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艾勒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身處在黑暗之中, 像個旁觀者,空洞的紅眸靜靜地看著黑暗將他無聲無息地吞沒殆盡。
他沒有知覺,沒有心跳, 沒有呼吸,機械式地、一步步地往前走。
直到看見一扇熟悉的大門。
一扇通往雄蟲房間的門。
雌蟲的眼底才有了些許神采。
他推開門, 看見熟悉的房間,少年的雄蟲坐在床上,翻著書,一臉溫柔地撫摸著床邊雌蟲的臉。
艾勒特張了張嘴,眼睫眨了眨,眼眶熱熱的發酸,再也受不住, 落下一滴飽含痛苦的淚珠。
畫面一轉, 又是一個場景。
雄蟲抽條似得長大,穿著一身潔凈的純白襯衫,袖口被撈至小臂彎處, 正坐在茸茸的地毯上, 一臉慍色地給一個渾身都是傷的雌蟲涂藥。
“不許再做危險的事了!”雄蟲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音色, 似羽毛在耳旁輕輕地撓。
雌蟲點頭, 耳垂燒上一層淡淡的粉, 目不轉睛地盯著雄蟲的側臉,想就此一視永遠。
畫面再一轉。
雌蟲站在軍隊的中心,穿著一身筆挺的深藍色軍裝,面無表情地接受上級的給予的勛章。
“從今往后,鐮夜下的第三小隊就交給你了。”
勞斯上將說:“希望從今往后, 帝國能為你為榮。”
雌蟲微微俯身,胸口上的金色玫瑰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
事后, 來到三隊時,軍隊里的雌蟲都不服他。
3S級駭蟲聽聞。
可能是出于雌蟲還不能控制好力量,老洛克要求軍隊隱瞞了這件事,目前艾勒特的身份只是一只A級雌蟲。
一只A級的,名聲臭爛,空降下來,還是與洛克家族綁定的雌蟲,突然做了三小隊的隊長,任誰都不服。
與許多借訓練之由對打的雌蟲對練以后,艾勒特披著一身傷沒有回去,待半夜悄聲爬窗,見雄蟲抱著腿,竟靠著沙發的椅背,面朝時鐘睡著了。
他一進來,還沒來得及跳下去躲著,便被驚醒的雄蟲逮了個正著。
“艾勒特。”雄蟲拖著剛睡醒的溫濡,揉了揉眼睛,神情從朦朧變得清醒。
“你在窗邊做什么?”
艾勒特:“……”
“為什么不從正門走?”
雄蟲舒展著蜷縮起來的小腿,緩緩地站起來,走到跳回屋內的雌蟲身旁,上下打量他,似乎在檢查他身體的情況,見沒有問題,松了口氣,抓著他的手腕,輕輕地握了握:“餓了嗎?”
艾勒特搖了搖頭,肚子忽然咕嚕嚕地叫了一聲。
他尷尬地抿著唇,迅速移開眼,收緊小腹站得筆直,似乎以為這樣就能將餓意憋回去。
雄蟲看了眼時間:“我餓了。”
對著雌蟲笑著說:“陪我吃點吧?”
艾勒特不知道雄蟲等了多久。
月光依舊明亮,沙發和地毯都如此柔軟,但雄蟲握著他的手卻是冰冷的。
艾勒特想回握住雄蟲的手,暖一暖冰冷的指尖,卻發現雄蟲早就把手撤了回去,飛快地跑下樓。
兩碗熱面馬上就煮好了。
艾勒特看著雄蟲被湯面的霧熏紅了臉,潤澤的唇輕輕吹了吹湯上的熱氣,夾起一筷子面,小口地嗦著。
“不想吃嗎?”雄蟲突然抬起頭,面露憂色地盯著未動的碗筷。
艾勒特連忙說:“吃的。”急急地夾起一筷子面送入口中。
吃完后,艾勒特先一步收走碗,說:“我來洗閣下。”
雄蟲沒有拒絕,乖乖站在洗碗的雌蟲旁邊看,等洗完了,才揉著濕潤的眼睫,跟著雌蟲一起上樓睡覺。
從那天起,得知雄蟲等了他一夜的雌蟲再也不敢晚回。
他無數次地懊悔,明知道雄蟲被鎖在家里沒有自由,他還拖了那么久才回。
一想到雄蟲整天孤零零地做著事,沒有朋友傾訴也沒有娛樂活動,只能呆在狹小的房間里一邊看著書,一邊望著墻上的時鐘,蜷縮在沙發上等他,艾勒特心都要碎了。
雄蟲很乖,從來不會埋怨他的晚歸。
卻讓他更為心痛。
畫面再一轉。
雄蟲成長為青年。
他變得更為沉默寡言,唯獨對他有幾分笑意。
艾勒特那時候還不知道,這叫做獨一份的寵愛。
他占據著雄蟲的溫柔,不知不覺沉溺其中。
“喂,這樣真的好嗎在軍部……”
“沒關系,就看一點,這可是我好不容易弄回來的片子。找不到雄蟲,難道還不能看看小電影了?”
“呃,你說得也是。”
艾勒特無聲無息地站在兩個偷偷摸摸的軍雌身后,都是今天送來的軍校生,還不懂軍部的規矩。
“你們在做什么?”
冷漠的聲音在頭頂上響起。
兩只蟲嚇了一跳,手一抖,“啪嗒”一聲,終端掉落在地。
“長……長官!”兩只軍雌立刻站了起來,一臉驚恐。
艾勒特敲了敲椅背,冷冷道:“違規使用終端機,違規逗留軍部重要場地,扣50分,機器沒收。”
軍雌咽了口唾沫,剛想為自己楚楚可憐的分數求點情,地上的機器突然發出耐蟲尋味的聲音。
“啊~”
兩學員:“……”
“不要,雄主,啊~”
艾勒特蹙眉:“還不快走?”
“馬上走馬上走!”兩個學員也不敢再看地上臊蟲慌的東西一眼,立刻連滾帶爬地跑遠了。
地上的終端還在播放著視頻,艾勒特彎下腰,撿起這東西,剛入眼就是一副少蟲不宜的場面。
雌蟲愣住了,定下心神一看,才發現視頻里的兩只蟲都是赤.條條的。
“……”
第一次收到這樣的東西,艾勒特有幾分慌張。
他凝眉看了一下,視頻里的動作都是他平時想象不到的事。
怎么辦?
就這么掃了幾眼,艾勒特耳垂發燙地關上終端。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耳紅,但赤.身抱在一起,本來就是一件很羞恥的事,更別說負.距離接觸后,那雌蟲一聲比一聲亮的吟.叫。
銷毀吧。
雌蟲心里默默地想,帶著這個奇怪的終端,回到了家。
自沒收了這個終端,艾勒特對雄蟲做出的舉動愈發敏感。
說要銷毀,其實默默去研究了一下這個視頻,雌蟲解鎖了不少新知識。
說來也奇怪,活了快二十年,老洛克從來沒有讓艾勒特接觸過這些東西,再加上十多年的封閉訓練,他對這方面的常識低得可怕。
一朝發現了新大陸,雌蟲對雄蟲平時的所作所為有了新的理解。
“艾勒特。”雄蟲親了親他的眼角,喚了他的名。
艾勒特低下頭,見雄蟲正與他十指相扣,偏著頭,盯著他的眼睛,微微彎起眉眼。
“喜歡這個么?這個銀色的。”
“戒……指?”
“對。”
雄蟲抓著他的手,沒讓他蜷起來,而是對這他展開的四指比劃。
“你的手好長,手指很漂亮,銀色的玫瑰很配你。”
雄蟲眨了眨眼睛,勾起唇笑:“還是說你想要其他樣式的?”
“沒有,全聽您的。”艾勒特垂了垂眼睫,握著雄蟲的手心,緊張地覺得快要流出汗來。
戒指,他看過,好像是古老星球的一種求婚方式。
為什么雄蟲要給他買戒指呢?
“那好,我也買銀色的。”雄蟲下了決定,轉過頭,摸了摸雌蟲的臉,一遍遍磨著他親吻過的眼角。
艾勒特感覺那一處快被燒沒了,大腦一片空白,只能任憑雄蟲動作。
親吻,擁抱,甚至戒指,他們早已超過了正常雌雄蟲的界線。
他用近一周的時間去消化,卻從未想過與雄蟲分離。
喜歡,書上說這叫喜歡。
一個雌蟲對雄蟲做這些叫喜歡,那么換一下角度,是不是也一樣呢?
路卿,喜歡他?
雌蟲不敢確定,但他喜歡雄蟲的。
如果是他自作多情,那就去追他,這樣不就好了?
*
畫面再一轉。
“艾勒特和盧卡西是時候該結婚了。”
老洛克摸著軍雌彩色的照片,神情專注,仿佛追憶似得低聲呢喃著:“路迎,你也別怪我心狠,艾勒特的等級太高,千年難出的3S,讓我想放棄他都難。”
“路卿才F級啊,一個什么都不是的雄蟲,放在垃圾星都沒蟲要。”
“雖然救艾勒特的是他,但我很慶幸,我說的是自己,否則3S級的就要和F級的匹配,這多不合適?”
“但凡艾勒特再低點,A級雌蟲我也就給你的蟲崽了。”
“唉,只能說這孩子的運道一直不太好……”
艾勒特欲要推開門的手一頓,瞳孔猛地一縮。
當初撿走我,救我的,是路卿?
他一直認為的,堅信的東西,那算什么……
雌蟲的神情瞬間變得冰冷無比,他來正是要和老洛克說清楚訂婚的事。
他不愿意和盧卡西訂婚,他愛的是路卿,為什么要和別的雄蟲訂婚?
現在知道真正救了他的是路卿,他就更沒有必要去聽老洛克的話了。
“還有,你留下來的東西,我托蟲好好研究了一下,現在已經有了成效。”
“雖然我很討厭你,但不可否認,你一直都在幫我,不論是生前,還是死后。”
“相信這個東西,會在蟲族引起大的風波,所有蟲,都會聽取我們的指令,盧卡西也能坐上王的寶座……”
艾勒特神色愈發冷淡,他知道老洛克不是什么好蟲,沒想到還在醞釀其他陰謀。
不行,他要帶路卿走。
留在這里,無辜的雄蟲一定會受到牽連!
艾勒特剛轉過身,頭一陣劇烈地疼痛,當他強忍痛意地抬起眼,見那優雅又清俊的雄蟲正透過地下室的窗戶,皺著眉看他。
艾勒特擰著眉:“你……”
艾勒特忍著撕裂大腦的疼痛,眼眶猩紅地抬起手,將脖子上的東西硬生生抓下。
白色的小蟲不知何時趴在他的后頸,咬住了他的脖子。
“怎么回事,艾勒特你怎么在這……”老洛克發現動靜出來,看到艾勒特的時候,臉色瞬間煞白,
盧卡西不知何時從外面進入到地下室,“哐”得一聲關上鐵門,語氣不善道:“您又沒關好門?”
老洛克慌張地說:“我以為我關……”
“您這樣,害了我白白損失一只極品嗜蟲。”
盧卡西不耐煩地打斷。
“您知道么,這只蟲子是目前威力最大,控制力最頂尖的蟲子。”
“本來是要靠它做范本……現在只能把它放出來,計劃延遲了。”
“抱歉盧卡西,雄父老糊涂了……”
“您老糊涂的時候還少么?”
“……”
雌蟲瞇著眼睛,眼皮越來越沉重。
他想克制住自己想要昏睡的欲望,卻還是被腦海中針扎似的痛意拉進無盡的黑暗中,沉沉睡去。
*
畫面又是一轉,但站在門后的艾勒特知道這是最后一幕了。
他靜靜地看著門中的雌蟲,朝著那扇改變他一生軌跡的門走去。
“艾勒特……”
雄蟲匆匆走來,捧著一束玫瑰,鮮艷欲滴。
在主星,玫瑰是極為稀有的產物,必須在農業星球經過數月才能培養出為數不多的幾簇。
看得出雄蟲特意改變了自己的著裝,干凈的眉眼如化進風里般溫柔繾綣。
艾勒特閉了閉眼,不忍再看眼前的一幕。
雄蟲的話,輕輕地耳邊劃過。
而他的話,卻如驚雷般在耳邊乍響。
“我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
雄蟲輕聲道,蝴蝶似的眼睫微微顫動,落下一片緊張的紅:“艾勒特,你愿意,做我的雌君嗎?”
“對不起,我不愿意。”
雄蟲緊緊握著那束玫瑰,聽到這句話突然一愣:“什么?”
雌蟲微微鞠躬:“抱歉閣下,我已經和盧卡西閣下訂婚了,不能接受您的求婚。”
雄蟲臉上的血色迅速褪下,瞬間變得蒼白無力,他呢喃道:“兄長?”
“那我們之前算什么?”
雌蟲:“我并不喜歡您,只是把您當作我的主蟲,聽從您的命令。如果說之前的所作所為讓您誤會了,很抱歉。”
雄蟲緊緊抿著唇,用力到泛起了白。
“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
“是。”
雌蟲牽扯著唇角,露出極淡極淡的笑來,顯得格外冷漠卻熟悉:“不過,還是要謝謝您。蟲素暴虐的問題已經影響我很久很久,如果不是您,我也不會認識盧卡西閣下,獲得重生的機會。”
“謝謝您,一直關照我。”艾勒特再次俯身,卻再也聽不見雄蟲的聲音。
雄蟲抓著那束玫瑰的手發顫,黑眸迅速失去了光亮,一片沉寂地看著他。
至少在此之前,他確實把雌蟲當做自己唯一可以信賴依靠的存在。
現在被徹底打碎了。
“好,祝你們幸福。”雄蟲緩緩地勾出一抹笑,眸光暗沉沉的,看不出真心。
他看了眼手里的玫瑰,突然輕笑了一聲,也不知道在笑什么,隨意地將花丟在了桌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雌蟲站在原地許久,沒有表情的臉突然閃過一絲扭曲,心臟傳來細細密密的痛意。
他的呼吸一點點加重,盧卡西從身后走來,踱步到他身邊,笑了笑:“干得好艾勒特……”
“不用特別難過,這是你的必經之路。”
“F級和3S注定是共赴毀滅……我這是在幫你們。”
雌蟲沒有說話,只是死死盯著那束花,眼眶又酸又澀,猩紅的血絲布滿了眼睛。
但盧卡西只是輕輕說了句什么,雌蟲扭曲的臉掙扎了一番,幾分鐘后又一次恢復了面無表情的平靜。
“聽話。”盧卡西淡淡地說:“幾天后,忘記對路卿的感情,忘記這段記憶,聽命于我。”
艾勒特站著旁觀了全程,輕笑了一聲,雙手緩緩捂住了面容。
他又哭又笑,淚水順著他的指縫往外流,不知道在哀嘆什么,痛苦什么。
“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我再意志力堅強一點……”
“如果我再強一點……”
“我喜歡您……我喜歡您……”
“我也從很久以前就……”
*
“艾勒特!!!”
