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 141 章
紀宅里的侍從一部分是祁遇詹采買的, 一部分是時未卿的陪嫁。
陪嫁侍從都是何樓親自教導,里面有幾人是紀二安排的人,從他們口中得知時仁杰沒有插手, 那些侍從就被留下了。
成親那日紀二也沒有離開, 方頭領則是到林園將護衛掉調了過來, 由他負責紀宅的守備,護衛頭領的工作又落回了他身上。
這三日主院由方頭領親自守著,他在這期間心里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從疑惑到不可置信到僵硬再到麻木,最后流露于面的只變成了比之前更冷更凜冽的神情。
祁遇詹早上出院門看到這個模樣還疑惑地問了一句,是否宅內發現了什么棘手的問題。
得到否定的答案后,祁遇詹便沒再關注他,只是喚方頭領進來取信時還是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他放低聲音道:“幫我把這封信送到布政司衙門。”
“是。”方頭領聽到內間均勻的呼吸聲,也降低了音量。
祁遇詹遞出信就轉身走向內間,沒看到方頭領離開前也看了他一眼, 他一眼可以說是滿含復雜之色。
不多時, 開關門的聲音在外間響起。
祁遇詹已經坐在床邊, 看著時未卿睡得紅潤的臉頰, 俯下|身親了親。
他將手指放在時未卿的頭頂,替他整理睡得凌亂的發絲, 用手指都梳順后,祁遇詹剛要脫鞋陪著時未卿躺著,門外又有了聲響, 是很小聲的敲門聲。
他走出去打開門,看到了去而復返的方頭領。
看著他沒有任何變化的表情, 祁遇詹問道:“出什么事了?”
方頭領雙手舉起手里的紙條,道:“屬下剛到大門, 碰到了封侯爺的人來送消息。”
他又補充道:“那封信也交給他了。”
這個時候送消息給他,是黃州漕糧有了發現?
未免還有消息要送,祁遇詹沒讓方頭領離開,直接拿起紙條打開了。
快速看完之后,祁遇詹有了答案。
他猜的沒錯但也不完全對,消息里三言兩語說了黃州有漕糧的線索,但沒有找到位置,而凌非何和封單明也都在今日上午相繼回了梧州。
這張紙條的目的是告訴祁遇詹,他讓暗兵臺查印記之事有了消息,紙上一兩句說不清楚,想要他去一趟。
“晚上我去一趟布政司衙門。”
將紙條收進手里,祁遇詹囑咐一句便讓方頭領離開了。
懷里抱著心上人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天便暗了下來。
祁遇詹支起身體,看著時未卿睡得香沉,沒有一絲醒過來的跡象。
原本他打算等時未卿醒了和他一起去布政司衙門,但現在人沒有醒,他有不舍得再把人叫起來。
祁遇詹放輕動作起身,倒不如趁著這會兒快去快回,在時未卿醒來之前趕回來。
也免得印記之事出了差錯,是要找他再了解情況,而不是有了結果,讓他失望。
換了一身夜行裝備,祁遇詹又囑咐了方頭領一些事,提氣躍上屋頂向外奔去。
時仁杰沒有在紀宅里面安排人,外面卻安排了死士盯著,之前祁遇詹與封單明打過招呼怎么辨認,那些死士就如形同虛設了。
輕松地避開那些人,在夜色的遮掩下,祁遇詹加快速度很快到了目的地。
看到推開門走進書房,凌非何就叫人喚了查印記之事的負責人進來。
祁遇詹摘下面巾,挑了挑眉,“這么急?”
“有人等你一下午了。”
封單明看著祁遇詹一臉的饜足,是個有經驗的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當然也包括在內。
想起自己一收到心上人消息就急吼吼地甩開黃州那些人,追回了梧州,然而到現在他連心上人的一個手指頭都沒摸全過,只在遞東西時摸過指尖。
再看春風得意的某人,人和人的差距要這么大嗎?封單明心里不平衡的發酸,心理也難免捎帶了一些,故意說話留半句。
祁遇詹沒注意到語氣,只以為他們二人等了一下午,他疑惑地想,不是他們讓他晚上來的嗎?
“誰等我一下午了?”
凌非何剛要開口解釋,卻被封單明一個眼神阻止了。
他不知道封單明想什么,垂下眸子,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轉口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看樣子也不是他們二人。
既然這么說,祁遇詹也就真的不想問了,反正一會兒就能知道,他坐了下來。
這副從容淡定的模樣看著封單明眼里就不那么舒服了,他也沒再什么小動作,做為暗兵臺統領這點肚量還是有的,封單明咬著牙根的想。
沒過多久,祁遇詹沒見過的一個暗衛走了進來,他身后還跟著當初跟去都城一起查證的蘇然。
那個暗衛是二衛的副衛長二三,在都城查左丞相家奴就是由他負責,他已經把查到的事情都稟告了封單明。
現在他過來主要稟告的對象就是祁遇詹和凌非何。
二三走到中間對著三人行了禮,道:“屬下查到郡王所說的印記卻為左丞相家奴手臂上的,與那張紙上的差異也一模一樣。屬下順著那些家奴查到了左丞相做的很多事情。”
祁遇詹聽著二三詳細的稟告,發現那些事有的有證據,有的無證據,而且所有加起來也不足以左丞相傷筋動骨。
例如他說的其中一事,左丞相因一四品官員誣陷他通敵賣國,結果那四品官員卻因左丞相自證被查出貪贓枉法,最后獲罪被抄家問斬了。
罪責再大,沒有證據也沒有用,何況現在已經無法辨別那個官員說得是真是假。
索性在座的人都知道扳倒左丞相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心里早已經有了準備。
祁遇詹把視線放在了中間的蘇然身上,開始他以為封單明說的等他的人是二三,現在對上蘇然的目光才發現,等他的人應該是這位。
“是蘇然找我?”
祁遇詹看著凌非何,話音剛落,就聽到前方發出“噗通”一聲,他轉頭看向聲音來源,發現是蘇然對著他跪了下去。
祁遇詹再次看向凌非何,皺起了眉頭,“這是做什么?”
凌非何也是明顯一臉頭疼的模樣,嘆了一口氣道:“讓他跪吧,不跪他心里不安。”
看來這位老鄉也遭受了這個場面,祁遇詹展開了眉頭,道:“有什么事你說,能幫得上忙的我不會推辭。”
蘇然一臉激動地向前膝行了兩步,祁遇詹想著剛才那一聲都替他覺得疼,在他開口前,說道:“前提是你起來說話。”
蘇然一聽,沒有遲疑立即站了起來。
祁遇詹大致猜了一下蘇然為什么找上他,應該是和那個印記有關,這件事他知道不少,而且也要查的徹底,看看當年參與進那個案件的都有誰,不管是誰,他一個都不會放過。
這也是他沒拒絕蘇然的原因,只是他疑惑,既然他已經查到了左丞相就是仇人,為何還會有如此反應?
余光掃到凌非何在袖口沖他比的大拇指,能讓他那樣的人,應該不是簡單幾句就能說完的,祁遇詹用手指了指自己下位的椅子,道:“坐吧,有什么事慢慢說。”
蘇然頓了一下,看了眼凌非何,見他點頭后,腿腳有些慢地走到椅子前。
這短短的距離,蘇然不只是因為膝蓋才走的慢,他還在心里組織語言。
坐下去后,祁遇詹聽著蘇然開了口,“我有一個兄長,他是江湖人士靠給人尋物從未失手而聞名,有一天我不在家,回來后鄰居和我說家里出現了一群人,為首的聽兄長說是個朝廷的大官,那個官員讓他根據一張紙上的圖案找幾個人,當時兄長告訴我,做完這單,他們就可以離開更換姓名過上穩定的生活。”
說到這蘇然哽咽了,他緩著氣息停了下來。
聽到這,祁遇詹對這個人隱約有了猜測。
耳邊又響起了蘇然的聲音,祁遇詹聽他克制著聲音,繼續道:“我高興地期盼著,但兄長這單做得艱難,幾個月也沒有線索,還經常負傷回來,又過了三個月,兄長帶著好消息回來,笑著對我說我們可以離開了。
我們剛收拾好,我去和鄰居告別,剛翻墻回去,發現家里突然出現了幾個人,兄長詢問他們那位官員還有什么事,他們一句沒說,便驟然對兄長下殺手,兄長沒有防備被刺中要害……
我藏在墻角草垛里,用自己兄長教我的閉息,親眼看著兄長沒了氣息。
但那幾人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到隔壁將鄰居全部都滅了口,只留下了我一個人。”
蘇然紅著眼眶,握在扶手上的手指用力到青筋暴起,他咬緊牙根語氣突然變狠,“那年我還小不知道那官員的姓名,只記得他的模樣,出師之后我苦尋這位官員,后來終于知道了他是誰。”
“是時仁杰。”
不用他說,祁遇詹已經猜出了那個官員是誰,之前他一直以為蘇然的仇人是左丞相,現在看來,書中并沒說錯,他真正有仇人是時仁杰。
“是,就是時仁杰,我想不通當年到底發生了什么,時仁杰才要轉身就翻臉,對兄長下殺手,還要對鄰居也滅口。這些年一直都沒有線索,我本以為這次通過印記可以查到些什么,結果只知道時仁杰要查的人是左丞相的家奴,還是沒有查到當年真相。”
蘇然松開用力的發抖的手,“噗通”又跪了下去,后面還跟著“咚”的一聲額頭碰地的聲音,他跪伏著道:“這個印記是郡王從時仁杰那發現的吧,我沒想郡王做其他的,只是想請郡王幫我接近時仁杰,我自己去查清,替兄長報仇,再還他一份明白。”
第142章 第 142 章
祁遇詹看著蘇然開口問道:“當年時仁杰拿給你兄長那張紙上的圖案, 就是你那日說得紅色印記?”
蘇然搖頭,“時仁杰拿的那張我沒有看到,我看到的是兄長拿回來的圖案。”
祁遇詹沒有得到肯定的答案, 他心里的猜測也有了答案。
如果他猜得沒錯, 時仁杰拿的就是時未卿記得的青色印記, 經蘇然兄長查探后,他帶回了真正的印記,時仁杰根據此確定了當年那個案件中的匪徒就是左丞相家奴。
事情到了這里, 他不敢再查下去,又怕蘇然兄長走漏風聲,讓左丞相順著痕跡查到他,時仁杰便將人去滅了口。
時仁杰怎么也不會想到,當時會漏掉一個活口,他更不會想到,就是這個活口拆穿了他竭力掩蓋的事實。
不管是殺害紀林的幕后指使是左丞相, 還是他明知兇手卻當做不知, 還百般阻撓時未卿查明真相, 這些時仁杰都再也掩藏不住了。
祁遇詹也沒想到, 時未卿苦尋多年的真相就在這么機緣巧合的情況下被揭開了。
蘇然還在額頭抵著地虔誠地乞求,祁遇詹視線看向他瘦弱卻挺直的脊背。
這么近的距離, 他似乎感受到了他的不甘和執著,對任何線索也不會放棄,哪怕只有一丁點希望, 就如同時未卿這些年所經歷的一般。
“起來吧,蘇然。”祁遇詹俯身伸手扶起來蘇然, 此時他的目光落在蘇然還年輕的面容,然而他的眼睛看的卻不是他, 祁遇詹似乎在透過他看著另外一個人,“我已經知道了,我告訴你當年真相。”
不想暴露出時未卿的隱私,祁遇詹隱下當年案件具體情況以及他的存在,將事情從頭到尾給蘇然講了一遍。
這些日子蘇然心里一直繃著一根弦,乍然知曉真相后心神放松下來,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又加上連日奔波,最后暈了過去。
他倒地時把房內另外三人嚇了一跳,封單明通曉醫理,看過后說了緣由,凌非何總算放下心喚人帶了下去,而后又囑咐一些細節,才回到座位上。
蘇然的事情已經算解決,看著他被抬出去,祁遇詹已然歸心似箭,他想快一點見到時未卿。
沒管凌非何和封單明反應,快速地又提了一遍賬冊可能被藏的位置就對著兩人告辭了。
看著祁遇詹離開時顯得匆忙急切的步伐,凌非何和封單明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以他們的聰明猜得出,祁遇詹對提到的那個案件在故意隱藏。
不過他們懂得尊重別人的隱私,只要不妨礙查案和扳倒時仁杰,他們不會特意打探。
封單明在凌非何收回視線后,繼續看著他,“既然找到了漕糧賬冊,事不宜遲,我今晚便帶人去看看。”
凌非何頓了一下,放下手里的茶盞,眉頭微皺,“你傷沒好……”
他也知道賬冊重要,又有些擔心封單明,語氣顯得猶豫起來。
那傷是左丞相家奴所為,這還是祁遇詹提前提醒讓封單明有了防備,才沒受重傷。
祁遇詹也是突然想起,書里封單明和左丞相家奴第一次交手受了重傷,差點忘了這件事,他趕緊讓人送消息,緊趕慢趕好在趕在封單明與家奴交手之前送到了消息。
而祁遇詹為什么這么重視,是因為封單明那次受傷就一直沒怎么養好,在殺了原身之后舊傷復發,被時仁杰看準時機利用,他抓了凌非何威脅封單明,就是因為傷差一步被時仁杰翻盤,好在應天的救兵及時趕到了,才沒讓時仁杰成功。
“已經快好了。”封單明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說著就解開衣扣,露出胸口包扎的傷口給凌非何看,“不信你看。”
凌非何先是看了一眼,驟然想起他現在的性別,立刻又轉回了眼睛,經此之后也算放了心。
他想了想,隨心道:“小心為上。”
封單明沒發現他的不自然,心思都放在了這句關心上,咧嘴笑了一聲,“放心,不會出事。”
*
祁遇詹回去時時未卿已經睡醒了。
從方頭領口中得知祁遇詹的去向,時未卿醒了之后,就在榻上看書等人回來,聽到門外的響動,他放下書穿上鞋就要出去看看。
祁遇詹步子邁的大走得又急,他推開門時時未卿只穿好了一只鞋子。
“夫君。”
時未卿坐在榻邊,直起身看見是他,喚了一聲后就沒了動作。
祁遇詹走過去,在他眉心親了親,蹲下身幫他穿好了另一只鞋子,“有沒有哪不舒服?”
“還有些無力。”
時未卿將手放進祁遇詹伸出的手掌心,順著力道站起身。
祁遇詹仔細打量了一下他的精神,發現睡了一覺之后,確實精神了許多,不再懨懨的,手便放在他的腹部摸了摸,“晚膳吃了多少?”
就他一個人再加上剛睡醒,吃得不是很多,時未卿抿了抿嘴唇,聲音放輕了一點,顯得很綿,“我沒有胃口。”
這是他最近新學的技能,每次心虛了就喜歡用撒嬌揭過,往常祁遇詹就不舍得把他怎么樣,現在就更不會了。
“再吃一點?”祁遇詹猜到時未卿不會吃多少,“陪我吃一點,我還沒用晚膳。”
一聽到祁遇詹沒吃晚膳,時未卿直接拉著他去膳廳。
膳廳離主院不遠,他們兩人到時,桌上已經擺上了食物,這是祁遇詹進院前吩咐準備的,他還讓紀二去送了一個消息。
那個消息是他今晚約林觀到林園去一趟,他有一些事情要找林觀確認一下。
用完了晚膳,祁遇詹牽著時未卿回了正房,時間差不多,開始了正事。
祁遇詹神色一正,時未卿就發現了,他坐在榻上,將茶盞放在矮桌上,等著祁遇詹說話。
祁遇詹不放心,在和盤托出之前,起身走到時未卿身旁坐下,將人面對面放在了腿上。
“是有關我的?”時未卿扶著祁遇詹的肩膀,黑眸閃動,一瞬間想了很多。
“幕后真兇有消息了。”祁遇詹頓一下,道:“與左丞相有關,你記下的印記確為左丞相家奴手臂上的圖案,你沒有記錯。”
將事情更詳細地講了一遍,等祁遇詹說完時,時未卿已經雙目赤紅,他的眼中全是恨意,“父親他知道……他明明知道誰是兇手,甚至還替兇手遮掩……在他眼里,權勢原來比我和爹爹還重要……”
時未卿突然停了下來,將頭抵到祁遇詹的肩膀上,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祁遇詹,以后我沒有父親了。”
時未卿這樣的話一出,祁遇詹就知道他與時仁杰是要斷絕關系了。
其實,祁遇詹對此沒多少意外,對于時未卿來說,左丞相是外人,時仁杰是至親之人,至親之人幫著外人傷害背叛他和他的爹爹,以時未卿的性情變成這樣是沒什么懸念的。
“沒關系,你還有我,還有肖叔,我們都在你身邊。”祁遇詹將人攏在懷里,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安撫著。
時未卿手指攥緊了手中的布料,如同捏著他的仇人一般,“我不會放過他們任何一個人。”
“放心,一個都跑不了。”
回來的路上,祁遇詹將書中劇情,到這個世界后的發現,以及蘇然所說都重新捋了一遍。
他發現他還漏了一個人,就是徐氏。
他不止一次覺得時府里的人對徐氏的態度有問題,時仁杰對她并非書中的相敬如賓,在某些事是對她會刻意避開,比如時仁杰安排林觀和何樓操辦時未卿的親事。
時寬是左丞相的人,按理他對徐氏應該很恭敬,但其實他對徐氏的態度可以用冷漠形容,遑論恭敬。而且在時府一個多月,祁遇詹無意中發現過幾次左丞相給時仁杰的書信,徐氏一封卻沒有收到過。
以及林觀對徐氏的防備,他還在書中直接殺了徐氏。
祁遇詹想起成親那日何樓對林觀的稱呼,心里對他的身份已經大致肯定,只是還需要他本人承認。
這些猜測都沒有瞞著時未卿,他聽了之后,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我想和你一起去。”
“這是你一直以來的期盼,我怎么不會讓你跟著,而且如果沒有意外,林觀很可能是你的哥哥。”
在第一次見林觀時,時未卿詢問過林觀的身份,之后也沒放棄試探查探,結果可想而知,想起林觀背叛他,他又怎么對待林觀,時未卿垂下眼眸,“如果他真的是……”
“今晚就會有答案,相信我,而且從他讓我帶你離開來看,對你不是沒有感情。”祁遇詹將人抱起來,取過來一個披風給他穿戴上,“還記得我交給你的屏息之法吧?”
時未卿回想了一下,神色認真地點頭,“記得。”
“我會將他引到松落院里,趁他沒有防備把他的身份和知道的事情詐出來,你在書房里等著,先聽著,最后再出來。”
祁遇詹道:“機會只有一次,夫郎一定要忍住,不要亂了氣息。”
時未卿愈發上了心,“我知道的。”
祁遇詹在時未卿柔軟的紅唇上吻了一下,突然笑道:“被發現也沒關系,我們再想別的辦法讓他承認。”
第143章 第 143 章
林園已經提前打點好, 松落院附近的人都撤下去了,沒有一個人在。
除了院中點著幾盞院燈,其他房間都是暗的。
林園每日都有侍從打掃, 以備這個院子的主人什么時候回來。
祁遇詹推開正房的門, 接著院燈的光亮走了進去, 看著和他們離開時沒有變化的房間,將懷里抱著的時未卿放在了外間的羅漢榻上。
起身時,祁遇詹察覺到肩膀上傳來的阻力, 側頭看了過去,時未卿猛然松開了攥著衣物的手。
祁遇詹將那只手握在手中,感覺到了掌心傳來的細微顫抖。
來的路上,祁遇詹就發現時未卿是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緒,原因不難猜,現在事情沒有完全確定,還沒到宣泄情緒的時候。
另一只手將披風的帽兜取下來, 祁遇詹理了理時未卿額角的發絲, “別擔心, 放緩氣息, 余下的都交給我。”
時未卿隨著祁遇詹的話調整呼吸,他抬起頭看過去, “我沒事。”
祁遇詹還要再說什么,耳中聽到了遠處傳來的聲音,他握了一下時未卿的手, 便放開轉身走了出去。
剛走到院中,林觀就從屋頂上飛了下來。
他落地后一刻沒耽誤, 張口便問:“張頭領,你主動約我在林園相見, 可是改變主意了?”
“是不是改了主意,還要看你。我對一些事情有些疑惑,需要你為我解疑。”
祁遇詹為了降低林觀的防備心,故意將他向解答疑惑就會同意帶時未卿走上引導。
林觀清楚祁遇詹對時未卿的感情,沒想到他會在有關時未卿的事情上誆他,信以為真,“你說,只要我知道。”
祁遇詹也沒想到林觀這么好騙,但真相要緊,只能先委屈委屈他。
最好的謊言就是真假參半,于是祁遇詹開始七分真三分假地編起了故事。
“最開始我很不解,你為什么自己不帶未卿離開,然后我跟著你去了黃州,緊接著我在那遇見了一些神秘武功不弱的人,他們手臂上……”
說到這,祁遇詹故意停頓了一下,他的眼睛沒離開林觀的臉。
這個時候他發現,林觀的表情發生了細微的變化,但被他隱藏的很好,不仔細看不出來。
祁遇詹描述了左丞相家奴和林觀在黃州的細節,他最后道:“我在那些人手臂上發現了紅色的印記,那個印記與未卿一直在找的圖案只有很小的差別。所以左丞相是當年那個案子的幕后指使者?”
那些細節是封單明從黃州傳回了的消息,林觀想不到這點,他對祁遇詹會知道青色印記也沒有懷疑,接下來思緒被祁遇詹牽著走。
聽到左丞相家奴被提起,林觀心里立即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林觀跟在時未卿身邊時,時未卿為了試探他,讓他去查過那個案子。
當面被那個案子,林觀不敢直接當做不知道,又聽到那些無法反駁的細節后,他對最后的問題再難直接否定。
林觀正在想著怎么試探出祁遇詹知道多少,他才知道該怎么回答,不會暴露更多事情。
林觀只留了一份心思關注祁遇詹,在他突然的一句之后,林觀沒有防備,神情露出了破綻。
祁遇詹見林觀陷入沉思后,話語一轉,道:“紀青空,這就是你告誡未卿別去都城的原因?”
林觀怔愣住,已經很久沒有人叫過他這個名字了,意識到這個名字代表什么,他立即回過神,“你在叫誰的名字?我是林觀。”
林觀沒心思試探祁遇詹,他現在只想把他的身份遮掩過去,又道:“既然你已經查出來,我也沒有辦法對你隱瞞,左丞相確實就是當年那個案子的幕后真兇,少爺如果去都城貿然對上左丞相,危險的只會是少爺,張頭領,你絕不能讓少爺靠近左丞相。”
“是嗎?”祁遇詹看出來他也在轉移自己注意力,漫不經心地反問一句。
而后,他看著林觀,慢悠悠地道:“你深得時仁杰信任,我還聽說這些年你與何叔關系很好,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未卿成親那日我也在廳堂,你猜我聽到了什么?我聽到何叔叫了你一聲堂少爺,我特意查了一下,時仁杰是獨子沒有兄弟,最后這個堂少爺讓我想到了一個人……”
祁遇詹沒有接著往下說,他突然笑了一聲,“當然,事實就擺在那里,你不承認也沒關系,你我二人對這個堂少爺的身份都是心知肚明。”
林觀的身份,祁遇詹通過他的反應就已經確認,并不需要林觀親自承認,但他看林觀握緊的拳頭,似乎內心在掙扎,便把這個時間留給了林觀。
他確認歸他確認,本人能承認,就更完美了。
林觀擔心祁遇詹把對他身份的懷疑已經告訴時未卿,那樣不止他的計劃會被影響,時未卿一定會不顧自己安危去報仇。
沉默半晌,林觀帶著希冀抬眸道:“我的身份,他知道嗎?”
