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都安靜!”
萊登也聽到了來自洞外的動靜, 低聲呵斥之后,小腿繃直下墜,身體前傾, 膝蓋抵著地面,手扶洞壁, 小心又謹慎地將左耳和左眼貼上洞口的縫隙。
光線很暗,天色本就黑沉,月光勉強擠入微不足道的一絲明亮。
在明明暗暗的光斑竄動之間,耳邊細微的風聲,還有布料擦過雜草時發出的窸窣聲音被無限放大,夾雜著一抹說不清的詭秘。
沒有說話聲,沒有儀器的滴滴聲, 就連這摩擦的聲音都顯得小心又微不可聞。
外面一定有什么東西, 并且在有意放低自己的聲音。
什么情況需要在森林里低聲行動?萊登已然有了想法。
“不要說話。”萊登將食指置于唇前作噤聲的手勢。
學生們都很緊張地點點頭,看教官的神態動作,他們也意識到這粘稠空氣中暗藏的不對勁。
蘭迪張了張嘴, 正要發聲, 一股氣流涌入他的口中, 堵住了他的喉嚨。
他慌了神, 張口重復了幾個單音, 卻都像無聲的默劇,被寂靜黑暗的介質所吞沒。
試幾次都于事無補的情況下,蘭迪猛然看向貼近洞口的路卿。
兩雙視線交匯,路卿面對蘭迪驚怒的視線也僅是笑了笑,沒有什么挑釁的眼神, 就平平淡淡地收走。
蘭迪卻裂開口,無聲地怒罵著, 連氣音都被吞進肚子里,一點也發不出。
無蟲發現這奇怪的一次交會,他們的注意力還停留在教官緊緊貼合的那條小縫之外。
萊登鼻子微動,他聞到了同類的味道,應該是雌蟲,數量不少,氣味混雜在一起,雖微弱,可屏息全神地投入進去便能發現有雌蟲在外徘徊。
現在他光憑這細小到聽不清晰的聲音,完全分辨不出外面的究竟是什么蟲。
傷害他們的,還是施以援助之手的?
他感覺前者的可能性遠遠大于后者。
因為救援者完全沒必要遮遮掩掩什么,更不需要小心地消音。
萊登緊蹙著眉心,在聲響愈發顯著的某一秒——細微的聲音猝然定在接近他們洞口的一個位置。
萊登伸出手臂,將學生攔在身后,克制住身體散發的蟲素氣味。
如果外面的蟲太多,光靠他沒辦法在如此小的空間里保護那么多學生。
冷汗從他的額前沁出。
萊登輕輕瞥向了身旁的那個神情鎮定的雄蟲,心道,若是雄蟲在門口做的陷阱與掩護真的有效,那他還能帶著學生離開。
可是如果沒有效果,這個狹窄的山洞簡直是方便敵蟲圍捕的最佳場所。
時間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尤其是聲音停滯后。
萊登縱使有豐富的實戰經驗,說到底也沒有在危急關頭、最不利的條件下帶過一群拖油瓶。
他大意了。
可笑的是,他在這一系列的安排下覺得可行,現在卻對雄蟲的應對措施產生了動搖。
因為敵蟲比他想象地更快、更迅速、更謹慎。
呼吸被無限地放慢,萊登撐著地面的膝蓋發力,隱隱要起來的架勢。
他準備先發制敵。
可呼吸加快的一瞬間,一只手卻攥住了他的袖子。
他扭頭看去,見路卿輕輕地搖了搖頭,無聲地用口型說:等。
萊登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雄蟲,他看起來并不慌亂,但實際上只是一個剛上學的學生,能有多少的經驗。
洞穴的想法就體現出他的不足之處,光用一些簡單的藥粉,能擋住那么多高級雌蟲的侵襲嗎?
質疑再多,萊登卻還是無聲地放下了小腿,稍稍平復一下自己的呼吸節奏。
反正也不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了,暫時相信一下路卿吧。
巧的是,正在他收起威勢后的那幾分鐘,倏地傳來一聲極為尖銳刺耳的暴鳴聲。
這刺耳的暴鳴聲很熟悉,是萊登和做過培訓的蟲都知道的,呼叫器的警報按鍵。
洞外的動靜不再是靜悄悄的,而是如疾風刮過般迅猛的劇烈聲響。
萊登頓時明白外面的蟲種——是飛蟲。
帶翅膀的才會發出這種呱噪又厭煩的刺啦聲響。
躲在角落的學生自然聽到了這震耳的刺啦聲,畏縮的身體更是一陣劇烈地震顫。
傻子都能聽出,這不是帝國軍隊的聲音。
聲音徹底消失后,萊登在仔細觀察確保沒有其他蟲在的情況下推開了石頭。
他剛一眼掠過,便被眼前的場景驚到了。
如蝗蟲過境一般寸草不生的一片區域,樹木摧折,叢草皆斷,只要再靠近山體一點,或許能連著巖石也倒下。
“快出來,沒有蟲了,我把你們帶到其他地方。”萊登掩蓋住自己心底的一絲混亂,低聲說,“這里不安全。”
學生連滾帶爬地迅速出洞,因長時間折在一個封閉的地方,或多或少有些酸痛無力的感覺,渾身上下灰沉沉的,狼狽不堪。
萊登看著周邊被破壞得一塌糊涂的草樹,心中真的開始猜測,這極具破壞力的蟲種大概是蝗蟲。
他們生命力強悍,破壞力巨大,是丑陋又恐怖的蟲種,出生無論等級,都是格外強大的存在。
這橫沖直撞,如刀刃割開的場景,確實是蝗蟲會有的表現。
可是若真是如此,這些蝗蟲的攻擊力未免也太過驚蟲。
據他所知,法蘭忒中將身為S級的雌蟲發揮出來的實力也就這些而已。
萊登意識到事情遠比他想象的要嚴重很多,齊齊整整的刺啦聲,不可能就一只蝗蟲。
如果有那么多強大的蟲在,那這很可能是影響星際穩定的一場巨大的災難。
萊登帶著學生向聲音的反向跑去。
好在學生平時上的體能課起了效果,速度都能跟上。
萊登在欣慰的同時,心里開始后悔起提議讓艾勒特去找救援的決定,但凡留下來的是他,也不至于這么被動。
畢竟,肉食性的蜘蛛克各種蟲類。
其中包括了蝗蟲。
路卿摁掉了呼叫器的按鈕,看了一眼時間,距離天亮還有九個小時。
幸好他在昨夜做的那些全作障眼法的警報器起了效果。
擴大呼叫器的呼叫范圍對他來說不難,趁今天出去,埋在離他們山洞較遠的地方,還能吸引其他隊伍的注意,好讓他們來得及利用其他隊找聲音的空檔時間帶材料轉移。
沒想到警報器卻用在了吸引這群敵蟲注意身上。
書書凝息那么長時間,害怕得書頁都在顫。
它又驚又懼:“蘭迪剛剛是想叫吧?他和那群蟲有關系!”
路卿緊跟在蘭迪的身側,與其平速地跑:“是。”
“他不止一次接到來自另一邊的通訊消息,第一次是昨天晚上,我看見艾勒特親自去聽的,應該是真的。”
路卿平靜地說:“第二次是今天,他一下子就撥通了呼叫器,與對面取得聯絡。”
“看見我讓其他同學呼叫時,他明顯緊張,眼珠不正常地開始亂動。”
“后來,最后一個同學撥通了,他松了口氣。”
書書氣極了:“我都盯著他了,他怎么還有那么多小動作!”
“應該是事先商量好的,你還記得那位中毒的同學第一天說的話嗎?他聯系不到主辦方。”
路卿擰了擰眉,呼出一口郁氣:“我也沒聯系到,但他聯系到了,這說明什么?”
書書下意識地問:“什么?”
“我們的通訊被切斷了,而他沒有。”
路卿的步伐不斷放緩,再放緩,直到停下腳步,鼻尖微微動了一下。
書書也聞到了這種味道,潮濕的,帶著海腥的鐵銹氣味,連忙飛去蘭迪的身旁,去嗅他身上的味道。
“不是他,他身上是有這個味道,但很淡很淡。”書書握了握爪子,豆大的眼睛凝視著蘭迪身后的另一個方向。
“味道,是從,那邊……傳來的。”
書書睜大了眼睛,爪子指向背后的方向,卻止不住地發起抖。
路卿暗罵一聲,意識到了什么,猛地加快腳步,沖出前列。
而與此同時,萊登因大叫而變調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快跑!!!”
“蝗蟲——”
他咬牙:“要追過來了!!!”
第82章
只要種過田都知道一件事:蝗蟲過境, 寸草不生。
看過萬蟲飛過的景象,看過遮天蔽日的暗色蟲群,便明白其迅猛的速度足以吊打所有的一般的飛蟲。
路卿曾在雌父的母星見過這樣的場景。
鋪天蓋地的蟲掃過種滿米糧的田地, 轉瞬間將那片綠油油的蔬葉啃食得一干二凈,就算是雌父所在的軍隊都無法將它徹底地清理干凈。
到了來年, 這群蝗蟲還會席卷而來,帶著更多的子孫后代,侵襲農田。
當微弱的震鳴聲隨微弱的光芒閃爍不定,黑壓壓的一點逐漸匯聚,唯一的可能浮現在他腦海。
蝗蟲來了!
“教官!往這邊跑!”
路卿有一定的體能基礎,多虧祖父從小的鍛煉,短期的跑程速度能與教官現下的速度平齊。
萊登順著路卿視線的方向轉到前方右側的那條深林小道, 在還算寬敞的樹叢間隙之中, 這條路相對狹窄一些,歪歪扭扭的小樹相互擠壓,高樹的間距也是極小的。
萊登二話不說地改變方向, 腳下絲毫沒有猶豫:“跟我走!”
學生們跑得腿軟, 見教官提升了跑速, 咬咬牙也強跟上去。
他們好像也聽到了那由遠及近的恐怖聲音。
蘭迪猶猶豫豫地吊在最后, 目光飄忽不定, 似乎想停下來轉頭過去做什么,但他還是沒有那么做,跟上了前面最后一位的同學。
路真的很小,只能堪堪容納一個多一點的寬度。
而雜草和樹枝胡亂生長,已經到了妨礙行動的地步。
路卿墜在教官身后, 看萊登的前肢半蟲化,盡可能地替學生處理前方的障礙物。
小道被硬生生清理出一條清晰的路線, 而道的旁側正好有路卿想看到的那個標志物,他快速說:“前面有個洞穴,是我們之前采礦石的地方,從那個小洞進去有好幾條道路,我們可以選一條,混淆后面的視聽。”
洞穴,那蝗蟲就飛不起來了,速度也會大打折扣。萊登聽著眼睛一亮,又是喊了一聲,簡要數清學生數量,帶著他們一路跑進礦洞。
轟隆隆的聲響越來越大,明顯是距離被無限逼近。
但從他們進入這個洞之后,這種奇怪的聲音就慢慢變小了。
萊登和幾個學生拿著手電筒照著前面跑,等見到那個路卿前所說的幾個口,便把目光聚焦于他身上。
“左邊數起第三個洞。”
路卿的話音落下,學生們魚貫而入,連思考都沒有,顯得蘭迪慢半拍的動作格外突兀。
等蘭迪反應過來時,他離隊伍早已有了小段距離。
路卿這次沒有走在前列,而是跑在后排,看見呆愣愣的蘭迪,友好地詢問他:“同學,你不走嗎?”
蘭迪吸了口氣:“……走。”他現在看見路卿的臉就生理性反感。
·
眼看洞的環境愈發復雜,一條接一條地變換走道,n選一的選擇不止剛開始的那一個,偷偷留下暗號的蘭迪開始急了。
他和同伴們采礦的時候可沒覺得這里這么復雜過,畢竟有路卿帶著,如果迷路了他還能埋怨路卿這個領隊沒做好,借此敗壞他的名聲。
可是他做得太好了,直到現在都沒有忘記他們出洞的路線,一口一個指令干脆利落,全然不見遲疑,他只能期盼著路卿能記錯出口,進了個死穴,好讓后面的追兵趕到。
然而,后面的路卻愈發明亮,沒聽見追兵聲音的蘭迪心里不祥的預感漸深。
他腦海里忽地閃過一個想法,于是猛然回頭,卻見身后空無一蟲。
蘭迪的心臟狂跳,不會吧這小子……
“嗯?蘭迪同學是在等我嗎。”恰好聲音傳來,綠色的身影扶著墻,似笑非笑地從穴口的右側走來。
看到那靠在墻壁上的那只沾有藍色粉末的手,蘭迪卻差點一口老血噴出。
啊啊啊!這個廢物蟲!!明明只有F級的廢物雄蟲!!!
他怎么會看到他在陰影處撒下的暗號!!
蘭迪無聲尖叫,眼底的憤怒翻涌,甚至起了殺意。
任誰看到自己好不容易做下的暗號遭到破壞,都很難保持平靜。
是,看到那和他暗號如出一轍的藍粉,以及從隔壁走來的影子,他完全明白心里的那點不安是什么了。
這該死的廢物蟲在其他洞里也撒了一樣的暗號!!
“沒有,你想多了。”蘭迪一個字一個字地從牙縫中擠出,臉上的表情已經控制不住扭曲。
路卿卻像沒事蟲一樣對他笑了一笑,隨后從他的眼前走過:“是嗎?那就好。”
路卿隨意地拍了拍手,藍色的粉末就像雪花一般洋洋灑灑地下落。
蘭迪盯著藍色的粉末,目眥欲裂,卻還得壓抑著怒氣,攥緊拳頭,一聲不吭地跟上部隊。
見蘭迪一直走在身后,書書飛到蘭迪身邊,擔心地看向路卿:“我們就這樣給他看到藍粉真的好嗎?還讓他走在最后一個……”
書書猶疑片刻:“要不我還是跟著他好了。”
“不用。”
路卿淡淡道:“他現在知道前面的路已經被我破壞,我也盯上了他,他不會再做暗號了。”
他頓了頓:“做了也沒用。”
現下他最擔心的還是其他隊伍的情況。
敢這么大張旗鼓地攻過來,一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說不定像軍校一樣,也藏著一個內奸。
*
走出洞穴后,他們又走了一段不長的路,直到看見合適的地方休息。
萊登聯系不上艾勒特,也聯系不上外界,更不能撇開學生去尋求支援。
他靠著大樹而立,看著學生互相依偎著坐在一起,緩緩閉上了眼睛。
夜色漸濃,灰蒙蒙的云霧悄悄抹去了月光的痕跡,近冬遷徙的寒鴉扇下黑羽,發出寂靜深夜里唯一的嘶啞尖叫。
他們不想燃起火光引發外來者的注意,所以放的火堆很小,十幾個蟲繞著坐上一圈,仍有寒意。
所幸瑟瑟發抖了一個晚上,熬到了黎明的時候,追兵也沒有趕來。
這多虧于森林確實范圍大,洞大大小小分布廣泛,晚上黑漆漆一片,在視覺上造成了影響。
萊登不再坐以待斃,停留在原地遲早被發現,不如找機會在信號不受干擾的地方將現在的情況傳遞出去。
實在不行,隔段時間換一個地方也能盡可能地掩蓋行蹤,拖到老大回來。
路卿對這個想法沒有意見,包括其他學生。
他們已經見識到,提出反對意見的蟲都是什么“下場”。
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聽到那些巨大的聲響,再聯想到那個明晃晃的寬敞山洞,想想就知道留下來的蟲兇多吉少。
就這么躲躲藏藏混跡了一天,他們在一棵樹邊上發現了來自其他隊伍的東西。
路卿就這么走到樹前,靠著桿半蹲下來,捻起一張貼在樹皮上的布料。
濃烈的蟲素牢牢包裹住它的每一絲纖維,像是浸潤在一灘蟲素化的濃水里,光是湊近了都能沾染上久久難以驅散的甜味。
他斜眼看去,除了破碎的衣服布料,還有帶有學校徽章的水壺、皮帶。
味道也不光這一種,還有其他雄蟲的、雌蟲的氣味。
其中最讓路卿在意的,是他一直調查的一件事。
他抓著那一片布,四處查看了一下,果然從不遠處發現另外一片碎布。
每一片碎布沾染的氣味不同,但卻統一留有一種固定的味道。
書書倒吸一口冷氣:“又是那個海腥味……”
路卿抓著那片布神情凝重,剛一轉身,看見教官抿著唇,緊緊攥著一根銀灰色的皮帶。
“你們先在這里等一等,我在周邊看一下情況。”
萊登語氣明顯不平靜,交代了這句,面色嚴肅地朝著那條氣味漸濃方向走去。
路卿將布收進隨身的物品袋中裝好,隨后也跟上了教官的腳步。
鞋底踩上泥地時黏著的聲音萊登能清楚地聽見。
但他沒有管跟上他的雄蟲,只是簡單看了一下氣味濃郁的地方都留有些什么,最后在離學生不遠的地方回去。
路卿有意沒有掩飾自己聲音的意思,當他看到這條皮帶,大致便鎖定這皮帶擁有者的身份是同行的教官了。
來自帝國的特殊徽章,還很可能是萊登認識的軍雌。
可他還是一起過來了。
這種越是緊急越是一頭霧水的情況,更要注意每一個可能是線索的點。
“不能再深入下去了,很危險。”萊登是一個比較溫和的教官,頭一次面容如此嚴峻地同學生們說話。
之前,即便是前面的危機重重,他也盡可能保持鎮定,可現在,路卿能聽出萊登語速的細微差別。
較快。
他可能發現了什么?