雄蟲的聲音如撕裂般在耳旁響起。
雌蟲眨了眨眼,劇烈的痛意從下面傳來。
他低下頭看了眼胸口上血洞,紅色的,帶著深黑的血.水從洞里流出……
雄蟲的臉蒼白到極致,臉上還濺上了紅。
但所幸,他沒有受傷……
艾勒特噙著唇角的血,微微笑了一下,這一次他終于能正常地露出笑容。
不再是那樣呆板了。
“我愛您。”
微不可聞的聲音從嘴唇中呢喃著,似乎是說給自己聽。
雌蟲仰身倒下,像是終于了解了一枚心事,緩緩閉上了眼。
第92章
艾勒特的蟲素紊亂很嚴重, 路卿盡可能地安撫他。
在邁開步子做出決定的那一刻,他并沒有覺得難以忍受。
可能經歷了前面那么多,他的精神狀態也不太正常了, 想想就這么糾.纏著死去也不算太壞的結局。
以前,面對雌蟲選擇別的蟲而不是他, 心里有沒有怨是假的,但他沒有立場去強求一個不愛他的蟲。
過了許久,久到他調整好心態重新起步時,雌蟲像沒事蟲一樣地找來,令他感到不悅和心寒。
想回到他身邊了?
不是。
他還是和盧卡西訂婚了。
后來他不想訂婚了,出爾反爾了,又顛顛地來到自己的身旁, 述說著喜歡。
那他是什么?可以隨時丟棄再要回的玩具嗎?
他選擇提起雌蟲拒婚時的冷漠無情, 以堵塞他煩蟲的追隨,雌蟲就露出那副蒼白的表情,不解釋不說話, 就像是無法辯解而自認下來的渣蟲。
他們的回憶像個笑話, 他的喜歡也像個笑話。
路卿反問自己, 最后嗤笑一聲, 不再自問。
無所謂了。
到此為止。
*
任誰都沒想到, 艾勒特會在jp的時候發狂。
安撫進入正軌,兩蟲都處于意亂情迷之時,艾勒特突然蟲化。
他的雙臂變成細長的蜘蛛前肢,布滿紅絲的眼睛豎立著沉黑的蟲仁,嘴唇兩側長出尖銳的獠牙。
蜘蛛絲瘋狂地生長, 不知不覺卷起了路卿的身體,死死摁在雜草之上。
地位再次發生翻轉, 雌蟲的眼里不再是懵懂,而是泛著冰冷紅光的殘忍蟲性。
倒映在他眼里的不是抵死.纏.綿的雄主,而是食物……
路卿身上的溫度迅速消退,冰冷席卷全身。
他盯著雌蟲毫無理性的眼睛,眼底對食物的垂涎之意極深,甚至讓他回想起了曾在某本書里的描寫。
“黑寡婦蜘蛛的雌性體型大于雄性。由于雌性黑寡婦會在□□后立即咬死雄性配偶,以此得名。”
路卿浸泡在一灘硝煙味的蟲素里,被氣味弄得渾身發軟。
前不久蟲素還揉雜過,交換過,顯得那么親密無間,下一秒就被刀劍相向。
路卿笑了笑,終于明白幕后者的目的。
但他無能為力,只是摸了摸抵著自己脖頸的前肢,啞聲道:“你要吃了我嗎?”
雌蟲張開了嘴,露出沾有毒水的尖牙,眼底的渴望是那么深切。
雄蟲眼眸里的光到底還是在那滿是食欲的紅眸里,一點點被撕碎成點,散了個干凈。
“艾勒特,我突然想起一句話。”
看著雌蟲的臉越來越近,前肢也卡在肉上凹出一道小坑,路卿呼吸反而平緩下來,像是開著玩笑似得傾吐:“有人說,吃進肚里,融為一體,也算是變相地永恒了。”
“我們是不是在一起了?”
路卿知道說的這些話注定無蟲在聽,但還是閉著眼繼續說:“小時候,身體很弱,經常不能出門,我盼望著自己能通過祖父說的古武,強身健體,然后自由地出去。”
“后來雌父死了,我被雄父關進家里,即便身體變好了,想要出去這件事,卻變得更加難了。”
“雄父不喜歡我,我知道。”
“他對我的耐心向來不多。”
“我唯一慶幸的是,他答應了我的請求,將你帶了回來。”
路卿輕笑了一聲:“我沒有什么玩伴,你就是我的玩伴,我唯一日日相伴的朋友。”
“會安慰我會鼓勵我會陪著我,即便你不會說出來,但你的一舉一動,我都能感受得到。”
“當你把雌父留給我的那塊玉從烏鴉嘴里給我追回來的時候,我真的感覺到了光。”
“我想,就這樣過著,籠子里的生活似乎也不錯?”
路卿的聲音有些發顫,他并不是害怕,而是擔心這些話永遠說不完了,所以語速變得更快。
“我怪你怨你,但不想阻止你,如果是為了活著。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呢?”
“但蟲心是肉做的,我真的一度想,毀滅吧,拉你一把,一起去死好了。后來遇到了書書,離開了洛克家,過了一段安生的日子,我覺得人生好像沒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事情。”
雄蟲吐出一口氣,嘆息道:“我是井底之蛙,我的想法太狹隘了,我以為你就是我的全部了,可世界遠遠比我想象的要精彩得多。”
“但面對這么豐富多彩的世界,我還是會因為你而感到痛苦。”
“艾勒特,我愛你的,現在也是,我好像忘不掉你,就算對你冷淡也好,就算說出那些殘酷的話也好……都忘不掉你。”
“可能是習慣了,可能是別的,我忘不掉。”
“我始終想聽你給我個解釋,一個回答,告訴我拒婚時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被逼迫的,或者是什么。”
“但沒有,好像也無所謂了。”
雄蟲終于把心里的話說完了,緩緩睜開眼睛,坦然接受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卻看見蜘蛛猩紅的眼里流出了血淚。
路卿愣住了。
那雙紅眸里裝著他,裝著悲傷,還有很多很多他看不明白的東西。
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
血紅色的淚珠滴落在他的臉上,冰冷的,卻摻了一分溫熱。
路卿的瞳孔猛然一縮,那只抵著他脖頸的前肢,下一瞬刺入了雌蟲自己的胸口,貫穿整個胸膛。
“艾勒特!!!”路卿的臉蒼白至極,對著眼前的一幕目眥欲裂。
濃郁的血腥味與硝煙味交織在一起,鋪天蓋地地揮發出去。
漫天的血雨,似乎在為他們的悲劇哀歌。
他看見雌蟲的表情變得柔和而溫暖,眼里的不舍快要化成實質,一點點揉進他的微笑……
“我愛您。”
微不可察的聲音縈繞在雄蟲的耳旁,伴隨著一聲倒地的巨響,泛起飛塵——
雌蟲在他的眼前,倒下了。
雄蟲的身上全是散落的紅點,狼狽至極。
他的手乃至全身都在戰栗,眼神渙散,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撲上了那堪稱他夢魘的血紅,用手茫然無措地堵住那源源不斷流血的洞口。
“路路子,我聞到你們這里有好多好多蟲素……怎么回事??”
書書被一堆馬賽克擋住以后,便應路卿的話去不遠處把關。
當它聽到動靜趕來,被撞入眼簾的可怕場景嚇了一跳,連忙飛到路卿旁邊。
“路路子,冷靜!冷靜!”書書很慌,知道路卿是又犯毛病了,連聲道。
路卿被一聲聲叫喚喚回了神智,眼瞳稍微有了焦距。
他回過神來,第一件事就是用手壓住傷口,用盡一切他了解的急救手段。
“為什么不治愈?自我保護系統呢?”
他咬緊牙關,一邊堵著洞口,一邊一遍遍地問:“你不是3S嗎?不是很厲害嗎?這么點傷口就不行了?”
書書:“路路子……”
路卿寧可雌蟲是為了博取同情,如上次一樣自導自演排出的戲碼。
而不是恢復意識后,為了阻止自己而受的傷。
這樣他還能怪下去,還能看見艾勒特的臉,讓他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懊悔,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難聞的腥氣在空氣中蔓延四散……
可能是用手貫穿胸膛的動作足夠的果決利落,所以血濺落得到處都是。
雌蟲的呼吸微弱,隨時能停止呼氣。
路卿清楚地知道,艾勒特是因為自己重傷了自己,所以修復功能緩慢,但他還是忍不住激他。
書書干著急,卻無能為力,它只是一個小廢物,唯一知道的只有菜譜。
路卿的手停止了顫動:“凝水菇。”
“凝水菇?”書書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細細琢磨才想起來,對啊,凝水菇有凝血的功能。
“可是……這只是一道藥膳的食材,和中毒到底還是不一樣的。”書書猶豫地道。
“沒關系,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情況了。”
路卿攏好衣服,從外套內側拿出一個保鮮的袋子,里面裝有幾顆極小的菇。
他緊緊攥著那袋東西,解開袋子的手還留有余顫。
小的凝水菇效果肯定沒有大的效果來得好,甚至這些菇都沒有被處理過,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但現在也沒時間去考慮了,路卿直接將菇含在嘴里,忍著苦澀咬碎了,俯身喂給雌蟲。
他沒試過純然的凝水菇會有多大的效果,書里說凝水菇沒毒,他只能抱希望于雌蟲頑強的恢復力。
路卿抵著菇推進去,又喝了口水喂過去,不斷持續這幾個動作。
書書用手蒙住眼睛不看,書面都變得粉粉的。
直到菌菇喂完了,路卿依舊維持俯身的動作,額頭輕輕抵在雌蟲的額頭上,鼻尖輕觸。
雌蟲像是睡著了,呼吸越來越微弱。
“艾勒特,醒醒。”
路卿貼著雌蟲的額頭,濕潤的眼睫微顫,尾梢掃過雌蟲的眼皮,引起一陣沙沙的、溫柔的癢意。
“我聽見你的話了。”
他裹著溫熱的呼吸低語,像情人一般輕撫過雌蟲的臉:“你說你愛我,對嗎?”
“你真的愛我,就別裝睡了,快點起來吧。”
“睡在這里,會著涼。”
“還是說,你想看我生氣嗎?”
“……”
雄蟲用盡力氣去撫摸雌蟲的臉,落在皮膚上卻是輕輕地,沒帶一絲力度。
夜晚的寒風似刀,凍紅了雄蟲的指尖,他卻像是沒有知覺,只是維持著這個動作,緊緊握住了雌蟲的手,十指.交.纏,仿佛要與他一同共眠。
卡卡西和一眾蟲趕來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兩座雕像一般的蟲。
雄蟲籠著身下的蟲,露出的脊背如蝴蝶般隨時要翩飛而出。
血染紅了他的襯衣,像是隨時都能折斷般脆弱。
隨時都能死去。
第93章
路卿醒來已經是第四天的傍晚。
藍色的窗簾蓋住了外側的半面窗, 黃昏吸飽了余暉的溫熱,透過里側的玻璃,似細碎的金沙鋪灑下來, 為顫動的眼睫鍍上柔色的光暈。
路卿半瞇著眼睛,長時間的合眼讓他一時接受不了光照的刺激, 渾身上下都是密密的酸痛感,四肢疲軟無力。
他抬起一只手掩住上半張臉,適應了一會兒才扶著床起來。
刺鼻的消毒水味彌漫在空氣中,視線所及的地方都是單一的藍白色調。
路卿的大腦還是混亂的,帶著些許疼痛,看著這些事物只覺得茫然,等余痛過去, 一大堆記憶突然席卷著情感翻涌而來。
“艾勒特呢?”
路卿猛然想起雌蟲的身體被自己手臂掏出一個巨大的血洞, 血不要命地往外流,雌蟲的表情就像安然赴死一樣,在他的面前倒下。
路卿拉開被子從床起來, 微弱的呼吸和那一句呢喃似的告白, 不斷在他的腦中回響, 不斷地用小錘子敲擊他的心臟。
“閣下!雄蟲閣下!”
護士正好開門進來, 見蟲素透支的雄蟲下了床, 拖著踉蹌的病體往外走,嚇得魂都丟了,連忙上去扶。
“閣下!您蟲素透支了,不能隨便亂走,會摔跤的。”
護士即刻說:“現在您很虛弱, 還要躺在床上養身體才是!”
“艾勒特,他怎么樣。”路卿緊緊回攥護士的衣袖, 下墜的力度差點令護士前傾。
護士硬是穩住身體,趕忙說:“您說的是艾勒特少將嗎?他沒事。”
“沒事……”路卿抿了抿泛白的唇線,他生性多疑,對所有的一切都不相信,不親眼看一看他不確定是不是哄騙他的假話。
他點了點頭,護士還想著事情終于告一段落,剛松一口氣,哪想雄蟲竟繞過他,跌跌撞撞地向外走。
“閣下!您蟲素透支了啊!”護士著急地呼喊,緊跟著雄蟲的步子,發現他越走越急,步伐不穩卻很快。
護士快要哭了,他小跑才能追上一只雄蟲,這合理么?
“閣下您慢點走,誒——”
“您要去哪里?”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伊薩克斯嚴肅的臉出現在門后。
“中將,閣下他……”護士攔不住,只能欲哭無淚地向軍雌求救。
伊薩克斯蹙著眉,幾大步走到路卿面前,趕在雄蟲走之前先一步抬起一只手,阻攔之意明顯:“您要去哪里?您告訴我,或許能幫上點忙。”
“艾勒……特,他在,哪個病房?”路卿剛起來,頭還暈痛著,暫時躲不開橫跨在他面前的長臂,于是就著唯一的念想,斷斷續續地問。
伊薩克斯說:“艾勒特少將現在很好,他在另一棟樓的病房,已經脫離了危險,倒是您……”
軍雌扳起臉,但面對雄蟲虛弱如白紙的臉也不忍過于苛責,長嘆一聲,收起了肅容:“您似乎為了疏導少將的精神力,不斷地釋放蟲素,甚至在我們找到您的時候,也一直無意識地釋放著,不曾停下。”
“少將沒有問題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您。”
伊薩克斯說:“您的身體現在很糟糕,需要好好養病。”
“對啊路路子!”書書叫喚了好幾聲,拽著雄蟲的衣領都沒拉回這頭牛,好不容易有了點反應,立刻嘰嘰喳喳地說話,訴說著當時的艱險和他不要命的舉動帶給自己的驚嚇是多么的大。
“你確實應該好好養病!艾勒特很好,我幫你看過了,現在離開了重癥室,進入修復倉恢復著呢。”
書書說:“你已經做到你該做的了,剩下的交給時間,不要再勉強自己啦!”
