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離婚
這邊慶祝立項的晚宴, 原本可以出去吃的,但陶箏卻要點餐在工作室里吃。
她就是要吃的熱熱鬧鬧的,讓公司里的人知道, 她立項成功了。
她從進這個公司就沒有紅過眼睛, 一直表現的很從容,好像充滿了信心。
哪怕張褒老師從她手里撬走了Eve, 讓她本就人員單薄的工作室越發瘦弱, 但她也只是笑笑, 祝福Eve前程似錦, 對Hr也沒有任何苛責和怨言。
可盡管外表看起來風平浪靜,也只是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內心的巨浪而已。
展露脆弱和憤怒有什么意義呢?別人的利益明明白白擺在哪里,他們會因為她哭她怒就謙讓她嗎?
社會就是個叢林, 豺狼虎豹不會因為你是可憐弱小的兔子, 就不吃你的。
這里不是父母幫你構建起來的家,是要披荊斬棘的斗獸場。
所以立項成功的這個時刻,她用溫和的笑容,若無其事的隱藏了自己不足向他人道的小心思:她就是要錦衣歸鄉、揚眉吐氣,
幫著所有人把工作室里幾張桌子推到一塊兒, 像上學時聯歡晚會一樣,把點的蛋糕、餐飲全擺上桌。
陶箏又忽然想, 也許自己的婚姻也是這樣,她總是把真實的那個一點也不豁達大度的自己隱藏的太深了。
李沐陽敬酒, 小高敬酒, 小白敬酒, Eve也敬酒, 陶箏一杯接一杯的喝, 笑的很開朗, 就是顧不上吃小龍蝦。
舉著酒杯站著喝干,才坐回去,就發現碗里多了個剝好的龍蝦肉。
她左右看看,與左手邊正剝下一只小龍蝦的李沐陽對上視線。
“?”陶箏。
“-v-”李沐陽。
“干嘛?”她歪頭。
“拍領導馬屁。”他小聲道。
將剝好的龍蝦肉先放在碗里,待陶箏又被小高喊起來喝酒,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陶箏和小高身上時,李沐陽眼疾手快的將剝好的龍蝦肉都丟進陶箏碗里。
再次坐下,陶箏碗里的一顆龍蝦肉,繁衍生息,變成了小半碗。
壓著唇角不想笑,她知道李沐陽正看她,等待著通過她的笑容獲取大大成就感。
可嘴角壓下后又悄悄抖動,顫悠悠的還要往起翹,她于是又往下壓,最后還是沒壓住,翹起個歪歪扭扭的弧度。
看著陶箏一顆一顆認真吃掉所有龍蝦肉,李沐陽終于心滿意足的收回視線。
在小高人來瘋的吵鬧中,在大家推杯換盞的氣氛里,李沐陽心里的小火苗晃晃悠悠的燃燒,噼噼啪啪的響。
他喜歡陶箏。
無論她是否是他的領導,無論她……是否已婚。
愛情不顧道德,它有自己的想法。
……
小龍蝦才消耗了四分之一,晚宴才開始半小時,酒還未盡興,陶箏忽然接到個電話。
她拐回自己辦公室,關上門,面對著窗外黑沉下來的夜色接電話。
再出來時,她給自己倒一杯酒,舉起與所有人碰杯,喝干后道歉,她有事不得不走了。
“這頓飯我請,大家沒吃盡興的話,就繼續點,酒也暢飲,別把辦公室燒了就行,我報銷。”她拍拍小高的肩膀,拎上外套,俯身與小白抱了抱,站直后朝大家擺擺手,便匆匆往外走。
“怎么?你老公來搶人啦?”小高挑眉問。
陶箏回頭朝他挑了下眉,不置可否,推門拐出工作室。
李沐陽坐的位置正好能透過工作室的玻璃墻,看到走廊那邊等在前臺的男人。
身姿筆挺,圍著配色低調但漂亮的格子圍巾,戴金絲邊眼鏡,長相英俊,是陶箏的丈夫。
男人看到陶箏后,溫文爾雅的笑,然后上前兩步迎上她,手臂自然而然的展開,輕搭了下陶箏的背。
這是令某人羨慕到窒息的動作,他卻做的那么隨意,好像擁有了這個世界上最頂級權利的帝王,那樣驕傲。
李沐陽已經上揚了兩天的好心情,忽然跌入谷底。
他是個沒有權利的男人,只能看著,只能默默的。
小龍蝦的鮮忽然轉腥,他味同嚼蠟,再沒耐心去剝它。
僵著笑臉,抽離到只剩個軀殼,應對著小高他們的熱烈和快活。
成為這個世界上,蹲在最角落,藏起自己,悄悄痛苦的影子。
……
……
周六晚上,陶箏就收到了陳書宇的短信,說周日晚上帶她回婆家吃飯。
她那時候正忙著記錄靈感,回了個【好】就沒再看手機。
之后忙忙活活,她幾乎忘記了這個事兒,直到陳書宇已經到公司前臺,給她打電話。
婆婆住在偏一點的地方,老兩口不喜歡市中心的喧鬧,他們選了個社區環境好,各方面設施齊全,又比較寬敞安靜的地方養老。
陶箏一進門,婆婆就迎了過來,握住她手,把她往屋里領。
婆婆曾經是她的老師,她念書時婆婆就看中了她,覺得她性格好,人聰明。
后來她快畢業時,找機會將陳書宇帶在了她面前,她和丈夫就是這么開始的。
陶箏才在沙發上坐下,住家阿姨就開始上菜了,全是她喜歡的食物——豆角、干筍、紅燒肉、孜然羊肉粒、清蒸鱸魚……
飯菜上桌,婆婆又是安排倒酒,又是幫陶箏拿軟墊坐,陳書宇和公公都沉默著上桌,享受婆婆一貫的細致體貼。
“謝謝媽。”陶箏看著滿桌菜品,心中感動,真誠道謝。
婆婆拉了下她手,這才坐在對面。
飯桌上大家沒什么好聊的,都顯得有些沉默,只有婆婆一直在熱場,時不時挑起個話題聊聊,又要關心陶箏夠不夠的到桌上所有愛吃的菜,還要給兒子兒媳夾菜,又要盯住丈夫不要喝太多。
“怎么樣?喜歡吃嗎?”婆婆笑的很溫和,即便上了年紀,也因為氣質儒雅溫柔而顯得好看。
“好吃,這一桌子我們哪吃的完。”陶箏心疼婆婆。
那個年代的女人,似乎都有種不畏辜負,不怕孤獨,不懼吃苦的精神。
在這樣的家庭里,婆婆好像也能過的有滋有味,臉上甚至看不出怨言。
“盡情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你們平時忙,肯定也不多機會吃這樣的家常菜,有鍋氣。”婆婆眼睛瞇起,當她看著孩子們吃的香時,那種從內而外散發出來的幸福和滿足,是真的。
“是呢,老吃外賣和飯店,都膩了。”陶箏笑著應聲,哄的老太太喜笑顏開。
咀嚼著食物,看著婆婆照顧全桌,自己卻沒吃多少,她幾次想開口問婆婆,是不是真的沒有恨,都強行忍住了。
不合時宜。
婆婆熱場的話題發散著發散著,就發散到了老人們最關心的內容。
“對門你們張阿姨家,女兒都生第三胎啦,我們去吃滿月酒的時候,那孩子長的可真好,臉圓圓的,還白呢,真招人喜歡。”婆婆一邊講話,一邊拿眼睛看陶箏和陳書宇。
公公難得的挑起眼皮,也往兒子兒媳臉上掃了一圈兒。
陶箏瞬間感覺到壓力和厭煩,她強忍住,低頭吃飯,沒有回應。
婆婆見沒人應聲,笑著又道:
“你們也得規劃起來了,阿箏也快三十了,再過五年對身體就不好了。
“越早生孩子,女人的身體恢復的越好,而且對孩子的健康和智力也更有益的呀。”
“嗯。”陶箏往左邊看一眼,陳書宇完全沒有吭聲的意愿,也絲毫不因為晾著他媽而覺得尷尬,她只好勉強笑著應了一聲。
“等生出來了,我和你爸也在上海,你們工作忙,就送到我們這里來,住在我們這也行的嘛。你們周末或者晚上下班了想孩子了,過來看也近。
“賺錢這種事,總也停不下來,什么時候賺的夠呢。孩子是大事兒,你們得重視。”
婆婆這些話似乎也憋了許久了,干脆一股腦都說出來。
陳書宇仍然沉默著,婆婆看不下去,伸筷子敲了下他的碗。
他這才挑眸看一眼母親,開口道:
“我們就準備今明年生呢,媽你就別催了。”
陶箏不敢置信的盯向陳書宇,對方見她看過來,很從容的點點頭,那副樣子,如此的理所當然。
誰準備今明年生孩子呢?
他就這樣準備好了?
她怎么不知道這事?
繃直了唇線,她咬緊了牙關才忍住不開口。
心里的火卻開始燃燒,指尖越來越涼。
這頓飯很香,陶箏卻味同嚼蠟,坐立難安。
飯后她婉拒了婆婆的挽留,裹上圍巾便率先出了門。
婆婆送她到電梯口。
“媽,外面冷,你回去吧,不用送我們。”陶箏揉了揉婆婆手臂。
“你們有空就回來坐坐,想吃什么提前跟媽說也行。”婆婆反握住陶箏的手,感受到冰冷,她忙握緊了幫陶箏搓揉。
陶箏笑笑,沒有說話。
婆婆轉頭看一眼兒子,自始至終這孩子都沒怎么說話,但他也不是不高興,他從小就這樣,話少,不太表達自己,跟他爸爸一樣。
再去看向陶箏,她心里忽然有種不安感,不自覺將陶箏的手握的緊了些。
電梯門在這時候敞開,陶箏抽回了自己的手,笑著作別。
老太太站在電梯口,看著兒子兒媳站在電梯里,中間相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對門那家的女兒女婿同出同入,總是挨挨蹭蹭的講閑話,自然而然散發著親昵熱乎勁兒。
可他們家這一對孩子,好像從來不那樣……
電梯門關上,老太太眉頭皺起,生出滿腹擔憂,卻又無從著手。
……
……
坐在回家的車上,陶箏盯著窗外風景,一直努力讓自己平靜,想要平息怒火。
可竄上腦海的全是他的漠視,他的不尊重,他的理所當然,他掩藏在溫柔和氣之下的強勢和自私……以及他對結婚時諾言的辜負。
坐在副駕上,陶箏氣的快要燃起火來,陳書宇卻毫無所覺。
大概只有她死了,他才會發現她與以往不同。
汽車駛進車庫,陳書宇熄火,陶箏拉開車門走下車,邁步走向樓梯間,沒有回頭。
陳書宇鎖好車,發現她已經走到樓梯間門口了。
下車后跨大步追上,他抱怨一句:“怎么走這么快。”
語氣很平和,并不糟糕。
陶箏仍然差點氣笑,她轉頭兇惡的瞪他。他對上她眼睛,然后詫異的微微挑起眉。
為了與他交流,她不能變成熟,她得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精神頭,他才能意識到她在不高興,才會認真對待她的怒火。
因為成熟的平靜的溝通,他會覺得無關緊要,四兩撥千斤的將她的一切提議化解。
真是可笑。
“你為什么跟媽說我們今明兩年內要孩子?”
她盯著他,目光如冷刀。
“怎么了?”他跟著她走進電梯,滿臉疑惑。
“我剛進派勝,又還在打競業官司,正是事業轉型最關鍵時期,我怎么可能在這個階段要孩子?
“我哪里來的精力和時間?
“而且你跟我商量過嗎?孩子是你一個人就能生的嗎?
“你可以漠視我,可以不知道我現在處在什么壓力下,但請你不要隨意安排我的人生可以嗎?
“陳書宇!”
她終于還是沒能壓住火氣,聲音逐漸變大,語速也在加快。
電梯在一樓停頓,一對母女走進來,她們朝眼眶發紅滿面怒氣的陶箏看一眼,又飛速梭一眼微微皺著眉的陳書宇。
夫妻兩人不約而同躲開了那對母女的打量,沉默一會兒,陳書宇才又將目光凝向陶箏。
他被她的怒火燒的有些怔忡,他已經好久沒看到這么憤怒的陶箏。
多久呢?大概有幾年了。
最近的她,好像格外沒有耐心,格外的易怒。
“是工作壓力太大嗎?”他低聲問,對她的情緒只有疑惑,“我只是隨口跟媽說一下,免得她一直嘮叨我們。”
陶箏看一眼站在他們面前的母女的背影,不想在外人面前與他爭吵,想要保留體面,可在情緒的煽動下,她控制不了自己:
“你隨口說一下?
“你就沒想過,你這樣說過后,你媽會沒幾天就問問我準備的怎么樣,身體檢查的如何,有沒有按時測孕酮,你要我一直一直欺騙她的期待嗎?
“剛結婚那會兒她就期待過,你不記得了嗎?
“她滿懷期待的想著這兩年抱孫子,結果一直失望一直失望,你不心疼自己的母親嗎?
“她的期待會一直給我施壓,雖然我沒有向她做出承諾,可作為女人,我情感上還是會無法自控的自責、焦慮,甚至憤怒。
“你也不心疼老婆嗎?
“我們這些在你身邊的人,有沒有哪一個有榮幸,能享受你的關心?”
對于他來說,其他任何人的任何情緒都不重要。
期待也好,失望也好,都是小事。
他始終這么無辜,這么和和氣氣的質疑別人為什么總是這么易怒、這么難相處。
“……”陳書宇沒吭聲,電梯門開,他護著陶箏先走出去,自己才跟上。
兩個人沉默著走到門口,他不說話,陶箏也攥著拳頭如困獸般把自己繃的緊緊的。
進家門換拖鞋時,陳書宇才說:
“我三十多歲,你也29了,我們是時候要個孩子了。”
“……”陶箏抬頭盯著他,眼神里滿滿失望。
她方才的話好像白說了。
他聽不進她的訴求,不愿理解和體會她現在狀況的艱難,他腦袋里只有他自己。
她累了。
她真的太累了。
她盯著他,這個男人在與人爭執時,依然俊美,看起來依然體面而有格調。
他還是能成為一群人中最吸引人目光的那一個。
她曾經很愛他的。
那時候她媽說一個男人,不抽煙不喝酒不賭不嫖,情緒穩定,家境好,工作好,是極品了。
媽媽還說她有福氣,她也覺得得意。
從沒想過什么靈魂伴侶,什么精神和情感上相匹配,什么談不談得來。
可時間流逝,社會發展,現如今一切不幸福都在清晰的告訴她,她曾經的婚戀觀多么離譜。
她錯了,于是輸的一敗涂地。
苦熬幾年,她忍夠了,也看清了。一個人如果能改,過去5年早就改了。
曾經她對這段婚姻的熱情和希望,都已經被撲滅。
陳書宇是有這種能力的,將所有烈火,都變成微風。
“陳書宇,我們離婚吧。”陶箏忽然開口,她聲音還帶著怒氣,幾個字說的很快,也很擲地有聲。
兩個人像都被她這句話嚇到了,瞳孔收縮,瞠目對望。
室內靜的像空氣全數被抽離。
幾息后,陶箏眼眸垂斂,震驚退去,她回過神來。
憤怒和怨氣忽然都消解了。
她竟覺得,如此的……如釋重負!