路卿深思,他一樣看了那些留下氣味的地方,一樣的碎布,沒有什么其他的東西。
難不成……路卿拿出袋中的碎布,他們軍隊中間有什么特殊的暗號嗎?
第83章
路卿有直接問萊登的打算, 但教官多半會用其他話搪塞自己。
他試著回想一些細節以便找出蛛絲馬跡,竟不知覺間想起艾勒特那張臉。
路卿愣住了,嘴邊不由自嘲地笑了一下。
或許網絡上說的舔蟲就是他?
路卿還有心思對自己開玩笑, 可須臾之后又長嘆一聲,正視他腦海里浮現的那段回憶。
艾勒特剛入軍隊的時候很忙, 加上訓練幾乎沒有時間來看他。
后來有時間了,談的多是生活中的事。
偶爾會有零星半點提及軍隊的話,但更多是說怎么利用其規則來保護自己,很少有談到自身。
路卿回憶一番,確定沒有提到什么軍隊內部的暗號,臉色又復雜難言。
時間長了,這些東西竟仍存在他的記憶深處, 即使細節由筆蒙上一層鉛色的畫印, 想想時心口還是不自覺地被刺一下。
也說不得多么可惜和難舍,只是有些暗傷就像長在瓣膜上的肉刺,輕觸一下, 牽一發而動全身, 怎么也會難受一會兒。
將注意力轉回當前的問題, 路卿的心態平和很多。
他攤開掌心, 看著四指上粗糙沾灰的碎布, 細細長長形狀無規,不像是刻意做出的模樣,于是暫且放下了布條。
他們原是朝著那條看似更寬敞干凈的道路走,但那里蟲素的氣味太濃郁,再結合路口樹下的那些物品, 反而不敢靠近。
教官不是萬能的,如果等不到救援, 聽聲音也知道一只蟲抵不住數十只強悍的雌蟲,這些匆匆留下的和隨意掉落的這些被撕裂的東西,太有可能是已經遭遇了不測。
學生們膽戰心驚地走著,他們多數是嬌養的崽,即使有來自低等星球的蟲,但在星球中心的繁華地帶呆久了,陷入困境的危機意識便很少再出現了。
尼亞對蟲素的氣味很敏感,各種龐雜的氣味混雜在一起,光是類型他就能嗅出不下二十幾道,很有可能其他的氣味就包括了那些壞蟲。
想到這尼亞渾身發顫,燒盡的柴火風干許久,可能是很早就熄滅了,卻遲遲等不到蟲來點。
現在的這條路是原先那條的另一個支路,朝著幾乎相反的方向走,就是以防會撞上危險。
萊登加快步伐地走,那種混合物悶沉沉的氣味令他不適。
正值烈日,學生們都走不動了,亦步亦趨地跟著。
他們還尚有時間觀念,但四天了,帝國怎么還沒發現問題呢?
害怕的不是那些森林里的敵物,而是流逝緩慢的時間。
漫無目的地等待是最動搖內心的。
萊登深知這點,準備過會兒帶同學們休息的同時講一講這件事,至少不要過于恐慌。
微風裹挾著樹葉的搖晃擲于耳側,輕盈柔軟,不帶絲毫臨冬的尖銳。
然而萊登卻眸色一動,目光警覺地望向攢動的草叢。
收住的腳步帶動其他學生的注意,齊齊看向那頭,一股似有若無的氣息從那處悠悠地飄散過來,明晃晃地,招搖而慢傲,連忽視都難。
“沙沙沙。”
雜草顫動,一只腿也相應地伸出。
那腿的身影似乎沒想到會有那么多蟲站在這里,怔然地看著這十多個蟲幾秒,眼眶發紅地迅速走出:“你們……你們沒事?”
路卿眉梢一挑,來的蟲穿著醫大的隊服,停頓的幾秒眼球上下移動,似是在觀察。
他在觀察什么?
路卿沒有問,聽那蟲被簇擁后抽噎不止,被關心的話語詢問了許久才有所反應。
“我叫彥,我是,我是醫大的。”他抹了抹眼角濕潤的地方,小聲抽泣著說:“能見到你們很高興,我已經一天沒見到活蟲了。”
“怎么就你一個在這里,你剛剛說的'你們沒事'是什么意思?”有蟲問。
“就是,字面意思。我是從我們休息的地方逃出來的,一個蟲走了快一天。”
彥說完便激動起來,抓住第一個提問的同學說:
“你們是軍大的是嗎?”
“嗯,是的。”
“你們有聯系到外界嗎?是有什么保持神智的方法嗎?”
“啊?”
被拉住的蟲懵了,其他學生也感到奇怪,追著問他。
彥聽著耳邊你一嘴我一嘴還原了事情的真相,明白他們雖然遇到了那些蟲,卻并沒有正面對上,不由失望道:“我還以為你們有什么辦法對抗它們,沒想到卻只是僥幸躲過,什么也不知道……”
學生們面面相覷,彥抿著唇將事情娓娓道來:“你們只知道他們是蝗蟲,卻不知道他們有控制心神的能力吧?”
“?!”
彥似乎很滿意他們的震驚,長長吐出一口濁氣,面帶恨意地說:“這個該死的蝗蟲群你們是不是以為很高大很魁梧,是一群類似軍雌的存在吧?”
“其實不是。”
“那群蝗蟲論身體大小也不過一般軍雌的半身大,硬要說起不過是一群上半正常下半蟲身的奇怪幼蟲,和正在讀幼年班的蟲崽沒什么差別。”
“可是,就是這群蟲,咬了我的同學以后,他們都發瘋了,教官也沒有例外。”
彥的聲音微抖,嘴唇打顫:“我們教官可是S級雌蟲,學校特地請來保護我們的,另外一個教官是A+級,可就算是他們,面對這群半身蟲也沒辦法,被意外咬到以后就發瘋了,變成半蟲的狀態四處抓雄蟲。”
“雄蟲也發了瘋地湊上去,貼著那些蝗蟲,在,在。”
彥低下頭,似乎難以啟齒:“我說不出口。”
“蟲神啊……”有蟲發出恐懼的驚呼。
帝國對雄蟲的保護力度非常大,可以說各種法律都是圍繞著雄蟲轉,平權戰爭也只是做出了小小的讓步。
本質上還是雄少雌多,一個雄蟲何其珍貴,更何況是有能力的雄蟲,十個雌蟲都換不回來。
就是這樣的存在,竟然不顧臉面地在外界就和一個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沒有比在場雄蟲更加有代入感的了,他們臉色發白,手腳冰冷,不敢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被傳出去有多么難受。
路卿斂著眸沉思,后問:“你看到那些蟲是怎么咬的嗎?”
“你是說咬的過程?”
“對。”
“就是沖上來,對著任意一塊皮膚,張開口器,直接咬的。”
路卿又問:“那兩位教官也是這樣嗎?”
彥聲音有些重,肯定道:“對!被咬了一口,然后就發瘋了。不知道是哪里來的怪蟲,能力特別強!教官都沒反應過來。”
“你們在營地里沒有遇到什么征兆嗎?蝗蟲來的時候都沒有反應過來?”
“對!”
路卿溫和地笑了笑:“謝謝同學,我了解了。”
萊登的目光下沉,乜斜了一眼彥身后的小道,說:“從現在起你跟著我們走,聽從我的指揮,直到救援到了為止,可以嗎?”
“當然可以!”
彥大聲回應,飛快地竄到萊登的身旁,害怕地說:“請您保護我,我真的很怕。”
語畢,眨了眨眼睫,淚珠便從睫尾震顫滴落,可憐兮兮。
萊登沒有回應,而是向前走。
到了夜晚,同學們依舊圍靠著坐一起,互相依偎著睡,萊登也靠著樹干閉目休息。
過去許久,呼聲逐漸穩定,有一雙眼睛睜開,眼底全無昏昏欲睡的氤氳淚意,直接起身朝樹的背后走去。
他走得不遠,就在樹后,繁茂的樹葉落下一片深黑的影子,把這道身影牢牢地籠在自己的枝干下。
他不知從口袋里掏出什么東西,垂著頭作弄一會兒 ,突然被一雙手抓住,硬是奪了過去。
身影:“!”
“你在做什么?”萊登難掩眼底的冷意,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瘦小的雄蟲,語氣肅然。
雄蟲抬起頭,露出白日的那張楚楚可憐的面孔,聲音贏弱地說:“我在試試看能不能聯系上外界。”
“你看!”彥伸長了手臂給萊登展示通訊器的界面,話中毫無心虛之意:“呼叫器還在顯示呼叫中呢。”
萊登的臉色稍稍有所緩和,恢復了原來的神色,語氣卻有些嚴肅:“晚上不要私自行動,很危險,尤其是陰暗的角落不要去,知道了嗎?”
“快去睡覺吧,救援我會去聯系的。”
彥點了點頭,小跑坐回自己原來的位置。
萊登從樹后走出,卻發現另一個地方,又有一個蟲正神采奕奕地盯著他看。
萊登心里倒吸氣,忍著怪異看回去,見他已經踱步走向自己。
教官,可以去那邊說話嗎?
路卿指了指樹的另一側,無聲地吐字。
萊登點頭,和路卿再次來到與彥站的地方。
“少將有聯系嗎?”路卿問。
萊登搖頭:“沒有。”
路卿換了個問題,單刀直入:“您是認識中午看見的那個徽章是嗎。”
出乎意料的是,萊恩大大方方地回答道:“對,那是我同期的一個兄弟。”
“您看到不遠處的那些零碎東西時,好像很震驚,臉色變了變,是發生了什么……?”
萊恩低聲道:“那些東西沾了不少我那個兄弟的蟲素,應該是他的,我挺驚訝的,因為他是我們那期速度最快的蟲,幾乎沒什么東西能近他的身,連蝗蟲都一樣。”
路卿打通了其中的一些關竅,他有了一點點猜測,向萊恩道謝之后便要走,突然想起什么,又轉身問:“我沒想到您會直接告訴我,因為您看起來并沒有想說的意思。”
“嗯……確實,但少將臨走前告訴我。”
萊恩說:“如果您有什么疑問,希望我盡可能地幫助您。”
第84章
夜晚悄然過去, 無波無瀾地到了翌日。
因活潑開朗的性格,彥很快與其他同學打成一片,愉悅地聊著天。
“就是那么大的蟲咬了你的同學們嗎?”隊員c張開雙臂比劃了一下, 得到彥肯定的答復后,摸摸自己胳膊肘上的雞皮疙瘩, 后怕道:“我們差點和這怪物碰上了。”
“也不用擔心,只要像你們之前那樣,聽到聲音就躲起來,那樣就沒事啦。”
彥苦笑道:“我們都沒聽見聲音,教官似乎是比我們早一點發現,卻想要把他們一網打盡,誰想到有一只偷偷出現在他背后, 突然就……唉。”
“你們教官忘了自己的職責, 不配做老師!”有蟲憤憤道。
彥搖搖頭:“不完全是教官的問題,誰能想到這蟲那么厲害呢?兩個教官完全打不過他們。”
“……”
學生的討論聲很大,似乎是有意讓萊登聽見, 暗示他——
千萬別學其他教官只顧著自己逞強, 忘記了他們的安危!
萊登摁了摁額角, 臉色并不好看, 他們討論的教官其中一個是他那謹慎至極的兄弟, 蜻蜓的時速能達到48公里每小時,比蝗蟲快了近一倍,他怎么也不敢想象蝗蟲會有機會咬傷他,更不能想象兄弟會不顧學生的安危去和蝗蟲纏斗。
在進入醫大之前,他在反應這一項的分數可是接近滿分的。
萊登想起昨晚鬼鬼祟祟的彥, 他理直氣壯地舉起呼叫器,表面上看也確實沒有什么問題。
以防萬一他還在趁彥睡著的時候, 偷偷把呼叫器拿走扔掉了。
早上彥來找他,問過他呼叫器的事,萊登也大方承認,就是他扔掉的。
彥沒有責怪和埋怨,只是說知道了,然后神色如常地和同學們講話,聊天,繼續哈哈哈笑著。
彥有問題,又似乎沒有問題。
沒有明確的證據前,萊登不能直接做出行動,以免學生恐慌。
萊登緊盯著彥,直到傍晚時分看見遠處那群彥口中“瘋了”的蟲們。
“安靜!”萊登壓抑著叫聲。
巨大的森林本就是官方特意挑選的,可以隱蔽、躲藏、戰斗的地方。
當密集的樹叢無序地擠擠挨挨,盤曲的老樹虬枝遮天蔽日,再清晰的身形也會隨透出的那抹濾影隨意搖晃,辨不出真正的形狀。
可萊登還是認出了,如面條般蛆動的是他曾經的同窗兼好友。
他張開著比從前更加巨大的翅身,透明的四片欣長鋒銳像是打磨后的兇物刻刀,網狀的脈絡流動著金輝,彰顯他強大的飛行能力。
但支撐這完美翅翼的卻是軟綿而扭曲的身體。
萊登短暫地忘卻了呼吸。
看著好友歪歪扭扭地走來,四翼后墜著一串同樣歪歪扭扭的身體,體形較小,掛著破布一般沾染沉灰的白衣,似乎是年紀不大的雄蟲。
一只S級的蜻蜓雌蟲,能力尚在的話,萊登比不過他,也逃不過他。
他陷入兩難,心里一番掙扎,不知道是拼死一搏讓學生們逃走,還是選擇帶著他們一起逃。
沒有他的保護,這群沒有常識的幼小蟲崽很難活下去。
“逃,逃吧,教官,我們快快,快,快逃。”隊員d慌亂地說。
藏在樹后的復眼呈幽深的熒光綠,在漸入西山的余暉里宛如燈泡般明亮如晝,直直刺入他的眼里。
隊員d感覺自己像是被捕食者盯上的弱小蟲子,恐懼感順著神經不斷攀巖直到頂峰,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發麻的腿根,止不住地抖動著小腿。
萊登深吸一口氣,他敢肯定好友發現了他們,綠色的眼睛鎖定了他們的位置,但遲遲不動,只能先發制蟲賭一次好友的反應!
“朝這里跑!”
萊登大喊一聲,見學生連滾帶爬地轉身沖出去,正準備故意放慢速度為學生墊后,
卻看見除了他以外還有蘭迪、路卿和彥慢悠悠地墜在后面,沒有加快的意思。
萊登:“?”
萊登厲聲道:“你們慢悠悠地在做什么?腿斷了?”