雄蟲聽到書書的話,從當機了的思維里收回了幾分理智。
他半睜著眼看,鈍鈍的疼痛來得一陣一陣,視覺上似蒙了一層灰蒙蒙的破布,看誰都是斑駁的碎片。
護士……伊薩克斯中將?
路卿摁住太陽穴的位置,順時針揉了一圈,痛感影響了他基礎的思考能力,做的事難免有些無厘頭。
等痛意散去,覆上的灰色揭開,眼前的兩張面孔逐漸變得清晰生動,雄蟲回顧了之前的對話,恍惚的眸光再次下沉,化作平靜的湖泊。
“好的,我明白了。”
路卿微微俯身:“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閣下您能想明白就好,快去休息吧!”護士受寵若驚地連聲回復,路卿竟真的躺回床上,將被子乖乖拉了回去。
好乖啊!
護士雌父之心泛濫,可看久之后他又眨了眨眼,對著那側臉疑惑地想:怎么看著有點眼熟?
躺下后,滯后的乏力感席卷而上。
路卿靠在床頭,小腿頓時一陣木木麻麻的酥痛,手臂軟得抬不起來。
他現在混沌得像深陷沼澤,思緒凝固,每一次深入思考都是刺激皮層的利刃,如刀割肉那般疼痛難忍。
路卿想合上眼放慢思緒,斜睨一眼瞥到靠窗的那一面雪白的墻,竟莫名地收不回視線了。
墻白潔干凈,沒有涂鴉和塵灰,卻唯獨留下一張透明的蜘蛛網。
蛛網交叉黏附在光照不到的墻角,纖細透明的線吊著一只黑色的細腿蜘蛛,游刃有余地從下方回拉著腹部發出的絲,直到爬到掙扎的獵物身旁,摁住它的翅膀。
伊薩克斯徐步來到床邊,順著雄蟲的視線看向墻角輕松蠶食獵物的蜘蛛,目光不變,狀似閑談地開口:“閣下喜歡蜘蛛嗎?”
“還好。”路卿淡淡道。
“我挺喜歡的。”伊薩克斯微微一笑:“眾所周知雌蜘蛛體型大,攻擊力強,可能是因為獨居性的特征,他們應變突發情況的能力更加靈活。我們軍部將蜘蛛稱作極限單兵,經常會安排較為困難的任務給他們,事實上雌性蜘蛛都能做得很好,這點想必閣下也深有體會。”
路卿沒有說話。
“聽說這次闖入會場解決了問題的是您的親蟲?”
伊薩克斯又緩緩問道:“而這些親蟲還是您事先通知好來支援的?”
“您怎么想到這次比賽會出現事故?畢竟帝國的軍隊駐守,還有護衛的教官。”
“所以,我很好奇。”伊薩克斯俯下身對上路卿的雙目,試圖從病蟲平靜的眼里看出些什么。
但黑眸一如既往的沒有波瀾起伏,他一無所獲。
護士裝做什么也沒聽見的樣子來到床的另一側,為醒來的路卿做身體檢測。
路卿恰好開口:“只是膽小。”
伊薩克斯挑眉:“膽小?”
“我懼怕死亡,所以萬事都會留后路,僅此而已。”
伊薩克斯心道,不要命的傳輸蟲素,硬生生把自己逼到蟲素竭盡而死,還說懼怕死亡,真是……
“您的親蟲都是極為優秀的高等級雌蟲。”伊薩克斯選擇轉移話題:“我很意外,野路子的雌蟲能對敵異形蟲,甚至獲得勝利。”
“這次事件的主謀,可是一個超乎想象的蟲呢。”
路卿抬起眼,似乎對這主謀產生了幾分興趣,伊薩克斯卻沒有多談,隨意地問起了路卿的族蟲:
“聽說你的親蟲是來自一個偏遠的村莊?”
“嗯。”
“主星的村莊,可不多見啊。”
路卿:“中心城區的房價太高了。”
“……真是淳樸的理由呢。”
伊薩克斯的手掌按著床沿,隨意拉來邊上的一張椅子坐下。
護士做完檢測,正收好檢測儀器,對床上的雄蟲溫柔地說:“您的身體還很虛弱,接下來三天都要吃清淡好入口的糊狀食物,身體每天晚上八點會有專門的蟲為您檢查,晚上十點前要好好睡覺哦。”
“好的,謝謝您。”
路卿回復后,護士離開,伊薩克斯繼續說:“您的親蟲有沒有興趣加入軍隊,響應政府號召?根據功勛,帝國會分配工資和住宿的地方。”
“不用,謝謝您。”
“……”伊薩克斯道:“您的親蟲可都是黑戶,沒有在星際上登名注冊,也沒有參加全帝國統一的強制征兵。”
路卿這才眼神變得專注起來:“您是說,我的親蟲違法了?”
伊薩克斯聳了聳肩:“算是吧。”
“但是,有一條您知道嗎?”
伊薩克斯側耳傾聽:“請講。”
“帝國的功勛獎勵有一條是,可以為任何雌蟲免除征兵,享有終身置外權。”
“我的雌父。”
路卿頓了頓,暗色的眸光溫柔了一度:“他拿自己全部的功勛去兌換了給予族蟲自由的權利。”
*
伊薩克斯離開之前,對路卿彎腰行禮,語氣真誠欣慰:“您和您的雌父一樣。”
路卿似乎不意外伊薩克斯語氣中的熟稔,回道:“您也如幼時聽聞的那般守職。”
“守職……或許吧,但老子也不想做這中將了。”伊薩克斯嘟囔著,轉而拿起掛在衣架上的軍帽戴上頭,壓了壓帽沿,對路卿再次行了軍禮。
臨近門前,他說:“艾勒特在隔壁樓是騙您的,其實他在您的樓上的403號房。”
“祝您早日康復。”
腳步聲逐漸走遠,路卿看向豆子眼轉動、難掩緊張與心虛的書書,輕聲問:“隔壁樓?”
書書大聲道:“我……我忘記告訴你了!”
路卿捏捏被頭的小角,漫不經心地重復:“嗯,忘記了。”
書書緊張地開口:“路路子我我我沒想騙你,就是怕你著急忙慌的!想等你身體好點再和你說他在樓上的403。”
書書嗚哇一聲撲上去,眼淚汪汪:“嗚嗚嗚路路子,別生氣,下次我事無巨細地和你說嗚嗚嗚嗚。”
路卿無奈地笑了,拍了拍書頭:“別口吃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書書的心里愧疚得無以言對,正好抱著宿主抒發一下自己的感動,下一秒一聲巨響,門后又跑出個冒冒然的新蟲。
“路卿!!”
雄蟲嗷嗚一聲撲上床頭路卿的懷里,端著和書書一模一樣的泫然欲泣,濕潤瞬間盈滿眼眶:“我的路啊,你終于醒了!!”
“感覺身體怎么樣啊?”
書書沒注意,被大腦門猛地一沖,撞到路卿的右臂彎里,四腳朝向天,等回過神來,他揉著發痛的頭坐起身,怒氣沖沖地道:“注意一點行不行啊!沒看見有個可愛幼小又無助的書在這里啊!”
偏偏雄蟲還看不到聽不見,只是抓了抓發癢的頭,擔心地望著路卿。
“小宇。”路卿像拍書書一樣,撫了撫安飛宇的后背:“我沒事,挺好的。”
“那有沒有頭疼,身體軟,渾身無力,腰酸背痛的感覺?”安飛宇揚起頭,認真地問。
路卿眼底掠過幾分意外之色,安飛宇說的與他目前的狀態差了八九不離十。
“是有點。”路卿點頭。
安飛宇長舒一口氣,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臉上掛著沉痛:“果然,我懂。一夜運.動蟲素榨干得很快,第二天就是容易渾身無力,更何況是那位少將,這點我有經驗,深有體會。”
“?”
路卿沉默片刻,總覺得安飛宇誤會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安飛宇繼續說:“遇到這種情況,哥你聽我說,還是得吃點補品,不能一味地遵循醫院里的規矩,吃那些淡得不行的食物,你得補氣血。”
“如果你害羞不愿意買,我可以幫你帶一些壯.雄的東西,回去你就按照你口味煲成熱湯喝,喝完了保證能堅持好久——”
“不用,你自己吃就好。”
路卿面無表情地將趴在他身上的雄蟲輕輕推開,整理著凌亂的衣領:“我是蟲素耗盡,不是精.盡.蟲亡,也不是起不來。”
雄蟲一屁股坐上椅子,淚汪汪地說:“哥,這倆有啥區別嘛。做那個不就是很耗蟲素……”
“……”
“看來哥不太想討論這個啊哈哈。”
空氣凝固了半晌,安飛宇在無言中識相地選擇了轉變話題:“哥,你是明知道危險還去參加的比賽嗎?”
“利爾弗說,直播里的你帶的東西太齊全了,不像是應對一場考試,而是心里知道會發生意外,刻意帶上的防護措施。”
“無論是食材還是道具,都是主辦方沒有嚴令禁止的,又可以起到一定幫助的東西,太過于巧合了。”
“不完全是。”路卿抬手握起床頭擺放的水杯,玻璃杯里盛滿護士剛剛倒滿的熱水。
他注視著清澈見底的水面,雙手握著杯的外壁,就著氤氳的霧吹去表面的熱氣,輕啄了一口水后道:“有點預感,反正多做準備總是不錯的。”
安飛宇深沉點頭:“利爾弗也經常這么說。”
路卿放下水杯,眸里盛滿了笑意:“有什么不懂可以問你的雌君。”
“哼哼,我會天天問,煩死他。”
安飛宇抬著下巴,微微揚起唇角,眼里的幸福感滿得都要溢出來。
路卿明明側著臉微笑,盯著雄蟲的黑眸里卻隱隱藏著幾分說不清的落寞。
他鴉羽似的長睫微微顫動,很快收去了多余的神色,笑了笑:“能多聊聊天,也好,增進感情。”
“說不定心里嫌我煩呢。”
安飛宇笑嘻嘻地,過了一會兒突然正色道:““不過,哥。你都不知道,這次四校聯考的事故發生以后,直播間都炸了。”
路卿從喉嚨處發出一聲輕哼:“嗯?”
安飛宇立刻解釋:“你的粉絲根據你軍校生的身份,通過各種手段,竟然把你的身份信息全都挖出來了,現在都成熱搜詞條了。”
安飛宇詳細地解說了比賽時的外界有多么混亂,直播間里的粉絲是多么瘋狂。
自那個倒霉的雄蟲主播放出直播視頻以后,一個在軍校讀書的粉絲來到機械學院打探情報,得知一個名叫路卿的雄蟲參加了四校聯賽,與直播間主播最為相似。
他們瘋狂挖掘路卿的信息,甚至挖到了路卿體檢時檢測出的F級蟲素。
所幸粉絲們都不在意這一點,像是挖寶一樣繼續搜索,竟發現路卿曾在貴族的宴會上出席過。
這還是一個新來的貴族粉絲爆出來的巨料。
據新來的粉絲所說,他看到路卿的臉出現在視頻中都驚呆了。
在他印象里,路卿是典型的貴族,優雅而疏離的態度,極其出色的外貌,一舉一動都牽動蟲心。
他從沒有聽說過他的名字,直到洛克家族的訂婚宴上聽老洛克介紹,才知道洛克家還有個如此優秀的雄子。
貴族蟲的發言如一顆石子掉入水中,激起了粉絲們討論的熱潮。
路卿獨來獨往,少與外蟲交流,再加上他上傳星網的報名信息沒有加上“洛克之姓”,相反,路卿就叫路卿,姓“路”。
結合老洛克的前雌君路迎上將的名字,網友們腦補出一場“雌父死后,雄父迎娶新雌蟲,冷落前雌君的舊雄子,孤苦伶仃小雄蟲雄不疼雌不愛,連名字都不配擁有,只能做個沒有姓名沒有身份的小蟲崽,承受著冷暴力獨自一蟲活到現在”的悲慘故事。
至此,星網上多出了不少討伐老洛克的言論。
譬如,為什么給雄蟲冠上雌父的姓氏。
譬如,為什么一直沒公開路卿是洛克家小雄子的身份。
譬如,為什么一個貴族雄蟲要靠直播賣笑和做飯來賺取星幣,難不成洛克家族落沒了,連一只雄蟲都養不下去?
“昨晚你那終端一直在響,死老頭一直在對你進行通訊申請,被我關機了,怕影響你休息。”
安飛宇努了努嘴,神情微妙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雄父,哪家雄子不是被用心呵護的啊?在這個雌蟲遍地跑的星際時代,雄蟲少得可憐,每一只都恨不得供起來,哪有這樣的呀。”
安飛宇說的不全對,至少低等級的雄蟲是不受重視的,否則也不會有那么多賣笑的雄蟲主播。
但路卿不反駁,只是說:“沒有對錯之分,只是他不喜歡我而已。”至少吃穿住方面,老洛克沒有虧待過他。
兩只雄蟲稍稍聊了一會兒,安飛宇看看時間不早了,于是道別:“哥,你多休息,有問題給我發通訊!”