作者有話說:
愛情不顧道德,它自有想法。
他只是無法打擾她而已,卑微的把自己藏好,不露邊角。
◉ 32、發泄
房間里亮亮的, 是陳書宇選的冷白光。
陶箏果然還是更喜歡家里用暖白光。
抬頭再次打量他,她對面前這個男人產生了強烈的陌生感。
因為他不會傾訴,陶箏從來不知道他的思維方式, 也不了解他平時都在想什么。
也許陳書宇很好, 只是他的情感太貧瘠了。
他沒有溫暖能傳遞給她。
在這個大家都能吃飽穿暖的環境里,她對婚姻的需求, 只能是熱乎乎的陪伴、支撐, 和潤物細無聲的真感情。
“陶箏!”好半晌, 陳書宇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他像剛反應過來她說了什么般,不敢置信的質問:“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
原來他也會發怒的嗎?
忽然想笑。
她忍住,輕緩的對他說:
“正如你聽到的。”
“你是想做丁克嗎?我們不是早晚都會要孩子的嗎?你覺得媽說的不對嗎?錢是賺不完的, 要等到什么時候才是生孩子的最佳時機?要一直等到成為高危產婦嗎?這不也是為你考慮嗎?”陳書宇一連串說了好多字。
好難得。
陶箏搖了搖頭, “不是的,不只因為孩子,這大概只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書宇……”
陶箏停頓了下,輕輕舒出一口氣, 甚至淺淺的笑了笑:
“我不奢求愛情, 可即便是親情、友情,你給的也太少了。
“……我無法這樣寂寞的活。
“其實, 說出來后我心里舒服多了。
“就這樣吧,離婚。”
她的情緒又更平和些許, 甚至能稱呼他一聲‘書宇’, 就像兩個認識多年的老朋友。
是的, 如果只當他是普通朋友, 或者合租伙伴, 放下所有關于婚姻和丈夫的期待, 她也能平心靜氣。
也就不會失望不會怨恨了。
以這樣的眼光看他,他總歸不是壞人吧。
何苦怨他恨他。
“……”陳書宇朝她跨近一步,低頭仔仔細細打量她的表情,仿佛想從她臉上看出負氣、玩鬧之類的情緒,或者找到她只是在故意氣他、逼他就范的痕跡。
但他只看到平靜和淡漠。
“為什么?”他不理解,無法認可一個人可以因為什么‘愛情’‘親情’‘友情’之類的說法就提出離婚。
他們之間明明沒有什么矛盾,既不吵架,也沒有底線問題。
為什么?
陶箏苦笑著搖頭,她跟他是永遠說不到一塊兒的。
“你……出軌了?”他皺起眉,盯著她,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隱痛。
這才是他根據自己對婚姻和離婚的理解,揣測出來的可能的真實原因。
“……”陶箏轉身走向桌邊,握起水杯,喝了一口。
陳書宇走到她面前,眼睛打量著她。
陶箏不說話,也不看他。
陳書宇也絲毫不了解她。
“只要你回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我不會介意。”他說,聲音很低很低。
陶箏不敢置信的抬頭,吃驚的看向男人。
“你說我出軌,你不介意?”是她想的這個意思嗎?
“……”陳書宇皺眉,“怎么可能不介意?”
長長吐出一口氣,沉默半晌后,他才繼續道:
“但只要你以后不再出軌,我可以不介意。”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一眨不眨,以求表達自己的真誠,使她相信他沒有說謊。
“□□出軌和精神出軌,你都不介意?”她也仰頭盯著他眼睛,她真的需要確定一些東西。
“……”他望著她,沒有說話。
“……”陶箏低頭,嘴唇微張,怔忡的盯著桌角,好半晌一動未動。
“陶箏?”他隱忍著胸腔里不知名的情緒,再次深吸一口氣,伸出冰冷的手,輕輕握住她肩膀。
“出軌多少次呢?跟多少人呢?真的愛上別人了,還是求一時貪歡呢?你不問嗎?”
她終于再次抬起頭,想從陳書宇眼中看出一些他愛她的證明。如果真的愛,總不可能完全沒有占有欲吧?
應該有的。
可是沒有,她什么都沒看到。男人只是皺起眉,凝著她沉思。
至少她沒看到。
陶箏忽然明白過來,他是在權衡。
這一切的變化,是否會影響到他穩定的、滿意的生活繼續維持。
她已經平和的情緒,又要被點燃了。她想哭,又有點想笑。
即便是在婚姻中,這么親密的關系里,要看透一個人,也夠難的。
陶箏不想聽他的答案了,她撥開他扶在肩上的手,不再糾纏于他挑起的毫無意義的話題,直截了當道:
“沒有出軌,但我認真,要跟你離婚。我會在半個月內搬出去,就這樣吧。”
“阿箏!”陳書宇在她轉身準備拐向書房時,終于消化完她的話。
他猛然拔高音調,上前一步,用力將她抱在了懷里。
“我們好好的為什么要離婚?你別鬧情緒行不行?我哪里做的不好,你說出來,我道歉,改進。阿箏……”他聲調不自覺拔高,意識到自己的失控后,又極力壓低音量,企圖再恢復溫柔模樣,哄她就范。
以前總是好用的,只要他柔聲和氣的安撫她,講順道理,她都會慢慢消氣,變得柔軟和包容。
陶箏被抱著,沒有回話。
這么多年,她總算找到了他的脈門,只要提起離婚,破壞他安排好的生活,他就會急。
原來陳書宇也會大聲說話,也會暴怒。
可惜他的情緒來的太晚了,覆水早已難收。
當陳書宇手臂微顫時,陶箏終于再次開口,她說:
“書宇,這樣的生活,我已經熬了不止3年了。我們有過美好的日子,也有過美好的歡愛,可是一切都成了回憶。那些相處的片段,也許會隨著時光褪色,也許會偶爾憶起,到以后,可能有別樣滋味,但也都是過往了。
“我想繼續愛你,可在這樣的生活里,面對這樣的你,我愛不起來。
“我們走不到最后了。
“書宇,我無法這樣寂寞的活。
“你放我走吧。”
陳書宇的手臂像被卸去了力氣,慢慢垂落。
陶箏后退一步,她看著他,然后拐進廚房,拿出菜刀,轉頭站在廚房門口,揮舞了下,苦笑著說:
“你最愛刀,你有滿屋子的專業磨刀器具,各種型號的磨刀石,還有去刀刃毛刺的牛仔布……
“你書房里掛滿了各種被你磨的鋒利的刀劍,可我們家里卻沒有一把鋒利的菜刀。
“這就是你的婚姻,觀賞性強,但一點也不實用。”
“……”他怔怔望著她,眼神逐漸黯淡。
陶箏搖頭:
“你的感受力太鈍了,你讓我覺得我很糟糕。
“曾經我覺得自己挺好的,但……感受不到自己的魅力已經很久了。我不想再在這樣的婚姻里毀滅僅剩的自信了,你覺得我在表演,每天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跟你計較。可我就是這樣一個人,在意他人感受和眼光,也在意自己的感受,哪怕別人覺得我無事生非,那也是我真實的情緒。如果我自己都不顧自己的情緒,這世上還有誰會在乎?
“我也曾努力想變得成熟穩重,承擔起社會責任,也想在這個婚姻里表現的像你要求的一樣‘成熟’。可是,做不到。
“我就是我,正如你就是你。我有不想長大的部分,也有想撒嬌的部分。我渴望的愛很多,想交付的愛也很多。”
陶箏放下菜刀,再次轉出廚房,長長嘆一口氣:
“可你既不想要,也沒有能力給。”
陳書宇沒有回應,在情感方面,他不善言辭。
陶箏不求他說什么,她轉回自己書房,站在書桌前,靜立了一會兒。
她反思,自己方才不夠冷靜嗎?
也許不太冷靜,可這一次的爆發,她也并沒覺得后悔。
又認真沉思了一會兒,再走出書房時,陳書宇坐在客廳長桌邊,一動不動。
他抬頭看她一眼。
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如孩子般懇切的眼神。
“……”陶箏心里發酸,但她沒有心軟。
哪怕一向自矜的男人忽然變得頹唐,她也沒有走過去安慰。
咬著牙關,閉緊嘴巴,以此表明自己的決心。
帶著換洗內衣褲和睡衣褲,陶箏筆直的走進浴室。
這一瞬,她感覺到在這個家庭里,他們之間的狀態好像互換了——她變成了那個心硬的人,無視他的諸般情緒。
換他來扮演那個不快樂的,等待另一個人改變心意過來安慰的祈求者。
關浴室門時,陶箏穿過門縫看他。
她唇線繃直,眼神復雜,沉默幾秒后,還是果斷關上了門。
◉ 33、審視
第二天清晨, 如釋重負后,隨之而來的是空虛。
填充了她5年的一切忽然缺失,她生活的整個重心都偏斜了。
心態上茫然和彷徨。
離婚, 之后呢?
允許自己軟弱的在被窩里躲了20分鐘, 她又利落爬起來,整裝出發去公司。
工作室里雖然還彌漫著些鮮辣香味, 但昨天晚上歡慶的狼藉已經被阿姨收拾回原樣。
進門后, 她下意識往李沐陽方向看, 那里居然空著。
“李沐陽呢?”她挑眉, 一向工作積極性最高的男孩子居然會不在?
“陶老師,他昨天請過假了,前幾天戴總監幫他接了個在上海拍攝的男配角的戲, 三天假拍完劇內所有戲份, 要周四才回公司呢。”Eve探頭解釋道。
“……”陶箏應了一聲,這才想起來是有這么一回事兒。
她不太習慣的往李沐陽那個臨時工位看一眼,訕笑一聲,才踏步進自己的獨立辦公室。
……
……
這一天清晨的陳書宇, 難得在床上放空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 這對他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他明明是個一睜眼就能立即恢復精神, 穿衣洗漱開始新一天的人。
走出主臥后,他在側臥門口站了好一會兒, 里面很靜。
他強忍著敲門走進去的沖動, 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想進去。
進去干什么呢?說什么呢?
好像也沒什么事做, 但他想看看她……
這樣沒有明確目的的想法, 對他來說是一種消耗, 他一向的習慣是完全的拋開這些無意義的情緒。
可今天就是有些無法理性和冷靜。
這一天在出門上班前, 他浪費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時間。
走進辦公室時,連公司前臺都多看了他幾眼——
在這個時間點進公司,對陳總來說是很例外的。
他一向都來的很早。
一整天的工作,他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好似什么都沒想,卻總是難以專心。
他時不時看看手機,沒有陶箏的短信,更沒有電話。
到中午時,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在期待她打來與他爭吵。
總好過這樣的安靜,讓他心里七上八下的煎熬。
拒絕了同事一塊兒吃日料的邀約,他在辦公室里點了個簡餐外賣,飯后靜靜坐在電腦椅上,面對著窗外,陷入沉思。
直到有人敲門,他才發現,自己這一坐,居然就是一個多小時。
站起身,他伸展了下僵硬的肢體,拿上助理打印好的文件,去赴一個明明很重要,卻令現在的他提不起精神的會議。
直到坐到會議室里,四周燈被關上,投影亮起,他才忽然想到。
為什么自己會這樣失魂落魄?
因為一點點構建起來的,最適合自己的,已經習慣的生活,就要被傾覆了。
他不是個很會回憶的人,過去的事,開心的也好,不開心的也好,總結出經驗教訓之類的可用之術后,他就會忘記。
可坐在會議室里,他忽然開始努力的、努力的回憶。
這5年,對陶箏來說,真有那么糟糕嗎?
會議結束時,他站起身就往外走。
辦公室里的其他人直到他離開,才敢大喘氣。
今天財務部陳總的氣場太嚇人了,一直寒著面孔一言不發。
每個人都懷疑是不是自己匯報的內容有問題,忐忑情緒爆發在整個會議室。
陳書宇離開1號會議室往外走時,發現2號和3號會議室之間的隔板被折疊,兩個會議室合并成了一個大空間,里面正有一群員工在聽一個受邀來宣講的老師傳道授業。
“……我們都知道,研究表明,女性滿意度才是衡量一段婚姻是否能維系的最重要指標……”做宣講的老師聲音很溫和,一字一頓的講述方式使這段話非常完整的傳入陳書宇耳中。
只遲疑十幾秒,他雙腳便在大會議室門口生了根。
他以為他的婚姻是完美的,但現在看來不是。
他想搞清楚為什么。
“……專家教授庫羅斯曾提出,你要是僅一兩天忽略伴侶的消極情緒,可能沒什么。但婚姻中兩個人幾乎要每天相對,這樣的事多了,一天兩天,一年兩年,就會使婚姻出問題。
“錯過了給對方提出情感上,或其他方面的支援。又沒有共同消化掉對方產生的失望等情緒,積累到對方忍耐的極限,感情就可能破裂。
“在婚姻關系里,人必須有共情能力,有同情心。
“你得給與對方更多的關注,認真傾聽,真誠關懷,多通過交談來了解對方,才能產出正向互動。
“不然就可能日益疏遠。”
“……”陳書宇皺起眉,忽然有種被人戳了肺管子般的憋悶感。
“……當然,付出和收獲往往是對等的,如果你不愿意付出這個努力,也不愿意擔失敗的風險,當然可以選擇單身,這樣自得其樂沒什么不好。
“我們在這里談的,當然是一旦你選擇了去爭取婚姻幸福,那你就必須注意的,關于溝通的重要性……”
“婚姻是最少人數的集體社團關系,但也是最難處理的一種關系。”
宣講老師的聲音不斷傳出,陳書宇眉頭越皺越緊。
坐在門口的此次分享活動發起部門的同事瞧見他,立即拉了把椅子給他坐。
陳書宇沒有推辭,坐下后他雙眼始終盯著老師的ppt,聽課的認真程度甚至遠超在場的女性同事們。
半個多小時后,分享會結束,男性們羞于當眾聊自己的感情問題,紛紛離場。
只有部分女性留下來,圍著老師咨詢自己婚姻問題的解決方式。
行政部門開始收拾會議室,轉頭就瞧見財務部的老大仍坐在遠處一動不動,顯得與這空間格格不入。
陳書宇并不那么在意他人對自己的看法,只要他覺得是對的事,他就會坦坦蕩蕩的去做。
當圍著老師的人都散去,他才起身走到那位老師面前,禮貌的提出請求。
10分鐘后,這位研究婚姻十幾年的教授坐在陳書宇大辦公室里,飲著熱茶,聽對面的陳書宇談及自己的婚姻。
“她是從來不跟你傾訴嗎?