這句話就相當于承認了自己的身份,這個他是誰,兩個人也都知道,祁遇詹不著痕跡掃了正房一眼,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了一句相關的。
“因為你的容貌,未卿不止一次對你手下留情。”
林觀從中不知理解了什么意思,眼神瞬間堅毅,“只是因為長得相似就已經對我心軟,張頭領,為了他著想,請你不要讓他知道我的身份。”
祁遇詹從這句話中聽出來林觀對時未卿的感情,他在林園便懷疑過林觀的背叛,現在看來其中或許另有隱情。
想起來時未卿在知道林觀可能是他哥哥又愛又恨的復雜情感,不想讓誤會橫在他們兄弟兩人之間,阻礙他們對對方的親近。
祁遇詹問道:“我很疑惑,你暗中對未卿百般保護,為什么要背叛他,在明面上表現得厭惡他,你們本應該是最親近的兄弟。”
話已經說開,林觀也覺得沒什么好隱瞞的,而且他怕祁遇詹不清楚事情的危險性,仍然會告訴時未卿他的身份,也希望祁遇詹知道時未卿身處什么樣兇險的環境,而同意帶他離開。
“除了滅口那個刺客,不讓他影響到時仁杰的計劃,我做得那些事是為了逼他回府,接受時仁杰安排的親事,時仁杰是他的父親,在這方面不會害他,他一直都在查探那個案子的事情,想為小叔報仇,但時仁杰對上徐番都勝算難定,何況是他,若強行報仇只會把自己置于險境。
而且小叔豁達,他知道了也不會讓他陷入仇恨當中,這些有我就夠了,他只需要過著平安順遂的日子。”
祁遇詹發現了其中被忽略的一點,問道:“這就是你們不相認的原因?在我看來,隱瞞未卿仇人和你們相認是兩碼事。”
林觀搖搖頭,“是一回事。”
他接著道:“當年我墜入溪流,被一個路過的師父救走,師父后來收為徒,他知道我身負仇恨教導我武功后,到了時間就放我回來了,但我勢單力孤,背靠時仁杰才能查出當年真相。
于是我成了時府的侍衛,后來與何叔相認,又被時仁杰發現在調查小叔的案子,時仁杰便把我調到了他的身邊。時仁杰知道我的身份后,把我放到他的身邊是為了試探,時仁杰一直在提防我們相認,他怕我們聯手為小叔報仇破壞他的計劃。”
“說什么愛夫郎,是最值得托付的郎君,說到底,他最愛的是他自己。”林觀冷笑一聲,又如曇花一現般,他快速恢復了神情,好似剛才那聲不是他發出的。
他又道:“我為了留在時仁杰身邊,獲得他的信任,便偽裝成不喜歡他的模樣,不與他相認。
而且我早晚要死,何必再讓他傷心一次,張頭領,你我都了解他,他知道之后必定要參與進來,為了他的安危,請你別將我的身份和今晚這些事情告訴他。”
事情聽到這,祁遇詹對林觀這個人心里有了完全性的改觀,因此時未卿現在還沉得住氣既在他意料之外,又讓他心疼。
祁遇詹知道,時未卿這么隱忍是在等另一個答案,他怕自己一出來林觀就不會再說了,只能竭力忍著。
祁遇詹垂下眼睛,遮住了眼中的情緒,“你有沒有想過未卿的想法。”
這個問題林觀似乎曾經思考過,他回答的很快,但聲音卻放得很輕,“與性命相比,那些都不重要了。”
林觀知道報仇一事九死一生,時未卿越早抽身越好,他被自己剛剛說的話提醒了,問出了今晚赴約的目的,“什么時候帶他走?”
祁遇詹沒有被林觀帶走,抬眸看向林觀,也問出了自己今晚邀約的目的,“為什么這么急著讓未卿離開,是怕他查出他的父親知道當年事情真相,對他卻未說一言,還是怕他知道徐氏才是真正的殺父仇人?”
林觀再次愣住了,他沒想到祁遇詹連這些隱秘的事情都知道了,他不知道該否認還是承認,想到自己前一次被試探得露出了破綻,這次也不再勉強,破罐子破摔了。
他無奈地道:“你既已知道徐番不是真正的幕后指使者,為何還要來問我?”
祁遇詹聽著正房內呼吸的變化,道:“原本不確定,但你這么一說,我就知道我猜的沒錯,徐氏果然是幕后真兇,我答應過未卿,當年那些人,一個也不會放過。”
林觀從這句話里聽出了不對,立即問道:“他知道這些事?”
祁遇詹轉頭看向正房的門,“他不止知道。”
他還在這里。
后半句不用祁遇詹說,林觀也注意到了正房里的呼吸聲,知道了他的話是什么意思。
第144章 第 144 章
正房的門被從拉開門, 時未卿一步一步從里面走出來。
祁遇詹抬眼仔細觀察著時未卿的狀態,他開門的手在顫抖,時未卿低著頭看不清表情, 但步伐很穩。
想了想, 祁遇詹微微抬起的腳步又放了回去, 轉頭看向了林觀。
祁遇詹看得清楚,林觀面色慌亂無措,此情此景顯然出乎了他的意料。
祁遇詹沒出聲, 院里另外的兩個人也沒出聲,院中只響著三人的呼吸聲,以及時未卿步伐的落地聲。
這聲音越來越近,林觀漸漸心頭生出壓迫之感,最終還是他先開了口,“少爺。”
“少爺?”時未卿握緊藏在袖中的手,帶的身體也開始顫抖了起來, 他抬起赤紅的雙眼, 輕輕重復一句, 接著又壓抑著聲音, 道:“都已經這樣了,你還想粉飾太平, 你覺得你還藏得下去嗎?”
林觀不想看到時未卿陷到危險了,深吸了一口氣,勸道:“這件事太危險, 你不能參與,交給我, 你放心,我一定會給小叔報仇, 聽我的,你先跟張三離開……”
時未卿眸中赤色加深,他沒有理會林觀說了什么,直接打斷了,“為什么?徐氏為什么要謀害爹爹?你如果不說,我這就去問父親!”
林觀知道時未卿是威脅,也知道他若不說時未卿真的會去找時仁杰。
林觀動了動腳,剛要說話,又被時未卿打斷了,“你若有膽子敢拿不清楚當年的事搪塞我,就盡管試試。”
林觀將視線落在祁遇詹身上,片刻后收回。
他不清楚祁遇詹對事情了解到什么程度,以時未卿現在對他的態度,林觀怕說謊話,會讓時未卿不相信他,把人推得更遠。
林觀猶疑后還是說了真話,“你那時還小,我們都沒讓你知道,在都城時,我們便認識徐氏了。當年時仁杰在吏部任職一個小官,徐氏在一處宴請中注意到了時仁杰,徐氏相中了時仁杰的容貌和才華,徐氏在都城多翻打聽,終于找到了時仁杰要下嫁,徐氏跋扈,幾次三番讓時仁杰休了小叔,但那時時仁杰與小叔正琴瑟和鳴,時仁杰沒有答應。
徐氏之事被徐番政敵宣揚,都城幾乎人盡皆知,徐番在那個時候已經手握實權,他遷怒時仁杰讓徐家丟了臉面,又欣賞時仁杰的才華,暗中運作把人送去了鄂州做官。
時仁杰離開都城赴任,徐氏也沒了動靜,大家都以為徐氏放棄了,覺得此事已了,就在大家都沒防備的時候,我們在回梧州的路上遭遇了匪徒。
那些匪徒是徐番豢養的家奴,一開始我們都以為是徐番做的,后來徐氏嫁過來之后才知道,是她偷了徐番的令牌,又買通了徐番的心腹,私自派出的家奴。”
時未卿曾經猜測過,是什么樣的仇恨,才能對他們四人那樣痛下殺手,沒想到只是因為一個男人。
“父親知道,你也知道,你們都知道。”時未卿走向林觀,一字一字,嗓音艱澀,“你們不告訴我,還百般阻攔我,甚至還眼睜睜看著我親近殺害爹爹的兇手。”
“你們怎么做得出來,怎么做得出來!”時未卿一步一步靠近,在距林觀幾步遠的位置停下了。
他咬緊了牙,聲音如同齒縫間擠出來一般,語調中帶上了莫大的憤怒和仇恨。
“父親自私自利也就罷了,你呢,紀青空,你是爹爹親手帶大,爹爹把你當親子一般,你就那么看著仇人逍遙自在,看著我認賊做母!”
聽到時未卿喚出那個名字,林觀身軀一顫,嗓音也染上澀意,吐字異常艱難,“小卿,我……”
他知道他做的事一經時未卿發現會是什么也樣的結果,但真當那一天到來的時候,他再有準備,也難以承受。
他想道歉,想解釋,但又想起現在這些對時未卿來說都無濟于事。
林觀嘴唇動了動又停住了,低頭不敢再看向時未卿。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又能說些什么,才能把這個世上最后一個親人挽回。
時隔多年,這個紀林曾經喚過得親昵稱呼,似乎成了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再一次聽到之后,時未卿心中如刀割的刺痛,突然加重再難忍受,一時竟覺得呼吸困難,手不自覺地抬起抓住胸口衣襟。
“紀青空,你說啊,你……”
話未說完,時未卿驀地停聲,軟軟地倒了下去。
祁遇詹一直關注著他,在剛才呼吸有異時,便抬步靠了過去。
沒想到時未卿會暈倒,祁遇詹慌亂地將人接住攬進懷里,直接抱起來用上全部內力出了院子。
這過程極迅速,等林觀察覺異常抬頭是,院里已經只剩他一個人了,林觀反應過來,立即尋著剛才的聲響跟了上去。
幾息之間,祁遇詹就到了紀二所處的位置,一腳踢開門,將懷里的人送到了紀二眼前,語氣中是難掩的擔憂和焦急,“快看看,未卿怎么了?”
紀二看見昏迷不醒的時未卿,立即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也浮起了擔憂,他直接就著這個姿勢把起了脈。
過了一會兒,紀二臉上的凝重消失,臉色好了一些,他收回手,對著祁遇詹解釋道:“主子是受了刺激,心緒起伏過大,外加這幾日未休息好,才暈了過去,主君不必太過擔心,主子過后便會清醒,不過主子郁結又加重,但好在已經發泄出去一些,這些日子繼續喝藥茶,便不會影響睡眠。”
聽見紀二說沒什么大礙,祁遇詹才放下了心,又有些自責,這三日把人折騰得沒休息好,他將時未卿攬得更緊了一些,低下頭在他有些蒼白的臉上親了親。
今晚知道了兇手是誰,祁遇詹猜著明日時未卿不管是不是不舒服都會去城外祭拜紀林,紀宅府外有死士盯著,今晚要宿在林園就不方便了。
祁遇詹讓紀二把早就準備好的厚一些的披風取來,給時未卿穿上捂得嚴嚴實實不漏一絲風之后,對著紀二道:“走吧,先回紀宅。”
走出房門時,祁遇詹迎面正碰上跟過來的林觀。
林觀一臉關切,看出祁遇詹要離開,又看到時未卿倍裹得看不見模樣,眼中擔憂加重,“小卿怎么了?”
祁遇詹沒放棄把林觀策反的想法,現在以他對時未卿的感情,又增加了些籌碼和可能性。
他停下腳步,態度和之前一樣沒有變化,比剛才的時未卿一比,可以說是非常的友善,“沒事,太激動了,睡一覺就會好。”
“沒事就好。”說完林觀欲言又止,他想讓祁遇詹勸一勸時未卿,不要置身于危險之中,而他又深知時未卿有多執拗,不達目的誓不罷休,勸說大抵沒用。
祁遇詹看出他要說什么,道:“我和未卿暫時不會做什么。”
林觀怔了一下,想到剛才祁遇詹知道的那些事,試探道:“你們有什么計劃?”
祁遇詹看了一眼懷里,被他抱在懷里,怎么也沒有床上舒服,他不欲再耽誤時間,簡短道:“過幾日我去找你,這幾日內你可放心,現在時間不早,我先帶未卿回去。”
林觀得到這樣一個回答,本不該相信,但祁遇詹語氣肯定,讓他莫名的覺得可信性很高,而且時未卿需要休息,現在不是說事的時機。
最主要的是林觀有信心,幾日的時間,以他的能力可以把控得住局勢。
林觀側開一步將路讓開了,祁遇詹點點頭,直接提起躍上屋頂離開了,紀二緊隨其后。
林觀本來還在想祁遇詹怎么把時未卿送回去,會不會遇上汝宣郡王,在看到后面跟著的紀二后眼睛中閃過了然。
第145章 第 145 章
月落日升又是新的一天。
時府。
天剛亮, 時仁杰便按起床到書房外的月季從里澆水翻地,這是他在府內每日都要做的事。
他剛到便發現了往日藏匿的地方有異常,那叢月季是他親手侍弄, 沒有人比他更熟悉, 有一丁點變化都會被能被他看出來。
時仁杰拿起鏟子走過去, 看清那個位置土壤被翻過,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他立即蹲下將土挖開。
那個位置被挖出了一個大坑也沒有找到木箱, 時仁杰便已確認,東西被人盜走了。
起身往外走,他眼中閃過狠辣,腦中快速過濾有嫌疑的人,路過一處時余光略過一處,發現了隱藏其中的異物,時仁杰俯身拾起放在手心, 端詳片刻后認出, 那是寧國公家奴的令牌。
孔指揮使被羈押上都城后, 梧州來了一位接替他位置的新任都司指揮使, 那位指揮使叫晁厚德,正是太后和寧國公勛貴一系的人。
時仁杰瞇著眼睛, 攥緊那枚令牌,心中怒火上涌,他沒還沒騰開手動他們, 竟沒想到讓他們先蹦跶上了。
“來人。”
甲一最先應聲出現,躬身道:“主子。”
時仁杰撇了一眼甲一的發頂, 收回視線,沉聲道:“派人沿著上都城的路追查, 找到寧國公或晁厚德的人立即捉拿回來。”
時仁杰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前后院也排查一遍。”
甲一什么也沒問,只應道:“是。”
甲一離開后,林觀在他之后尋了過來,他在書房門口當值,不似甲一乙二隨時跟在時仁杰身邊,自然慢了一步,“主子有何吩咐?”
有了紀林的那一層關系,林觀在時仁杰心里到底不一樣,他沒有對甲一說得事情主動和林觀解釋了,“漕糧賬冊丟失,加強全城守衛,城門口嚴查,阻攔可疑之人出城,林觀,你親自去給都司找些事做,我要親自會一會這位晁指揮使。”
漕糧一事,林觀深有參與,自然明白賬冊對時仁杰的重要性,他肅正神情,“屬下這就去辦。”
林觀正要轉身離開,時仁杰素來多疑,并不以眼睛看到的為準,他又將林觀叫了回來。
“這幾天緊盯著凌非何和晁厚德兩人,看看他們有沒有聯系。”時仁杰頓了一下,又增加了一個人,“還有祁遇詹,能悄無聲息來去我時府,武功低不了,只怕也是熟悉府內之人。記著他們若有聯系,一經發現立即回稟。”
林觀看了一眼時仁杰手里的令牌略一思索,對聽到的三個身份沒有意外。
他認得那令牌為何物,也知道晁厚德是誰的人,而凌非何,那位布政使大人剛回梧州就發生失竊的事,這世上有這么巧的事嗎?至于汝宣郡王,林觀一直都覺得他另有目的。
時府發生的事祁遇詹不知道,但他也能猜出個大概。
今日凌晨時,祁遇詹收到封單明的一封傳信,信中言他已成功偷到賬冊,并把此事嫁禍到了晁厚德身上。
封單明和凌非何料到時仁杰發現之后一定會加強搜查,未免凌非何暴露,又加上他們草草翻了一遍賬冊,結合在黃州搜查的線索,封單明決定連夜帶著賬冊離開,先從黃州開始查找漕糧。
封單明了解晁厚德,知道他堅持不了多長時間就會被排除嫌疑,不過能拖住時仁杰一天是一天,邊疆蠻夷虎視眈眈隨時準備開戰,他要盡快找到漕糧,那些漕糧不只是揭發時仁杰謀反的罪證,邊疆士兵的性命保障。
信的最后是封單明告知祁遇詹,他把凌非何身邊的暗衛調走了,將安危拜托給了他。
這是之前沒有過的事,祁遇詹驚訝了一瞬,想是知道自己被看穿,只是沒有想到封單明這么信任他,沒有再隱藏,如此坦蕩地將人托付給了他。
祁遇詹睜開眼睛,透過帳幔看著大亮的天光想,這個時間封單明應該已經離開了。
他呼出一口氣,正要起身掀開帳幔去看銅壺漏斗現在是什么時間,突然身邊響起了低低地囈語。
“對不起……”
祁遇詹側頭看,時未卿睡得極不安穩,正對著自己蜷縮成一團,眉頭緊蹙,渾身微微發抖,聲音正是從他口中發出。
“爹爹,是我錯了,對不起……”
不難猜出他夢到了什么,又是因何如此,祁遇詹側過身,伸出結實的手臂將人攬住,營造出了一個安全的港灣,他輕輕拍著后背低聲輕哄:“你沒錯,爹爹不會怪你,沒事的。”
“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時未卿感受到熟悉的氣息,慢慢舒展身體,回抱住祁遇詹,依偎進了他的懷里,口中當然聲音越來越小。
就在聲音要消失時,時未卿驀地睜開了雙眼,他看著眼前的胸膛,昨夜和夢里的記憶漸漸被喚醒,慢慢紅了眼眶。
祁遇詹低下頭對上了一雙含著淚水的猩紅眼睛,他取過床里面放著的木箱,從里面取出一對玉佩塞到了時未卿掌心。
“爹爹早猜出你會怎么想,他的答案已經告訴你了,他只想讓你平安喜樂,安穩一生,他從沒有怪你的意思。”
他攥緊手里的玉佩,哽咽著嗓音道:“我過不了我自己這一關,我現在恨不得把徐家父女碎尸萬段,挫骨揚灰,但我不能去,我也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早早看透徐氏的面目,祁遇詹,你知道我有多恨!”
“我知道,我都知道,再等一等,他們就會得到該得的下場,就快了。”
祁遇詹另一只手劃過眼前顫抖的嘴唇,扶著時未卿的后頸按在了自己胸前,嗓音極輕地道:“別懲罰自己,那些都不是你的錯,哭吧,哭出來就好了。”
時未卿順著力道貼過去,將臉埋在了祁遇詹的衣襟上,他不再強自忍耐,下一刻發出了痛哭的聲音。
時未卿哭得身軀不可抑制地發抖,祁遇詹一下一下撫著他的后背,只覺得落在胸前被寢衣收進去的淚水滾燙的很,他手臂收緊將時未卿抱得很緊,靜靜地陪著他。
紀宅只有這兩個主子,沒有人敢來打擾,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漸消。
時未卿頭還悶在祁遇詹的胸前,聲音帶著鼻音和沙啞,“我想去看爹爹。”
祁遇詹親了親他的發頂,回道:“已經準備好了,我們洗漱完,用了膳就去。”
現在不知道時間,祁遇詹估計早過了早膳時間,但總不至于到了午膳的時候。
發泄出來好了很多,時未卿情緒也穩定了下來,回想起剛才痛哭的模樣,不好意思抬頭看祁遇詹,他悶著聲音道:“好,你先去洗漱,我一會兒再去。”
祁遇詹攬著時未卿腰的手下移一些,在那線條徒然起伏的軟肉上拍了幾下,道:“怎么,才剛成親就不愿與我一起洗漱了?”
時未卿抿了抿嘴唇,辯駁道:“我沒有。”
“好了,我先去。”
不再逗他,祁遇詹又親了親時未卿的發頂,便自己起了身,把空間留給了他。
祁遇詹喚了侍從進來,洗漱完后,讓侍從把洗漱用品留下,又去準備了消腫的東西,祁遇詹隔著帳幔對著時未卿道:“你先洗漱,若餓了便先吃,不用等我,我去讓人把東西裝上。”
“我知道了,夫君去吧。”
聽著聲音和稱呼,祁遇詹就知道時未卿沒了什么事了,他轉身出門了方頭領。
紀宅有三輛馬車,其中一輛是時未卿那個豪華版的馬車,另外兩輛是后來采買放東西和做人用的。
祁遇詹帶人把祭拜需要的東西裝上了馬車,又帶了一些他人紀二早上采買的東西。
沒用多少時間便準備妥當,祁遇詹讓人去門后等著,他去膳廳時時未卿已經坐在那里了。
祁遇詹瞧見他眼睛已經恢復了,精神也還可以,看著桌上擺的整齊的飯菜,在一旁凈手道:“不餓嗎,怎么不先吃?”
時未卿拿起一副筷子遞給走過來坐下的祁遇詹,眼中滿是眷戀,“等你一起吃。”
祁遇詹接過筷子,笑了一下,伸筷夾向時未卿喜愛的一道菜,放在了他的碗里,“吃吧,這幾日都有些瘦了,多吃一些。”
時未卿剛將菜夾入口中,聞言耳朵驟然紅了,小聲道:“還不是你。”
“確實,都怪我。”祁遇詹一邊吃一邊給時未卿夾菜,哄著他多吃一些。
用完膳,祁遇詹喚來紀二給時未卿把了脈,得出郁結已發出大半,沒之前那么嚴重了,不需要再喝安神的藥茶,這結果和祁遇詹預想差不多。
他點點頭,讓人準備出發,他牽著時未卿上了馬車。
馬車動了起來,祁遇詹想著接下來的安排,道:“祭拜完,我們再去上清寺一趟,聽說長明燈可以祈福來世,我們為爹爹也供一個,讓爹爹來世富貴平安一生。”
時未卿點頭,沒說什么,但祁遇詹發現他看過來的視線越來越軟。
他還沒說完,繼續道:“上清寺許愿燈也很靈,不如我們在寺里住一晚?”
時未卿突然想起廣通殿外的那顆姻緣樹,看著眼前兩人的景象,心里想著原來一個人去求也很靈,他道:“不止,上清寺還有一個東西也很靈。”
祁遇詹一時沒想到是什么,問:“還有什么?”
時未卿沒有回答,而是賣起了關子,“到時候你就知道。”
“好吧,那我就忍一忍好奇的心思。”祁遇詹特別捧場,牽起時未卿白皙的手指放在唇邊吻了吻,笑著道。
看出身旁這人是故意,時未卿道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紀宅在城西,紀家祖墳和上清寺在城北外,他們要穿過鬧市區,走到城北人沒那么多的街道時,從馬車突然聽到遠處凌亂的腳步聲和人群嘈雜的聲音。
祁遇詹從中辨出“巡撫”和“指揮使”幾個字后,沒等外面的方頭領上去打探,便走到門旁隔著車門道:“換道,避開他們。”
方頭領不明所以,但不耽誤他聽命行事,在那兩方人沒發現時,變道離開了。
對祁遇詹的行為有些疑惑,時未卿問道:“怎么了?”
在城中不方便說,祁遇詹走回時未卿坐下,道:“出城后與你解釋。”
時未卿立即明白,與他們的計劃有關,他靠回祁遇詹的懷里,沒有多問。
走到城門被攔下后,時未卿看著祁遇詹沒有意外的事情,又看到城門新增許多人手,察覺到似乎發生的事情不小,否則不會關卡查得這么嚴。
時未卿指著外面道:“這也是?”
祁遇詹點頭回應,“是。”
這時審查的衙役走到馬車旁,那衙役不認識時未卿的馬車也不認識他身邊跟著的人,喝道:“里面是什么人,還下來接受盤查!”
兩人聽到這聲音都沒當回事,在車上做得穩穩的,果然在方頭領拿出一個令牌后,那衙役就退了下去,示意城門口的人放行。
一旁等待盤查的人不由議論紛紛,有膽大機靈的侍從暗中塞給衙役一塊銀子,問道:“那貴人是何身份?”