“好。”
之后,又有幾個蟲陸陸續續地過來探望。
他們像是約定好的,三三兩兩地進來。
都是他熟悉的族蟲。
“村長和皮皮被帶去問話了,還有很多其他的族蟲也去了。”
雌蟲站在床邊,黝黑的臉上眼睛明亮清澈,嘴角掛著憨憨的笑:“軍部給我們不少的獎勵,有吃的喝的,還有那個叫星幣的東西。”
“這輩子沒見過那么多星幣,感覺還挺新奇的呢。”
“你看。”雌蟲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一只黑色的扁平機器,咧著嘴說:“伊薩克斯中將還給我們每個蟲配置了這個叫終端的機器,很好用,他說從今以后,我們能隨時來中心城區玩。”
路卿笑著:“挺好的。”
“是啊,這輩子沒來過中心城區,好多漂亮的東西,都有點看花眼了。”另一個族蟲興沖沖地說。
見到自己的親蟲那么高興,路卿的眉目也舒展開來,眸底的愁緒一點點散去。伊薩克斯到底還是刀子嘴豆腐心,談話間咄咄逼蟲,私底下卻已經對雌父的親族給予了巨大的便利。
只是,支援的任務包括了風險與機遇,他一直很擔心自己的決定正不正確。
伊薩克斯說的沒錯,族蟲因為雌父的原因成了無須強制參軍的黑戶,帝國是不會允許這樣的一群蟲進入城區的。
如今他們的支援起到一定的作用,功“過”相抵,有了身份的同時,也不用參軍。
目前沒有聽說族蟲受傷的消息,說明他提及的防護用具確實有了作用,這樣就夠了。
與族蟲道別后,醫生再次檢查了他的身體,得到的結果是還需修養一個月的時間。
九點整時,病房又恢復了寂靜。
路卿開啟終端的電源,回復了朋友及親蟲們慰問的消息,進入直播間的后臺,發布了一條已經安然無事的通告后,才施施然地點開老洛克給他發的通訊消息。
老洛克的消息很簡短,都是幾個字幾個字一蹦。
他命令路卿立刻開一個直播,來解釋網絡上的那些流言,完全沒有想到雄蟲有拒絕他的可能。
直到昨晚的七點鐘左右,他開始氣急敗壞地發消息,說自己生養雄蟲多年,雄蟲不知恩圖報也就算了,還見死不救,把終端關了,拒絕接聽自己的通訊。
老洛克性子很急,因此說了一堆不好聽的話。
第二天,久久得不到回復的他見路卿真不準備為自己聲辯,語氣從最開始的“指責、催促”,到后來的“溫聲軟語、打親情牌”。
中午更是發了一長段的話,從路卿的軟肋出手,說自己是多么愛著他。
取名叫路卿,而不是洛克的家姓,是因為他雌父的要求。
他愛著路迎和路卿,所以尊重了雌蟲的意見,給他取名叫路卿,希望他能和大眾說明這一點。
至于默默無聞?噢,把全部都是因為小雄蟲體弱多病,他不愿意讓小雄蟲在外受傷,這也是愛。
老洛克不愧是演說家,從里因到外因,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訴說了自己的無可奈何以及深深愛意。
若是當初年少的自己,或許真的會被他說動,畢竟路卿曾真的渴望過雄父的嘉獎和喜愛。
然而,七年的時間他看透了老洛克皮囊下掩藏的惡意與私心,路卿關閉了終端,已讀不回就是他最后的答案。
清醒了沒多久,雄蟲又開始困了。
他合上雙目,側身收起腿,抱著腹前的被子,呼吸逐漸平緩。
不知不覺已然深夜。
孤傲的寒鴉扯著嗓子嘶聲力竭地喊,剛扇動起長翅飛上亮著微光的窗臺,數道纖細的蛛絲勒住了皮肉,猛地一拽。
寒鴉急促地尖叫了幾聲,在蛛絲松開的那一刻,立馬扇動翅膀,從墜落中翻轉過身體,著急忙慌地飛向遠處的高空。
吊在窗臺上的蟲眉峰凌厲,紅眸似血般濃稠。
他單手拽著蛛絲,一腿屈膝,單腳抵著墻面,見寒鴉真的飛遠,他松開蛛絲,如飛燕一般無聲地踩上白色的窗臺。
玻璃窗被藍色的窗簾密不透風地遮擋。
雌蟲看不到里面的場景,略一思量,用手中的絲深入窗縫,拉下里側關窗的把手。
窗戶“吱吱呀呀”地打開,一陣涼意順著皎潔的月色悄悄跳進了房間。
雌蟲迅速關上了送來寒意的窗戶,無聲無息地走到熟睡的雄蟲身邊,垂頭看著。
雄蟲的呼吸綿長,慘白的臉有了幾分氣色,眼臉下暈染出柔和的淡粉。
艾勒特保持著這個動作,凝視了許久,久到他也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
直到一絲微亮從天際拉開一道昏白交界的長線,
天色愈發明亮,窗戶也灑下清晨的第一道曙光,落在雌蟲的后背,延伸出一道漆黑的倒影。
艾勒特的視線黏著在雄蟲的臉上,貪.婪地凝視著雄蟲的每一寸皮膚。
時鐘滴答滴答得作響,他知道醫生很快就要來了,但滾.燙的情感令他不愿意離開。
“一次,兩次。”
雌蟲深深望著雄蟲,低聲說著:“您救了我無數次,我要怎么才能償還?”
“就算一輩子厭惡也好……”
艾勒特彎下腰,前額虛浮地落在雄蟲的肩頭,輕聲呢喃:“您說的糾纏不休,是我的求之不得。”
話落,艾勒特抬起眼,擔心地注視著近在咫尺的面容。
他想,好白。
比以前更加虛弱的臉。
艾勒特的指尖輕觸著雄蟲溫熱的皮膚,擰著眉想,都是他不夠強大,所以被控制著對雄蟲露出丑陋的前肢,甚至準備動手傷他。
最后,就連自毀都連累了雄蟲為他承擔后果。
“您要快點好起來。”艾勒特說。
“您救下我,將我從黑暗中拉出來,應該一直健健康康的活著。”
“我不要您的蟲素,不要您的慷慨。”艾勒特拂去雄蟲眼角的發絲,“您已經為我做出了很多了,接下來就隨我自生自滅吧。”
“你既然知道,還想著去死嗎?”路卿睜開眼睛,不知何時抓住了艾勒特的手腕,眸底又黑又沉,聲音帶著一絲狠意。
第94章
“你既然知道, 還想著去死嗎?”
路卿不知何時抓住了雌蟲的手腕,力道極大,五指深陷進肉里, 黑沉沉的目光透著艾勒特從未見過的狠意,語氣沙啞而冰冷, 似乎憤怒到極點,指尖都發著顫。
艾勒特一驚:“您何時……”
路卿說:“在你進窗的時候。”
艾勒特啞聲許久,慌亂的心跳逐漸大聲起來。
他原本只想看一看就走,沒想到一看便癡了,一直呆到了早上。
若不是他臨走前碎碎念的幾句話,路卿大概會一直裝作自己睡著的樣子,等著他離開。
肯定很煩, 被一只蟲盯了一晚, 像個變態一樣……
艾勒特腦海里已經腦補出雄蟲被吵醒后,一邊閉著眼,一邊在默念著“快點走”的心聲, 表情既尷尬又慌張。
他訥訥道:“對不起……”
路卿沉聲道:“不要說對不起。”
艾勒特忙點頭表示知道以后, 路卿的視線直直地對上雌蟲眼里的無措, 認真道:“你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嗎?”
艾勒特垂下頭, 低聲道:“我不應該大半夜地闖入您休息的地方, 盯著您看,給您造成了困擾,打擾到了您休息……”
“不是這個。”路卿說:“聯賽。”
“我……我不應該離開您的身邊去尋找支援,不應該因自以為是而放松警惕,害得您被我傷害, 不應該讓您害怕和擔心。”艾勒特立即一個個的細數。
路卿卻凝視著雌蟲的眼睛,緩緩說:“我要聽的不是這些。”
艾勒特抿著唇細想, 又列舉出幾條失誤,路卿還是搖頭:“不是,我不在乎這些,你也沒有錯。”
艾勒特垂下眼,苦思冥想自己還有什么沒做對的地方,路卿又道:“如果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呢?”
艾勒特眸光一凝,認真道:“我會保護您,不會再讓您受到一點傷害。”
“還有呢?”
艾勒特垂下頭正回顧自己所做的一切,路卿卻沒等他回答,反問道:“你還會像前幾天那樣傷害自己是嗎?”
艾勒特渾身一震,驚愕地抬起眼,可下一秒他迅速地壓下了眼,盯著慘白的床單,聲音沙啞:“那次情況太緊急了,所以就用了非常規的手段,我沒有想博取您同情的意思,真的沒有,我只是……我只是……”
“我知道這是真的,咳。”
路卿說的話太多,吃痛地咳了兩聲,當對上雌蟲擔心的視線,他摁了摁太陽穴,耷拉著眼,疲憊不堪地回應道:“但我并不想讓你用這種非常規的手段去阻止自己。”
“你刺入的位置,幾乎離心臟不遠,本體對本體的傷害又不敏感,在你還處于渴求蟲素的階段下留下那么深的傷口,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結果,會是什么?”
艾勒特想,他想過。
是死亡。
但那時他只想著讓路卿能活下去,不要被他傷害,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讓他失去意識,也就是死。
不過,雄蟲似乎想聽的并不是這個答案。
“對不……”
“嗯?”
艾勒特吞下欲要說出去的“起”字,無言地回望他。
“艾勒特,你知道嗎?”
路卿前傾著身體,輕輕地說:“你的死亡只會讓我痛苦,不會使我開心和解脫。”
“真實,虛假,真死,假死,對我都不重要。”
“即便是你的呼吸停止了,我也一樣會救。”
路卿的手指順著手腕握上了雌蟲的指尖,一下子纏住,相扣著放在唇邊。
“你說要保護我,那死了,還能繼續保護我嗎?”
“你又要留我獨自一個了嗎?”
路卿的眼睫很長,像把濃密的蒲扇。
當雌蟲的手背貼著他的唇,半垂下的眼簾勾著卷而曲的長睫,掃下一片深色的、顫栗的陰影,就如同會說話一般,瞬間擊中了艾勒特心里最軟的地方。
艾勒特的手指禁不住蜷縮了一下,撓到了路卿覆著青澀脈絡的皮肉,路卿卻將手握得更緊了一些,眼神像不依不饒的孩子。
艾勒特心口酸軟得一塌糊涂,柔聲道:“不會了。”
他再也不會留他獨自一蟲面對黑暗,他會變得更加強大,不再受那些東西控制。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直活著,一直相伴在雄蟲的身邊,直到死去的那刻。
路卿移開眼:“我信你了。”
“那天你說的愛我,今天你說的承諾我都信了。”
“不能再背叛我,離開我。”
艾勒特點頭,緊緊握著雄蟲的手。
話是那么說,路卿望著窗外的初陽還是久久無言,似乎在沉思著什么。
后來,他說:“那,如果在你的頸脖處套上我的電圈,你愿意嗎?”
說到底,他還是不信。
他不信雌蟲會一成不變,他不信雌蟲會乖乖地不去送死。
電圈,當雌蟲變心了,他能控制;當雌蟲想著自殺的時候,他能阻止。
沒有比電圈更完美的鎖鏈。
他最后還是走上了和其他雄蟲一樣的路,用電圈去控制,駕馭自己的雌蟲。
路卿轉過頭,深深地望著雌蟲的眼睛。
但他見到的不是抵觸,而是艾勒特怔愣之后眼底化不開的心疼。
路卿怔然地看著他,喃喃問道:“你不難過嗎?”
不生氣,不反感,不擔心嗎?
為什么,是心疼。
讓他,有一瞬間心軟了,想改變主意了。
“我愿意的,閣下。”
艾勒特垂下頭,用臉側輕輕地蹭著路卿的手背:“我愿意被您控制。”
電圈,也意味著雄蟲會娶自己。
哪怕不是雌君。
一直以來的愿望實現了,他欣喜都來不及,怎么會難過。
而且要不是他被控制后說的話如此冷酷無情,深深傷到了路卿,那么溫柔的蟲也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路卿摸了摸蹭著他的側臉:“好。等我出院后,我們再去挑個電圈。”
他遏止了自己反悔的想法,俯身下去,在雌蟲的唇上落下蜻蜓點水的一吻。
柔軟的觸感帶著絲絲茶香一觸即離,艾勒特眨了眨眼,還處于茫然的狀態,沒有回過神。
“再去把戒指挑了?”
“您,真的要娶我了嗎?”即便想到了,艾勒特還是覺得不太真實。
他渴求的東西,現在唾手可得,真的不是一場夢嗎?
路卿頓了一下,看著雌蟲恍恍然的表情,有些無奈又好笑:“娶,我的雌君,只希望你別后悔就好。”
“這次,可沒有回頭藥能吃了。”
路卿說的是真話。
聯賽以后,他就想通了。
與其放手,不如一開始就牢牢抓在手心。
他擁有的東西本來就不多,為什么不再多抓住一個呢?
艾勒特聽見“雌君”兩個字,轟得一聲,耳邊突然傳來什么炸開的聲音,之后便是沉悶綿長的雜音一直在腦海中回旋。
他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帶有銳角的眼睛微微睜圓了,似乎還沒接受現實。
路卿卻是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緊鎖的眉心也稍稍舒展開,如雨后初霽般柔和。
“怎么了嗎?那么驚訝,你不想做我的雌君嗎。”
艾勒特搖了搖頭:“想的。”
路卿還想多說兩句,卻見雌蟲的眼眶邊染了一圈淡淡的紅色,他又是一陣恍惚,仿佛回到那天,艾勒特流著血淚對他露出的那一笑,心臟一陣刺痛密密麻麻地壓上來。
“哭什么。”路卿啞著聲,用拇指撫去雌蟲眼角的濕意。
誰能想到一只軍雌,幾次三番地在他面前哭。
過去的十幾年里他都沒見過艾勒特掉淚,這一年卻見到了兩次。
“沒有哭,就是高興。”
艾勒特的眼睫發著顫,嘴唇干裂地說:“您說玉佩是給雌君的,從我身上收回了玉佩,我以為我再也沒有機會做您的雌君了。”
“我做了那么多錯事,不分場合地爭風吃醋,惹您不高興,明明您不喜歡還糾纏著您,甚至還想……強迫,我……”
艾勒特的臉色漲紅,說到最后一句已經聲若蚊蚋。
他甚至開始后悔提起這段。
平白無故勾起路卿不快的記憶,若是一個不好,雄蟲改變主意了怎么辦。
想著,艾勒特的心思一亂,連忙補救:“但我不會再那么做了,也不會爭風吃醋了,您放心。就算您娶了……娶了其他雌侍我也,我也會做到雌君應該有的本份,如果您有喜歡的我還能為您找來……”
艾勒特說不下去了。
他緊抿著唇,撐在病床上的手攥緊了白色的床單,深色的面容透著紙一樣的蒼白。
他原本并不想說這些的,難得的剖白因為不會說話,越說越錯,只能補救。
但補救時,每一句卻又像在刀鋒上走路,步步割肉淌血,疼得他心肺都要撕裂開來了。
他想,星網上的雌蟲守則,明明是眾蟲推崇備至的書,怎么會那么令蟲痛苦。
只要一想到,就已經像死過一遍了。
一聲長嘆,一只手捏了過來,眼臉處的溫熱觸感一下子激醒了雌蟲深陷的思緒,他聽到雄蟲的聲音說著:“沒準備找其他蟲。”
艾勒特愣愣地看過去,見路眼底滿是無奈:“從離開洛克家以后,我就決定不會找雌君,當然雌侍也是。”
“愛情對我不是必需品,繁衍和蟲素也不是。”
“我不想有什么其他的雌侍,給我我也不會要的。”
路卿垂下頭,親吻雌蟲的眼角,嘴唇微微彎起:“從哪里學來的?雌君的本分。”
“星網上……”
“不需要這些。”
路卿笑了笑,從頸間掏出一塊軟玉:“還想要那塊玉佩嗎?”