彥哭喪著臉說:“我跑不動了,我腿軟教官。”
蘭迪臉色蒼白地說:“我也有點乏力了,教官。”
路卿面帶歉意地說:“和他們一樣,教官。”
萊登:……別叫我教官了,煩得很。
“乏力了也要跑!彥你不是逃過前一次的追捕嗎?怎么這次就乏力了?還有你們兩個軍校生,體能課上狗肚子里去了?!”
“對不起教官,我現在就快點跑。”彥一面流淚一面喘著氣加快了速度。
蘭迪也加快了步伐往前。
萊登看到依舊行速緩落在兩蟲最后的路卿,有些忍不住要上手,一陣強烈的颶風從他的耳側刮過,濃稠的海腥味撲面而來。
萊登猛然回首,看見遠處的好友瞬間來到他的面前,長鋸似的透明長翼飛快地沖他的頭頸處刮去。
萊登暗嘆糟糕,全身的肌肉用力,調動全身的神經偏轉頭與身體的方向,放下重心,低身去應對這一次猝不及防的攻擊。
而就在這短暫交手的一剎那間,對面攻擊的刀風堪堪擦過他的臉,另一種勁風擦過他的另一側后頸。
劫后余生躲過攻擊的萊登愣住了,感受到不對勁之處,站直身轉頭看向路卿的方向。
他的右后方是路卿,只有他才能打出另一道朝向他后頸的勁風出來。
只是他不知道路卿為何打出這一擊的原因。
面對教官嚴肅的目光,相比路卿泰然自若地回視,其他兩個雄蟲的態度卻是大為不同。
蘭迪愕然地看向路卿,而彥卻是目眥欲裂,蒼白無力的臉上爬滿熾焰的血紅,攥著拳頭渾身震顫。
“教官,小心。”路卿說:“蜻蜓夜間視力會差一些,再加上他們的控制手段似乎并不是那么完善,您完全可以應對的。”
萊登心里仍對那一擊疑惑不已,但出于對上司的信任,他聽從了路卿的話,沒有再問,轉身陷入與蜻蜓的纏斗。
彥死死盯著路卿的手,見雄蟲當著他們的面張開了手心,一只渾身被擠壓成泥的黑蟲一動不動地躺在那白生生的手掌處,完全失去了生命體征。
“原來是這樣。”雄蟲將蟲子的尸體丟進了他拿出的一個透明小袋子,似笑非笑得看向彥。
“這才是教官發瘋的真正原因,對吧?”
不是被飛蝗的口器咬了一口,也不是教官刻意逞強與飛蝗纏斗導致的悲劇,而是背后作亂的學生,用這種比指甲尖還要幼小的蟲子,對教官設下的陷阱。
“如果不是蘭迪同學,我或許不會那么快想到有這種可能性。”
路卿放好了袋子,對蘭迪微微笑了一下:“你們的技術是改進了,還是說感染雄蟲和雌蟲的蟲子不一樣?好像比上次軍訓你放出來的飛蟲要小一圈,如果不仔細看真的很難看見。”
“你用蟲子對付他了??”彥惡狠狠地瞪向蘭迪:“既然你用了沒成功,為什么不上報給閣下?”
蘭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早就忘記軍訓時為了報復路卿把弟弟搞進監獄的仇而施下的報復,這么小的蟲子,光抓住就很難,更何況把軍訓時的蟲子和比賽時的蟲子聯想到一起。
“我……”
“無所謂,事后自己和閣下說明吧。”彥打斷了蘭迪的欲言又止。
他臉略微扭曲,視線回歸路卿身上后,神情稍稍平緩了一些,平靜地看向他。
“你不要以為我就這一只蟲子,我還有很多很多足以讓你和那個教官都發病的東西。如果你愿意站在我們這邊,或許我可以給你一個活命和引薦到那位閣下身邊的機會,這在平時可是不可多得的。”
“嗯。”
“所以你的想法是?”
路卿的唇線舒展,面色柔和地搖搖頭:“沒什么想法。”
“……”
彥半瞇起眼睛,路卿態度如常地對他微笑,真真是不怕他的表現。
他威脅道:“我不喜歡吃回頭草,希望你不要后悔,到時候你求我我也不會再給你這次機會了。”
路卿:“好。”
“……”
彥感覺自己是在對棉花彈琴,說什么都是好和嗯,路卿是真不怕他還是假不怕他?
彥確實還留有兩只存貨,但都是用在關鍵時刻的,浪費在這里得不償失。
彥想到蘭迪,于是偏頭盯向他的臉,卻見他蒼白無力沒有任何底氣,瞬間明白,一時氣結到差點破口大罵。
這么多蟲都沒了??開什么玩笑??
面對彥的無聲謾罵蘭迪有苦難言,他的蟲不知道怎么發了瘋,早就自相殘殺死掉了,哪有蟲留下來呀。
如果他還留著蟲,何苦被路卿死死壓制著。
“還有什么要說的嗎?”路卿好整以暇地詢問,彥竟從他的眼底看出了一掠而過的期待。
期待什么,期待他再放出一些蟲?
彥磨著牙,有路卿盯著他,他放出那兩只也于事無補,他可是親眼看著路卿的那一道拳風將蟲給震暈死過去的。
難不成,那雄蟲看出了他沒有幾只蟲子?
彥心下一橫,干脆從衣服內襯抽出一把醫用小刀,直直沖向路卿的腹部——
他的下盤低,俯沖的角度也刁鉆,就算意識到他的行動也躲不過他聲東擊西放出來的蟲……
彥瞪大了眼睛,
一縷銀絲以難言的速度穿透雄蟲耳垂下的碎發,直到擦過刀身,刺透他握著柄的虎口。
銀絲纖細卻堅韌,在月光下還反射出尖銳鋒利的光澤。
他順著那道鋒銳的線低下頭,看到被刺穿了的手掌,視覺上鮮血淋漓的沖擊換回了他慢半拍的交感神經,一陣直沖腦門的劇痛從手心處傳來。
彥臉色蒼白如紙,手指顫動之間,再也握不住那把刀。
“哐當”,刀身沾著滴答滾落的鮮血,一齊掉落在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嬌養的雄蟲受不得這刺骨般震裂的疼痛,嘶叫著趴伏在地面,握著那只被銀絲穿過的血淋淋手掌,哀嚎聲此起彼伏。
血滲入泥土,流到雄蟲的腿前,再也不動了。
整個以路卿為圓圈的四周,像是被摁下了時間倒退的按鈕,彌漫在空氣中的惡臭腥氣,就這樣被一卷裹挾著青草的干凈氣息從中間一層一層地抹開。
“簌簌——”
漣漪疊疊的葉片搖動著溫柔著陸的晚風,伴唱著低吟著,像是一場來自童話里的夢,呼呼喚著,為王子披上一件干凈無濁的外衣。
一雙黑色的長靴穩穩踩下濕黏的泥土,迎面對上王子的目光,
如這風一般,不留任何線索地從天而降,擋住了污濁血腥的氣息后,
虔誠地、專注地,凝視著他敬重的王子,彎下幾度不曾曲折的僵硬脊背,致以最熱烈的俯首。
“閣下。”
艾勒特溫柔說著,仰視的目光炙熱滾燙:“抱歉,讓您久等了。”
第85章
深處的嘶鳴由悠遠而曲折的長路攀沿而上, 順著晚風,回旋于濃密的枝葉。
遠在天邊的寒鴉,像是在為這場華麗的轉場感到歡欣, 拖著嘶啞的嗓子發出嘎嘎的高聲伴奏。
當一聲破風的利刃落下時,萊登的目光已然不受控地看向聲音的源頭——
他視線所及的近處至遠方, 都是歪歪扭扭的白繭。
纖細的銀網纏繞住每一個進發的半蟲者,以倒吊的形式黏拙于高樹的粗枝桿,翻滾幾圈形成難以下落的死結。
漫天蛛網黏著數不清的長團,延綿至深不見底的黑暗中,似是一場供蜘蛛飽食的盛大晚宴,掙揣著各色鮮活的食物。
而那些聲音正是來自那懸掛在一棵棵樹上的橢圓白團,瘋狂扭動著浮于空氣中的頭顱, 咧開嘴發出哀聲慘叫, 悠悠怨怨,長鳴不止。
似是在做最后的垂死掙扎。
萊登的喉嚨滾動,竟從這些鋪天蓋地的蜘蛛網中感受到了些許震顫和恐懼。
來自捕食者和被捕食者的關系, 他沒有像現在這般如此清晰地體會到, 即便他并不算蜘蛛食譜中的一部分。
萊登深深吸了一口氣, 撫摸胸口, 緩和一下狂跳不止的心臟, 當確定目前看到的范圍內沒有危險的生物后,他即刻回頭高聲大喊:“回來!沒有危險了!! ”
多年來的獅子吼不是白來的,急于逃命的同學聽到聲音皆停下了腳步,正要回頭看去,先入眼的竟是數不清的蛛網, 嚇得立刻癱軟在地上。
萊登見同學們后退幾步后,接連坐倒在地, 心中猜到他們是看到了蜘蛛網上的景象感到害怕了,于是高聲解釋:“不是敵蟲!!是來幫我們的艾勒特教官!!”
“教官回來了!!”
同學們面面相覷,等回過神定睛一看:
那只最大雌蟲被幾根蜘蛛絲穿透了肩胛骨,硬是釘在樹主干的上方、兩對翅膀被纏綿的絲線粘黏,就連他身后的那一長串蟲族都被凌亂紛雜的線條勾上了樹干。
他們驚訝地瞪大雙眼,看到艾勒特的側臉時,有知情的蟲大呼:“艾勒特少將的原型是蜘蛛!”
“是他來救我們了嗎?”
“是他,萊登教官說是他,而且那張臉很熟悉。”
“是挨罵熟悉還是罰跑熟悉哈哈哈哈。”
幾句玩笑話舒緩了學生緊繃的心,他們互相扶持著站起來,正要走過去,可下一秒臉上的笑容卻定格了。
他們不可思議地看著那個歷來冷酷無情的教官將雄蟲的臉輕輕捧起,鼻尖與鼻尖的距離不過一厘米,再貼近一點就能親上。
酒紅色的眼眸盛著一碗再認真不過的專注,一面盯著路卿的眼睛,一面用貼著雄蟲眼角的拇指輕輕拂去遮眼的碎發。
別說學生震驚,就連路卿也感到幾分怔然。
溫熱的呼吸噴灑在唇間,近到相觸的眼睫微微一動就能感受到皮膚上那一點點癢意。
雌蟲似乎對這種舉動習以為常,摩挲著路卿的耳根后方,語調是顯而易見的心疼:“眼角受傷了。”
路卿眨了眨眼,后知后覺感受到了一點刺痛,但可以忍受。
應該是路上被飛來葉片刮到的。
艾勒特的態度大變讓路卿感到有幾分捉摸不定,有意為之,還是發生了什么?
他略一思量,不管如何先將距離過近的雌蟲推開。
路卿用的力氣并不大,推開雌蟲時他身體晃動的幅度卻不小。
看艾勒特略微無措的眼神,似乎是并未設防,濃情蜜意時突然被推開的小狗,可憐兮兮。
但他并沒有埋怨,而是從呆楞的萊登那里要來了傷藥,遞給路卿。
路卿手沒動,過了幾秒還是接過了這個傷藥:“謝謝。”
看完全場的學生只想說,他們是誰他們在哪里他們在干什么。
萊登反應最快,立刻將學生們叫來,讓他們把丟下去的那些重物再收回去,以轉移他們的注意力。
同學們雖好奇,但還是磨磨蹭蹭地收起了東西。
尼亞卻一動不動地看著路卿和艾勒特的方向,緊抿著嘴唇。
有了艾勒特的幫助,兩個雄蟲被蛛絲牢牢捆綁起來。
蘭迪算是比較無辜的,正因為他一事無成,萊登直到這次事件發生以前,都不知道蘭迪是所謂的臥底,被彥一語點出。
而彥是明目張膽的可疑,他知道在沒有明確的證據以前,萊登是不會對他做什么的,所以偽裝得很敷衍。
兩個雄蟲沒動什么腦子,帝國的法律偏向雄蟲,尤其還是貴族雄蟲,他們不怕教官的責難,卻沒想到控制的飛蟲在絕對的實力面前根本不起作用。
事情暫且結束后,被捆綁起來的彥突然問:“你為什么沒有癥狀,我記得你明明被……”
彥戛然而止,話語未盡,但他的視線赫然是看向艾勒特的。
艾勒特只是冷淡地看著他,眼里并沒有什么多余的東西。
彥磨了磨牙,不再吭聲。
深夜,了解了情況的萊登簡單整理了一下信息,從艾勒特口中得知了南面的飛蝗都被他的蛛絲捆綁起來,倒掛在樹干上。
至于靠近比賽休息地的北面,他沒去過,所以也不知道具體情況。
“我記得您離開的時候是準備朝北面走的。”萊登疑惑道。
艾勒特卻搖了搖頭:“我不記得我有朝北面走。”
萊登:“奇怪……”
不過這并不是重點,萊登沒有多問。
有了艾勒特在,至少他能稍微放心點,不用時刻緊繃著神經。
入夜了,學生們對傍晚的那一幕都很好奇,但礙于教官在,不敢問路卿,再加上過于疲憊,于是憋著一肚子疑問睡了。
路卿背靠一棵樹,合著眼養神,有些許陰影落在他的頭頂,隨后是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路卿睜開眼睛,直直地看向理所當然坐在他身旁的雌蟲。雌蟲非但沒有注意到視線中的不耐,還將自己身上的外套脫下,輕輕蓋在路卿身上,說:“閣下,夜里涼。”
路卿:“……你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艾勒特微愣:“什么?”
路卿見雌蟲眼神似是真不解,一點模糊的猜測隱隱劃過腦海,他認真地看向雌蟲,一字一頓道:“你忘了嗎?我說過,希望你不要離我太近。”
“不要離您太近……是我的靠近影響到您了嗎?”
耳邊傳來雌蟲的低語,帶著些許茫然。
他實在不明白,不過是幾天的功夫,原本對他溫柔的雄蟲為何態度那么生冷,一字一句像是要和他撇清關系,讓他感到惶恐。
一成不變的紅眸起了波瀾,明顯變化的情緒不像是多年后喜怒不動于色的艾勒特,更像是年輕一點,藏不住情緒的他。
路卿心里的猜測得到證實,盯著雌蟲的臉許久,長嘆一聲問:“艾勒特,你記得你已經和我的兄長訂婚的事實嗎?”
艾勒特正為前一腳的消息慌亂,下一秒另一條消息如驟然炸下來的炮彈,在他的耳旁轟出巨響,轟隆隆地發出嘈雜的忙音,似乎什么聲音都消失在耳側,聽不真切了。
他捻緊了食指,用力到發白,片刻后才真正消化了這個消息,瞳孔微縮:“我和那位閣下……訂婚?可是結婚不是只有相愛的……”
艾勒特低聲呢喃著,似乎難以接受這個事實,路卿卻笑了笑:“原來知道結婚的意義。既然如此,那你還來糾纏我做什么呢?”
“少將知道婚后最好不要和別的異性糾纏這件事嗎?”
“我……”艾勒特張了張口,急切地想要解釋,卻被雄蟲打斷了。
“如果你不知道,那我現在告訴你。”
路卿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雌蟲,眼底流淌著幾分冷意:“既然選擇那條路,就請您不要來糾纏我,這是對彼此的尊重。”
突然來的敬語讓雌蟲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性,眼看雄蟲要走,若真讓他就此離開,他預感,或許他再也沒有機會修復這段關系。
“路卿——”艾勒特連忙站起來,抓住了眼前的那只手,見路卿回首時冰冷到毫無情緒的眼眸,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地敲下,呼吸也在一剎那跟著斷裂。
他不知道自己和盧卡西有過訂婚,但路卿既然這么說了那就是有,而且深深地傷害到了他,這一點就讓他的呼吸跟著心臟一起忍不住地發痛:“我先前不清楚這件事,待我回去就和盧卡西閣下解除婚約,請您。”
路卿聽到名字那一瞬意外地回視過去,
見一向最守規矩的雌蟲抓著自己的手,手背上的青筋凸起,似乎用盡了力氣想抓住他,落在皮膚上的觸感卻是輕柔的,幾乎沒有力度,只有濕熱的汗液。
“請您別走,好嗎?”