衙役收了銀子,掃了一眼周圍亂聲漸起,刻意放大了聲音道:“那是巡撫大人家的少爺。”
侍從想起前幾日城內的傳言,吸了一口冷氣,立即意識到車里的是誰,那不就是環采閣那位爺,那可不是他們能惹的起的。
其他人也反應過來衙役口中的少爺是何身份,議論的聲音漸漸消了下去。
顯然也和那侍從一樣的畏懼,沒說出來但不得不心里不會想,他們視線看向那個異常豪華的馬車,想著那個倒霉的茶商在不在里面,也不知道他被壓迫成了什么樣。
祁遇詹不知道外面那些人在想什么,他從里面將窗戶打開,撩起窗簾一角,看著城門口的情況。
出了城后就將窗戶關上了,祁遇詹轉身坐回原來的位置,待遠離了城門,他檢查了周圍的環境后,將封單明拿到賬冊一事告訴了時未卿。
“方才街上是時仁杰和晁厚德的人,兩方起了摩擦,看城門口的情況,時仁杰應該是懷疑了晁厚德,故意的。”
時未卿垂眸,略一思忖道:“不止晁厚德,以他的多疑,你和凌非何也避不開他的疑心。”
祁遇詹頓了一下,聽著他們馬車后面多出來的幾道呼吸,沖著那邊揚了揚下巴:“夫郎果然聰慧,猜對了,已經來了。”
一聽時仁杰的人跟了上來,時未卿眉頭皺了起來,臉色浮上了一些冷意,“陰魂不散。”
祁遇詹抬起手,輕輕點在時未卿精致白皙的鼻尖上,哄道:“他們跟他們的,我們做我們的,就當他們不存在,別為不值得的人壞了心情。”
就要祭拜紀林,時未卿不想把情緒帶過去,他抬眼看著祁遇詹,慢慢松了眉頭,“還好有你陪我。”
祁遇詹將人攏進懷里,“以后會一直陪你的。”
這是祁遇詹第二次來紀家的祖墳,已經認了路,將東西帶上,留著人在下面守著,輕車熟路地上了山。
祁遇詹跟著時未卿一起跪在紀林目前,這一次來,他的身份終于正式了,在時未卿說完之后,他把上一次沒說的話說了出來。
絮絮叨叨說了許多,最后祁遇詹牽住時未卿手,與他十指相扣,鄭重地道:“爹爹放心,以后未卿就交給我了,我會護他富貴平安,不會讓他受委屈。”
時未卿驀地又紅了眼眶,祁遇詹轉頭看見,另一只手抬起抹去他臉頰上的淚,“好了,爹爹面前就不要哭了,免得他看了以為我欺負你,不喜歡我怎么辦。”
“喜歡的,爹爹不會不喜歡。”時未卿仰著臉,乖乖任祁遇詹給他擦眼淚,口中還不忘為他向自己爹爹解釋。
“好了,是我心疼了,別哭了,眼睛都要哭腫了。”
大抵哭的人都不禁勸,越勸覺得委屈難過,哭得越厲害,即便時未卿不久之前哭過也是如此。
祁遇詹見時未卿哭得一發不可收拾,伸出手臂將人攬在了懷里,讓他再次哭得痛快些。
第146章 第 146 章
鄰近午時祭拜完, 下山后,向上清寺方向走尋了另一處密林,祁遇詹命人取出提前準備好的食材, 就地生火準備野炊, 他則拿上弓箭帶著時未卿進了密林打獵。
這在時未卿意料之外, 進了密林后,他問:“為何不去上清寺用齋飯,這個時間趕得上。”
祁遇詹沒說別的, 只道:“我聽說這個林子里的獵物特別鮮美,今日正好路過,獵給你嘗嘗。”
其實不說,時未卿也能明白祁遇詹的意思,他還記得昨晚暈倒了,今日又破天荒的哭了兩次,想是這些讓身旁之人擔心, 這才安排了祭拜之后的行程, 讓他散心。
時未卿想著, 忿苦的內心一下子變得酸脹, 他抬頭看著祁遇詹的側臉在心底默念,爹爹, 你可以放心了,我找到了值得托付的良人,他的好不足以用言語表明。
祁遇詹抬腿就要跨入密林, 感受到時未卿的目光后,側頭發現一眨不眨的望著他, 他清楚的看到,那雙濕漉漉的黑眸中是明晃晃的眷戀。
祁遇詹停下腳步側過身, 手指劃過時未卿還在泛紅的眼周,“怎么了?不想吃?不想吃我們就去上清寺。”
時未卿搖頭:“沒有,我怕在里面和你走散。”
這借口祁遇詹一眼就看穿了,既然時未卿不想說,他也不會問下去,祁遇詹順著話抬起另一只手,道:“怎么會,我會一直牽著你,不會在你的視線消失。”
“嗯。”時未卿點頭,彎起了嘴角。
時未卿容貌艷絕,此時微笑的模樣更甚,祁遇詹垂眼,視線落在那雙紅唇上,想到眼前之人是他明媒正娶的夫郎,順著心意,低頭親了一下,便牽著人進了密林。
祁遇詹說話算話,說一直牽著就一直牽著,就是在拉弓的時候也是把人圈在懷里,美名其曰教射箭。
時未卿第一次觸碰弓箭,剛開始有些不得要領,箭射偏了好幾次,后來熟悉了之后,兩人一起拉弓射中了幾只山中獵物。
祁遇詹取出胸口的帕子給懷中人擦著額頭的汗,瞧著他的笑靨,就知道他玩得開心,估么著時間差不多,他道:“還要繼續嗎?餓不餓?”
時未卿松開弓,看了一眼他們的戰利品后,轉過身抬起頭,他手摸向祁遇詹的臉,“不繼續了,我們回去把它們烤了吃,你怎么一滴汗也沒有。”
“還沒到要使力的地步,自然不會出汗。”
祁遇詹說完沒覺得什么,倒是時未卿不知道想起什么,臉色泛了紅,他睨了祁遇詹一眼,難怪那么能折騰。
祁遇詹把弓挎回時候身上,彎腰拾起綁好的獵物,將拎在手中他直起身,看到時未卿紅著的臉,問道:“還在熱?臉怎么這么紅?”
時未卿僵了一下,突然有一種被抓包的慌亂感,他穩了穩心道:“沒事,可能是風吹的。”
今日風確實不小,擔心時未卿出汗吹風生病了,祁遇詹走過去摸了摸他的額頭,感受著手上的溫度,確定沒發熱,才放下心。
他牽著人一邊往回走,一邊叮囑道:“一會兒讓紀二給你煮些姜湯喝,現在天氣開始變涼,剛剛出了不少汗吹病了不好。”
時未卿抬眼看了祁遇詹一眼,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我知道了。”
聽出時未卿的不情愿,祁遇詹心里覺得好笑,小反派什么都不怕,就怕喝藥,姜湯也算在內。
在身體健康上,祁遇詹不會由著時未卿的性子,他哄道:“姜湯雖然辣一些,但還是甜的,要是真病了,喝的可就是苦的藥了。”
時未卿眼眸閃了閃,為自己爭取,“只出了一點汗,少放一些姜可以嗎?”
祁遇詹沒答應,只是吃完烤的肉之后,沒用紀二,他親自煮了姜湯,晾到溫熱。
時未卿看著端到面前的姜湯,又抬頭看端著的人,這人煮的全過程他在馬車上看得清楚,時未卿抿了抿唇道:“你喂我。”
祁遇詹坐在榻邊,將視線移到時未卿的臉上,被他視死如歸的表情心情愉悅,想了想把碗遞向了自己唇邊。
時未卿沒反應過來,“你怎么自己喝了。”
還沒等他生出不用喝的高興情緒,就被祁遇詹握住后頸,拉到身前低頭吻了上去。
“唔!”
祁遇詹將口中的姜湯一點一點渡給了時未卿,驚訝過后,時未卿對上他深邃的眼,霎時將瞪圓的雙眼闔了起來。
近在眼前的長睫拼命顫動,顯示出了主人慌亂的內心,祁遇詹抬起頭,時未卿通紅的耳朵也投進了眼中。
他很是疑惑,這都多長時間了,小反派怎么還是這么害羞,難不成是脫敏沒有用?
怕繼續下去,今日時未卿不敢和他說話,祁遇詹松開手,擦了擦他嘴角溢出的湯汁,將碗又遞到面前,低聲道:“趁熱喝,涼了就沒效果了。”
時未卿聞聲睜開眼,視線從祁遇詹濕潤的薄唇移到了湯碗上,還是沒有伸手接過去,他頭低了下去舔了舔唇上的甜味后,抬起眼睛又道:“你喂我。”
祁遇詹盯著了時未卿看了一會兒,他的臉也跟著紅了起來,不過眼神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慌亂,想起之前的反應發現不是脫敏法沒用。
他敢做想做的也不會隱藏,但是真的害羞,這并不是什么大事,反而讓祁遇詹覺得可愛,既然不影響,脫敏法以后也用不上了。
祁遇詹笑了一下沒說什么,喝了一口又吻了上去,一碗姜湯喝完,時未卿氣喘吁吁地倒在了他的懷里。
把碗遞從窗口遞給外面的紀二,祁遇詹想著這幾日疲累一晚上休息不回來,道:“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時未卿點點頭,還有些不自然,“榻上躺著難受,你抱著我。”
祁遇詹應時未卿的要求把人抱到懷里,昨晚抱著時未卿回紀宅就覺得他瘦了,現在更直觀,祁遇詹感覺腿上幾乎沒有什么重量。
瘦這么多不只是這三日造成的,還有成親的緣故。
時未卿窩進祁遇詹懷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就閉上了眼睛。
祁遇詹見此,沒再發出聲音,心里繼續想著怎么能把人養胖。
已經用過午膳,不急著趕路,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向上清寺而去。
原本不到半個時辰的路程硬生生被慢成了一個時辰,等到了上清寺之后時間已經不早了,兩人都不喜歡拖,大致修整之后,便找寺里的住持供了一個長明燈。
事情辦完之后,就到了用晚膳的時間,之后天黑,兩人又去放了許愿燈。
許愿燈是捐了香火錢后從寺里求的,放燈的河流在上清寺的后山,今日寺里人不少,放燈的也有幾伙人,時未卿不喜人多,兩人便選了比較偏的一處。
這個位置是從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徑過去的,偏離主路放燈的位置又草木茂盛,兩人蹲下后任誰也看發現不了這里有兩個人。
對這個地方很滿意,時未卿將燈放到河里,正要出聲許愿,被祁遇詹及時攔住了,“說出來就不靈了。”
他沒說什么一路過來看到的許愿都是說出來,或寫在紙上的,反正不管祁遇詹說什么,他就信什么。
應了一聲,時未卿雙手合十,神情虔誠的在心里默念。
一愿早日為爹爹報仇。
二愿身旁之人平安康健。
三愿他們二人白首不相離。
祁遇詹本是把放許愿燈當個散心的事,見他如此也認了真,他沒有別的愿望,只是希望時未卿健康開心,得所求。
時間靜靜流逝,兩人睜開雙眼正要起身,祁遇詹聽到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在向他們這個方向靠近。
四周靜謐,除了遠處時仁杰派的兩人,再無其他人,來人的聲音在祁遇詹的耳中無所遁形。
他先是聽出是兩個女性,隨著她們靠近聲音越聽越熟,在還有一段距離后,祁遇詹認出那二人是誰。
是徐氏和她身邊的嬤嬤。
第147章 第 147 章
聽著她們兩人談話的內容, 祁遇詹半蹲著攬著時未卿的腰,攔住了他起身的動作,同時手指豎在了他的嘴唇上, 小聲道:“噓, 我們碰上徐氏了。”
之前下藥的事, 時慧瑤被徐氏求情,便被罰在了上清寺抄經祈福,寺里不小, 躲著點不難碰到,只是沒想到剛來遇上了。
無緣無故祁遇詹不會讓他避開,時未卿全身心信任地點點頭,蹲回身,順著腰上的力道靠在了他身旁。
隨著徐氏和趙嬤嬤走近,兩人的聲音越來越清晰。
趙嬤嬤扶著徐氏,走在林間路上, “夫人, 這都一個多月了, 什么時候是個頭, 我看小姐的指頭都要抄腫了!”
徐氏看了趙嬤嬤一眼,往日的溫柔不再, 語氣煩躁,露出了本來的面目,“你以為我不心疼嗎, 瑤兒從小到大什么時候受過這樣的苦。今日城里來信了嗎?”
趙嬤嬤搖搖頭,疑惑地道:“沒來, 不清楚為什么,今日沒有人來傳信。”
徐氏看著腳下的路, 思索后抬頭果斷地道:“老爺趁著回門之后,心情愉悅正應該是好說話的時候,我回去再求一求,把瑤兒從寺里帶回去,你明日早早的派人回去看看,若無其他事,我即刻動身,免得旁生枝節。”
“是。”趙嬤嬤點頭應下了,左右搖頭看了一眼四周,,路旁皆設有燈,小路上也有,有沒有人一覽無余。
確認沒人后,她又道:“老爺也是心狠,大喜的日子也不讓小姐回去,那位連累小姐之后,什么事也沒有,反倒嫁了一個如意郎君,和和美美地過上了日子,要我說夫人,你就是手軟,但凡當年下了狠心,也沒有小姐如今的苦要吃了。”
這地方少有人來,不在人前,徐氏完全沒了顧忌,捏著手里的帕子恨聲道:“誰知道那小賤種比他爹命硬,被賣到那么遠的青樓里還能活著回來!要不是老爺看他看得緊,找不到機會,你以為我不想直接斬草除根嗎!”
趙嬤嬤附和道:“老爺也是,一個哥兒還那么看中,還是沒了爹的!”
徐氏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不甘,“不急,那小賤種的下場還不一定能。”
趙嬤嬤聞言,眼睛亮了一下,“夫人的意思是?”
徐氏抖了抖帕子,點了點姜州的方向,“聽說汝宣郡王脾性可是不太好,你猜他若是知道了那段青樓過往,會是什么反應?”
縱使沒人告訴徐氏自己的父親和夫君要謀反,但從墨翠院探出的消息足夠她猜出他們的謀劃。
她沒說的是,這段時日她將汝宣郡王與時府的親近看在眼里,汝宣郡王代表的是齊王,徐氏擔心,齊王和時仁杰關系近,而且牽扯頗深,那么對于她父親來說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雖然徐番對徐氏冷漠,但徐氏清楚她的倚仗是什么,所以有威脅左丞相的潛藏事情,她都不會準許存在。
趙嬤嬤跟隨多年,一下子聽明白了徐氏的意圖,嘴角浮上笑容,“這世間男子都喜歡冰清玉潔的人,想必汝宣郡王的反應一定不會讓夫人失望。”
聽見這話,時未卿瞬間身體緊繃起來,臉上血色盡退,攥緊手指時無意中碰到了指間的硬物。
他低頭看過去,發現那是祁遇詹送他的寶石戒,相同的戒子他手上也有一枚,是只有成親之人才能佩戴的。
想起這,時未卿慢慢把身體放松,抬頭看向身邊之人,他應該相信他,他可以相信他與世間的俗人不同。
徐氏二人對時未卿毫不掩飾的惡意,讓祁遇詹怒不可遏,剛要有所行動,便察覺到懷里人的反應,他低頭時正好看到時未卿從手上收回的視線。
接著祁遇詹感覺到了時未卿的變化,但對上那雙看過了黑眸時,眼底的惶懼無所遁形,他嘴唇貼上時未卿的眉心,親了親,又安撫地收緊了手臂。
屏著呼吸的時未卿終于松了一口氣,伸出雙臂環住祁遇詹的腰,深深地把自己埋進了他的懷里。
安撫性地拍了拍時未卿的后背,祁遇詹看著已經走到了主路盡頭,停在河流前準備放燈的兩人。
他俯身撿起一塊石子,目光巡視半晌,等著趙嬤嬤彎腰放燈,徐氏蹲下準備許愿的時候,手中石子附著內力,揮了過去。
“行了,別說旁人了,趕緊給瑤兒求求一個更加如意的郎君才是正事。”
徐氏的話音剛落,兩道物體落水的聲音一同響起。
“啊——”
“夫人——”
“救命!噗……快來人……”
祁遇詹沒想就這么解決徐氏,有時候活著比死了痛苦,而且他還要把人留給時未卿。
等了一會兒,聽著兩人聲音變小,看時間差不多了,祁遇詹才帶著時未卿離開,只是離開前他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不遠的位置。
那個地方正是時仁杰派來的兩個人藏身的地方,想必時仁杰再怎么不待見徐氏,也不至于讓她在這個時候出事。
而祁遇詹沒有立刻離開,是因為天開始轉涼,這個時候掉水里,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落水之事就當是給她們的小小懲戒。
沒有人出去馬上救徐氏二人,也有她們自己的原因,今晚出來是為了憋悶已久發泄一下,徐氏知道時仁杰派人保護著她,被她找理由支走了,否則也不會在水里多待。
果然,等祁遇詹和時未卿離開后,那兩個人才敢現身,兩人對視一眼,一人繼續跟著祁遇詹二人,另一人則飛身過去將水里還在撲騰的兩人撈了上來。
看徐氏和趙嬤嬤就是嗆了嗆水,受了點驚,沒有傷及性命,這人沒等她們反應認出來,動作迅速地轉身,向同伴離開方向追了過去。
祁遇詹避開人,直接回了安排的住處,囑咐方頭領守好門,托著時未卿的腿根進了屋里。
這次出行是為散心,怎么舒服怎么來,隨行的人里就被安排了侍從。
屋里燭火明亮,祁遇詹進去就發現,里面已經被侍從布置妥當,被褥換了自帶的,其他茶壺等擺件也是常用的。
俯身將時未卿放在床上,祁遇詹仔細打量了他一番,見已經沒事了,才起身倒了一杯溫水端過來。
“喝點水緩一緩,我摸著手都涼了。”
時未卿看著祁遇詹無異的神情,垂眸順著遞到嘴邊的水杯喝了一口,直言道:“剛開始有點嚇到了。”
隨手把水杯放在春凳上,祁遇詹在時未卿身旁坐下,把他的兩只手握在手里回溫。
祁遇詹想起曾經發生過的事,明白過來,難怪他對玩物那么敏感,原來源頭在這,只是當時看著已經沒事,從今晚看來,還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痕跡。
這件事不算什么,說開了就好了,他便問道:“就因為這個,你當初懷疑我把你當做玩物?”
時未卿怔了一下,轉身看過去,“你還記得。”
“驚喜嗎?才過去多久,我當然記得,再則你是我的夫郎,事關于你,我不會忘。”祁遇詹低頭湊近一點,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溫聲問:“現在還懷疑嗎?”
時未卿面對靠近的人,感受到噴到面上的熾熱呼吸,耳朵慢慢紅了一些,搖頭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早就沒有那么想了。”
這話是真是假祁遇詹分辨得出,他看到時未卿的視線落在了自己的嘴唇,又似被燙到一般立刻移開了。
之后時未卿又分神,神思不知飄去了哪里,見他有心思想別的,祁遇詹就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了,道:“今日勞累,讓人送水來,我們早點休息。”
聞言,時未卿立即回過了神,有些懊惱自己在寺里想些亂七八糟的褻瀆佛祖,而后想起準備說的話,又不知道怎么開口,畢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時未卿坐在床上沒有動,屋內安靜了下來。
祁遇詹對上他遲疑的神情,明白了他想要解釋,但又有顧慮。
“不管現在還是以后,不想說就不說,不想做就不做,我不會逼迫你去做什么。”
察覺祁遇詹誤會了,時未卿立即搖頭,解釋道:“這是我曾經的畏懼,但現在不是了,是你給了我勇氣和底氣,我想和你分享我的過往,只是不知道從哪里說起。”
話是這么說,祁遇詹沒有忽略他剛才的凝滯,他能解了時未卿對他的惶恐和擔憂,但一下子解不了禮教的桎梏。
他低頭親了親他眼尾的孕痣道:“我知道,但分享的過往不管是壞,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它需要有一個放松的自然的情境,能讓我們都感受到其中的美好,所以我不急,我可以等你自然而然的可以說出來,況且,這里不是一個合適的地方。
但有一點需要你知道,被賣到青樓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為此覺得慚愧,貶低自己,即便是你也經營著青樓,你不要忘了環采閣是什么樣我也很清楚。”
如果要說,現在也可以說出來,不過比較生硬難堪,時未卿理解了祁遇詹的體貼和心思,點頭輕聲回道:“好。”
第148章 第 148 章
時府, 墨翠院。
午夜時分,書房內還燃著阻火燭火,時仁杰坐在太師椅上, 手指輕輕捻著記錄今日搜查結果的紙張, 望著前方跪著的人問道。
“卿兒可否聽到了徐氏說的話?”
那跪著的人是撈起徐氏的死士, 他追上同伴后,等到祁遇詹和時未卿睡下之后,便回來稟報。
他將發生在上清寺的事情事無巨細的說了之后, 聽著時仁杰問話,據實回道:“回主子,屬下不確定少爺是否聽到。”
至于祁遇詹聽沒聽到,不用問,時仁杰也能知道,否則不會把徐氏擊落到水里。
時仁杰沒再詢問,他料到以汝宣郡王對卿兒的態度, 聽沒聽到自己兒子都會知道, 左右時寬還在黃州沒回來, 時仁杰懶得演戲, 對徐氏安危問都沒問一句。
“你們兩個留在上清寺,別讓徐氏把當年青樓之事穿出來, 還有徐氏若有其他事及時來報。”
“是,主子。”
他揮揮手讓死士退下,又將林觀喚了進來。
“觀兒, 把紀宅外的人都調回來,加派到晁厚德身邊, 記著要把人看緊了。”
時仁杰對時未卿收到了當年被拐青樓的幕后指使者是徐氏之事,并未放在心上。
他知道自己兒子感念徐氏養育恩情, 不會做出什么事來,就連問清楚都不會,只會一個人傷心難過,但這也不用他了,他相信他的新兒婿會把人安慰好,而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想了想,時仁杰還是加了一句,“若是卿兒問起當年被拐青樓一事,你只說不知。”
林觀沒有任何遲疑應了下來,之前是他們為了保護時未卿,不讓徐氏傷害到他,現在是他已經暴露了身份,不想自己弟弟因隱瞞此事再對他增加厭惡。
只是他對汝宣郡王的存在一直覺得動機不純,當即反對道:“主子,汝宣郡王懷疑未消,怎可把人撤回來。”
時仁杰抬起頭,眼神微沉,“你對他偏見太大。”
林觀心中一緊,立即低頭認錯,“主子,屬下僭越。”
再如何也跟了他很多年,何況還是自己夫郎的侄兒,時仁杰緩和了語氣,他指尖點了點桌面,道:“觀兒,你剛才也聽到了,汝宣郡王他聽到徐氏對卿兒做過什么,便將整治徐氏,這是死士在,若死士不在徐氏就會溺亡,他這是下了死手。你知道這么做意味著什么?”
林觀想到了其中關隘,“汝宣郡王非常重視少爺,為了少爺,不懼與左丞相為敵。”
時仁杰很滿意自己這個兒婿,他可以縱容林觀和時未卿不合,但他不想看到林觀和汝宣郡王有齟齬,這會影響他的計劃。
“他在無人之處做了這件事,在他看來,徐氏溺亡在上清寺怎么也查不到他身上,即便懷疑也沒有證據,說明他就沒想讓我們知道,更別說邀功,下意識的舉動才真實可信。”時仁杰最后道:“齊王投誠的是徐番,而他決心投誠的是我。”
時仁杰從來沒想過時未卿會恨他,也更想不到他信任看好的兒婿會是張三,還與人聯手讓他丟失了關乎他性命的賬本。
盡管如此,林觀心里還是擔心在世的唯一親人被利用攪進他們計劃中,但他又不能直接和時仁杰直說,只是無用地用沉默抗爭。
林觀還在低著頭,時仁杰起身走向門口,他的聲音在林觀身后響起,“你們一個一個都犟得厲害,你若不信,自己去紀宅守著,給你半個月時間,不管查都查不到,都要回來。”
林觀頓了一下,轉過身道:“是。”
*
翌日,上清寺。
祁遇詹生物鐘固定,早早醒了,他打拳回來時時未卿還在睡著,讓紀二去打探徐氏的消息,他則帶侍從去取齋飯做為早膳。
祁遇詹選了時未卿喜歡的菜,放進食盒里讓侍從拿好,回去走到半路時碰到了紀二。
祁遇詹讓侍從先回,等人走遠后,紀二道:“主君,徐氏和趙嬤嬤染了風寒,我去時她們院里的人正送走住持。”
上清寺會醫術的僧人不少,秉著重視,去請僧人看病的時候,住持親自去了。
“好,我知道了,回去用早膳吧。”
“是。”
回去后,時未卿已經洗漱完,祁遇詹讓侍從下去,親自給他綰發穿衣。
屋里不知簡單,沒有梳妝鏡什么的布置,祁遇詹從桌旁取了一個凳子放在床邊,讓時未卿坐在什么,他站在時未卿身后手指攏著他的烏發。
他口中道:“徐氏和趙嬤嬤都病了出不了院子,今日不用擔心會在寺里碰上,還有哪些地方想去,用完膳我們一起去。”
時未卿還記得上清寺也有月季,不過不是紫色,他并不想去再看一次,“我想去廣通殿。”
“嗯?”祁遇詹挑了挑眉,“我記得跟廣通殿是求姻緣的,這位夫郎,你都有了姻緣還去做什么,難不成是不滿意,想再來一個,不得了,夫郎有點貪心啊。”
時未卿靜默了一瞬,“我去還愿。”
祁遇詹將發冠的簪子插好,走到時未卿面前俯身驚訝道:“什么,你還想要張三!”