艾勒特抬起臉,潤紅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可以嗎?”
路卿的手繞過后頸,解開了鏈條上的搭扣,握著這塊冰涼的玉,遞到雌蟲的面前。
清癯的手心靜躺著碧綠色的玉石,漂亮得讓蟲心顫。
艾勒特的心境和上次不再一樣,他從雄蟲的手心中握住了玉,玉身上還浸透著溫熱的氣息,想到它剛剛所處的地方,艾勒特覺得握著東西的手都開始發熱,有什么東西快得要蹦出嗓子眼。
“路卿我……”
“篤篤篤”。
敲門聲沖散了旖旎的氣氛。
當病房的門被打開,醫生抱著東西帶著兩個護士進來的時候,腳下猛地一停,震驚地與房間里平白無故多出來的一只蟲大眼瞪小眼。
“您,少將,您怎么從樓上,您這是……”
醫生震驚的目光在雌雄兩蟲之間來來回回,說話都顯得語無倫次了。
孤雄寡雌的呆在一個病房里,到處充斥著雌蟲的蟲素味道,那么曖昧的姿勢,若說沒有點什么,他都不信。
“您,閣下,咳咳,唉,傷勢都還沒痊愈呢,還是要克制一下啊。”
醫生輕咳了兩聲走來,連護士的臉都有些泛紅,表情明顯是誤會了什么,艾勒特立刻站起來把玉收進胸口的衣服里,神情愈發不自然:“……我先走了!”
“閣下,下次再來看您。”
艾勒特轉身就朝著窗戶走,還沒等醫生叫住他,他已經翻身跳出了窗戶。
醫生:“???”
醫生一臉驚恐地跑上窗前:“少將,正門在后面啊!”
“您的傷沒好全呢少將!”
所幸他低頭看下去時,樓下的水泥地面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有。
醫生向樓上的值班醫師發信息,確定了艾勒特回歸了病房,終于松了一口氣,無奈地轉過頭,詢問路卿:“閣下,少將是何時進來的啊?”
他有點想向上方申請,讓醫院的病房重新設定安全護欄和鋼絲網。
光靠十二層的防彈玻璃,對蜘蛛來說是一點用也沒有啊。
“沒來多久。”路卿撒了個無傷大雅的慌,反正監控器里遲早也能看到。
醫生搖搖頭,沒有再多說什么,按部就班地給路卿做了身體檢查,詳細地交代過后就走了.
醫院里的生活就是樸實無華的吃了睡睡了吃。
在醫生和護士眼里,受傷的雄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主打一個殘廢,床除其他情況是萬萬不能下的,自然也不能出去散步。
不過,路卿的病房每天都格外熱鬧,知道內情和地點的蟲時來探望。
奧拉帶了紅彤彤的蘋果籃子,說是阿拉奇買的,讓他送來。
“老大不方便來看望,我就來啦。”奧拉洗了顆大蘋果,坐在邊上削皮,腦袋一晃一晃地搖著,和路卿講了學校里發生的事。
作為同班同學,奧拉格外有話語權,他見證了學校在這段期間發生的所有事件,比外面的更加清楚內幕。
原先,校方的車是要一起跟過去的,他有幸跟車前往,美名其曰觀摩學習。
結果偏偏今年,主辦方沒有設置大屏幕,也沒有告知校方具體的位置。
領頭的老師自然感覺奇怪,向上級匯報了這件事,上級給出的結果是聽從主辦方的安排。
這時就不得不提起那位倒霉同學了。
直播的設備其實是不允許帶進考場的,那位中毒的同學不知道是采取什么手段,運氣極好地躲過了其他工作蟲們的搜查,將直播的東西帶了進來。
如果不是直播間的粉絲們將主播在直播時中毒的事向上面的蟲報告,外界出動的可能性真的很低。
那時有粉絲向直播間上面提出這點,直播公司的領導層都不以為意,說是演繹效果,讓大家不用擔心。
向軍部報告的通訊也是因為不知道具體的地理位置而石沉大海。
后來直播中斷,事件發酵,軍方介入之后,找到主辦方的主要負責蟲那里,發現負責這件事的蟲和帶學生們比賽的蟲不是一個領導。
也就是說,負責比賽的是兩個蟲,外面的那個什么也不知道,就是在外面待命;里面的那個聯系不到,卻是唯幾知道比賽場地的蟲。
每次比賽的主辦方都是由蟲皇選定的貴族安排比賽的地點和時間。
負責這次比賽的是蘭迪。
可笑的是,軍部詢問起比賽的地點和時間時,蘭迪酒池肉林昏昏噩噩,說自己什么也不記得,他是安排下面的蟲去做。
所有和這件事相關的領導蟲都在踢皮球,球被踢來踢去,怎么也沒個結果。
學生們比賽的場地本以為是個很容易就能找到的地方,結果訊號沒有定位,管事的蟲不管事,負責保護學生而陪同前行的帝國軍隊了無音訊,硬生生拖了兩天,都沒有絲毫進展。
有網友驚覺,這么多的蟲,怎么會每個都不知道比賽場地在哪里?一定是有蟲撒謊了。
網友的想法并不是無道理,接下來的幾天,軍方從負責的蟲入手,一把撈出好幾個有問題的蟲。
甚至四個學校接軌這次比賽的高層都形跡可疑,被一起帶走審訊。
一時之間蟲心惶惶,參加這次比賽的很多都是有才學的雄蟲,無論從繁衍上來看,還是從帝國未來的發展來看,失去這群學生,都是不可彌補的巨大損失。
蟲皇一怒之下,所有相關的蟲員都受到了大大小小的處罰,至于比賽,只能根據護送到半路上的蟲的回憶,以分開的地點為起點,探尋周邊可能是考場的地點。
當然,起點的附近都是有名的幾個大森林,不知道具體定位,只能靠飛船和蟲力進行探索和感應,很費時間。
所以路村長和其他雌蟲的支援就顯得至關重要了。
由于他們立刻鎖定了學生們的位置,不僅實施了救援,還把疑似是事件操縱者的雌蟲抓了起來,村長他們立刻遭到了軍部的懷疑。
“老大他也來了,你也知道他的身份嘛,跑得飛快,就留下我一個了。”奧拉慢悠悠地說,就是臉上有幾分怪異之色。
“一開始軍部的雌蟲都不信我們說是你叫來的,以為我們是什么間諜。”
“幸好,過程很驚悚,結局很美滿,有個中將先生幫我們說了話,拿出之前的什么案件出來,說這次事件的企劃蟲曾拿你做過目標,小心謹慎點也不奇怪。”
奧拉切出蘋果塊,端起盛滿小塊蘋果的盆子,放上路卿床前的小矮桌:“師父,吃點蘋果潤潤喉嚨。”
“謝謝,你也多吃點。”路卿接過奧拉遞來的小叉子,插起了一個蘋果給他。
奧拉不客氣地接下了,一口咬上蘋果,發出咯吱咯吱得脆響。
“好吃,不愧是野外培育出來的進口大蘋果,嗚嗚,感動。”奧拉半瞇著眼睛,擠出感動的淚花,表情完全是沉迷于蘋果的清甜脆爽里無法自拔。
一整個活寶。
路卿塞了幾個蘋果給他,奧拉高高興興地收下兩個,轉眼就不要了,連連擺手:“不用啦,兩個蘋果就夠了。”
他嘴里還鼓鼓囊囊塞著蘋果塊,咀嚼著說話的樣子毫無說服力,但推給他的時候卻意外堅持。
路卿也不強求,和奧拉說,謝謝他的照顧,同時也希望奧拉能代替他向阿拉奇表示感謝。
奧拉欣然同意。
可一出門,奧拉就臉色一變,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第95章 奧X奇(副cp)
一出門, 奧拉就臉色一變,整張臉都垮了下來。
他瞥了一眼閃爍不定的終端屏,立刻收回視線, 緊張兮兮地尋找角落里地方走。
專診樓修養的蟲很少,樓道里靜悄悄的, 腳步的一抬一放都會發出清晰的聲音。
奧拉正東張西望地四處看,倏地耳邊一聲巨吼:“奧拉!!”
奧拉手一抖,終端在手心一滑,差點又要握不住,讓它與地面來個親密接觸。
幸好手穩,奧拉胸口起伏了一下,緊緊握著那個終端, 生怕再摔一次。
終端卻噼里啪啦又是一聲巨響, 震得他耳膜生疼:“蟲屎的,不接通訊,你以為躲的了一時, 躲的了一世?”
靠。奧拉盯著大叫的終端, 他怎么摁到接聽鍵了??
救命啊。
奧拉慌死了, 一句話都不敢講, 阿拉奇這兩天打了他多少電話, 幾乎把終端打爆了。
他不敢點開,也不敢關機,生怕激怒他,殊不知他不接聽的行為更令阿拉奇惱怒。
奧拉扶額,苦著一張臉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是一只雄蟲啊。
這那啥那啥的, 也不是,也不是他想要的……
誰知道阿拉奇喝了酒就會懵, 他喝了酒就會飄蟲素啊。
本來只是安慰老大失戀的一次小小聚會,只不過只有他和老大而已。
至于那晚的記憶,呃,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奧拉緊握著拳頭,心里暗暗祈禱著阿拉奇快點罵完,快點結束,他怕得很。
而且樓里很安靜,這一句一句的,太清晰了,甚至能聽到回聲,幸好這一樓還沒蟲,他都不敢想,如果被別的蟲聽見多尷尬。
“奧拉,你不說話,裝縮頭烏龜是不是?”
那邊的聲音冷冷地笑著:“準備一輩子都做個啞巴,閉口不談是嗎。”
老大,不是。
奧拉心里哭嚎,完全是因為老大你太嚇蟲了,真的不敢和你對話啊。
你看,你說要給師父送蘋果,他這不就來送了嗎?
沒有雄蟲比他更狗腿更忠誠了吧。
暴躁的聲音持續了一小段時間就戛然而止了。
奧拉聽著那邊不正常的沉寂,揣揣不安地呆了一會兒,聽到那邊的一聲自語般的詢問:“……你在醫院?”
奧拉:“……”
糟糕!他怎么發現的!!
奧拉猛然轉頭,看到兩個護士保持著嘴巴微張的姿勢看他,注意到他看過來的視線又忙轉回去,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尷尬地匆匆走開。
奧拉:好了,原來如此,有護士講話。
講話就講話吧,老大聽力太好了,都聽進去了。
完蛋了,他!
“路卿那家醫院?你去送蘋果了?你現在在他的病房附近?”
一次三連問,句句扎在他的心口。
奧拉無言以對,都猜對了,八九不離十。
“你不說話以為我就不知道了嗎。”
“回來,別逼我過去抓你。”
奧拉一聽,想起最近看的一本小說標語:他逃他追,他插翅難飛!嬌寵雄主哪里逃。
救命,又尬住了。
“聽見沒有?”
“聽見了……”
奧拉悶悶不樂的聲音自然而然地傳到阿拉奇的耳朵里,他語氣一頓,顯然感到意外:“你還會說話?”
“……”
“老大,能不能看在,我為你們任勞任怨那么多年的份上,放我一馬……”
奧拉口中艱澀,每一個吞咽的動作都格外艱難:“我,我也不想做雄蟲的。”
“老實說,給我個機會,我可以立刻去醫院變.性。”
“蟲神給你我,開了個不太好笑的笑話。”
“都是意外,都是意外。”
阿拉奇簡潔地說:“老地方,過來。”
“我……”
“你這些話老子都聽三百遍了,耳朵都起繭子了你知道嗎?”
奧拉:“……”
“快點過來。”阿拉奇磨著牙,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幾個字。
通訊一結束,奧拉連滾帶爬地離開醫院。
這個地方他是一步都呆不下去。
師父要他帶的話,甚至看望師父的計劃都要先往后擱置一下!
他不想被暴怒的老大抓住,然后一頓狂轟亂揍,送進河道里作蟲尸……
奧拉一想到阿拉奇對雄蟲的那副不屑一顧的表情,還有嗤笑玩味的眼神,渾身一陣寒顫,背上汗如雨下。
太可怕了。
*
等待了將近一個下午兼晚上的阿拉奇突然意識到:奧拉不會再過來了。
打通了電話,以為會和之前有所不同,準備了點小菜一直傻等,準備嚴肅地與他詳談的自己,真是腦袋被門夾了才會做出這種傻事。
阿拉奇一把捏碎了手里的筷子,尷尬漲紅的臉已然化作憤怒躁動的表情。
身上還留有該死雄蟲留下的咬痕,又癢又疼,該死的,他準備吃完了不認嗎?
從來只有他玩弄雄蟲,盯著他們痛哭流涕,沒有蟲敢這樣對他的。
等著,他死定了。
*
奧拉思來想去,還是決定自首,主動面對疾風。
他從來不懷疑阿拉奇的手段,作為一個星盜團的老大,還有能偽裝潛入帝國主星來去自如的能力,他生怕自己被發現的那一刻,就是自己的死期。
自首,說不定看在以往的面子上,給他一個做奴隸的機會?
