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折嬌顏》/南珣著
深藍色馬面厚重、華美、端莊,布料上有暗紋流轉(zhuǎn),沾水即黑,更加突顯。
沐雨慕摸著馬面,細細回憶夢中細節(jié),就是在裙角這里,有一團酒漬,像是她失手打翻酒杯,酒液滾落至裙上形成。
“慕慕?”
出神時間太長,她連安米洛什么時候進的屋都沒瞧見,再低頭去瞧,馬面已經(jīng)被她攥出了褶皺,便反手撫平。
冷靜說:“你來了,外面可冷?你去問得怎么樣?”
安米洛下意識捋了捋自己的胳膊,總覺得這樣的沐雨慕和不說話的凌鳳宴太神似了,她一屁股坐在沐雨慕身邊。
擔憂道:“去浣衣局給你問了,那兩個宮女感激你留了她們一命,拼命囑咐我,叫你離二皇子遠些。”
沐雨慕嗯了一聲,“然后呢?她們是怎么被二皇子得手的?”
就怕隔墻有耳,安米洛湊在沐雨慕耳畔道:“都說是被下了藥,一個是喝了攙藥的酒,一個是飲了下藥的茶湯,等蘇醒后,便發(fā)現(xiàn)自己失身了。”
“對方又是二皇子,她們無可奈何,之后連拒絕的話都說不了,求死也不能,便慢慢成為禁臠,直到二皇子開始議親,對她們興致也減淡了,找個由頭處罰她們,想讓她們的命。”
沐雨慕盯著膝蓋上依舊有褶皺的馬面裙,嗤笑了一聲,那想來,夢中的她也是這樣遭得毒手,誤喝了被下藥的酒。
而后也會如她們一般,被二皇子糾纏欲死。
安米洛用肩膀撞她,真心為她感到恐慌,“怎么辦啊?我看那二皇子真盯上你了。”
而后,她抿唇又松開,小聲勸道:“不若,你先從了賢妃娘娘?好歹,躲過這一茬啊。”
沐雨慕將馬面裙疊了起來,她今日不當值,不必穿它,聞言回道:“米洛,我想不通,為何他們一人、兩人,都想引我折腰。”
“我沐雨慕何德何能?不過有一張看起來還算好看的臉,可這在后宮中算什么?就連賢妃娘娘自己都宛如仙女,怎么就非得是我?”
“我更想不通,我為何非要低頭。”
“我也只是,想在這宮里好好活下去罷了。”
話閉,伴隨著一滴熱淚滾下。
安米洛道:“可是在這宮里,活著本就是最難得的事了。”
她伸手抱住沐雨慕,“沒關系的慕慕,還有我們,我們都會幫你的。”
沐雨慕將下巴抵在她肩窩笑了,宛如梨花綻放,可惜無人得見,她低聲:“嗯。”
安米洛拍著她的背,有心想提一嘴,就算他們不行,還有凌鳳宴。
上次慕慕被翊坤宮叫走,就是凌鳳宴在陛下跟前提到了二皇子,讓陛下想起自己這個寵愛的兒子,繼而召見,才讓慕慕可以躲過一劫,可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這兩人,不知怎的,又生疏起來了。
算了,讓他們自己折騰去吧,反正凌鳳宴不可能真的不管慕慕的。
凌鳳宴自然不會不管,翊坤宮發(fā)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因而,在批紅時,他便將大臣上奏,年關將近北平安全問題,以及稱贊太子治雪有方的兩個折子放在了最上面。
陛下喜愛二皇子,一心立二皇子為太子,蠢蠢欲動要廢太子,被內(nèi)閣重臣幾次聯(lián)手鎮(zhèn)壓。
如今看見太子又做出功績,自然憂心二子,想讓他表現(xiàn)一二,恰巧北平安全問題由錦衣衛(wèi)負責。
錦衣衛(wèi)是他的人,大可將這功勞安排給二子,便下令讓二皇子暫時統(tǒng)領錦衣衛(wèi),負責北平安全。
如此忙碌起來,二皇子自然沒時間再往翊坤宮跑。
雖治標不治本,但至少可以讓沐雨慕安全到年前。
錦樂宮,沐雨慕站在賢妃跟前,在賢妃張開手臂示意時,接過月瑩姑姑手里的長衫,小心避開她的肌膚,替她穿了上去。
美人瑩白的蝴蝶骨,便這樣被遮掩住了。
賢妃睨著她動作間的閃避,伸出手指欲要勾一下她的臉,被她偏臉躲了去。
便哄道:“還生氣呢?翊坤宮不干好事,趁我不在的時候叫走了你,我都替你出氣了呢。”
沐雨慕垂眸:“娘娘說笑了,臣未生氣。”
賢妃自從皇后那回來,便聽說了沐雨慕被翊坤宮叫走,回來就處罰了尚服局女官的事,眼珠一轉(zhuǎn)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在尚服局女官管宮正司要人時,直接命丁宮正率人闖入尚服局,將尚服局上下查了個遍,捉走女官十余名,或罰提鈴、或貶出宮、或仗責。
正所謂先撩者賤,刁貴妃縱使心中有氣,也得替自己兒子兜著。
賢妃無子,又是蓬麗國人,在這宮里,只要蓬麗國不倒,地位永固,刁貴妃也沒法子。
她攬鏡自照,同沐雨慕道:“你也別擔心,二皇子被陛下安排了差事,年前都不會有時間回翊坤宮的。”
沐雨慕并沒有多寬心,夢中場景終究會出現(xiàn),猶如在她頭頂懸了一柄即將掉落的寶劍,只要剎那就能要了她的命。
可她也只能應一聲。
賢妃從鏡中窺她沉默冷靜的神色,又道:“雖他不在,但他那個母親也不是什么好貨色,一個賤民出身,仗著給過陛下幾口奶,愈發(fā)無法無天。”
“我已經(jīng)同尚儀局打過招呼了,你去那幫忙幾天,這段日子,別回宮正司了,避一避翊坤宮。”
沐雨慕垂首,“謝娘娘。”
賢妃可不耐煩看她這副死氣沉沉的模樣,擺手道:“行了,趕緊走,哦,對了,宮宴那日,你記得一直在我視線范圍內(nèi),知道嗎?”
