霧地眸子勾著場上的每一個人,繃緊的足尖在空中揚出一個半圓,妖嬈鬼魅,盡情綻放屬于自己的魅力。
原本居住在神山的仙女,下凡后,褪去仙衣,入了妖道,享受極樂。
極致的反差,讓人心跳不自覺追隨鼓聲而走。
素手一伸,拽下腰間箜篌,空靈的樂音混合著令人血脈噴張的鼓音,讓人如癡如醉。
“砰、砰”赤足間斷性輕踏,她從面向陛下而舞,一步一步繞著巨鼓游走,直到背對陛下,對著席間襄王。
眸子慢慢掀起,極致纏綿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亦眸中只有她一人,同樣著一身白衣,神姿秀朗,俊秀無雙。
隔著人群、隔著樂音、隔著身份地位,就猶如隔著山海,回望,滿是苦澀。
短暫的停頓,她不得不走,但她卻將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現在他的面前,光明正大的記下他現在的模樣,心滿意足轉了回去。
背對他的窈窕身姿,翩翩起舞,他望著她腦后青簪,眸中濕意上涌,便閉上了眸,竭力壓制自己,不讓別人知悉他的妄念。
十年前,他奉皇兄之命,出使蓬麗國,迎回蓬麗國大夫之女權詩芃,護送她返回大昭。
她美麗出塵又落落大方,他極致才情且溫柔如水。
一路上,惺惺相惜,互為知己,愛意無法自控地升出。
他贈她青簪,她回以真心。
一別十年,他親手將摯愛送進宮中,心痛到無法呼吸。
鼓聲停歇,他睜眸,抬手一杯酒入肚,他視線追隨她而走,在眾人都在瞧看下,倒也不出格。
看她見過皇兄,看她款款入座,看她被圍上厚實的大氅,穿上暖和的鞋子,終于松了一口氣。
自她轉過去后,她便再沒看過他一眼,整個人仿佛弱不禁風一般被圍在大氅中,任由月瑩給她大氅里塞上熱乎的手爐。
美目在場上搜索,問道:“沐雨慕呢?”
月瑩鍥而不舍又在她腿上和腳旁放上兩個手爐,聞言也跟著搜尋了一下,“奴婢好似剛才就沒見過,娘娘上場前就不在,可能被尚儀局叫去忙了。”
賢妃巴掌大的小臉隱藏在大氅的毛領中,忽略場上當作沒瞧見她席上跳舞的皇后,以及咬牙切齒的刁貴妃,看向太子和二皇子的方位。
她的舞直接拉開了整場宴席,杯盞相碰,太子已經說完新年賀詞,現在是二皇子夸張的獻禮時。
既然二皇子在,那應該沒什么問題,她掃過立在陛下身后的凌鳳宴,哼了一聲,道:“給我也添杯酒。”
月瑩聽話得為她倒了杯熱酒,她小口飲著,感受著胃里的暖意,任由它逐漸沖擊四肢百骸,直到身上暖和起來。
歌舞升平、大臣恭賀、爭相獻禮,宴會的氣氛一路走高。
凌鳳宴面前也被擺上了書案,將陛下所作之詩,一一記錄,更甚至在陛下的夸獎聲中,也作了一首詩,直接將和他同批同窗狀元比了下去。
那狀元臉色鐵青,凌鳳宴置之不理,他一直關注著二皇子,一點風吹草動都讓他警醒。
手捏著筆桿捏出白痕,她怎么還不回來?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
沐雨慕問向帶路宮女,宮女回道:“馬上就到了典正,賢妃娘娘就在前面不遠處。”
此處遠離宴席,越走越偏,但絲竹歡笑聲隱約可聞,沐雨慕蹙起眉,察覺出了不妥。
便問:“你是錦樂宮的?我怎么沒見過你。”
宮女回:“奴婢是新入錦樂宮的,所以典正并不認識奴婢。”
“那怎么不是月瑩姑姑出來喚我,讓你來叫我?”
宮女答:“月瑩姑姑正在娘娘身邊伺候著,唯奴婢方便跑腿,到了典正,娘娘就在里面。”
屋舍前,宮女打開門,似乎打開了什么噬人怪獸的籠子。
沐雨慕站在門前不動,沖門里喚了一聲:“娘娘?”
沒有人回應,她冷笑一聲:“娘娘呢?”
“典正,可能是賢妃娘娘先走了,剛剛我們走了一路了,想必典正身子涼,不如在這休息一下。”
本就對她升出警惕之心的沐雨慕,徹底冷下臉來,喝道:“你想做什么?”
宮女不為所動,并直接拽住沐雨慕手腕,強硬將她推進屋中,房門轟得被關上。
沐雨慕甩開她的手,絲毫不懼,甚至喝令道:“你抬起頭來,我險些被你繞進去,宮宴上賢妃娘娘怎么可能會帶一個剛進錦樂宮不久的宮人出來。”
“你到底是哪個宮的人?”
