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覺醒
去北京, 陶箏選擇了坐高鐵。
路上還可以捧著電腦寫寫分集,看看小高和小白的劇本。
展開電腦的時候,她從包里抽出一個蒸氣眼罩遞給李沐陽, “你昨天晚上又拍一宿大夜戲, 高鐵上啥也別干了,睡覺吧。”
她說著幫他把躺椅按平, 拍拍他倒下去躺平的腦門兒, 哄孩子般道:“睡吧, 四五個小時呢。”
李沐陽沒有絲毫異議, 坐在她身邊,與她一道踏上旅途已令他心滿意足。
更何況是這種關心式的安排,她最好是再幫他蓋上被子, 哄他睡覺。
乖乖自己鋪好小毯子, 他捏著蒸汽眼罩歪著腦袋,懶洋洋的看她打開文檔和微信。
陶箏轉頭,見他還睜著眼睛。
“眼睛瞪的像銅鈴,能睡著嗎?”她接過他手里的蒸汽眼罩, 幫他撕開又遞還給他, “快睡吧,還要給你唱催眠曲嗎?”
“嗯, 可以嗎?”他笑著問。
“快睡!”陶箏莞爾,語氣帶嗔。
“好的姐姐。”李沐陽將眼罩戴好, 手臂塞進毯子里。
熱意從眼罩上傳來, 像有溫柔的手在愛撫。
困乏涌上來, 打了個哈欠, 他開始昏沉入睡。
陶箏瞟他一眼, 睡覺都帶著笑, 年輕真好。
2個小時后,她又翻出ppt開始做精修。全部整理好,時間已差不多。
轉頭再看青年,因為他長的太高,躺椅睡起來并不舒服,他蜷著長腿,身體微微扭著。
她拍拍李沐陽,“快到站了。”
“嗯……”青年扭了扭,哼哼唧唧的懵了好半晌,才恍惚醒轉。
一蹬腿兒,手臂也展開,抻了好一會兒身體,才扒拉下眼罩,瞇著眼睛苦著臉,盯著她傻笑:“陶老師……”
聲音啞啞的,大概因為沒睡醒,有點莫名的親昵感。
像是呢喃,隱約纏綿。
陶箏心里癢了下,耳朵忽然發熱。
她已經許久沒有被什么聲音或什么姿態撩到了,措手不及。
躲開目光,陶箏隱藏這片刻的失神。
李沐陽已經從躺椅上拱起身,坐在那兒找了瓶水猛灌。
“我去洗把臉。”他說罷站起身,繞過陶箏走向衛生間。
陶箏這才抬頭,望他背影。是年輕,但高高大大,顯然是個侵略性十足的男性了。
李沐陽回來時,敏感的察覺到了陶箏態度上的一絲疏離。
隱約仿佛在刻意與他拉出一些距離。
還不待他觀察出些細節,高鐵停靠,他搶過所有箱包,走在前面開路。
陶箏走在他身后,也在悄悄觀察他,突如其來的,以一個看男性的視角,既不是朋友,也非同事小孩兒。
一個多小時后,他們終于成功抵達賓館,各自開單間安頓好。
陶箏坐在房間里,盯了眼時間。19點多,肚子餓了。
帶他們去見平臺的發行同事是北京分公司的,明天雙方在平臺公司集合碰面,今晚顯然要跟李沐陽一塊兒解決晚飯了。
但她心里忽然就有點嘀咕,一旦開始以異性的視角去觀察李沐陽,心態變了,情緒上總歸有些不一樣。
他又不是那種沒有魅力,無需防范的對象,她這個年長的人是不是該更主動去考慮避嫌?
正琢磨著,戴樂樂的電話忽然打了過來。
“陶箏,你們到了嗎?我給李沐陽那小子打電話他怎么沒接?你們在一塊兒嗎?”戴樂樂風風火火的問。
“我們剛到賓館,他在自己房間吧,手機可能沒電了?”陶箏走到窗前,看向窗外京都的車水馬龍。
“阿箏,咱們跟平臺簽約的時候,一般是可以保住男女主角選擇權的,但是也擔心平臺看我們已經定了自己公司的演員,因此壓價,或者刁難。
“明天還是得好好介紹李沐陽的成績,他今天是不他穿著衛衣和運動款的風衣?”
戴樂樂像個操心的媽媽。
“是的,天藍色衛衣,黑色風衣。”陶箏想了想,答說。
他穿著其實挺好看的,青春洋溢,不過穿著見平臺的話,的確有點缺乏說服力。
“阿箏,我申請了一筆置裝費,2萬塊,你帶他去買一身潮牌啥的唄,反正富二代人設也好,賺到些小錢的潛力演員也好,你幫包裝包裝,我相信你的審美。”戴樂樂語氣懇切,“好不好?”
“行吧,我帶他去轉轉。”陶箏猶豫了下,終于還是拋開自己的私心,決定先擺好同事和領導的心態,搞定正事要緊。
“阿箏最好了,錢我這就轉給你,這兩天拜托你幫忙照顧照顧了,回頭請你吃飯!”戴樂樂道。
“應該的,也是我的項目嘛。”陶箏說罷掛了電話。
支付寶嘩啦啦響起金錢入賬的聲音,她看了一眼,又點開李沐陽的微信,忽然笑了笑。
是她自己被李沐陽無意間撩到,心神亂了。
人家是跟著你項目走的小朋友,大家一起搞事業,比較聊得來才處的親近了些而已,何必自尋煩惱、自亂陣腳。
收起胡思亂想,她給李沐陽彈了個語音。那邊果然沒接。
帶上房卡,她直接去敲他的門。
好半晌里面才傳來應聲,乒乒乓乓亂糟糟了一會兒,門才打開。
青年短發濕漉漉的,上面甚至還有泡沫。
他穿著睡衣,把自己裹的還算嚴實,但睡衣領□□疊處還是有大片空檔,露出他略嫌白嫩的皮膚,長刀般兩條鎖骨,以及深v陰影處看起來并不瘦弱的胸膛。
“在洗澡?”陶箏喉嚨猛地被揪緊,臉頰騰的熱起。她忙以其他情緒和表情轉移此刻的窘迫,挑起眉頭,露出些微吃驚的神態。
“嗯,在高鐵上睡的難受,我沖沖就好,陶老師等我一下。”李沐陽說罷,轉身就跑,光著腳在地上踩下一串濕腳印。
“……”陶箏在門口踟躕了下才踏步進去,滿室洗發水香味。
她拐到窗邊,坐在躺椅上,一邊悄悄深呼吸,一邊翻出手機開始研究四周的美食,以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浴室里嘩啦啦水響,仍不時分她的心,讓今天小小被撩到的她難免的浮想聯翩。
自嘲笑笑,陶箏在浴室沒有水聲后,開口問他:“要吃烤肉還是泰餐?”
“泰餐吧。”李沐陽果斷回答。
“好。”他的選擇莫名的讓她心情舒適,不回答‘隨便’的飯搭子,是非常珍貴的。
浴室門開,她下意識望過去,對方推開門,眼睛正好與她撞上。
青年臉紅了下,將浴袍裹的更緊些,蹬蹬蹬跑出來,拎起門口自己的大背包,然后轉身快速蹬蹬蹬跑回浴室。
陶箏忍俊不禁,摸了摸自己耳朵,仍有些熱。
但這時候再折返自己房間就顯得欲蓋彌彰了,她穩坐著,等他整理好自己。
換好衣裳,嗡嗡嗡吹頭發,不到10分鐘李沐陽就搞定了自己。
清清爽爽,干干凈凈,眼睛亮亮的,唇紅齒白,俊朗迷人。
陶箏跟他一塊兒走進餐廳,許多人側目回頭,大多數都是在看他。
李沐陽長相真的出色,這樣的人走在路上,就是能引起所有人的贊嘆‘這個長相不當大明星太可惜了’。
她定好了靠窗座位,四十幾層的樓高,幾乎可以俯瞰整個北京城。
燈點閃爍,勾勒出這座城市的千家萬戶和縱橫的馬路,陶箏點好自己要吃的,便開始欣賞風景。
李沐陽又點了一道菜一個點心,交還菜單后,也加入賞景的行列。
陶箏于是從窗玻璃上看到了青年面容的投影,是怎么看都好看的臉。
“吃完飯我帶你去買身衣裳,戴總監批了置裝費,你穿的正式些,明天好見平臺的人,給對方留個好印象。”陶箏撐著腮,轉眸看他。
“好。”他乖乖點頭,也從窗戶投影里看她的臉。
晚飯吃的很和諧,陶箏強行控制住了自己照顧他、給他夾菜的沖動。
飯后在李沐陽想掏手機結賬時,她伸手按下他手機,指尖擦過他指尖,忍下癢意,她平靜開口:
“公司報銷,我來結吧。”
說罷,她收回手,悄悄將之藏在桌下,彎起手指,攥進掌心。
心跳有些失速,久旱的人像干燥的草堆,一點就著,哪怕只是飄起個火星。
付好款,她不動聲色。
踏出飯店大樓時,陶箏驚異的發現北京居然下雪了。
她仰起頭,忍不住露出笑,伸手去接。
冰冰涼涼的雪花落在掌心,她將它湊到面前去看,晶瑩漂亮。
在上海好多年沒有看到雪了。
整個世界都被雪花布置的朦朧又可愛,北國之美。
有寒意侵襲,她不自覺往李沐陽這個大暖爐身邊靠了靠,本想漫步去三里屯那邊的商圈,奈何天冷,只好打車。
趕到時正是夜晚最熱鬧的時間,來來往往多是時尚的年輕人,穿什么的都有,色彩斑斕,朝氣蓬勃。
陶箏沒有如戴樂樂所說的帶李沐陽去買潮牌,而是直奔大牌店。
她給李沐陽挑了件古奇的白襯衫和皮鞋,配一條愛馬仕休閑男褲,一條bv的腰帶,又搭了件羅意威的羽絨服,和lv的圍巾。
全套下來共花了三萬,她自己添了一萬元,說服自己是當做對項目的投資。
跟陳書宇在一起5年,他從來不穿她給他買的衣裳,除非她是嚴格按照他的要求去買。
但那也失去了打扮另一半的樂趣。
如今遇到讓穿什么就穿什么的李沐陽,陶箏不知出于什么情緒,忽然拿出了百分之二百的認真去給他搭配。
李沐陽穿什么都好看,她完全不需要考慮他適合不適合,只要憑自己喜好就行。
青年在她的裝扮下煥然一新,少了些青春散漫的慵懶和舒展,多了些攻擊性十足的嚴謹和精致。
氣質隱約有變,那雙眼睛卻一如既往的清凌凌的亮。
她很滿意,站在他身邊轉圈圈的夸贊,又往鏡子里打量,怎么看怎么喜歡。
忍不住伸手幫他捋順大衣,整理圍巾,像在玩一個巨大的娃娃。
李沐陽全程乖巧,不敢有任何主張,更不做過多的表情。
只怕自己露出哪怕一點點的雀躍,就會冒犯她的善意,驚擾她的專注。
他就這樣任她擺布,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求她放下戒心和警惕,更多的沉心在幫他打扮上,而不去察覺她在碰觸他。
肩膀被她撫平,袖口被她抖正,領子被她扶立……她不會知道,他多想伸展雙臂,將近在咫尺的她擁在懷里,緊緊抱住。
想象她忽然被抱住的驚慌,渴望她在自己懷里仰起頭時,眼神能是明媚而愉悅的。
但也僅止于想象,他深思回歸現實,目光凝實,仍始終追逐她。
陶箏圓圓的頭頂在他身周轉來轉去,這樣被她關注,被她圍繞的感覺是如此的可貴。
李沐陽想,還好他沒有長尾巴,不然這會兒還不得搖成螺旋槳?
陶箏拍了兩下巴掌,表示換裝游戲圓滿通關。
“怎么樣?是不是比之前看起來正式了?”陶箏歪頭對著鏡子里的青年問詢。
“嗯,看起來馬上就能做CEO。”李沐陽昂高頭,做出個高冷表情。
“哈哈哈,年輕霸總嗎?”陶箏拎著他換下來的衣裳,“走吧,回去了,早點休息明天好見人呢。”
“給我吧。”他接過幾個大袋子,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大廈。
雪更大了,撲朔朔迷眼,風卷著旋兒的往人袖口領口里鉆,冷的人打哆嗦。
李沐陽一步走到前面,“你躲在我后面吧。”
說罷,他又掏出紙兜里自己的舊風衣遞給她,“穿上吧。”
陶箏躲在他身后,接過風衣就往身上裹,把自己包成個球。
兩人站在路口打車,遠看還以為只有一個人,陶箏站在他身后,完全被他擋住了。
雪吹在他身上,只有幾片會轉個圈兒落她肩頭。
風也被擋住了,只從腳下往后竄,她跺跺腳也就驅散了那點寒意。
抬起頭時,陶箏便見青年如山般擋在自己面前,她裹著他的大衣,忽然就嗅到了衣領處香皂的味道,也可能是他洗發水的味道,很清爽。
長長的睫毛微垂,直視他的背,有雪片落在睫毛上,她的視線也變得晶瑩朦朧了。
“打到車了。”青年忽然雀躍,“陶老師你跟著我的步子走,左腳,右腳……”
陶箏于是像雙腿綁在他腿上一樣,跟著他邁左腳邁右腳,直走到出租車前。他又護著她鉆到車里,直到幫她關上門,他才緊了緊自己的圍脖,快跑到另一邊上車。
她也好久沒有被男生這樣照顧過了,現在的男孩子都這么體貼可愛嗎?
怪不得全世界都喜歡弟弟……
到賓館各自回房,一夜好夢,第二天早飯時在賓館餐廳巧遇。飯后兩人收拾妥當,陶箏帶上筆記本,兩人出發與發行的同事匯合,一塊兒到平臺影視采購部門見買劇的負責人。
在平臺公司一樓,發行的姐姐讓助理買了八杯咖啡,自己人連同要見的平臺爸爸們,都照顧到了。
陶箏接過她和李沐陽的咖啡,轉手遞給青年時,手指擦過他手背,冷冰冰的。
她抬起頭打量他的表情,發現他眉心不自覺的收緊,下頜線也略嫌僵硬,無不顯示著他的緊張。
一行人上樓,踏進會議室前,陶箏忽然拉住李沐陽。
青年轉頭,微微挑起眉,下意識俯身靠近她,滿眼的詢問,表情仿佛在說:“你怎么了?需要我幫忙做什么嗎?”
陶箏的心一下就軟了,朝他挑起抹從容又和煦的笑容,她低頭找到他手,輕輕攥住,把自己掌心熱烘烘的溫度傳遞給他,然后堅定道:
“李沐陽,你是這個項目最好的選擇,戴樂樂、我、周司令都很看好你。
“相信自己,拿起士氣來。”
李沐陽反應過來自己剛被她握住時,她已經飛速收回了手。
可那暖暖的感覺卻還在,又通過她的話,從指尖傳遞向全身。
“你是最棒的!”她拍拍他背,“走吧,器宇軒昂的走在我前面。”
◉ 42、暗戀
與平臺方的會議推進的很順利, 對方雖然沒有給與肯定答復,但是對劇的立意和內容表達出了非常大的興趣,問了非常多的問題。
對于李沐陽, 他們雖然保留了意見, 但主要也源于他們希望拿到選主角的大權,倒不是對李沐陽不滿意。相反, 他們對李沐陽關于角色的認知和細微的演繹, 非常認同, 簡直是感動和贊嘆——當今還能有這樣深鉆角色的小演員, 太難得了。
會后大家離開平臺大樓,發行反饋說平臺的態度很積極,談成的面很大, 現在就是考慮價格, 和讓平臺對這個項目的評估更高,最好是擠進s級。
晚上發行還約了其他平臺的人吃飯,陶箏于是跟李沐陽打車回賓館。
兩個人都有點忐忑,路上一直回想自己在會上的表現, 不知道這個會是否能對賣片起到決定性作用。
第一次內容團隊與平臺見面, 應該只是談判的開始。
但希望他們的表現夠好,能起個好頭, 讓平臺方在劇本創作階段就買下這部劇,那后面的推進就會更順利也更快捷。
揣著心事, 他們下了車, 天色已經昏暗下來。
回到房間休息片刻后, 兩人才約了出去吃飯, 路上仍是一通互相安慰。
兩個人像誤闖夸夸群, 你夸夸我, 我夸夸你,都小心翼翼呵護著對方的忐忑和憂慮。
開餐時陶箏忽然笑起來,“好了好了,人也見過了,這事兒就過去吧,我們該寫劇本寫劇本,該演戲的演戲,擔心也沒用。”
“有道理,那干一杯吧,慶祝第一次‘銷售會’圓滿達成。”李沐陽舉起橙汁。
“瞧你豪情萬丈的,還以為你杯里至少得是二鍋頭呢。”陶箏噗一聲笑,輕輕與他碰杯,把工作的壓力暫且拋開。
一頓飽食,出門后發現今夜下著雪,卻沒有風,也不冷,陶箏于是決定散散步、看看雪、消化下食物。
兩個手插兜的人,晃晃悠悠的溜達,與來往奔行的人相比,愜意的過分了。
人的幸福感,有時候就是靠這種對比。
今天他們的工作完成了,不再是加班和奔波的那個,忽然就覺得還不錯。
雪花落在肩上,毫無重量,漸漸點綴成白色肩飾,兩人同款。
誰都不講話,卻有種奇異的靜謐感。
行走在人群中,穿過精致的小店,路過漂亮的紅墻,四周明明嘈雜,車聲人聲不斷,可心卻難得的安寧。
陶箏唇角的笑容始終未退,無目的的拐到某個街角時,她隨意開口:
“京城更有我們自己的人文氣息,忽然撞入眼簾的青磚碧瓦和中式小院,還有一些漂亮的紅燈籠。
“上海就滿街的彩燈和圣誕氣息。
“每個城市都有屬于自己的風情,你喜歡哪兒?”