奧拉到達地點的時候,敲門看見的是一個陌生的蟲。
他正困惑著想詢問,突然想到以阿拉奇的性格根本不會有什么認識的蟲會來找他。
一個星盜,能夠什么蟲來找。
奧拉道歉以后連忙退走,站在漆黑一片的走道間,忽然發覺自己完全走錯了地。
但現在太晚了,他不識路,茫茫然地在周邊亂晃,最后只能在一個公園的長椅上躺下,蜷成一個蝦球,勉強度過一個夜晚。
阿拉奇找到他的時候,奧拉還沒醒。
他的鼻尖通紅,抱著肚子蜷縮起來,發出小小的鼾聲。
看著長椅上酣睡的雄蟲,阿拉奇只覺得好氣又好笑。
寧可睡長凳子也不敢回來找他,赫赫,真是能耐。
話雖如此,阿拉奇還是長嘆一聲,拉了拉臉上的口罩,將長椅上的雄蟲橫抱起來。
奧拉一開始睡得不舒服,手腳冰涼,肚子還有點小疼。等他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睡著了,又落入一個很暖很暖的東西里。
奧拉抱著暖物,心滿意足地蹭了蹭,殊不知被他蹭來蹭去的星盜臉色一僵,耳尖爬上不易察覺的紅暈。
“該死,別亂動,安生睡覺不會嗎?”阿拉奇罵得惡狠狠,聲音卻很小,幾乎像是喃喃自語。
自從來到主城區,和跟班生活了一段時間,阿拉奇的心境也發生了轉變。
原本脾氣很爆,當然現在的脾氣也不怎么好,不過多少還是有些改變的。
在他眼里不值得一提,旅途中平平無奇不怎么關注的瘦小子,阿拉奇偶爾會對他這不怎么健康的身材嗤之以鼻一下。
就是這樣一個蟲崽,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在他心里多少有了點分量。
忙前忙后,腆著臉嘿嘿傻笑,做事還算麻利,沒有星盜的痞氣,除了貪生怕死,可以說是乖的。
阿拉奇那時想,可以培養培養。
心理突然發生重大轉變,好像是奧拉在比賽中落選那天。
瘦小子明明害怕著,還硬要裝作很厲害的樣子,紅著眼對他大吼大叫,一副甘愿赴死,但死前也不想讓你好過的樣子。
阿拉奇很驚訝,原來貪生怕死的蟲也是有血性的。
第一次被一只弱不垃圾的雌蟲一通指責,阿拉奇感覺挺新奇。
訓也訓過了,該接受的指責也罵罵咧咧地接受了,哦,還帶著他去吃了一家很貴的餐廳。
生活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阿拉奇照常給奧拉下任務,但沒有那么多了。
偶爾心情不錯,還會帶著瘦小子部補營養,帶他去訓練。
奧拉也都咬咬牙接受著做下去了。
日復一日,光看著他脖子上的蟲紋,完全沒注意到蟲紋就是個冒牌貨。
和一個雄蟲生活了那么久,最后還做了個七七八八。
想想,阿拉奇都要感慨一遍自己生活的戲劇與精彩。
回到自己的地方,阿拉奇覺得自己的心情平靜很多。
一個晚上的怒火,竟然在第二天看到這蟲的睡容之后,消去大半。
再加上奧拉太能睡,一進入被窩就抱著被子,把頭埋進被子里,一個動作維持幾個小時,有脾氣也被磨到沒脾氣。
心可真大。
這是阿拉奇對奧拉的新評價。
這要是被什么別的雌蟲撿回去,拿到地下黑市賣,他哭都沒地方哭。
這么一想,阿拉奇的臉色一沉,心情又不太舒暢了。
他越想越覺得難以接受,抬起腳本想踹他兩腳,下一瞬卻放下腿,改成用手推了奧拉的肩膀兩下。
“起來。”
奧拉上嘴皮和下嘴皮一碰,囈語兩句,沒睬這一碰,翻過身繼續睡。
“奧拉,起來,快點,別讓我說第三遍。”阿拉奇瞇著眼睛,語氣不善,氣壓低了三成,帶著濃濃的警告意味。
這下奧拉聽見聲音,睜開眼睛,條件反射地彈坐起來,眼神清醒聲音洪亮:“老大!我這就起來。”
可話落,他的眼神又開始迷離,手揉著迷瞪瞪的眼,聲線一下子低迷起來:“嗯?什么?老大?”
“嗯???老大???”
奧拉猝然驚醒,對著那張放大的兇臉驚恐地瞪大了眼睛,連腿帶手地往后爬去,活似碰見了什么洪水猛獸。
阿拉奇臉黑了,心情更加不美麗:“幾個意思?”
“我的臉很嚇蟲?”
“沒有沒有,老大很帥。”奧拉連連搖頭。
“那為什么要躲我?被草.的是我,又不是你,怎么,我還能吃了你不成?”
阿拉奇挑起眉,語氣多少帶點火氣,說話就有些口不擇言的粗俗。
“不是不是,沒有躲老大你。”奧拉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臉被話臊得格外紅。
阿拉奇冷笑:“那你為什么不赴約?老子等了你一個下午兼一個晚上都沒睡覺。你倒好,寧可趴在公園長椅上睡,也不愿意來這一趟。”
“我我我,我迷路了老大。”奧拉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
“哈?”
阿拉奇抬高音量,顯然是不信:“這么點路你還能迷?那你不能給我發通訊?不能打車?”
“終端沒電了,地址記錯了……沒帶現幣。”
奧拉的聲音越來越低,頭都快埋進胸里,阿拉奇這才從怔愣中反應過來:“你……”
奧拉一副接受批評指正的可憐樣,惹得阿拉奇都不忍心說他。
“算了,不說你。”阿拉奇移開眼,轉身離開臥室。看見奧拉回來,火氣一上一下,反而不知道該說什么。
奧拉縮著脖子,正擔心阿拉奇提起那晚的事,雌蟲卻一句話也沒多說,轉身就走。
這反倒讓奧拉心煩意亂的,還多了幾分暗暗的愧疚。
那晚被蟲素控制著,完全不知道是誰主動誰被動,雖然奧拉覺得自己這體格約莫是壓不過阿拉奇的,可難保有什么意外發生。
奧拉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沉重起來,尤其是阿拉奇進來,冷著一張臉,兇巴巴地說:“來吃飯。”
奧拉一看時間,竟已過去了三個小時,哀嘆一句,爬下床走到飯廳的餐桌前。
飯桌上,氛圍十分凝重,至少在奧拉的眼里是這樣的。
阿拉奇本就是面露兇相的臉,即便恢復了過去英俊的容貌,還是給予了奧拉心靈上的壓迫。
好可怕。
奧拉隨意扒拉著米飯,食不知味。
都說暴風雨前的寧靜,他看阿拉奇做了那么多好菜,默不作聲地開始吃飯,一看就沒憋什么好屁,肯定琢磨著一個大陰謀。
“吃菜,傻掉了?”一筷子肉夾上他高高隆起的白米,奧拉抬起頭,見阿拉奇眉眼可見的不耐,不斷地從其他盤子夾菜到他的碗里,很快就推成了一座小山。
“夠了夠了,謝謝老大。”奧拉回過神來,震驚之余,立刻阻止阿拉奇堆砌食物的“暴行”。
阿拉奇皺著眉:“快點吃,都是熱的,再燒一遍浪費電。”
奧拉吃得辛苦。
他不敢拒絕阿拉奇的好意,所以基本是來者不拒,包括那碗味道奇怪的濃白肉湯,他也喝了三碗不止。
阿拉奇滿意了,奧拉撐死了。
夜晚,奧拉渾身燥熱難忍,又一次撲上了雌蟲。
第96章
月色正濃, 零落的樹枝搖晃出細碎的暗影。
一道影子懸掛于窗臺之下,隱隱射出深邃的紅光。
艾勒特被醫生強制閉關了幾天,終于找到空隙溜出來, 卻已經臨近半夜。
他想著病房里悄無聲息的,路卿大概是睡了。
可好不容易確定關系, 就這么走了又很難受,思來想去,他決定看一眼就走。
這次一定看了就走,不會發出聲音,也不會多做停留。
剛想,艾勒特放輕動作,爬上窗沿, 窗戶卻倏地打開。
一瞬間, 路卿抱著書與他四目相對。
艾勒特先是一驚:“您……還沒睡嗎?”
路卿把書擱置在窗內沿上,伸出手:“沒睡,進來吧, 外面涼。”
艾勒特看著那只蜿蜒著青色脈絡的手腕, 手輕輕搭在上面, 快速一躍, 沒有使上多少力氣便跳下來了。
路卿笑了笑, 相纏握住了他的十指,拉到床邊。
“怎么現在才來?”路卿隨口一問,拿起床頭柜的熱水壺俯身倒水。
壺還維持著溫度,“咕嚕嚕”的水聲氤氳出白茫茫的溫熱霧氣,柔和了雄蟲的側臉。
艾勒特隔著徐徐上升的白霧發愣, 全然沒發現杯子已經遞到了他手中。
“喝點熱水。”
艾勒特微微一頓,連忙接過杯子:“謝謝您。”
路卿撐著臉側, 眼簾微垂地看著艾勒特慢慢喝完一整杯,隨后捧著空杯子,拇指頻率不定地摩挲著杯壁,望著杯底發呆。
雌蟲的動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僵硬。路卿的視線不知不覺從杯子滑到了他垂墜的眼簾上,緩緩道:“十二點了。”
“嗯?”
艾勒特略一抬頭,還沒能對這句話做出反應,一只手伸過來取走了他握著的水杯,轉眼胸被輕輕一推,躺上了床。
“閣下?”
艾勒特茫然地問道,回應他的是一條突然蓋上身的厚重被子。
他抓著被沿,有些不知所措,隨后一股茶香順勢攬住他的腰。
艾勒特身體忽然變得僵硬,斜靠在床邊不敢亂動。
柔軟的溫熱埋進他的胸口,胸前傳來微微震動的嘆息聲,是路卿低沉的嗓音:“這么晚了,該睡覺了。”
艾勒特應了一聲“是”,維持了一段時間的僵直動作,這才一頓、一頓地低下頭。
恰好雄蟲的發頂有一圈小小的,毛絨絨的發旋,直直映入他的眸底。
艾勒特看著,心忽然撞擊了一下胸口,手情難自禁地回抱住路卿的后背。
病服不知何時被揭開了扣子,露出V型的開口,大片大片的暗色皮膚不知不覺染上一層薄紅。
雄蟲的臉就正貼他的脖頸下沒多深的地方,呼吸很輕、很緩,帶著點熱度。
艾勒特眷戀這種溫暖,身邊的蟲和被子的柔軟舒適,似乎能將他身上所有的煩惱和疲倦都掃走。
“睡吧。”
路卿撫了撫艾勒特的后背,羽毛似的輕聲細語,仿佛貼在他的耳側,輕輕地撓著。
艾勒特臉上起了些許溫熱的感覺,趕忙閉上眼,不再看路卿,醞釀睡意。
忽然,一股熱意悄無聲息地涌上來。
這熱度不深,卻很磨蟲。
艾勒特的唇線一緊,猛然睜開眼看向下方——只有被子。
他也不好掀開被子去看,靜默了三分鐘,感覺邪.火沒有下去的意思,干脆交疊著腿閉目養神。
最近很奇怪,他時不時會有空虛的感覺,聞到茶香便會難耐得很。
他沒有問醫生,等熬到燥熱的感覺消失后再來找路卿,沒想到又難受了。
“睡不著?”路卿冷不丁地睜開眼,低聲問道。
艾勒特暴露在目光下,渾身都繃緊了,被病服包裹著的大腿滲出濕.熱黏.灼的汗意,仿佛整個蟲都無從遁形:“沒有。”
話落,艾勒特曲身滑進被子里,面朝天花板躺下。
他闔上眼,盡可能忽略掉縈繞在鼻前的茶香氣,裝作自己睡覺的樣子,然而有什么卻順著根部摸上去,緩緩握住了他。
艾勒特猛地一僵,呼吸一窒。
“別動。”
路卿側身過來,傾倒半邊,虛浮地壓著艾勒特的胳膊,細細地親吻他的下巴。
腿不動聲色地壓上來時,路卿已經吻上艾勒特的下唇,舔咬著擠開貝齒,深入口腔。
艾勒特一聲悶哼,親吻時九淺一深的點到即止,硬是推拉出破碎的聲音。
“路卿……好奇怪……”
艾勒特側身蜷起身體,攥緊雄蟲的衣袖,腿直發顫,軟得近乎躺不住。
路卿揉了揉艾勒特的發:“不奇怪,渴求蟲素,正常的。”
艾勒特早就忘了十幾天前,如何與雄蟲交換的蟲素,如今躺倒在床,心思就變得奇怪而紊亂起來。
但路卿就像他剛剛喝下肚的溫水,不急不緩地流過他的四肢百骸,溫柔的動作,讓他對蟲素互換有一種更加鮮明的認知體會,不會感到難以接受。
是舒服的,溫暖的。
不知不覺間,艾勒特繃緊的肌肉變得柔軟起來,完完全全以敞開的姿態面對雄蟲。
對面的是他心心念念的蟲,不是什么外來的蟲,他無需感到擔心。
……
許久之后,路卿重新躺下,手搭在他的腰間,濃郁的蟲素包裹著雌蟲,寸步不離。
艾勒特盯著天花板,眼里出現模糊而恍然的白。
須臾之間,他回過神來,轉身抱回去,在隔著一厘米的地方,用眼認真描摹著雄蟲的五官。
路卿聲音低啞:“看什么?”
“好看。”
艾勒特無意識地傾吐出這句話,等反應過來的那一刻瞬間脹紅了臉,移開眼朝反方向看去。
路卿啞然失笑,半撐起身體,附身捧住了艾勒特的臉,轉到自己的面前。
“你也好看。”
路卿吻了吻雌蟲的鼻尖,手指對著他眉骨的地方一步步向下滑去:“眉毛很好看,眼睛像紅寶石很好看,鼻梁很高,嘴唇很淡,但很軟很好親。”
“嗯,好看。”
艾勒特很想用手蓋住自己的臉,偏偏五指還被雄蟲扣押著不許走。
“嗯,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不用看艾勒特都知道,路卿是笑著說的。
“沒有……”
“那還睡覺嗎?”
艾勒特緊閉著眼點頭:“睡。”
“好,那我們睡覺。”路卿知道雌蟲不好意思,也不鬧他,抱著他闔上眼。
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晨,醫生看著床上睡著的雌蟲,倒吸了一口涼氣。
若說上次只是疑似,現在就是證據確鑿。
“少將……”
路卿對醫生搖了搖頭,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醫生不再說話。
他輕手輕腳地下床,見醫生一臉著急地要上來,又無聲擺手,和他一起出了病房。
“閣下,您現在還不能隨便走動的。”
“沒關系,已經好很多了。”
醫生輕嘆一聲:“那也得好好養著呀,蟲素耗太多,對身體不好的。”
“只是單純的睡覺罷了,而且艾勒特少將……”路卿頓了頓:“從那次完全標記后,好像就格外渴望蟲素。我在他身邊,也能緩和點,加快他痊愈的時間。”
醫生:“嘶,但這樣您的身體呢?”