雌蟲聲音沙啞地乞求,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出這句話,也不知道突然翻涌上來的情緒是什么,仿佛曾經經歷過一樣的事情,雄蟲也是這樣義無反顧地要從他的眼底走出。
這一秒,他的心里被濃濃的恐慌與不安浸滿,還有一絲扭曲到極致的苦痛揪著他的皮肉撕扯,但被他極力地掩藏,盡可能用不會令雄蟲厭惡的語氣說話:“我會立刻解除婚約,和外面說清楚,我……”
他的腦海里閃過一些模糊的印象,結婚的含義就是與其相守一生,蟲蛋不是所謂的多接觸就能有,而是肌膚相親,負距離的碰觸。
他確定除了路卿以外,他不會想和任何蟲做這件事,也知道如果自己和別的蟲訂婚了還想和路卿像以前一樣是多么作嘔的事。
他不想被路卿厭惡惡心,光是回想剛剛那道冰冷的眼神,他就像被釘子刺入胸口,一點點地挖去血肉那般痛苦。
路卿定定地看向艾勒特:“我可以信你嗎?”
你是真的失憶還是裝的失憶?
路卿突然想起自己偶然間在軍部知道的一件事。
那時軍部聯系他再做最后一次的搜證,在確定路卿真的不知道其他信息以后,伊薩克斯同意他的離開。
不過臨走之前,伊薩克斯和他簡單的閑聊了一會兒。
“艾勒特少將現在怎么樣,那次自爆沒有留下后遺癥吧?”
路卿慢條斯理地說:“您知道的,少將痊愈后已經出院了,至于其他消息,抱歉,我了解的并不多。”
“呵呵,看艾勒特少將對閣下那么在乎的樣子,我以為你們關系很深。”伊薩克斯意味深長地說。
路卿笑了笑:“您誤會了。”
伊薩克斯聳了聳肩:“好吧,那請閣下幫我向少將轉告一聲,能量護罩申請了就要用,不用被毀不僅會造成軍部資源上的浪費,還會造成醫療器械上的浪費,請他注意一下,下次別再弄壞軍部下發的東西了。”
“好的,有機會的話。”
離開軍部后,路卿瞬間就想到了那個自曝的蝴蝶雌蟲。
當時事情發生的太突然,他也來不及細想,滿眼被鮮紅色的血以及冰冷無力的雌蟲“尸體”所占據,連呼吸都難以控制。
那一刻他的恐懼和害怕是真實的,渾身上下的顫栗與冷汗也是真實的。
但能量護罩……
路卿眼底的暖色漸漸被黑沉磨去,他不是傻子,只言片語就能從這件事里還原出一個大概的真相。
原來雌蟲是故意不開護罩,以身抵擋爆炸。
原來他的真實,在雌蟲眼里不過是一個換取他同情心的道具。
路卿很多都可以原諒,他在乎的東西不多,但雌蟲的利用和欺騙令他心寒。
他確實懷念,喜歡曾經年少一些的雌蟲,承載了一些溫柔的,美好的東西。
即便偶爾的笨拙呆板,在他眼里也是觸動心底的喜歡。
所以,
路卿掀開眼皮,第一次打量這個所謂失憶的雌蟲,說不清眸里蘊藏的是什么樣的情緒。
我可以信你嗎?
第86章
“可以。”
漆黑的深夜, 不知道是誰呼呼作響,如刀下墜似得割著皮膚,引來陣陣刺痛。
路卿捉住了趁亂作怪的葉片, 在肩頭沾上之前,捏住枯黃粗糙而脆弱的葉根, 輕輕地置于掌心。
臨近寒冬的葉片,似乎都是這樣枯到承不住歲月的顏色,一碾就碎。
路卿把玩著手里的葉子,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答案,不過幾秒收緊了五指,將葉片緊緊握在手心。
細微的脆響,等再張開葉片已成碎末, 手掌傾側, 碎末就隨空氣紛紛揚揚地落下。
艾勒特有一下沒一下地偷瞅著雄蟲,見這一幕,忍不住揣測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有不合適的地方, 所以才會得到無聲的沉默。
直直地望過去好像不合適, 但以往的他們并沒有那么多的界線, 自然而然地就看了, 對視了, 甚至能看到路卿眼底盛著的溫柔笑意。
艾勒特抿緊唇,越想胸口處的疼痛感就越清晰透徹,曾經的自己是何其幸運,才能用數年來被丟棄在垃圾場茍活的苦難換來這無數次的溫柔以待……
閉了閉眼,再次睜后他神情不變, 長睫垂落交織出陰影更顯眸光鋒銳,如打磨后的寒刀, 可仔細一看,顫動的眉梢昭示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路卿抬起眼,看氣勢低沉冷然的雌蟲,略一想就知道他又在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畢竟在年齡尚小的時候,發現他情緒低落的雌蟲也是這副表情。
那時他還是8歲,當他拿著好不容易背完的書,高興跑來找父親,正好撞見艾勒特站在父親身邊,而對面是兩位陌生的客蟲。
“雄父……我……”
路卿沒有看清父親使的眼色,小手緊緊環著書,緊張地仰著頭,瞪大了眼睛,直直看向前面的陌生蟲。
一切都那么湊巧,對面的客蟲一貫喜歡小蟲崽,看路卿又軟又白,臨走前一下子起了逗弄的心思,微笑著問他:“小雄子找雄父來做什么呢?”
“我來……我來找雄父,背書。”
“背書?”
陌生蟲幾步走近,瞇著眼睛俯下身看向路卿手上的書,當看到封面上的那一排字后,驚訝地說:“這本可是高級課程才有的內容,你都記下來了?”
“嗯。”路卿怯生生地瞅他,那是一個長有胡渣的中年雄蟲,看起來眉毛粗長,肚子圓滾,臉兇巴巴的,戴著眼鏡,語氣卻很和善。
陌生蟲笑著蹲下來,揉了揉他的腦袋,順便問了問題:“第一次平權行動是誰發起的,崽崽知道嗎?”
“是……艾森羅少將。”路卿小聲地說:“因為不滿帝國的……強制分配制度,所以引起了第一次平權。”
陌生蟲又問:“那崽崽知道,貝坦耳湖事件發生的時間,以及全帝國第二次制度改革是在什么時候嗎?”
“是3369紀元,和3424紀元。”
陌生蟲多問了幾個,眼神逐漸發生改變,直到問出最后一個問題時,路卿只是把書抱得更緊了一些,咬著唇沒有說話。
陌生蟲溫柔地拍了拍他的頭頂:“崽崽說的已經很好了,能把這么多歷史記下來,還有自己的看法,很不容易。”
他站起身,看向臉色不好的老洛克,笑瞇瞇道:“小雄子很聰明,正好我這有個帝國大學的推優生名額,如果閣下愿意的話,十八歲可以送小雄子過來上課,我們政院還是很需要這樣的蟲崽的。”
老洛克對此并不感到高興,但還是勉強扯了扯嘴角故作喜悅地說:“那就謝謝李院長了。”
兩位雄蟲一走,老洛克的臉色就瞬間沉了下來,他皺著眉,轉身盯著小雄蟲的蓬松的發頂,聲音又粗又急:“你最后一個問題為什么不回答?”
“……”路卿盯著自己的鞋尖,后面的問題都是對于一些歷史政變的思考,這對他來說有點困難,沒辦法做到真正的去理解分析,更何況最后一個問題……涉及到了雌父提到過的恩師,他做不到去評價指點這樣的一個軍雌。
老洛克本就一肚子火,看路卿這幅垂著頭不看蟲也不說話的窩囊樣子還來氣,指著小雄蟲的頭頂訓斥:“不說話做什么,啞巴了?”
“你雌父就生了你這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出來?”
路卿想起雌父溫和的臉就難過,握著書沿的小手微微顫抖,老洛克得不到回應卻變本加厲地怒斥:“說話也是個結巴的,我給你的演講書你沒看?你是一點都沒有把里面的東西學進去啊,平時就知道堆那些垃圾一樣的破銅爛鐵,話也不說,該有的禮儀也沒做好,看見我給你使眼色也不知道離開,賴在那里想表現自己嗎?那你好歹表現得出彩一點啊,不說話做什么,你不知道李院長問你,你卻光扒著書不說的時候,我有多尷尬!這是什么樣的一個雄蟲?哪家雄子是你這樣的?”
“你看,李院長說十八歲送你來上課,這和其他蟲不是沒兩樣嗎?都是顧及我顏面的托詞。”
老洛克年輕時就是個漂亮花瓶,完全不及路迎從垃圾星爬上軍校頂端后的能力,雖然是貴族,也只是小貴族,讀了一個用錢可以買進去的野雞大學,吃喝玩樂四年遇到了路迎,靠花言巧語騙取他的喜歡,成功上位。
他根本就不懂帝大的含金量,也不知道帝大的基本要求是:必須滿十八周歲才能讀,以為李院長是顧及他的面子給了小雄蟲一個入學的名額。
大雄子不就是免推進帝大的嗎?
老洛克為盧卡西驕傲,但他也理所當然地認為,只要有權利,哪個學校都能隨便進去。
如果他年輕的時候能擁有這樣的身世背景,帝大的大門隨時都能為他打開。
所以他很憤怒,認為路卿回答的那些問題是必要的,應該的,完全沒有注意到他隨便丟給小雄蟲的書是拿錯了的。
沒有回答出所有的問題,就說明路卿有問題。
老洛克不想再看那軍雌的種一眼,移開眼冷聲道:“回房間,把這本書再背幾遍,等老師來了抽查!”
“真是丟我的臉……”
老洛克不滿的聲音消逝在走道的盡頭,路卿看著雄父頭也不回的背影,又垂下頭盯著書的上沿。
水霧模糊了視線,在眼眶中打轉,他不愿抬起頭去看默默走到他身邊的艾勒特,雄父說的丟臉就印在他的腦海里,現在抬起頭不是更加丟臉嗎?
會不會對上雌蟲尷尬的目光?
路卿眨了眨眼皮,墜下一滴水珠,低頭和艾勒特說了一聲后,匆匆地跑回自己的房間。
就這樣悶頭看了父親留下的書兩遍,小雄蟲期間一直沒有說話,連飯也沒有食欲,扒拉幾口就吃不下了。
仆蟲除了送飯的雄蟲管家,沒有任何蟲,他們也不會去管一個家主不喜歡的小雄子死活,飯送過了,匯報了,就收走了。
艾勒特是唯一一個呆在他身邊最久的蟲。
看著自己沒有食欲只知道看書,他想雌蟲應該是無措的,圍著他沉默半晌,又拿來了甜品給他吃,可得到的都是勉強的幾口,這才低聲問他:“是身體不舒服嗎?”
路卿拿著書的手一頓,搖了搖頭:“不是。”
“那您是……心情不好嗎?”
聲音落下的那一剎,路卿真的有傾吐的欲望。
他想問自己是不是很惹蟲煩,所以每次得來的都是無視和討厭,但又生怕艾勒特為難,放下手中的書,捏著手指慢吞吞地說:“沒有呀。”
“挺開心的!”
艾勒特親眼看著自己被父親訓責,心里應該是知道他悶悶不樂的原因,但那時的他天真地以為可以蒙混過去,還揚起臉對著雌蟲笑,完全并不知道葡萄似的黑眼珠漲了一汪濕潤的水,眼眶紅紅的,像是極力將淚憋回去的痕跡。
艾勒特端著那副又冷又嚴肅的表情不知道想什么,過了一會兒,噠噠噠地跑出去。
路卿深深吸了一口氣,穩住了快要掉出來的淚意,重新扶起了那本書,一廂情愿地轉移自己那飄飛的注意力。
不到半個小時,艾勒特又噠噠噠地回來。
他不知道去做了什么,渾身上下皆是煙熏的味道,齊整的發絲變得凌亂濕軟。
路卿轉過頭去看他,雌蟲的身上汗津津的,鼻尖上還有一點被抹開的灰色,眼角也粘了灰,一個灰霉土臉送給他也不為過。
他正走過來,腳下突然一頓,往后退了兩步站穩。
路卿歪著頭,好奇地問:“艾勒特,你去哪里了?”
艾勒特神情不變:“去廚房弄了點東西吃。”
路卿又看回了書,裝作自己不在意的樣子:“哦……”
書上的字入不了大腦,走馬觀花似的從眼底掠過,路卿用指甲擺弄書頁的一角,心思怎么也放不上這些歷史事件。
艾勒特說去廚房弄了點東西吃,是什么東西呢?搞得身上都是灰誒。
路卿托著下巴,許久才翻到下一頁。
他正想著,門外傳來一陣凌亂又匆忙的腳步聲,緊接著門被狠狠推開。
“嘭!”
路卿手一抖,嚇了一跳,轉過頭驚恐地看著雄父怒氣沖沖地走進來。
小雄蟲以為雄父是來找他的,手上的書都來不及好好放就從松開的指間倏地倒下,匆匆忙忙地站起來,哆嗦著蒼白的唇,不敢看生氣的老洛克。
那一刻路卿想過很多可能會惹怒老洛克的事,比如剪紙花,比如用廢材料做小玩具……然而老洛克的腳步在艾勒特的面前戛然而止,無法忽視的怒氣噴出他的雙眼:“燒書,你干的?”
艾勒特沉默地點頭。
老洛克胸口劇烈起伏了一下,舉起手剛要下落,視線猝然飄向了顫抖不已的小雄蟲,慢慢放下了手臂。
“懲戒室去。”老洛克目光陰沉沉地回落在艾勒特的身上,頭也不回地離開。
艾勒特沒有走,而是回頭看了一眼害怕的小雄蟲,緩緩地說:“別傷心,以后不用讀書了。”
聽到這句話,路卿先是一愣,直到艾勒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他的眼中,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雌蟲的腦回路。
燒書=不用讀書=不用背書=不會被罵=不會傷心。
小雄蟲的唇角微動,突然有點想笑,怎么會有蟲這么思考的呀?
可他一想到生氣的雄父帶著犯了錯的雌蟲離開時的表現,又笑不出來了,急忙跑出去找雄父求情。
有時候一些小小的記憶點,會因為對方一個不經意的舉動自然而然地被牽拉出來,像一根輕飄飄的羽毛,忽地搔動一下心弦。
想起這些往事,路卿心里的郁結好像消去了一些,到底還是心軟了。
他一直在想失憶和非失憶都是同一個身體同一個性格,他是否要把傷害了他的和沒傷害他的分成兩個個體,其中還有可能包含了雌蟲的欺騙。
但他轉念又想,為什么要為難自己?既然不討厭這個失憶的雌蟲,不如順其本心。
騙了就騙了,不過是增加一個討厭雌蟲的理由。現在他是為了自己而活,當然聽自己潛意識的想法,正常對待就好。
“好。”路卿坐回了原來的位置,他靠著樹,重新合上了雙目。
艾勒特空落落的胸口重新有了心跳,他看了雄蟲合目的臉許久,確定他真的不會再走,安下心來坐在樹的旁邊。
樹葉依舊脆弱,在風的依托下溫柔緩慢地旋轉而下,輕輕地蓋在前一片葉子的葉面上,安然地進入沉睡。
艾勒特感受這久違的溫度,緩緩地閉上了眼。
第87章
尼亞偷偷睜開一條縫隙, 只能看到兩條影影綽綽的身形,似乎在爭執。
當其中一道迎面向他走來,亞雌飛快地閉上了眼, 不知不覺到了第二天早上。
清晨,鳥雀在清脆地鳴叫, 喚醒了尼亞的意識。
他睜開眼,立刻看向昨天看見影子的方向,樹下已經空了。
有部分同學醒來,嘻嘻哈哈地討論昨天的一幕。
尼亞揉了揉眼睛,問了一個關系還不錯的同學:“薩薩,你有看見路卿去哪了嗎?”