“北京太燥了,上海太浮了,我喜歡成都的巴適煙火氣,或者一些小城的寧靜。”李沐陽想了想道。
“以后有錢了,你去哪里定居?”陶箏問。
“那能有什么選擇嗎?工作肯定還是要常在上海或北京,這里是文化中心,那邊是商業中心。還有各個片場……我要是定居在威海、揚州之類的地方,一個月里能有一天在家睡嗎?”
李沐陽嘆息,為未來打拼的年輕人,大多是身不由己。
尤其是他這種工作,全國四處飛才是常態。
“你呢?喜歡哪座城市?”傾訴完了,他反過來開口問陶箏。
“哪里我都喜歡,可我貪新鮮,總希望能旅居創作。
“自己有房子,一個屬于自己的家。
“但并不常住在家里,可以這個月在這座城,下個月又走了,或者今年在這里,明年又換一個城市。
“人生很短,如果不多在不同的環境里住住,就會少很多體驗。
“住在北京感受到的氣氛,欣賞到的美,體會到的人文,和上海就截然不同。
“只出差兩三天,感受都很強烈。如果住一年,一定大有體悟。
“這樣邊走邊看的創作,會增加很多靈感吧。”
她想了想,也惋惜:
“可是這樣的生活好像也不容易實現。”
她現在在派勝還沒站穩腳跟,工作室在上海辦公室里,她總不能一個人住到另一座城市里。
以后如果有一天自己是大編劇了,或許可以擁有這樣的自由。
亦或者等更有錢的時候,跟著劇組跑,不過不住條件艱苦的劇組宿舍,而是找那種漂亮有氣氛的民宿或五星級賓館。那就不僅常有新鮮感,也能保證生活質量。
這話聽在李沐陽耳里,卻以為陶箏是因為丈夫在上海,所以無法離開。他抿著唇沒開口,仰頭看看天,雪花落在眼瞳上,冰了下。
他眨眨眼,忍住想嘆息的沖動,努力把情緒拉回來,希望跟她在一起時,就盡量愉快的享受這分這秒,不要為無可改變的事煩惱。
這一晚,兩人做任何事,就只是走一走,偶爾聊兩句有的沒的。甚至不如第一次以陌生人的身份見面時,大醉暢談那么過癮。
可是很多年后,李沐陽仍能回想起這天晚上帶給他的很多感受——
冷空氣的沁涼滋味;
天上滑動的燈柱;
撲朔朔打散霓虹光影的雪花……
因為這一天陪在他身邊的是陶箏。
兩個人孤身在陌生城市,相依為伴,肩并著肩在城市里漫無目的的閑逛,走了很久很久。
……
終于回到酒店樓下時,李沐陽接到了一個電話。
“易宏?”
“對,我在北京。”
“賓館?曲水蘭亭。”
“嗯……行啊,明天中午唄,我下午的高鐵。”
“不過我跟一位編劇老師一塊兒……”
李沐陽說這話,忽然轉頭看向陶箏,然后捂住手機,開口道:
“陶老師,明天中午我在北京這邊的大學同學約我吃飯。聽說我跟編劇老師一起,他們一定要我帶上你,說你是他們超級需要的資源,一定讓我引薦。”
他有些心虛的舔了舔嘴唇,繼續道:“一起去吃飯吧?好不好?”
實際上李沐陽的朋友們并沒有非要跟編劇老師一起吃飯,是他想陶箏陪著他。
哪怕只是一頓午飯,只要是跟陶箏一塊兒的機會,他都很珍惜。
“……”陶箏還真以為他的同學們在拜托他邀請自己,不愿駁了他的面子,想一想也沒什么,他的同學不都是一群未來想當大明星的小年輕嗎?
于是她點了點頭。
李沐陽雀躍起來,又對著手機里道:
“編劇老師跟我一塊兒。”
“嗯,放心吧,是好朋友……”
“好,那你明天過來接我們吧。”
掛了電話,兩人已走到酒店走廊。
陶箏刷開自己房門,朝他擺手,“明天見吧。”
“陶老師晚安。”李沐陽笑著跟她作別了才掏出房卡。
只剩獨自一人時,他終于燦爛起來,不再掩飾自己的好心情。
……
……
北京出差的最后一天,上午時李沐陽和陶箏都各自呆在房間里。
陶箏很忙。
小高和小白的劇本速度不慢,她檢查過,的確劇情都是按照她分集寫的內容,對于她標注的一些重要劇情和情緒,對方也完成的還可以。
但是很多臺詞內容只做到了合格,完全不出彩。
陶箏明白了為什么兩個編劇一直做助理編劇,沒能獨立出來。創作能力是扎實,但的確缺了些靈氣。
她不得不將許多臺詞重修,以使對話更有力量,更體現角色個性,以便能在第一時間抓住讀者的情緒。
做好第一遍臺詞修整后,她又拿出第一集劇本做精修,將這一集最核心戲肉的沖突性加強,也完善了人物形象的塑造。
全部搞好時已經快11點,早上八點多開始搞,眨眼三個小時過去了。
她揉揉眼睛,發好郵件后整理了下自己行李,拐進衛生間開始打理自己。
李沐陽說他的同學們想認識認識她,這種事兒也很正常。演員都愿意跟優秀的編劇老師處好關系,這是圈子里很重要的人脈。
一個好的編劇、好的劇本、好的角色,能成就一個演員的輝煌。
陶箏雖然尚不能算國內第一線編劇,但去年她以小博大的紅劇爆了一把,也捧紅了男主角,使其晉升為國內二線鮮肉,這是所有小演員都眼紅的機遇。
李沐陽的同學想認識她,大概是覺得說不定能拿到類似的機會——剛闖進社會的小演員們,是不會放過任何機會的。
這頓飯她以李沐陽重大人脈資源的身份參與,當然要打扮一下,不能給小朋友丟面子。
門鈴響,想也知道是誰。推開門,她往門前一站,李沐陽目光一閃,便既怔住。
輕顫的珍珠耳墜將他視線抓過去,撩撥著他注意到她耳珠白嫩、細頸修長。
西瓜紅的口紅襯的她面如白釉,光彩照人。
李沐陽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看她,直勾勾的樣子恐怕一點都不體面。
忙收神想說點什么挽尊一下,腦海里全是她好看的細節,到嘴邊的話全是‘你真好看’‘你真漂亮’之類的,他忙閉緊嘴巴,免得使自己陷入更尷尬境地。
結果就是,他呆站在她面前,幾乎整整一分鐘,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陶箏有些不自在的撫了撫白襯衫,有些不確定的問她:“會不會太正式了?我換身休閑點的?”
李沐陽這才將目光從她頭臉上往下挪——
陶箏穿了件看質地就知道價格不菲的白襯衫,腰被裙子束住,紅裙于腰肢之下忽然綻開。
蓬松的大裙擺停在她小腿處,一雙黑色香奈兒短靴裹住小腿。
舒展與緊束之間,哪一處都恰到好處。
大裙子襯的她腰肢和小腿都更纖細,這樣的搭配真好看,如一株垂頭謙遜的鮮花,沉甸甸的盛放。
“挺好的,知性,優雅,漂亮。”他不吝嗇夸贊,但有更露骨的詞句,只能藏在心里。
“我怕自己穿的太正式,害你們吃飯的時候拘束。”她有些擔憂。
“不會的,他們都是一群二百五,瘋起來,你穿啥都鎮不住。”李沐陽安撫道。
“那就這樣了啊。”陶箏攏了兩下劉海,轉回去拿自己的外套和圍巾。
“……”李沐陽沒接話。
那群牲口自在不自在有什么關系,她想怎么漂亮就怎么漂亮,她自在就行。
兩個人走到酒店大堂的時候,李沐陽手機響,來接他們的同學恰好抵達。
他對著手機應承著對方,還不忘護陶箏往旋轉門里走,一副怕她被門夾到的樣子。
門口吉普車門打開,穿著高領黑毛衣的青年轉頭看過來,瞧見李沐陽后熱情擺手:“不容易啊,畢業后我們可是第一波約到你的人,上車!”
“車不錯。”李沐陽笑著拍拍車,寒暄著收起手機。
“這位一定就是陶老師了!”高領黑毛衣青年看見陶箏的瞬間,兩道劍眉一挑,立即繞過來要紳士的給陶箏開門。
“陶老師,這是易宏,容易紅的易,宏大的宏,我們那一屆演技第二好的男生。”李沐陽拍拍易宏肩膀,笑著介紹。
“演技第一好的,是你唄?”陶箏笑問。
“那當然。”李沐陽得意道。
見易宏要給陶箏開門,他啪一下拍開對方手,“少跟陶老師套近乎啊,莊重點,開你的車去。”
“演技第一都讓你當了,還這么防著哥們兒?”易宏跟陶箏點點頭,又笑著繞回去上了車。
北京的中午雖然不如晚上堵,但也沒有一路通暢,明明20分鐘就能到的路程,硬是開了快40分鐘。
好在一路上三人一直在聊天,也沒怎么覺得無聊。
全聚德總店建的很有宅門老院兒的味兒,他們訂的是個靠窗的位置,能一邊吃一邊欣賞院子里的雪景。
李沐陽將陶箏安排在自己身邊,介紹給另外兩個男生認識后,大家開始點菜,李沐陽全程不自覺的關照陶箏喜好。
易宏坐在側邊,時不時瞄兩眼李沐陽不自覺流露出的對陶箏的關注,忍不住高深莫測的笑。
他聽了李沐陽的介紹,知道了陶箏是去年那個火劇的編劇,很厲害。
但真沒想到她這么漂亮。
通身氣派,讓人初認識時不太敢搭話。
但她講話時暖融融的有股特別的溫婉氣質,又引人想要親近,就像冬日里的暖爐,恰到好處的溫熱。
笑起來就更加春暖花開了。
眼睛亮晶晶的,沒有這個圈子里大部分有身份的人的那種虛假親熱或傲慢,反而散發著難能可貴的坦然與率真。
陶箏身上獨具的那種親切又驕矜的氣質,搭配上她的美麗,成為一種特殊的性感。
明明沒有外露的撩人氣,卻總讓人想多看看她,想多跟她說兩句話,想多得她一些青睞。
怪不得能讓他們17屆最把持的住的李沐陽,都跌下了童子神壇。
菜點好后,同學三人開始敘舊。
但他們也沒忽視掉陶箏的存在,一邊聊上學時的事兒,一邊不忘拉著陶箏一塊兒,時不時問問她的學生時代,問問她去年的戲。
半個小時下來,一點也沒冷落到陶箏。
李沐陽的三個帥同學可比他外向多了,套起近乎來快的飛起。
剛開始大家還左一句‘陶老師’右一句‘陶箏老師’的,聊著聊著就變成‘陶箏姐姐’,然后又直接成了‘姐姐’。
“姐姐,我給你卷一個餅,你卷的那個不行,得多放黃瓜,還得放烤鴨皮!缺了黃瓜,膩。缺了鴨皮,不香。”坐在陶箏對面的金鵬一邊給她卷餅,一邊笑著道:“我可洗過手的,陶老師別嫌棄我啊。”
“姐姐,來,我給你滿上,飲料不能空啊。”另一個小麥色皮膚,長相比較陽剛的男生也不落人后。
“姐姐,鴨皮蘸白糖,你必須擁有~”
“姐姐,快嘗嘗豌豆黃,這才是咱們這店里的精髓!”
“……”陶箏被三個年輕帥小伙簇擁著、哄著,心里想的卻是,不知道戴樂樂這個經紀部負責人,是不是每天享受的都是這種快樂——
畢竟戴樂樂管的全是這樣的年輕帥哥美女。
這些孩子們可真會撒嬌,喊姐姐喊的夠歡的,陶箏簡直有些應接不暇。
李沐陽抿唇看著,幾次都差點憋不住開口也喊聲姐姐,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平白憋紅了臉,一點便宜沒沾到,內心郁結,只有喝酒。
陶箏全程配合小朋友們,但也沒主動挑起過話題,李沐陽難得在首都跟同學們聚一回,她不想喧賓奪主。
飯吃到一大半的時候,每個人都吃開心也聊暢快了,沒一個覺得不自在。
年輕人好像都有一種還沒被社會困住的大大咧咧,一頓好飯就能讓他們開懷,昂揚著盡顯陽光青年本色。
易宏飲了兩瓶啤酒,目光又在陶箏和李沐陽之間梭巡一圈兒,忽然開口:
“沐陽,之前咱們系花去上海約你,你怎么連見也不見啊?也太絕情了吧?”
“對啊,夏優追了你2年吧?怎么?現在連人都不見了?”金鵬也跟著開口。
“不說我都快忘了,沐陽可是咱們系最炙手可熱的單身帥哥啊,單了4年,愣是沒一個小妖精能得手。”
“不考慮考慮?夏優到現在可還惦記著你呢,算癡情的了。”易宏又補一句,他眼睛是對著李沐陽,余光卻在打量陶箏。
“見什么啊,她找我的時候,我正拍戲呢。”李沐陽笑道。
“拉倒吧,騙誰啊,你要是真想見,還能一點時間都抽不出來?”易宏撇嘴。
李沐陽實在含糊不過去,只得道:“見什么呢?不喜歡就徹底絕了人家的心吧,白見一面,讓人家心存希望,不是耽誤人嗎?追她的也多,趁早放棄,也能早早在追求者里選到真愛。”
“試試唄,人家條件又不差。系花都看不上,你還想找個仙女啊?”金鵬酸溜溜道。
“喜歡這種事有什么好試的,浪費時間,浪費感情。”李沐陽搖頭。
“我知道你,感情潔癖,一點不將就。”易宏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一旦愛上了,那就是真的愛上了。只怕會陷的很深,深情又專情,你就是這種人吧。”
“被你說的渾身起雞皮疙瘩,最近看言情看多了吧?”李沐陽皺眉聳肩,做受不了狀。
“被你說中了,最近看的劇本,那都是愛的你死我活的,臺詞那叫一個騷,哈哈哈。”易宏哈哈大笑,心里卻在犯嘀咕。
李沐陽明顯很喜歡這位姐姐,連跟同學聚會都要帶著了,這位姐姐不會還不知道他的心意吧?
怎么他們這么聊李沐陽的感□□宜,陶箏都跟沒事兒人似的,沒一點曖昧神態或微妙小表情。
不可能吧?
李沐陽這樣的人,喜歡個女人,該不會還搞暗戀那一套吧?
作者有話說:
◉ 43、迷夢
趁陶箏低頭吃肉, 易宏一把拉過李沐陽,湊耳問:
“喜歡多長時間了?還沒下手呢?”
李沐陽無奈哂笑,自己掩飾的這么失敗嗎?
才想說人家已婚, 自己是單戀, 目光忽然掃到陶箏左手,他一下怔住, 便沒能立即回答。
陶箏左手空空如也, 曾經圈牢她無名指的環戒消失無蹤。
他心忽然一蕩, 像斷了線的風箏, 飄飄忽忽開始往天上轉悠。
她怎么沒戴婚戒?
早上洗漱的時候忘記了,還是……
她昨天戴了嗎?完全想不起來。
他怎么沒注意到呢……
“跟你說話呢。”易宏見他走神,拐了他一肘子, “要不要兄弟推你一把?”