時未卿睨了他一眼,答道:“嗯,還想要張三。”
祁遇詹靠近眼前的嘴唇,感覺到唇下的柔軟后,摩挲了一下便離開了,笑道:“沒問題,夫郎想要,為夫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尋遍天涯海角也給你找到。”
“就會哄我。”
時未卿終于笑了一下,只不過笑容很淺,如曇花一現,從這兒笑容也能看出來,他不常笑。
祁遇詹拿過侍從準備好的衣物,給時未卿穿上,“你是我夫郎,不哄你哄誰。”
系上腰帶后,他拉著時未卿走到桌旁坐下,“用早膳吧。”
“嗯。”
沒用多長時間便吃完了早膳,他們也沒叫方頭領和紀二,兩個人單獨去了廣通殿。
去殿里拜完那尊觀音菩薩,出來后,時未卿停在了姻緣樹前。
一旁還是有小沙彌上前介紹,他身旁的桌子上擺得也是紅繩、木片和筆墨。
小沙彌介紹完就推開了,時未卿去桌上取了一個紅繩和木片,祁遇詹看他的動作,走過去問道:“怎么只有一個?”
時未卿轉身,把木片和桌子上的筆遞給他,道:“我掛過一個,這次我們成雙。”
“讓我猜猜你上次寫了什么?”
時未卿樂于看祁遇詹猜,即使錯了也無礙,只要是身旁之人陪著他,做什么都是有意義的,“你猜。”
祁遇詹一直都在想,是發生什么事情讓時未卿改變了想法,明明在他去姜州之前,他還拒接了他的求娶。
他問過紀二,紀二說時未卿從上清寺回去之后同意了之前對時慧瑤拒絕的邀約,祁遇詹就在猜,或許和上清寺有關。
至于祁遇詹沒有問是覺得沒有發生危險,不想問時未卿把人逼得太緊,而是想等他自己說出來。
祁遇詹看著掌心的木片,想起時未卿剛才說過的話,他想原來和這顆姻緣樹有關。
驀地,他記起來在孔府莊子那間房里時未卿說過的話,抬筆在木片上寫下了八個字。
送到時未卿面前后,祁遇詹道:“同偕白首,永不分離,我猜的對吧。”
“嗯。時未卿低頭看著木片上的字,輕輕點了點頭,而后穿上紅繩,走到姻緣樹下,根據印記找到自己之前掛的木片,將手中的與之掛到了一起。
時未卿一邊向觀音菩薩祈愿一邊系緊了紅繩,祁遇詹看著時未卿背影,即使不在面前也能感到他面上的虔誠。
時未卿掛號之后走回祁遇詹身前,抬頭看著他認真的道:“有了觀音菩薩保佑,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
話音剛落,時未卿就紅了眼眶,祁遇詹拇指劃過他的眼睛,最后落在了那顆越來越鮮亮的孕痣上,“廣通殿靈驗,會保佑你的祈愿。”
此時他才意識到,其實他剛才猜錯了,時未卿改變根源不在上清寺,而是在他。
第149章 第 149 章
從上清寺回來后, 時未卿寫了一封信,祁遇詹接過時看了一眼收信人,有些意外, “給林觀?”
時未卿道:“跟著父親身邊這么多年, 他一定知道漕糧的位置, 不止這些,他還有很多用處。”
祁遇詹拉攏林觀除了他知道時仁杰諸多隱秘之事外,還有一個原因。
林觀跟在時仁杰身邊多年, 手上肯定不干凈,他想讓他趁此機會戴罪立功,免了罪責。
祁遇詹看著時未卿,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這么想,不過他什么也沒說,只道:“好。”
和林觀約定在近幾日見面,祁遇詹當晚便將人約到了林園。
有了時未卿的信, 他順利地將林觀拉到了他們的陣營里, 不過在除掉面具坦白身份, 林觀免不得一番意外和驚訝。
事情該說的都說完, 最后離開前,林觀叫住了祁遇詹:“信是他寫的?”
祁遇詹明白林觀要問什么, 轉回身道:“出門前,未卿才給我。”
林觀低頭,掩住微紅的眼眶, “我還能不能見他?”
祁遇詹尊重時未卿,不會替他做決定, 道:“如果他愿意,我不會攔著。”
祁遇詹把目光落在林觀手中的信紙上, 又道:“未卿不喜歡別人打著為他好的旗子做隱瞞他傷害他的事情,如果你要去,首先要把這一點想清楚。”
“我知道,我不會再像以前那樣。”林觀帶著希冀抬頭:“可以嗎?”
*
夜幕蓋住大地,紀宅早早就點上了燈,院中燈光明亮。
晚上氣溫越來越低,主院正房對著院口的窗仍然開著,時未卿倚在窗邊羅漢榻上,向身前空酒杯倒酒水。
院口傳來響動,時未卿立即轉頭望過去,在看到走進來的高大身影時,酒也不倒了,隨手放在矮桌上,站起了身。
祁遇詹走到院中,聽到開門聲,抬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人。
驟然,他體會到了有人期盼歸家的感覺,加快步伐走近,祁遇詹攬著時未卿的腰緊貼在自己身上,低頭在他額上親了一下,將人帶進了屋里。
門在身后隨手關上后,祁遇詹動了動鼻子,嗅到微濃的酒氣,剛才背著光不明顯,現在走到燈下,他才看清懷中人面上已經暈染了紅暈。
祁遇詹又湊上時未卿唇上碰了碰,另一只手在他周身摸索著道:“什么味道?”
時未卿察覺到祁遇詹手上動作,抬手攬上了他的脖頸,回道:“喝了點酒。”
祁遇詹沒問為什么喝酒,只問:“喝了多少?”
時未卿怕面前人擔心,松開一只手伸出了兩根手指,“只喝了兩小杯,沒有超量。”
紀二囑咐過,時未卿喝的古藥方的藥雖然不需要忌酒,但能少飲就少飲。
祁遇詹確認掌心接觸的溫度不低,懷里抱著的人沒有因為開窗著涼,繼續單手抱著人向里面走,“才喝兩杯,還想喝嗎?不管是什么,不必有顧慮考慮太多,想喝就喝。”
他記得坦白身份那次兩人喝了不少酒,又道:“還是想我陪你一起喝?”
“不了,已經夠了。”時未卿側臉貼在祁遇詹身上,轉頭時視線無意中掃到了院口站著的身影,臉色變了變,又恢復了正常,“他跟你來的?”
祁遇詹把林觀帶回來原本打算問一問時未卿,聞到酒氣之后他就打消了念頭,想著等等出去讓他先離開,現在卻被時未卿先發現了。
祁遇詹低頭,只看到了烏黑的發頂,“林觀說想見見你。”
時未卿將頭轉到另外一個方向,道:“讓他走。”
“好。”祁遇詹聲音放低了一些,道:“我馬上讓他離開”
說完祁遇詹就沖院門口打了個手勢,不多時林觀就離開了,沒有管他的背影有多失意,祁遇詹低頭親了親時未卿的發頂,哄道:“他已經走了,別氣了,把人帶回來是我不好。”
“我沒生你氣,也沒有怪你。”
言下之意怪得就是離開的那人,祁遇詹終止了這個話題,停下來到內間的步子,“真的不想再喝點酒?”
時未卿搖頭,感受到腰上有力的手臂,他抬頭,“繼續你剛才要做的事。”
祁遇詹疑惑,想了想還是沒明白時未卿指的是什么,問道:“繼續剛才什么事?”
時未卿抿了抿嘴唇,抬頭吻向祁遇詹的喉結,一觸即離。
祁遇詹看著沒有言語,卻暗示性很強的動作,心里回憶了一下,他從進門到剛才有做過什么動作讓人誤會了。
時未卿見祁遇詹仍是無動于衷,以為他又在故意逗他,他閉了閉眼睛,趁著輕微的醉意松開雙手奔向了衣扣。
這時,祁遇詹才想起來,原來是摸他身體溫度造成的誤會,但他沒想到會有意外之喜。
難得見懷里人主動,再加上他也該恢復得差不了,祁遇詹沒有任何阻止,大步走向內間時,甚至還主動仰起脖子,方便時未卿的動作。
祁遇詹又算了算,似乎藥效也到了時間,將人放到床上后,他拆掉時未卿的玉冠,輕聲詢問:“又難受了?”
時未卿手上動作頓住,一只手抓著祁遇詹的手掌放回腰上,側過臉時依稀見到他眼中水汽漸漸彌漫,“你……”
“好,我自己來。”久未等到下文,祁遇詹輕笑一聲,騰出一只手解時未卿的衣衫,腰帶好解輕輕一扯便解開。
祁遇詹衣服也被脫的差不多,內間燈火充足,兩人都看得清楚,眼看著身下之人紅暈從脖頸向下漫延,他震滅了燭火,放下了帳幔。
狹小的空間驟然昏暗下來,好似充滿了安全感,時未卿躺在床上,感受著掌心傳來的熱度,心中明白這份安全感不是來自這方空間,而是來自身前之人。
對于祁遇詹,他沒什么不能做的。
剛適應昏暗的光線,祁遇詹就看到時未卿起身主動地貼近了他,喉嚨處再次被貼上了柔軟的觸感。
祁遇詹聽到自己聲音沙啞地道:“別亂招我。”
第150章 第 150 章
清晨, 祁遇詹順應生物鐘意識清醒過來,頸側被發絲貼著和氣息吐出撫過的觸感引得他睜眼側頭,一張精致漂亮的側臉便隨之映入眼底。
見時未卿睡得正沉, 祁遇詹輕輕動著準備起床晨練, 卻被阻攔住了, 這時他才發現腰和腿都被時未卿纏住了。
腰上是一只虛橫的手臂,很好掙脫,真正的阻力是和他糾纏在一起的雙腿, 兩人的腿親密纏繞,隨著他的動作愈加不留縫隙。
許是察覺到動靜,時未卿收緊手臂,喉間響起一聲輕哼,聲音很軟,似是在控訴他的不滿。
昨夜他們睡得確實晚,祁遇詹慢慢躺回去, 側身把人攬在懷里低聲哄著, 時未卿埋在他的懷里沒了動靜, 很快又沉沉地睡過去, 祁遇詹閉上眼睛過了一會兒也睡了過去。
再睜眼帳幔外面已日頭高起,祁遇詹攏嚴帳幔后收回手臂, 見懷里人還沒有清醒的跡象,便攬著人放空思緒閉目養神。
過了沒多久,察覺懷中人氣息變化, 他低頭抬起眼皮,正見那微微顫動的長睫。
他快醒了, 祁遇詹心道,他將手覆上線條精致的側臉, 半睡半醒間,時未卿臉無意識地在他掌心摩挲,濃密的睫毛掃過指尖,留下擾人心弦的觸感。
祁遇詹低低笑了一聲,湊近時未卿的眉心親了一下道:“小郎是在裝睡嗎?”
時未卿睜開眼,抬頭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眼神,將臉埋回了祁遇詹的懷中,露在外面的臉頰和耳朵瞬間蔓延一片緋紅,“剛剛才醒。”
祁遇詹眼神突然惡劣起來,“現在呢,在回味昨晚?”
時未卿臉埋的更深了,他沒想到自己喝了酒之后會變成那樣。
眼見耳朵越來越紅,祁遇詹眼中帶笑,語氣卻是不敢置信地位佯怒:“不是?小郎昨晚居然是騙我?!”
時未卿也驚了一下,不明白好好的怎么生氣了,抬頭急聲解釋:“我怎會騙……”
然而等他看清祁遇詹臉上的表情后,知道又被逗弄了,頭一次氣的想打人,他抬起手,卻還是輕輕落在祁遇詹的肩膀,“你怎么亂嚇唬人!”
祁遇詹哈哈大笑,捏起肩上的手在唇邊響亮的親了一口,帶著人一邊起身一邊道:“我昨晚瞎說的,巴不得你可勁招我。”
時未卿沒想到自己昨晚因為那句話僵了一下的細微反應被注意到,順著祁遇詹的力道做起來,轉頭看過去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嗯,我晚上再喝點酒。”
這人醉酒的時候主動的讓人意外,現在又乖的不成樣子,祁遇詹真的是忍了又忍才沒繼續欺負,他掐了一下眼前紅撲撲的臉蛋,道:“我希望你喝酒是因為自己開心,而不是因為我想。”
時未卿瞬間聽懂了他的意思,解釋道:“不是討好,是見你開心,我也開心。”
“好,我知道了,不過還是明晚再繼續吧。”祁遇詹給時未卿揉著腰問道。“有沒有不舒服?”
時未卿搖頭,祁遇詹想了想還是拿起床頭匣子里的藥給他涂了一些,之后才把人抱下床,仍是和以前一樣先親手照顧時未卿洗漱穿衣,之后才輪到自己。
兩人收拾妥當以后,聽到動靜的侍從也掐著時間把早膳準備好了,剛喝上粥祁遇詹便察覺外邊響動,問道:“有什么事?”
找過來的是方頭領,他回道:“林觀留下一封信便離開了,說主君看了便知。”
其實不用看,祁遇詹就猜到了信里是什么,他擦擦手接過信又轉給時未卿,轉頭對他解釋:“昨晚我和他約定,要他將漕糧的位置和他知道的一些消息送過來。”
時未卿給林觀的信中只是增加對祁遇詹信任的內容,至于約定他確實不太清楚,而昨晚祁遇詹也沒機會告訴他。
時未卿吃得少先一步吃完,正坐在一旁等著,聞言只是視線轉向那封信,并沒有伸手接,“你看過之后再告訴我。”
祁遇詹沒說什么把信又遞給方頭領,“放書案上,我稍后回放看。”
方頭領接回信關門離開了,祁遇詹收回視線繼續喝粥,邊喝邊道:“用完早膳我讀給你聽,然后立即送梧州去。”
說完,他想起昨日封單明的來信,沒等時未卿回應,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道:“他若是收到這封信,只怕要頭疼,才定好的計劃和布局又要重新調整。”
封單明的計劃在來梧州前就有了雛形,應該是在見到他有了修改和變動,回門那日找到賬冊最終確定下來,當然封單明不會和祁遇詹詳細說什么時候確定計劃,這些是昨日他收到信結合他的布局猜出來的。
封單明的計劃既簡單又復雜,簡單是因為祁遇詹可以用一句話總結,而且需要他參與的環節也很少,只是配合他的人控制梧州局面即可,復雜和危險的都在封單明和他安排的人身上。
簡單也好,他該有的功勞抹除不了,而且他現在的身份確實不方便離開梧州和有大動作,他出場在最后面排著呢,祁遇詹樂得這段時間有充足的時間陪時未卿。
但為了把林觀摘出謀反,還是需要把昨晚和林觀相認以及他提供的東西告訴封單明,至于計劃是否有變動,就留給統領大人去頭疼了。
祁遇詹端起碗把粥一口解決,咽著口中食物他才覺出房間太過安靜,轉頭看過去,一眼對上了身旁之人剛回神的神情。
祁遇詹挑了挑眉放下碗,他拿起帕子隨手糊了糊嘴,湊近道:“剛剛在想什么?林觀?”
時未卿抬眼和他對視,沒有隱瞞:“嗯。”
祁遇詹對他們兩人之間的不會參與,也不會勸說時未卿。
比如林觀早上巴巴過來送來信,又沒有停留馬上離開了,為的不會是他,只會是時未卿,林觀怕他對那些消息著急,又怕像昨晚一樣惹了人不高興。
現在看時未卿的樣子,應該也看了出來林觀的小心翼翼,只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明顯不是開心的模樣。
祁遇詹托著時未卿的兩條大腿把人抱了起來,將頸子湊到自己嘴邊輕咬了一口,起身往回走,“怎么,你面前這么大一個夫君不夠你想的?想別的男人,我可是要不高興了。”
知道這人又在故意逗他,時未卿捂住一點殘留癢感的脖子,道:“你剛才已經咬過我了。”
祁遇詹呵了一聲,“只咬一口怎么夠。”
時未卿慢慢移開手,遲疑了一下,“那要如何?”
過了正房門檻,祁遇詹抬頭看著時未卿認真思索的表情,將人放在榻上欺身逼近,指尖輕佻地勾起他的下巴:“不如給夫君笑一個。”
沒等人有什么反應,祁遇詹自己繃不住先笑了起來,時未卿見此,嘴角弧度彎起也跟著一起笑了。
“好了不逗你了,該辦正事了。”祁遇詹起身去書案那將取信展開快速瀏覽了一遍,信上內容和他所猜無有不同,他鋪開一張新紙張蘸墨寫著什么,內容不多沒用一盞茶時間便寫完了。
將兩封信封在一起,交給了院口的方頭領,祁遇詹才坐回榻上,將兩封信的內容說給了時未卿聽。
時未卿半靠著扶枕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安靜聽著,祁遇詹說完后,他道:“信明日才會送到,封侯爺調整計劃也要時間,我們還按原計劃?”
祁遇詹說得有些渴,端起矮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后,點頭道:“我們還是配合那些人控制梧州的局面,林觀提供的消息對計劃助力極大,調整之后時間必定會大大縮減,我估計一個月左右,謀反一事就可以結束了。”
“還有一個月就結束了?”時未卿睫毛顫了顫,多年所求即將實現,一時間他竟感覺不到真實感。
祁遇詹放回茶杯,把人抱在懷里,“放心我絕不會讓事情出差錯,相信我,到時候不管是徐番還是徐氏一個都跑不了。”
“我信你的。”時未卿握緊攬著他的手,低聲重復道:“我信的。”
親事已成,不需要每天再忙,校場那邊也有樊魁盯著,大概是考慮到他剛成親,這幾天時仁杰也沒有找他,祁遇詹覺得一下子閑了下來。
或許是信任不夠,在封單明的計劃中對時未卿的安排非常少,事太少,就容易胡思亂想安不下心,祁遇詹想給他找些事做。
祁遇詹大手回握,將那雙白皙的手包在掌中,“按計劃凌非何仍然繼續做他的差事撇清嫌疑,封單明的人這兩日也該有動作了,過幾日才需要我們,未卿想一想空閑的這幾日要做點什么?我都陪著你。”
時未卿思緒紛亂,一時想不起來做什么,他過了一會兒非常坦誠地搖頭:“不知道。”
想起昨晚回來路上碰見的紀二,祁遇詹道:“我昨天聽紀二說隔壁院養的鶴望蘭快開了,想不想去看?”
時未卿點頭,“期盼了很久,當然要去。”
那些鶴望蘭是下聘那幾日買的,他記得那花代表的是自由和幸福。
紀二沒說假話,已經移種到土里的鶴望蘭剛剛完全綻放,不僅如此而且都開得很好。
梧州地處南方,溫度適宜正是養鶴望蘭的換地方,當初那個賣花的花農也算是瞎貓碰上死耗子,若是送到冬季寒冷的北方,這些溫暖的花早被養死了。
鶴望蘭的花有雙色,花中橙黃色又帶著暗藍,不同于尋常的是它的花姿似一個昂首遠望的鶴。
時未卿看見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他神情語氣無不驚嘆,“它好像要飛起來了,真美。”
“它像你,振翅欲飛。”祁遇詹看著在他面前,已經褪去所有冷傲偏執驕縱只剩柔軟的人,放輕了聲音,好似怕驚到了人就會飛走一般。
時未卿伸手指尖輕輕觸碰了一下橙黃色的羽翼,突然就在這一瞬間意識清晰,剛才朦朧面紗被掀開,他感覺到愿望即將達成的真實感。
時未卿轉身看向身后之人,眼神清亮明媚:“祁遇詹。”
只是喚了一聲,便沒有了下文,祁遇詹柔和了目光,應道:“我在。”
第151章 第 151 章
“主子, 晁厚德回來了。”
時仁杰筆尖劃過紙張寫完做后一筆,放下筆道:“什么時候的事?”
林觀躬身,低頭回道:“一炷香之前剛進城門, 主子是否需要我派人再去一趟都司?”
“不必, 把人盯著, 先看看他要做什么。”時仁杰看了一眼手邊的令牌,晁厚德正趕上這個時間去查前任指揮使的舊案,確實可疑, 一直不在梧州也證明不了什么,人依舊可以喬裝改扮,不在城里更容易藏賬冊。
時仁杰懷疑晁厚德有把賬冊藏在城外的機會,但沒有賬冊消息前他不會完全相信,紙上的墨跡干了,時仁杰將其封進信封,“將這封信給送去都城, 傳令鄂州各州府, 一分一毫也不放過, 全面戒嚴。”
幾天沒有賬冊的消息, 時仁杰急了,林觀仍然低著頭接過剛才瞥見滿紙透著殺意的一封信, 應了一聲:“是。”
這時死士送進來一封黃州來信,時仁杰沒趕林觀,直接拆開了, “黃州那群人沒動靜了?”
林觀并不清楚封單明在黃州,祁遇詹怕他在時仁杰面前知道的越多越容易暴露, 他見時仁杰扶額思慮,出聲提醒道:“此事可是與賬冊有關?”
時仁杰沒動維持著那個姿勢, “這邊剛出事那邊就銷聲匿跡,那些人和竊取賬冊的人脫不了干系。”
想起最近發生的事,一個個身份人名從時仁杰腦中過去,然而他的線索太少無法確定到底誰最有可能偷走賬冊。
目前他知道的線索只有手中的令牌,他能做的也只是嚴查。
沒等到再有吩咐,林觀請求告退,時仁杰隨意地擺了擺手,“去吧。”
晁厚德不知道他即將被人盯上,此時他正坐在前廳大口喝茶,喝完后也不用帕子直接用袖子將嘴一抹,憨聲笑道:“老子沒白在外邊跑半個月,前任指揮使治下叛亂一事果然有蹊蹺,這次易柳立功了,等回去了,我告訴寧國公記你一功。”
廳中站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滿身書卷氣的清雅男子溫聲道:“指揮使過獎,屬下的存在就是竭盡全力為指揮使分憂,往后也將為指揮使肝腦涂地。”
晁厚德不著痕跡掃了一眼易柳身旁的魁梧男子,道:“還是你們書生說話讓人舒服,劉峰,你說是不是?”
劉峰比不過易柳口燦蓮花,記著寧國公的命令不敢隨便應和,只擠出了一句,“指揮使明見。”
晁厚德目光淡了一分,隨口打哈哈,“你們都是寧國公派來的助力,我還要仰仗你們,快坐下喝口茶歇歇乏。”
兩人都低頭看不見神情,齊聲應道:“是。”
劉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道:“指揮使,那些制造混亂的是冒名頂替進衛所的,現在已經查不到人,接下來可是要大力追查?”
易柳輕輕放下茶碗,笑意盈盈的展開折扇,“指揮使辛苦半月才查到這些,找到人我們才好洗清鄂州巡撫誣陷給前任指揮使冤屈,劉頭領怎么還好再來勞煩指揮使。”
“易頭領……”
劉峰剛開了個頭,就被晁厚德的高聲壓了下去,“不知二位注意到沒,今日的街上似乎有些不尋常。”
話音剛落,便有都司里的官吏前來求見,來人的目的很直接,他跪下之后便向晁厚德告知前兩日在城北街道上與時仁杰的人發生的沖突。
“請指揮使大人明鑒,下官按例巡查,兢兢業業,未有半分懈怠,從不曾欺壓百姓啊!”