“不向你提出自己的訴求,總是突如其來的發脾氣,你搞不清楚她為什么發火。
“經常有這樣的狀況嗎?”女教授問。
陳書宇認真回想,眉頭緊鎖,出色的五官因著這個神情而顯出些斯文又憂郁的氣質。
“不是這樣的。陶箏并不是這樣的人,她有不開心的事,都會清晰表明原由。”他說。
“是她對你的反應不滿意,對嗎?”
“……應該是的。”他點頭。
“能舉個例子嗎?”
“……”陳書宇舔了舔嘴唇,下意識以指節頂了下眼鏡,才開口:“她說她被前司告競業時,第一個想到向我祈求安慰和支撐,但我沒能提供這些,她在下班后獨自一人在小區外繞圈……哭……”
“……”女教授皺起眉,“你是怎么做的?”
“建議找律師應訴,我是這樣想的,也這樣對她說……之后就覺得這個事情已經處理了,沒再提起過。”
“……”女教授忍住嘆氣沖動,讓自己盡量保持專業的態度。
她仔細打量陳書宇,發現坐在對面的男人講這段話時,仍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么不妥。
她做社會學研究,見過太多人了,很清楚這樣對自己的問題不以為意的人,是不會改變的。
只有這個人覺得自己做錯了,才會反思,才會痛苦,才會因此而努力去更正。
但陳書宇不會。
當一個人覺得自己做的對時,他是沒有內驅力去做思考和改變的,也不會有從內而外的痛苦。
妻子帶來的外部施壓,并不足以讓一個人自我修正。
她開口問他:
“平時她工作做的好,或者在家里取得一些小進步、小成就時,你會夸贊她嗎?”
“……”陳書宇認真思考,卻想不出一個這樣的例子。
他不僅想不出自己夸她的事,甚至想不出陶箏平時做了哪些稱得上‘進步’‘成就’的事。
“當她露出疲憊神情時,你會擁抱她嗎?”
“……”
“當她不開心的時候,你會做一些事哄她開心,或者讓她感受到你的關注和善意嗎?”
“……”
“當她開心時,你會停下手頭的事,聽她分享,做出跟她一樣開心的樣子,與她同步喜樂嗎?”
“……”
“你會鼓勵她跟你一起做飯,或者主動提出與她做一件看似沒有什么意義,卻很有趣的事嗎?比如一起玩同一款游戲,一起學習下圍棋,一起研究烹飪?”
“……”
“偶爾準備驚喜,非節假日或紀念日送她禮物?”
“……”
“不為生孩子,單純的為了性去愛撫她,因為愛而親吻她,表達對她的女性魅力的認同,讓她知道對你來說她仍充滿魅力?”
“……”
“……”
“……”
“陳先生,如果我列舉的這些事,你一項都沒有做,那其實不需要去考慮最近發生的關于她被前司告這件事引發的沖突了。
“你該做的是,徹底的,重新去考慮你們兩個人的婚姻關系。”
教授表情逐步嚴肅起來。
她伸手拍了拍兩個人之間的桌子,隨即施力,將桌子推向他,直至桌面死死頂住他胸口:
“就像夫妻相對而坐,你一直在朝對方推桌子,直到桌面抵住對方胸口。她要喘不上氣了,當然會掀桌。這張桌子,就是你們的婚姻。你對她的漠不關心,就是我朝你推桌子時施加的力。”
說罷,女教授站起身,談話該結束了。
“……”陳書宇保持著被桌子頂住的姿勢,一動不動,仿佛已化成石樽。
女教授從衣架上取下自己的風衣穿好,拎上包,轉頭最后看他一眼,便出了房間。
門開門關的聲音并未吵醒辦公室里的人,陳書宇獨自坐著,對著桌上的涼茶,久久的沉默。
死寂。
◉ 34、融化
這一天清晨, 不止陶箏和陳書宇心情浮動。
李沐陽也同樣滿腹燥氣。
出門時,他幾次想要強行找個理由回公司一趟,他想見一見陶箏。
但最后還是乖乖坐上了趕往片場的地鐵。
去見她一面又怎么樣呢?
昨晚她跟丈夫并肩離開的畫面成為噩夢, 魘住他, 沒能睡一個好覺。
難道見到她,能改變什么?
分別三日, 讓他給這突如其來的情感降降溫, 或許才是正確的。
也許這就是天意。
……
李沐陽接演配角的這個戲叫《星空路》, 戲里共有兩個派勝的演員, 還有個女演員是女二號。
他抵達的時候,聯系了戴樂樂介紹給他對接的公司派來的演員助理,對方很快便小跑過來, 熱情的將他帶進劇組化妝室。
化妝時, 李沐陽也一直在背劇本,雖然已經背熟了,但還是想鞏固一下。
化妝師見他一個小配角卻這么認真,給他化妝時也多了些認真。這個年頭, 除了一些珍稀品種, 也就剛入這行的新人還會對工作如此心存敬畏吧。
“幫我把上眉線刮掉,把眉毛畫的更靠下些吧, 角色偏深沉,眉眼距離近些更貼近角色。”李沐陽指著自己的眉, 認真道:“謝謝。”
“好。”化妝師忍不住又多看他一眼。真是招人喜歡, 不僅認真, 還很有自己的想法, 而且很講禮貌。
原本幾分鐘就能搞定的妝容, 化妝師愣是認認真真的給他做了半小時。
李沐陽從化妝室走出來時, 已經開始斂容入戲,方才引他進組的小助理抬眼一看他,便有些怔忡,眼前的李沐陽仿佛已經是另一個人了。
被助理和執行制片簇擁著走進片場,跟場策劃過來跟李沐陽聊了幾句對這段劇情和人物個性的分析理解。
導演早已提前布好燈光,安排好攝像機,給李沐陽和對戲的女主角講了下攝像頭位置、站位及后續走位,便開始進入開拍前最后的調試。
作為第三位序男配角,李沐陽演繹的是個愛而不得的角色。
雖然從人物出場便注定了悲劇的走向,但在他剛進入觀眾視野時,也是個心存期望,有陽光一面的角色。
即便眉眼距離很低,略顯深沉,但他眼睛明亮,望著女主時,神色是能與劇組打的暖融融春光應和上的。
可當劇拍到第二天,細碎的片段便拼湊出了他在這段感情中一步步跌落的過程。
情緒爆發在一場外景戲,導演在第一天與李沐陽合作后,就給戴樂樂發了微信,說孩子不錯。
可這一天,看到李沐陽的爆發,導演還是被驚艷到了。
李沐陽踏進鏡頭的一瞬間,便入了戲。
從前不懂愛情,在類似這樣的故事里,即便再極力去演,總嫌稚嫩和懵懂,好在他曾經還能跟其他演員一樣,用自己科班學到的東西去掩飾自己的木然,用‘表演’去表演。
可如今,一遭踏進感情旋渦,一個最白紙的青年,受到最高難度愛情的沖擊,他臉上便有了最深濃的苦惱。
眼神不用表演,已是憂郁。
笑容無需用力,已含苦澀。
年少青澀的干凈還有,卻呈現出深受愛情之苦的復雜。那是無論再想要,也不可得的壓抑的痛苦。
那是無從宣泄,不能爆發的、令人窒息的、充滿隱忍的情感。
導演忘記了下達指令。
直到這一幕戲結束了好一會兒,配戲的女主角也跟著即興發揮了一段,實在接不住李沐陽的戲了,僵在鏡頭前。直到副導戳了下導演,他才回神拍巴掌,劇組終于又動了起來。
“戲是不會騙人的,李沐陽是個很了不起的潛力股。”導演盯著自己面前的小電視,重看這一段,如獲至寶的贊嘆。
老導演遇到過類似的人,天生就是吃這一碗飯的。
可他以前怎么從沒聽說過李沐陽這個天才呢?
有的演員極富天賦,可要與‘天才’掛鉤,還需要一些令人醍醐灌頂的經歷。
一些演員靠童年的苦難,另一些從爛泥中開出花。
李沐陽開竅也是在一瞬間。
2021年,11月30日,是他開竅的日子。
這一天,導演看見了他,記住了他。
這位導演也成為宣傳他天賦的貴人之一。
當劇組修整準備下一場戲時,導演喊來跟組編劇和制片人,開始認真咨詢是否能給李沐陽所演的這個角色加戲。
一個好的角色,是能為一部戲拓高天花板,注入靈魂的。
導演很看好李沐陽,想讓他成為自己這部戲里另一束高光,在劇情中多亮一亮。
而另一邊,李沐陽呆坐在小助理給他準備的休息凳上,怔怔出神。
他演的很好,從劇組里每個人的反應中都能看的出來。
他演時也很盡興,酣暢淋漓的宣泄胸中愛意。
原來愛能說出口,本身就是一種幸福了,哪怕不被接受。
可他的感情是不能說的那一類。
如今盡興演完了,他卻比自己所演繹的角色更加痛苦。
情緒全浮出水面,撲壓而來,無法承受。
戲會演完,現實生活卻不會結束。
痛苦會如呼吸一樣,持續追隨。
……
……
周二下午,陶箏跟小高小白對出前6集的分集大概內容,討論出平臺需求的黃金三集和黃金5分鐘里用哪些劇情來抓住觀眾。
合上電腦的瞬間,她覺得全身骨頭架子都要散了。
回到辦公室,她大腦一片漿糊,一點關于工作的事都不愿意去想了。
翻出手機,她沉吟了一會兒便點開了某寶。
陶箏在長寧區有個小房子,一室一廳一廚一衛,63平方,昨天晚上她就找家政把屋子徹底清掃了一遍。
檢查過水電煤氣可以正常使用,又充了一波費,地暖開起來。
只要被褥衣物等日常用品搬進去,就能住了。
過去用的很多用品她都不想帶出來,她現在可以完全憑自己的喜好買日用品布置小家了。
這兩天空落落的心情緩慢上揚起來。
白色的沙發罩,白色搭配姜黃色的茶盤茶杯,白底黑格子的桌布,毛茸茸帶耳朵的拖鞋,米黃色的垃圾桶,可愛的全套溫馨風格油畫……以及暖黃色的燈。
拋棄上檔次的性冷淡風內飾,她準備的全是色調簡單,干凈又溫暖的配色。
偶爾出現幾個可愛單品,讓她尚存的童心得意露頭。
收貨地址改成小家,她全部下單,心情愈發明朗。
原來這就是新生活帶來的希望和生機。
……
……
天色逐漸昏沉下來,李沐陽收工的時候已經晚上9點多。
離開片場,準備上地鐵時,他遇到了一家純鮮奶冰淇淋店。
抱著嘗一嘗的心態買了一個,口感細膩,甜香適中,價格雖然不很貴,卻居然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冰淇淋。
心里第一個躍上來的念頭是陶箏肯定也會喜歡,他轉頭盯向店員,陷入猶豫。
出于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目的,他是應該克制的。
于是只細細的品這一口甜,不再去想將自己接觸到的所有美好都分享給那個人。
可是,為什么他的腳一直沒動?就像在這家店門口生了根。
5分鐘后,手里的冰淇淋吃光,他望著前方來來往往的人群。
人是多么無力的生物,連自家的感情也對抗不了。
轉身,他乖乖排隊,當售貨員再次面對他時,他說:“一個原味鮮奶冰淇淋,幫我包一下吧,我要帶到市中心去。”
“好。”售貨員應聲。
李沐陽準備走到一邊去等時,忽然想起什么,面頰浮上一絲不自然,忙又道:“還是來四個吧。”
付好賬,他點開微信再次確認,小群里Eve還在統籌陶箏帶著小高老師他們今天完成的工作細節,大家一邊回應Eve,一邊溝通一會兒要做的事。
每個人都還在公司。
走回去拿著一個冰淇淋給陶箏,所有人干看著……那畫面光想一想就讓他渾身如火燒。還好及時想到了這一點,補買了其他人的。
轉出去下單了個網約車,拿到裝著四個冰淇淋的保溫袋后,他立即上車。司機一腳油門直奔市中心,好在已經過了下班最高峰時間段,路上不怎么堵。
抵達公司上電梯時,李沐陽看了眼保溫袋里,冰淇淋有些融化,但狀況還不算太糟糕。
踏出電梯門,拐向公司,他心忽然砰砰亂跳起來。
不過是兩天沒見,不過是給陶箏帶來了自己覺得好好吃的冰淇淋,他卻像個第一次做賊的良民似的,緊張到手指發涼。
深吸一口氣,他拿捏著比較自然的表情踏進榮箏工作室。腦內早想好了如何淡然說一句‘大家辛苦了,買了冰淇淋慰勞大家’,可一腳邁進去,他一雙眼睛卻還是直愣愣捕捉向這房間里最漂亮的那個女人。
她坐在他辦公桌上,正翹著二郎腿與邊上的小高老師討論一段劇情。
她歪頭輕輕撩動被剪的潦草的短發,臉被燈光照的紅潤水嫩,一邊講話一邊露出笑容,眼睛亮亮的那么好看。
于是,所有早預演好的瀟灑表現全部胎死腹中。
他傻愣愣直走向她,在她明眸望過來時,喉嚨里梗了下,干脆直接舉起手中的保溫袋。
“你怎么這么晚跑回來了?”陶箏挑眉,背脊瞬間挺直,整張笑容都對向了他,“什么東西啊?”
然后,李沐陽聽到自己這樣說:
“給你帶的冰淇淋。”
作者有話說:
◉ 35、開屏
陶箏先是笑, 然后眉毛漸漸挑高。
李沐陽臉騰的紅起來,猛吸一口氣,忙說:“是給你們帶了冰淇淋, 我見群里大家都還在加班, 就過來慰問下。”
他語速有些快,未免顯得有些心虛。
攥著拳, 他舉著保溫袋, 神情緊張的看著陶箏, 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
“哇, 你是什么可愛甜心。”小高早被劇本折騰的口干舌燥了,一聽說有冰淇淋,不等陶箏搭話, 他已經站起身率先接過李沐陽手里的保溫袋, 迫不及待的拉開拉鏈,吹一聲口哨后,取出一個便嘗了一口,“嗯, 好吃。”
李沐陽怕他們先把保存完好的冰淇淋挑走了, 這個念頭一下將窘意驅散,他一步上前, 忙從里面挑出個形狀最好的,轉手遞給陶箏。
待她接過去時, 才發現自己一時情急, 驅步靠近時, 膝蓋頂在了她坐在桌上時翹起的小腿上。
溫熱和柔軟隔著布料傳過來, 他快速斂目掃過她被牛仔褲包裹著的修長小腿。又忙轉頭喊Eve過來吃冰淇淋, 假裝自然的退開一步, 以緩解自己再次蒸騰起來的熱意。
過了一會兒才回頭偷看,陶箏一邊舔冰淇淋,一邊淡著眉眼看他。
目光投進那雙幽幽亮的黑潭里,他所有見不得人的心思好像都要被看穿了。
暗戀的人,原來是無法長久與對方對視的。
“我給大家買了蝴蝶酥,你來上海念這么多年書,吃過這個沒?”陶箏抿一口冰淇淋,冰冰涼,甜甜香香的味道讓她一整天的疲憊都得到不少緩解。
上下打量過李沐陽,見他頭上還打著發蠟,一看就是剛從劇組回來的。
“沒吃過。”他老實道,直男們對這些點心不是很懂。
“過來。”陶箏從桌上跳下來,靠近他后又繞過他,拐向自己辦公室。
青年立即乖乖跟上,忽上忽下的心情又開始趨于上揚。
“這是專門給你留的。”陶箏從桌上拎過一個紙兜子遞給他,轉而又盯著他的眉毛道:“把眉毛修了?”