“那個學弟嗎?”
薩薩指向左側的樹林:“他好像和其他兩位同學去找吃的了。”
“謝謝你。”尼亞忙起身朝那個方向走。
蘭迪被蛛絲捆綁著,見尼亞從他身邊走過, 不死心地叫著:“尼亞學長!”
尼亞回頭, 看了他一眼:“有什么事嗎?”
蘭迪:“你去找那個廢物蟲是不是?我都聽見了。”
尼亞聞言斂起眉,不高興地道:“路卿閣下不是廢物蟲,請您放尊重點好嗎?”
“他精神力F!不是廢物是什么?”
蘭迪不滿地說:“你都不知道, 他以前就是個小結巴, 說話都不利索, 他的雄父都不喜歡他, 把他當透明, 基礎教育都沒上過,還不知道是怎么進軍校的呢!”
即便父親多次提起不要和外蟲提及路卿的身世,但蘭迪還是忍不住叫嚷出聲,他的弟弟因為路卿進了監獄,自己幾次三番被雄蟲戲耍, 現在還被綁起來呆了一個晚上,心里的火氣怎么也憋不住。
說話的同學陸陸續續地停下說話聲, 好奇地看向蘭迪的方向。
聲音雖然聽不真切,但他們聽到了路卿的名字,大概是在說他了。
“我聽見了精神力F?有這么低的雄蟲嗎?”有蟲一臉懵逼地問道。
有個同學猶豫著說:“我倒是聽說過E的,一般熬不過幼年期就精神力枯竭死掉了,根本活不到成年……”
“你的意思是那學弟會死啊??”
那同學連忙解釋:“也不是這個意思啦,要死早就死了好不好。”
“喂。”隊員C湊過臉來,神神秘秘地說:“內普說這學弟以前是個小結巴,你們看得出來嗎?”
隊員A擺手:“看不出啊,誰看得出啊?”
隊員D:“我倒是看那學弟挺會說話的。”
薩薩思索半晌,道:“挺溫柔的雄蟲,說話也不急不燥,看不出有語言障礙,更像是高精神力的。”
幾個蟲相視一眼,都覺得蘭迪是為了在喜歡的蟲面前表現,刻意詆毀路卿。
蘭迪追尼亞,在高年級里都不算秘密,甚至天天在美食社門口圍堵他。
吃過尼亞美食的同學都對這個煩蟲的家伙沒什么好感,一向彬彬有禮的柏林更是拉下臉請他不要耽誤美食社的運作。
“真的是……一個雄蟲而已,至于說那么久嗎?”
“沒讀過基礎課就能考那么好,我倒是覺得路卿還蠻厲害的勒。”
“有點心服口服的感覺了。”
“確實。”
再次旁聽吃瓜時,同學們對這個小學弟的感官有各方面的提升,但對蘭迪的話都有些無語。
詆毀也要說得像樣一點吧?這種不太真的就別拿出來糊弄蟲了。
尼亞已然聽不下去了,轉身便走,對蘭迪不甘心的叫聲沒有再理睬。
他看著泥土上的腳印跑得飛快,昨日的場景一直在他的腦海中翻動。
教官和路卿認識的事已經跑不掉了,就是不知道他們是什么關系,軍雌看向路卿的表情不是一般教官看學生的表情。
他自然而然地摸上了路卿的眼角,動作熟稔像是認識了許久的親昵,晚上抓著路卿的手,靠近的那些動作,還有聽不見的爭論聲,都讓尼亞有種如鯁在喉,慌張又難受的感覺。
路卿是怎么想的呢?他們是互相喜歡的嗎?
看起來不像,至少平日里路卿對艾勒特沒有表現出特別的關注,相反,艾勒特確實會去看路卿。
尼亞幾次捉到艾勒特的視線都將它看作是對優等生的重視,畢竟在今天之前,他都想象不到艾勒特這樣冷漠的軍雌會喜歡路卿……
原來不是他的錯覺。
尼亞一直跑,直到看見高樹之間露出的衣角,眼睛一亮,忙不停地跑去。
他正要叫路卿的名字,目光卻瞥到那個站在一旁身姿筆挺的雌蟲,話卡在喉嚨間不上不下,怎么也說不出下一句。
艾勒特先一步注意到突然出現的陌生亞雌,但很奇怪的是,明明臉是陌生的,他卻油然而生一種難受的情緒,喉嚨下的氣管發緊,胸口發澀,不想見到亞雌的臉,似乎看著他就不舒服。
艾勒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生出這種不好的感覺,只能壓抑著心底的怪異,重新關注路卿的動向。
好在路卿挖出那幾個傘狀的植物前,亞雌都沒有發聲。
艾勒特看著路卿的情況,觀察四周圍的動態,還要分出精神去關注那令他不舒服的小亞雌。
當他一開口,艾勒特的心頭一跳,后脊的肌肉都不自覺地繃緊——
“路卿,這個就是你說的凝水菇嗎?埋在土里只有一點點傘頭,好可愛。”小亞雌的聲音細細的,帶著特有的軟綿,是雄蟲都會喜歡的那種漂亮又嬌軟的雌蟲。
他小步來到路卿跟前,路卿恰好抱著那一簇小菌菇抬頭,艾勒特眼睜睜地看著亞雌躥過他的眼前,當即伸出的手臂頓在空氣中,最后緩緩地放下,抿著唇焦慮又無力。
……他沒有立場去阻止兩個學生的接近。
“對。”路卿回復道。
艾勒特的紅眸定定地看向兩蟲的臉不斷湊近,心臟似螞蟻在啃食,跳動得逐漸緩慢,恰好在一個拳頭的位置時,路卿自然地退后,將凝水菇遞給了身后的同學。
“麻煩放進那邊的框子,謝謝。”
“好好。”
同學抱著那些菌菇,頂著兩個雌蟲的目光,宛若扛著兩座巨山,頗有壓力地放下食材又回來。
路卿卻像感受不到這灼蟲的視線,在樹下忙來忙去,不是剝樹皮鑿樹脂就是蹲下來挖小植物,和尼亞的對話一刻不停有問必答,但過了那條雌雄蟲應有的界線,他撤離的速度讓尼亞都反應不過來。
幾次下來尼亞清楚地感受到路卿與他之間有邊界,還是路卿畫出的線條。
那艾勒特呢?
尼亞看向軍雌的眼神撂上一抹深深的幽怨,教官直接上手摸路卿的臉都沒被推開,甚至昨晚兩蟲拉拉扯扯許久,今天早上還能心平氣和地呆在一起。
他原以為自己有了機會,卻沒想到機會只是留給特定的某些蟲,不是他。
尼亞知道現在的他路卿只想保持正常朋友的關系,不會曖昧不會有任何旖旎的氛圍,或許路卿就是喜歡高大健碩的那一款?
尼亞暗地里用余光不動聲色地打量艾勒特的身形,深藍色的軍裝顯得軍雌修長而挺拔,黑色的皮帶緊緊扣環住腰部,被包裹的小腿勻稱修直……
尼亞這才發現,教官的腰肢真的很細,身材也很好。
亞雌長嘆的一口氣引來艾勒特飛快的一瞥,他摸不清雌蟲嘆氣的原因,但直覺不是什么好事——從他有意貼近雄蟲的動作就可以看出。
艾勒特摩挲著手指,捻著指腹的那一塊肉來來回回,甚至掐出了一道深深的指痕。
如今他心急如焚,卻礙于規則和原則,依舊要保持著教官應有的態度。
艾勒特想著,好不容易確定了他對路卿的心意,倏地殺出來一個亞雌和記不得的婚約……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他一無所知,所以對未知的東西感到慌亂又害怕。
明明之前還好好的,一切都往好的方向走……
同學抱著菌菇看向他時,艾勒特蹙緊眉峰,故作不在意的樣子轉移視線。
教官的態度像是對他很不滿,但同學咽了口唾沫,還是鼓起勇氣一路跑到艾勒特面前,舉著那框菌菇說:“路卿說,能不能麻煩教官把這框裝滿的菌菇串起來。”
接收到軍雌投來的目光,同學似乎從中得到些許底氣,稍稍正了正腰桿,解釋道:“串菌菇的工具就是那根給你的粗繩,路卿說教官應該能串起來。”
“麻煩您了!”同學敬了一禮,忙不迭地跑回雄蟲旁,心虛地拍著胸脯喘氣。
要不是看昨天路卿和雌蟲這“眉來眼去”疑似有奸情,他真的不敢對著那雙血紅色的眼睛下完這一大段指令。
應該……沒事吧?同學偷偷瞄了一眼艾勒特面無表情抱著一籮筐菌菇的臉,下一秒心膽發顫地收回視線,覺得還是別多看比較好。
路卿摘了周圍的菌菇,挑出能吃的部分給同學,等大部分的有用材料被取走,他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抬眼看艾勒特那邊的工作情況。
懸日當空,當雄蟲的靴底踩上他的影子,艾勒特的唇線抿成一條筆直的線,正盯著手中的菌菇,表面認真嚴肅地作弄著菌菇的角度,實際手忙腳亂地控制使用能力的程度。
進入這座森林后,他的蟲素持續上升,精神力也達到了比以往更高的效率使用。
但與此同時……他的控制精度、準度皆下降,稍不注意那一瞬的爆發力會把柔軟的小菌菇炸個粉碎。
這么一筐小菌菇,多是多,面對十幾個蟲卻是不夠吃的,艾勒特不敢弄壞任意一個凝水菇,于是動作上就有些力不從心的凌亂。
路卿旁觀不到一分鐘,隨手從筐里拿出一個菌菇,并掏出一塊磨尖了的鐵塊,先在菌菇的傘上戳出一個小洞,然后再用繩子穿過去。
動作行云流水一氣呵成,戳的過程中沒有磕絆,直接鉆出一個長條的小洞,繼半個小時后,成為了一分鐘內第六個被掛在繩子上的小菌菇。
艾勒特:“……”
第88章
艾勒特看著繩子上孤零零的六個小菌菇, 其中一枚還是路卿剛穿上的,臉浮上一層如燒似的紅。
他竟然忘了可以不用能力……
艾勒特盡量調整呼吸,散去臉上的熱意, 這一次他串得快了些。
當一筐被串好,路卿拿著其他學生的杰作來回收自己串好的菌菇, 他不經意瞥了那幾十提,再看看自己串的幾十提,對比下來還是他的多,心里竟有幾分詭異的滿足。
一聲不吭地把菌菇遞給雄蟲,艾勒特的紅眸微微發亮,揚起頸來像是等待夸贊的狗狗。
路卿接過菌菇的手一頓,故意略過了艾勒特的眼睛看向了別處:“辛苦了。”
艾勒特亮起的眼眸微微發暗, 三個簡單的字眼不僅對他, 對其他蟲也同樣說過。
漫不經心地回到篝火處,雌蟲靠在樹旁回想自己之前做過的事,大腦卻一片空白。
他擺弄著從空中截來的葉片, 像昨晚路卿做的那樣, 出神地捻著葉面, 直到那一雙手提著一圈烤熟的菌菇來到他面前。
他怔然地抬起頭, 看著這一動作, 倒是有什么模糊的印象一掠而過。
路卿伸了伸手,就這么直接地望著他。
艾勒特下一秒垂下眼,小心地從手里接過飽滿的一串凝水菇。
菌蓋上撒上了一層厚重而鮮紅的調味粉,正“啪嗒啪嗒”得滴落著滾燙的汁水,散發出清淡而刺激性的氣味。
“謝謝您。”艾勒特低聲說。
雄蟲略一點頭:“如果需要, 可以再來找我。”
艾勒特托著從雄蟲手中得來的圓盤,待雄蟲轉過身才垂下眼簾, 盯著那小串胖乎乎的東西,拿著木簽戳起一個凝水菇的頭,小口咬下了它的邊沿。
咬下的那一刻,他的眼睛微微發光,沖入鼻腔的辣味對他來說卻是剛剛好的調味劑。
裹著鮮辣汁水的凝水菇帶了點咸咸的滋味,艾勒特很喜歡這種味道,少量而快速地炫完了這一串菌菇,不動聲色的舔了一下唇角,正抬步欲要朝篝火旁煮湯的雄蟲身邊去,眼神掃過萊登的僅剩的兩個菌菇,微微發愣。
先前沒有注意,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萊登吃的凝水菇只撒了一點點提鮮的粉,與自己手中的量天差地別。
那他手中的那一串覆蓋了厚厚一層鮮辣粉的,是路卿特意記下了他的口味撒下來的量嗎?
這樣的想法多少有些自作多情,但艾勒特卻忽覺心臟處流淌過一股濕濕軟軟的熱意。
與外表不符,他偏愛口味重的東西,可能是源于他出生的星球骨子里就帶著辣的基因。
這種凝水菇很火爆,再加上一碗疑似肉湯的湯頭,幾乎每個蟲都要吃夠兩三份才能滿足。
有教官在,有吃的在,甚至有同學骨頭輕了和路卿湊近乎,忽悠他進美食社。
路卿來學校快一個學期了都沒聽說過這個美食社,同學卻熱衷于將他推送進去。
“尼亞是美食社社長。”同學說:“他做的飯可好吃了,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材料,特別有趣。”
路卿很快就想到曾拜托尼亞推廣食譜的事,心中了然。
尼亞放輕腳步咬著下唇靠近,迎著同學和路卿的目光視線許久未言,同學還以為是尼亞在考慮要不要收路卿進社團,畢竟今年的入社名額已經滿了,于是給了個臺階。
“可以下一年再招路卿進來嘛。”同學眼巴巴地說。
多一個美食專家,預示著多一份試吃的菜品,想想口水都要滴落下來。
尼亞為難的并不是這個。
為了完成恩蟲留下的任務,他學習了好久的菜,通過試吃的方式招攬了一批想要自力更生做出美味的學生。
開創美食社以后,他肩負兩方面的工作,柏林學長擔任副社長一職,幫了他不少忙。
一直沒告訴路卿的原因,一是先前不知道他的意愿,二是招攬路卿為成員令他過意不去,社長的位置還需要他把一些善后工作處理好才能讓位。
尼亞忍著不說,準備下一年再告訴路卿這件事,還是早早被同學揭露出來。
路卿溫聲拒絕:“抱歉,近期沒有這個打算。”他課余時間還要直播,況且他相信尼亞的水平,至少試吃的那幾次味道都很好。
尼亞說不清是慶幸還是失望,松了口氣說:“有想法就來,我可以給你留個位置。”
路卿點點頭,同學卻難掩失望,唉聲嘆氣地道了一句“好吧”,沒再提起這件事情。
艾勒特覺得自己是個做賊心虛的小偷,一面在意路卿與那亞雌的動向暗暗窺視,一面還要保持自己的姿態做好偵查的工作。
過去路卿與雌蟲的對話屈指可數,現在自己不在身旁了,突然發現雄蟲的身邊圍繞了不少蟲。
除了被捆住的內譜與彥,還有幾個在他的周邊打轉。
艾勒特的頭又有些發脹的痛。
根據進度,再過半天就能走出森林。
眼看前路越發寬敞明亮,暢通無阻,他卻還是什么也記不清楚,混沌得很。他真心希望這件事過去以后還能與路卿好好談談這件事,至少給他一個為失憶前的自己將功贖罪的機會。
然而事與愿違,走出森林后見到的不是豁然開朗的空地和等待他們的工作者。
比賽中心的場地被搗弄成一塌糊涂的廢墟,工作者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還有蟲被撕裂的翅翼。
艾勒特和萊登快步上前,簡要探查之后,發現地上的蟲都沒死,只是暈倒過去而已。
空氣中彌漫著硝煙和蟲素的味道,可他們卻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學生們原以為來到這里就能結束這場噩夢般的比賽,直到他們看見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幾個蟲,身上的衣服赫然是帝國大學的校服與徽章。
難怪走了幾天的路,除了醫大的他們誰也沒看見,敢情是早已出了森林等待救援。
帶隊的教官消失不見,各種蟲倒是倒了一片。
學生戰戰兢兢地跨過橫倒的身體,來到兩位軍雌的身邊。
“帝國派來保護我們的軍隊呢?”一個學生小心翼翼地問出口,其他蟲渾身一顫,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恐懼慢慢爬上了他們的臉。
這些軟趴趴的蟲像是被抽干了血液,無力地趴伏或仰倒,臉如泡了水皺起的紙白得嚇蟲。
應該保護他們的帝國軍隊一個也沒看見,只有殘翅斷翼,不知名的暗色黏濁滲入泥土,揮發出一種渾濁又惡心的咸腥氣。
他們踩著這片土,抬起腳還能看見鞋底藕斷絲連的血色粘液,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艾勒特抬起眼看向左面空曠的地面,雖遍布著碎石,但幾乎沒有蟲癱軟的身體,凌亂無序的腳印一對覆著一對,還有長條的蟲形軟坑。
腳步亂卻圍聚在那一塊區域,沒有太多硝煙氣味,像是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便被殲滅,痕跡殘留物少得可憐。
森林里與森林外完全不同,森林外的危險程度明顯比森林內的高,因為森林能利用視覺上的效果進行躲藏,而外面卻空蕩蕩的根本擋不住。
艾勒特踩著滿地的泥濘與狼藉走去,斜乜一眼竟看到路卿也跟著走來。
路卿的眸光微微蕩開,看不出聚焦的點在哪,又緊抿著下唇,像是強忍著什么苦痛,放松與緊繃的情緒在眼底變換。
艾勒特怔忪片刻,一把抓住雄蟲的手腕,魔怔似的腳步才得以停下。
“路卿,你怎么了,不要嚇我!”