“別。”李沐陽忙低聲拒絕, 嚴肅搖頭以示自己的認真。
易宏噗嗤一聲笑,以李沐陽四年大學、各種誘惑都經受住了的情況看,暗戀這種純情的事兒,他說不定能干好幾年。
這家伙能忍, 還賊有自己的堅持, 就是個不該生在這個輕浮又隨便年代的怪物。
因著李沐陽對陶箏的看重和認真態度,易宏對陶箏這個人倒更好奇了, 他拿起手機,朝著陶箏湊頭, “姐姐, 加個微信唄~”
金鵬一聽有易宏先開了口, 立即也應和:“姐姐, 我也想加。”
另一人也揚起手機, “姐姐我也要~”
陶箏一直覺得今天這頓飯李沐陽之所以帶著自己, 就是他不好拒絕同學們想拓展人脈的請求。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就是李沐陽的人脈,她始終惦記著自己‘給李沐陽長面子’的存在價值。
如今他這些同學們一開口求聯系方式,她第一反應就是抬眼去看李沐陽。
她這個隱約是向他爭求‘是否加其他人微信’意見的眼神,能立即讓李沐陽其他同學們感受到他在她這里的分量。
‘看!編劇老師多看重李沐陽啊,李沐陽可真厲害!’——同學們會產生這種印象,那李沐陽就大大的有面子,同學們也會高看李沐陽一眼。
陶箏這小動作,是在職場上同事間互相抬轎子的慣用手段。
易宏幾人也的確立即察覺到了陶箏這個眼神所傳達的‘請示’意味,并因此判斷出陶箏對李沐陽的尊重。
可陶箏沒想到的,是李沐陽這些同學們作為局外人,早已察覺到李沐陽對她的不同。
她這個小動作里想傳達的‘編劇老師尊重李沐陽’‘李沐陽工作上受重視’‘李沐陽的職業未來非常被看好’之類的信息全不重要,三個男生有自己的想法。
他們或挑眉,或意味不明的嘖嘖,或曖昧的笑。
就是沒一個流露出對李沐陽事業即將騰達的羨慕。
而被陶箏看了這一眼的李沐陽,心像忽然跌入一汪溫泉,熱騰騰的水蒸氣將他完完全全包裹,騰云駕霧的飄飄然。
他看她早已不是陶老師,而是喜歡的女人。
是以,她這眼神一望過來,他看到的是心愛之人,仰仗、依賴的問詢。
那像是一個女人,因愛而在乎其感受,做事情時征求他意見的眼神。那樣細膩又溫柔,熨帖他的心,令他心蕩神馳。
哪怕理性知道這是他的錯覺,卻還是成繞指柔,軟趴趴的,化成湯,沒有力氣。
陶箏不過是做了客人應做的本分,卻沒想到自己迎上的是李沐陽失神的眼睛,和眼角向鬢角蔓延的紅暈。
以及其他幾個青年忽然齊刷刷收回手機,不再討要微信的意味深長。
“?”職場七年齡的陶箏,還沒意識到自己跟這群剛畢業不懂那么多職場社交套路、當下想的只有風花雪月的小孩兒們,完全錯頻。
李沐陽收回目光,左手無意識的搓唇角,走著神兒緩了好一會兒,才找回理智,把情緒壓回常態。
他笑著接剛才的茬:“加什么微信啊?想搶我的工作啊?以后我就是陶老師的經紀人,你們要是想約劇本、約角色,找我就行。”
“哈哈哈,知道了知道了。”
“懂懂懂。”
“放心吧,明白。”
三人紛紛表態,并躍躍欲試的還想再調侃幾句。
李沐陽知道大家肯定都誤會著呢,他怕這些人胡鬧,真的點破了。他還沒做好準備,會無法收場。
便打著岔將三個人的事業和感情全關心了一遍,這一茬才算揭過去。
13點多時,這頓飯吃完。
直到坐易宏的車回到酒店,大堂里只剩他和陶箏,那頓如夢似幻的午飯,仿佛才結束。
也許是酒在作祟,也許是情感在引誘他,吃飯時,他無數次產生自己是帶著女朋友陶箏,來參加同學聚會的幻覺。
她就像是一位最稱職的妻子,溫柔的維護著他‘強大’‘發展很好’‘非常優秀’的形象,讓他愉悅,讓他自信,讓他如魚得水。
她總是那么恰到好處,那么細膩的照應著他。哪怕明明她是客人,應該他好好照顧她。
他知道她是以一個前輩的身份,在維護他。也因為她舍己為人的個性,習慣性的呵護身邊每個人的情緒。
可他就是沒辦法不去浮想聯翻,沒辦法不因此深陷‘也許她也愛我才如此待我’的迷夢。
心猿意馬。
控制自己變得多難。
因為他懇切的渴望,所以本能的、強烈的期望自己的誤會是真的。
像個可憐蟲一樣想要欺騙自己,然后獲得虛假幸福。
可這美夢后面,有如影隨形的巨大陰影——怕真相殘酷的深深恐懼。
他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回房間,取出早整理好的行李,迷迷糊糊的跟陶箏上車,駛向高鐵站,踏上歸程。
結果坐在高鐵上才發現,充電寶忘房間了,只好將電量不多的手機揣兜里,倒在躺椅上閉著眼睛胡思亂想,假裝熟睡。
身邊陶箏噼里啪啦敲擊鍵盤的聲音,不僅沒能催眠,反而更擾亂了他心緒。
她為什么沒有戴婚戒?
吃飯時沒戴,現在也沒有。
她恐怕不是忘記戴了,難道她離婚了?
會不會呢?會不會呢?
多希望是這樣啊……
這想法使他燃燒,也使他煎熬。
還有……還有……如果她真的離婚了。
那……
那……
有沒有一點點的可能,她也喜歡他呢?
如果現在李沐陽手里有一枝玫瑰,他一定會一瓣一瓣的摘花瓣。若花瓣是單數,那么就是好的答案,如果花瓣是雙數……
沒有玫瑰花,有一朵百合也行,小雛菊也行。
玄學也好,隨便什么東西,給他些慰藉吧。
他無聲的嘆息,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假睡的樣子,仿佛正做一個綿長的、焦灼的夢,結束不了,也醒不過來。
陶箏偶爾停下手指時,轉頭便瞧見他五官緊皺著,看起來睡的一點也不香。
四個半小時后,他們終于抵達上海虹橋高鐵站。
李沐陽的幻夢之旅也結束了。
他幫陶箏拽著拖箱,拎著包裹,跟在她身側,走出出站口時,看到了那個站在黑壓壓人群中,仍鶴立雞群的男人。
是陳書宇。
……
看見陶箏后,陳書宇踟躕幾秒,手指略微僵硬的支了一下眼鏡,才邁步朝她走來。
陶箏在原地停了幾秒,人來人往的主干道上全是吵鬧,不動就會變成路障,她又不得不繼續往前走。
這種哪怕抗拒,她還是不得不走向他的感覺并不令她舒服。
所以來到陳書宇身前時,她并沒有停下,仍繼續前行。
繞過陳書宇后,陶箏又被自己充滿儀式感的中二行為逗笑,短短幾步路,她自己內心戲也未免太豐富。
無聲扯唇,她沒有回頭。
李沐陽走在她身側,與她一道向前,繞過陳書宇時,他回頭。
到這時候,陳書宇才注意到陶箏身邊的青年——頎長,年輕,俊美。
兩個人對視的時間很短,一向遲鈍的陳書宇卻在李沐陽的眼神里察覺到了令男人熟悉的氣息——
掠奪者的敵意;
坦然的攻擊性;
和充滿戒備的審視。
◉ 44、爆發
喉結微微滾動, 陳書宇插在風衣兜里的手微微攥了攥,他從容移步,慢慢跟上陶箏, 走在她另一邊。
“陶箏。”與她并肩, 陳書宇側頭看她,觀察她的表情。
沒有慍怒, 但有刻意為之的冷漠。
“你怎么知道我坐哪趟高鐵?”陶箏沒看他。
“我去了你們辦公室, 你工作室里的助理編劇告訴我的。”陳書宇說罷, 又道:“我接你回家。”
“沒有叫做陶箏的人, 要回你說的那個家。”陶箏拐向停車場,她的車停在那里。
“爸媽來上海了,你總要見的啊。”陳書宇的聲音很柔, 盡量在說出這句話時, 不顯露任何的強勢。
陶箏卻霍地停步,轉頭不敢置信的瞪著他,十幾秒鐘后,她才有些不確定的問:“誰爸媽?”
“爸媽早上從西安趕過來的, 這會兒正在我爸媽那兒, 晚上我媽準備了家宴,給爸媽接風。”陳書宇語氣像是在哄孩子, 以求降低陶箏的不悅。
卻顯然沒有作用。
陶箏眉頭瞬間豎起,她胸膛起伏, 嘴唇微張, 顫抖著似正忍耐著極大的憤怒。
她掏出手機, 自己和爸媽的小群里很安靜。
如果真如陳書宇說的, 爸媽已經到上海了, 那就是在他的慫恿下, 沒有提前知會她,悄悄抵滬。
二老一定已經成為陳書宇的說客。
他自己說服不了她,沒有反省不說,居然還偷偷將她爸媽接來。如此一意孤行,如此強勢不顧及她和她父母的感受。
他想干嘛?
三堂會審?
以勢壓人?
威脅?逼迫?
陶箏這些日子的糾結和郁郁全消,都化成了憤怒,恨不能狠狠給陳書宇一拳,恨不能哭嚎。
她手指瞬間冰涼,身體微微顫抖著說不出話,嘴唇如面色般泛白。
四周人潮涌動,嘈雜煩惱,她耳中卻全聽不到,只有尖銳的嘯鳴。
“陶老師。”李沐陽將包放在拖箱上,微微傾身,關切問她。
陶箏轉頭看他一眼,卻說不出話,她還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憤怒。
“阿箏,我們走吧。”陳書宇挑眼瞟一下李沐陽,皺著眉頭朝陶箏靠近半步。
陶箏卻本能后退,她排斥他的靠近。
李沐陽察覺到她的動作,立即側身微微擋住了陳書宇。
他挺起胸膛,如一只斗獸,炸起渾身的刺,蓄勢待發。
他劍眉壓低,眸子里全是直率的對抗,毫不畏懼的面對陳書宇的施壓,凝著臉孔與之對峙。
陳書宇眉頭皺的更緊,他不得不再次看向李沐陽,正視對方明明鳩占鵲巢,卻毫無自覺的獨占欲。
他抿著唇,臉色同樣陰沉下來。
陶箏垂眸深吸了不知多少口氣,當四周許多人都察覺到這一處古怪的氣氛時,她抬起頭,對李沐陽輕柔說:“我們走吧。”
“陶箏!”陳書宇萬年平靜的情緒終于有了起伏,聲音也難得不受控制的變大。
“你先回吧,我還有些事要處理,晚點會過去。”她看也沒看陳書宇一眼,拽著李沐陽的手腕大步流星。
她怕再與陳書宇講兩句話,自己就控制不住情緒了。
陳書宇攥著雙拳,瞪著陶箏和李沐陽的背影。
那青年走在她左后方,遮住了她大半身形。
陳書宇咬住牙關,腮部肌肉鼓起,連同他肩膀手臂的肌肉也繃緊,仿佛下一刻便要拔劍,與什么人比斗一番。
但長年克制的習慣,讓他什么都沒做。
在原地停頓2分鐘后,他邁步也走向停車場,只是步子有些不穩,忽而急,忽而緩。
……
……
站在自己車前,陶箏掏出車鑰匙,想要開后備箱放行李,卻恍惚著按了別的按鈕。
李沐陽接過她手里的車鑰匙,“我來吧。”
按開后備箱,他將東西放好,又拉著她把她塞進副駕,自己繞到司機位,跨步坐上去,將椅子調后,壓低,這才系上安全帶。
“陶老師,安全帶。”李沐陽見陶箏皺著眉在想事,轉頭提醒道。
“嗯。”陶箏正在思考一會兒到了公婆家,需要面對的到底是怎樣局面。
她想到父親的憤怒和訓斥,想到母親的難過和痛苦,想到陳書宇和公婆的勸解與施壓……頭痛欲裂。
待汽車啟動了,她才回過神,轉頭詫異的問李沐陽:
“你行嗎?”
“放心吧,大學時候考的駕照,去年暑假經常開車,駕照也帶著呢。”李沐陽說罷,有些擔憂的看向陶箏,“陶老師,你還好嗎?”
“……”陶箏抿唇,勉強的朝他笑笑。
“回公司嗎?”他征求她意見。
陶箏煩悶的嘆口氣,父母既然在公婆那里,今晚她是絕逃不掉的,“你能送我去徐匯區嗎?”
“行,你導航吧。”李沐陽點了點頭。
“嗯。”陶箏掏出手機導航app,輸入地址。
李沐陽手忽然壓在她肩膀。
“?”陶箏抬頭。
“陶老師,所有事都會過去的,別在事情爆發的時候放任情緒,這時候就盡量讓自己沒有情緒,單純的處理事情。不然會很難過,很生氣的。”李沐陽眼神澄澈,滿滿的關切。
他不敢問她到底發生了什么,但很怕她太生氣太難過。
聽聞陳書宇專橫獨斷的接來父母,陶箏一直只是憤怒。
可對上李沐陽柔軟的目光,心里忽然涌上酸意,她忙轉頭看窗外,咬緊下唇,才忍住眼淚。
若未感受到關切,她不會變得柔軟。
可當有人愿意給與擁抱與真誠的心疼,她架起來的鋼筋鐵骨忽然都散了架,只想蜷縮起來,大哭一場。
到這時候,恐怕連父母都不會站在自己這一方,孤身作戰的委屈將她鼓脹成了個氣球,她受不得別人一戳,哪怕再細的針,也能讓她徹底泄氣。
她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不能失去理性。
不能哭。
“謝謝,我沒事。”她深吸一口氣,挑起個并不太有氣力的笑容,“走吧。”
“嗯。”李沐陽只得收回目光,忍下想要將她抱在懷里的酸澀和沖動,他握緊方向盤,踩下油門。
… 銥驊 …
……
再長的路,也總會到終點。
陶箏很不想面對,可汽車駛入車庫,她還是要下車。
“沐陽,你開著車回公司吧,車停在樓下車庫里就行,或者你開回你們小區也行。”陶箏下車時回頭叮囑道。
“我等你吧。”他有些不放心。
“我去吃飯,你又不是司機,等什么啊。回頭我打車回家就可以了。”她繞到司機位,“路上注意安全,慢點開。”
“……嗯。”李沐陽點了點頭,“有事就電話我,我隨時都在。”
“能有什么事兒,無非就是爭執幾句,都是無聊的家務事,放心吧。”她拍拍車窗,擺擺手,朝他笑笑便轉身。
背對青年后,她笑容消失,臉上全是備戰的嚴肅與沉凝。
“……”李沐陽看著陶箏的背影消失在電梯間,卻沒有聽她的話離開。
熄了火,他靜靜坐在車里。
然后看到陳書宇從一輛奔馳車上下來,也走進同一個電梯間。
……
……
陶箏進門時,父母正跟公婆對坐著喝茶。
氣氛雖然不算融洽,但也不至于太冷太僵。
可她在父母身邊一坐下,四位老人就顯露出尷尬來。
他們都知道她和陳書宇在鬧離婚,她父母也正是為這事趕來上海的,但四個人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陶箏眼神涼涼的,還是盡量掛起個笑容。拉住媽媽的手,她眼神暗了暗。
母親的手跟她一樣涼,得知女兒婚姻失敗,一路奔波。沒有時間休息,便要坐到別人家,忍著悲痛和疲憊去處理這事兒。
恐怕飯沒吃好,覺也沒睡好。
她搓著母親的手,低頭不說話。
婆婆尷尬笑笑,想要先說點什么輕松的,開門聲響,陳書宇到了。
老太太松口氣,起身到門口將兒子迎進來。
“咱們吃飯吧?”婆婆將陳書宇的風衣掛在門邊,轉頭笑著問。
沒有人回答。
就在陶箏以為空氣將凝固時,親爹忽然開了口。
老先生小時是獨生子,一路學霸到單位,官兒從小當到大,從沒遇到過需要他收斂脾氣的環境,火爆到老。
坐在這間屋子里,他已經極盡忍耐,若是在他工作環境中,只怕早拍桌子指著什么人的鼻子破口大罵。
現在是在親家家里,事關女兒幸福,他沒法發脾氣,可這股火無法自我消化,總要找個缺口發泄。
如今終于到了再也憋不住的時候。
他想質問親家,質問陳書宇做了什么,鬧到女兒要離婚。但從小受的教育讓他沒有將炮火指向親家,他抬眼瞪住女兒,語氣嚴厲道:
“我不同意你們離婚!
“書宇的問題我已經問過了,他既沒有出軌,也沒有不良嗜好。兩個人性格不合怎么能成為離婚的理由?誰家兩口子過日子剛湊到一塊兒就能過好?磨合是需要時間的。
“遇到事情要學會忍耐,你以為你還在家呢,什么事都要可著你高興?你們兩個房子住的好好的,工作也都不錯,吃的好喝的好,有什么事兒過不去?”
房間里瞬間寂靜下來,所有人都略帶緊張的呆望,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這是陶箏父親一輩子當領導,培養出來的氣勢。
陶箏嘴唇抿緊,渾身肌肉習慣性的緊繃僵硬,她現在已經可以獨立生活了,可對父親的害怕卻印刻在骨髓中,似乎并沒有隨年齡增長而消減。
她攥緊拳,來時路上想的所有道理都化成了一片空白。蒼白著雙唇,她低頭盯住自己垂在膝蓋上的手,瑟縮著不動。
“陶箏爸爸,這事兒不是陶箏的錯,你快消消氣。”最先回過神的是陳母,安撫過陶父,她忙伸手推了兒子一把:
“書宇,你過來好好說說怎么回事,該認的錯認了,以后該改就改,別讓阿箏受了委屈。”
“爸,是我不對,這幾年冷落了阿箏。我們也談過這事了,我以后會改的,會對阿箏更好。”陳書宇走到陶父身邊,低頭懇切道。
“這有什么錯不錯的?過日子是玩過家家嗎?還要人家天天哄著?別人不工作?這就是任性。婚姻是兒戲嗎?多大的人了?不開心就說要離婚?”陶父沒有看陳書宇,仍帶著火氣瞪著陶箏。
她卻只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接。
陶父更氣,兩道眉毛都豎了起來。
陳書宇還要道歉,陶母卻搖了搖頭,她熟知自己丈夫脾氣,這股火他不發出去是不會罷休的。
他的脾氣是針對女兒的,那就只有女兒道歉才能平息,其他人說再多也沒用。
陶母手握住女兒的拳,輕輕搖晃。
一家人早有默契,陶箏知道媽媽是要她先道歉了、消解掉父親的火氣再說,可她心里翻騰著,倔強的抿緊嘴唇,就是硬挺著不發一言。
陶母無奈的顰起眉,抬眼見親家二老坐在對面,一臉緊張為難的看著他們一家。猶豫幾秒,只好開口:
“真是對不起你們老兩口,書宇也難受了吧?阿箏被我們寵壞了,離婚她也就是氣話——”
陶箏抬起頭,看見母親面色難堪,澀然望著陳書宇父母,眼神懇切,似是在請求對方不要介懷,希望這場鬧劇平息后,對方能不計前嫌的繼續待女兒好。為此不得不低聲下氣的緩和場面,甚至道歉。
年六十的女人,臉上已多皺眉,鬢發也早斑駁了,即便染黑后打理的很利索,但發根處的白還是暴露了她的蒼老。
陶箏心理防線忽然崩塌,洪水滔天。
她左手握拳抵在胸口,眼淚大滴大滴的滾落,身體輕顫著,站起身,滿臉痛苦與屈辱:
“媽你為什么道歉?你為什么向他們道歉?