宮女不答,沐雨慕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強硬將她的臉抬了起來,清楚看到了她眼中的詫異,似是在驚異,她怎么沒嚇到要哭,反而會是此番做法。
沐雨慕冷笑連連,“你可知我是哪里的女官,我乃宮正司典正,你不說沒關系,我已經記住你的臉了,我會找到你的。”
“不管你是誰的人,你且看他會不會護你一個小小宮女。”
宮女大驚失色,掙脫出來,順勢跌到桌旁,從桌上拿起酒杯,跪在她面前,還在鍥而不舍,“典正,何苦為難奴婢,典正不妨消消火喝杯酒。”
沐雨慕低頭看著酒杯,便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這定是二皇子的手筆。
她回過身,透過層層紗幔,看向屋內,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紅木雕床映入眼底。
果然,是今日。
想起夢境中那令她生惡的一幕,她眼底陰寒,“這酒里有什么?你給我下藥了嗎?”
直接被戳破酒水有問題,宮女臉上的表情已經要繃不住了,手都在抖,“典、典正,怎么會。”
沐雨慕低頭看她,“你可知謀害女官是何罪?不是被罰提鈴,更不是趕出宮去,是會直接被仗責死的。”
“你當我們女官是什么?我們是有品階的臣子,謀害臣子,你且等著宮正司的捉拿。”
這一句話,直令宮女癱軟在地,再握不住手中酒杯,酒杯直直墜下,酒液傾灑,悉數潑在沐雨慕的藍色馬面上。
暗紋因酒液浸泡而突顯,黑黢黢的像一團丑陋的蟲子。
這個位置,這個痕跡,詭異的同夢中馬面上的酒痕相重疊。
沐雨慕皺眉,拿出汗巾仔細擦拭那里酒漬,然而酒液已經滲透,根本擦不凈,不過卻不再像剛才般濕漉漉。
擦到要比夢中干許多的沐雨慕,這才滿意點點頭,她睨了地上還在求饒的宮女一眼。
疊著汗巾說道:“勸你不要再有什么別的心思,若有人問起,大可推脫是我自己逃掉的,你已經完成任務將我領來了。”
被戳中心事的宮女連連點頭,“多謝典正。”
沐雨慕沒再理她,饒過她直接拉開門走了出去。
謝她?
她剛才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待今日事了,她定要將這個宮女抓回宮正司!
與此同時,那個宮女從地上起身,哪里還有剛剛求饒時的慌亂,她快步上前,將酒壺酒杯等物收好,又將地面上的酒漬擦拭干凈。
最后,掀開紗幔,屏住呼吸將其后的沖天耳金片三足爐中的香熄滅,同酒杯等物放在一起,合上了絲毫看不出問題的房間,匆匆離去。
樂音不停,沐雨慕順著來時的方向往回走,有一種事情終于發生的踏實感,再不用懸著一顆心擔心是哪日發生的事情,再不用處處小心吃食。
再不用,念著在賢妃娘娘那里,三次拒絕機會用完,而拐彎抹角讓娘娘多注意她的動向。
如今她未喝酒,想來可以避過夢中發生的事情了。
至少,哪怕真的躲不過去,她也有了反抗能力,而不是昏迷著任人宰割。
她伸手摸到了頭上插的蚱蜢金簪,金簪鋒利,足以刺穿一個人的喉嚨,但是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用的。
唇角翹起一個不屑嘲諷的弧度,她那不合時宜的自尊,總是會突然出現,灼燒著此時此刻不甘的心。
不愿成為二皇子的禁臠,亦不愿就此屈服于賢妃娘娘。
深深吸了一口,她散去腦中亂想,快步往前走去,然而沒能走出多遠,她突地停下了步子,遲疑地低下了頭。
她的腿軟了。
她的小腹處好似有股亂流在游走。
陌生的感覺被放大了數倍,有什么東西慢慢攀爬而上,攝住了她的心,她的思想……
她并住了雙腿,茫茫然站立在原地,百思不得其解。
為何?她并未飲酒。
難道是酒液不需要喝下,沾到衣裳也能發揮作用?
再撐不住,她按住墻壁,挪動著雙腿艱難移動,咬牙走出長廊,她記得前面不遠,有房舍在。
維持不住呼吸的平穩,她亂亂吸著氣,埋頭撞進一間空屋,將門閂別上,一頭坐在了地上。
腦中開始迷亂,她聽見了來來回回的腳步聲,亦有剛才那宮女的聲音穿插其中。
狠狠攥住蚱蜢金簪,將自己蜷縮成了一個小團,她閉上眸子,眼角處有晶瑩淚水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