書書意識到不對勁,著急地亂喊,路卿的回答卻出乎意料地清晰冷靜:“我在,別擔心。”
書書繞著他飛了一圈,見雄蟲的表情還是蒼白無神的,奇怪嘟囔道:“路路子,你這是有事還是沒事啊?”
“沒事。”
路卿渙散的焦距回籠,定格在不遠處如黑炭碎的幾個黑點。
他動了動手腕,艾勒特自覺地放下手,知曉他應該是恢復了清醒,擔憂而熱切地看著,隨時站在雄蟲的身旁待命。
路卿就這樣漫步到那幾個小到幾乎看不清的黑點面前,用手帕捂住口鼻半蹲下來看。
那毫不起眼的“小黑炭”,在近距離下更加清晰地展現出上面疑似長須一樣的東西。
不僅如此,黑炭都呈圓形球狀,無論是橢圓還是近圓體,上表面的弧線流暢清晰,并不是遠處看到的那般不規律。
路卿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銀質盒子,從盒子里抽出一把鑷子,戳動“黑炭”的中心,幾次戳動下,看似球狀的東西微微舒展了開來,露出月牙形的腹部。
腹部一節一節地張開纖細如絨毛的小腳,左右動了兩下,又悄無聲息地蜷縮起來,團成小球。
黑炭動的一剎,黑炭的邊側如蟬翼般的深黑薄片才微微撐起一點形狀,讓路卿確定了小黑炭的身份,約估是某種類蟬的飛蟲。
路卿掏出那個裝有蟲尸的透明袋子,與地上殘存的小蟲進行比對,形狀相像、顏色也相近。
如果粗略地定下自己的想法,他或許會得出,這兩只就是同類的結論。
路卿拿出另一只袋子,用鑷子將地面上抖動的蟲子夾進袋子。
地上的其他“黑炭”也是絕好的樣本,被他弄進了其他的透明袋子中。
走在后面的同學就看著路卿掏出一個又一個小袋子,仿佛袋子無窮無盡,硬是裝下了所有地面上的小飛蟲,一時被一種荒誕可笑的感覺沖散了他們心中沒有支援的恐懼與無助,睜大眼睛擠擠挨挨也湊上來看。
這些小東西的危險性還難說,萊登看見了這生死難知的東西突然在路卿戳的時候動了一下,心臟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哪會讓這群毫無戒備心的小蟲崽過去,急忙怒斥道:“不許再過去了!還是說你們想和其他兩位同學一樣被捆起來才安分點?”
有學生不高興地嘟囔道:“可是路卿過去了啊,為什么我們不能去?”
你們能比嗎?
萊登一時不知道該吐槽哪一點,路卿有上司盯著,那黏糊的視線從路卿走上前的那一刻算起就不曾再落下,能容納雄蟲任何作死的行為,你們上去哪來得及盯上一盯?
學生還想多說幾句,撞上紅眸雌蟲的臉也噤了聲。
雌蟲一臉冷肅地站在雄蟲的身后好似星際戰場上兇煞怪物,眸里暈染的情緒濃稠得要化作實液,叫蟲有幾分不寒而栗的感覺。
回想昨天的戰績,能憑一己之力將所有蟲圍困擊垮的強大深入蟲心,同學也不敢在艾勒特面前多加嘀咕了,生怕下場就和彥與蘭迪一樣。
不過,敏感的蟲還是忍不住對路卿多加打量。
他們察覺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氣場在路卿和艾勒特之間回旋。
實錘了吧?
寸步不離地跟著,家里養的小狗都沒有這么能跟。
一個雌蟲一個雄蟲,那么黏糊,還能是什么關系?
自我腦補的同學為這個可能暗暗吃驚和興奮,以為吃到了一個驚天大瓜…… 思想沒有那么開闊的蟲則是猜路卿的來頭肯定不小,否則艾勒特不會對他如此尊敬。
曾經被蘭迪告誡著遠離路卿的幾個蟲面面相覷,他們曾以為雄蟲無權無勢,但現在……
路卿對后面那只亦步亦趨的雌蟲久違地感覺到了幾分熟悉。
比起與兄長訂婚后,說出絕情話還能理直氣壯來到他面前問為什么要走的雌蟲,這只至少不會讓他感到難受。
書書對路卿當時不正常的狀態一直心有余悸,抓心撓肺地想知道發生了什么。
路卿想了想:“就是一種,大腦很清醒,但手腳不協調的感覺。”
書書驚道:“那不是很危險嗎喂!”
“還好。”
見書書除了震驚沒有其他表現,路卿也不說這次他又聞到了那股氣味。
令他明顯意外的是,他對氣味的敏感度上升了,甚至超過了書書的程度,以至于他受到的影響也上升了,雖然不多。
路卿神經未曾放松過,所以狀態一直是清醒的,還能分析當前狀況。
袋子里的小飛蟲能通過散發這種氣味/咬一口影響蟲的神智,這是毋庸置疑的。
直至今早,被蛛絲捆綁起來的蟲都沒有恢復到正常狀態。
路卿想找出蟲的共性,以及放出蟲的幕后蟲是誰,地上躺的這些就是為數不多的線索。
萊登看得膽戰心驚,看多了雄蟲摸索與挑蟲的專業動作,他甚至有種搜查科親自搜證的錯覺。
等雄蟲脫下似醫用的白手套,抬步朝著森林走,預感到雄蟲要做什么的軍雌攔住了他。
“閣下,接下來可以交給軍方處理,我們先離開這兒再說,好嗎?”
艾勒特的語調沒有什么變化,眼神卻異常溫柔,就像他只是在征詢雄蟲的同意,而不是提出要求。
路卿卻有幾分猶豫,他在泥土上發現了一條由“黑炭”劃下的路線,他相信艾勒特不會看不見。
只是……繼續深入下去,確實不知道會遇到什么危險,說不定是一個陷阱。
但機會只有一次,下一次就很難說了。
路卿抓住了艾勒特的袖子,輕聲道:“教官,您能幫幫我嗎?”
一語既出,兩蟲的神情都有幾分恍惚。
幼年的雄蟲黏蟲且愛撒嬌,說話自帶尾勾,和這句充滿依賴和親昵的話沒什么差別。
但他不是那只需要依賴別蟲的小崽子了,拖著尾音說疊詞,成年以來一次都沒有過。
路卿立刻收回手,摁了摁額角,覺得自己腦子抽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對著一只軍雌撒嬌。
或許是那味道的效應還沒有完全消散,把心智沖回了小時候沒有基本觀念的時間。
艾勒特大腦亂哄哄的,被“幫幫”和“嗎”砸得心臟一片柔軟。
好像從十五六歲,路卿就不太愿意說這種可愛到心顫的話,總是帶著點少年的矜持。
艾勒特深深吸了口氣,看著別扭又尷尬的雄蟲怎么也舍不得拒絕。
“萊登教官,剩下的同學拜托你帶到安全的地方去。”
艾勒特面不改色地說:“我和路卿去一下另半邊森林,會在夜晚前盡快回來。”
難得路卿想要找他幫忙,有什么不能做的呢。他會保護他的,不是嗎?
路卿話說出口已經后悔了,但出爾反爾不是他的風格,承情也不是壞事,沒有出聲反駁。
這樣調查成功的幾率高一些,危險系數也下降了。
“是。”萊登長嘆一聲,接下了命令,帶著回頭暗暗窺視的學生離開。
掩埋黑炭的路線斷斷續續,好在方向清晰。
匆忙的腳印掩藏在樹葉下面,沿著黑炭,很容易就能辨識出。
根據腳印的深淺程度,時間應該沒有過去太久,頂多一天。
他們現在去的是森林的北面,從未踏足過的另一半森林——中心場地的對面。
主辦方占據的是森林中的空地,森林的南面是大面積綠植覆蓋的比賽場地,繞山而行;而北面的森林很小,走走停停,一天到兩天就能出去。
按照這些腳印的朝向,路卿估摸是想出森林的隊伍,因為他還聞到了一絲與海腥味不一樣的血腥氣,可能是受了傷的蟲。
他們的腳程都很快,一個多小時后,黑碳的痕跡若隱若現,幾乎看不見了,但腳印卻越發清晰。
“閣下,有生物在前方一千米處。”艾勒特神情警覺,聲音低沉地告誡著雄蟲前面的危險。
路卿心里有底。
當他們提高警惕走過去時,眼前的一幕讓兩蟲稍稍定了心。
零星的十幾個蟲,用同樣警惕的目光看向他們。
他們身著臟亂的軍裝,渾身上下除了暗色的血痕就是滲了暗色黑斑的繃帶,殘兵而已——
如果忽視他們在一瞬間舉起的黑槍的話。
路卿舉起雙手表示并無惡意,艾勒特將雄蟲攏在身后,面色不善地盯著他們。
艾勒特的長相不可謂不眼熟,軍雌舉著槍定睛瞧了半晌,看出了艾勒特的身份,冷哼一聲:“赫赫,這不是艾勒特中將嗎?”
軍雌陰陽怪氣道:“哦,我忘記了,您的晉升資格被取消了,現在還是少將來著。”
“慕少將,既然您知道我的身份,就該放下手中的槍。”艾勒特的語氣聽不出喜怒,眼神卻格外冰冷地盯著那位腹部綁著繃帶的軍雌:“您要知道,目前您用槍指的是一位還未畢業的雄蟲閣下。”
軍雌又是冷笑一聲,但還是緩緩地放下槍:“誰知道你們是不是被飛蟲控制的高級傀儡呢?”
路卿默默打量在場的其他蟲,有穿農大校服的,也有穿帝大校服的學生,除此之外就是五個外表兇悍的軍雌。
在場的蟲無一例外受了大小不一的傷,有的哆嗦地蜷成一團,用害怕的目光看向他們。
有的則靠著樹,疑似昏迷。
慕少將對艾勒特的態度是外露的厭惡,但對路卿還算友好,板著的臉放松下來,善意地笑了笑:“閣下,可以請您脫下外套給我們看看脖子么,我們簡單地檢查一下是否有紅腫的痕跡。”
“您千萬別誤會,因為我們發現被咬的蟲脖子后面都會腫起一個硬硬的紅塊,如果您被咬了,我們也能盡快采取措施,不讓您受傷。”
路卿自然地脫下外套,背過身,扯了扯襯衫領子,露出延入脊背的后頸。
很白的后頸,慕少將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結果視線下一秒被一件深色的外套阻隔。
慕少將看著艾勒特手蓋在雄蟲頸后愈發冷沉的眼眸,“嘖”了一聲,這眼神就像他們這群軍雌在侵·犯這位雄蟲閣下似的,真讓他不喜歡。
果然空降來的野生雌蟲就是很討厭。
慕少將不客氣道:“少將,你的后頸呢?”
艾勒特很快脫下衣服。
“好吧,你們都沒被咬。”慕少將說了那么多話也無力發難了,傷口覆在小腹上,光是起伏一下都痛。
旁邊傷勢較輕的軍雌說:“兩位先過來吧。”
在離他們不遠不近的地方坐下,路卿聽了幾位教官的概述才知道前面發生的事情。
原來,醫大和帝大的兩支隊伍昨天中午就到了中央區。
那時候還沒有像他們今天看到的那般混亂,有外部蟲偷襲是事實,但很快就被北森林的后援部隊反擊成功,還用陷阱抓了不少半是幼崽半是成蟲的奇怪飛蝗進地下室。
本來他們準備抓著這些敵蟲出去,上報給蟲王,弄了些充饑的東西補充體力就走,可誰想到的是,就在快啟程的時候,有幾個軍雌瘋了。
緊接著是下一個,再下一個,像是什么傳染病,很快傳播到每個蟲身上。
慕少將扯開領口給兩位外來者看,只見褐色的皮膚上也什么都沒有:“但很幸運,我發現了是一種黑色的小蟲子惹得鬼,所以在它咬上之前弄死了它,還告知了其他蟲。”
“只是太遲了,最后只剩下我們十幾個逃進森林養傷。”
路卿道:“我們沒看見那些發瘋的后援部隊。”
慕少將拿出一罐黃色的藥劑:“我用了這個,把其他發了瘋的蟲短暫變回幼蟲形態,然后搬進了地下室。”
“挺少的,但出乎意料的有效,就連S級的雌蟲都退化成幼蟲形態,昏迷過去。”
“我們不能讓他們出來作亂,關進地下室是最好的選擇。”
路卿看向閉著眼的幾只蟲:“很嚴重的傷嗎?”
慕少將無奈道:“失血昏過去了,好在沒有傷及生命,我們在找急救的東西。”
路卿思忖說:“可以吃加快造血的藥劑。”
慕少將落下一口氣:“但……藥劑有嗎?比賽可是不允許帶藥劑的。”
他們急救的東西是一點也沒找到,補給包也被怪蟲破壞了,說來說去,這種蟲工制造的比賽場地很難說會有能制造藥劑的稀缺材料,有也是用效很低。
“有,我做了一些備用。”
慕少將:“???”
艾勒特臉上沒有絲毫意外,雄蟲總是考慮得很周全,特意做了一些藥劑也不稀奇。
慕少將驚奇地看著路卿從外套的內襯掏出一個極小的瓶子,里面盛著黃糊糊的水:“這個真的有用嗎?”
“有點用。”路卿沒有把話說死。
慕少將盯著這瓶渾濁深暗的水,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像是黑暗料理,又像是醫院正兒八經開出來的難喝藥水。
“可以試試,沒什么副作用的。”
慕少將思來想去,短時間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不能再挑三揀四。
“好吧。”
但他不放心道:“就喂一點點試試效果。”
慕少將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同僚,軍雌很快就迎上來,欲要接下這個盛著怪水的小瓶子。
路卿卻溫和而堅定地拒絕了雌蟲的舉動:“不用,我親自喂就好。”
雌蟲大概還想多勸勸,讓一個雄蟲給其他渾身臟血的蟲一口一口喂藥劑,是個有良知的雌蟲都做不到。
還有……他們也并不是完全信任了這兩個外蟲,畢竟路卿所說的同學與老師都沒有跟來,是否真的存在?