“難道是我的錯嗎?婚姻破裂難道是我一個人造成的?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年是怎么過的?
“生病我自己去醫院,陳書宇覺得只要沒癱瘓,就能自己去,為什么要陪?
“第一部小說成功改編,是朋友幫我慶祝,他覺得他已經說過恭喜了,為什么還要跑出去吃飯,拿這個當理由去吃喝玩樂?
“被人欺負也好,取得成就也好,都是我一個人。
“期待!付出!懇求!我還是得不到一分一毫的關注!
“這樣的日子你們讓我忍耐著過一輩子嗎?
“憑什么?憑什么?我不配得到幸福嗎?是我這個人很糟糕嗎?
“我哪點對不起陳書宇了嗎?
“公公生病,書宇覺得不是什么大病,是我陪著去跑上跑下的照顧。
“公婆家里什么大小事兒不是我在處理?新買的電腦不會用,網上交水電費,換季新衣,家具更換……
“作為妻子,我能做的我都做了,他需要的是什么?
“他需要我沒有需求,別打擾他。
“我現在徹底不打擾。怎么?又不同意了?
“我是拴在陳家了嗎?我是陳家的奴隸嗎?連走的自由也沒有?
“為什么罵我?我已經很努力去做好所有事了啊——
“你們憑什么道歉?我哪里對不起他們了……
“憑什么道歉?”
陶箏哽咽著捂住臉,泣不成聲。站立著的身形伶仃,隨著哭泣輕顫。
陶箏父母全驚的呆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們從未見過女兒這樣,如此的傷心悲痛,如此的歇斯底里。
陶母眼眶也跟著紅了,低頭沉默的抹眼淚。
陶父隱忍著攥緊雙拳,面色難堪。
陳母嘴唇緊閉,面色漲紅,窘迫的說不出話。心里也難受的厲害。
陶箏終于緩過一口氣,她垂下手,直起脊梁,看向面色發白的陳書宇,艱難道:
“陳書宇,這就是你喊我父母來上海的目的?
“羞辱他們,讓他們覺得是他們的錯,是他們女兒辜負了你們全家?
“讓他們跟你、以及你的父母道歉?
“在我的心口狠狠的插刀,你會覺得痛快嗎?
“你是很恨我嗎?”
陳書宇表情痛苦,他沒有抬眼看她,只輕輕搖頭。
“我求求你,放過我吧,放我自由吧!”她抹去淚,沒有再看任何人,轉身抱過自己大衣圍巾,急急換上皮鞋,沖出房門。
“砰!”關門聲驚醒了陳書宇。
他急促起身,鞋也來不及換,穿著拖鞋便追了出去。
…
…
兩個年輕人走了,只留室內一片死寂。
許久許久,陳書宇媽媽才開口:“對不起親家母……”
“要不……孩子自己決定了,就照孩子想的辦吧。我們也不打擾了。”陶箏父親抬起頭,面色冷冷的。
拍拍腿,他也站起身拐向大門。
“……”陳母有些無措的抬頭,鬢發斑白的退休教師,手足無措的像個孩子。
她一把拉住也站起身的陶箏媽媽,苦澀道:“哪能讓你們就這樣走呢,在家里吃了飯再走吧。是我們書宇不對……委屈了阿箏……”
陳母哽咽的難以再說下去。
兩位母親于是又坐下,相對無言,只流眼淚。
陶箏爸爸捏起一根煙,到底沒走出這間房,拐到陽臺,默默點燃了他的煙。
…
…
陳書宇追出房間,追到電梯前,一向一絲不茍的短發紛亂,一向矜持從容的面具也破裂。
電梯門還敞著,陶箏站在里面,一下又一下的用力按關門鍵。
她另一手攥成拳,低頭不愿看他,周身都在釋放抗拒情緒。
他想沖進去拉住她,可雙腳卻像生了根,直到電梯門在面前合上,他也未能挪動一步。
眼看著顯示電梯所在樓層的液晶屏數字遞減,最終停在-2層。
他如戰敗的獅,頹喪的低頭。
眼睛盯著腳尖,一股下墜的力讓他幾乎被拉的跌倒。
他不得不將雙臂撐在電梯門上,可身體佝僂著,下巴頂著胸口,他沒有力氣讓自己站直。
視線忽然變得模糊,鏡片被液體打濕。
他知道,他失去她了。
她離開,就真的不會再回來。
作者有話說:
◉ 45、君子
陶箏跌跌撞撞逃也似的快步趕出電梯間, 站在車庫里的剎那,才想到,來時是李沐陽開車送她。
她說離開的時候會自己打車, 讓小朋友開她的車回公司了。
苦澀的抹一把眼睛, 要這么狼狽的去打車了。
才要轉身,忽又頓住, 視線竟掃到自己的車還停在那兒。
慢步走過去, 車窗開著, 李沐陽伏在方向盤上, 似乎睡著了。
“……”陶箏眼睫上還掛著淚珠,看他時有晶瑩的光。
青年背脊很寬,卻還有少年人的嶙峋。短發有些亂的散著, 看起來毛茸茸的。
她靜靜繞到副駕門外, 輕輕敲了敲窗。
李沐陽霍地坐直,茫然的左顧右盼,瞧見陶箏才忙按下開門鍵。
在她上車后,他有些發窘的道:
“我有點擔心你, 就沒走, 不知不覺睡著——”
他聲音戛然而止,因為瞧見了她紅腫的眼睛和鼻頭。這個女人從沒這樣脆弱過, 仿佛下一瞬便會被風吹散。
“陶老師……”李沐陽坐直了身體,揉一揉短發, 擔心的看她。
“走吧……”陶箏開口, 聲音有點啞, 不想讓小朋友太擔心, 她朝著他苦澀笑笑。
她就是想抓緊離開這里, 免得陳書宇或者誰追上來, 她不想再跟他們任何人起爭執,她已經夠丟臉了。
可是,去哪里呢?
她有些茫然的看著前方,想了想才轉頭說:“我想回家。”
自己那個小窩。
……
李沐陽看著陶箏給的地址,并非公司附近那個她與陳書宇共同生活的房子,而是另一個區里的另一棟。
他腳踩著油門,心跟著車在飛。
陶箏搬出來了,而且雖然還不知道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但諸多細節已有了一個指向:她在準備離婚。
像她這樣一個人,也許會因為重感情而猶豫許多年。但做事從不糊弄的人,又怎么會糊弄自己的婚姻和人生?
她是個骨子里好強的人,‘差不多’并不能蒙騙她很久。
早晚是要掙脫的。
他早有預感,亦或者是一種期盼。如今,他的美夢好像要成真了。
激動的心,顫抖的手。
他強作鎮定,平安將她送到家門口。
他有許多理由可以幫助自己踏進她的家門,在她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候,扮演一個英雄的形象。
但看著她無精打采,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氣力的樣子,李沐陽暫時放下了自己的激動和渴望。
他知道,自己對于她來說哪怕也是位很好的知心朋友,但畢竟是個男人。
雙方都清醒的狀態,他是無法讓她完全放松的對著他敞開心扉、放肆釋放情緒的。
面對她仿佛可以任人予取予求的脆弱模樣,他很想吻她……釋放自己的熱烈。
可他只是克制的,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說:“陶老師,你好好休息一下吧,什么都別想,睡一覺。”
“嗯,謝謝你。”陶箏挑眸,勉強自己朝他微笑。
他心被揪緊,在改變主意前,匆忙關上門,大踏步離開。
走出樓棟后,他撥通了戴樂樂的電話。
然后到小區門口等待。
半個小時后,戴樂樂握著手機,風塵仆仆的趕過來。
“怎么回事啊?陶箏呢?”她皺起眉,一邊喘一邊問。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陶老師這會兒大概非常需要你。”李沐陽領著她往陶箏所在的單元走。
聽完李沐陽關于兩人出差歸來,碰到陳書宇,之后陶箏失魂落魄離開公婆家的描述,她看他的眼神也在慢慢改變。
站在房門外,戴樂樂盯住李沐陽,好半晌才說:
“這時候,不該是你最應該抓住的時機嗎?”
李沐陽愕住,隨即了然,戴樂樂也看出他對陶箏的情感了。
愛情和咳嗽一樣,是藏不住的。
“趁人之危嗎?”他哂笑,搖頭道:“你敲門吧,我走了。”
“……”戴樂樂見他轉身去按電梯,忽然一笑,“你接下來的工作內容,我讓助理發你郵箱了,你回去看一下吧……君子。”
“叮。”電梯門開,李沐陽聽到她那聲‘君子’,回頭想要說點什么,卻見她已經按下門鈴了。
他忙道一聲‘知道了’,便跨進電梯,匆匆按下關門鍵。
戴樂樂回頭看一眼合上的電梯門。
李沐陽是真的在替陶箏考慮,她感受到了他不自私、充滿了同理心的關懷。
這小子擁有最寶貴的、真誠的、有溫度的愛。
哪怕陶箏正陷在泥沼里,但她竟也有些羨慕呢。
……
……
戴樂樂一進門就擁住了陶箏。
一向強大的帶著團隊前進的陶箏,垂頭在她懷里,再抬頭已是淚流滿面。
戴樂樂倒了杯水給陶箏,坐在沙發邊,看著陶箏蜷縮著喝水,眼神有些渙散,仿佛身體里沒有快樂,只有煩心事。
“李沐陽喊我過來,說你現在需要我。”戴樂樂看著陶箏,笑道:“上一次被人叫來陪朋友,還是我初中的時候,好朋友她爸給我打電話,說她晚上自己在家害怕,請我過去陪她。”
“我說你怎么跟及時雨似的忽然出現。”陶箏哭的鼻音極重,一向干練的女人,忽然露出這種可憐巴巴的樣子。
反差極大,有點可愛。
“哪是我及時雨啊,是你沐陽爸爸操碎了心啊。”戴樂樂嘴里照樣沒一句正經話,即便陶箏哭的慘兮兮,她也不忘滿嘴跑火車。
“你怎么幫著小朋友占我便宜呢。”陶箏輕輕踹了她一腳。
“哎,你怎么回事?搬出來,這是確定要離了?”戴樂樂想了想,笑道:“咱倆真是同病相憐,我前陣子也是這樣自己卷鋪蓋搬出來,鬧著要離婚。”
“我是真離。”陶箏嘆口氣,瞟戴樂樂一眼,“跟你可不一樣。”
“哈哈哈,怎么?現在真離婚這么得意的嗎?”戴樂樂湊過去,躺在陶箏腿上,“快說說,你們離到哪一步了?”
“這還有步驟?”陶箏抱著抱枕,想了想,嘆息道:“基本上就差扯證了吧,沒有什么挽回余地了。”
“你什么時候跟他提的?”
“從開始鬧騰,分居到現在,也有一個多月了吧。”
“他同意?”
“不同意……”陶箏簡單跟戴樂樂說了下自己跟陳書宇這陣子發生的大小事兒。
戴樂樂皺起眉,有些不悅道:
“他就不能多爭取下?比如哀求你不要離開他,他無法失去你之類的。或者跟你回憶在一塊兒時的幸福時光,還有天天給你買禮物,想盡各種辦法討你歡心……”
“……”陶箏搖了搖頭,“他不會。從小到大,他想要什么,伸手就有。他腦子里沒有求人的概念,也不會求人。”
“……無趣的天之驕子。”戴樂樂撇嘴。
“他只有邏輯,有方法論,沒有你說的那些招法。”
“所以只能搬救兵找你爹媽?”
“嗯。”
“他當自己是孫猴子呢?打不過了,就找靠山。”
“哈,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可惜對你沒用。”
“……”陶箏抿唇。
“不止沒用,還起了反作用,他這下子算是玩脫了。”
“本來也沒可能破鏡重圓了,這樣也好,不破不立。”陶箏有氣無力道。
“……”戴樂樂仰起頭,拉住陶箏的手,輕輕揉搓安慰,“你這樣也挺不容易的,不像我,大打出手,是有個事兒爆發出來,逼迫著我要去離婚。你是溫水煮青蛙,沒有大的矛盾,只是不幸福。很多人就這樣被泡一輩子,不幸也會成為一種習慣,熬著熬著也就老了,死了。”
“本來也能捱這樣的寂寞,如果不曾看到幸福模糊的模樣……”陶箏望著桌上的水杯,忽然說。
“?”戴樂樂挑眼。
這么文縐縐的一句話,戴樂樂還以為是陶箏在背誦名人名言,可瞧見陶箏的表情,就知道是有感而發了。
“希望能讓人瘋狂,讓人突破極限,變得不一樣。我不舍得放棄自己,不舍得這么珍貴的一生,就那樣寂寞的過到死。”陶箏苦笑。
日夜顫栗的,她恐懼不幸和寂寞的人生。
渴望幸福的欲望熾烈,她忽視不掉。
她渴望!
渴望得到幸福!
“你看到幸福的模樣是什么?”戴樂樂問,他們身邊真的有人是幸福的嗎?
“本來也有一些幻想,但并不具體。后來在……”陶箏頓住,說到這里才忽然想到,自己看到的幸福,都是李沐陽營造出來的。
日常相處的溫馨,暢所欲言的快活,情緒共鳴的美好……
“什么?”戴樂樂追問。
“反正就是在一些人身上看到,的確有人是在過那種令我羨慕的生活的吧。”陶箏喝一口水,停頓了下,才繼續道:
“所以就會想,別人可以,為什么我不能?”
“……”戴樂樂點了點頭,認真做好一個傾聽者。
“小時候不懂事,不明白人生,也不了解婚姻。渾渾噩噩就已婚5年了。
“現在成熟了。也終于下定了決心。哪怕未來不盡如人意……顧不得了,拼了老命,也要向幸福沖過去!”
陶箏深吸一口氣,傾訴的過程,好像也是肯定自己的過程。
那種對未來的恐懼,因親人不認同而生的痛苦,都得到不少緩解。
伸手摸了摸戴樂樂的頭發,眼中有感激。這時候如果自己一個人呆著,難過大概會翻倍。有了陪伴,她感覺好多了。
“哎,咱們別聊過去的事兒了。”戴樂樂一骨碌坐起來,“離婚以后怎么過,你想了沒?”
“能有什么怎么過?項目做好,吃好喝好,自由自在的好好生活唄。”陶箏理所當然道。
“那怎么能行?你再想想。”戴樂樂朝她擠眉弄眼。
“報個點心班兒,做做西點,培養點愛好?或者去學滑雪、學滑板之類的?要不學個畫畫怎么樣?以后要是轉行當導演,還能畫畫分鏡。”陶箏認真提議。
“啊……當什么導演啊?風吹日曬的,體力活。”戴樂樂擺擺手,“你怎么這么不會享樂呢?”
“?”陶箏疑惑。
“哎,我問你,你多久沒有……那個了……”
“?”
“就是……”
“?”
“高-潮過了?”戴樂樂歪著頭,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陶箏。
“多久了?”戴樂樂追問。
“得有幾年了吧。”陶箏皺眉想想,“也可能從來沒有過。”
“哇,聽說大比例的女性一生都沒有,你可不能這樣。”戴樂樂語重心長,“你現在年輕漂亮,還自由。大好的天下,大好的弟弟們,可不能浪費了。”
“哈哈。”陶箏被戴樂樂一本正經的語氣逗笑,“你呢?你怎么樣?聽起來你婚姻中的這部分很不錯啊?”