“嗯,這樣更符合角色個性些。”李沐陽摸了下自己眉毛,抹了一手眉影。
陶箏笑著從抽屜里掏出個洗面奶丟給他。
“給,去洗洗臉吧,會清爽舒服些。”加班晚上不洗臉就會很油,這是她之前放在公司備用的。
“謝謝陶老師。”他一手捏著蝴蝶酥,一手握著洗面奶,乖乖出門,心情也不忽上忽下了。
穩穩的暖暖的。
今天沒白趕回來。
去衛生間洗過臉后,他回到辦公室,心滿意足的坐在一邊,乖乖吃蝴蝶酥。
真酥,真甜。
陶箏跟小高把今天定的分集最后確定了一下,然后便將任務交,下周一她要拿到他們的成果。
一向活潑的小高難得表現的深沉了一把,他長嘆一口氣,與小白對視一眼,應聲表示沒問題。
陶箏點點頭,拍拍小高夫妻倆的肩膀,抬起頭時,就瞧見李沐陽坐的板板正正,一邊往嘴里送蝴蝶酥,一邊望她。
小伙子咀嚼時嘴巴一鼓一鼓的,下頜時而堅毅時而柔和,像個小松鼠。
她被他的樣子逗笑,問:“好吃嗎?”
“嗯,過去幾年白在上海呆了。”他一本正經的露出遺憾表情,逗的陶箏笑容更大。
“那下次我再帶你去吃老上海紅寶石奶油蛋糕,還有城隍廟的海棠糕、蟹黃包……”陶箏不自知的露出寵溺表情。
“來來來,立字據。”李沐陽怕她說話不算數,說著就去找紙和筆。
陶箏伸手在他肩膀上來了一下子,“我是那種說空話的人嗎?不用立字據。”
“好吧。”他聳聳肩。
青年因為眉毛上緣被刮掉一半,卸妝后眉形很細,搭配上他精致的五官,難免有些陰柔妖氣。
美是美的,就是挑眉打望時,有點撩。
再配上他那清亮亮的眼瞳,和偶爾投過來的小鹿般的眼神,那實在有點……往人心里撓癢癢。
“這兩天戲拍的怎么樣?順利嗎?”陶箏問。
“拍的可好了,導演天天夸我。”李沐陽不無驕傲道,轉而又想到自己演繹的角色,看陶箏時眼神里就多了絲繾綣。
陶箏剛覺得他眼神勾人,這會兒被如此一望,心就被揪了下,居然有點酸,又有種奇怪的感覺。
一個人的眼神怎么就這么惹人呢?
真不愧是當演員的,魅力都滲到骨頭里了吧。
“那可厲害了,別到時候反悔,不愿意拍我的戲吧。”她笑道。
“不會。”他只說了兩個字,鄭重的承諾。
陶箏笑容變得沉靜,伸手輕輕拍了拍他手臂,問:“等你下周回來吧,到時候劇本差不多出來了,你可以先看看。
“接下來也不用一直在工作室里,時不時回來圍讀下劇本,討論下角色的行為和劇情就好。
“樂樂說給你接的廣告之類的也要開始拍攝了,你在咱們的戲開機前,正好去做做這些工作。
“今天我跟制片聊過了,應該在明年2月開機,年后人回來了,就搞起。”
“好。”他點頭。
但心里想的卻是:只要不是有其他工作必須做,他都會來工作室的。
“對了,陶老師,咱們第一集要把話題點做在男配和女朋友關于男方買的房子是否加女方名字上,對吧?”小高剛埋頭整理完陶箏的需求,抬頭插話問。
“可以,把雙方爭執時的臺詞好好推敲推敲,不要懸浮,要深切理解雙方的立場去寫。”陶箏道。
“陶老師如果是女方,會怎么說?”小高手放在鍵盤上,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陶箏想了想,道:
“我沒有要求加我的名字,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圖他錢吧。可能是在感情里比較害怕對方看低自己,小心翼翼的保護純情感的部分,害怕這個要求會損害對方對自己的尊重。
“不過,我現在的想法可能就是雙方感情好壞,跟提不提出這個要求也沒什么關系吧。處不來,再怎么呵護也還是處不來,處得來,再怎么丑話說在前面,也還是處的來。
“可能婚姻考慮的主要還是更日常更細節的互相滿足。
“咱們的這個女性角色,雖然不算特別富裕,但對于房子應該是希望男方主動提出落她的名字,以此證明他的愛。
“她想要的,應該更多是一種愛情中的權利感和安全感,而非單純是這個物質吧。
“應該更復雜一點。”
小高噠噠噠記錄下來后,陷入沉思,推演出幾句可能會使用的臺詞,又轉頭問李沐陽,“小子,你呢?如果你是男方,你會怎么想?”
李沐陽將目光從陶箏臉上收回,在小高老師的注視下,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
“我會強制把自己的房子寫女方的名字。”
“為啥?”小高老師挑眉。
其他人也好奇的抬頭看他,他這是不是故意說給女同事們聽,博好感呢?反正他也并不真的有一棟房子吧。
不然怎么會有男生主動提出給房子寫女方名字,還強制?
李沐陽笑笑,眼神落向陶箏,見她也睜大眼睛看他,這才開口:
“與伴侶共享自己的財富。
“如果你連這種信任都沒有,為什么還要跟這個人共度一生?
“愛都給了這個人,自己一生都要跟這個人相伴了。
“一生啊!整個人生的質量如何,決定權可能都在對方手里了。房子金錢,真的不值一提。”
“你這個想法新穎。”小高品了品,又搖頭道:
“也不對,其實一點也不新穎,還很傳統呢。”
“要是所有男人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小白不無羨慕道。
“……”小高瞬覺壓力山大。
陶箏沒有開口,他的話引發了她的沉思。
按照李沐陽所說,婚姻帶給人的壓力也太大了。如果選錯,豈不是要付出很大很大的代價。
抱著如此的心態去結婚,即便不合適可以離婚,傷痛也會非常深吧?
她再回想自己的婚姻,又忍不住嘆息。
身邊朋友,包括她自己,真要走到離婚這一步,即便是個性果敢的,或者號稱不把婚姻當回事的,也至少要磨個一兩年、三四年。
可見,婚姻這個決定,無論是組建還是割裂,都不那么輕松簡單。
李沐陽卻不覺得這個話題沉重,反而在提及時,眼神里充滿了輕快而美好的向往:
“我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但也都是你的。
“這就是愛情中的我們,是婚姻中的我們!
“我們……你我從此以后都不是單獨的一個人了,是妻子,是丈夫,身負權利,也擔當責任和義務。
“加名字,是我交付信任和自己給對方的儀式感,她必須清清楚楚的明白這一切。并且,她也要有所準備,加上名字后,她也要在心態上有所轉變。不止是我,她也要對我、對我們兩個人的人生負責。
“她得愛我,也要接受我的愛。”
“……”陶箏眼神化成一汪無波的溫泉,蒙著煙氣。
她垂斂雙眸,掩去感動和失落。
李沐陽好像總是說出戳她心的話,他用言語、用他自己生活的狀態,展示出了她最向往,也最缺失的東西。
最近,她好像常常在看到一些東西時,得到靈感,意識到這些東西寄托著她的渴望——
在李沐陽溫暖的小家里看到,在他做的火鍋、準備的早飯里看到,在他描繪的情感濃郁的映像里看到。
等李沐陽說完話快1分鐘了,小高才反應過來,一邊驚訝于這么年輕的男生會說出這樣的話,一邊不服氣的大叫:
“天真。”
緊接著,小高又加一句:
“幼稚。”
最后,他終于還是長嘆一聲,萬分感慨道:
“但……真她媽的浪漫死我了!”
“等你真的有了個房子,真的有了女朋友,你就不會這樣想了。”小白不太樂觀道。
“我會堅持這個想法。”李沐陽不以為然的篤定。
“是嗎?”小白仍然不信,現在年輕人說情話,能信?
“人做的所有事,都會留在個性里,呈現在臉上。
“毀掉曾經的誓言,不再信奉少年時代最真摯也最熱烈的理念,會變得油膩丑陋,難以掩飾。
“干演員這一行,可不能丑。”
他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臉。
靠臉吃飯啊,‘好看’是硬能力。
“男人一輩子都是少年。”小白忍俊不禁,再自認看透了男人的人,也忍不住要信了。
“是兒童。”陶箏終于開口,雖然是一句調侃,眼神卻毫不掩飾贊賞。
“Eve!你呢?”小高搖搖頭,轉問整理東西做好隨時下班準備的Eve。
“我?我可能不會結婚,自己賺錢買自己的房子,男人愛加誰名字加誰名字,關老娘屁事!”Eve笑道,生長在女性獨立意識覺醒年代的人,可沒在關心這個的。
“哇,你們一個個的就沒有個擁有普世價值觀的嗎?我這寫成劇本,人家會說我抬杠寫劇,太假。”小高老師不爽道。
“這就是普世價值觀啊。”Eve笑道,“生活中的一切開銷和家務啥的全AA,各自獨立吧。”
“你這也太分裂了,一塊兒過日子,分的這么清,還結什么婚啊。”小高老師挑起一邊眉毛,苦澀鬼臉。
“但是情感互通啊,愛啊。”Eve道。
“現在年輕人都這么不切實際嗎?”小高不敢置信的看向陶箏。
“嗯……既然寫的是年輕人的戲,就多考慮考慮年輕人的想法吧。明天Eve再在論壇上召集一次分享會吧,請一些年輕人來聊聊對于婚姻和婚姻財產歸屬之類的想法。”陶箏笑著拍拍小高,轉頭對Eve道。
“好嘞。”Eve應聲。
小高苦著臉嘆口氣,他轉頭又問Eve:“你這樣的,就一不婚主義者吧?”
“不啊,如果李沐陽愿意跟我結婚,我就嫁。不過,沐陽喜歡的是男人吧?”Eve笑著道,不知是否僅僅是個玩笑。
“我喜歡女人。”李沐陽果斷澄清。
“真的!”Eve一臉驚喜。
“不過不喜歡你,好好工作吧,孩子,別想些沒用的了。”李沐陽帶著玩笑的口氣,說的卻很果斷。
“我怎么了?”Eve撇嘴,“那你喜歡什么樣的?”
“小姐姐。”他答,眼神不敢看陶箏。
“我怎么就不是小姐姐了?你還想要更成熟的是不是?”Eve窮追不舍,也不知是愛八卦,還是真關心。
“……”李沐陽這回卻抿唇不說了,再講下去,人物畫像只會越來越趨近陶箏。
若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她了,她卻不喜歡他,以后要如何相處?現在僅存的快樂,也將保不住了。
Eve見他不說了,嘆口氣,眼神偷偷飄向陶老師,見對方興致勃勃的看著她和李沐陽,眼神里并沒有太多復雜情緒。
嘆氣。
Eve是想當僚機給李沐陽一個機會,暗示暗示陶老師的。
奈何這小子個性如此謹慎,一絲不露啊。
“我這是在看求婚現場嗎?”小高老師終于開了口。
“并沒有。”Eve聳聳肩。
“好了,今天也夠晚了,大家回家吧,明天上午可以放假在家,下午再趕過來也行。”陶箏拍拍巴掌。
“感恩陶老師!”小高第一個響應。
“陶老師萬歲。”Eve高興的鼓起掌。
幾人紛紛伸懶腰打哈欠,拎上包拖著疲憊的身體往辦公室外走。
劇本一旦開始推進,累就是常態了。
陶箏拐回自己辦公室,穿好大衣圍好圍巾,拎上包走出來,發現李沐陽居然還在。
“你不早點回去休息嗎?明天還要繼續拍戲呢吧。”
“同路,一塊兒走吧。”李沐陽雙手插在小棉服里,朝她聳聳肩。
“護花使者啊?”她挑眉。
“還行吧,身強體壯,應該護的了吧。”聽到她的話,方才等她時的猶豫和忐忑全沒了,他步伐輕快起來。
總覺得這樣的對話很親昵,令人心里開花。
陶箏拍了拍他背,“還行,要是遇到匪徒,應該還是挺抗揍的。”
“誰揍誰還不一定呢。”他揮舞了兩下拳頭,沒什么威懾力,倒像個招財貓。
“哈哈哈哈,你別到時候跑的比我都快就行。”走進電梯,她乜他一眼,放松的跟他開玩笑。
“陶老師今天很不一樣。”李沐陽沒有接之前的話題,忽然盯住了她仔細打量。
他的眼神好像總是很濃烈,真誠的、炙熱的,仍帶著孩子眼瞳的亮度。
“?”陶箏摸了摸臉,“怎么了?”
難道這幾天熬夜熬老了?
“不是,好像之前一直壓在身上的焦慮和疲倦消失了。
“嗯……并不是說你現在看起來不累,能看的出來工作辛苦,臉上是有困倦的。
“但就是……繃著的一些東西好像沒了。
“氣質輕快了似的。”
李沐陽有些艱難的想要表達出自己感受。
陶箏笑容收斂一些,眼神卻更加柔和。她長長的睫毛呼扇,看他時仿佛在看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藝術品。
李沐陽心里顫顫的,是他的話觸動了她的某些情緒嗎?
陶箏沒說話,既沒應了他的猜測,也沒解答自己到底哪里不同。她邁出電梯,穿過大堂,隨旋轉門而出,呼吸到夜晚沁涼空氣后,轉頭對他笑:
“看!圣誕樹立出來了,馬上圣誕月,整座城市都會一點點布置出氣氛……上海真漂亮。”
青年欣賞過她的笑容,才將目光落向超大圣誕樹——是蒂芙尼搭的,所以布置在樹前的每一個禮盒包裝都是蒂芙尼藍色。
很美。
陶箏緊了緊圍巾,轉頭趁青年看圣誕樹時,打量他好看的側顏。
真的是個好敏銳的青年,情感細膩,又善于觀察。
是啊。
從周日晚提出離婚到現在,她正慢慢體會那種從一段不正確的關系里,掙脫出來的輕松。
沒想到,倒被李沐陽這個小朋友最先發現了。
發現的這么快,這么早。
作者有話說:
參加了綠江一個征文,如果進前六,應該會有一些曝光,能讓多一些人看到這本書。
我的欲.望又提升了,還想要更多~:p
再次謝謝大家的投喂,5k大章回饋!