“哦?”晁厚德不由疑惑,不過不是對這位官吏而是對沖突本身,他轉頭看向易柳道:“易柳你怎么看?”
易柳垂眸扇骨敲擊幾下掌心,藏起眼底的明晰后,抬眼道:“指揮使稍等,待我詢問一個問題,這位大人,外邊街上戒嚴有幾日了?”
收到視線,那名官吏立即回道:“算上今日,已有三日,開始時間與發生沖突在同一日。”
“多謝大人。”易柳這才看向晁厚德:“我猜測,此事或許同指揮使剛才的疑問有關。”
晁厚德兩手放在身前搓了起來,“你是說街上的事和時仁杰有關?”
易柳未語先笑,“正是此意,我猜指揮使您的機會來了。”
晁厚德身體前傾,連眼角的余光都沒留給另外兩個人,“嗯?怎么說?”
“城門街道戒嚴一般都是發生了事情,否則不會平白無故擾亂百姓生活,而這滿大街都是巡撫大人的人,只怕是巡撫大人出事了。”
經易柳一番解釋,晁厚德恍然大悟,“確實像是有大事的樣子。”
他正要開口,似乎才意識到廳堂還有個外人,隨口把人打發走了,“你先回去,等查清來龍去脈,要是你真有冤屈,我必會為你主持公道。”
“多謝指揮使大人。”那位官吏感激地磕了個頭離開了。
看不見那位官吏人影后,晁厚德繼續道:“這次要是時仁杰出的事,可就是蒼天眷顧,興師動眾到滿梧州戒嚴,一定不是小事,老子一定抓住他的把柄,易柳,此事若成,本指揮使再記你一大功。”
易柳笑了笑:“多謝指揮使,不過此事還是需要查清才可進行下一步。”
“你說的對,此事就交給你負責。”晁厚德道。
眼看易柳越來越得青眼,劉峰著急了,“指揮使既然易頭領負責此事,再擔其他難免精力有限,不如將查找冒名進衛所之人交給我?”
晁厚德看上去極好說話,直接同意了,“劉峰,這事就交給你了。”
時間轉瞬就跳過了三日,這三日里時仁杰和晁厚德兩方的人互相猜疑,沒少有動作,而祁遇詹和時未卿兩人就如同看戲客一般,將他們的各類戲碼盡收眼底,昨晚雙方更是一起唱了一出小會面。
起初那日,晁厚德被提醒便立即盯上了時仁杰,然而時仁杰藏得嚴實,找了兩天什么消息也沒有漏出去,晁厚德只大致猜出他丟了什么重要物件。
時仁杰這幾日也沒查到什么消息,寧國公給的人厲害,派去查看晁厚德的人差點被發現,時仁杰僅是懷疑,沒打算多做被注意到平添麻煩,讓看守的人離得遠了一些。
直到昨晚之前都沒事,但晚上時候,甲一帶甲隊查晁厚德回梧州城路線行跡時,晁厚德查時仁杰留下的蛛絲馬跡也找到了同一個地方,雙方差點正面相對,最后晁厚德先避開了。
沒查到實證,晁厚德沒打算和時仁杰硬碰硬,不過昨晚也不是一點收獲也沒有,起碼他知道了時仁杰在查他。
祁遇詹剛晨起打玩拳,消息就送到了他手上,用完早膳他將消息遞給了時未卿。
時未卿習以為常地接過紙張,譏諷道:“真不知道一群人互相提防跟著,能有什么用。”
“怎么沒用,多少也算給咱們增添點樂子。”祁遇詹抬了抬下巴,示意時未卿打開看,只是看完紙上的消息之后,更覺晁厚德不頂用,冷聲罵了一句:“廢物。”
祁遇詹有些后悔告訴他時間,本意是想讓人放松些,沒想到反而更在意,“別急,晁厚德足夠牽制住岳父大人,他不僅陰險狡詐,還非常謹慎小心,目前他沒搞清發生什么,這是留著手才沒什么動靜。而且寧國公留給他的人也不比岳父的死士差,即便他真的扶不起來,我們還有后手。”
時未卿其實也知道這也怪不到晁厚德身上,整個鄂州都在他父親的把控下,晁厚德初來乍到沒有根基,還被擺在了明面上,被轄制是很正常。
“夫郎別忘了,晁厚德知道丟東西可不是他猜出來的。”
時未卿想起來什么,抿著嘴唇平息著心中的煩躁。
“晁厚德不會甘心就這么放過這個機會,這出戲還沒完,是我心急了。”
祁遇詹上前幾步,將時未卿罩在身前,拾起的拇指落在了他的眉間,“既然知道就別皺眉了,眉頭攏在一起,看著怪讓人心疼。”
時未卿將祁遇詹的手展開頂在額頭,輕輕地蹭了蹭,殘存的躁意隨著動作消散,他才放下祁遇詹受,抬頭道:“我沒事了,你別擔心。”
祁遇詹挑眉,食指勾起眼前的下頜,道:“夫郎不需要我,已經自己能哄自己了,我更擔心了。”
時未卿沒想到祁遇詹會這樣說,不過他也習慣了,畢竟這人一直都出乎人意料,他垂眼盯著無名指上和他相同的寶戒,閉眼揚頭道:“我想夫君親一親我。”
感覺到指尖的溫度高了一點,祁遇詹雙手拖起時未卿的臉,在臉頰兩側對稱地親了兩個很大的響聲,“好了,夫郎滿意嗎?”
時未卿怔了怔,睜開眼后躊躇了一下,道:“不太滿意。”
祁遇詹又低頭在時未卿額頭親了一下,“這樣呢?”
時未卿嘴角微微彎起,搖頭道:“不是這。”
祁遇詹將掌中的臉親了個遍,每親一下都要問一句,時未卿搖頭的反應也一次比一次干脆。
最后祁遇詹終于親上了時未卿的嘴唇,移開之后,兩人都沒忍住笑了。
祁遇詹把人抱在懷里,晃了晃,道:“好不好玩?”
時未卿放松地將頭靠在他肩膀上,粉紅的臉頰被遮住了一半,“有些像孩童玩鬧。”
“你就說喜不喜歡,高興最重要,管那么多做什么。”
時未卿聞言,攬上祁遇詹的脖頸,踮起腳尖對著他的嘴唇吻了一下,道:“喜歡。”
他喜歡幼稚的玩鬧,喜歡被關心,最喜歡的是眼前的人。
“喜歡就帶你多玩玩。”祁遇詹沒有任何征兆單手把人扛在了肩上,大步走向了外面。
“唉——”時未卿驚了一下,連忙抓住身后的衣衫穩住身形,“這是要去哪?”
祁遇詹將人往下調了調,讓時未卿直立扶在他肩上,道:“當然是帶夫郎出去找更多的樂子。”
第152章 第 152 章
“怎么, 我的車也要攔。”
“少爺說的哪的話,小人有幾百個膽子也不敢攔您的車。”城門的侍衛頭領立馬對身后揮手,他身后的侍衛見著手勢趕忙把正在搜查的行人拉到了一旁讓開路。
時未卿站在車廂前, 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侍衛統領, 并未有絲毫回車里的意思。
隨意外放的氣勢和威懾, 讓直面的侍衛統領額頭直冒冷汗,他再怎么也不敢得罪自家少爺,他咬咬再次下令, 將拘在一邊的行人囫圇搜查完,把整個通道讓了出來。
“少爺,閑雜人等已經清理完,”
“不去了。”說完,時未卿一甩袖,不管底下人一臉的失色,轉身進了車廂。
侍衛統領面色慘白, 額角終于留下的冷汗也顧不得擦, 更不敢上前, 只能睜著眼睛看著一個陌生的侍從架著陌生的馬車離開。
馬車里, 祁遇詹放下簾子一角,伸手把正在靠近的時未卿拉進懷里圈起來, 湊到他耳邊低聲笑道:“夫郎把人嚇得慘了。”
時未卿臉變得很快,剛才在外面的冷傲凌人消失的無影無蹤,但依稀還是可以窺出幾分跋扈, 他鉆進祁遇詹懷中,輕哼道:“既然是出來找樂子, 那群人要嚇一嚇才有樂子看。”
祁遇詹幫他調整著舒服的姿勢,帶著人靠在榻上, 渾不在意地道:“也行,把封單明安排的事當成樂子,倒也不那么無聊了,夫郎玩得開心,我也高興。”
這時時未卿突然抬眼,然后喚了一聲:“夫君。”
“嗯?”祁遇詹半躺的姿態悠閑,帶得嗓音發出慵懶的一聲。
“無事。”
時未卿沒頭沒尾說這么一句,祁遇詹聽后笑了一下,又把人圈得緊了一些,“這邊事了了還想去哪?”
時未卿垂眼,拾起放在他腹部的手掌,指尖摩挲著上面的繭子,道:“梧州城我都轉遍了,你想去哪都成。”
手掌癢意傳到心里,祁遇詹反手握住那只亂動的手,藏在掌心里,“我看是把你帶上才行吧。”
時未卿不動了,抬頭睨了祁遇詹一眼,“夫君不帶我,是想自己去?”
祁遇詹做作地嘆了一口氣,“我家有個粘人精,不帶著怕不是要與我生氣。”
想想以往自己一貫的行為,時未卿頗有些理不直氣不壯地反駁了一聲,“我不是。”
祁遇詹假模假式地點了點頭,“嗯,既然夫郎說不是那就不是了,等那邊甩開侍衛統領的人,夫郎先回紀宅休息,昨晚沒睡好,不好再出來轉了。”
時未卿沒往祁遇詹不讓他跟著那方面想,他問道:“今日白日除了這個就沒其他事了,晚上才要出去,還有什么事是我忘了?”
明明在調情,突然變正經,祁遇詹也繼續不下去了,無奈道:“并沒有其他事,我在逗你。”
時未卿反應過來驀地僵了一下,他將臉埋進了祁遇詹懷里,悶悶的聲音傳出來:“我以為你在說正事。”
祁遇詹捏了捏那對漏在外面泛紅的耳朵,沒忍笑出了聲,笑過后耳朵愈加的紅,他又轉頭輕聲輕語地哄,換得了一個更黏糊夫郎。
安然看著人甩開侍衛統領的人,祁遇詹原本已經想好去處,但看著時未卿困倦的神色,最后還是回了紀宅。
等晚上快到了時間,祁遇詹獨自一人又回到了白日去過的城門處。
他到時,約定的地方一個人影也沒有,祁遇詹卻直接對著四周黑暗說出了對頭暗語。
話音落下,某個隱蔽的角落傳來了微弱的窸窣聲,而后從那個位置走出來一個人。
來人和祁遇詹一樣一身黑色夜行裝備,臉擋得嚴實只漏出一只眼睛,他走近后才回復對頭暗語,確認身份無誤,他就要拉下面巾行禮,卻被祁遇詹及時阻止,“無需多禮,一切可否順利?”
黑衣人頓了一下,不再拘泥虛禮,言簡意賅道:“一切順利,寧國公送過來的信上只提到侯爺去過黃州,暗含對時仁杰懷疑只讓多加關注,沒有交代具體事項,末官這邊無意外情況,可以按計劃進行下一步。”
按計劃的下一步是把對黃州和封單明的注意力弱化,黃州所有動作都停下來隱藏起來已經做到了,接下來就是在其他地方做出動靜,吸引注意力。
黑衣人接下來的任務是去一趟隔壁行省找被調任過去的原梧州布政史,這位和時仁杰關系匪淺又管理漕糧運送,沒少摻和進私吞漕糧之事,這次漕糧被劫案他自然也知情。
做為一個知情人又遠離時仁杰控制,不管是梧州和都城,這位布政史都是制造矛盾引子的好人選。
黑衣人提到的那封信是封單明故意放出的消息,現在已經引起寧國公疑心,以他所知的暗兵臺突然去黃州大抵是對漕府起疑,但又不能確定,所以沒有明確指示,黑衣人知道前梧州布政史的情況和他的用處,自然誘導他正在跟著的人去查。
黑衣人今晚出現在這里就是要出城去找那位布政史,近幾日梧州城門查得越來越嚴,又被人盯得緊,他只能等宵禁的時候出門。
祁遇詹察覺到有巡察侍衛靠近,簡短道:“有人過來,先出去。”
黑衣人點頭后,祁遇詹帶著人越過城墻到了城外墻根底下,兩人又交換了一些消息,黑衣人看時間不早,便準備啟程。
祁遇詹已經提前安排好樊魁在路邊等著,他道:“往前一里有人接應,若回來時間不便也可與接應人聯系,他會安排好。”
黑衣人道:“多謝王爺,末官后日天亮前便可趕回來,若有變會聯系接應人。”
“去吧,路上小心。”祁遇詹目送黑衣人離開,轉身也回了紀宅。
*
清晨,紀宅。
時未卿睜開眼一轉頭就看到了身旁的人,他又閉上眼睛蹭過去。
祁遇詹睡得淺,身邊人一動就察覺到了,“醒了?”
“嗯。”時未卿帶著鼻音問道:“接到人了?”
“接到了。”
那晚祁遇詹和黑衣人約定今日凌晨接應,護著人到地方,他便趕著回來陪時未卿再睡一會。
祁遇詹把人擁進懷里,繼續道:“那位布政史沒抗住暗兵臺的手段,全招了,這個時候晁厚德應該已經知道岳父就是漕糧被劫案背后主使,等他把信送到都城,寧國公也就知道了。”
時未卿想起封單明的計劃,道:“再加上封侯爺的挑撥,晁厚德和寧國公可就安靜不下來了。”
祁遇詹回道:“當然,要的就是他們動起來,不然都城和梧州怎么亂起來,亂起來把水攪渾,才好渾水摸魚。”
猜到之后是什么樣,時未卿對那些人就不再感興趣,他更關心其中祁遇詹需要做的,便睜眼抬頭道:“這幾日你都無事了。”
祁遇詹點了點比平常大了幾分的眼睛,“就這么高興?”
時未卿攀著祁遇詹的手臂爬到他身上,自己把兩個手臂放到身上,趴好后,才把臉埋進頸窩里輕輕嗯了一聲。
時未卿這兩日變化很明顯,雖然還是害羞,但行為已經越來越主動,開始祁遇詹以為是昨晚和那日喝了酒之后導致的變化,后來他想起來,這個小反派從一開始就引誘過他,不過是因為自己阻攔才收斂了很多,現在見他不再約束自然就漸漸變回了之前的模樣。
但還是一個紙老虎,敢做不敢說。
就像現在,祁遇詹下巴上貼了一個滾燙的耳朵,還有身上亂動的手,他只當沒察覺到,接著剛才的正經事,“梧州這邊還要看岳父什么反應,他將注意力都放在晁厚德和寧國公身上,黃州那邊就可以繼續了,若事情順利,大約七八日就能等到封單明消息。”
聽見這話,時未卿意識到這次不像那日在馬車上,是在說正事不是調情,他有些失落又不自然地收回手老老實實放好。
“父親前日收到黃州的消息,那邊也查出了寧國公令牌,若再查幾日,父親在黃州沒有收獲,他就會把人調離,只留下少部分人繼續查,屆時梧州和都城都不安靜,父親想不關注都難。”
他低頭下頜蹭到了時未卿的頭頂,然而本人沒當回事,還在一本正經繼續為他解釋時仁杰可能會有的反應,時未卿的語氣沒有剛才輕快,變化不大做為朝夕相處的枕邊人,祁遇詹聽得出來。
他無聲地勾了勾嘴,手臂不動聲色地移向時未卿隨意搭在被褥上的手,碰到之后指尖順著手一點點沿著手邊向肩上滑動。
手上觸感連續傳來傳來,時未卿這才止住聲音,他抬頭看向祁遇詹,眼中滿是疑惑,他心思還在正事上,一時還沒有轉過來,“好癢。”
“不癢就不對了。”說話間,祁遇詹腰背一用力,下一刻兩人位置就翻轉了過來,姿勢直接變成了他將人圈在身下。
天旋地轉之后,時未卿轉回頭對上了祁遇詹暗下去的眼神,要脫出口的疑問就那么咽回去了。
祁遇詹克制著心里叫囂的東西,笑著牽起剛才亂動的那只手放在自己寢衣之下,抵著時未卿的額頭,發出的聲音比剛才啞了一點,“怎么不繼續了?夫郎長這么難道大不知道,想要什么,需得自己去拿。”
指尖一片溫熱的觸感,傳到時未卿心里卻頃刻間變得滾燙,燙得他整個顫抖起來。
身下之人耳垂到脖頸快速染上一層粉色,祁遇詹聽著耳邊變了的呼吸聲,貼下去含住了緊抿在一起的唇瓣。
一吻過后,祁遇詹感受著時未卿身體的變化,不明不白地說了一句,“現在可是白日。”
時未卿被祁遇詹吻得雙唇水潤,眼神迷離,他看不到自己漏在外面的皮膚都泛起了粉色,只知道自己全身發軟,猝不及防聽見這樣一句,時未卿清醒過來,只是下一刻,眼里的羞赧就快溢出了。
然而祁遇詹無動于衷,他懸在時未卿上方,嘴角帶笑地看著他,似乎在等什么。
再顧不上什么白日不白日,時未卿面色又染了幾分紅,他抬起胳膊環住祁遇詹的脖頸,腰被攬住得到回應后,他喘息著顫抖嗓音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祁遇詹聽后沒說什么,只是動作更溫柔了。
第153章 第 153 章
半月后, 時府。
時仁杰出神地盯著眼前修剪過的月季,聽見身后響動,他斂起眼底情緒轉頭看過去。
來人是甲一, 他手里拿著兩封送進府的信, “主子, 左丞相和林觀的來信。”
時仁杰沒說什么,接過信,直接拆開。
甲一回想剛才對上那雙眼睛, 不知不覺入了神,紙張翻動的聲音讓他猛然驚醒,不由將頭又垂下一些。
時仁杰掃了甲一一眼,繼續讀左丞相的信。
信中沒提多余的事,只有兩個消息,左丞相察覺寧國公從前任梧州布政史那知道了漕糧被劫案有關,并且正在查找證據, 人已經滅口讓他不用擔心。
對于這件事, 時仁杰沒放在心上, 等他將整個局布置完成漕糧被劫案便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了。
后面提到的事才是讓他放到心上的, 看完之后,時仁杰眼神頓時冷了起來。
將兩封信都讀完裝回信封, 時仁杰對甲一低聲吩咐幾句,后又道:“讓林觀把人引回梧州。”
“是。”見時仁杰沒有其他事交代,甲一繼續稟告近來要緊的事, “主子,送沉州的漕糧今晨已運出梧州, 乙二帶著寧國公令牌和漕兵隨后也從城外上路了。”
這是昨日就安排好的事情,沒有出現紕漏, 時仁杰只點頭表示知道了。
甲一見此便準備退下,剛起身,又聽主子辨不清情緒地問了一句,“卿兒最近如何?”
林觀離開梧州之后,紀宅就沒有人再去盯著,甲一料到主子會關心少爺,會每日都收集消息。
“回主子,少爺近來都會去墨蓮居,遠遠看去像是胖了一些,面色紅潤,臉上笑容也比之前多了,想是汝宣郡王照顧的好。”
“知道了,下去吧。”
*
墨蓮居。
二樓臨街包間的窗戶被一只手推開一點,手的主人順著縫隙向街上看去,不出意料的又看到了一隊士兵經過。
“晁厚德辛苦忙活近半個月才交好兩個官員,昨日還因罪被關進大牢一個。”
祁遇詹喝了一口濃茶提神,瞥了一眼窗邊站著的人影,繼續道:“把都司士兵放出來滿大街抓人,才幾天就找到漕糧一個隱藏點,吃到了甜頭,他可不會這個時候把人收回去。”
“時仁杰不會任由他再查下去。”封單明走回包間中間,坐會座位上,看著祁遇詹一臉倦容,不著痕跡頓了一下,“本也沒想讓他多查出來什么,到了現在,一個隱藏點足夠讓時仁杰相信賬冊是誰偷的。”
說到賬冊,祁遇詹想起幾日前,封單明讓人假扮寧國公的人將賬冊送出城,而后又故意做出不慎暴露,讓時仁杰拿回賬冊的事。
“之前沒來得及問,現在你手里的賬冊是假的?”
“假賬冊。”
祁遇詹記得古代這些罪證都很重要,他有些驚訝地看過去,“你不怕時仁杰把真的毀了?”
“現在真假賬冊已經不重要,最重要的漕糧已經被我們找到了,假的賬冊內容是真的不影響結果,暗兵臺辦事沒那么古板不知變通。”封單明沒覺得這個問題奇怪,不了解暗兵臺的人,經常會有這些疑問。
封單明又道:“時仁杰那有消息沒?”
一聽到查消息,祁遇詹就想打哈欠,連夜守了很久,今早才等到有用的。
他將哈欠強行忍回去后,道:“一大早天沒亮,我見甲一拿著寧國公令牌去了藏漕兵的郊外,家奴一直都在,我沒離太近,零星聽著是要送去沉州。”
封單明和家奴打過照面,探查時府的事只能由他來做,祁遇詹不由心里懷念林觀的便捷性。
人不在,探查時仁杰是真的麻煩,熬人倒沒什么,就是有八天沒陪家里的粘人精一起睡覺了。
封單明看著祁遇詹眼下青黑,道:“你那邊先不用查了,我收到消息,今早時仁杰派兩撥人送了漕兵和漕糧去沉州。”
祁遇詹腦子已經快轉不動了,直接找人取結果:“知道時仁杰要做什么了?”
封單明點頭:“沉州臨海倭寇泛濫,時仁杰應該是要利用那些倭寇,只是具體針對誰不清楚,但跑不出寧國公和晁厚德。”
在時仁杰拿回賬冊之后,他們都在等時仁杰下一步會有什么反應,最初以為時仁杰會和左丞相在都城做什么安排,但一直沒有查到消息,兩人嚴防死守就怕錯過細節對計劃產生影響。
“那行,現在時仁杰知道動向事情就容易了,我也能睡個好覺,勞煩堂兄先頂兩天。”
因為林觀提供的東西,查驗賬冊時間縮短很多,他們這方便提前完成了該做的事。
封單明在心里過了一遍修改過得計劃,道:“應該的,計劃有變動,余下只需將痕跡抹除,此事暗兵臺完成便可。”
祁遇詹驚訝了一下,“計劃有變?”
封單明點頭,為祁遇詹解釋接下來的計劃。
到目前為止,不管是都城還是梧州,左丞相和寧國公兩個派系已經被他們完全激起矛盾,該做的事已經差不多,現在謹慎起見,收完尾后不需要再做什么,只需等兩個派系接下來的反應即可。
封單明解釋完對著祁遇詹舉起茶杯,周身氣勢放松道:“辛苦表弟,這幾日可以放心好好休息。”
聽出封單明打趣,祁遇詹指尖微動,抬手回敬,隨意地笑了一下:“安逸消磨志氣,沒辦法,我就這點喜好,同夫郎一茶兩盞三餐四季,足已。”
封單明一頓,也跟著笑道:“簡單安穩難求,還是郡王看得透徹。”
祁遇詹點到即止,沒接下去。
兩人一同低頭飲茶,祁遇詹沒想什么,封單明的心思卻飛到了梧州府下的某個縣里。
“叩叩叩——”
包間內的安靜被敲門聲打破,一個男人的聲音隨后響起,祁遇詹辨出門外是肖掌柜,讓人進了包間。
這段時間梧州越來越嚴,住在布政司府上怕牽連凌非何,經時未卿提議,封單明帶著暗兵臺的人住到了聞風樓。
每日都要接觸,封單明與墨蓮居和聞風樓的人漸漸熟悉起來,對時未卿也多了一些了解,沒了最初的芥蒂。
肖掌柜推門走進去,見兩人一齊放下茶盞,腳下的步子似乎停滯了那么一瞬,
“主君,封侯爺,剛到一封都城的信。”肖掌柜又道:“中午人多眼雜,送信人被安頓在了后頭。”
封單明結過肖掌柜遞的信,回了一句:“有勞肖掌柜。”
肖掌柜正要開口,不想被樓下突然響起的混雜吵鬧聲音打斷,他擔憂底下出什么亂子,留下一句話,就出去了。
聲音來自大街上,祁遇詹攔住起身的封單明,道:“我去。”
他小心將窗子推開一個縫隙,狹小的空間看向樓下,看清樓下跑動的是一些平民,而非時仁杰的人,緊繃的精神才放松下來。
這個緊要關頭,若是被時仁杰發現封單明在梧州,以他的老謀深算難保不會察覺到他們的計劃。
見那些人和墨蓮居無關,祁遇詹才走回桌旁坐下。
見他如此,封單明將手中暗器收回,問道:“如何?”