“拉倒吧,老夫老妻了,就是做任務打卡。”戴樂樂一撇嘴,“有時候就想跟郁澤帆說干脆開放式婚姻算了,他玩他的,我玩我的。但想到他跟別的小姑娘那個吧,我又有點不樂意。要是可以我玩我的,他守身如玉就好了。”
“你爭取一下嘛。”陶箏戳她。
“沒可能。”戴樂樂負氣的高舉雙臂,重重落下,很錘抱:
“我現在就是靠假-高-潮應付事兒。
“什么是已婚女性的性-生活?可能就是一種可以讓你放肆大叫的生活項目。你可以隨便喊,怎么喊能把你平時的壓力發泄出去,你就怎么喊。
“也就這個時候的大喊大叫,不僅沒人覺得你神經病,還會被唯一在場的那個人夸獎,讓那個人爽。
“就這么回事。”
“哈哈哈。”陶箏被戴樂樂逗的直笑,“你這套話,我應該記下來,以后寫劇本里,借演員之口大放厥詞。”
“別別別,我就胡扯。”戴樂樂忙擺手,“不過,你現在可是珍貴的單身時光,你得替我完成我無法完成的夢想。”
“什么?”陶箏問。
“多睡弟弟啊,年輕的,健壯的,熱情的,野蠻的,硬邦邦的——”戴樂樂暢想起來停不住。
“干嘛?當女海王啊?”
“海不海王無所謂,帥弟弟是必須得嘗嘗的,陶箏!”戴樂樂又擺出嚴肅臉。
“你晚上吃飯了沒有?”陶箏肚子已經開始咕嚕咕嚕叫了。
“沒有,我還真餓了,不過我們的飯就快到了。”戴樂樂道。
“?”陶箏挑眉,“啥飯啊?”
“椰子雞火鍋外賣,豪華套餐。”戴樂樂道。
“這么有遠見?你什么時候點的?我怎么沒看見你點外賣?”陶箏坐直身體。
戴樂樂不是一直在跟自己聊天嗎?也沒看見她打開手機app挑菜點單啊。
而且,戴樂樂怎么知道自己饞椰子雞了?
“……”戴樂樂沒吭聲,反而轉頭拿一種奇怪的眼神望向陶箏。
“怎么了?”陶箏摸了摸臉,是不是她哭的眼睛紅腫,丑的不行?
戴樂樂嘶一聲,撓撓頭,轉過身體面對著陶箏盤膝而坐,一本正經問:
“你覺得李沐陽怎么樣?”
◉ 46、親人
“什么?”陶箏被戴樂樂突如其來的問題打的措手不及。
什么叫她覺得李沐陽怎么樣?
“是有什么特大的項目在選人嗎?s級IP的男主角?”陶箏問。
“……”戴樂樂認真打量陶箏的表情, 不像是在裝傻。
嘆氣。
心疼那個小小伙子。
“沒啥,椰子雞火鍋是他點的。”戴樂樂說罷,敲門聲便響了。
她從沙發上跳起來, 蹬蹬蹬跑到門口接過大包小包, 也不見外,整理了下陶箏的餐桌, 便開始擺陣。
“你家電磁爐在哪兒?”
“碗呢?”
“筷子呢?”
不一會兒功夫, 火鍋便架好, 椰汁和雞湯入鍋, 海南文昌雞沖洗過后往里一倒,大火開燒。
椰子雞湯咕嘟咕嘟燒開后,戴樂樂開蓋撇沫子, 嗅著椰子香氣和雞湯的鮮味, 大聲催促陶箏洗好臉了快來吃飯。
直到坐到桌邊,就著蘸料開始吃雞,陶箏腦海里還在回想外賣進門前,戴樂樂說的幾句話。
一頓飯兩個女人吃的心滿意足, 陶箏的壞心情又變得更好了些。
戴樂樂見陶箏也累了, 這才告辭。
……
一個小時后,戴樂樂剛回到家, 就收到了鮮花、水果和一張可愛的小卡片。
卡片上的字雖然不是陶箏親手寫的,卻是陶箏編輯給店家, 囑咐店家誠意手寫:
【謝謝全世界最暖的戴樂樂大姐, 今天我是個雖然傷心, 卻有被暖到, 吃飽喝足, 感到幸福、慶幸的人。——愛你的陶箏】
戴樂樂捏著賀卡, 看著一桌子的禮物,心里甜蜜蜜的,像剛談了一場恰到好處的甜蜜戀愛。
這就是陶箏,不會讓你失望的細膩女人。
即便是做朋友,已經如此讓人熨帖和快活。
所以李沐陽那樣小心翼翼的悄悄愛著,又珍而重之的呵護。
……
……
另一邊,陶箏關了手機,打開電腦忙一會兒工作,才洗澡鉆進被窩。
她準備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明天再跟父母好好談。
快睡著時,她忽然睜開雙眼,困意也因為她迷迷糊糊時剛想到的內容而驚散。
黑暗中,她瞪著天花板。
腦袋里全是戴樂樂的話:
“帥弟弟是必須得嘗嘗的。”
“你覺得李沐陽怎么樣?”
“椰子雞是李沐陽點的。”
戴樂樂的意思,不會是——
……
……
一夜飽睡,第二天早上陶箏煮熱雞蛋敷了敷眼睛,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去上班。
李沐陽之前接的戲還沒拍完,上午在車墩影視城趕工,來不了公司。
但也發來了微信慰問。
陶箏盯著微信內容,忍不住有些浮想聯翩。
拖了半個小時才回復,簡單的說了說自己沒事兒,讓他安心工作。
一上午,她帶著團隊開了2個會議,項目推進速度不錯,質量也佳,繼續保持的話,基本上可以在3個月內把劇情全部搞定。
會議結束,Eve寫郵件把進度和成品發給周司令,抄送創作部負責人及跟進這個項目的策劃人員。
陶箏見事情處理的差不多了,立即出門。
開車直奔Eve幫訂的法餐廳,她約了爸媽在那里吃午飯。
一家三口人坐在一塊兒,頭一次氣氛如此僵。
陶箏幫爸媽點好菜品,冷菜便開始上。法餐很好吃,但大家吃的大概都有點食不知味。
陶父全程一言不發,陶母也避開了女兒離婚的話題,只說一些如‘要照顧好自己’‘要好好吃飯’‘不能熬夜,得保護好身體’‘平時多喝水,少坐多運動’之類的話題,全是叮囑,都是關切。
陶箏心里憋著難受,又發不出來。母親越是這樣小心翼翼,她心里愧疚就越多。
也許父母有不恰當的地方,但大老遠折騰過來,發怒也好、難受也好、辛苦和累……都是為了她這個女兒。
飯吃的越飽,她愧疚的情緒就越重。
離開法餐廳,陶箏開車載著父母去酒店取行李。父母已經訂好了回西安的機票,這就要走了。
幫父母將行李裝上車,她抿唇踟躕半晌,終于還是開口:
“要不機票改簽,爸媽多留幾天吧,我請個假,咱們市里市外的玩玩。”
陶母抿唇沒說話,轉頭看向丈夫。
陶父手把著車門,想直接上車,可遲疑片刻,終于還是回頭看向老婆孩子。
“不留了,我家里也有事要辦。過年的時候看吧,或者我們兩口過來跟你一起過,或者你回西安家里過年,那會兒再聚吧。”
“……對不起,爸。”陶箏聽著父親充滿無力感的語氣和詞句,心里悶的慌,終于也放下拗脾氣,軟了下來。
“你有什么對不起的。”陶父一瞪眼,旋即又意識到自己態度有點粗暴,氣焰瞬間低下來,無奈道:“你不用因為我和你媽跑過來,覺得有心理負擔。不過來看看,我們也不放心。這種大事兒,你還想瞞著我們不成?”
“嗯。”陶箏乖順的點頭。
“上車吧,別耽誤了飛機。”陶父說罷收回眼睛,嘆著氣坐上車。
一路很順,沒有堵車,也沒怎么遇到紅燈。幫父母取好票后,陶箏拎著東西送父母去安檢口。
陶父這才忽然掏出一張紙給她,“收著吧,你爹也算沒白來一趟。”
“?”陶箏疑惑的看看父親,又看看手里的紙。
拆開后,她盯著上面的【財產分割協議】六個大字,愕然抬頭。
“昨天你走后,我和你媽還是在他們家吃的晚飯。飯后我就跟他把這個事兒掰扯明白了,到時候你肯定不好意思跟他爭,不如我來做這個事兒。
“他挺痛快的,我要求的基本都滿足了,讓他列你們的共同財產,他也沒含糊。”
陶父指指她手里的協議,“基本上是最合適的分割方法了,你看著要是沒問題,就也簽了吧。
“下面的公證人,就是我們兩方老人,肯定賴不了。”
陶箏握著協議,抬起頭時眼眶已經泛紅。
陶父看著女兒的樣子,心里也發酸,他拍拍女兒肩膀,無奈道:
“你要是覺得離了好,那就抓緊吧,別影響開始新生活。到時候斷的干凈點,別整什么還當朋友那套,電話都刪了,微信也拉黑,老死不相往來最好。”
“謝謝爸。”陶箏嗓子發緊。
“你自己那房子住的小不小?”陶父問。
“不小。”
“要是小,就跟爸媽說,西安那套給你買的房子,估計你也不會回來住了。賣了,你再上海買個大的。”
“不用,我就一個人,住的挺好。”陶箏抽了抽鼻子。
“……”陶父跟陶箏相對著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和緩道:“行了,回去吧。”
“爸——”陶箏又開始不舍。
“哭什么,讓你媽看著難受。”
“以后,爸就是那個女兒離了婚的陶青山了。”陶箏不想讓父母受自己的累。
“嗤。”陶父哼一聲,“那些名聲都是虛的,你爹要是在意這些東西,也就不是現在這個陶青山了。你自己怎么活的開心,你就怎么活,你爹就在乎這個,這才叫務實。”
“……嗯。”陶箏兩串眼淚終于留下來。
“紙。”陶父轉身跟媳婦要面紙。
陶母一邊擦自己的眼淚,一邊抽了張紙給丈夫。
“擦擦。”陶父將面紙塞女兒手里,動作仍顯得有些粗魯,含的卻全是父愛和鐵漢的柔情,“自己選的路,不幸福可不行。”
“我知道了。”陶箏點點頭。
陶父又想嘮叨,轉頭看了眼安檢口,到底什么都沒說,拉著陶母便往安檢口走,只轉頭轟女兒:“回去工作吧,過年回家再說,到時候樂樂呵呵的就行。”
“嗯。”陶箏跟著爸媽到欄障前,直看著父母排著隊消失在安檢門后,才離開。
回程路上等紅燈時,她看了眼微信,有幾條媽媽的未讀:
【你爸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這一趟要是說了啥傷你心的話,你別往心里去。】
【昨天晚上他以為我睡著了,自己在那兒抹眼淚,我跟他過了大半輩子,也沒見他哭過。他怕你過的不幸福,怕你不開心。他現在也護不著你了,怕你受欺負,他難受。】
陶箏眼睫瞬間濕潤,淚水嘩啦啦的流。
綠燈亮起,她抹一把眼睛,松開剎車,開右轉向燈拐向路邊,雙閃停車,捂著臉哭了好一會兒。
情緒發泄過了,她又拿起手機,看見媽媽發來的新信息:
【我們登機了,你安心吧,我倆都挺好,你也得好好的。】
【那個】
【離了就離了吧,也別難受。你還年輕呢,要是突然一個人過不習慣了,孤單了,你就再找個差不多的談談戀愛,當散散心。過兩年碰到啥啥都合適的,真的能給你幸福的了,再結婚也不遲。現在三十多歲結婚的也多著呢,別上火,也別著急。】
【你們那個工作環境條件好的男的肯定不少吧,多接觸接觸,多談談戀愛挺好的,當年你結婚的時候,啥經驗也沒有,我就擔心你吃虧。】
【經常跟我玩的那個你張阿姨,她外甥也在上海,搞金融的,工作應該也在市中心那一塊兒。回頭我把他微信要來,你們聊聊,吃吃喝喝玩一玩,多交朋友就不孤單了。】
【行了,我不說了,你想干啥就干啥吧,爸媽都支持你。】
【要起飛了,我關機了,你多照顧自己身體。】
陶箏看著一向老實賢惠的媽媽發來這一大堆先鋒發言,哭笑不得。
又覺得心口酸軟,又想笑。
哭也哭過了,難受也難受過了,她這會兒居然覺得心情還不錯。
又在路邊停了一會兒,她沒往公司趕,直接開車拐向邊上的公園。
找個地方停車后,她裹上圍脖便闖進樹海中。
工作日下午,公園里人不多,轉悠的都是老人。
有的聚做一團學歌,有的找個樹蔭處獨自吹薩克斯,有的老人兩兩作伴兒在抖空竹,還有的就是遛彎兒……
公園是個讓人覺得生活美好的地方,在這里你會看到人類放松的神情,還有屬于大自然的寧靜和美。
一個小時后,陶箏坐在公園木椅上,仰頭看藍天上緩慢挪行的云。
風吹拂過面頰,她深吸一口沁涼的空氣,整個人都精神一振。
離婚一念起,剎那天地寬。
◉ 47、妄念
昨夜忽然起了大風, 把霾氣吹散了,今日上海天藍的耀眼。
綠葉油綠油綠的,臘梅嬌艷。
空氣透亮后, 整個世界的顏色好像都變得燦爛了。
陶箏踩著高跟鞋, 抱著一大捧鮮花,邁著輕快步伐走進辦公室。
小白抬頭羨慕的望著, 笑道:“誰送的啊?好漂亮!”
“自己送自己。”陶箏爽快作答, 將東西放進辦公室后, 又拎著花瓶去接水。
拆了大捧鮮花后, 挑出一半來認真插花,剩下另一半是要拿回家的。
她圍著花瓶轉了一會兒,滿意的將之放在銀杏葉圣誕樹邊。
燦爛的金葉子已經被太陽曬的有些枯萎, 顏色也淡了, 但她還是不舍得丟棄。
“陶老師,發行那邊給反饋了,說咱們的項目平臺已經定級別了,現在正在談價錢, 這星期周司令會親自去跟平臺談。a+級別, 平臺對內容的評價很高,現在的問題就是:第一沒有大明星自帶粉絲, 第二咱們是原創項目,沒s級原著作品自帶書粉可以直接轉化為觀眾。”
Eve站在陶箏辦公室門口, 說完又道:
“還有, 發行那邊希望咱們項目能1月開機, 制片人回復希望1月開。一個是所有演員的檔期都集中在年后, 如果我們也年后開機, 那就會很難敲好演員, 競爭太激烈。第二個就是平臺那邊也希望錯開檔期,不然他們買的項目都是2月開機,往四五月或者暑期檔塞,他們很難拍片。”
“下個月開機?”陶箏眉頭皺起,放下鮮花轉頭問:“我們前三集劇本,周司令和創作部的反饋怎么樣?”
“周司令直接過稿了,創作部那邊也沒問題,然后跟我要咱們前15集分集。”
“分集你整理好發那邊吧。”陶箏靠著辦公桌,想了會兒,才又道:
“現在都已經10號了,到1月份,我們最快也只能寫出十幾集劇本。這部劇初定劇本集數30,一集一萬到兩萬的字數……要寫完怎么也要1月底。
“如果1月開機,我得在10天內把分集全寫完……”
“我昨天發你的前8集分集,你修整好了嗎?”撓了撓頭,陶箏走到辦公室門口,交代Eve。
“修整好了,剛郵件發你了,抄送的小白姐和小高老師。”Eve道。
“好。”陶箏點頭,又看向小高:“小高老師,第4第5集劇本寫好了嗎?”
“寫好了,我這就發你。”小高抬頭道。
“行,后面的分集Eve也發你了,你跟小白姐繼續往后寫吧。”陶箏說罷,轉頭回到辦公桌后,準備接收小高的劇本,進行精修。
她得盡快擬定好接下來一個月內的時間安排,做好1月開機的準備。
“小白姐,下午創作部的會,你去開吧。”陶箏走到白板前,刷刷刷開始排時間,安排完下午的會,又對小高道:
“小高老師,你啥也別干了,就坐那兒寫劇本吧,你和小白姐抓緊把第6.7.8集劇本寫出來。”
“好。”小高焦頭爛額道。
“Eve你下午陪我去學校見約好的年輕老師,采集素材。”陶箏深吸一口氣,她也有點浮躁。
“不行啊陶老師,我下午要去聽發行部的會,前天你就定了的。”Eve抬起頭。
“……”陶箏肩膀一垮,人不夠用啊。
“我跟李沐陽說過了,陶老師,他今天下午趕回來陪你去,給你做會議記錄,回來后他會負責整理好談話內容發郵件。”Eve道。
“……他下午沒戲要拍?”陶箏柳眉微顰。
“他沒有。”Eve看了下表,“他11點半就能趕回來,再1個小時,快了。”
陶箏轉頭開口想追問一些細節,但對上Eve疑惑的眼睛后,她還是話鋒一轉,“行。”
說罷,陶箏回到辦公室,又在白板上記錄了一些工作。
項目一旦開始倒計時,緊迫感就來了,恐怕連悲春傷秋的時間都沒有。
半個小時后,陶箏正對著電腦寫第9集分集,周司令忽然打來電話:“1月開機,過年期間休息幾天,年前年后的檔期拍完,你這邊怎么樣?有壓力嗎?”