◉ 36、剖白
晚上到家, 陳書宇立即從書房走出來,看見她后遲疑幾秒才開口:“晚上好。”
“晚上好。”陶箏禮貌回應,雖然笑著, 眼神卻疏離。
陳書宇想了想, 干巴巴開口:“今天工作還順利嗎?”
“還行。”她說完,挑眸看他一眼, 忽然開口:“聽起來熟不熟?”
“什么?”
“我們的對話, 聽起來熟不熟?”
“像什么?”陳書宇疑惑問。
“像以前的我們啊。不過顛倒過來, 是我想了解你的一切, 你次次都敷衍的回答說‘還行’之類的。”
“……”陳書宇苦澀的繃直唇線,她的話令他難堪。
“我親身幫你試驗過了,當另一個人不想敞開心扉的時候, 哪怕努力5年, 也是白費。”她嗤之以鼻。
“現在我們重新開始的話,你愿意陪我,教我如何敞開心扉嗎?”他站在原地,攥著拳, 眉鎖的緊緊的, 眼神卻很真誠。
“……”陶箏有一瞬間的心軟,鼻腔酸澀, 呼吸都窒住。
她站在原地與男人對望,漸漸的兩個人眼眶都濕潤起來。
他們都意識到了即將分別。
跟過往的每一次吵架都不同, 也跟過往的每一次分別都不同, 這一次將是完完全全的分道揚鑣, 也許再也不見, 變得全無交集。
陶箏覺得自己在這么漫長的掙扎和糾結里, 早做好了準備, 不會再這樣悲傷。可5年的生活,哪怕一直鈍刀割肉令她失去生機,變得絕望和滄桑,但到這一刻她還是想嚎啕大哭。
她忍住,陳書宇也忍住。
兩個人都倔強的繃著唇,不讓自己說話,也不能哽咽,但眼眶卻越來越紅。
不知各自都想到了什么,是過往美好的那部分,還是自己曾經的諾言,一人一滴眼淚,然后便這樣相對著飲泣。
陶箏從沒見過陳書宇哭,他這樣冷靜自持的一個人……
她的心好像跟他的淚一齊破碎了,她走過去,輕輕擁抱他。
陳書宇身體微微躬蜷,回抱住她,將臉埋進她頸窩,眼淚滴在她脖頸上,向下流,直到接觸到衣領被吸收。
“我不想離婚。”他的聲音很低,有些悶。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書宇,如果你真的能如我的愿做改變,我也想重新開始。可你不可能成為另一個人,我們都沒辦法回頭了。”她聲音啞啞的,充滿了悲傷,卻仍然決絕。
人是復雜的,她對他也許還沒有真的冷心冷情,可理性千萬次的審視,早已想的不能更清楚了。
哭泣著也好,微笑祝福著也好,總歸是要分開。
“我并不接受你說的。”他直起身,雙手壓著她肩,皺眉看著她,眼神堅決。
陶箏垂眸,避開了他眼睛。
曾經固執的與她保持距離的人,現在又想固執的留下她。
可她畢竟不是一只貓一條狗,她是個人,有自我,有獨立意志。
撥開他手臂,他原來是這么霸道的人。
想冷漠時,絕不被軟化。
想挽留時,也不接受她的表達。
現在他忽然表現出來的對她的在乎,其實跟以前他的拒絕和疏遠沒有差別,都是他單方面的決定,單方面堅持。
只考慮他單方面的喜惡。
他很聰明,有能力,有地位,有財富。
漂亮,且很多時候都迷人。
——好看的薄情人,自私的美人。
她不再跟他說話,不想再讓自己的情感情緒被無意義消耗。
回到房間,她便表達了自己的拒絕,將門緊緊關上。
她點開音響,一邊聽音樂,一邊整理東西。
要帶走的衣服,要帶走的電腦等物,要帶走的包包和化妝品一類,還有她愛收集的書本文具……
折騰到0點左右才走出房間準備去洗澡 ,客廳很暗,她被黑暗中坐在餐桌邊的男人駭了一跳。
望著他愣了下,她忽然有些哭笑不得。
他是在干嘛呢?
什么都不做,關著燈靜坐,表演悲傷難過,等她心軟嗎?
他是高中生嗎?
靜靜與他對視了會兒,她什么都沒說便走向浴室。
到這一天才發現,哪怕外人看起來他再怎么成功,再怎么深不可測,再怎么睿智強悍,骨子里,他還是有幼稚的一面。
要離婚了,才看到他這么多面。
……
第二天早上到公司安排好團隊工作后,陶箏跟日式搬家公司約的時間差不多快到了。她忙趕回家,進門后沒多久對方便上門了。
她的東西被歸類裝箱,一樣樣帶離。
2個小時后全部搞定,她背上包準備離開時,路過陳書宇書房,忽然瞧見那些被他擺放滿屋的刀劍等物。
“你們先在樓下等我會兒好嗎?”她說。
搬家公司的人便帶著最后一波東西離開了。
陶箏放下包,走進他書房,環伺這寬敞的房間,被陳書宇打理的多么好。每一把刀每一把劍,都被好好布置在最合適擺放它們的地方。
玩游戲、玩刀這一類愛好,對于婚姻來說,比一個人類小三更致命。
它搶占他精力和時間的能力更強,帶來的樂趣源源不絕,甚至不會有令人厭膩的一天。它沒有道德負擔,名正言順,不可戰勝。
陶箏表情陰沉,每一把被打磨的光可鑒人的寶貝,都是用她一個又一個的寂寞日子換來的。人是不會忘記的,只是因為愛,為了減少爭吵好好過日子才忍耐下來。
假裝自己不記得而已,傷透心的時候,它們總會盡數涌現。
她要將這些怨氣也一一抖落,留在這個房間里,留在這段婚姻里,不帶走。
陶箏將幾把刀劍擺進幾近搬空的側臥和她小書房,現在,這些空間有新主人了——陳書宇名正言順的伴侶們。
這下你和你的老婆們終成眷屬了,她惡狠狠的想。
報復的快感盈滿心頭,她將鑰匙放在桌上,頭也不回的離開。
以后不會在這間房里哭了。
再也不會了。
……
……
“音箱放這兒……化妝盒放那邊,對對……這個給我吧……”在自己的小家里,指揮著搬家公司忙活,陶箏熱的直出汗。
4個小時后,一切終于搞定,她獨自躺在臥室床上,夕陽光照從敞開的門處射進來,落在她身上,暖洋洋的。
閉上眼,陶箏唇角慢慢翹起。
新生活開始了。
躺夠了跳起來,屋里屋外繞幾圈兒,如巡視領地的小豹子,她心滿意足。
這才穿上大衣拎上包,開車回公司。
小高他們已經把前三集分集做好了,她得過去審稿,說不定修稿要修到很晚。
趕到公司時,正巧遇到張褒帶團隊從會議室走出來。前Eve不知犯了什么錯,大概是被訓了,眼角還含著淚。
陶箏一眼掃過就想走,沒打算跟任何人打招呼。
張褒卻率先開了口:“聽說陶老師立項了,怎么樣?推進的順利嗎?”
陶箏步速減緩,與張褒并肩后,不客氣道:“還行,挺順利的,Eve入職不到一星期我就立項成功了,Eve旺我。”
張褒和跟在她身后的前Eve當然知道陶箏口中說的Eve,是新招的林馥。
兩個人都覺得喉嚨口梗了一下,可陶箏講話時帶著笑,語氣柔和,態度禮貌,挑不出一點毛病來。
張褒默了好一會兒,才干巴巴道:“那恭喜啦,收獲一員大將。”
“還不錯,我也不能讓人家孩子白干活,立即轉正,項目立項的階段性獎金也批了。現在就是我也高興,她也高興,雙喜臨門,正好匹配張老師這一句恭喜啊。”陶箏笑著道謝,行至自己工作室門口,朝著張褒點了點頭便進去了。
張褒臉色瞬間沉下來,盯一眼陶箏背影,才將目光轉向走在自己身后的Eve,見對方眼眶紅紅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臉的不甘心。
她表情更沉,走進工作室后便關在自己獨立辦公室里,越想越氣。
她被眾星捧月慣了,好久沒受過這樣的憋屈,想撒又撒不出,軟釘子是真的讓人難受。
Eve在張褒辦公室外如坐針氈,張老師被陶箏懟了,她很怕對方拿自己這個之前在陶箏那邊工作的助理撒氣。
卻沒想到一個小時后張褒走出辦公室,對她居然和顏悅色,比開會之前溫和許多。
“你別看陶箏那邊現在順利,項目立項才是第一步,咱們這邊都要開機了,這才是編劇工作真的要成功了呢。”張褒拍拍Eve肩膀,“好好在這兒干吧,沉下心,多學學前輩們,別三心二意的。”
“我一定好好干,張老師。”Eve膽戰心驚,她既害怕張老師常常爆發的脾氣,也怕張老師忽冷忽熱的態度。
“嗯。”張褒點點頭,仍努力維持著寬和姿態,只在收回視線前,露了一絲‘不耐’未來得及藏起。
賭著這一口氣,她也要讓自己身邊這個Eve,比陶箏那個Eve過的更好,讓人看看,跟著哪個編劇老師更有前途。
忽然之間,張褒跟新助理的關系就變了味道。
就如張褒的婚姻,其實早已岌岌可危,但她寧可忍著痛苦也不離,而且更要在外人面前強裝幸福。
為了讓演員老公幫忙演戲,她甚至可以不斷讓步,一直一直幫他擦屁股,小三小四小五給她帶來的羞辱和痛苦……好像都不如她表面幸福的假象重要。
人好像就是這樣,總被一些情緒或者其他東西綁架。來不及去深想吃苦受罪到底為了什么,已經被架著走了很遠很遠。
張褒這一生都要事事與人爭,她就是要成為別人眼中過的最好,工作最輝煌的那一個。
不知不覺間,把自己的人生過成涂滿彩漆的桃子,表面華貴,內里爛透。
當她調整好情緒,擺出與Eve上下級和睦,直奔最后勝利團結沖刺的樣子時,她又是漂亮的桃子了。
于是,心情也真的有變好。
能騙住自己,大概也是一種幸福吧。
……
……
陶箏坐在辦公室里仔細修改小白夫婦搞出來的分集大綱時,早忘記了與張褒的短暫沖突。
分集都是之前討論過很多次的,基本上沒什么太大的問題,最終還是要看劇本成品。她做了一些標注,便郵件發回給二人,讓他們繼續推進劇本。
小高在辦公室里口喊收到后,陶箏又繼續推演起后續分集內容來,一忙活就到了晚上9點多。
她伸了個懶腰,看一眼工作成果,便站起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今天就到這兒吧。
“大家都回家吧。”陶箏穿過工作室時,朝小高幾人道。
“陶老師先回吧,我們再搞一會兒。”小高頭都沒抬,往日愛鬧沒正經的樣子一掃而空,此刻專注起來簡直廢寢忘食。
“你們也別太累了,小白姐,差不多了就回家睡覺吧。”陶箏拍拍小白肩膀,便出了工作室。
在走廊正碰上戴樂樂。
“誒?你這就下班了?”戴樂樂一臉的羨慕。
“怎么?你還要加班?”陶箏挑眉。
“老板要搞偶像那一套,組團出道什么的,白天面試一整天,一會兒還要整理面試結果,明天主管會上就要跟老板匯報,我tm今天晚上肯定是要熬通宵了。”
戴樂樂苦著臉,一副要崩潰的樣子,撲到陶箏懷里,哭腔道:
“《星空路》劇組那邊李沐陽被a組導演按著拍大夜戲,那小子不是表現很好嘛,編劇給加了戲,3天根本拍不完,后面陸陸續續還要去組里好幾趟。
“就今天晚上,一會兒還要從a組趕到b組拍通宵。
“我這兒一個合同急著要找李沐陽簽,還有一堆東西要給他帶過去,軍大衣、保溫杯、咖啡……
“合同我明天上午就要拿到,但是我下面的人都被我派出去了,要么就是比我還忙的!
“現在!我戴樂樂!要用自己的車趕過去接李沐陽去b組!
“都tm什么事兒?司機這活也要我干?我比助理還助理!我這樣也叫個高管?
“現在手里連個幫我跑腿干活的人都沒有,我之前就跟周司令說我團隊缺人!缺人缺人缺人!他還把招聘需求卡的那么嚴,不就是不想讓我招。
“這是把我當牲口使呢吧!”
戴樂樂一通吵嚷,其他工作室里加班的人都忍不住探頭。戴女士一點也不在意別人看,她風風火火的暴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陶箏忙拉著戴樂樂的手一通拍背,才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戴樂樂忽然反握住陶箏的手,“你現在要回家了?晚上沒約會吧?”
“嗯……”
“陶老師!陶老師!”戴樂樂眼睛都亮了,她猛地抓緊陶箏雙手,一臉懇切,仿佛下一刻就要跪下,“救我一命吧!”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地址發我,我去幫你接送小朋友,幫你送東西,幫你找他簽合同,明天給你帶過來,行吧?”陶箏無奈道。
戴樂樂一撅屁股,她就知道對方要拉什么形狀的屎蛋蛋。
“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戴樂樂一把抱住陶箏,“太好了,那我這就能回去工作,不用來回折騰了。愛你,回頭我一定請你吃大餐!”
“地址快發我,別廢話了,回去忙你的吧。”陶箏揉了揉戴樂樂長卷發,舉起手機示意。
“好,我這就發。”戴樂樂倚在前臺柜上,疲憊的舒口氣,一臉感恩的看著陶箏。
收到地址,陶箏拍拍戴樂樂肩膀,取了東西,便利落的去幫人辦事兒了。
看著陶箏大包小包的進電梯,戴樂樂伸展了下手臂,這才拖著沉重的步子拐向衛生間,她后面還有一大堆事兒要干,得洗把臉精神精神。
從衛生間出來,戴樂樂正捋頭發,忽地瞧見前臺站著個男人,正低頭打電話,但顯然對方并沒有接。
“陳書宇?”她走過去,挑眉招呼。
陳書宇轉頭朝她看過去,臉上露出一絲疑惑。
“您撥打的電話暫時……”手機里傳出電子音,對方似乎掛斷了他的電話。
戴樂樂抿了抿唇,猜到個大概后,笑著道:“我是陶箏的朋友,你過來接她的?”