祁遇詹搖頭:“不是沖我們來的,人都涌著跑向別處,不清楚發生什么,等一等肖掌柜消息。”
封單明點頭,對此他沒有異議,謹慎起見,他沒有過去窗邊查看,接著讀信。
祁遇詹一時無事,在一旁等得無聊,他將手臂支在頭上閉目小憩。
沒過多久,折信的聲音響起,祁遇詹側頭看過去,拒絕了封單明遞過去的信,道:“眼睛發澀,還是聽你說吧。”
封單明已經習慣他的懶散,并沒有在意,“家奴偽裝成晁厚德的人將前任梧州布政史滅口,被一衛秘密調換保護起來了。”
此事祁遇詹之前就知道,寧國公收到晁厚德的信,知道時仁杰是漕糧被劫案幕后主使后,當即將那位布政史用借口調往都城。
寧國公動作小心,但擋不住都城暗兵臺,左丞相知道此事便一直在伺機處理了那位布政史。
只是,祁遇詹沒想到左丞相會讓人扮成晁厚德的人,左丞相和寧國公已經撕破了臉,完全不需要偽裝,而且左丞相和時仁杰兩人一個比一個老奸巨猾,此舉應該有什么用意。
“晁厚德的人方便下手?”
封單明也在想左丞相的目的是什么,聞聲回神,“寧國公確實對此沒有防備,但做左丞相不會為滅口一個小官大費周章,我暫時沒有想到他要做什么。“
祁遇詹直起身,瞇起眼睛道:“是不是我們忽略了什么?”
經提醒,封單明再次入神,祁遇詹沒有打擾,又傾靠了回去。
他也沒閑著,在心里將事情從頭到尾過了一遍,然而也是沒有收獲,最后被門外的腳步聲喚回神。
這次祁遇詹親自去開的門。
他和門外的人同時站在門前,拉開門后,來人的精致艷絕容貌和頎長身形頃刻映入眼簾。
時未卿在想著臨來之前肖掌柜提醒的事情,一時不察,被自己開的門驚了一下。
“怎么過來了,事情辦完了?”
第154章 第 154 章
時未卿見祁遇詹, 沒有表情的面上有了些許細微的變化,他放下準備敲門的手,道:“后面送進來一個消息, 正好與肖掌柜去打探的事有關。”
祁遇詹側身將人讓進去, 關上門后轉身引時未卿到他的位置上, 自己則坐在旁邊。
時未卿坐下后先是看向對面的封單明,如往常一般對他簡單致意,只是這次好像比平日多了那么一瞬。
“剛才外面發生了什么事?”祁遇詹將盛著茶水的茶盞放在時未卿面前, 盞底碰到桌面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咚”聲。
時未卿順著聲音低頭,隨即將視線落到祁遇詹身上,“按察使司里的人傳回來消息,巳時三刻,梧州通判在牢里懸梁自盡,自盡之前,他主動請求見過晁厚德, 這件事不知誰放出來, 城內百姓知道之后, 都跑去按察使司門口去鬧。”
梧州通判平日行事清正受百姓愛戴, 如今罪責未定就不清不楚死在牢里,之前還見了一個官職比他的人, 官大一級壓死人,尤其晁厚德還是這位通判以私藏漕糧被捉拿的源頭。
百姓中腦子轉得快的人立馬想到了這一點,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地很多人涌向按察使司, 那些百姓路上還不忘宣揚,現在大半個梧州都在傳通判被冤死了。
而這其中被誰冤死的, 又是因為什么冤的,就引人深思了。
祁遇詹想到這, 抬眼對上封單明若有所思的神情,問道:“侯爺發現什么?”
他們兩人消息共通,知道的都一樣,祁遇詹想到的,封單明也想到了,只是他還對左丞相行事仍有疑惑。
封單明將兩件事放到一起,并沒有發現其他,只能看出有人在設局引晁厚德入內。
設局之人是誰,在座的都十分清楚。
“用和漕糧被劫案有關的通判將晁厚德牽扯進去,時仁杰此舉不是殺人滅口消除人證,就是意圖將罪名加在寧國公一干人身上,此事在計劃之中,暫時沒有找到異常之處。”
祁遇詹猜出是這個結果,但還是微皺起眉頭,他總覺得漏了什么地方,然而又沒有苗頭,“看來只能等都城查的消息了。”
林觀離開的比較突然,他們之下他的去意后,封單明便傳信回都城盯緊了兩方的人,只是現在還未收到回信。
“出什么事了?”時未卿轉頭看向祁遇詹,頓了一下才問道。
看清時未卿眼底的心疼,祁遇詹在桌下牽住他的手,安撫地輕捏了一下。
時未卿低頭看著合在一起的手,靜靜聽著祁遇詹解釋都城的來信。
聽完之后,時未卿將眼神收斂妥當,他對此事也沒有什么頭緒,只得暫且先放置一旁,先緊著重要的事,“還有一事,上午城門口貼出了一封告示,上言年關將至,鄂州各府州縣需挨家挨戶審查戶籍。”
城門府衙這些地方比較敏感,都是由時未卿的人盯著,祁遇詹和他商量過,此事過去為他的爹爹報仇后也不需聞風樓在暗處,剛好也由此在封單明面前過了明路。
疑人不用疑人不用,封單明既然讓時未卿參與進來,就從沒想過懷疑,此時也是托付了信任,便問道:“有何異處?”
他并非不了解這項事則,而是不了解其中的細微區別之處。
“往年沒有嚴格到挨家挨戶搜查。”時未卿停頓了一下,將皺著眉頭眼神清明的封單明完全收到眼底,才將心中的猜測說出來。
“父親大約是對暗兵臺起疑心了。”
這個消息太突然,屋里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屋子里面最了解時仁杰的就是身為兒子的時未卿,而祁遇詹更不會質疑自家夫郎。
他第一反應是在梧州的暗兵臺暴露了痕跡,而后又否定,梧州在他們密切監視中暴露了不會不知道。
既然時仁杰查得是全鄂州,那就只會和鄂州有關,暗兵臺只在兩個地方出現過,不是梧州,就是另一個地方了。
而梧州沒有被察覺,黃州現在也無人在,暴露的源頭不是堯州就是都城。
封單明沒有收到堯州有異常,那就只會是都城了。
祁遇詹看向封單明手邊的信,突然問道:“上午時府有沒有收到都城的信?”
時未卿道:“你剛離開不久,有都城來人進城,去了時府。”
封單明上午也收到過消息,他的注意力沒在這上面,而是快速推演被發現的后果。
祁遇詹只見他指尖在桌面敲擊,一聲一聲,知道他在思考便沒有打擾。
他抬起另一只手,正準備喝一口濃茶提提神,便察覺手掌被輕輕捏了一下。
祁遇詹停下動作,側頭看向身旁的夫郎。
怎么了?
時未卿收到他眼神中的疑問,同樣沒有回答,不過卻將他手邊的茶盞更換了,他將祁遇詹的濃茶換成了自己的淡茶。
見此,祁遇詹眼中溢上笑意,手掌也收緊,將掌中的手密不透風地包裹住。
雖然知道對面的封單明注意不到他們桌面下的小動作,時未卿還是有些耳熱。
敲擊桌面的聲音由快變慢,封單明也將計劃改進完畢,給兩人解釋完,他道:“時仁杰目的是要將晁厚德的命留在梧州,在他動手之前,察覺不到暗兵臺在梧州就無事。”
畢竟他不可能真的讓時仁杰殺了晁厚德,而且還要當場捉拿時仁杰,讓他杜絕翻身的可能,那時他自當出現,隱不隱藏蹤跡在那之后也就不重要了。
離梧州查戶籍沒幾日,時未卿再次主動邀請封單明到紀宅,有他在紀宅輕易便可將人打發避開嚴查。
封單明沒拒絕,只是要晚幾日再過去。
該商議的商議完,祁遇詹和時未卿告別離開了。
回到紀宅祁遇詹讓紀二守在門口,關上房門后走到時未卿身旁問道:“出什么事了,怎么防備起封單明了?”
在墨蓮居,時未卿進門便在不著痕跡的打量封單明,祁遇詹對自己枕邊人了解,封單明沒發覺,他立即便發現了。
時未卿沒有回答,而是安靜地拉起了祁遇詹的手。
祁遇詹沒急著問,他順著力道,跟著人走到隔間,未曾想被自家夫郎伺候著洗漱了。
他剛要拒絕,便被那雙漂亮的眼睛看了一下,看清清亮眼底毫無遮攔的心疼,祁遇詹只好全程放任他動作。
直到他換完寢衣躺到床上,也沒聽到一句回答。
“生氣了?”
祁遇詹沒覺得時未卿生氣有什么需要可擔心的,反而覺得新奇,畢竟這可是頭一次見自家夫郎對自己生氣。
他牽住放下帳幔就要離開的人,一把將人拉下圈在自己懷里,仔細打量著如畫的眉眼。
“是我哪里惹你不開心了?夫郎生氣怎么也不對我發出來,倒像是在懲罰你自己。因為什么,不會是舍不得吧?”
可不是舍不得,時未卿臉都不舍得對他冷一下。
被一語道出心思,他有些惱地瞪了祁遇詹一眼,隨后將臉扎進他的懷里。
祁遇詹輕聲笑了一下,感覺懷里人埋得深了一些,摸了摸鼻子,他好像又把人惹著了。
祁遇詹一邊回想之前都發生過什么,一邊拆了自家夫郎的發冠撫著發頂,嘴里還不忘哄著:“是我的錯,我不該笑。”
然而祁遇詹才開頭,他就感覺懷里的人就有了動靜。
那不是幻覺,時未卿悶悶的聲音隨即響起,“你往日回來說不困倦,原來都是飲濃茶提神,到晚間還要再出去,整日休 息的時間都不超過三個時辰,今日若不是我發現,你便不會同我說,我不攔著你還要喝。竟如此不愛惜自己身體!”
時未卿說完就有些后悔,他沒想過要發脾氣,只是害怕對方身體受到傷害,一想到這里,心里的恐懼便不再自控。
他在這世上親近的人不多,祁遇詹是他最在乎的一個,如果對方受到傷害,或是失去對方,只是想到有這個可能,時未卿便覺得心痛難忍,心中生起無邊畏懼。
他難以想象事情真的發生,自己會變成何種模樣。
此時這方空間沒了聲音,時未卿臉埋著看不到對方的表情,不知道祁遇詹是生氣了還是厭煩了,否則怎么會靜到只能聽見呼吸聲。
他嘴唇動了動,不知道該怎么緩和挽回,最后只是抿緊了嘴唇。
祁遇詹本來沒覺得什么,正想著怎么把人哄好,突然聽著懷里人聲音不對,他動了動雙手捧著臉將人挖出來。
低下頭,眼睛正對上晶瑩的淚珠正順著臉頰滑向下頜,再抬眼,卷翹的長睫也已經被打濕。
再遲鈍,祁遇詹也察覺出對方狀態不對。
不管是什么事,總要將人先哄好。
祁遇詹將抹掉淚滴,輕聲哄道:“怪我,應該好好休息,非要喝什么濃茶,讓你擔心了。”
他頓了一下,又道:“封單明那邊的事已經辦完,不需要我再出去,接下來我必定好好休息,我說到做到。”
時未卿還是垂著眼,但祁遇詹見到他抿著的嘴唇放松了一些。
有變化就是好事,他靠近在時未卿眉心輕輕落下一吻,看著輕顫的睫毛,故意道:“夫郎別氣了,氣壞身體可怎么好,不如打我兩下,也算出出氣。”
說著祁遇詹就要牽起時未卿手腕,誰知剛一動作就被避開了。
“好嘛,舍不得打,瞪我兩眼也行。”
到了這個時候,時未卿知道對方沒有怪他,慢慢抬起了眼簾。
他眼中的陰郁偏執以及藏得更深的恐懼,被祁遇詹盡收眼底。
祁遇詹微不可查地怔了一下,隨即臉上帶起笑容,“夫郎可是舍得看我了,既是抬頭,我就當不氣了。”
時未卿被溫柔的目光包裹著,緊著的心也放松了下來,動了動唇瓣,低聲道:“我沒想這樣,是我的不對。”
“我知道夫郎關心我,我沒怪你,你也沒怪我,這事就過去了。”再說下去就成了兩人對著認錯,祁遇詹趕緊找個話題轉移過去,“這會兒困意上來了,夫郎陪我著我睡吧。”
“嗯。”之前也是時未卿陪著一起,現在他更不可能拒絕。
祁遇詹將被子展開蓋在二人身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他閉上眼睛卻并未立即睡去,而是在想著一些事情。
他如今武力值高,自己和時未卿遇見危險的機會全部被扼殺在搖籃中,也就忽略了時未卿對受傷的敏感性,以至于讓今天這樣一點小小的事情,引得他的驚慌失措,惶惶不安。
好在現在沒有人受到真正的傷害,解決也容易,但遇到真的,就不容易了,到時候傷的還是時未卿。
心病不是那么容易剔除的,可要怎么做才有效果。
祁遇詹帶著疑問慢慢陷入睡夢。
第155章 第 155 章
午間陽光明媚, 穿過枝葉形成斑影,落在樹下正在揮劍的二人身上。
身影重合在一起的兩人,一個身形高大一個體貌修長, 衣袂翩飛, 一同揮著銀龍劍。
一套招式練完, 祁遇詹順勢抽出時未卿握在掌中的劍,收入掛在腰間的劍鞘上。
祁遇詹扶著靠在他的胸前的人,垂頭仔細打量, 他面色微微紅潤了一些,與十日前練完之后的慘白相比可以說是變化非常大,呼吸急促有運動之后的原因,暫時看不出來。
“如何,感覺暈嗎?”
時未卿感受著來自周身熟悉又溫暖的氣息,慢慢平復著呼吸,移動腳步轉身, “比之前好了很多, 沒覺得暈。”
祁遇詹手掌拖著他的臉, 另一只手取出帕子, 指尖抵到汗珠感覺到溫熱,才將帕子落在他額頭上, “那便好,明日可以試著你單獨練一練。”
時未卿闔上眼簾,在那只掌心輕輕蹭了蹭, “好。”
“別怕,這里誰也沒有, 只有我,我就在一旁陪著你。”
時未卿低頭, 視線撞上掛在腰側的青龍劍,他沒想到當初為對方尋的劍,會有一日被他握在手中。
他伸出手再次抓住雕著銀龍的劍柄,掌心是凹凸的觸感,卻并不冰冷,還帶著被他們握過的溫熱。
曾經噩夢般的記憶也被換成了兩人練劍時的場景。
祁遇詹估么著時間快要用膳,便牽著時未卿往回走,回去的路上他們遇到了在亭子里下棋的封單明和李雄聽。
時仁杰下令搜查全鄂州,祁遇詹之前的宅院藏不住人,他將李雄聽和石幫舵把子馮六等人也轉移到了紀宅,柳管事則留下,免得惹人懷疑。
之后幾日,封單明也住了進來,兩人在都城便互相知道身份,但李雄聽不知道封單明暗兵臺統領的身份,只知道他是長公主之子,為了不暴露身份,封單明直接易了容。
李雄聽是這次謀反案主要人證之一,封單明用暗兵臺身份找人收集證詞,一來二去,兩人變成了一起下棋的棋友。
說到封單明,祁遇詹在之后詢問了時未卿為什么對他起疑,他收到的答案和猜想的差不多。
在他沒來之前,時未卿被時仁杰蒙騙多年,一想到自己父親,便很難不對其他人提防,封單明自然也包括在內。
也是如此,祁遇詹才注意到,梧州內時未卿將時仁杰防范得有多嚴實。
他當時沒有做什么表現,只是從那之后,開始了時常對時未卿夸贊,還聯合封單明將時仁杰搞得焦頭爛額,接著又是每日鍛煉體魄的拳腳招式變成了劍招。
祁遇詹看出時未卿起初還問一問,后來不知怎么就不問了,努力配合著他。
“下官見過王爺,王妃。”
走近亭子,李雄聽發現祁遇詹二人,站起躬身見禮。
李雄聽剛正不阿,卻不嚴肅古板,他是一個溫和謙遜的端方君子,在場除他以外的三人,身份多少都有些問題,他卻未有偏見,仍是以禮相尊。
大約這也是他能有凌非何成為至交好友的原因。
“李大人不必多禮。”祁遇詹讓人起身,回了封單明的招呼,又道:“即將用午膳,二位同去?”
李雄聽沒說話,轉身看向封單明。
封單明視線在祁遇詹和時未卿身上轉了一圈,把玩棋子動作停了一下,“我和李大人下完這局。”
察覺到視線,祁遇詹挑起眉頭回視過去,動了動握著時未卿的手,而后才笑道:“二位繼續,我和未卿便不打擾了。”
祁遇詹拉著時未卿走得痛快,封單明望著兩人的背影,怎么看怎么不痛快。
他回想祁遇詹最后留下的眼神,似乎有些意味深長,他懷疑剛才祁遇詹分明就是故意。
這人什么意思?
“一六大人?”
李雄聽略帶疑惑的聲音在面前響起,封單明回神,繼續剛才的棋局,將手中白子落下。
抬眼示意李雄聽該他繼續,封單明抬頭對上李雄聽的臉,突然意識到什么。
那廝難不成是在嘲笑他?
*
“主子,晁厚德帶兵闖進來,說是墨蓮居窩藏罪犯要進去搜查,肖掌柜正在前面攔著他們搜查。”
紀大面色平靜地皺著眉:“聽聞晁厚德手下奇人不少,屬下擔憂聞風樓會被發現。”
“不必擔心。”時未卿面上也未見半分波瀾,“你們只管把聞風樓守好,別的不用管。”
紀大應聲,躬身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祁遇詹推開門進來了。
他邊關門邊道:“已經準備好了。”
時未卿視線對著祁遇詹黏在臉上的胡子,站起身走到他身旁,“走吧。”
“等一等。”祁遇詹拉住時未卿,將腰上的銀龍劍解下來,俯身將人環住,“把劍帶上。”
看著正在給他綁劍的人,時未卿感受著周身溫暖的氣息,抬手握住了祁遇詹的手腕,“我才獨自練了幾日。”
祁遇詹拍了拍那只手,任由他搭在自己手腕上,繼續手中的動作,“你看我胡子都粘好了,別怕,到了那我就在你身邊,一轉頭一伸手就能抓到我。”
他綁好劍,傾身將時未卿纖長的身體抱在懷里,輕輕拍了拍。
時未卿手指摸到腰側劍柄,手慢慢握上去,閉著眼睛藏起了眼中的神色,“我知道了。”
祁遇詹手掌覆上時未卿的后腦,嘴唇又在他耳邊碰了碰,道:“誰敢惹你不高興,就砍他。”
兩人沒耽誤時間,直接帶上人從紀宅出發了。
到了朱雀大街,馬車停在墨蓮居不遠處,祁遇詹掀開車簾望過去,見著大門口已經圍滿了人,里一層是守在門口的士兵,外幾層是圍觀的人。
其中不知誰先發現時未卿的馬車,認了出來大喊了一聲:“巡撫時少爺來了。”
人群先是反應了一會兒,隨即立即意識到時少爺是誰,人群中的靜便被打散,隨之而來的還有壓著嗓音的議論聲。
“這惡霸怎么來了?”
“噓,小點聲,不要命了!”
“這位也是來墨蓮居的?”
“這墨蓮居被新指揮使圍住,這位又來做什么?”
“墨蓮居怕是有熱鬧瞧了。”
“扶他下馬車這人是誰?”
“時少爺都敢娶的那個倒霉蛋吧,瞧瞧這下車都要小心翼翼地扶著,指不定被欺壓成什么樣子!”
“噓,別說了,那位帶人往這邊來了!”
原本堵得嚴實的門口,馬上被讓出了一條通道。
祁遇詹沒在意那些說話的人,他走在時未卿身旁,穿過大氣都不敢出一聲的人群。
墨蓮居門前的士兵現在眼前,這些士兵身穿甲胄,面色嚴肅,卻沒有趕看熱鬧的人群。
肖掌柜和氣帶笑地聲音傳出來,祁遇詹越過士兵,從打開的門看進去,視線簡單掃了里面一眼。
大堂靠近樓梯的位置站著背對著門的士兵,里面被他們擋著,見不到墨蓮居的人。
二樓包間門緊閉看不出有沒有人,一樓已經是一個客人都沒有,只留下擺放凌亂的座椅,和桌面上的殘羹剩菜。
門口有士兵見他們一行人靠近,面色不善地上前遇行阻攔,跟在兩人身后的方頭領一揮手,直接讓隨行護衛上前將門口的士兵捂嘴綁了起來。
身后人群剛要喧嘩,紀二隨身的兵器出了半鞘,再一道視線掃過去,便恢復了之前的安靜。
祁遇詹和時未卿皆未沒理會,耳邊聽著肖掌柜的聲音徑直向前走。
“指揮使大人,墨蓮居做得都是正經生意,不可能窩藏罪犯,您查也查了,客人也趕了,再繼續下去,就不合適了。”
肖掌柜話音落下,沒一會兒響起一個渾厚的聲音,祁遇詹聽出來,是晁厚德的聲音,“本官要查后面你為何阻攔?難不成后面有見不得人的?”
祁遇詹一行人悄無聲息地邁進門,隨著時未卿站在那些士兵背后。
肖掌柜聲音再次響起,“指揮使大人哪的話,后面是馬廄,那處用來存放馬匹和馬車之處,里面是今日樓上包間里貴客的私人之物,無處可藏匿罪犯,大人,若惹了客人不快,我家主子怕是要責怪我這個掌柜。”
對方冷哼一聲,拍桌道:“肖掌柜,你是在嚇唬本官,不管你背后是誰都應該配合官府辦差,本官只問你,你一屆平民是想阻攔朝廷任命的都司指揮使抓捕罪犯嗎?”
“小人怎敢,只是能配合的已經配合,指揮使大人——”
“肖叔。”
聽到對方的話,時未卿突然出聲打斷了肖掌柜的話,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墨蓮居內外的人聽到。
肖掌柜一聽到聲音便認出來人是誰,停住了話語。
晁厚德那方也靜了下來,隨后便是腳步移動的聲音。
祁遇詹看著面前的士兵緩緩地讓出了一條通道,人群的中心呈現在了他的眼中。
晁厚德是唯一一個坐著的人,他本就身材魁梧,即使一身常服,在背后站著一群武裝甲胄士兵的襯托下也很有威嚴氣勢,在人群里面非常顯眼。
祁遇詹直接看向他,視線從他正在落下的手移到他瞇起帶著審視意味的眼上。
晁厚德往后看去看清紀宅護衛綁了之后,隨手扔在門口的士兵,當即洪聲罵道:“廢物,連門都看不好!”
罵完之后,立即有士兵去解綁,時未卿也未攔著,墨蓮居內只聽見窸窣的解綁聲音。
不知為何晁厚德再無其他反應,祁遇詹看著他不像生氣不虞的樣子,方才得怒罵好似幻覺。
無人再說話,樓內一時之間安靜了下來。
時未卿面無表情的走向肖掌柜。
一時無人開口,都在互相打量。
待祁遇詹一行人走近之后,肖掌柜正著神色肅正地對他和時未卿躬身行禮:“主子,主君。”
祁遇詹對著肖掌柜點頭回禮,他稍微落后一步,和肖掌柜站著時未卿身后兩側時,察覺到了一道打量的視線。
他抬頭看過去,直接對上了晁厚德平靜的視線,他似乎并沒有因肖掌柜說的話驚訝,也沒有因時未卿的相貌和身份而意外。
兩人僅對視一瞬,晁厚德便移開了。
“你就是墨蓮居的老板?”