“壓力當然有,扛唄。”不等周司令要求,陶箏就主動道:
“周司令放心吧,我有豐富的救火經驗,25號前我把分集全寫完發給制片,方便那邊提前預定拍攝場地,安排服化道。”
“陶老師靠譜啊,那多的我就不說了,辛苦你。”周司令語氣格外客氣。
“應該的。”
“你要是有什么困難,可以直接跟我說,我幫你披荊斬棘。”
“披荊斬棘的編劇啊。”
“哈哈哈哈。”
“那我繼續去寫分集了,周司令。”陶箏沒多跟周司令寒暄,做完有效溝通,便客客氣氣的掛了電話。
手機往邊上一丟,她頭也沒抬,盯回電腦,繼續剛才正寫著的句子。
風塵仆仆趕回來的李沐陽站在陶箏辦公室門口,偷偷探頭。
瞧見陶箏心情似乎很平靜,眼睛不紅,也沒有楚楚可憐的神態,這才放心。
隨即又瞧見被曬蔫了卻仍保留在桌上的圣誕樹銀杏葉堆,他唇角一挑,轉身拐回自己辦公桌前。
打開電腦后,他干勁滿滿的對Eve道:“有什么我能做的文案工作沒?我幫你做。”
“太好了,大善人,劇本你幫我校對一下吧。”Eve立即將小高老師新寫出來的內容發給李沐陽。
李沐陽開開心心的接收文檔,神采奕奕的審稿校對。
20分鐘后便高效完成,發還給Eve后,又道:“還有沒?”
Eve點擊接收鍵后,挑眸疑惑望向李沐陽。
咋滴?
陶老師向他表白了不成?他這么興高采烈干什么?
“你撿到錢了?”Eve伸出手,“見面分一半。”
“沒有。”李沐陽白她一眼,“機會難得,一會兒我反悔了,可沒人幫你干活了。”
“……”Eve拿眼睛上下掃他一圈兒,又轉頭看向陶箏辦公室,沒看出啥不對勁,這才道:“那這個PPT你幫我審讀一下,看看有沒有不妥當的地方吧。”
“發我。”李沐陽利落道。
昨天戴樂樂離開陶箏家,就給他打了電話,別的沒說,只一句話:陶箏在推進離婚手續。
那之后,他情緒就一路走高,持續到現在,早飯他都多吃了根油條。
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現在別人跟他借錢,他說不定都會同意。
十二點時,大家終于感覺到餓了,即便工作還有很多,也不得不抬屁股。
陶箏伸個懶腰,傾身嗅了嗅桌上鮮花的香氣,起身走到門口,敲敲門框,“走了,不能又讓牛產奶,又不給牛吃草。吃飯了吃飯了。”
“光吃草恐怕頂不住啊。”小高抬頭哀嚎,抹一把臉,胡子拉碴。昨晚上洗澡的時候就想好好剃下胡子來著,結果出了浴室就開始寫劇本,完全忘記了剃胡子的事兒。
“肯定不能讓你們吃草,走吧,去三川吃雪花牛,管飽。”陶箏雙腿交叉靠著墻,拽拽道。
“立馬走!”小高ctrl+s存好檔,一拍桌子站起身,雪花牛肉他可以!
李沐陽將揣著電腦的雙肩包一背,率先跟在陶箏身后往外走。本來就青春俊朗的年輕人,背上書包,更像大學生了。
配上他今天的神采奕奕,整個人陽光又美好,如朝陽般惹眼。
陶箏忍不住多看他兩眼,青年敏銳的察覺到她視線,笑容更熾熱,就差搖尾巴表達開心好情緒了。
她一直在審視他,如今對上這樣開朗的表情,也不自覺被感染,忍俊不禁。
一行5個人都在壓力中找到了能令自己開心的力量源泉,或者是美食,或者是解脫,或者是愛情。
于是走出工作室時,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
前Eve從衛生間出來,迎上的便是這樣的5個人,她覺得自己像一片見不得光的污漬,想縮回黑暗,偏偏狹路相逢,只能硬挺著往前走,眼神卻躲閃。
張褒老師的項目,因為平臺那邊一個意見,要做近十集內容的大修,全團隊情緒都低落。
早上張褒心氣不順,又當著團隊其他人的面,指著她的鼻子訓斥工作不當。
她已經每天熬夜,力求盡善盡美了。覺也睡不好,飯也吃不好,還整日緊張忐忑怕挨訓……她真的盡力了,為什么還是看她不順眼?!
與陶箏一行人擦肩而過后,前Eve忽然想到以前在陶老師身邊工作時的場景,她咬咬牙,停步喚了一聲。
陶箏回頭,客氣的應了聲‘嗨’。
前Eve的勇氣很短,她怕再等一會兒,自己就不敢開口了,干脆一步上前,忍著羞恥開口:“陶老師,我還能回你工作室嗎?”
“……”陶箏怔了下,回眸一眼,見小高他們似乎若無其事朝前走,實際上都支著耳朵在聽。
念頭電轉,她問:“在張老師那邊做的不開心嗎?”
前Eve點頭,想起這月余的委屈,只覺得后悔。
“陶老師,我那會兒真的不是自己想過去的,當時張褒老師跟HR要人,我忽然被點名,也沒辦法拒絕。”她眼中滿是懇切,“您現在項目正大步推進,一定很缺人,您跟HR說,再把我要回去好嗎?”
陶箏幾乎就要心軟,大概只有2秒鐘,她就又硬下心腸。
面前的人想的太美了。
讓她陶箏去要人,得罪人的事她在做,前Eve只要做出隨波逐流的無奈模樣,就能完美脫身。
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是有得有失,想這樣只自己占便宜,虧都讓別人吃,最終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
畢竟,職場里干了這么多年的人,誰也不是傻子。
“我這邊只缺助理編劇,不缺助理了。”陶箏看著前Eve肩膀跨下去,只淡淡笑笑,便轉身追上小高幾人。
“陶老師,你拒絕她了啊。”小高探頭瞧見前Eve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就猜到陶箏沒答應。
“我的團隊里,只能有一個Eve。”陶箏柳眉微挑,隱約展現出她外柔內剛的特質。
Eve林馥抿唇一笑,應道:“一山難容二Eve,陶老師已經有我了!”
“是啊,陶老師已經有最好的Eve了。”小白笑著做捧哏。
一行人出了公司,陶箏慢悠悠落在后面,李沐陽沒有回頭,但長腿卻不自覺開始邁小步,直到慢慢與陶箏并肩。
過人行道時,小高三人趕在最后幾秒穿過去,獨留下陶箏和李沐陽沒來得及,只好等下一次綠燈。
陶箏余光掃了下背著大書包的李沐陽,總覺得他像個喜怒全形于色的少年人,單純、真誠、熱忱。
戴樂樂說的話,她實在很難聯想到一塊兒,有沒有可能是自己多心了呢?
“陶老師現在這么缺人,為什么拒絕Eve?”李沐陽有些好奇的問,在他看來,陶箏不是個會因為賭氣而做決定的人。
那句‘我團隊里只容得下一個Eve’應該不過是玩笑話吧。
“這有什么為啥的,咱們這又不是說走就能走,說進就能進。那個Eve又不是祖宗,還能什么事兒都慣著她?”陶箏理所當然道。
李沐陽一臉認真的盯著她,并不接受她這個回答。
陶箏被他盯到紅燈轉綠燈,終于無奈投降,一邊拍他背一把,帶著他過馬路,一邊耐下性子認真解釋道:
“林馥是在上一個Eve調去張褒辦公室后,臨危受命進的咱們團隊。
“那會兒立項還沒成功,她入職就開始跟著咱們熬夜打稿,一點怨言沒有,認認真真干工作。
“現在我如果把上一個Eve調回來,我要怎么處理兩個Eve的關系?
“林馥會怎么想?她付出那么多,又講義氣又認真,憑什么前一個Eve跟她一樣職位,甚至因為進入公司的時間更早,工資也更高。
“這對林馥不公平。
“會打擊林馥的積極性,好人得到不公平的待遇,信念會坍塌。
“你對壞人的仁慈,有時候是對好人的殘忍。
“我不想這樣。
“團隊氣氛是很重要的,團隊里每個人都有歸屬感和信念感也很重要,眾志成城。
“所以我不能調上一個Eve回來,的確不是因為不想慣著她那么簡單,我有一整套現實的考量。
“要竭盡所能的保護團隊氣氛,要保護團隊成員的心態和信念。”
陶箏轉頭看一眼李沐陽,認真的指向自己胸口:
“這是我這個負責人,必須考慮到,也必須做到的。”
李沐陽定定望著她,表情嚴肅,眉帖眼順,唇角似有若無掛著笑意。
他眸子似膠在她臉上一般,一瞬不瞬。
“看我干什么?看路。”她佯怒。
“陶老師真棒。”他終于收回目光,聲音幽沉沉的,帶著嘆息般的語氣。
“又夸我?”她笑。
“想當好人不難。可擁有這樣的智慧,有玩弄他人的能力,卻還保持著同情心,維護公正,抱有善意,就不那么容易了。”李沐陽又朝她看過來。
“看路。”陶箏忽然有些面熱,在他看過來的瞬間,本能斥他,怕他看到自己的神色,會有遐想。
“……”李沐陽忙硬生生將視線轉回前方,不敢再盯她。
…
陶箏和李沐陽趕到餐廳,脫了鞋在服務員引領下走進包間時,小白正在分享一些戀愛觀察小技巧。
“當一群人大笑時,人會看相自己喜歡的人。”小白信誓旦旦道。
“這里。”Eve看見陶箏和李沐陽,立即揚手招呼他們就座。
位置正好是挨著的。
李沐陽坐下后,對這個位置的安排十分滿意。
坐他另一邊的Eve忽然湊頭過來,低聲道:“我專門幫你和陶老師留的位置,緊挨著。”
說罷,Eve乍開左手,逼的李沐陽不得不又朝著陶箏靠了靠。
“?”他有些心虛的轉頭看Eve。
Eve斜眼朝他挑了挑眉,便潤滑的轉回小白姐的話題:“這不對吧小白姐,大家一起笑的時候,我眼睛總歸是睜著的,肯定要看什么人,比如現在你坐我對面,我正好看你,你不能說我就喜歡你吧?”
“這是有心理學依據的。”小白嚴肅道:“現場有你喜歡的人,你肯定傾向于關心他的狀態,要去看這個人的表情,看他的笑容的。”
“那我下次要閉著眼睛笑,免得被別人誤會。”Eve毫不客氣的調侃。
“臭丫頭喜歡抬杠是不是?”小白姐炸毛道。
“哈哈哈哈。”
“哈哈哈。”
大家被逗笑。
Eve立即指著小白嚷嚷道:“你看,你笑的時候在看我,小白姐肯定喜歡我。啊啊啊,小高老師你看到沒?小白姐喜歡的是我!”
漂亮的食物開始上桌,大家一邊聊天一邊吃肉。
李沐陽一直沒有機會跟陶箏‘私聊’,但只是坐在她身邊,已經讓他生出一種占有般的快-感——占有最靠近她的位置,也是一種占有。
“哪有空去理發店啊,先留著吧,等咱們項目做完了,我再去把它理成短發。”小高摸了摸自己后腦勺上的小辮子。
“挺好看的啊,回頭可以披散著,發頂扎個發髻,多有味道啊。”小白還挺喜歡的。
“不行不行,太危險。”小高擺手。
“?”小白。
“?”Eve。
“?”陶箏。
“?”李沐陽。
見所有人都被他的話引出好奇心,小高才心滿意足開口:
“別提了,我今天來公司的時候,坐電梯,遇到5樓健身房的老外教練。
“真不怕冷,穿個跨欄背心,露出胳膊,肌肉很發達,肌肉這個地方,紋了個美女。
“巧了,它這地方長了個痘痘,正好在紋的美女的臉上。我看著好笑,就盯著多看了幾眼,正琢磨著要不要偷拍下來,回頭跟小白分享這個搞笑的發現,忽然頭頂一凜,抬頭才發現自己偷看被抓包。
“那老外正轉頭盯我呢,見我抬頭,還很善意、很溫柔的朝我笑,就那意思大概是沒關系,你看吧,我不攔著你。
“但是吧,我再看他那紋身的時候,我就發現他那塊兒肌肉鼓起來了,你們理解嗎?他tm以為我在偷看他的肌肉,我艸,他以為我眼饞他的肉i體!”
小高老師崩潰的捂住臉,在大家笑聲中,他繼續道:
“他專門鼓起肌肉給我看,讓我看個夠。可把我難受壞了,這我還沒法解釋。
“后來電梯里進人,他還特別紳士的站在我前面,幫我擋人潮。我現在都成1號天菜了?回頭項目做完我非得把頭發剃成寸頭不可。”
“哈哈哈。”
“哈哈哈哈。”
“那后來呢?”Eve好奇心旺盛的刨根問底。
“后來那老外樓層到了,下樓前還轉頭問我微信號,我假裝聽不懂英語,硬推辭掉了。”小高老師一臉無奈道。
“哈哈哈!”Eve笑的前仰后合。
其他人一想到小高老師被gay誤會后膩歪又百口莫辯的樣子,也笑的停不下來。
李沐陽看向陶箏,本以為會看到她粉撲撲的、燦爛的、笑著的側臉,但并沒有。
他對上了她的眼睛。
心里一凜,一團火直竄出李沐陽天靈蓋。
小白姐飯前的話猶在耳邊——
當一群人大笑,人會看向自己喜歡的人。
◉ 48、似有所覺
這一頓飯, 肉也好,酒也好,可李沐陽心猿意馬, 沒能細細品這美味。
感情原來不能放縱, 它奪舍主人,讓其身心失控。
因為席上喝了酒, 陶箏沒有開車, 帶著有些走神的李沐陽去打車。
“身體不舒服嗎?”見他眼神有些空, 陶箏轉頭關心他。
“沒有。”李沐陽忙收神。
“飯困?”
“沒有沒有。”他深吸一口氣, 打起精神。
“走,先請你喝咖啡吧。”陶箏轉身又拐回大廈,直奔一層星巴克。
半個小時后, 兩人一人一杯星巴克, 加李沐陽手里拎著的10杯,在張老師的接引下,坐在了小學5年級教師辦公室里。
“我們的故事里有一個配角的職業是教師,而且不僅她是教師, 她的父親母親也都是教師。”陶箏捧著咖啡杯, 態度謙遜,負責與受訪者溝通。
李沐陽將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放在桌上, 打開文檔,啪啪啪負責記錄。
“教師世家。”受訪的語文老師笑了笑, “那他們家教師味肯定純。”
“哈哈哈, 是。我們就是有點拿不準這個味兒, 所以要拜托張老師了。”陶箏準備了很多問題, 今天非得采集到足夠多細節不可。
時間緊迫, 她恐怕也沒有時間采訪太多老師。
“行啊, 我今天下午沒課,你們想坐多久,就坐多久。我們這個職業,也難得有表達和訴苦的機會,哈哈。”張老師笑容很爽朗,聲音洪亮,底氣十足。
兩個人于是暢聊起來,張老師很健談,知無不言,常常一個問題能從他口中牽出許多有趣的小故事。
陶箏如獲至寶,談興越來越盛。
“前陣子,我們學校返聘了一位老教師,教數學的。
“退休8個月后回來的。
“我們驚異的發現,她回來后,多了個技能,就是成了個老中醫。
“我們全辦公室的老師都請她幫忙診過脈,誰誰腎不好,不能再憋尿了;誰誰肝不好,再熬夜就很危險了;誰誰上呼吸道的慢性病不能再忽視了,得去醫院好好看看……診脈完,說的頭頭是道。
“我們學校的老師都愛圍著她,免費的老中醫,都敬著重著哄著,后來連學生都知道了,還有家長慕名而來看診的。
“她人也很好,雖然常常抱怨不想給大家診脈了,太累了,但得空的時候,有跑過來求診脈的學生,她都不拒絕。
“基本上你就看吧,只要她沒課,身邊肯定圍著人,熱熱鬧鬧的,眾星捧月。”
“有點能耐還是好啊。”陶箏感慨。
“哈哈哈。”張老師忽然笑起來,眼神似有內情。
“怎么?”陶箏挑眉探問。
“后來你猜怎么著。”
張老師忽然感慨起來,嘆口氣后繼續道:
“我們當老師的,不僅有身體上的職業病,也有心理上的職業病啊。
“干一輩子老師,習慣了一直管著幾十上百的人,手上也算握著不輕的權利了,被學生們尊重、被學生們害怕這些就不說了,哪年畢業生不給你寫賀卡啊。就算人緣差的,每一屆也有好幾個心頭好學生,畢業后給郵寄禮物的,每年放假都回學校探望的也常有。
“可一退休,身邊忽然就清靜了,沒有壓力和煩心事,但也寂寞孤單的受不了。
“這位老教師退休后,自己在家,常常是忽然就開始流淚了,她就想盡辦法要在社區里跟其他退休的老太太們處好關系,但她現在不是老師了,這些老太太們也不是她的學生,人家跟她不熟,也不尊重她敬仰她,相處模式她又不習慣了。
“后來,她想了個辦法——”
說到這里,張老師聲音拉長,開始賣關子。
陶箏和李沐陽都瞪大了眼睛望著他,齊齊問詢:“怎么?”