這場劫難到底是誰引起的,他們也不知道。
然而,面對雌蟲的勸說,雄蟲的態度卻異常堅決。
“你們擔心我做什么壞事,可以一直盯著我。”路卿笑了笑,看起來很好說話的樣子。
慕少將擰眉思索一下,想著一個雄蟲五個雌蟲盯著,料也不會掀起很大的火花,加個艾勒特也一樣,于是咬牙答應了:“行!如果出問題,閣下別怪我將您束縛起來。”
第89章
“在此之前, 請允許我們檢查一下。”
慕希沒有忘記外來之物的危險性,在得到雄蟲的首肯后,慎之又慎地用簡易檢測儀檢測了一遍液體, 得到的結果均是正常。
他們沒有理由再阻止雄蟲的靠近,目光卻依舊如芒在背, 高大的身軀圍繞著雄蟲籠下壓迫十足的黑影,乍一看像是巨大的囚籠。
路卿面不改色地套上手套和口罩,在左手第一個學生面前單膝下腰,托著學生的手臂,從袖管里抓出一只不斷顫栗的手掌。
掌心泛著不正常的蒼白,潮濕而冰冷。
路卿放下手,又叫著張開嘴, 簡單看了一下學生的口腔, 露出的舌苔似涂了一層灰青的顏色,嘴唇也白得沒有血色,不完全是失血過多導致的癥狀。
路卿沉吟片刻, 將視線投放在受了傷的大腿, 俯身解開了滲血的布料。
“閣下——”一個軍雌差點上前阻止, 被艾勒特攔下。
對著雌蟲冷漠的紅眸, 軍雌下意識地犯怵, 心里又不服氣,神色不耐地正要開口,被慕希一句話截止:“讓他看一下吧。”
那些血腥的經歷在學生的心底留下不小的陰影,可即便是害怕得直打哆嗦,對上雄蟲那一雙唯一露出的溫潤黑眸, 學生還是不由地被蠱惑,溫順地配合著動作, 要張嘴就張嘴,要抬手就抬手。
艾勒特的視線緊隨著雄蟲,時刻繃著腦中的那一根弦,肩胛的每一塊肌肉都緊張地收縮,暗暗發力,生怕出現什么意外沒有準備。
那么多蟲,難保不會有危險。
那些軍雌們警惕著身為外來者的他們,與此同時,艾勒特也從未放下過對這些蟲的戒心。
他定然不會讓任何蟲傷到路卿一下。
雄蟲還在按部就班地檢查學生的身體狀況。
他的動作很輕柔,久而久之學生也停止了顫栗,好奇又不好意思地抬頭偷瞟。
“張嘴。”
明明聲音不是貼著耳朵說的,學生卻覺得自己的耳廓有些發癢。
他閉上眼睛聽話地張開嘴,感受到冰涼的甜液滑入喉嚨后才睜開雙目,這時雄蟲已經檢查結束,朝下一個學生走去。
幾乎每一個蟲接受治療后都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或許是藥起了效果,讓他們冰冷的身體稍稍回暖一些,所以格外貪戀額外的溫度。
艾勒特不知道自己的臉色有多難看。
他很難評判自己內心深處的焦躁和暴虐欲是什么,明明一派平和的心跳聲突然開始加快。
雌蟲捏緊拳心,他怎么了?怎么心胸狹隘到連那些關注雄蟲的視線都無法接受。
這是以前都沒發生過的事。
*
路卿的檢查在一個接一個地進行。
他看過了每個學生的傷口,都見到了同一個東西——蟲卵。
很小很小的蟲卵,如果不是刻意在傷口處尋找,很難注意這顆粒狀的透明物質,甚至書書都差點忽略了這東西的存在。
“我只能聞到非常輕微的味道,呃啊,特別特別特別輕微!你不說我還以為是傷口的血腥味……”書書抱著腦袋痛苦道。
路卿猜有蟲,但沒猜到是卵,這點令他感到新奇。
強烈的求知讓他有種探求的欲望,可他知道在軍雌的眼皮子底下妄動容易導致誤會,一不小心可能還會戳破蟲卵,造成不必要的影響。
他暫且放下了帶走蟲卵做研究的想法,在適當的距離觀察著蟲卵。
既然留下了它們,一定有所目的。
引蛇出洞么……
路卿瞇起眼,可以一試。
“路路子快看。”
書書指著下一個傷患驚道:“不是蟲卵了,是黑色的小蟲。”
路卿抬起學生受傷的手臂,果然傷口處發現了黑色的小點。
“還有下一個,下下個也是!”
被血染紅的豆子般大小的蟲子,靜悄悄地縮在傷的裂口邊沿,一動不動像是死了。
可怕的是,小點的分布零散且隱蔽,看起來能輕易鉆入血肉里消失不見。
路卿擰起眉心,猜測這些黑色的蟲子應該是近期孵化的,于是放下了學生受傷的手臂問:“書書,藥膳的食譜里有驅蟲的類型嗎?”
書書撓了撓頭:“應該是有的,但你們蟲族的蟲子和正常的不一樣,食譜的等級需求會很高。”
“預計還要多少次能解鎖?”
“兩次就能解鎖三階食譜了。”
書書掰了掰手指:“解鎖以后選擇傾向性,可以優先安排你傾向的那個類型……誒,我到時候幫你找找,走個小后門還是辦得到的。”
“謝謝書書。”
路卿回歸本職,沒有再動學生的傷,只是給他喂了藥。
眾蟲就看著雄蟲像模像樣地檢查過學生的身體后,按部就班地換繃帶,喂藥,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至于黑色的小蟲和透明的卵,站在一邊的軍雌沒有任何發覺,甚至還被雄蟲看似嚴肅的表情給逗笑了。
“這位閣下……有點迷蟲。”
“不像是什么壞蟲哈哈。”
“小心點,別真被一只雄蟲搞垮了,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
“但迷蟲是真的,有點想成為那幾個暈倒的學生,被治療。”
“老實說我也想……”
軍雌們的低聲戲言被艾勒特盡收耳中,他抿緊了唇,說不上憤怒,只是有些焦慮地用靴底磨了磨地面上的枯葉。
就像是自己所珍視的寶貝,被所有蟲發現了,平白無故多出許多窺視的眼睛似得煩蟲。
可他不該這樣的,艾勒特心煩意亂地想。
主蟲家的雄子輪不到他指手畫腳,別蟲的視線也由不得他管,他只需要聽從路卿的命令,洛克家族的命令,成為他的盾牌,一輩子守護就好。
艾勒特默默開解著自己,一面卻與雄蟲靠得更近。
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下意識遮擋的動作是多么熟練,自動地將雄蟲的后背牢牢地籠入自己的領域范圍中,無意之間宣示主權。
很快到了倒數第三個同學面前。
路卿腳下一頓,盯著學生的視線里飽含著探究。
這位同學和其他學生沒什么不同,一樣是瑟瑟發抖地環著腿,露出的小半張臉慘白難掩秀氣,顫顫巍巍地泄出似有若無的蟲素。
但,總覺得在哪里見過……
路卿對學生一直抱有警惕,留意著雌蟲的表現,但學生沒有什么值得懷疑的神態動作,氣若游絲地靠在樹旁,仿佛下一秒就能暈過去。
他唯一的表情,大概只有仰起頭時,對路卿有氣無力的那一笑了。
傷口是真的,對于同樣體弱的亞雌,他的心率跳得混亂而緩慢,確實有撅過去的風險。
“這個同學他被飛蝗咬了一口……受的傷最重,直到剛剛才醒來。”有一個教官見路卿站了許久,猜想著雄蟲是不是被雌蟲腹部那紅血滲透的地方嚇住了,解釋了一遍傷口的由來。
路卿點頭,再看亞雌一眼,熟悉和怪異的感覺已經消失了。
他把問題暫時歸結于是自己神經過于緊張,導致的疑神疑鬼,于是也沒有在這上面多做文章。
慕希見學生的臉色真有一定的好轉,也是松了一口氣。
監測儀不是百分百的精確,他做出這些抉擇也是做過一定的心理斗爭。
慕希面帶追憶之色地盯著雄蟲的臉。
許久之后低嘆一聲,正要撤回視線時,眼睛意外地和雄蟲身邊毒蜘蛛的視線交錯。
毒蜘蛛的眼神一貫的冷漠,雖移開了視線,唇線卻抿成一條僵硬的直線,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惹他不虞。
慕希沒忍住又翻了個白眼:神金……
緊張成那樣,以為誰都見雄蟲走不動道嗎?
*
和教官們說明有蟲在等的緣由,路卿和艾勒特又回到中心場地,隨后找到了萊登和其他學生。
夜晚趕路麻煩,但說不上危險,真正有危險的全被雌蟲用蛛絲捆住了。
學生苦叫連連,但介于蟲多力量大,他們還是前往路卿所說的地方。
沒受過傷,也沒遇到過真正的苦痛,學生們的心情都不錯。
他們嘻嘻哈哈,幻想著馬上就能和部隊離開,泡在浴缸里香香地洗一個澡,再美美睡上一覺……
看見了希望,還是很大的希望,經歷過的苦痛也就不復存在了。
本來是這樣的。
直到他們停下腳步,看見了猩紅一片,膿血灑滿了密林中的樹葉,散發出難聞的臭味。
“滴答,滴答,滴答。”
不知道是誰的血從上空滴落下來,恰好掉在了一個雄蟲的臉上。
雄蟲咽了口唾沫,哆嗦著摸上臉,觸及到滑膩的流體時,呼吸都為之一滯。
他意識到什么,機械式地抬起頭。
果然,目光所及之處,一道身影被掛在高高的樹枝上微微晃蕩。
雄蟲失聲了。
其余的學生也被嚇到失語。
天色太暗,歪倒在樹旁的輪廓,如一根根軟爛無形的面條。
嗅覺被放大,聽覺被放大,眾蟲被迫汲入濃烈的腥氣,聽著耳旁烏鴉震顫翅膀盤旋而飛的聲音,心底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蟲子孵化了?
眾蟲茫然恐慌的時候,路卿第一反應是傷口里的蟲卵,立刻沖上前去,扶起面前的一具癱軟無神的身體。
光線似有若無地投射在那具身體的傷口處,幾乎看不見,但在書書的輔助下,路卿還是發現傷口里的蟲沒有了。
他轉移了注意的目標,很快知道了這些蟲子的去處。
密密麻麻的小黑蟲以傷者的身體為中心躺倒了一地,灰黑翅膀張開著,趴伏在沾了血的粘土上,四處亂爬。
它們漫無目的,卻如此令蟲惡心,充滿惡意地瞪著凸起的球狀眼珠,尋找不知道哪個目標。
路卿避開了爬過來的小蟲,轉頭將喂予學生的黃液倒在了蟲身上,竄動的蟲頃刻間失去了活力。
路卿挑起眉稍:有用。
那么倒下的學生和軍雌是怎么回事?臨走前他可是在教官的身上撒了幾滴黃液。
還是說,效力不夠?
路卿想到了那個奇怪的亞雌。
他的目光在昏倒的蟲中來回游走,從一棵樹下捕捉到了亞雌發青的那張臉。
幾步上前,路卿看清了亞雌身旁異常奇異的蟲子。
若說其他蟲邊上的是還未長全的小飛蟲,那么亞雌身下的就是長著巨型翅膀的完成體。
比幼小的身體遠超幾倍的巨大黑翅,長著遠比蟲身更加猙獰的花紋。
可明明是全新的蟲型,卻一動不動地躺在亞雌身旁,像是被吸干了精氣。
路卿疑惑地蹲下身,屏住呼吸,盯著那未曾見過的奇怪蟲子,隔著手套將蟲抓了起來。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之間。
“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聲凄厲的慘叫聲響起,未等路卿轉過頭看向聲源處,三只黑色的東西以極快的速度從亞雌的衣領里竄出,猛地攻向他的方向——
艾勒特臉色一變,當意識到時,身體已經自動地擋在路卿的面前,蛛絲從指縫里飛出,一下子貫穿了三只蟲子的外殼。
路卿迅速抽出小刀,他不怕這三只蟲子的偷襲,這種速度他還是應付得來的。
但艾勒特的舉動更讓他感到驚訝,自己差點沒追住雌蟲的動作,可見速度是真的很快了。
“謝謝。”路卿收回了小刀。
艾勒特連殺了幾只飛來的蟲子,眼底的暴戾之色愈漸愈深,等全部殺完的時候,眼睛被血色染紅。
可轉眼間還是被一句輕飄飄的話給熄了火,連忙看向路卿,緊張之色快要溢出眼眶。
“您有沒有受傷?”
“沒事。”
艾勒特上下打量著雄蟲的身體,確定看不到傷口,松了口氣,一向淡漠的唇角緩緩勾出如釋重負的弧度。
路卿只是一眼,莫名心中一動,想伸手摸摸雌蟲的臉,但理智回籠,手又飛快地收了回去。
他正想要用什么來一筆帶過這不正常的舉措,雌蟲的呼吸卻驟然急促了起來,粗重地喘息著。
路卿微微一頓,擰著眉問:“少將,您身體不舒服嗎?”
雌蟲應聲抬起頭,直勾勾地盯著路卿的臉,眼底的紅色又一次被勾了出來,黏膩又貪婪地看著。
路卿感覺到不對勁,這幅模樣的雌蟲他只在與阿拉奇交接玉佩的時候遇到過。
“艾勒特。”路卿喚著雌蟲的名字,神情愈發沉穩,雌蟲卻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直勾勾地盯著他。
路卿后退一步,看向身后。
萊登已然自顧不暇,被幾個神情不對勁的學生團團圍住,只能采取打暈后捆起來的方針。
但奇怪的是,剛被擊中后頸的蟲又會站起來,用呆滯的眼神望回他們,晃晃悠悠地上前。
剩下的學生瑟瑟發抖,戰斗力基本為0。
一切都太過奇怪。
路卿卻神情一變,像是猛然想起了什么,掠過雌蟲直沖他身后的方向。
而艾勒特的背后——
臉色青白的亞雌靠在樹旁,手指上停著一只白到透明的蟲子,瞇著眼睛,對著雄蟲悠然自得地露出笑容。
第90章
瘋子。
路卿低聲暗罵了一句, 身體的傷做不得假,亞雌是故意把自己傷成走不動路的樣子。
一場戲做得逼真,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反而引君入甕。
亞雌的目標……不是他,是艾勒特?!
被蛛絲捆綁起來的那一秒, 路卿看到艾勒特后頸冒出的那一點蟲頭的白色觸角,徹底想清楚了其中的關節。
可太遲了。
他的眼里不再是亞雌那張充滿諷刺的笑臉,而是艾勒特歪過頭,直逼他眼底深處時,猩紅又垂.涎的視線。
路卿咬牙,猛地推開雌蟲,裹著紛亂的蛛絲旋即就跑。
一批纖細的蛛絲迅速追上攀上他的肩膀, 像密不透風的巨網將他牢牢拽住, 勾住四肢、脖頸,粘連著雌蟲的十指,一點點地將他拖向自己的方向。
路卿握著刀, 一次又一次地將追上來的蛛絲割開, 可無論割了多少的銀絲, 都會有源源不斷的絲線緊接著上來, 似乎沒有竭盡。
蛛絲每一次都變得更加尖銳, 最后終于切不斷,徹底拴住了雄蟲的身體,將他拽回了雌蟲身邊。
路卿裹著一層綿.軟卻柔韌的絲,偏偏掙脫不得,被環進懷中。
胸膛緊貼著他的后背, 如雷貫耳的心跳聲隔著一層厚實的皮肉,震動了他的心跳。
艾勒特緊緊攬著他的腰, 頭擱置在肩膀上,滾.燙的呼吸如絲如縷地傾吐在他的頸側,略硬的頭發似絨毛一般蹭著臉頰,溢出濃烈的硝煙味。
路卿的皮膚常年低溫,雌蟲的皮膚卻如火爐似的,每一處貼合的地方都像是被蒸烤著,空氣都變得黏.膩而潮.濕。
他不說話,只是沉默著喘著氣,嘴唇浮在路卿耳垂下方那一小處,一下一下地磨著。
路卿感覺到耳側濕濕的掃癢感,彌漫進喘息中的蟲素濃度似乎愈發地高起來,高到他喘不上氣的程度。
“艾勒特。”不知為何,路卿的心跳也開始加快,額頭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
雌蟲充耳不聞,只是貪婪地磨著耳垂,用舌尖輕輕的忝。
路卿擰著眉,拔高了音量:“艾勒特!”