打破安靜的說話之人是站在晁厚德身后一男子,那人祁遇詹見過,認出他是寧國公派到晁厚德身邊的劉峰。
劉峰說完之后,沒有得到答案,只收到了來自對面冷如寒冰般的眼刀子。
紀五收回視線,在雙方來回看了看,走到一旁搬過一把椅子放在時未卿身后。
祁遇詹拒絕了紀五的詢問,在時未卿側頭坐下時,站在了他伸手便能碰到的位置。
對于自己被無視,劉峰心里便積了火,現在又見對面如此行事,簡直只對他和晁厚德的蔑視,完全是沒將他們放在眼里。
他正要上前,晁厚德突然伸手將人攔住了,似不在意地道:“這是在人家地盤上。”
時未卿手垂在椅子旁,指尖若隱若現地接觸著熟悉的布料,眼神也沒給劉峰一個,直接對著晁厚德開門見山。
“這位大人,你也知道這是在我的地盤,為何卻無憑無證就想搜我墨蓮居,方才我還疑惑,現在知曉,大約大人一向如此辦案。”
晁厚德換了隨意舒適的坐姿,抬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茶,全程也沒看時未卿一眼。
紈绔他見得多了,并沒有將梧州惡霸的傳聞當回事,也沒把時未卿放在眼里,自然不會將不痛不癢的話放在心上。
第156章 第 156 章
他幾口喝光茶盞里的茶水, 隨手將茶盞扔在桌上,加重了語氣,“本官乃朝廷命官, 辦差自有道理, 哪是你一個小郎能明白。”
時未卿這類話聽得多了, 早就不會生氣,更不會在意這點小伎倆。
他一臉平靜的淡聲道:“既然大人執意要求,我不攔著, 大人也動作快些,免得耽誤我墨蓮居的生意。”
晁厚德意外時未卿沒有變化,重重哼了一聲:“本官豈是你能安排!”
劉峰極有眼色,立即配合道:“方才你這掌柜百般阻攔,現在你倒是痛快,誰知是不是已將罪犯轉移到別處?”
聽見此話,紀四沒忍住怒火, 邁出一步剛要張嘴還回去便被眼疾手快的紀二一把攔住了。
紀四詫異地轉頭, 對上紀二眼睛突然沒了動作, 他又看了一眼身旁比以往都安靜的方頭領, 心中疑惑,怎么看都覺得這倆人不對, 就像知道了什么一般,對對面的挑釁完全不為所動。
“我當墨蓮居怎么好端端被查,原來大人今日是上門來找麻煩的。”時未卿冷哼一聲, 低頭撣了撣下擺看不見的塵土,看也不看晁厚德一眼, 語氣是毫不遮掩的強橫霸道:“大人還是識相的好,現在還有良言相勸, 若大人執意糾纏,要想離開,可就難了。”
祁遇詹主要注意力一直在見時未卿身上,眼看著他說完這句話后,全身氣勢驟然發生變化,他不動聲色的將目光落在了對面。
晁厚德視線從扳指是移開,略過滿面絡腮胡降低存在感的祁遇詹,看了時未卿一眼。
他沒料到對方這么直白,但就剛才沉得住氣的定力和現在不弱的壓迫感,讓他不得不承認這紈绔還是有點本身。
但也僅此而已,晁厚德也只是多看了時未卿幾眼,他不覺得一個哥兒能掀起什么風浪。
對晁厚德來說,現在要緊的是從時仁杰身上抓把柄,才好打破對他不利的處境。
即便剛才手下已經告訴他,他們要找的人從別處發現了蹤跡,但不管墨蓮居藏沒藏罪犯,他都會讓人從這搜出來。
如此,他才能時仁杰的兒子身上下手,抓到時仁杰的把柄,以宣泄他之前手下人被折損的怒火。
而現在他要做的就是拖延時間,讓外面的人把罪犯抓到藏到墨蓮居里面。
晁厚德手臂拄著大腿身體前傾,不屑地道:“你一個哥兒還想威脅本官?我到想看看,你要如何難住本官。”
晁厚德身為武將年青時沒少上過戰場,驟然放出的氣勢不比時未卿差,雙方之間變得緊張起來。
劉峰在寧國公手下被重用,自從來了梧州便被接連冷落,今日日他上位的好機會,他不會回放過任何機會,當即極有眼神地捧起晁厚德,“好大的膽子,你竟敢威脅敢對指揮使大人!”
這點小場面鎮不住時未卿,他瞥了一眼劉峰,看向晁厚德,“大人還是管好自己的狗,不要亂叫,實在是聒噪的惹人煩。”
他又道,“前些日子聽聞大人抓賊人之時,查出了私吞漕糧之事,一貫和大人交好的通判卻不知怎么就畏罪自殺了,如今我不計較無憑無證搜查我墨蓮居,大人反而不走,難不成還想借機鏟除異己?”
晁厚德瞳孔一縮,心中有想起無故被通判牽連的怒火,又有被猜中謀算的驚訝,然而他在官場多年,再如何也不會在臉上顯露出來。
他瞇起眼睛看向對面,驚覺這次是他看走眼了。
晁厚德身后的士兵大都沒跟他多久,但也見過他的手段,心中畏懼異常,聽到這樣的話俱是屏住呼吸大氣不敢喘一下。
“放肆!”劉峰一心要立功,聽了這話立即搶先道,“堂堂都司指揮使是你能隨意污蔑!”
時未卿突然嗤笑一聲,嘴角掛著譏諷:“大人這是被說中,怕了?竟要一條狗替你出面。”
劉峰正要喚人把時未卿等人抓起來,一轉頭對上了晁厚德看過來駭人的眼神,心下一驚瑟縮著將話咽了回去。
晁厚德轉回頭,掩住鋒利如刀子的眼神,不以為意道:“本官還當你有什么手段,不過如此,除了威脅,也就是賣弄你的口舌。”
聞言,時未卿慢慢靠向椅子后背,“既然大人想聽,那我就勉為其難的多賣弄賣弄。”
“聽聞大人與家父關系不太好,是因為某些事情,才不喜歡家父的吧?如此說來,大人難不成是因為斗不過家父,才來找墨蓮居的麻煩?”
時未卿突然側過臉看向祁遇詹問道:“夫君,你知道這叫什么?”
祁遇詹看著他這副鮮活靈動的模樣,笑了一聲,配合道:“好像叫打不過大的打小的,柿子挑軟的捏。”
其實今日這場戲幕后操縱者并非晁厚德,而是時仁杰,再一次被自己的父親算計,時未卿心情不可能好,即便晁厚德也是被利用了,但他既然又那份算計又撞上來,便注定不能輕易脫身。
時未卿低頭看著腳下的地磚,眼神沉冷,“怎么,大人覺得我是軟柿子嗎?”
時未卿的語氣可謂毫不客氣,也完全沒把晁厚德放在眼里,雙面之間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劉峰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番,經過剛才不敢再隨意開口。
說別的晁厚德還能忍住,一說時仁杰,他就會想起這段時間在梧州屢屢受挫來自于誰。
晁厚德不著痕跡地抬頭看了一眼門的方向,藏在袖子里的拳頭握緊,現在還不是時候。
他松開拳頭坐直身體,如同居高臨下打量一般的蔑視道:“你以為抬出時仁杰就能阻止本官辦差,黃口小兒,還是太嫩了,你還是早點回去找你爹,免得被欺負沒地方哭。”
祁遇詹眼看著他壓下怒火,從暴怒的邊緣轉為平靜,堂堂一行省指揮使如此被羞辱也能忍下去,不僅是心機深處的緣故,還有值得他這樣做的圖謀。
對于今日,他和時未卿只知道時仁杰的謀算,并不知道晁厚德的,見此之后,祁遇詹察覺,他今日在時仁杰謀算之外也另有圖謀。
時未卿和祁遇詹想得差不多,晁厚德既不搜查又不離開,大約和他的圖謀有關,應該是在等什么。
他當做沒有察覺晁厚德的動作,不緊不慢的和他對峙,兩人一言一語不停地唇槍舌戰。
不知過了多久,從門口進來一個人,來人穿過士兵阻攔徑直走到了時未卿身邊,俯身低語。
不只晁厚德在等,其實時未卿也在等,聽完稟報后,他揮手讓人退下,隨即神情狠厲地看向晁厚德,手掌相碰發出清脆的響聲,“大人真是好手段。”
祁遇詹離得近聽得清楚,剛才那人在說晁厚德已經墨蓮居附近巷子里抓到了罪犯,正在將他們押來的路上。
他心道,晁厚德果然陰險狡詐,在墨蓮居里搜不到人,便拖延時間將人抓到墨蓮居,親自坐實窩藏罪犯的罪責。
他即便不知被時仁杰算計,稍有可能也要利用起來算計時仁杰。
事情已經明了,該做的戲也做足,祁遇詹看見稟報那人的手勢,知道林觀也按計劃進行的順利,那么這場戲便可以結束了。
祁遇詹轉身,身后眾人對上他的視線后,俱是肅正神色做好了準備。
晁厚德注意到動靜,瞇起眼睛,審視地看向時未卿,“襲擊朝廷命官的罪責可不小,時仁杰也保不住你。”
時未卿慢慢站起身,睨著晁厚德,語氣極其跋扈,“我勸大人下次做事還是要隱蔽一些,否則寧國公——也保不住你。”
“把他們綁了,扔出去。”
時未卿說完轉身站到了祁遇詹旁邊,霎時,肖掌柜方頭領等人繞開兩人沖向了對面。
晁厚德神情變了變,他不確定自己計劃是真暴露,還是對方在試探,只道:“把大門關上,把墨蓮居負隅頑抗的罪犯同伙全都抓起來。”
之后他便沒有再說什么,只退到一旁,由劉峰帶領士兵和對方動起了手。
對于晁厚德來說,只要把人全都抓住,計劃還可以進行,甚至會更順利,罪犯從墨蓮居搜查出來之后,怎么判定這些人,都是他說了算。
晁厚德從隱蔽的角落抬頭看了樓上一眼,他不能確定樓上緊閉不出的邊間里有沒有人,若有都是什么身份。
兩方打斗場面混亂不堪,樓內的桌椅板凳都被損壞,甚至在空中亂飛,祁遇詹攬住時未卿的腰,將人帶到了安全的角落,防著有東西砸到他,祁遇詹干脆將人護在了懷里。
時未卿抬眼,他眼中的冷意早不知消失在哪個角落了,溫順的模樣和剛才判若兩人,他不在意在大庭廣眾下與祁遇詹親近,但怕他擔心,便道:“我沒事。”
祁遇詹捏了捏他的手,揚著下巴指向大堂道:“墨蓮居要關門休整了。”
時未卿冷哼一聲,“今日損失我會找人討回來。”
祁遇詹只以為他說的是晁厚德,沒做多想,之后他和時未卿在一旁安靜的說著話。
但他也沒忘關注樓內雙方情勢,確定了墨蓮居占上風,祁遇詹才開始找劉峰的位置,他還記著這人剛才有多狂妄。
找了一圈,祁遇詹才從遠處找到劉峰,仔細一看他發現紀五正在關照他,不僅如此,方頭領紀二等人找到空隙也在關照劉峰。
不知怎么,劉峰總覺得自己遭受冷刀暗箭多到不斷,四周觀察又找不到來處,讓他苦不堪言。
第157章 第 157 章
劉峰只得加倍小心, 不斷躲閃時,視線從樓上略過,他身形頓了一下。
下一秒, 他驟然感覺屁股被人踹了一腳, 劉峰回頭, 看到了紀五一邊手拎小兵,一邊對他嘲笑挑釁。
劉峰低罵一聲,再沒發現自己被針對, 那就是傻子了。
其他人離得遠,一時攔不住劉峰,等紀五料理完手上的士兵,他人已經跑到了晁厚德身邊。
晁厚德是寧國公一派的人,對封單明還有用處,時未卿今日就沒打算動他,但將他帶來的手下全都綁了, 讓他在梧州顏面盡失, 成為笑料, 就足夠晁厚德惱怒的。
“算他走運。”才騰開手趕過來的紀四, 站在紀五身邊冷哼了一聲。
紀五又將一個綁好的士兵扔到一旁,直起身, 眼睛如同看獵物一般鎖定著劉峰,“機會多著呢,就讓他多蹦跶一會兒。”
紀四想到這小子讓人防不勝防的陰招, 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一聲道:“還得是你。”
“行了, 趕緊干活吧。”說完兩人,再次沖進了人群中。
這邊, 劉峰沖到晁厚德身前站定,摸了一把臉上的血,急聲道:“大人,對方不知哪來這么些能打的人,我們帶來的人快頂不住了!”
晁厚德一直在旁邊觀戰,場中的情勢看得清楚,計劃出現變故,他也心煩氣躁。
今日就不該聽劉峰的話,把易柳支出去。
晁厚德沒了好臉色,怒罵道:“一群不中用的,還不趕緊去看看那幾個人怎么還沒有帶過了!”
劉峰低頭隱下表情,道:“大人,若現在我們被壓制住,即便罪犯被送進來也無用了,反而會被抓住把柄,現在當務之急是請大人出手將這些罪犯同黨都拿下,之后一切才好說。”
“而且,崔家大公子就在樓上。”
晁厚德一驚,神色當即有了變化,崔家世代避世居于梧州,可以說是整個鄂州豪紳之首,如今時仁杰有此地位,崔家功勞不小。
若是能拉攏了崔家,他還愁掌控不了梧州,只是時仁杰和崔家關系密切,也不是那么容易拉攏的。
劉峰沒聽到回答,悄悄抬起眼睛,見晁厚德眉頭緊皺若有所思,卻仍是看不出想法。
他驟然憶起方才那個挑釁之人看過來讓人毛骨悚然的視線,臉上出現狠意。
不只是為了上位,就是為了自身安危,這些人也不能留,否則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劉峰繼續勸說,“大人,誰對誰錯不重要,豪紳官員看中的是利益,對他們來說重要的是權勢,是梧州之內誰說話算,能給他們帶來好處,若大人壓制住時仁杰,何須擔憂這些豪紳,屆時他們只會主動上門來找大人,如果今日大人無功而返,還是被時仁杰的兒子壓制,這事傳出去,大人面臨的就是被鄂州官員豪紳排擠的局面!”
這話剛好中了晁厚德心思,之前他一直自持身份未動手,還有另外一個原因,他的勢力單薄,和在鄂州扎根多年的時仁杰無可比擬,不到時機必不可少撕破臉。
然而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管今日結果如何,他與時仁杰的斗爭都放在了臺面上,若再退就真沒了機會。
晁厚德沒說話,向前走了一步,劉峰立即讓開路。
祁遇詹第一時間注意到那邊的動靜,緊了緊護著時未卿的手臂,道:“晁厚德也加進來了。”
刀劍不長眼,難免有人受傷,時未卿見不得傷口血跡,祁遇詹直接將人扣在懷里,口中給他描述情形。
說到晁厚德被方頭領紀二和紀五三人牽制,時未卿驚訝道:“他武藝竟有如此程度。”
紀四攔住劉峰,隨后又被士兵阻礙,祁遇詹視線跟著劉峰到了晁厚德身邊,皺眉道:“剛才打平,劉峰過去了,他們三個攔不住晁厚德。”
話音剛落下,祁遇詹便看見晁厚德向他們所在的方向襲來,他動作迅速地將時未卿手臂放在自己腰上,同時口中道:“抱緊我,晁厚德過來了。”
在晁厚德手掌落下之前,祁遇詹已經單手攬著時未卿離開了原地。
“沒想到這還有一個深藏不露的。”晁厚德瞇起眼睛打量祁遇詹的臉,奈何被絡腮胡遮得嚴實,看不清真實面容。
但他的目的是時未卿,之后便沒再關心祁遇詹,出手直奔他追了過去。
祁遇詹沒和晁厚德多言,沉默著一邊在遠離人群的角落里四處游走釣著他,一邊護著時未卿一邊單手回擊。
未免晁厚德察覺什么,祁遇詹一直壓制著實力,維持在旗鼓相當和下風之間,拖著他,讓肖掌柜等人專心解決其他人。
三人都未說話,一時之間來往的全是內功招式。
時未卿整張臉埋在寬闊的胸膛里,闔著雙目,他看不見任何東西,耳邊呼嘯的聲音便凸顯出來。
勁力帶起的破空之聲不斷響起,凌厲的勁力漸漸將他包圍,時未卿眼前恍惚浮現出記憶碎片,他好似回到了無數次夢中的場景。
湍急的河流邊,他被爹爹緊緊護在懷里,黑暗之中,只能聽到冰冷的刀刃一次次落在血肉上面的聲音。
那聲音陰冷,粘膩,讓人恐怖。
“未卿?”祁遇詹突然感覺到懷里人在發抖,加重掌力甩脫晁厚德,落在一旁,低頭一看,才發現時未卿面色慘白,額頭冷汗不斷。
將晁厚德甩給方頭領,祁遇詹將人帶到一旁摸索著全身檢查了一遍,沒發現受傷,碰了碰時未卿的額頭,輕聲喚道:“你怎么了?睜開眼看看我。”
時未卿顫抖著睫毛睜開眼,渙散的瞳孔重新凝聚,看清眼前人是誰后,身體周圍包裹的溫度才送到腦中,讓他辨別出熟悉又溫暖的氣息。
“我——”時未卿話未說完,被突然出現的晁厚德打斷。
祁遇詹護著時未卿擋住他的偷襲,幾個招式后猛地發力抬腿橫掃過去使晁厚德砸向墻壁,他借機抽身,落地前瞄了一眼場中,看到了受了傷的方頭領和紀五。
祁遇詹看出他們是輕傷沒有大礙,示意他們繼續,晁厚德交給他解決,便將注意力放回了時未卿身上。
站穩后,他雙手輕柔地捧著時未卿的臉,將人從懷里挖出來,細細打量他的神情,擔憂地問道:“哪里不舒服嗎?”
此時時未卿已經恢復過來,他垂眸掩下眼中的波動,搖了搖頭道:“我沒事,只是剛才想起了爹爹。”
祁遇詹一聽便明白了,看著他還有些蒼白的臉,只以為是不經意間看到了傷口或血跡,心里免不了心疼,“怪我,我馬上解決晁厚德,我們離開這。”
他說完就要轉身去面對,從身后謹慎靠近的晁厚德。
時未卿突然抓住祁遇詹要離開的手,抬頭看過去,“讓我試試。”
對于這些日子祁遇詹做的事,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祁遇詹對上那雙漂亮的黑瞳,看清了隱藏慌懼之下的堅定,他反手握住他濕冷的手掌,沒有拒絕,道:“好,我就在你身旁。”
一開始輕敵導致自己受傷,這次晁厚德打著萬分戒備靠近,一邊心中思忖著如何將兩人擒住,一邊說話分散二人的注意力。
“你一個哥兒身邊能留下這樣的人物,到是本官看低你了。”
時未卿一眼看穿晁厚德的意圖,他沒心情和他周旋,直接眼帶譏諷揭穿了他,“要動手就動手,別弄這些虛的浪費時間。”
晁厚德沒再廢話,見一直緊貼在一起的兩人分開,眼中閃過精光,在距離縮短到合適位置后驟然出招。
祁遇詹眸光一閃,迎了上去,他佯裝和晁厚德勢均力敵的武力,沒將他壓制,也沒讓他討到好處。
兩人轉眼間就過了十幾招,離時未卿的距離忽近忽遠。
突然,晁厚德抓住祁遇詹破綻虛晃一下,驟然轉換方向襲向時未卿,看著越來越近的距離,他心中穩操勝券。
在即將抓住對方時,晁厚德掃了一眼祁遇詹的位置,未料余光突然銀光一閃,下一秒他的手臂上便傳來痛感。
意外被傷,晁厚德下意識調轉身形,落在遠離兩人的位置上,眼中滿是戒備猶疑地重新打量時未卿。
時未卿顫抖著手收回刺出的劍,視線卻不受控制地落在那道傷口上,跟隨它移動,他的腳如同被釘在原地一般動一下都困難。
他驟然感覺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眩暈之感上涌,帶得他身形微晃,那道傷口在他眼中越來越模糊。
突然,時未卿眼前黑了下來。
他沒看到,下一秒鮮血便順著晁厚德的傷口溢了出來。
祁遇詹收回視線,心道還算及時,沒讓人看到。
“當啷”一聲,銀龍劍從時未卿的手中掉落在地上。
他抬手輕輕撫上眼前溫熱寬大的手掌,想動一動腳,還是失敗了,隨后聽到自己發出的聲音帶著些許顫抖,“夫君。”
“嗯,我在。”祁遇詹站在他身后,看著更加蒼白的側臉,低聲回應著,看不清的眼底正在翻涌著什么。
時未卿放下手,任由自己靠向那個記憶中極具安全感的懷抱。
祁遇詹接住他后跌的身體,另一只手臂攬著他的腰翻轉,撫著后頸將他整個人嚴絲合縫地攏在了自己懷里,用自己的體溫慢慢溫暖著冰涼的身軀。
他突然有些后悔了。
在這之前,祁遇詹曾經仔細思索過,時未卿怕傷怕血,是源于當年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無能為力。
如今他已不再是曾經手無寸鐵無力還擊的幼童,現在他可以保護自己保護他人,祁遇詹想從這方面切入,讓時未卿改變認知,打破心理障礙,從而在根源上解決問題。
但是,看到剛才時未卿的反應,他實在心疼,完全無法再狠不下心,讓他再一遍遍經歷夢魘。
左右處處有他和方頭領等人保護,可以讓他避開傷口血跡,自己再注意不讓人擔心便好,其實,無需讓他改變。
時未卿克制著還在顫抖的手臂回抱過去,緊緊環住祁遇詹的腰。
似乎知道身前這個人在想什么,他在這個熟悉的懷中睜開眼,道:“我可以的,只要有你在,我可以做到。”
他抬頭,看向祁遇詹的眼中沒有一絲一毫怨怪,只有完全的信任和依賴,“夫君,不要怪自己,你沒有做錯,而且我也想保護你。”
祁遇詹眸色又深又沉,他捏了捏時未卿的后頸,將人抱得又緊了一些,“不繼續了,你現在也可以保護我。”
一直在原地按兵不動的晁厚德眼神閃動,似乎察覺到了什么。此時,他見兩人無暇顧及他,立即抓住時機提起攻了過去。
祁遇詹一直留了一分注意在晁厚德身上,發現他的動作之后,迅速的用腳挑起掉在地上的銀龍劍。
把劍握在掌中正要準備回擊時,祁遇詹耳朵不著痕跡地動了一下,接著他便將劍收回了時未卿側的劍鞘內,帶著人躲向大門口的位置。
晁厚德緊隨其后,招式徑直襲了過去,靠近時,他疑惑祁遇詹為何停在門口將時未卿藏在身后,之后便不動了。
轉念之間,晁厚德心道不好,正要收回身形。
突然,大門發出“嘭!”地一聲,被讓從外面一腳踢開了。
第158章 第 158 章
厚重的門不堪大力, 吱呀幾聲傾倒在地,踢門之人踏著灰塵走進了墨蓮居。
晁厚德趁著間隙落在距門不遠處,站定之后, 看清了那人的臉。
來人并不陌生, 他在時仁杰身邊見過不止一次, 方才在門外之時便認出了他是時仁杰的侍衛統領林觀。
讓晁厚德意外的是,他明明收到的消息是今日林觀會在城北搜查,眼下為何會穿過大半個梧州出現在城西?