張老師見聽眾反饋這么好,臉上露出得意神情,笑道:
“她就假裝自己還有個不為人知的身份,是個老中醫,會問脈看診。”
“裝的呀?”陶箏不敢置信。
“嗯,靠了解別人的生活習慣,加上幾十年積累的生活經驗之類的,就連蒙帶騙,她反正不開藥,就說讓你好好保養身體,也沒出啥事兒。但身邊人的確都開始尊重她,無論學生也好,小區里的老頭老太太們也好,同事們也好,誰都圍著她。”
說到這里,張老師的語氣里又透出苦澀,隱約含著他對自己未來退休生活的憂慮:
“她就是怕寂寞,也怕別人不尊重她。”
陶箏沉默了下,瞬間被代入到張老師的情緒里。
這個返聘老教師的形象,逐漸在她腦內被構建成生動的角色,開始纏繞進她原本的故事,與她原本的角色們發生互動,碰撞出劇情,有了些令她靈感澎湃的火花。
采風一坐就是一下午,陶箏二人跟學生們一塊兒放學。
作別張老師離校時,陶箏轉眼看看四周背著書包,在老師們引領下往外走的小學生們,再看看背著雙肩背電腦包的李沐陽,忍不住的笑:
“你也放學啦?爸爸媽媽來接你,還是爺爺奶奶接啊?”
李沐陽顛了顛書包,認真道:“姐姐來接的。”
“噗!”陶箏被逗笑,眼睛彎彎的望著他。
夕陽斜灑,青年滿面春光,眼神炯炯,里面也含著笑意,回望她時輕輕眨眼,長睫毛呼扇一下。
陶箏心里仿佛被扇進暖風,綿柔和煦,縈繞心頭,久久不散。
出了校門,都是家長按照不同班級排隊等著接孩子。
走遠一點有一條小路,路邊全是推車的小攤,各色小食應有盡有。
坐了一下午,陶箏早就餓了。嗅到從那邊來的風里美食的味道,她立即鼓動李沐陽一塊兒去吃路邊攤。
李沐陽千依百順,當即答應。
“知道什么地方的小吃最好吃嗎?”陶箏回頭,老神在在的問。
“小學門口?”李沐陽看了看四周,這很好猜啊。
“對了。”陶箏朝他豎了豎拇指,用力點頭表示對這個答案的鄭重。
闖進小巷,陶箏和李沐陽涌入一群小學生中,跟孩子們一起朝著各種推車內的美食探頭探腦。
糖葫蘆、烤串、炸串、糕點、章魚燒、烤冷面、煎餅果子、臭豆腐……應有盡有!
所有令小學生流口水的食物,兩人都一買一堆,沒有絲毫小學生挑選時的謹慎與糾結,突出一個字‘豪’。
簡直是小學生中的花錢王者。令來來往往的小學生們羨慕到眼里冒星星!
太厲害了,好想當想吃多少章魚燒就吃多少章魚燒的大人啊!
陶箏對上小孩子們巴望他們的眼神,油然而生出些許優越感來。
碾壓小學生的自由和瀟灑,居然也能讓她感到快活幸福。
她一邊嫌棄自己沒出息,一邊還是遮掩不住暢吃的豪氣。
李沐陽也感受到了這種細微的情緒,攥著10串肉肉、烤面筋等美食,湊到陶箏耳邊小聲炫耀:
“這些小朋友們心里一定在想:哇!這個人怎么這么有錢?我長大一定也要像他一樣有錢!糖葫蘆買兩串吃一串扔一串,烤面筋買十串,吃不下也沒事,就是玩兒!”
“哈哈,不要低估小學生,現在的孩子可聰明了。”陶箏目光掃視在腰邊亂竄的孩子們,居然覺得很可愛。她是不是到年紀了?以前她可一點都不喜歡小孩。
李沐陽挑眉睥睨‘眾生’,仍有豪氣:“快樂啊,衣錦還鄉,王者歸來,美夢成真。”
陶箏被他坦率的得意逗笑,明明自己跟他一樣,嘴上偏偏忍不住要嘲他:“我真沒想到。”
“怎么?”李沐陽一邊擼串,一邊疑惑問她。
“你的夢想居然是血虐小學生。”陶箏大手一揮,買下10串糖葫蘆。
“哈哈哈哈哈,見笑!”李沐陽捋了下短發,臉上有少年人的朝氣。
“你買那么多糖葫蘆干嘛?吃1串,扔9串?”李沐陽見老板將一把糖葫蘆遞給她,張大嘴巴問。
沒想到她居然是這種實干派。
“噗。”陶箏被逗笑,“我有病啊?”
“?”
“我請客。”她挑眉,隨即朝身邊眼巴巴想吃糖葫蘆的小學生們道:“這位大哥哥請大家吃糖葫蘆,他是大明星,很有錢的,都是剛買的,我們不是壞人哦,來來來~”
雖然有防備心特別重,或者特別害羞的小朋友沒有湊過來,但也有親眼看到陶箏買糖葫蘆的小學生愿意相信他們沒有惡意。
很快,她手里的糖葫蘆就送走了,收獲無數‘謝謝姐姐’‘謝謝漂亮姐姐’‘謝謝哥哥姐姐’的甜糯可愛回饋。
陶箏身心滿足,手里攥著、手腕掛著各種美食,跟李沐陽并肩邊吃邊溜達出小巷。
工作結束,他們也沒急事了,手上又一堆食物待吃,干脆一邊吃一邊散步逛街。
上海真是一座漂亮的城,街角處處是景,來來往往的行人也多時尚好看,傍晚彩燈依次亮起,氣氛十足。
在夜生活到來前的傍晚,陶箏和李沐陽迎著夕陽,抓住晝夜交替前的短暫時光,享受童年才有的快樂。
他們吃的不亦樂乎,眼角唇邊都是偷得浮生之樂的雀躍。
待手里沖動消費的食物都吃光,他們已經走出兩公里。
垃圾丟入垃圾桶,陶箏拍拍手,準備打車回公司加班,把下午積攢的故事和靈感都消化成有效劇情,融入到劇本中。
她掏出手機準備打車,余光掃見李沐陽忽然駐足路邊,沒有跟上來。
轉頭望他,見青年盯著綠化帶里的某處,一動不動。
她才要招手喊他,衣著時尚整潔的高大青年忽然一腳踩進綠植中,還賊兮兮仿佛怕被指責損壞綠植的左顧右盼兩眼。見沒什么人關注,他立即穿過灌木,跑到樹下,蹲身快速將什么東西收入指間,然后又快速折返。
衣裳褲子鞋上都沾了木屑、草屑,方才低頭時,外套帽子里還落了片梧桐葉。
好好一個帥小伙,一進一出就搞的有些邋遢狼狽了。
李沐陽跑回步行道上后,伸手在身上拍拍打打,撣落自己看的到的木屑草葉后,他立即直起身朝她望。
對上陶箏視線后便是燦然一笑,搖搖晃晃大步走回她面前。
“干嘛去了?”陶箏仰頭,心跳莫名加速。
“給。”他獻寶般伸出右手,指尖捏著片紅艷艷的楓葉。
“特別完整特別漂亮吧?”他遞給她,“可以當書簽,還能放在你那堆銀杏葉子里,豐富下色彩。”
陶箏不可思議的盯一眼他手里的楓葉,又仰頭盯一眼他。
像個孩子一樣傻氣。
像個孩子一樣浪漫。
接過葉片。
他那么珍重的送她,她也珍重的捏在手里,認真欣賞他所說的完整的漂亮。
再抬頭,見他還在看她,似在打量她收到禮物時的表情,想要汲取一些她的喜悅,作為他送禮的回饋。
陶箏感受到這種期待,無法拒絕他的期待,下意識般便回了個很快活的笑容,“謝謝,我拿回去做書簽。”
“好主意。”他立即認可。
陶箏又掃他一眼,回饋善意而生的笑容,變成了忍俊不禁。
這家伙是不是有點可愛?
腦海中忽然浮現剛開始跟陳書宇約會時,有那么一天,他趕來時穿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衫,頭上卻一股青草味,還有草屑。
那時他說他看到草坪很美,沒忍住,就在上面躺著曬了會兒太陽。
她覺得反差萌,很喜歡。
現如今,李沐陽也是這樣,衣著光鮮,笑的陽光帥氣,卻不知道自己短發上沾著木屑,帽子上落著片枯葉。
像剛從草葉堆里打滾回來似的。
也反差萌,也很招人喜歡。
可又不一樣。
陶箏嘴唇漸漸抿直,掏出手機打車,斂去眸中情緒。
是不一樣。
陳書宇沾到草屑,是因為他自己貪戀草坪的美和陽光的暖,與她無關。
可李沐陽沾的木屑,卻是因他要為她取一片楓葉。
她手指捏著葉莖,打到車后抬起頭,笑著對他說:
“我回去加班,你一起嗎?”
他毫不猶豫點頭,“我回去把下午記錄的東西,整理好了發你郵箱。”
“好。”陶箏點頭,看他的目光里藏著審視和一些不一樣的光。
車到,陶箏走過去,李沐陽幫她拉開后車門,才自己去坐副駕。
陶箏盯著他坐在副駕上的背影,目光描摹他耳朵和肩膀的輪廓,笑容慢慢收斂。
她垂眸,睫毛輕顫,微微發怔。
◉ 49、被愛
夜幕降臨, 陶箏和李沐陽回公司加班。
他們倆一進工作室,全員齊了——大家都在。
4份披薩和幾包雞翅、幾杯咖啡,就是大家今晚的加班餐了。
飯后, 陶箏將自己下午想到的東西寫在白板上, 開始專心推演和連線。
慢慢的,劇情逐漸展現, 每個人物從各自的點出發, 又都回歸到主線, 然后悄悄綻放自己的光彩。
待李沐陽將下午的所有細節都整理好后, 陶箏跟著文檔內容,修訂下白板上的粗綱,補充上細節, 應該就可以了。
記號筆在白板上落下最后一劃, 她疲憊的揉著太陽穴,晃晃悠悠往外走。
上過洗手間,陶箏考慮要不要去大廈外面走一走,透透氣。結果迎面正遇到風風火火的戴樂樂。
戴總監一瞧見陶箏就挽著她手臂往外拐帶, “加班累了不?走, 跟我去樓下看熱鬧,醒醒神兒。”
她眼睛睜的溜圓, 壓低聲音說完,就不再開口, 只興奮的拽著陶箏快步走, 一副怕錯過什么的樣子。
“怎么了?”陶箏問。
“噓。”戴樂樂搖頭, 直到進了電梯, 才小聲說:“從你那兒調到張褒老師工作室的那個Eve, 跟公司舉報張褒老師的副編劇性-騷-擾她, 要求那男編劇道歉。而且她要離職,讓公司給她N+2做補償,不然就去仲裁,然后把事情鬧大。派勝哪丟的起這個人,張褒團隊里有個性-騷-擾垃圾的話,她的項目也會受影響,HR嚇壞了,抓緊去調監控。”
“!”陶箏不敢置信的瞠目,怎么鬧成這樣?
“我聽說張褒把她調到自己團隊后,交給她的任務她根本勝任不了。團隊也沒空間和時間給她成長,她就一直咬牙忍著,但跟團隊的沖突還是越來越嚴重。”
戴樂樂一吐槽就是一大堆:
“之前HR和張褒老師都問過她能不能干,她都說能干。HR擔心你不愿意放人,怕你芥蒂,所以壓根兒沒問你關于那個Eve的實力,就根據你歷往對Eve的評價,自行推斷Eve可以。這些人做事都存僥幸心理,一個個的就想著把窟窿填上就行,抓緊糊弄了事。
“那個Eve呢,好高騖遠,想要的太多,自己根本匹配不上,能好就有鬼了,這個世界在某些時候是很公平的,不考慮實際情況的攀高,是會摔的很痛的。自知之明是個好東西,偏偏很多人沒有。”
“性-騷-擾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陶箏皺眉問。
“假的,那個Eve笑著跟張褒那個副編劇說了,她當時考慮了監控的位置,引著那個副編劇做了一些動作,從監控里看絕對是性-騷-擾現場。她就是故意陷害,酬謝那位副編劇一直以來對她的不尊重和欺辱。”
戴樂樂嘖嘖道:
“是個投機分子,但也真是個狠人啊。”
“……”陶箏被驚的咋舌。
電梯落到一層,戴樂樂才又道:“HR和張褒團隊的BP都在警衛室看監控錄像呢。”
“我們去合適嗎?”陶箏顰眉,她雖然有些好奇,但這事兒多少跟她有點關系,她是不是應該避個嫌?
“沒事兒,張褒又不在。”戴樂樂是削尖了腦袋都要看熱鬧的人,去是肯定要去的,自己去沒意思,多個陶箏陪她一塊兒,就好玩多了。
兩人一進警衛室,說明情況后,就擠進里面的監控間。
大廈里各公司辦公區域是不直播監控內容的,警衛也沒有調取權限,HR是拿了公司內部和外部不少權限,才能調取。
發現有人走進來,人事總監Cassi回頭掃了一眼,瞧見戴樂樂后表情一僵,但想到監控已看到尾聲,實質內容都差不多看完了,便忍住沒有發作。
戴樂樂和陶箏都肅著臉,進去后就站在邊上,只圍觀不吭氣。
監控沒聲音,畫面中前Eve推了下那副編劇,之后兩人似乎爭執不休,基本沒有什么肢體接觸。
戴樂樂皺起眉,嫌棄這部分根本稱不上什么有價值的八卦內容。
HR看到這里,瞧了瞧錄像時間,又看看手機里拍錄下的監控內容都基本ok,便對監管監控的負責人點點頭,示意可以了。
“結束了?”戴樂樂挑眉。
“嗯。”Cassi應聲,說罷就要往外走。
陶箏看著監控,忽然想到什么,她拉住Cassi,低聲申請:“我能看一下我自己工作室里的監控嗎?”
她專門強調了‘我自己工作室’幾個字。
Cassi只略想了想便同意,跟負責人溝通過后,對陶箏道:“你自己跟張經理說一下要調取的監控的時間吧。”
“謝謝。”陶箏跟Cassi道謝后,Cassi就帶著BP離開了監控室,只剩陶箏、一臉疑惑的戴樂樂,以及負責這一塊兒的張經理。
“……”陶箏拿出手機,點進自己朋友圈,在po銀杏葉圣誕樹的那一條里,找到時間信息——
小圣誕樹出現的時間,一定是在前一天所有人離開公司后,第二天保潔阿姨上班之前。
她道出時間區間后,張經理在電腦加密文件里找了一會兒,很快便找到。
鼠標連擊,輸入密碼,點開。
陶箏緊張的攥起拳,眼睛不自覺睜大。
戴樂樂好奇心已經漲到極限,仍忍耐著沒有開口細問,只跟陶箏一樣,盯緊電腦屏幕。
視頻點開,很長一段時間都只是黑洞洞的、靜止的辦公室畫面。
直到凌晨3點多,燈忽然亮起。
陶箏瞳孔收縮,屏住呼吸——
來了。
青年一步踏進鏡頭里,抱著一大捧銀杏葉,走到自己桌邊。呼啦啦全數灑下,攤開,然后坐在桌邊,心無旁騖的挑挑揀揀,那認真專注的樣子,仿佛在做著什么格外神圣了不得的事。
陶箏盯著屏幕,表情失調,不知該以怎樣的神態去應對。
戴樂樂看著屏幕里的李沐陽認真做手工,心里開始猜測,她時不時瞟一眼陶箏,只見到對方肅著臉,似乎無喜無悲,只是仔細打量陶箏雙眼時,才能看到那雙清凌凌雙眸中隱有暗潮。
陶箏靜靜看李沐陽做手工,直到戴樂樂戳她,才發現已經看了13分鐘。
她忙手動拉快進度條,二十分鐘,半個小時,四十分鐘……
待青年終于笨手笨腳做好,又捧著欣賞了好一會兒,傻乎乎的在辦公室里憨笑。大半夜里,那畫面明明甜蜜,卻又透著點詭異。
戴樂樂看的想笑,覺得有趣,心里又癢癢的,猜想這小子是在給誰做手工。
下一瞬,李沐陽便探頭探腦的走向陶箏辦公室。
他站在辦公室門口踟躕半晌,才踏進去,在她桌面上選了半天,終于將之擺在右側。
他又靜立好一會兒,讓陶箏懷疑視頻已暫停。
直到幾分鐘后,他似乎擔心小圣誕樹放的位置不夠好,走到陶箏電腦椅邊,蹲下模擬陶箏坐下的高度和位置,審視了片刻,才覺滿意。
視頻很模糊,但陶箏還是看到了他的笑容。
那個因為獨自一人而毫無壓力的放肆笑容,所蘊含的內容過于豐富,盈滿了陶箏心房,她左手抵在頸下,輕輕搓揉鎖骨,眼神直直望著視頻里糊糊的人影。
戴樂樂已經被甜的膩到,她轉頭看陶箏,發現對方居然仍繃著面孔,像是出了什么嚴重的大事般,莊重又拘謹。
倒是她這個局外人,笑的一臉燦爛。
陶箏也太坐得住了,如果是她,早關掉視頻,沖回去撲住李沐陽了。
她能高興的立即忘掉自己老公,偏偏陶箏抿著唇,皺著眉,坐的穩穩當當,還在深究監控視頻里的內容。
監控里的李沐陽擺好了圣誕樹,仍不舍離去,他在銀杏葉堆里挑到最漂亮的一片,端端正正擺在陶箏筆記本電腦上。
歡喜的欣賞自己的杰作,又圍著它拍照和走神。
陶箏看到他仰頸大口喝水,喉結隨吞咽滾動。
看見他拿硬紙板扇風,仿佛也體會到了他因內心躁動而生的熱。
她看著他的傻笑,看著他各種踟躕又輕快的小動作,心被牽動,干涸皴裂的情感世界氤氳出水汽……進而又變得沉甸甸,讓她感到一絲無法承擔的潮濕的重壓。
這一切太突然了。
最初看到這人居然是李沐陽的震驚,回想過往一切,漸漸接受,漸漸覺得似乎也早有端倪。
然后,這種突然獲悉真相的驚訝,不斷疊加——
他所有細膩的肢體語言,都在不斷不斷重復的展現一個信息:他喜歡她。
而且……可能不是隨隨便便的喜歡。
這種喜歡的程度,恐怕遠超她的認知和承受極限。
恐懼,憂慮,感動……甚至還生出許多許多的心疼。
她自己深知,喜歡一個人或許是甜的,但沉默的、隱秘的愛,更多的一定是忐忑、卑微與拉鋸割肉般的持續鈍痛。
他在做的這一切,原本都沒準備被人知悉。只在暗夜獨舔這絲甜,這絲落寞。
未必能得到回饋,甚至可能收獲滿膛創痛。
“……”陶箏無法單純的只是因為發現自己被人喜歡,而覺得欣喜。
她胸腔也有鈍痛。
視頻里,清理好留下的痕跡、整理好自己情緒后,李沐陽又起了新的靈感,干脆捧著剩下的金色,將之一片片堆疊在小圣誕樹邊。
戴樂樂覺得李沐陽以后不當演員了,也能去搞點手藝活,說不定更有前途。
轉頭打量陶箏,女人眼波已經柔成細膩的霧,嘴唇卻仍繃的死緊。
直到李沐陽離開辦公室,走出監控范圍,陶箏才斂目輕輕吐出一口長氣。
“謝謝。”站起身,她朝站在門口等她們的張經理道謝,隨即關上視頻和文件夾,牽著戴樂樂離開。
兩人沉默的走到大廈前庭,陶箏站在一層落地窗前,望窗外夜色下往來的人影。
戴樂樂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大多數時候都在打量陶箏,只偶爾隨意望望看看。
好幾分鐘過去了,戴樂樂終于再耐不住,她胳膊肘輕輕拐了下陶箏手臂,低聲問:“你準備怎么辦?”