雌蟲一怔,歪了歪頭,似乎不理解雄蟲為什么要那么大聲地叫。
“赫赫。”
一聲輕笑,亞雌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絲慵懶的隨意,氣若游絲地道:“滿意這份禮物么?閣下。”
聽到聲音,即便有些失真,路卿還是瞬間聯想到了某個有過幾面之緣的亞雌,回憶起那異常熟悉卻陌生的臉,斂眉問:
“你是,三食堂的大廚?”
似乎對路卿的記憶感到意外,亞雌挑著眉,嬉笑著應和:“誒呀,難為您能記得我,明明喬裝過了呢。”
“您的長相和聲音很有特色,很難忘記。”路卿淡淡道。
亞雌輕嘆一口氣,揮了揮手,白色的飛蟲盡數飛進他的衣領:“謝謝您的夸獎,可惜,沒有獎勵。”
路卿神色一凜,扭頭越過雌蟲的肩膀去看這些飛蟲的走向。
雌蟲卻突然捧住他的臉擺正,圓形的瞳孔緩緩收縮成了豎型的針孔,直直地盯著他的雙目,隱隱透露出不滿。
“閣下還是別操心我了。”
亞雌理了理衣領,咳出一口血來,低笑著說:“3S級軍雌的蟲性被調動起來,可是很難平和下來的……”
“蟲子是你放的?”
路卿話沒說完,但聰明點的蟲都能聽出他的弦外之音,指的是艾勒特脖子上趴伏的小蟲。
“對,是我。”亞雌大大方方地承認。
“學校的殺蟲案是你做的?”路卿問。
亞雌聳了聳肩:“無可奉告哦閣下。”
“無論是殺蟲傷蟲還是這次大賽鬧出的動靜,恐怕不是結束,你們的目的是什么呢?”
路卿卻沒理亞雌的話,瞇著眼睛一字一頓:“你們想控制所有的蟲為你們所用?”
“閣下,這不該是您一個雄蟲關心的事。”亞雌慢條斯理地擦去唇角的血,動作優雅得像只貓:“我想,比起那些復雜的政事,您是不是先關注一下您身邊的這位雌蟲閣下比較好呢?”
“他似乎。”亞雌舔了舔嘴唇,眼底泛出幽暗不明的光:“已經等不及了……”
他的話音未盡,路卿便被一道有力的臂彎橫抱起來。
雌蟲面色冷硬地將不虞寫在臉上,抱著被裹成繭的雄蟲,不斷放出蛛絲,將在場的除去亞雌以外的所有蟲皆纏成巨繭。
路卿不知道亞雌是怎么保證艾勒特能依照他計劃的行動,但不管如何,這個扎進艾勒特后頸的白色飛蟲都尤為重要。
“艾勒特……清醒點。”路卿喚著雌蟲的名,也不抱期望,如果有那么容易喚醒雌蟲的意識,那群搞出這次動靜的組織也別做了。
雌蟲沒有什么表情,卻垂下頭,安撫性地蹭了蹭路卿的側臉,隨后將他放在了樹叢中相較平坦的地面,收回了多余的蛛絲。
與亞雌相聚一公里多的地方,路卿躺在雜草上,看著雌蟲居高臨下盯了他許久,而后緩緩俯身,夸座在他身上。
有力的雙臂撐在路卿的頭兩側,雌蟲的眼睛似漩渦一般深沉,更甚先前的野性和暴.戾在眸里沉積,隱隱有些癲狂的架勢。
戰火的硝煙氣肆意奔散,已經到了不可忽視的地步。
路卿沉浸在滿是死亡與灰飛的氣息中,胸膛起伏不定,病態的白色被霸道至極的味道勾出一抹紅暈。
蟲素沸騰著,尖嘯著,嘶吼著,滴入冰冷的汗液顆粒,迸濺出次激性的火花——
雌蟲噙著濃重的情緒,垂下頭,吻去雄蟲脖頸下流去的冰冷汗珠,旋即露出牙齒,對著脖子上那顆痣咬下。
路卿被一瞬間的疼痛,激得伸手抓住雌蟲的頭發,五指深.進雌蟲的發根,深深地抓著,連小腿都繃.起一座小橋。
雌蟲沒有繼續咬下去,松開了口,對著出了血的脖頸,吐出鮮紅的蛇尖,慢慢地忝舐。
艾勒特就像一只毫無章法的野獸,攝取著脖頸處的血,舔去上面的汗珠,急不可耐地在索取什么,又不知道索取什么,做著粗.俗的事,卻發出一聲聲不得滿足的叫喚。
書書心驚膽戰地在雌蟲頭上繞圈:“路路子,他的蟲素好像不正常,濃度嚴重超標——”
書書知道自己不該同情一個大壞蟲,但好歹見他救了宿主幾次,還是忍不住同情心泛濫地解釋道:“按照我在你們蟲族多年的研究來看,這么高的蟲素是陷入了精神力暴亂期,而且是十分嚴重的暴亂期,如果沒有什么能安撫他的話……逆變化導致的返祖還算輕的,嚴重點就是發瘋然后精神力爆炸,直接死亡。”
“3S級的雌蟲,沒有儀器,我的效果甚微。”路卿閉了閉眼,其實艾勒特能和兄長在一起也不失一個好去處,F級對上3S級的雌蟲,跨度8階級,想要能正常安撫雌蟲,必須長期去醫院在特定的房間,在使用微小放大的儀器下,進行原始□□。
但即便如此,安撫后的雌蟲還是會有殘留的后遺癥,久而久之,壽命大大縮短,突然精神力膨脹死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離開,也是為了眼不見心不煩,并沒有責怪雌蟲為了活命選擇了兄長。
“路路子,那現在怎么辦?”
書書著急得很,雌蟲完全沒有自己的意識,只會啃來啃去,從臉啃到下復,毫無章法。
路卿的校服被不耐煩的暴躁雌蟲撕開,另一件衣服也被扯松。
他弓起身子,趴伏在雄蟲白皙的小復上,不斷地啃。
尖銳的牙齒眼看就要啃到不該啃的地方,路卿異常冷靜地抬起被捆綁著的雙手,捏住雌蟲的下巴,硬是抬起他的臉:“艾勒特,看著我。”
路卿的目光很冷,映射進焦躁妄動的雌蟲眼里,卻有著天然的吸引力。
艾勒特依舊渴求著某樣東西去緩解他的痛苦,掙扎、與想被蟲素交權的扭曲欲望都寫在他深邃的紅色眸中,無法消解,無法排遣。
在他眼里,雄蟲與他的對視就是引誘,于是情不自禁地湊近雄蟲的臉。
路卿用了力,死死捏著雌蟲的下巴,不讓他近一步靠近,力道對艾勒特并不是不能掙脫,但他還是被指節摁壓肉的感覺痛到了。
“看著我,沒有讓你亂動。”路卿聲線干脆強.硬,帶著命令的口吻。
艾勒特不高興了,迎著雄蟲視線的眼睛猩紅一片,眼球浮現出一張細細密密的網,豎型的蟲瞳顯現出瘋狂與暴動。
他張開嘴,露出尖牙,瘋犬不想聽主蟲的命令,只想瘋狂占據這只雄蟲,在他身上涂滿自己的蟲素。
路卿抬起腿,直接懟著那一處蟲素最濃郁的地方,眼神意味深長:“聽話,給你想要的。”
雌蟲瞬間安靜了-
膝蓋沾了水,路卿不用看也能想到,藍色的軍褲上肯定深了一片,也不惱,反正后面還能洗。
是你硬要和我糾.纏在一起,艾勒特。
路卿低語著,既然你一次兩次三番四次來招惹我,后悔藥也不復存在。
不會給你第二次機會擺脫我,精神海枯竭也不會讓你走,就這么短暫地過完一生,死在后遺癥下吧。
從來,就不是什么善良的蟲。
路卿的雙臂繞過雌蟲的后頸,猛地一扣,雌蟲向前一傾,深色的嘴唇貼上了他的鼻尖。
他微微抬起下巴,雌蟲的嘴唇就沿著鼻尖順勢而下,正好貼上了他的唇。
路卿對親吻的記憶只有為數不多的幾次,只能用臂彎勾著雌蟲的脖子,摸索著擠開他的唇縫,蛇尖長區直入地在口腔中繳動。
雌蟲無師自通地回應著,纏上雄蟲的舌。
他的上半身和路卿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離,被懟上時,腦海中只有一片空白,自覺地向那攏起來的兩個膝蓋,學著路卿做過的,一下一下膜。
路卿咬著雌蟲的口舌,有意沒有管雌蟲的動作,直到雌蟲發出難以幻界的叫聲,眼眶發紅地對著路卿的嘴唇撕咬。
不用他教,艾勒特遵循著本能,慢慢也會摸到其中的關竅。
蟲族汲取蟲素,本來就是刻在dna里的本能。
他就是讓雌蟲吃個教訓,知道聽他的話才能有甜頭,免得失去理智下,做出太多不受控制的事。
路卿別開臉,低.喘出聲:“拿下來。”
艾勒特沒來得及反應,唇舌就撤離出來,仍由他張著嘴流出銀絲,空蕩蕩地停留在空氣里,對著光滑的側臉干瞪著眼。
雌蟲不高興地追著路卿的唇咬去,卻沒想到被獵物先一步揚起頭,迅速咬了他一口,咬出血味后,又迅速躺下,沉聲道:“聽話。”
雌蟲愣了一愣,忍不住用手摸了摸自己咬破了的嘴唇,這一幅畫面好像在哪里出現過……
他沒有再想,恢復了點常識性的東西,明白那東西就是遮蔽物,又低下頭,不耐煩地開始扯。
很快,他的瞳孔微縮,口水大量分泌,本能地匍.伏上身,親吻著雄蟲。
路卿被吻得悶哼一聲,雌蟲卻愈加興奮。
雄蟲的體溫很高,比他的皮膚溫度還高。
雌蟲咬著雄蟲,咬得格外艱難。
當溫度再次升高,他這才感到迷惑,印象里雄蟲應該是一直很乖的才對,怎么會那么兇。
好像他曾經咬著的雄蟲都乖乖的,沒有什么反應。
路卿也很難受,相比之前雌蟲強行咬著他生.理厭惡,這一次更遵循內心的想法。
他壓抑著呼吸,想到雌蟲身體里的蟲素紊亂刻不容緩,于是定了下一步指令:“直接開始。”
雌蟲正不得其解地咬著雄蟲。
他從咬來咬去的游戲中的得了趣,雄蟲身上溢出的濃郁蟲素,讓他吸收得異常滿足。
但獵物有點煩蟲,又說了些令他不理解的話,雌蟲不咬了,抿著唇看他。
“難受么。”路卿神情不變地抬高膝蓋,啞聲詢問著,臉上卻浮出淡淡的紅暈。
他也只是個沒有經驗的小雛雞,又是引誘,又是下令,又是主動逗著雌蟲去咬自己獲取蟲素的事,這些都超出了他設想的范圍外。
艾勒特從口中溢出一句難耐的深吟,又是溢出一些硝煙味的蟲素。
路卿深吸一口氣,也顧不上自己那所剩無幾的面子:“你,直接,坐下來咬吧。”
雌蟲理解得很快,馬上換了個方式咬他。
大量的蟲素蔓延開來,如透明的銀絲延綿而下,粘著雄蟲,藕斷絲連。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路卿,膝行到他的身上,兩只手抵著他的前身,腰向前傾著,決定聽雄蟲說的,換個方式咬他。
路卿閉了閉眼,攥緊了下擺的襯衫,雌蟲第一次咬,不是那么容易,蟲素溢出得很艱難。
艾勒特緊蹙著眉心。
他渴望著被蟲素填滿,這是基因深處在叫囂的東西,實在忍不住,干脆直接咬了下去。
“嗚。”雌蟲的叫.聲帶著勾子,沙啞中揉雜了一分甜.膩。
咬一口便是酸痛難忍,身體被吸收進來的蟲素充得很滿,稍微動動就是直達靈魂的顫栗。
他的指甲深陷泥土里,手臂不斷地顫抖,汗液從耳側緩緩滑下,流過飽滿的前肌。
身體緊緊壓在路卿的身上,覺得自己被擠壓變了形狀,勁瘦的腰肢緊繃著肌肉,又是一層薄薄的熱汗。
雌蟲呆滯地坐了一會兒,感受著自己的變形,學會了自己去獲取蟲素。
慢慢地,眼眶氤氳著不太明顯的紅尾,被咬出來的茶味蟲素激出了眼淚。
一開始只是小幅度地獲取,輕輕吸一口再退出。
久而久之,茶味的蟲素自動散開吸入體內,撐得他滿滿當當。
艾勒特受不住,吸收的蟲素漸漸多了起來,大開.大合地汲取。
蟲素不再是輕描淡寫地飄走,而是碾壓著雌蟲,大把濃郁的蟲素進入體內,直達生殖腔。
“嗚啊!”
雌蟲咬著唇吞下未盡的聲音,淡薄的紅和略帶冷漠的臉莫名糅合在一起,眼淚無聲地流下,啪嗒一聲滴落在路卿的復部上。
“好難受……蟲素好燙啊……好熱……”
“路卿……路卿……幫我……嗚幫我……”
雌蟲壓抑著低泣聲,手臂一軟,前肌直接壓上雄蟲的胸膛。
他像迷路而不知所措的小獸,一邊哭一邊親吻雄蟲的下巴、臉和嘴唇,手攬著雄蟲的半側黑發,偏著頭纏吻。
路卿沒有再拒絕他的親吻,還安撫性地用額頭蹭了蹭雌蟲的臉。
“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路卿咬了咬雌蟲的下唇,黑眸溫潤似水,帶著柔軟的光,靜靜地回視著他。
艾勒特的眼里有幾分迷茫,沒有說話,只是依賴性地用嘴唇磨蹭路卿的唇,交換彼此的呼吸。
他的頭隱隱作痛,只有親親才能好。
或許是認清自己的想法,路卿對雌蟲空前絕后地縱容,隨他親隨他抱,扭來.扭去也好。就是被雌蟲的蟲素擠擠挨挨地包裹著,忍不住拱起身,對著他深深咬了一口,回以蟲素。
雌蟲被濃郁近乎成實體的蟲素一撞,發顫的小腿一彎,硬是咬得雄蟲更深,強忍的呼吸再也蓋不下去,發出一聲唔噎。
與雄蟲白凈外表全然不符的茶味蟲素,霸道地穿過蟲族身體的組織內壁,直入生殖腔里,死死地鉆進去,每一次汲取都會引來震顫。
路卿呼吸一滯,額角隱隱有青筋凸起,艾勒特咬得他鎖不住,又放出了一些蟲素。
“艾勒特,把蜘蛛絲解開。”火燒完了心口,熏啞了嗓子,路卿忍住往雌蟲里權入蟲素的沖動,聲音磨砂似得下指。
艾勒特如烈火焚身,留存的潛意識警告他松開蛛絲就是放走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獵物,但本能告訴他順從會讓他不再被紊亂所干擾……
蜘蛛沒幾秒就結束了猶豫,他太難受了,解開了蛛絲,下一秒被雄蟲推倒在地。
雌蟲愣愣地看著膽大包天的獵物。
獵物半瞇著眼,清癯的兩手抓住他,在他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狠狠咬了上來。
硝煙氣味的蟲素噴出更多,逐漸與茶味的蟲素纏在一起。
艾勒特看著晃動的樹影,光怪陸離的影子從他的眼前一掠而過,帶著難言的酸澀。
他緩緩閉上眼睛,鎖住的匣子不知不覺間被霸道的蟲素沖開蓋子,露出里面塵封多年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