下一秒, 晁厚德看到府衙間隙露出來的幾人時,臉色突然有了變化。
在時未卿來之前,晁厚德便已經收到劉峰稟告,那幾個罪犯已經在墨蓮居附近的巷子里找到蹤跡,用不了多久便可以抓到,接下來只等將人帶到墨蓮居即可。
按計劃拖延時間,現在本該被屬下抓到的人, 現在卻在林觀手里, 很明顯他誣陷時家父子的計劃失敗了, 此事決不可暴露。
若由這林觀捉住錯處, 他必然身處下風,甚至很有可能會因此失去拉攏崔家的機會。
晁厚德視線掃過湊著擠在府衙身后小聲議論的百姓, 抬手半遮半掩地捂住了傷口。
林觀剛踏進大門,便將樓內情況盡收眼底,他在時未卿身邊停下腳步, 一眼辨別出他不太對的狀態。
林觀垂眼看了看祁遇詹護著他的手臂,視線上移落在了他蒼白無血色的臉上, 手指在袖中緊了緊,聲音放低了一些, 道:“少爺,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時未卿黑眸淡淡撇了林觀一眼,并沒有說話。
在時仁杰眼里,他們和林觀的關系并沒有多親近,祁遇詹在一旁也沒有出聲解釋的打算,只是收回手臂,站到了時未卿身旁。
林觀并不意外在時未卿那受到冷遇,能得到一個眼神,已經是這段時間以來努力的結果了。
不再奢求太多,林觀抬步帶人繼續向前走,在雙方中間站定,看向晁厚德的神情瞬間凌厲,“晁大人見到我似乎很意外?我也很意外,來的路上碰巧在后面巷子遇到都司的人,他們似乎在抓什么罪犯。”
“晁大人不打算為我和外面的百姓解釋解釋,這抓人怎么抓到了墨蓮居里面?否則百姓可要誤會,這梧州城里,朝廷命官可以隨意欺壓百姓了。”
晁厚德眼神移向門口被對峙的士兵和府衙隔開的百姓,瞇了瞇眼睛。
“你在質問本官?本官今日才知,這墨蓮居背后之人居然是巡撫大人的兒子,眼下反倒疑惑,此時你本該在城北搜查,為何會出現在這里?是來阻礙本官辦差,還是以公謀私包庇膽敢傷害朝廷命官之人,隨意污蔑本官欺壓百姓。”
前話一出,門口的百姓中立即有了震動,驚訝的議論頻頻傳出。
今日以前少有人知道墨蓮居背后之人是誰,曾經沒少猜測探尋過,卻都沒有結果,最后成了梧州隱秘之一,眼前這種情況,只怕過了今日,就會將此時宣揚的整個梧州都知道了。
晁厚德絲毫沒將外面的反應放在心上,露出手臂上的受傷的位置,冷哼一聲放出氣勢,直接威懾林觀,毫無避諱地大聲道:“回去告訴時會仁杰一聲,讓他的手別伸的太長,本官手臂上的傷也必須給本官一個說法。”
林觀也沒讓人管門口的百姓有沒有人聽到,他不退反而上前一步,轉頭看著門口被綁的罪犯,對晁厚德道:“晁大人莫不是把人當傻子——”
“廢話太多。”
時未卿突然抬步上前走到林觀身后,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祁遇詹仔細觀察時未卿的神情,察覺他將情緒克制很好,又看了看晁厚德被破損袖子遮住的傷口,他眼眸動了動沒有阻攔。
林觀怔了怔,一時頓在原地,計劃中并沒有現在的情形。
接收到林觀眼中的詢問,祁遇詹不動聲色示意他靜觀其變。
“晁大人為何只說我傷害朝廷命官,卻不說今日為何到墨蓮居,真以為關了大門就沒人知道?我也轉告大人一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世上,可沒有不透風的墻,說不準就透給了誰。”
聽著特意加重的最后一句,晁厚德眉心驀地一跳,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這一句都直接點到了他的顧忌。
時未卿盯著晁厚德表情,慢慢抬起手,冷冷的聲音再次響起,“看來晁大人是聽出來了,那現在就來算一算傷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只憑那點傷怎么能算傷害。”
“慢著。”晁厚德再出口的話已經百般顧忌,沒了剛才對林觀的強硬態度。
“慢著?晁大人到梧州這么久,沒聽說過我的傳聞嗎?”時未卿手落在身側的劍柄上,直視著晁厚德,“既然擔了罪名,我怎么可能不合了晁大人的意真的做出來點什么。”
此時晁厚德才意識到,之前他還是小看了這個哥兒,這個時未卿完全是一個無所顧忌強橫跋扈,比之都城的紈绔子弟有過之無不及。
他只覺不好,他看了看時未卿身后的林觀和祁遇詹,又顧忌自己身邊沒有人,而且已經算是撕破臉,真要動起手來,他才是弱勢的一方。
緊隨之后,晁厚德又想到,大庭廣眾之下襲擊官員,一旦坐實罪名,他完全可以趁機將時未卿抓起來,繼續之前被破壞的計劃。
時未卿不在意晁厚德突然靜下來在算計什么,他握緊劍柄,徑直拔出了銀龍劍,經過一段時間練習,時未卿的動作已經嫻熟,速度快到直接劍身原本的東西也帶了出來。
一滴冰冷潮濕的東西突然落在時未卿眼尾下方,襯得臉上那顆孕痣尤其的鮮艷,他提劍緩下步子,抬手慢慢摸過眼尾,最后遞到眼前。
看了一眼后,狀似無意的收回手,繼續向前走,只是另一只手上的銀龍劍有了細微的抖動。
這 時祁遇詹突然上前,攬過時未卿顫抖的身體,握住他那只手,輕輕抹去指尖那抹紅色,也抹去了他的強撐,低聲道:“已經足夠了。”
“我……”時未卿突然停住,因為他自己也不知道再繼續下去能做到什么程度。
“今日你做的已經足夠了,不要勉強自己。”
祁遇詹從時未卿手中抽出劍,放回劍鞘,攔腰將他抱起,轉身對林觀道:“這里交給你了。”
林觀極其端正的抱拳行禮,應道:“是。”
晁厚德看著祁遇詹離去的背影,神情莫名好似發覺了什么,但他顧不上這些,時未卿在此時離開,就表示他之前計劃已經完全被破壞了,他的目光從門口被綁的罪犯身上略過,這些人一定要搶回來,否則他的另一個計劃也將進行不下去。
門口的府衙見兩人出來,徑直讓開了路,他們身后的百姓無趣驅使自發地留出了兩人通過的空間。
所有人都秉著呼吸,盯著兩人,這條臨時小路安靜無比,閉上眼就好似沒有人存在一般。
祁遇詹抱著時未卿剛穿過不久,身后人群再次傳來震動,比之剛才還要激烈。
“嘶——你們看到了嗎,不是我眼花吧,被抱著的是那位?”
“我也有點眼神不好,剛才好像看見了,娶了那位的倒霉蛋從他從里搶劍了!”
“可不是,你們沒看見嗎,那個惡霸還一點反應也沒有地被抱走了。”
“這么一看這位郎君也不是被欺壓的模樣。”
人群中還欲再說什么,被府衙幾句喝聲壓了下去,祁遇詹一路上聽得清楚,將時未卿放到馬車榻上時,一邊卸劍,一邊沒忍住笑道:“你在外面可真是成了洪水猛獸了。”
“人本就如此,畏懼才會敬畏,會少很多麻煩,所以我寧愿他們怕我。”時未卿絲毫在意,過了一會兒他還是抓住祁遇詹的手,暫停了用帕子給他擦臉的動作,又道:“你不要跟他們一樣。”
祁遇詹將他的手握進掌心,換另一只手拿手帕,繼續擦著,“一樣什么,怕你嗎?”
他用手帕點了點時未卿的孕痣,眼中升起了別樣的神色,聲音莫名低了幾分,“我要是怕,會對你做那些事嗎?”
似乎回憶起什么,時未卿耳尖顏色忽然變了,沒再接下去,只是安靜地坐在那里任由祁遇詹繼續擦手。
處理完血跡,將帕子放到一旁,祁遇詹重新攬回已經平復的身體,抬手放在時未卿的后腦輕輕順著,“林觀跟你一起去時府嗎?”
時未卿放松地靠向祁遇詹懷里,答道:“若今日我猜出墨蓮居的事情和父親有關,會遷怒把他綁回去。”
祁遇詹無聲嘆了一口氣,沒有開口勸什么。
他們今日的這場戲源自時仁杰,他派林觀用假的罪犯將晁厚德引到墨蓮居,而后又有意將墨蓮居背后之人的身份放給他。
祁遇詹暫且不能確定時仁杰的目的,但可以確定和要滅口晁厚德有關,這和封單明的計劃沒有沖突,所以他們配合演這場戲。
祁遇詹對此覺得沒什么,只是突然發覺,時未卿和林觀之間的不合,一直都離不開時仁杰在中間有意無意的挑撥。
在這樣總是有新的矛盾和沖突生成的條件下,時未卿一直期盼的親情要想恢復如初是不可能達成的。
他收緊手臂,心疼地將時未卿抱得更緊一些。
好在,現在誤會已經解開,他們兩人感情修復只是時間問題。
時未卿感覺到祁遇詹的動作,抬頭看過去,沒想到對上了一雙藏滿深情的眼。
祁遇詹低頭,在他嘴唇上輕輕碰了一下,離開時耳朵微微動了一下,隨后轉身靠近窗口,掀起簾子一角,觀察外面的情況。
時未卿跟過去,問道:“人到了?”
第159章 第 159 章
“到了。”
時未卿口中的人帶著都司士兵破開人群, 徑直走到晁厚德身邊,那人并沒有停住,而是靠近晁厚德低聲說了些什么。
他遠離之后, 晁厚德便未出一言走出墨蓮居, 在都司士兵的簇擁下上馬離開了。
那人并沒有跟著一同離開, 而是在與林觀說了幾句之后,兩人一起上樓,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祁遇詹放下簾子, 轉身坐正,時未卿也跟著坐回他身邊,望著他問道:“怎么樣?”
“一切順利。”
時未卿想著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抿了抿嘴唇,啟唇道:“你留在墨蓮居,處理里面的亂子。”
祁遇詹有些意外地看來時未卿一眼,想了想問道:“怕我在影響發揮?”
時未卿轉回頭, 避開了他的視線, “不想讓你看到那些。”
即便他知道祁遇詹不會在意, 但還是不想讓他見到連他自己都厭惡的猙獰模樣。
根據以往的情況, 祁遇詹并不想讓時未卿單獨面對時仁杰,但他尊重他的想法, 心里讓了步,道:“我在府外等你。”
接著他又道:“氣大傷身,不要真的動氣, 差不多就可以,如果到了一個時辰你沒有及時出來, 我就進去。”
時未卿聞言,沒有再拒絕, “好。”
兩人說話期間,墨蓮居前的百姓都被府衙驅散,門口只剩下一隊都司士兵,他們和府衙井水不犯河水地相對著。
沒過多久,林觀和之后來的那個人也從樓上下來,或許兩人之間達成了什么共識,那人離開時將門口罪犯和里面被綁的士兵都帶走了,林觀沒有任何阻攔。
肖掌柜等人跟到門口,也沒有做什么,視線也從那些人身上轉移到了不遠處的豪華馬車上。
“去城西。”事情都處理完,林觀也帶人準備離開。
“方頭領。”
時未卿的聲音從馬車里傳出,話音剛落,方頭領便站在林觀身前擋住了他的去路,
林觀沒有任何驚訝被攔住,問道:“少爺可是還有其他吩咐?”
他身后跟著的府衙也早已習慣這個場面,完全熟練應對著,他們全都低著頭盡可能的減小存在感。
眾人都在等時未卿反應,注意力全在馬車那,他們見車簾被掀開,出來的人卻不是少爺,而是他的夫婿。
祁遇詹走近,視線從某個府衙身上略過,最后落在了林觀身上。
方頭領聽聞腳步聲側身讓開位置,祁遇詹沒停在他的位置,他腳步錯開側著身體給林觀留了離開的路。
“林頭領,未卿希望與你一起回時府。”
林觀面色平靜地看向馬車方向,似乎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他遲疑也沒有,直道:“是。”
聽見這聲回答,林觀身后某個府衙心虛的頭不由更低了一些。
見此,方頭領走向馬車,坐在馭位上驅使馬匹向時府方向行駛,林觀跟著紀二一起上馬,走在了馬車兩旁。
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祁遇詹不知道想起什么,嘆了一口氣。
人都走了,也該收拾墨蓮居,肖掌柜回頭看著樓內到處都是亂七八糟的,也跟著嘆了口氣,“今天是無法開門了。”
突然想起事還沒完,肖掌柜也顧不上再發愁,怎么也要先把樓上崔家那個公子送走才行,只是他有些疑惑,這人從頭到尾都沒有露臉,現在該走的都走了,也不下樓離開。
他指了指樓上,道:“我先去看看樓上那位貴客。”
祁遇詹點點頭,“肖叔去忙,樓下交給我。”
“哎,這點小事交給紀大就好。”
“無礙,肖叔去吧。”
肖掌柜沒再多說徑直上樓了,他知道紀大等人自有分寸。
*
“父親這次又想要做什么,恐怕不是想拆了墨蓮居這么簡單吧?”
時未卿揮開守門的時寬,一把將門推開,走到書案前和以往相同直接質問。
時仁杰放下手中的書方才抬頭,他對著時未卿身后的時寬道:“把無關的人請出去。”
方頭領也只是送林觀進書房,聞言沒等時寬動作提前走了出去,時寬將視線轉移到五花大綁被隨意扔在地上的林觀,腳剛抬起來,時未卿便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
雖然沒說話,但這意思不言而喻。
時仁杰對三人之間的反應了然,對時寬開口道:“守好院門。”
時寬頓了一下躬身行禮,“是。”
時仁杰的意思也很明顯,院里不要留人,更不要被府里無關的人接近墨翠院,尤其是最近才從上清寺回來的一些人。
門重新被關上,時仁杰坐直身體,溫和的聲音響起,“卿兒,你已經成親了,如何還是這般沉不住氣,不管墨蓮居怎么了,不過一個酒樓而已,何至于放在心上,損失多少為父給你出,只會多不會少。”
時未卿聞言嘴角帶著譏諷地冷笑一聲,不愿再多說一句話。
他在來的路上已經預料到自己父親會否認,就和從前一般,他也覺得自己可以不在意冷靜對待,但真身處其中時,總是能提醒他曾經有多絕望。
明白這次不好糊弄過去,時仁杰視線一轉,看向地上的林觀,揣著明白裝糊涂,“林觀又怎么惹你不高興了?”
或許是相似的態度和話語刺激,也或許是知道這場算計就已經準備這么做,時未卿壓抑多年的情緒突然爆發。
“這么多年,父親一點也沒有變,還想用錢打發我,明知道我不會對他起殺心,次次都用他牽制我,父親想說什么,是讓我打罰他消氣,還是假情假意的一句勸說。”
他將指向林觀的手收回,轉頭看向時仁杰,“如今你還以為能騙得過我嗎?”
時仁杰皺起眉頭,再次落在林觀身上的目光沉了幾分,“卿兒,你是我的兒子,為父如何會騙你。”
時未卿嘴角笑得諷刺,“這種事情還少,非要我說的那么明白嗎?”
時仁杰目光帶著微不可查的審視看向時未卿,他自己的兒子他了解,從前他態度強勢,但從未如此疾言厲色,以及神色堅定,目光銳利。
如此必是知道了什么,只是如何知曉的?是他自己猜到,還是林觀?
時未卿視線一直沒離開時仁杰,出聲直接戳破他還要隱藏的念頭,“林觀固然可恨,但父親你才是始作俑者,父親現在又在謀算什么?恐怕是怎么把我應付過去。”
時仁杰一頓,恢復了平和的神情,嘆了一口氣道:“看來卿兒真的長大了,為父收回剛才的那句話。”
畢竟是自己兒子,時仁杰不想鬧僵,將時未卿神情變化看在眼里,他試圖緩和:“你先坐下,此事我慢慢與你解釋。”
時未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目光從時仁杰身上收了回來。
那張臉平靜的如同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般,沒有一點因為蒙騙親自兒子的虧心和愧疚,時未卿寬袖中攥緊的手指慢慢松開,掌心留下幾道指甲深陷的痕跡。
林觀一直沉默著跪在地上,頭抵著地看不見表情,在他聽見時未卿說的話時,神情發生了什么變化自然也無人可知。
時仁杰自然沒有忘記他,道:“林觀,你也坐。”
林觀這才抬頭,他先看了一眼時未卿的方向,見他連個眼神都沒有給,更沒有出聲阻止才站起身,走向對面的途中,身上的繩子自己也一道解了下來。
“晁厚德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情,他身為寧國公一脈,來梧州的目的本就不純,為父不能讓他離開梧州……”
時未卿靜靜地聽著,全程未發一言,時仁杰的解釋,說了很多,然而抽取出來卻沒有多少信息,與他知道的沒有出入,但隱藏了重要信息。
父親只說了今日借助他和墨蓮居的影響力墨蓮居,要將晁厚德抓了引起衛所暴|亂的罪犯宣揚出去,便于以后滅口之時躲避暗兵臺的追查,撇清關系,對謀反、劫取漕糧等事只字未提。
時未卿垂眼看著掌心還在的指甲印,想道還是沒有變。
他對父親這個身份最后一點的期盼也煙消云散了。
一個時辰快要過去,時未卿還記著和祁遇詹的約定,站起身道:“父親別忘了賠墨蓮居的損失。”
解釋了很多,時未卿卻沒有什么他期待中的反應,時仁杰心底莫名浮現出一種感覺,今日就這么讓人離開,他們父子之間的距離將會越走越遠。
他不自覺跟著起身,對著自己兒子的背影喚了一聲:“卿兒。”
時未卿聞聲停在原地,卻沒轉過身,背對著時仁杰問道:“父親還有何事?”
“近日梧州要亂,留在府里安全些。”
時未卿等了一會兒,見時仁杰不打算再說什么,剛要開口時,似有所覺地轉頭看向門外,一眼見到了走過來的人。
他看著祁遇詹,再出口的聲音沒有了原來的冷淡,而是帶上了幾分暖意,“不必了,有人來接我,在他身邊,比時府安全。”
第160章 第 160 章
如時仁杰所言, 接下來的幾日,梧州之內果然開始亂了。
先是又一個和漕糧有關的官員于家中自縊,再是都司大牢消息走漏, 那日晁厚德在墨蓮居帶走的幾個罪犯在一天夜里離奇暴斃。
兩件事看似沒有聯系, 有心人若細心查探, 就會發現其中好似與晁厚德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都司大牢的事情剛出,紀宅就收到了消息,聯系到近來梧州發生的事, 很明顯是背后有人在故意針對晁厚德。
而這個人選不做他選,祁遇詹等人心知肚明。
“那個又有什么消息?”祁遇詹揚了揚頭,下巴指著暗兵臺六衛剛剛送進來的紙張。
封單明展開,快速讀了一遍,挑選出重點,“城內外都在傳,那幾個罪犯是晁厚德下的手, 意為滅口。”
祁遇詹拾起棋盤上的一顆棋子, 垂眸端詳片刻放了回去, 不甚在意地說道:“看來大戲準備開場了。”
“都城那邊寧國公和徐相之間已經勢如水火。”封單明手指點著石桌邊緣, 壓在紙張下邊那封來自都城的信。
這封信來得很是時候,解了他們之前的疑惑, 不僅如此,信中還另外帶來了一個消息。
時仁杰在沉州的布局開始了。
五日前,沉州知府擊敗倭寇時, 意外發現和漕糧被劫案有關的漕兵和漕糧,經過審問又發現寧國公的令牌, 深知此事關系重大,知府立即將實情上奏, 被駐守沉州的暗兵臺截下了消息。
時仁杰的謀算他們早就知道,那些漕糧和漕兵在離開梧州之前,他們沒少阻攔,還有那塊令牌還是封單明貢獻的。
封單明又道:“算算時間,這封加急奏折此時應該已經在魏帝的御案上,時機確實差不多了。”
“還得是暗兵臺。”祁遇詹沒什么真心的隨口夸了一句,支起手臂抬眼望向亭子外正在舞劍的時未卿,繼續道:“還等著,不動手?”
封單明搖頭:“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祁遇詹收回眼睛,話頭在腦子里轉了一圈明白了他的意思,突然想起來這卷劇情的高|潮都快開始了,主角之一還沒到場呢。
“凌非何還脫不了身?”
封單明已經將信收好,準備繼續之前的棋局,聽聞后回道:“他在五安縣,做為鄂州第一富庶的縣,里面情況復雜,施行攤丁入畝阻力很大,如今正在緊要關頭,恐怕趕不上。”
祁遇詹心道,好家伙,他直接把主角之一戲份給搞沒了,不過從他來了以后原劇情早就崩的認不出來,倒也不差這一點。
凌非何身邊跟著五衛,安全不用擔心,這邊有他們在也足夠了。
祁遇詹沒再說什么,在封單明之后繼續跟上棋子。
*
“查到是誰了?”
見易柳從外面回來,晁厚德立即撇下手中茶盞,大步迎了上去,一把拖住易柳,“不用這些虛偽玩意兒,你直接說。”
易柳順著力道站直身體,溫潤的聲線隨后響起,“指揮使,沒有查到消息具體來源,是我失職了。”
自前幾日從墨蓮居回來之后,晁厚德對易柳愈加信任,如今可堪比他的心腹,他摸著下巴轉身踱步,幾步之后道:“這不怪你,不要忘了我們這是在哪,此事絕對和時仁杰那個老狐貍脫不開干系。”
易柳看著晁厚德的背影,問道:“屬下再多加點人手盯住他。”
晁厚德揚起手,“不用,還繼續你之前的,那幾個罪犯被滅口,前任指揮使的路子已經走不通,現在最重要的是查到時仁杰劫持漕糧的罪證,那兩個自縊的官員傳言被我殺,他們又都和漕糧有關,老子可不覺得有那么巧的事。”
易柳打開折扇,緩緩搖了幾下,才回道:“此事確有蹊蹺,我便繼續查探漕糧的事。”
這時,晁厚德突然停下,轉身問道:“劉峰人在哪?”
易柳沒多說,只道:“前日之后,便再沒見過他。”
“前日之后……”晁厚德重復了一遍,想起來劉峰前日做了什么,他不知道從哪得到沉州查到漕糧被劫案線索的消息,特地避開易柳,遮遮掩掩神神秘秘地告訴了他。
劉峰是為了將功補過才有此舉,但晁厚德已經不再信任他,他又是如此模樣,以及他和易柳都沒有收到的消息,劉峰是從何處知曉,況且他早知漕糧被劫案的幕后主使是時仁杰,怎么會是寧國公,晁厚德更覺得不可信。
將疑點說出來之后,晁厚德看向易柳問道:“你覺得,劉峰和時仁杰有沒有關系?”
易柳合上折扇,垂下眼做思慮狀:“若是如此,劉峰確實可疑。”
隨即他又抬眼,“不弱讓劉峰去盯著時仁杰,我在抽出幾個人跟著劉峰。”
晁厚德腳步一停,思忖后點頭:“也是個突破口。”
*
兩天后,凌晨時分。
梧州郊外,沒有一點光亮,漆黑一片,萬籟俱靜。
郊外密林某處,樹葉無風微微動了動,六一收回手臂,小心著不再觸碰到,即便周圍沒有任何情況,他也一直警醒著,不再制造出一絲動靜,繼續盯著遠處漕兵藏匿的位置。
突然,六一察覺到一絲異樣,他立即屏息比之前更謹慎地查探四周,查探半晌也沒有發現什么,就在他以為是自己多心時,不遠處六二藏匿的位置傳來打斗的聲音。
六一心道不好,被發現了。
但好在對方只有兩個人,解決起來很麻煩,但脫身沒有什么難度,他快速向那個位置趕去。
正在圍攻六二的兩人中有一人聽到聲響轉頭,看向六一方向,對另一人道:“又來了一個。”
那人回道:“看來不只一個人,這個交給我,還得讓其他人去找找有沒有同伙。”
六一一驚,這兩人感知力這么強,他距離還遠便察覺到他,能有這樣能力的人不多,在梧州內最有可能的是徐番的家奴。
近了之后,六一直接攻向朝他襲來的人,幾招過后便確認了對方身份。
暗兵臺沒少和家奴交過手,對他們多少有些了解,感知力強只是其中之一的實力,他必須得速戰速決,否則人多了不好脫身。
出聲容易暴露,六一調整口型發出一聲哨想,那邊正和家奴交手的六二收到信號,立即回了一聲。
六一身邊的家奴察覺他們二人的意圖,出聲提醒:“小心,他們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