“嗯,她在辦公室嗎?”陳書宇點了點頭。
“她剛走,我托她幫我去接個演員,估計很晚回去。”戴樂樂說罷,瞧見陳書宇眼神肉眼可見的黯淡下去,心一軟,便多了句嘴:
“最近陶箏也不好過,你多關心關心她,多抱抱她吧。”
陳書宇這才仔細打量起戴樂樂,陶箏跟這個朋友提起過他們的狀況?
“她是怎么想的呢?”他試探性的開口。
“還能怎么想?不滿你冷漠唄。女人嘛,多寵寵,多哄哄,你是不是從來沒看過愛情電影啊?”戴樂樂手扶著前臺桌柜,皺眉打量陳書宇。
他真的像陶箏說的那么不堪嗎?
外型好看,講話時溫柔和善,搭配上他的金絲邊眼鏡,和眼神里的一些……類似克制或者壓抑痛苦的神色,還真的挺迷人的。
“她需要的是像電影里那樣的嗎?”陳書宇眉頭鎖的更緊了。
“當然還是要切實的過日子,但那些浪漫之類的,總得有一點吧。”戴樂樂聳聳肩,“不然就只給你當黃臉婆嗎?”
“……”陳書宇抿著唇,沒有開口。
戴樂樂猶豫著要不要干脆道別走了算了,可踟躕幾秒,她又忍不住問:“這位先生,你了解你妻子嗎?”
“……”陳書宇臉色沉沉的,透出些往日在公司里時的威嚴和沉肅。
戴樂樂以為他不開心被自己質問,悄悄撇了撇嘴,便準備道別離開了。
卻不想忽然聽到他淡淡說:
“當她把你當親人愛人的時候,忍耐力會非常強。
“我愛你的時候,你什么都好。
“可當她的情感抽離了,她骨子里難訓的牛脾氣就出來了。
“不愛你,曾經能忍的,就變得都無法忍受了。”
“……”戴樂樂怔住,不知是因為他聲音里的暗啞,還是語氣里枯萎的死氣沉沉。亦或者是這些詞句拼接出來的痛苦。
她來不及消化掉這一切,沒能組織語言接話說點什么,陳書宇已經禮貌的朝著她點點頭,算作道別,轉身離開了。
“……”戴樂樂看著陳書宇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陣發酸。
作為陶箏身邊一向勸分不勸和的朋友,她幾乎倒戈。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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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7、喜歡
到了片場, 陶箏在工作人員的帶領下,找到了李沐陽。
青年沒有麻煩組里的人,拍完了自己的戲, 連組里的凳子都沒坐, 找了個墻角,裹著軍大衣坐地上, 靠著墻低頭似乎睡著了。
長腿曲著, 委委屈屈可可憐憐, 像雪夜里賣火柴的小女孩。
這樣的男生, 心軟的人看到只怕都會心疼的想把他像嬰兒一樣抱在懷里帶走。
可一走近……這小伙子如此大只,一般人可抱不動。
蹲在他面前,打量抱緊自己歪著腦袋睡覺的青年, 陶箏開始糾結是不打擾, 讓他多睡會兒,還是喊醒他,帶他去吃頓熱乎夜宵再送他去b組片場。
青年被化妝術壓低的劍眉幾不可查的皺了皺,睫毛輕顫, 忽然睜開眼。
陶箏目光毫無預兆的投進一片霧海, 朦朦朧朧,纏纏綿綿。
李沐陽眼睛半開半合, 嘴唇微張,茫茫然的望著她, 顯然還沒有完全睡醒。
他唇角忽然挑起, 眼睛彎起, 長睫毛遮蔽了他大部分眸光, 他笑的真摯, 又似滿含愛意。
下一瞬, 他忽然就抬起裹在軍大衣里的手臂,大手張開,輕輕扣住了陶箏右頰,指尖插進她鬢發。
他手指下意識曲張,柔柔的撫弄。
陶箏瞳孔驟縮,被他的動作驚了一跳。
軍大衣因李沐陽伸臂的動作而滑落,冷空氣洶涌掠奪走他剛升起的體溫,也讓他猛地清醒過來。
李沐陽笑容一窒,眼睛瞬間瞠大。
他倏地縮回手,嚇的倒抽一口冷氣,面色一瞬蒼白。
仿佛被人突然摸臉的不是陶箏,而是他一樣。
陶箏摸了把自己右臉,失笑一聲,站起來后朝他伸出手,“樂樂有事被困在公司,托我過來接你。走吧,我送你去b組片場。”
李沐陽盯著她的掌心怔忡了半晌,才伸手握住她。
借力站起身后,他忽然打了個嗝。
嚇成這樣?
陶箏忍俊不禁,“干嘛?做噩夢了?”
李沐陽攥起拳,把攥住她手時汲取的柔軟和溫暖留在掌心,咕噥了一句什么。
避開陶箏探究的目光,他將軍大衣還給劇組工作人員,隨著她一道出了片場。
伸手輕撫自己臉,李沐陽目光掃向她右頰。氣息忽然變沉,他忙以拳抵唇,擋住了頰上興奮的潮紅,和唇角的竊喜。
不是噩夢,是美夢。
嗝。
……
坐在陶箏的車上,李沐陽別扭的一直轉頭看窗外。
他打著嗝,想跳車。
陶箏時不時看他兩眼,忍笑,拍拍保溫杯,“戴樂樂給你準備的,喝點熱水暖和暖和吧。”
他聽話的捏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身體暖和些,嗝也終于壓下去了。
“想吃點什么?你b組的戲2點才開始,現在才不到11點,路程也就1個小時,我可以帶你去吃個夜宵。”等紅綠燈時她問。
“你吃了嗎?”他問。
“吃過了,不過可以再來點。”
“想吃點湯湯水水,熱熱乎乎的。”李沐陽抱著暖水杯道。
“……嗯。”陶箏微微顰眉,這大半夜的,上哪兒帶他喝湯去啊?
半個小時后,兩個人坐在一條居民小區環抱的小吃街上。邊上是個麻辣燙店,他們一人一碗麻辣燙,面前一盤烤羊肉串。
“要不要來一串小腰子?”陶箏問。
這么熬大夜,是不是得補一補?
“不用,這就夠了。”李沐陽喝一口放了不少芝麻醬的牛奶湯底,抬頭道:“不如我做的好吃,回頭有機會讓你嘗嘗李大廚的獨家麻辣燙。”
“這你也會?”陶箏挑眉。
“沒有李大廚不會的。”暖和過來,李沐陽又活躍起來。
“大生活家!”她點評道。
他得意的笑。
夜風很冷,但吃著熱乎乎的麻辣燙,身體是暖的。
陶箏轉頭打量四周,不少年輕人來來回回的選小食。
有的小情侶不知是不是熬夜去看了電影回來,一張大圓桌,兩個人緊緊湊到一塊兒吃臭豆腐和章魚燒,看起來又甜蜜又暖和。
還有的一群年輕人一邊吃烤串一邊喝啤酒,中氣十足的吹牛和大笑。
煙火氣十足,生機勃勃。
李沐陽也打量四周,再看回陶箏。她圍著lv的圍巾,穿著香奈兒的長妮子風衣。如果不是為了陪他,她不會坐在這樣破破爛爛的街頭,任冷風灌吧。
她的高管富二代老公,肯定不會帶她來這樣的地方……
抿起唇,李沐陽忽然因為自己的年輕,和沒有任何積累的錢包而感到窘迫。
陶箏收回視線,正捕捉到他的不自在。
“怎么了?”她問。
“過兩天我就能拿到11月的工資和這個項目三分之一的片酬,到時候請你去吃日料吧。”他抬起頭,以笑容掩去晦澀難言的心事。
陶箏靠進看起來臟兮兮的椅子里,讓自己羊絨大衣細膩的絨毛緊貼椅子上被磨到黑亮的木板,敏銳笑道:
“不是要做麻辣燙給我吃嗎?”
“想請你吃點貴的。”他掃一眼她大衣扣子上的山茶花。
陶箏細品了下他的反應,隱約已明白過來他的小情緒。真是個敏感又好強的小東西,她捋了捋自己大衣,不在意道:
“衣裳就是遮風蔽體的,非要上價值說是名牌,也就是混職場忽悠忽悠領導同事和客戶。
“真要穿上了這身皮就非得做什么優雅的人,連好吃的都不能盡心享受,愣要梗著脖子只能吃貴的、環境好的,也有點可憐吧。
“仿佛被這身衣裳綁架了。”
“……”李沐陽微微發窘。
被她說破了,既覺得心里熨帖,又不好意思。
“你請我吃日料我也開心,做麻辣燙我也開心……跟你一塊兒還挺讓人高興的,好像我也變年輕了。”她真誠道。
“你都沒到30呢,干嘛把自己說的跟老太太似的?”被她的話灌了一肚子甜湯,李沐陽表情更愉悅起來。
“經歷的多了,滄桑了。”她笑,不過以后倒可以活的更年輕一點。
不用考慮做人妻子需要賢淑有氣質,甩掉一個標簽,單身就可以放肆浪起來了啊。
“不滄桑。溫柔,包容,招人喜歡。”李沐陽故意讓自己說這些話時顯得特別自然,絕不臉紅,絕不眼神躲閃。
不愧是演員,話說的坦蕩極了,仿佛沒有任何私心。
“哈哈哈哈,這小詞兒用的,我換你來寫劇本行不行?怎么?咱倆這是誤入夸夸群了嗎?”陶箏忍俊不禁,但不得不說,的確有被夸到。
心情美美的,對上青年真誠贊賞的眼睛,她樂不可支。
人就是要跟這種朋友在一塊兒玩,會覺得自己好像也是很迷人的,是有魅力的,是可愛的。
而不是陷在一段令人覺得自己無趣的婚姻里。
自由自由自由!
她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胸襟都變開闊了,新世界真大真清新啊。
李沐陽裹著芝麻醬和辣椒油吃下最后一口肥牛卷,一邊慢慢咀嚼,一邊看她的笑臉。
四周熱熱鬧鬧的,烹飪的聲音,吆喝的聲音,推杯換盞的聲音,還有偶爾夜行的汽車嗡鳴……
在這樣嘈雜的世界里,他的心卻很靜,里面只坐著安靜微笑著的陶箏。
她像一股暖流,在他身體里流竄,讓他覺得熱乎又幸福。
可這股暖流并不穩定,它會忽然化作黑洞,吞噬他的所有快樂,噴涂酸澀和痛苦。
患得患失。
既沉迷,又讓人恐懼。
他深深吸一口氣,放下筷子,轉頭假做打量四周,努力讓自己又開始奔騰的情緒得到舒緩。
愛不會消失,但會成長。
它有不可控的蓬勃生機,已經在他的世界里遮天蔽日,不能拔除,也無法忽視了。
陶箏,我該怎么辦呢?
他又看向她,眼神里大概不自覺流露出了無助和懇切。
她微微挑起眉,輕聲問他:“怎么了?不舒服嗎?吃壞肚子了?”
“……”李沐陽直視她的眼睛,忽然就忍不住了,他開口問她:“陶老師,我喜歡上一個有男朋友的女生,該怎么辦呢?”
“噗。”她吃驚的揚唇,怎么?她還成深夜知心姐姐了?“你以前戀愛過嗎?”
“沒有。”他認真搖頭,一路在上學,讀書,可以談戀愛的年紀家里出了事,父親要還貸,他變得敏感自卑又內向,成了個青春期叛逆酷少年,后來好像也一直沒有愛上誰的機會。
就這樣走到了二十二歲,遇到了陶箏。
“那一上來就喜歡有男朋友的?地獄難度愛情副本啊……”陶箏搖頭苦笑,“身經百戰都未必處理的好,更何況是你呢。”
“是啊,我是很難。”他有些笑不出。
對于他可能喜歡別人這個信息,她的反應如此坦蕩,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李沐陽忍不住苦笑。
“嗯……”陶箏盯他一眼,笑容漸漸收斂,垂眸盯著面前的桌沿陷入沉思。
李沐陽又忽然有些心慌,怕她深思細品后,發現什么。
真是自掘墳墓。
喜歡,讓人變得不體面。
在陶箏沉默的時間里,他開始思考要如何揭過這個話題,恨不能擁有一個月光寶盒,讓時間回滾到他忍不住傾訴的前一秒,告誡自己閉緊嘴巴,藏好了所有情緒。
可話已出口,他如坐針氈。
作者有話說:
◉ 38、苦戀
四周用餐的年輕人漸少, 夜更深了。
陶箏終于抬起頭,李沐陽干巴巴的想要轉移話題,她卻開始認真的回答他問題。
“先考慮兩個人的個性吧, 如果你不了解那人, 就先以朋友的身份接近和相處。了解以后,你要非常理性, 非常負責任的去思考兩個人是否合適。
“如果真的在一起了, 你們是不是真的能好好相處下去。有共同愛好嗎?你講的話她都能聽懂嗎?她講的話, 你能聽懂嗎?能互相理解、尊重和支持嗎?她能發現你連自己都未必發現的優點嗎?你能發現她的嗎?
“你不能讓她覺得你是個好人就在一塊兒, 她得認可你,懂得你是靈魂有趣的人。不然感情被生活沖淡后,現代的男女關系是很難維系的。尤其你的工作注定了你的生活必然十分奔波, 如果沒有對你的愛的支撐, 她未必挨得住孤獨。
“另外,面臨你工作特殊性的現實問題,你能為她做什么呢?或者,她有沒有可能在你拍戲時跟隨你、陪伴你呢?她能懂你工作的特殊性嗎?”
陶箏說到這里品了品, 發現談穩定的戀愛, 對于演員來說還真的不太容易。
“……”李沐陽沉靜的看著陶箏。
她怎么會知道,她所說的那個‘這個女人’其實就是她本人。
“……你們雙方對愛情、對婚姻的最主要需求, 是否能對得上?
“你要考慮很多因素,以確保她離開另一個男人后, 你能對她的幸福負責。而不是讓她失去一個比較穩定的關系后, 也沒能得到幸福。到時候她會恨你, 你也會痛苦。
“對待感情, 還是盡量謹慎一點吧。”
她斷斷續續說了很多, 李沐陽一直專注望著她眼睛, 沒有插一句話。
陶箏停下后見他表情如此嚴肅,忍不住問:“會不會我的愛情觀太老土了?年輕人是不是更傾向于愛就果斷追……之類的?”