“還好,最近反而覺得蟲素恢復的速度加快了。”
醫生略一思忖,得出一個最為恰當的理由:“可能是您這次耗盡蟲素,引起了某種防御機制。等您身體好一點,蟲素更加穩定,我們可以進行一次全身檢查。”
“好。”.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要的次數太多,艾勒特睡得很沉,他隱隱聽到有什么響動,眼皮卻像灌了鉛似的萬分沉重,四肢百骸都泛著酸軟,抬不起來。
他感覺到身旁的熱源正在消失,條件反射地伸手抓去,抓到的只有一片虛無。
艾勒特不安地動了動身體,眉頭緊緊皺著,仿佛在歷經什么苦痛,然而有什么東西覆上了他的眉,輕輕撫著,艾勒特的眉眼又舒展開來。
哄哄的雜音在不遠處響起,包含了兩道不同的聲線,艾勒特聽不清,但心跳卻平緩有力地跳動著。
后來,清新的熱源又一次貼上了他,艾勒特環住了那道熱源,蹭了蹭,睡得更加安穩。
路卿被抱著看了一會兒書,偶爾觀賞一下窗外的美景,偶爾盯著艾勒特的睡顏,不知道在想什么。
書書百無聊賴地看電視。
中午,護士應醫師的要求帶來兩份午餐。
艾勒特已經醒了,斂著眉,面無表情地坐在路卿床頭的木椅上。
護士心嘆,不愧是艾勒特少將,時刻保持嚴肅冷靜的態度。殊不知艾勒特的手絞得死緊,不愿看路卿的眼睛,心里尷尬到極點。
一覺起來,看到自己死纏著雄蟲不放,連衣服都被他扯得亂七八糟,胸口都是痕跡,艾勒特只想拿把鏟子把自己埋進泥土,最好是全身上下都埋進去。
“艾勒特?”
艾勒特猛然抬頭:“閣下。”
路卿:“來吃飯了。”
艾勒特聽話地過來,接過那一碗白米,道過謝后,心不在焉地扒拉著飯,眼神飄忽不定地瞥過雄蟲,又匆匆低下。
路卿吃得很慢,每一口的量都很少,身上穿著藍白條紋就像空蕩蕩的架子,纖細的頸脖仿佛一折就斷,一道道紅痕陳列在白到晃眼的胸口更顯得觸目驚心。
艾勒特壓著唇角,默不作聲地數下路卿身上的傷痕,越數越心慌,咀嚼在嘴里的東西多少有些食不知味。
他……怎么能這么……肆無忌憚……
艾勒特痛斥自己,每多數一道,眉都要蹙緊一寸。
他昨夜想了很多,比如早上起來,如何不動聲色地留在病房和路卿多呆一會兒;又比如中午吃飯,如何想方設法地從路卿那里“騙吃騙喝”,做盡親昵的小動作。
他吃盡沒有常識的苦,這次便早早做下攻略,等到合適的時候,再根據指導書上的寫法,勾起一點路卿曾經對他的情感。
但事到如今……不僅高估了自己的膽子,更是從最開始就錯了。
這上面的劃痕,都是他留下的,看起來那么痛。
別說促進感情,不生氣都已經很好了。
他偷偷觀察著路卿的臉色:路卿的薄唇依舊透著青白的弱氣,面色如常地吃飯喝湯,乍一看沒什么問題。
嗯……要一直這么尷尬下去嗎?
艾勒特糾結半晌,退堂鼓打了又打,最終還是沒打退他潛藏的熊心豹子膽,輕瞟了路卿一眼,夾菜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在他的手背上輕輕劃過。
路卿握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看著雌蟲樣裝著若無其事地往他的碗里夾了一片薄薄的肉片:“您吃。”
艾勒特語氣僵硬地說:“多,補充點營養,身體好。”
“好。”
艾勒特松了一口氣,輕按了一下狂跳不已的胸口。
好像沒有排斥,應該是有用的。
路卿夾起那片肉,細細咀嚼片刻,雌蟲又一次“若無其事”地刮過他的手背,將一片綠色的菜放進路卿碗里:“您吃,綠色好。”
路卿欣然接受。
艾勒特大受鼓動,心理上認可了教程書的作用,朝著這個方向愈演愈烈。
幾次下來,路卿再看不懂就是傻子。
路卿放下手中的筷子,看著雌蟲的指尖終于不再做著一次又一次“刮”的動作。
他似乎改變了方向。
視線緊緊盯著自己面前的湯碗。
路卿也不吃了,就這樣饒有興致地盯著艾勒特看,想知道他接下來會怎么做。
須臾之后,艾勒特終于動了。他的手不自然地拿走路卿面前的湯碗,顫顫巍巍地端到自己的面前,唇抿了又抿,幾次三番想要張口,都在臨喝之前閉上了。
艾勒特的眼神就是很奇怪,一直盯著那一處碗口,耳垂還泛著鮮艷欲滴的紅,可端著湯碗就是不喝,也不放下,手指緊緊攥著碗壁,甚至攥出白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路卿卻搞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我……”艾勒特抬起眼,看到路卿注視著他,明顯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地立刻將碗放回了原處,表情活像做錯事被抓了個正行的蟲崽,緊張地解釋道:“我,我拿錯了碗,對不起。”
路卿卻笑了笑,支起胳膊,托著下巴看他:“怎么不喝了?”
艾勒特訕訕地低下頭。
“我還以為,你是想嘗嘗我碗里的湯是什么味道……嗯,原來不是嗎?”路卿拖長音調,頗有種慵懶的戲虐感。
他端起面前的湯碗,輕瞥一眼湯面,似在端詳:“顏色好像,確實容易拿錯。”
艾勒特羞愧難當地點了點頭,全然沒發現雄蟲眼里的通透。
如此顯眼的把戲,他怎么會發現不了呢?
路卿斜睨了艾勒特一眼,輕笑了一聲,把放下來的湯碗又推回去:“想喝就喝吧。”
艾勒特一愣,覺得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太對勁:“這是您的碗……?”
“我知道。”
路卿勾著唇,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但你不是很想喝我的湯嗎?”
路卿在艾勒特的手背上劃過:“也很喜歡給我夾菜。”
艾勒特渾身一僵,心瞬間涼了半截。
在路卿做出了與他完全相同的動作以后,他清楚地知道:路卿完全看穿了他的伎倆,從頭到尾都看得清清楚楚。
路卿肯定覺得他很多事。
“對不起閣下……”
路卿嘆聲道:“怎么又要說對不起?”
艾勒特的面色肉眼可見的低沉,路卿既無奈又好笑,捏住他的鼻尖,強使他抬起頭。
“哪里學來的?”
動作一出,路卿也有些怔住了。
許久沒有做這些親昵的舉動,讓他感到陌生又熟悉。
可能是心緒已經亂了,艾勒特看不出更多的情緒變化,垂眸低聲道:“是星網上的一本書……”
路卿放下手,心思回到了艾勒特說的話上:“什么書?”
艾勒特捏住手指,不安地摩挲了一下,以為路卿是準備對他興師問罪:“我給您找找。”
艾勒特很快從收藏的書單里翻出了這本促進戀情的指南,路卿盯著封面許久,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如何從第三者的角度獲取雄主的喜愛,綠茶篇。”
路卿久久無言,隨后問了一句:“艾勒特,你知道第三者是什么意思嗎?”
艾勒特茫然地搖了搖頭。
路卿又問:“綠茶?”
艾勒特說:“是指您喝的那種茶嗎?我有點印象。”
“……”
路卿也不知道這種書是如何通過審核,成功在星網上上架的。
因為生育率的下降?
空氣再一次沉寂下來,艾勒特不知道自己說錯了哪句話,正回頭檢索,路卿輕笑了一聲,道:“嗯,是,我喜歡喝綠茶。”
他挑起眉:“那我們一起學習一下?”
*
出院的那天,艾勒特在路卿的陪伴下被迫讀完了《綠茶篇》前十的部分,時不時還會進行實事操練。
路卿從中得了趣,有時會順勢演起來,艾勒特也樂意陪著,甚至能對著路卿不磕絆地說出那幾句令他羞恥的茶言茶語,只是有點廢蟲,每來一次就要緩上好久。
和路卿一起回到他的住處,艾勒特看著熟悉又陌生的房子,心中的波瀾難以平復。
自離開洛克家,他一直留在軍部,除了手頭上的工作和任務,唯一的念想就是路卿的直播。
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與他一起生活。
艾勒特無聲觀察著房子的結構,正如他少年時期的記憶一樣,布局溫馨舒適,基本以暖色調為主。
也是,這棟房子的主蟲——路卿的祖父,本身就是一個強大又溫柔的蟲。
艾勒特一直記得他,那位精神矍鑠的老蟲家不僅教授了路卿,也教授了他許多東西,喜歡做飯,喜歡陪他們玩。
只是離世得太早,僅僅留下了一棟房子,便了無牽掛地走了。
路卿傷心了很久,最后還是回歸這個他最難以忘懷的地方。
路卿袖子走進廚房,艾勒特也一齊跟進去,幫忙洗菜。
刷刷刷得水聲洗凈了心靈上的污濁,獲得短暫的平靜和安寧。
這次出院沒有通知任何蟲,他們提前走了,所以目前只有他們兩蟲。
難得的獨處機會,讓艾勒特倍感珍惜,幾乎是寸步不離。
路卿切菜的時候,沒有回頭,就對身后的艾勒特說:“你去沙發休息一會兒吧。”
艾勒特卻上前一步,翻起軍服里的白襯衣袖口,伸出骨節分明的手來:“我也來幫您。”
路卿笑了笑,搖搖頭:“不用了,我怕今晚來不及買新鍋,餓到你就不好了。”
話音一落,艾勒特立刻想到自己那糟糕的廚藝,手尷尬地蜷縮起來。
是啊,他的幫忙非旦起不到任何效果,還會影響路卿做飯的進程。
以前弄壞好幾份食材才能做出一道能下咽的食物,他偏偏教不會學不懂,像是刻在基因里的一樣,唯獨跟著路卿的直播視頻,才堪堪做出一道像樣的菜。
正經的雌君課程他一點也沒學到,舞刀弄槍得倒是不少,這是老洛克對他的評價。
艾勒特訥訥地收回手,路卿卻趁著切入蔥花的時候,轉身快速地在他臉側親了一口,隨后繼續做著手下的準備工作:“快去吧。”
艾勒特腦袋昏昏地走到客廳的沙發旁,摸著臉側留有余溫的印記,久久沒回過神。
那么自然親昵的舉動,讓他有了和雄蟲是愛侶的真實感,而不是虛妄。
幸好,他還有機會留在這里。
幸好,路卿活著,他也活著。
艾勒特覺得心口脹脹的,很暖。
從前的那些苦難,讓他覺得,一切都是值當的。
路卿做了四菜一湯,都是不重口又很下飯的菜式。
他拿出兩份大的碗筷,小的碗筷悄悄放下。
書書的事他還沒準備好說,只能委屈它在角落里,拿著他單獨盛出的小份飯菜,孤伶伶地吃一會兒飯了。
艾勒特沒有說話,單純地吃飯,給路卿夾菜。
只是,他吃得很認真,每一口都會讓蟲覺得,他很珍惜這一頓飯。
路卿多夾了一些肉進艾勒特的碗里:“喜歡就多吃點。”
艾勒特頓了頓,點點頭,繼續吃。
路卿預計這些菜的量,他和艾勒特是吃不完的,但還是多做了點。
誰料路卿停筷子的那一刻,艾勒特還在埋頭苦吃,直到把桌子上的菜肴全都掃蕩一空,這才放下筷子。
路卿問:“好吃嗎?”
艾勒特點頭,眼神認真,語氣也認真:“好吃。”
停頓幾秒,強調道:“特別,好吃。”
沒有蟲不喜歡肯定與夸贊,路卿也一樣,他瞇著眼笑:“還有什么想吃的嗎?我明天給你做。”
艾勒特的眼睛微亮,又暗了下來。
想吃路卿做的飯菜,但又不想讓他辛苦,正猶豫著,路卿卻斂下嘴角的笑意,臉色略沉。
“閣下?”艾勒特注意到了路卿表情上的變化,目光中帶著擔憂之色。
路卿收起微沉的臉,回以一個安撫性的微笑:“我先出去一下。”
艾勒特雖然擔心,但沒有多問,給路卿留下自己的空間。
路卿來到院子,拿出滴滴作響的終端,沒有多等便答應了通訊請求。
剛一接通,老洛克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在另一頭響起:“路卿!你終于接我的通訊了。”
“你知道我等了多久撥了多少的通訊請求給你嗎?外面的蟲都快打爆我的終端機了,他們非要說我虐待你。你倒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逍遙快活呢,連你雄父被其他蟲攻擊都不出現澄清一下……”
路卿直接打斷:“您想說什么?直接進入主題吧。”
老洛克明顯愣了一愣,耳邊的聲線冰冷,完全不像是他家小雄子會說出來的話。
“你是誰?你不是路卿?”
老洛克下意識地否決了對面雄蟲的身份,卻聽終端的另一頭,年輕雄蟲說:“如果您要說的就只有這些,那我們的通話可以到此為止了。”
老洛克一驚:“等等!”
路卿停下正要摁結束通訊的動作。
老洛克不可思議地說:“你真的是路卿,你,你怎么這個語氣和雄父講話。”
路卿沒有說話,良久之后,得不到任何回復的老洛克意識到對面的蟲崽子不再是他曾經那個任蟲揉搓的小雄子了,扶著額,連叫好幾聲宣泄不滿,隨后不開心道:“找你主要是這次謠言,我想找你談談。”
路卿不語,老洛克也沒惱,繼續說:“我知道你對我肯定有不少誤會,比如你的雌父,還有你的名字。但網上的都是以訛傳訛,是謠言、妄加的猜測!是,我知道,我對你是有些苛刻了,但都是為了……”
“談話,哪里,幾點碰頭。”路卿不想聽他說的那些廢話借口,對雄父的耐心,他早已降到谷底。
路卿甚至覺得,自己幼年的那些害怕與唯唯諾諾,都如此多余,沒有比他和盧卡西更明白老洛克的外強中干和薄情寡義。
老洛克大聲叫道:“路卿,和你通話的是你的雄父!生你養你的蟲!”