“是,臣知道。”
“行了,下去忙吧。”
沐雨慕行禮告退,直接去了尚儀局,尚儀局掌禮儀、朝見、宴會諸事。
年關宮宴,正是她們忙的時候,因而從各局抽調(diào)了諸人幫忙,沐雨慕混在其中并不顯眼。
既是調(diào)派,自然人家安排什么就做什么,太過復雜要學的事情,她們做不來,便給她們安排了一個引領貴婦的活計。
需得她們在宮宴那日一大早,就在宮門口候著,但凡有貴婦來臨,為她們引路,至殿中等候?qū)m宴開席,宮中不可隨意亂走。
而在這群人中,唯沐雨慕是個典正,官位最高,便將此事交由了她負責。
沐雨慕來來回回領了許多遍路,又要負責正殿吃食,又要管理偏殿熏香等事,忙得焦頭爛額。
有貴婦性子活潑,問上一二句,沐雨慕便也會回答了,亦有那得知她就是宮正司沐典正時,而微微變了臉色的。
微一打眼,沐雨慕從眾人談話中推論得出,那是韓馳熙的夫人。
她挑挑眉,再看一眼,與其已經(jīng)變得溫和的目光對上,一愣,同其微微點頭,將她們安全送進了殿。
說道:“請各位夫人在此稍作休整,用些茶果,偏殿已經(jīng)為夫人準備了休息處,夫人不必拘束。”
言外之意,偏殿有恭桶可以整理衣裳,所以不用餓著肚子強撐。
往常進宮,都是能忍則忍,哪里會有人給她們配置偏殿休息,只怕這是今日負責此事的沐典正主意,因而大家對她印象頗好。
更甚至有人見氣氛和緩,問上兩句沐雨慕年紀,當?shù)弥攀藲q時,無不驚愕。
宮中果然能人輩出,小小年紀,就已經(jīng)是典正了。
沐雨慕含笑并不搭話,待天色將晚不晚,有人通知可以入席,她便同其他人一起領著這些貴婦浩浩蕩蕩往宴會廳而去。
絲竹聲悅耳,宮女端著盤子往來穿梭,眾貴婦只見沐雨慕領她們所過之處,凡是看見沐雨慕的小宮女,均要認認真真行個禮。
女官有自己的圈子,宮女自然也有,她們都知道宮正司的沐典正,一手扶持了曾經(jīng)是宮女的安米洛,又救了翊坤宮的兩個宮女,因而對她頗有好感,不吝嗇自己的禮節(jié)。
沐雨慕不斷點頭,靠自己強大的記憶力,安頓好每一位貴婦,這才撤到一旁候著。
等大臣們陸陸續(xù)續(xù)來了,所有人均入座了,陛下帶著刁貴妃出現(xiàn)了,沒錯就是刁貴妃,而不是皇后娘娘。
刁貴妃比陛下還要大上十余歲,卻一臉嬌羞地挽著陛下的手臂,走到自己位置上戀戀不舍的松手。
皇后娘娘單獨一人前來,對這種情形習以為常,直接越過兩人坐到上首,連眼神都懶得給刁貴妃一眼。
而沐雨慕,卻在看清跟在陛下身邊的太監(jiān)時,訝異一瞬,陛下竟然將凌鳳宴帶上了。
與其對視一眼,沐雨慕率先移開目光,凌鳳宴垂下眼瞼,各自偏過頭,當作沒看見對方。
宴席尚未開始,有宮女步履匆匆而至,湊到沐雨慕耳邊道:“典正,娘娘那里好像出了些問題,讓奴婢喚典正過去。”
沐雨慕下意識抬頭掃視,掃到凌鳳宴時,頓了一下,而后發(fā)現(xiàn)屬于賢妃娘娘的座位上確實沒人。
宮內(nèi)其余美人、妃嬪早早就入座了,眼見宮宴快要開始了,娘娘還未至,她也有些擔心,便對那宮女點點頭,跟在她身后走了。
待凌鳳宴抬眸找尋沐雨慕時,原本她站立的位置已經(jīng)無人了,他微微挺直背脊,鼓聲突然驟起。
數(shù)十個強壯的宦官抬著一個巨大的鼓,踩著樂音而來,所有人的視線不可避免地被吸引了去,唯凌鳳宴因找不到沐雨慕而皺起了眉。
宦官們快速退去,從鼓后走出一位赤腳蒙面女子,她長腿彎曲,輕巧踏上鼓面,素手一揚,摘下臉上面紗。
正是賢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