“沒有。”他搖頭。
“那你干嘛這樣看著我?”陶箏單手虛握成拳,撐住自己下巴。
“你是回答別人問題,最認真,最誠摯的人。”他眼神里透著的原來是感動,被她對待他人時的態度所感動。
“哈哈哈,是嗎?謝謝夸獎,我們三好學生都這樣。”陶箏莞爾。
她還沒說完,插科兩句,又繼續道:
“如果你非常非常理智的思考過了,覺得兩個人不合適,那就別擾亂她的生活,自己消化掉自己的情感吧。
“如果你得出的判斷是,真的非常非常有機會成為很契合的愛人。
“你審視過自己,也的確很認真,不是被性-欲沖昏腦的一時興起——”
“絕對不是!”他忽然開口,第一次打斷她。
表現的甚至有些急迫,仿佛絕不允許任何人輕率評價他的感情。
陶箏怔了下,才微笑道:“……那你就可以去表白了。
“你告訴她,你喜歡她,很認真,讓她自己做選擇吧。
“放棄過去的戀情,追求新的可能性,給你們一個機會。
“或者拒絕你。
“都痛痛快快的來一個了斷。”
“……”李沐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她,仿佛她說的話是什么驚天之言。
他垂眸想了想,才有些干澀的開口:“你是說,我可以去追?不用怕對方有男朋友?”
“當然。”陶箏笑了笑,又警示道:
“不過,你表白后,如果她覺得自己跟現在的男朋友的確不太合適,決定要跟你試試,那就不能三心二意。
“她得立即跟男朋友分手才行。
“你千萬不能讓自己陷進被她腳踏兩條船的境地,你有爭取自己幸福的權利,但要光明正大的競爭,不能存哪怕一點僥幸心理。
“不然,就要萬劫不復了。”
“可不跟我試試,她怎么知道我們倆合適不合適,怎么敢跟現在看起來很穩定很優質的男人分手呢?”他眉頭鎖著。
“那就是她的問題了,你多給了她一個選擇,但也要明確這是個不可兼容的選擇。
“她已經多了一條路可以走,就不能太貪心,又想要更合適更優秀的,又想要絲毫風險不冒,這對你對她現在的男友都不公平。
“你認真的思考過了,做了成年人該做的事,也承擔了成年人的責任和義務。
“她也要承擔自己的選擇帶來的一切。”
“……”李沐陽望著她,心激烈的狂跳,耳朵燙的仿佛兩個烙鐵,大腦卻格外的清醒。
他雀躍又忐忑,雙手攥拳,得寸進尺的發問:
“那如果……她不是有男朋友,而是已婚呢?”
陶箏一愣,眨了眨眼,苦笑,“魔鬼難度中的魔鬼難度?”
“……是啊。”他顯得有些虛弱。
沉默想了一會兒,陶箏忽然冷嗤一聲。
已婚又怎樣呢?
神圣嗎?
不可侵犯嗎?
還不是說離就能離了。
在幸福面前,那張證不是不值一提嗎?
什么婚姻是兩個家庭的事,要對兩個家庭負責什么的……都是扯淡吧。
當今社會,誰要對誰負責呢?
只有自己能對自己負責吧。
如果很愛對方,無法失去對方,那就好好對待對方,讓對方離不開你,讓對方哪怕在面對選擇的時候,也會選擇你吧。
如果在婚姻中,另一個既不珍惜,也不經營,那就活該在選擇面前被舍棄吧。
但陶箏知道,自己是因為受了婚姻的苦,才會如此三觀不正。
她不能不負責任的向李沐陽傳達這樣的東西,他是個好孩子,她希望他一直是個好孩子。
當今社會,婚姻還是很多人的保障,她不會也不能去挑戰這個東西。
于是,只笑笑,輕描淡寫說:“現代人真的還把結婚證當一回事嗎?”
想一想又忽然感慨:“以前女性得不到更好的教育資源,得不到更好的工作機會,總是被選擇方。自從毛爺爺說女性頂得起半邊天,慢慢的,我們女人也終于站起來了,有選擇的權利了?”
婚姻不應該是阻礙人追求幸福的門,應該是一條幫助人追求幸福、守護的路。
可主流價值觀有它存在的道理,陶箏不能以己度人,更不會去挑戰主流道德觀念。
她還是沒能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問:
“那個女人在婚姻里幸福嗎?”
“……”李沐陽搖了搖頭。
“現在不幸的婚姻怎么這么多……”陶箏苦笑。
“她會離婚嗎?”她又問。
“我不知道。”他如實答。
“你把我也難住了……”她嘆氣,“怕承擔道德的指責嗎?”
“怕吧,怕的很多……”他想了想,苦笑道:“我不怕被罵,可我更怕她會承受社會的指責。我不能讓她陷入那樣的境地。
“我更怕她可能根本不喜歡我,哪怕離婚了,也未必看的上我。
“我年輕又一無所有,成熟些的女性,好像總是會把年輕男人看做是孩子,我怕她把我的愛情當成笑話。”
他怕她以為這不過是他的一時性-沖動,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其他人或事物吸引走目光。
他怕她這樣想,怕她以為他的愛戀是短暫不真摯的。
如果她真這么認為,那么她就大錯特錯了。
但,萬一就算她知道他是認真的,仍不喜歡他,不想要他呢?
“……”陶箏望著李沐陽,不知道該說什么。
眉頭皺的緊緊的,她連自己的生活都一團糟,當初做選擇的時候也錯的離譜,如今哪有底氣去幫別人解答這樣的問題呢。
思前想后好一會兒,陶箏才開口道:
“戴樂樂前段時間也鬧著要離婚,說不幸福,甚至鬧到跟婆婆大打出手,可現在還是分不開,兩個人從老人那兒搬出來了,仍甜甜蜜蜜的過。
“婚姻太復雜了,她真的會離嗎?
“說不定兩個人不幸福的原因是可以解決的,很快又好了……
“人生漫長,一踏進婚姻,事情總歸復雜不止一層。
“李沐陽,你很好……非常好,但是……
“不然還是算了,選一條簡單的路走吧。”
青年眼中希冀的光,肉眼可見的熄滅。
……
去b組片場的路上,李沐陽全程望著窗外的夜,一聲不吭。
不是不開心的沉默,是一片死寂。
陶箏將車駛進停車場,熄火后,轉頭看向靜靜坐在邊上的小朋友。
她的同理心會不會太強了?
看著他這個樣子,胸口酸酸的,喉嚨里澀澀的。
“這么喜歡嗎?”她問。
聲音在封閉又安靜的車廂里顯得略微低沉,讓她這句話傳達的意味,也更嚴肅了幾分。
李沐陽轉回頭,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潤潤的,劍眉沒精打采的垂著,仿佛下一瞬便會開始默默飲泣。
“……”陶箏眉頭緊皺,看著他的樣子長長嘆一口氣,帶著點命令的語氣低聲道:“過來點。”
“?”李沐陽疑惑的看她,但還是聽話的朝她湊了湊。
陶箏伸展雙臂,輕輕抱住他肩膀,手在他后腦勺上輕輕拍了兩下,像在安撫一個小男孩兒。
“打起精神來,一切都會好的。你不能沉湎在痛苦里太久,加油啊。”
李沐陽眨了兩下眼睛,鼻息間涌進她身上清雅的馨香,她鬢邊碎發搔在他下頜,讓他想要伸手撓一撓。
卻因貪戀這片刻的溫暖與靠近,不敢稍動。
又拍拍他背,她收回手臂,退了回去。
陶箏看著他傻傻的樣子,朝他微笑。雖然笑的有些苦澀,但希望能給他些許安慰。
李沐陽忽然揚眼,與陶箏短暫對視后,伸展自己更有力的雙臂,身體前傾,又將她拉回。換他擁抱住她,不那么輕飄飄,不是她那種哪怕擁抱卻仍隔著十萬八千里一般。
他抱她抱的很緊。
可那輕輕的戰栗,又像是在克制——他已經竭盡全力壓抑自己不要抱的太緊。
陶箏猝不及防,睜大了眼睛望著他身后黑漆漆的車廂,和車窗上投影的模糊的、自己的臉。
她還看到投影中他寬厚的背脊,和李沐陽將頭深埋進她頸窩的沉浸姿態。
她好久未與人如此擁抱,更似乎一輩子都沒被人用這般需索、無助的姿勢緊擁。
她無法控制心跳,因著這個心跳,她臉也窘的紅了。怕他識破她受他擁抱影響如此之大,她想要推開他。
可手才輕輕壓在他腰側,指尖就清晰的觸到他的輕顫。
頸側微涼,她意識到那是他的淚水。
眼眸微垂,陶箏嘆口氣,想推開他的手終于屈服,輕輕搭在他背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拍撫。
感受到她的溫柔,李沐陽抱的又更緊了一些。他沒辦法放手,無法‘算了’。
他沒辦法……
這個懷抱太溫柔,沾上了要怎么松開?
她太好,太好了。
他真的喜歡她,很喜歡很喜歡。
不是一時興起,不是性-沖動,也一點不草率。
她難道感覺不到嗎?
他已經無法自拔了。
陶箏……陶箏……陶箏……
他想要永遠這樣抱著她啊。
…
陶箏仰起頭,她快不能呼吸。
唇角忽然翹了翹,在他這樣悲傷的時候,真是不合時宜,還好他看不到。
可是這樣屬于少年人般的擁抱,實在令她覺得新鮮有趣。
令人窒息的熱情,肆無忌憚的直白的情感,真美味啊。
被他喜歡著的是誰呢?
哪怕是處在一段還不錯的婚姻里,也會因為有這樣一個赤誠的愛著她的男孩兒,而動容吧。
到老了是不是也能感慨回味一番,年輕時曾收獲過這樣甜美的愛情。
◉ 39、識破
陶箏陪李沐陽在車廂里靜坐了好一會兒, 才讓他簽了戴樂樂委托的合同。又等到他情緒平復了,眼睛也透氣緩和到不再泛紅,才陪他下車。
她捧著他的暖水杯, 看著他裹緊軍大衣, 像個熊一樣沉默的走在身側。
莞爾,她將他平安交給執行制片, 托對方好好照顧李沐陽, 這才拍拍他手臂, 跟他告別離開。
李沐陽站在原地一直望到她背影看不見了才轉身, 對上執行制片探究的目光,他繃直唇線,有些不悅。
執行制片本來想開句自來熟的玩笑‘怎么?舍不得媽媽啊?’, 但瞧他這個眼色, 就還是忍了回去,拿出副沉穩可靠的微笑表情,帶他進片場。
……
陶箏剛坐上車,就收到了李沐陽的微信:
【不好意思, 陶老師, 讓你幫我消化情緒。】
【真的非常抱歉,我有點情緒化。】
【謝謝陶老師這么晚來接我, 還帶我吃夜宵。辛苦了,回頭一定請你吃更好吃的東西, 好好補償你~】
【今天我說的事】
【陶老師就假裝沒聽到吧, 拜托啦。】
她點開看的時候, 對話框上方還顯示著‘正在輸入’狀態, 陶箏仿佛看到李沐陽揪著自己頭發抓狂大叫, 悔恨自己在她面前丟臉的畫面。
忍俊不禁。
這家伙心理負擔到底有多大, 哭了一下,訴了些苦而已。
之前第一次碰到一塊兒喝醉的時候他說了更多胡話,做了更多奇怪的事,也沒這么糾結啊。
怕他郁結,她不等他一直編輯的文字發過來,就啪啪啪敲字回復:
【今天發生什么了?不就是我在a組片場接你到b組片場,順便一塊兒吃了頓很好吃的麻辣燙嗎?】
【還有什么別的事兒嗎?我怎么不記得了?】
【好好拍戲吧,把精力放在工作上,小伙子。】
【早早拍完,好回去睡個好覺。】
【加油油~v~】
對話框上的‘正在輸入’終于消失了,陶箏噗嗤一聲笑。
太好猜了,這家伙透明的像一張紙,什么東西都寫在上面,讓人看的明明白白。
【陶老師是全世界最最好的人!】
【全世界最可愛!】
【陶老師萬歲!】
李沐陽又連發三條。
陶箏被逗的直笑。
【好了,我開車了,不回了哦。】
【吼!注意安全!】
李沐陽發完這一條,看著上面自己發的幾條,他還想說‘陶老師的擁抱全世界第一’,但這又是不能說的話了。
他對她有太多不能說的話。
真想跑出去再坐上她的車,一直跟著她,做什么都行。甚至想變成她的一個物件,可以揣在她兜里……
愛讓人卑微。
陶箏果然沒有再回復,他于是翻回去又讀了一遍兩人自加微信起發過的所有微信,然后揣著這份意猶未盡,不甘不愿的收起手機,拿出劇本,把已經背熟的內容又看了幾遍。
……
陶箏把李沐陽送達的時候才一點出頭,微信敲了下戴樂樂,對方果然還在公司。
她左右順路,干脆先將合同給戴樂樂送過去,這樣明天上午她就可以在家補覺,不用急著往公司趕了。
戴樂樂拿到合同先是一頓千恩萬謝,然后才告訴她,陳書宇來過了。
陶箏知道,她看到自己手機上有他的未接來電和微信,她只是不想糾纏,希望他冷靜一段時間,然后接受這件事,兩個人能和和平平的把證領了。
“行,我回去睡覺了。”像拍李沐陽一樣拍了拍戴樂樂,陶箏托著疲憊的身體又繼續開車返程。
腦子渾渾噩噩的往陳書宇在的那個家里開了一段兒,她才忽然回神,懊惱訕笑,前方路口掉頭,改駛向長寧區的小窩。
電梯門敞開的瞬間,陶箏累的只想沖向自己的小床,澡也不洗,先睡一覺。
但杵在她門口的男人驚了她一跳,使她困意盡散。
陳書宇捏著自己的眼鏡,正疲憊的揉眼。
瞧見她的瞬間,他先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狀態,收斂起疲態,戴好眼鏡,才看著她開口:
“陶箏。”
“書宇……”她聲音有些啞,望著他的時候心里已經不太有怨恨,更多的是無奈和酸澀,“你怎么在這里?”
他該不會從她公司離開就趕過來了吧?就在她門口站了幾個小時?
“我看見你的東西都被搬走了,就過來了。”陳書宇聲音也沙沙的,顯然誰都不好過。
下意識想開門喊他進去歇歇,怕他累到,怕他不舒服。
可轉瞬又扼制住自己這份慣性的關心,她沉默了一會兒,才倦倦道:
“書宇,我累了,我只想睡覺。”
“跟我回家吧。”他眉心聳起,透出幾分祈求。
“那里已經不是我的家了。”陶箏眉心緊鎖,“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很有誠意,可我也并不是在跟你鬧別扭,以此換取你的關注。我已經想的很清楚了,我們不合適,沒辦法再走下去了。我不想看見你受苦,可也不想接受你的提議。書宇,別太讓我為難,好嗎?”