陶箏回神,看一眼戴樂樂,被對方眼中八卦的亮芒逗笑,答道:“裝不知道。”
“喂!這么鮮嫩,你現在又自由了,不會要放過吧?”戴樂樂倍感不滿。
“兔子不吃窩邊草,他就是一剛畢業的小孩兒。我現在把他怎么樣了,過幾天他又貪別的新鮮去了,我們倆關系改變,還怎么一起工作?不尷尬嗎?”陶箏白她一眼。
“那有什么的,這個時代了,開心就一起玩玩,不開心就換一種方法玩玩,誰都不背負道德壓力,不挺好嘛。你心理負擔那么重干嘛?李沐陽誒!現在小鮮肉里比他好看的不多啊,貌美條順還單純,這么優質的小奶狗啊!”戴樂樂不甘心。
“……”陶箏忍住顰眉的沖動,聽著戴樂樂把李沐陽當成個物品一樣討論,隨口稱他為‘小奶狗’,她居然有點異樣的、想要反駁的古怪情緒。
她同理心也過剩了吧。
不該這么敏感的。
緩了一口,她才朝著戴樂樂伸出小指,莊重道:
“你不許拖我后腿啊,今天你也什么都沒看到哦~”
“干嘛?”戴樂樂看向她伸出來的小指頭。
“拉鉤。”陶箏認真道。
“噗!”戴樂樂一下被逗笑,只得伸指勾住陶箏,“噯,我拿你沒辦法。”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陶箏步驟齊全的跟戴樂樂拉了鉤,這才放心。
戴樂樂笑著拍了下陶箏屁股,“我雖然稱不上是個好人,但對朋友絕對講義氣。放心吧,肯定替你保密。”
“我知道。”陶箏真誠點頭。
“就是替你可惜。”戴樂樂嘖嘖不休,好遺憾。
“我才恢復自由,還是讓我心無旁騖的放松放松吧。”陶箏抱了抱戴樂樂,拉著她雙雙回辦公室。
戴樂樂聳聳肩,行至陶箏辦公室的時候,探頭往里看,見李沐陽坐在電腦后,正全心全意的工作。
陶箏這里是比盤絲洞和女兒國都厲害的地方啊,她撩來撩去撩不動的‘李沐陽長老’、‘小御弟哥哥’,進了陶箏工作室,就栽進去了,還是一心一意的暗戀,純的跟小學生似的,令她咋舌。
拍拍坐懷不亂的陶箏,戴樂樂搖著頭,將閃閃發光的耳墜甩的亂搖,踩著貓步走了。
陶箏走進工作室,站在門口悄悄打量李沐陽。
他面前一個星巴克的杯子,一個平板電腦,一個本子。
青年盯一會兒電腦,忽然想到什么很難解的問題般,顰眉低頭在本子上通過腦圖整理起思路。
一股親切之情油然而生。
是否每個女孩兒,都曾這樣注視一個認真埋頭的男孩子?
趁他專注于書本,肆無忌憚的打量,欣賞。從他的每一個小動作、小表情中,汲取愛的力量?
又是誰這樣注視過李沐陽呢?
念頭飛轉,青年似有所覺,忽然抬頭望過來。
陶箏與他對視,淺淺一笑,便收回視線,目不斜視的直穿而過,走進了自己辦公室。
站在辦公桌前,她凝視桌邊的小圣誕樹和銀杏葉,微微顰眉,似乎考慮著如何安排它們的歸宿。
◉ 50、灰燼與春芽
接下來的一個多星期, 陶箏都忙的腳打后腦勺。
周司令跟發行平臺的人見了幾次面,《李想之死》的條件終于談妥——
a級項目的價格。
如果播出達到一定數據,再補到s級價格。哪一集數據達到要求, 就哪一集補價。
開始走合同后, 制片這邊就不停催陶箏的分集,因為確定了1月12日開機, 他們那邊要根據分集去推進工作了。
陶箏開始進入瘋狂工作狀態, 就像有一把槍頂在太陽穴上, 緊迫至極。
但凡是清醒的時間, 她腦袋里都在運轉劇情。
關于李沐陽的情感,她沒有時間去理順,更來不及想如何處理。
圣誕節前一天, 她請了一天假, 跟陳書宇去民政局辦理離婚手續。
他狀態很糟,幾天時間里,整個人瘦了一圈。
婆婆那邊也對她諸多不舍,托陳書宇給她捎了禮物, 是她讀書時最愛吃的糖炒栗子。陶箏客氣的道了謝, 克制了自己回禮的沖動,咬牙割裂這份牽掛。
走出民政局的時候, 陶箏情緒也down下來。
“財務交割,我會在3個月內慢慢搞定。”陳書宇的聲音遲滯, 失去了往日穩健的利落。
“……”陶箏看著他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走到這一步, 她漸漸放下, 怨恨已淡。
看著他消沉, 心里也被戳的發酸。
“中午, 我請你吃個飯吧。”他眼神透出熹微的期望。
陶箏聲音發澀, 但還是說:“不了,我約了同事。”
做決定前她猶豫,可一旦想定了,就不拖泥帶水。
“……嗯。”陳書宇眼中最后那一抹光也黯淡了。
他點點頭,也似乎料到了這個結果,并沒怎么掙扎,只是接受。
陶箏攥著手里的包,手指一下一下的搓捏,指節發白,卻找不到話說。
陳書宇垂著眉,盯著她的手指。
兩人就這樣都不講話,相對了好半晌。
“一個月后,再一起來取證吧。”陶箏率先開口,打破沉寂。
“嗯。”他依舊只回答一個單音節,瘦削的肩膀垮著。
這模樣令陶箏無來由涌起愧意,她聲音放柔和,提高一點聲調道:“陳書宇,每個人都該對自己的選擇和行為負責,已經這樣了,你也打起精神來吧。”
“……”他終于抬起頭,眉頭卻顰起。
“會好的。”她說。
“不會的。”陳書宇聲音澀然,再次收斂目光,沒有道再見,便沉默的轉身,努力邁大步,漸行漸遠。
“……”陶箏看著他背影,用力閉眼,用力吸氣,用力呼出。也轉身,走向另一邊。
這天上海沒有下雪,傍晚卻淅淅瀝瀝下了場小雨。
陶箏請戴樂樂喝了頓大酒,在雙雙都有醉意后,戴樂樂才沒心沒肺說:“我懷孕了。”
陶箏旋即酒醒,驚的一手護住她小腹,“你瘋了嗎?那還來跟我喝酒?”
“我還沒做好準備當媽媽,心里有些慌。”戴樂樂眼神迷離,有些茫然。
陶箏二話不說結賬,打了個車便送戴樂樂回家,直將她交到郁澤帆手里,才獨自離開。
回到自己的小家時,她忽然有些感慨。
不知是為自己走入一個失去某些東西的人生新階段,還是為戴樂樂走入一個得到某些東西的人生新階段。
……
……
暴風趕稿到12月28日,陶箏終于搞定了所有分集,雖然寫的很簡略,但好在按時完成了超艱巨的任務。
一天不停歇,她又配合著跟制片、發行開會,處理后續工作。
這些全搞定后,她回到辦公室也沒得閑,小高和小白的劇本堆了近10集,就等她修整后好定稿。
她又開始沒日沒夜的審讀和精修,臺詞、劇情細節、人物情緒等等全要兼顧,累到晚上睡覺時常常伴著頭痛。
就這樣苦搞,1月10日時,也才寫出21集,全團隊不得不跟著一起進組,一邊拍,一邊小黑屋趕稿。
訂了12號開機,10號11號這兩天就是從睜眼到閉眼的圍讀會。
11號時,周司令跟著制片將劇組上下考察了一圈兒,當天下午把不達標的服裝團隊趕出了劇組。制片人綠著眼睛緊急找新服裝團隊,最后聯系到的、得到周司令認可的團隊,最快也要13日進組。
12號開機儀式后就要正式開拍,當天幾場戲的戲服怎么辦?
制片人和執行制片苦著臉開始一個一個的找當日要上鏡的演員,商量能不能搞到私服。
其他人倒還好,李沐陽當天有場戲是面試,要穿正裝,他日常都是休閑、運動服,算上陶箏帶著他置辦的那些,都沒找出一身合適的。
戴樂樂只好緊急趕過來,帶著助理和李沐陽去買衣服。
開機在即,仿佛所有人都在焦頭爛額。
導演派助理來劇組宿舍找陶箏,說12號要拍的戲有幾個劇情點的細節想問問她,跟她聊聊。
陶箏正寫第25集劇本的關鍵處,讓導演助理等一下,便穿著拖鞋跑到隔壁敲門。
開門的是剛熬了個大夜,這會兒困的話都說不明白,正準備去補眠的小白。
小白顯然是沒法替她去見導演了,陶箏問:“小高老師呢?”
“里面不是有個空置的會議室嗎?他一個人過去聽清心咒了。”小白解釋道:“他壓力大,焦慮,燥的慌。”
“……”陶箏手杵在門框上,長嘆一聲。
“我已經考慮給他買點靜心口服液喝了。”小白姐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怎么了,陶老師?”
“沒事,導演那邊喊人過去聊劇情,我去吧。”陶箏拍拍小白,“你去睡吧。”
“嗯……”小白聲音軟軟的,朝著陶箏無力笑笑,就游魂一樣回了房間。
陶箏套上一條羽絨褲,裹上軍大衣就跟著導演助理出了宿舍,頂著寒冬冷風,直奔片場。
……
當李沐陽和戴樂樂幾人購物歸來時,看到的就是片場里,好多人圍繞著陶箏的場景。
女人裹著肥肥大大的軍大衣,短發隨意扎個揪揪,口罩遮住半張臉,獨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她跟導演一起給女主角講戲,侃侃而談時,熱忱,專注,充滿魅力。
四周所有人都盯著她,目不轉睛,認真傾聽,怕錯過她每一個有價值的句子。
李沐陽遠遠看著,心被幸福灌滿。
這個如此厲害、如此迷人的女人,是他愛著的人。
不管她知不知道他的這份感情,他都因她而覺得驕傲。
如果這樣的女人,能也愛他,那該多么多么多么美好啊。
“有的人像光,你在她身邊,也會被照亮。”李沐陽余光瞧見戴樂樂也在欣賞陶箏,產生種遇到同好的情緒,便沒忍住,開口贊了句。
“……”戴樂樂轉頭掃一眼李沐陽,見他笑的軟乎乎的,張口想說什么,但念及小助理也在邊上,提及他喜歡陶箏的事很不合適。又想到跟陶箏約好保守‘她已經知道’的秘密,于是只砸吧了下唇,什么都沒說。
1分鐘后,她又想夸陶箏一句,可組織了幾次語言,總覺得不如他那句夸的好,也不如他那句深情款款。
終于只是輕笑一聲,奇奇怪怪的情緒都咽進肚子里。
正跟導演討論人物弧光的陶箏,余光忽然掃到李沐陽,立即笑著揚手,“沐陽,過來。”
李沐陽便邁開長腿走過去,那大步流星神采奕奕的樣子,仿佛正朝夢想奔赴。
戴樂樂咬住下唇,忽然好想談甜甜的戀愛,看高高大大陽光健氣的小帥哥為自己喜為自己憂,直白的、率真的表露情感,干干凈凈又熱熱烈烈。
啊啊啊……只恨結婚太早。
摸了摸還沒隆起的肚子,她嘆氣又嘆氣。
李沐陽一走到陶箏身邊,她就拉著他對導演道:“這部分的人物分析,還是李沐陽提出的,讓他來說吧。”
在導演和其他演員等人都朝李沐陽看過去后,陶箏朝青年鼓勵點頭,滿眼認可和信任。
李沐陽知道她是在幫他在其他人面前露臉,幫他取得其他人的信任和尊重。
微笑著深吸一口氣,他順著她的話,將自己的理解和想法一一闡述。
陶箏時不時當個捧哏,給予肯定和補充。
導演起初只當李沐陽這個新演員,之所以能成為幾個主角中戲份最多的那個,是因為派勝在捧新。
如今聽了李沐陽的闡述,看著李沐陽一邊講時一邊轉換神情、動作和語調輔以演繹,才有了不少改觀——看樣子的確是有兩把刷子,不是個花瓶鮮肉。
這樣有自己思想,深鉆演繹事業的年輕人,是早晚要出頭的。
如此想著,他看李沐陽的眼神也多了分鄭重。
戴樂樂站在邊上看了一會兒,便拐去找制片聊天,看看項目里還有沒有其他角色能用的上她團隊里的小演員,給個露臉和磨煉的機會之類。
半個小時后再回片場,發現剛才聊戲的人已經散開。
她在邊上一個擋風的地方找到正跟女主角聊天的陶箏,便溜溜達達走了過去。
女演員看見戴樂樂后,微笑著打了個招呼,恰巧跟陶箏已聊完,便禮貌道別跑回保姆車取暖。
戴樂樂拉住陶箏手,摸著還熱乎,這才放心。遞了杯熱水給她,目光掃到正聽副導演教誨的李沐陽,她忍不住多愁善感道:
“阿箏啊,早點給李沐陽一個答案吧,別讓孩子一直在暗夜里獨行……”
她難得的露出個認真表情。
陶箏微怔,與戴樂樂對視一眼,兩人齊齊看向不遠處的李沐陽,各自陷入沉思。
……
晚上,周司令請導演、主演和團隊里的核心工作者吃飯,在片場邊最好的飯店,辦了兩大桌的席。
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趁眾人已經喝開了,幾人一堆兒的熱聊時,戴樂樂湊到陶箏身邊,緊張兮兮的拉住陶箏,又改了口:
“阿箏,我想了想,你還是別跟他說了。”
“啊?”陶箏放下酒杯,一邊因戴樂樂沒頭沒尾的話發怔,一邊搶過對方手里的酒杯,換了杯橙汁給她,“你就別喝酒了吧。”
“哎呀。”戴樂樂可憐巴巴的看著被搶走的酒杯,嘆口氣認命的抿一口橙汁,繼續小聲耳語:
“你就還繼續裝不知道李沐陽喜歡你吧,萬一你不喜歡他,拒絕了他,他一時接受不了,情緒崩潰,影響拍戲怎么辦啊。
“這孩子情感細膩,悶聲悶氣的都憋在肚子里,到時候別把自己第一部當主角的戲給演壞了。
“為項目考慮,為他的事業考慮,咱們還是得忍一手。”
陶箏無奈笑笑,伸手撫了撫戴樂樂長卷發。
挑眸在大包間里找到靠窗處,正被喝醉后話賊多的周司令逮住、被迫聽周司令大談夢想和演員素質的李沐陽。
青年一本正經,既沒有不耐煩周司令嘮叨,也沒有浮夸的應和與追捧。
他就那樣清清爽爽的垂眸傾聽,置身于布滿酒氣的浮華包廂里,難得的真誠坦率毫無偽飾。
像色彩斑斕畫布上的一抹純色,讓嘈雜的世界變得沉靜。
她該拿他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