“……”陳書宇想說的話,似乎都被她猜透了。
不用他說,她已經堵住了他的口。
“這世上有什么過不去的坎兒呢?夫妻兩個人要相伴一生,在這漫長的路上,偶爾經歷一些波折,難道就要放棄了嗎?”陳書宇心在往下沉,但也并沒有真的完全屈服。
他也并非是一個會始終被別人牽著鼻子走的人。
盯著陶箏,他走向她,苦澀的揉了揉眉心,啞著嗓子道:
“我知道,在人情世故上,我是個很笨拙的人。
“但陶箏,我始終是愛你的,這5年在情感上讓你孤獨,我很抱歉。
“但我并非故意冷落你,很多事我從小到現在都沒學會,就像……如何表達情感,如何體貼溫柔,如何讓自己的妻子感到幸福與溫暖。
“我父親是個很沉默的人,我眼中的幸福婚姻是我爸媽的樣子。到現在才知道,在你眼里并不這樣。
“不知者無罪,陶箏,我最近一直在閱讀關于情感的文章和書籍,也在自省和學習,你總要給我一個機會。
“過去5年,我并不是不改,只是我不知道應該改,可以改。”
他長長吸一口氣,仿佛說這段話已經耗費掉他全部的體力。
“……”陶箏抿緊嘴唇,過去5年,她無數次的跟他詳談,提出他可以如何陪伴她,如何與她談心……也不斷的詢問他需要什么,她能為他做什么。
心里是很篤定的,知道他這番話并沒有完全的實事求是。
可陶箏還是有些被他說服,有些動搖。
以前她雖然做過許多許多努力,可他或許是未被點醒,如今他真的醒了,說不定未來真的會變好。
可……她人生有多少個5年啊。
她給他和他們機會,這個社會真的會一直給她重新開始的機會嗎?
再等5年,她就三十四五歲了。
現在重新開始,她還年輕,也沒有真的被這段婚姻打的垂頭喪氣。
可再過5年,如果她仍把大部分精力放在他身上、放在這個婚姻上,卻還是沒能挽救這段婚姻,她還有力量重新開始嗎?
也許,她原本可以用這5年專注事業,創造更大的價值,更好的未來。又或者去經營另一段感情,獲得真正的幸福婚姻,找到自己的靈魂伴侶……
另一方面,她放棄這段婚姻,萬一事業沒能拼出來,也未找到比陳書宇更合適的人選,怎么辦呢……
陳書宇的一席話,又將她拉回彷徨和恐懼中。
未來是最磨人的,選擇也是。
沒有人能堪破結果。
可人又如此的渴望幸福,如此的害怕不幸。
陶箏垂眸站在原地,久久的沉默。就像面對李沐陽的問題,她也沒有答案。
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辦啊……
忽然感到冷,她緊了緊大衣。
活在這個世界上,人原來是這樣孤獨的做著選擇,這樣孤獨的面對著黑蒙蒙的未知。
“我累了……”她只能重復這句話。
“跟我回家吧,阿箏。”陳書宇再次堅持。
陶箏忽然就生起氣來。
差一點又被他的話帶偏,他好像總是能將自己無視他人感受的霸道隱藏在溫柔之下。
他說他不通人情,卻又如此的善于利用他人弱點。
他說他會改,可他不還是看不出她此刻的疲憊嗎?
不還是堅持要一切按照他預想的去發展嗎?
他不尊重她此刻急需睡覺的糟糕狀況,沒有考慮過當下對她最好的選擇,是開門進屋直接睡覺,而不是跟他跨越城市千里迢迢去他的那個家。
心猛地下沉。
她直直走向他,卻不是屈服了他,而是直接無視他,將手指按在指紋鎖上。
滋啦啦聲響,她抬起頭,“請讓一讓。”
“阿箏!”陳書宇語氣中復又帶了懇求。
“我累了,書宇,我已經說了太多遍,我累了……”她低著頭,沒有去看他,只語氣平平的不知第幾次強調。
“……”
“……”
無聲對峙1分鐘后,陳書宇才咬緊牙關讓開路。
陶箏拉開門,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房間,然后迫不及待的關上了門。
心里發酸,但眼眶干澀,沒有淚流下。
她無聲的將包丟在一邊,沒有將大衣掛在衣架上的力氣,便只是脫在地上。
一路脫,一路到床邊,她軟趴趴倒在床上,在黑暗中拱拱拽拽的鉆進被子,裹緊自己。
面前忽有亮光,她才發現自己還攥著手機。
亮起的屏幕上顯示出一行字,她心原本一緊,怕仍是陳書宇的懇求或者指責,卻只讀到【陶老師,到家了嗎?】
她眨了眨眼,輕微動動手指,解鎖手機后點進去。
是李沐陽的問詢。
【已經睡了嗎?】
青年顯然很糾結,想要知道她到底有沒有安全到家,又怕她是太累直接睡了,會打擾她。
陶箏苦澀的五官終于略微舒展,遲緩的編輯:【到了】
既沒有力氣多做交代,也沒有心情多關心他一分。
青年卻并不在意她回復的敷衍,認真編輯了個快樂的表情,秒回:【晚安,好夢~】
陶箏沒有回復,任屏幕自己熄滅,倦倦的閉上眼,慢慢入睡。
陳書宇是否還在門外,接下來會如何做,包括其他任何人如何,她都沒有力氣去關心了。
她要自私的睡覺。
什么都不管。
◉ 40、一抹光
毫無經驗的初戀是迷人的。
它承載了李沐陽對愛情所有的憧憬, 一旦啟動,積攢多年的沖動都會化成力量,灌注全身。
涌動涌動, 總要找到發泄口噴薄。
凌晨打車路過公司門口的時候, 李沐陽本來已經很累很累了。
可在自家小區門口下車,仰頭看到銀杏葉撲朔朔落, 他被大自然靜悄悄的悠然美到, 攏了一懷銀杏葉, 又跑回公司。
硬紙卷成卷, 膠帶固定,再用Eve的剪刀把底剪平。
然后將銀杏葉從小到大,從上到下, 一圈一圈粘在硬紙卷上, 于是逐漸成為一棵金色銀杏葉做成的圣誕樹。
完工時,太陽初升,熹微的光透進辦公室。
他居然一點不困。
捧著銀杏圣誕樹,他悄悄走進陶箏辦公室, 將它放在了她電腦邊, 希望她看到的時候,會感受到這份自然之美, 和她被人喜歡著的這份善意。
他又將自己挑出來的最美的一片銀杏葉,端端正正的放在她合上的筆記本電腦上。
葉片擋住logo, 很漂亮。
李沐陽走到她辦公室門口, 回頭望一眼, 被朦朧朝陽照射著的她的辦公室, 有種神圣的美。
他于是掏出手機, 選好構圖, 認認真真拍下一張照片。
躡手躡腳拐回自己座位,他才敢大口呼吸。
捧起之前由陶箏送來的保溫杯,一口氣猛灌,喉嚨潤了,但亢奮情緒仍未被稀釋。
他在桌邊往復踱步,恨不得一直在辦公室熬到她來公司,親眼看看她發現小圣誕樹時的反應。
但他又努力壓下這躁動,耳根滾燙的熱度隨著他長呼長吸得到緩解。
心里忽然又害怕看到她發現圣誕樹的樣子,萬一她沒有特別開心,他該多失望。
他又捧起保溫杯,奈何里面已經干涸。
于是又快步走到飲水機前,咕咚咕咚的灌滿,再仰頭咕咚咕咚的喝。
期待化作緊張,可唇角居然還是翹著。
他撓撓短發,發現額際潮潮的,劉海都被打濕。
隨手撿起桌上剪裁剩下的硬紙片,他對著發際線呼扇兩下。
平復半晌,這才獨自傻笑起來。
這是屬于暗戀的快樂,因為默默付出,因為幻想對方因此覺得愉悅,就幸福無比的快樂。
自己像個小學生,莫不是個傻子吧。
匆匆整理好桌面,剪刀和膠帶放還Eve桌上,剩下的銀杏葉他統統捧回懷里,要毀尸滅跡,不能留在辦公室里。
可這一捧金燦燦的,在陽光照射下多美。他又突發奇想,拐回陶箏辦公室,整理了下她桌面,將小圣誕樹放在空處,銀杏葉堆在它身周。
金燦燦一團,美不勝收。
李沐陽如孩童般燦爛的笑,對自己的作品無比滿意。
這才心滿意足,踏著輕快步伐,背回自己的包,裹著軍大衣逃離現場。
結果在走廊碰到戴樂樂。
“你怎么在辦公室?”她驚詫,探頭往榮箏工作室里看,里面熄了燈,只有白蒙蒙的日光,空無一人。
他連妝都沒卸,又跑回來加班?
李沐陽一時梗住,大腦一片空白,心砰砰砰亂跳,像做壞事被當場抓包。
緩和幾息,才回神道:“回來取個東西。”
“才下工啊?”戴樂樂看了眼時間,都早上七點多了,“今天只有傍晚一場戲,回去好好睡一覺吧。”
她疲憊的打了個呵欠。
李沐陽忙應聲,隨口寒暄兩句,便道一句拜拜,匆匆離開。
戴樂樂看著青年背影,莫名覺得他像是逃走的。
而且,他遇到什么好事兒了嗎?
明明拍大夜戲肯定累的要死,他干嘛一直滿臉的笑,收都收不住的開心?
……
……
陶箏一覺睡的昏天黑地,醒來時已是12點半。
手機屏幕正亮著,是周司令的電話。
她一激靈,忙接起來,一開口才發現自己聲音啞的像病了。
周司令愣了一下,先詢問她身體狀況,才說正事兒。
他要出差去北京,發行那邊要見平臺的人,但是對于內容還想請陶箏親自去介紹。
明天出發,呆3天,陶箏應下來,掛斷電話后忽然有些恍惚,剛才周司令說是誰陪她一起去北京來著?
除了發行的人還有個……
撓撓腦袋,是李沐陽嗎?
讓平臺買劇的人見見已經定下來的主演?
頭痛欲裂,又栽回床上。
陶箏披頭散發,嘴唇上還有昨天的口紅。
只懶散了一會兒,就咬著牙從床上爬起來去洗澡。
成年人的世界,閑時可以迷茫的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忙起來又能仿佛全世界的麻煩事兒都等著她一個人去解決。
她既沒辦法全心只處理工作上的事,也不能專注于思考婚姻和未來的路。想細細的拆分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去處理每一件事,去關注每一個人的情緒。可人的精力有限,常常不是你去安排自己的生活,而是各種大小事在推著你往前走。
陶箏感到了責任和壓力的沉重,但也只能肩負著。想要盡快甩脫其中一件,但陳書宇顯然也并不準備放過她。
洗漱打扮一番,她立即出門,開車直奔公司,根本無暇看一看沿路黃了的銀杏,或開始撲朔朔落葉子的梧桐。
直到踏進自己獨立辦公室的一瞬,她情緒所處的密不透風的暗室,終于射進一束光。
活躍又溫暖,燦爛又熱烈。
下午的赤芒大喇喇照進她辦公室,桌上金光一片。
令人快活。
這銀杏落葉造的小景和圣誕樹,是誰給她的禮物?
轉頭打量埋頭工作的小高幾人,她開口:“這是誰搭的啊?”
手指著圣誕樹和落葉,她表情中的陰郁部分被驅散,不自覺露出個輕快的笑容。
“不知道,什么啊?”小高伸了個懶腰,走到陶箏辦公室門口探頭往里看,隨即贊嘆:
“喔~好可愛啊,這么浪漫的嗎?”
“不是我。”Eve也站起身探頭。
“更不是我。”小白走過來,扭了扭脖子,“我早上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它了。九點半就在了。”
“難道是保潔阿姨堆的?”陶箏異想天開。
“看不出來啊,阿姨心里還住著個少女。”小高做出驚嘆表情。
陶箏站在辦公桌前,左左右右的欣賞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筆記本上還有一個顏色最金、形狀最完美的‘葉王’。
她捏起來轉了轉它,多少年沒有這種孩子氣的心境了?
把落在地上的漂亮葉子撿回家,做成書簽。
欣賞一只長的最生機勃勃的草,放下工作和心事去靜待夕陽落山,細細品味夕陽每一秒鐘不同的美。
追逐蝴蝶,捉蟬,陽光好的時候去踏青……
仔細的將葉子夾在本子里,她托腮坐在辦公桌后,欣賞桌上的一團秋色。
心情逐漸平靜。
是誰呢?
慷慨的送了她一捧小確幸,讓她得以在焦躁的生活中,獲贈金燦燦的快樂。
站起來繞到辦公桌另一邊,她找了半天角度,才拍下最滿意的一張照片。
然后又興致勃勃坐回去,打開朋友圈,附上照片,開始撰寫文案。
“陶老師,不是保潔阿姨堆的,她說早上八點多過來的時候看到這些落葉,差點當成垃圾給你收走。”小高探聽到了最新線索。
陶箏‘哎’一聲表示自己聽到了,隨即便扯下一張便簽,寫下【請不要收走這些漂亮的葉子】后,將之貼在‘金色圣誕樹落葉’造景前,以此懇請保潔阿姨手下留情。
靠著這造景,她又有了許多能量。
審讀過小高他們最新的進度,提出修改建議和方向后,她又叮囑Eve把項目大綱精修一遍,整理好Slogan和一些內容介紹。
又讓Eve跟戴樂樂要了李沐陽的吹牛版演員介紹,然后開始趕制PPT需求。
下午3點多時,需求弄好了,轉交Eve做個簡單的PPT。
這樣陶箏見平臺大佬的時候可以直接拿著PPT做更直觀的介紹了。
一切搞定,她又抓緊寫后面的分集。小高、Eve他們也根據陶箏的指示推進手頭工作,整個團隊都忙的不亦樂乎。
只有桌案上的小圣誕樹,一直靜靜的,享受陽光,享受微風。
……
……
李沐陽工作間隙,多次想把早上自己拍的小圣誕樹照片發給陶箏,顯擺顯擺這是自己做的,但又很害怕被她識破這棵小樹背后,那見不得人的情感。
于是老盯著她的對話框發呆,直到下午三點多,他偶然間點開朋友圈,發現她最新那一條:
【我被天使眷顧了嗎?好多好多片金葉子啊~】
配圖是下午陽光照耀下更燦爛的銀杏葉圣誕樹和葉子堆。
李沐陽的心也被燦爛到,笑容忽然就張揚起來,怎么也收不住。
方才拍戲時還憂郁的令人心疼,這一會兒卻明朗朗的耀眼。
幸福的臺風刮過,把他正扮演的角色身上那股悲情全吹跑,只留下滿滿漲漲的快活。
大灌半壺溫水,他整個人都飄飄然了,面頰熱騰騰的,一層讓他顯得蒼白的粉底都壓不住那紅潤。
又一場戲結束,副導演拿著飛頁卷成的紙棒指著李沐陽,喊道:
“小李啊,到你了,來來來~”
“來了。”李沐陽應聲,收起手機站起身。
副導演本來已經準備好轉身去喊別人了,忽然被李沐陽這一聲‘來了’鎮住。
喔嚯,好中氣十足,好洪亮啊。
這是剛喝了一壺白酒,還是灌了一箱紅牛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