路卿冷冷道:“抱歉,我只知道生我的是路迎上將,養我的是祖父和路家村的親蟲們。”
老洛克聽完,一口氣堵在胸口,怒斥道:“你說什么?我給你吃給你穿,我給予你基因,我不是生你養你的,誰……”
路卿沒聽完,直接中斷了通訊,全然不顧后面接連不斷地傳信聲音。
他站在外面吹了會兒涼風,揉了揉緊皺的眉心,等呱噪的頭腦稍稍清醒了一些,轉身進屋,收拾飯桌上的餐盤。
然而眼前,寬大的四方桌上卻干干凈凈,光滑的紅木桌反出光澤,甚至能倒映出路卿的臉,吃剩下的餐盤和坐在桌邊的雌蟲都不見了蹤影。
路卿側過頭,他好像聽見廚房傳來水聲和清脆的碰撞聲。
走進一看,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艾勒特聽到動靜,轉過頭來:“閣下,您快去休息,我來洗就好。”
沒想到餐前餐后,這句話的語境完全倒轉。
路卿說不上心情上的變化,緩緩走到艾勒特的背后,輕輕地環住了他的腰。
可能突然來的溫情連艾勒特都一陣恍然,被雙臂環住的感覺太過溫暖,身體是僵硬的,心里卻格外貪戀,聲音都柔和了幾個度:“閣下。”
“快洗完了,我馬上就來陪您。”
艾勒特的思想還停留在路卿孤獨一蟲被老洛克關在家里的時候,語氣帶著他都未察覺到的誘哄。
路卿的下巴擱置在艾勒特的肩上,呼吸似有若無地擦過雌蟲的耳垂,手緊緊攬著他的后腰,疲憊地閉上眼。
硝煙,血腥,戰火。
這些氣味都不重要了。
一想到艾勒特差點死去,真正地、永遠地閉上眼睛,他……
想到這,路卿收緊呼吸,攬著腰的手忍不住攥緊。
他閉著眼,平復了許久的呼吸,才勉強做到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話:“明天就去挑電圈和戒指吧。”
艾勒特一怔,隨后說:“好。”
只要是您送的,都喜歡。
夜晚,路卿看著主臥的大床,久違地陷入了兩難。
該做的都做了,病房里偶爾也會共睡一床。
但畢竟沒有結婚,需要在婚前形式上地分床睡覺嗎?
“閣下,您現在洗澡嗎?”似乎是感到不好意思,艾勒特的聲音壓得很低。
他抱著一套換洗的睡衣,應該是早有準備,衣服包括專門清洗的用具,一應俱全。
早在幾天前,艾勒特就已經向坦奇詢問了有關這方面的細節,購入這套裝備。
坦奇說:“照這樣的發展,等你進了雄主的家,共睡一張床,必然少不了這套家家必備的神器。”
艾勒特聽取了坦奇的意見,在星網上下購了這批神器。
然后……學習了使用方法,現在渾身緊繃地等待雄蟲的發落。
路卿微微一頓,看著艾勒特褪去軍裝,只剩下領口微敞的白色襯衣和軍褲,難得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捂住半張臉,無聲嘆息。
艾勒特卻緊張地盯著他的臉,抱著懷里的東西,等待路卿的回復。
路卿輕瞥了艾勒特一眼,知道這同床共枕是躲不掉了,于是道:“我等會洗,你先去吧。”
艾勒特點頭:“好的。”
看著艾勒特步入浴室的背影,路卿呼出一口氣。
他原以為以艾勒特的性格會想分床睡一段時間,適應一下同一個屋檐下的關系,沒想到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更加大膽一些。
路卿坐在靠近浴室的床一角,斂著眉等待。
不一會兒,水聲停止。
幾分鐘后,門“咔嚓”一聲打開,雌蟲穿著純色的睡衣,冒著剛洗澡的熱氣出來。
艾勒特的臉帶著洗澡時被蒸汽熏出的紅,聲音似乎也被水浸潤過,變得潮濕起來:“我好了閣下。”
“好。”
路卿的耳廓莫名有些發癢,輕咳了一聲,移開眼,抱著衣服,與雌蟲錯身進入浴室。
浴室就是光滑的白瓷磚。
濕熱的蒸汽充斥著空間,揉雜了幾分清新淡雅的沐浴露香味。
路卿一眼就看到洗浴間的布局和艾勒特進來前沒什么區別,應該是雌蟲有意清理了自己留下來的痕跡。
真是……
路卿心嘆,艾勒特過于小心翼翼,他只能從平時的一點一滴去告訴雌蟲,如何放開手腳。
快速地洗完澡,路卿擦著頭發出來。
見艾勒特沒有躺進被窩里,而是坐在床的一邊,安靜地盯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卿走到艾勒特的身旁坐下,雌蟲恰好抬起頭,紅眸浸著一層薄薄的水意:“雄主。”
路卿的手微微一顫,旋即感受到一只手溫柔地握住了他。
那只手顯然也在緊張,發著抖,卻還是緊緊握住了他的手,身體緩緩湊了過來,靠在了他身上。
艾勒特的心臟砰砰直跳,如雷響,大得都能讓身旁的雄蟲聽得一清二楚。
路卿的心臟也禁不住跳了起來。
隨后就是雌蟲逐漸湊近、放大的臉,和一個輕盈的、帶著濕度的吻。
艾勒特很少主動去親吻路卿。
為數不多的幾次,都是不好的回憶,參雜了血腥、死亡與強迫。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占有欲,控制不住自己的嫉妒,痛苦,還有毀滅的情緒。
但這不是理由。
他不能再讓路卿難過,不能再讓他失望了。
他想留給路卿舒服的,而不是痛苦的回憶。就像路卿留給他的回憶一樣,是甜的,帶點酸的,多含一會兒,還能回甘的那種。
艾勒特緊緊閉著眼,眼睫微微發顫,他學著雄蟲曾經親吻他時的樣子,試探性地用舌尖舔了一下路卿的唇縫,得到的不是抗拒后,便大膽地分開雙唇,勾著雄蟲的舌纏吻。
親吻其實本來就不是什么需要鍛煉的東西。
情到深處,即便是胡亂的糾纏,也是甜的。
艾勒特難得主動,路卿也不再動作,看著雌蟲從簡單的唇齒相依,到后面纏著他的舌允吸。
嘖嘖的水.聲纏綿不休,可雌蟲就是不滿足,傾斜著身體,用雙臂勾攬住路卿的后頸,一步一步,將他的半身貼上他胸膛。
帶著硝煙氣味的蟲素飄散出來,艾勒特的眼底猩紅一片,顯然犯了情熱,固執地糾著路卿不放,纏得舌根都在發麻。
漸漸地,一切都朝著不可控的方向走。
路卿感受到氣流中的不同尋常,跳動的蟲素叫囂著興奮因子,激得雌蟲全身滾.燙。
艾勒特眼睛通紅、呼吸灼蟲,有種要把舌頭都吞食下肚的瘋感,多少有點當初訂婚宴后的樣子。
路卿沒有推開他,而是抱住雌蟲的后腦,死死扣住,給予同等的回應。
唇齒間的勾連噬咬逐漸碰撞出一絲微弱的血腥氣味,不該相融的蟲素緊緊貼合,一如熱吻般密不可分。
許久,唇與唇分離,艾勒特抱著路卿的頸脖,眼神晶亮,唇角還黏連著晶瑩,一字一頓地說:“您是我的雄主。”
“不是,別人的,是我的。”
艾勒特眉心蹙得死緊,一副嚴肅到極點的模樣,語氣帶著濃濃的獨占欲。
他并不開心,因為有太多雌蟲窺視他家雄蟲了。再加上路卿不喜歡他因為吃醋妒忌而和其他雌蟲打架,他只能靠口頭宣示主權。
路卿沒有說話。
從蟲素含量明顯增多時起,路卿就發現艾勒特的態度發生了改變。
剛開始的艾勒特十分小心緊張,吻的時候像是對待一塊一抿即化的糕點,溫柔地包裹他;后來的艾勒特卻格外大膽,肢體上毫不掩飾自己的欲望和喜歡,瘋狂攝取他的溫度。
現在,雌蟲明顯外露出不開心的情緒,路卿卻覺得雌蟲這幅樣子可愛極了,湊過去用鼻尖輕觸他的鼻尖。
鼻腔里噴灑出灼.熱的氣息裹挾著幾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與另一道氣息交融起來,在空氣中彌漫出一股甜到發膩的香氣。
艾勒特受不了,眼里又漫出一股水膜似的濕氣,下一秒膝蓋抵在路卿的兩腿之間,壓身上前,將雄蟲壓倒在柔軟的床上。
路卿的后腦正好壓在艾勒特的手心里,雖然猝不及防,但有雌蟲的手作緩沖也并不痛。
“雄主。”
艾勒特垂下頭,塌下腰線,一邊用側臉蹭著路卿的頸彎處,一邊低聲喚道:“雄主。”
他像叫不夠似的,務必要把這輩子的“雄主”叫盡,于是不厭其煩地喚著:“雄主。”
“雄主。”
“喜歡……”
艾勒特蹭了一會兒路卿冰涼的皮膚,隨后撐著雄蟲的肩膀,從他的身上緩緩坐起來。
似乎是感到難受,艾勒特的口中發出細微的喘息,不過紅眸依舊帶點未褪完的銳利,上身覆著的肌肉連帶著坍塌的腰線流暢而有力度,充斥著難言的野性。
他半瞇著眼,斷斷續續地說著話:“誰也不能,奪走您。”
“嗯,你的。”
路卿用掌心覆著他胸前抵著的手背,低聲道:“你也不能和其他雄蟲跑掉,知道嗎?”
艾勒特垂下頭,俯身吻住路卿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說:“沒有跑掉……”
“一直都是您的。”
“都是該死的艾文·洛克還有盧卡西·洛克……”
雌蟲小聲嘀咕著,聽得路卿有些哭笑不得。艾文洛克是雄父的全名,艾勒特一直尊稱他是家主,今天卻直接連名帶姓地喊他。
若是放在以前,想都不可能。
“好。”路卿回應了一聲,抓住艾勒特的腰,稍稍用了點力。
艾勒特的瞳孔微微睜大,猛地攥緊路卿的衣服,嘴里溢出一聲飽含痛苦的喘息。
“雄主……”艾勒特嘶啞地叫出聲,眼尾拉出一道深深的紅痕。
路卿卻握住艾勒特的手腕,沒有說話一句話,看著雌蟲仰起長頸,自己把自己撞得哭出了聲。
夜持續了好長。
臨近清晨,艾勒特坐起身,看到滿身的不堪,沉默半晌,又是一遍自我檢討。
蟲素上腦要不得。
他偷偷掃過一眼路卿的臉,見他呼吸平穩,于是悄聲下床,來到隔壁的書房。
聯賽的事鬧得很大,蟲王要求勢必要找出后面的真兇。而作為這起事件的當事蟲之一,艾勒特自然首當其沖。
在比賽期間,艾勒特借此回想起自己被控制過的記憶,還有森林里被叮咬前看到的幾張面孔,聯系聯賽時那詭異的蟲群,種種跡象都指向了洛克家的地下室。
艾勒特固然恨自己,但更恨控制了他做出這些事的老洛克和盧卡西。
即便他沒有證據,他也會偷偷去查證,如果記憶中的那些都屬實,洛克家族中無論是老洛克還是盧卡西,都免不了牢獄之災。
艾勒特摁著額角,看著光腦上的文字神色微凝。關于這次事件的電子報告已經寫得差不多了,雖然還沒進行最后的處理,但毫無疑問,這些內容將會給予洛克家一次重大的打擊。
現在,艾勒特唯一擔心的是路卿。
路卿雖然離開了家族,但外界并不知道,甚至那次訂婚宴讓雄蟲再一次和洛克家捆綁在一起。
艾勒特可以想辦法讓路卿脫離洛克家,但是……路卿愿意嗎?
老洛克再怎么說都是他最后的直系親蟲,盧卡西是他同雄異雌的兄長。
艾勒特怕路卿心軟。
雄蟲一向都是溫柔善良的,否則也不會原諒他,給他重新開始的機會了。
艾勒特關上燈,也不再多想,無論路卿做什么決定,是好是壞,他都會支持他的。
說來說去,現在再怎么想,決定權還是在路卿手上。
艾勒特回到臥房,看到床邊另一側隆起來的一角,心里的焦灼也差不多散干凈了。
他輕手輕腳地爬上床,側過身,就這樣和路卿面對面地闔上眼,等待明天的到來。
*
第二天一早,路卿就起床準備早飯。
艾勒特逐步習慣了路卿的蟲素,所以在路卿起身后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當路卿起鍋蒸起包子時,艾勒特正好洗漱完,幫忙擺盤。
書書迷迷糊糊地起來,看到眼前一幕,暖暖的熱流在身上流淌。
它不自覺地露出一個笑容,笑嘻嘻地飛到路卿身旁撒嬌,討要吃的。
路卿趁著艾勒特不注意,給書書投喂了一個素心的小包子。
兩蟲一書,一切都好像塵埃落定了下來。
“現在走嗎?”路卿放下勺子,忽然問道。
艾勒特正喝著豆漿,聞言一嗆,連咳了好幾聲,路卿遞來一張紙,輕拍著他的后背:“今天不想去也沒關系。”
“去的。”
艾勒特緊握著那張紙,擦去唇角的豆奶。他一直期待著想去,怎么會不愿意呢?
只是太驚訝了,竟然那么早就出發。
兩蟲吃完飯后,穿上外衣便出門了。
數年的時間,這還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觀察路卿住的地方。
艾勒特走出門外,看向林蔭大道,一幢幢獨棟的樓房排列在大道的一側,皆有柵欄或墻壁圍住。
很漂亮,各有特色。
艾勒特正隨著路卿往前走著。
隔壁庭院里一個蹲著馬步,正握著蘋果揮動手臂的老蟲,突然瞪大了眼睛,渾身震顫了一瞬,手中的蘋果“啪”得一聲落在地上,“咕嚕嚕”滾動起來。
艾勒特腳下一頓,因為他眼前的雄蟲停下了腳步。
不僅如此,他還轉身朝老蟲走去。
“薩科爺爺。”路卿撿起那顆蘋果,用手帕擦了擦蘋果上的灰塵,遞到老蟲的手心。
“早上好。”
“嗯……嗯,早上好。”薩科還沒有反應過來,愣愣地應了一聲,隨后呆滯的目光在路卿和艾勒特之間來回轉動。
艾勒特聽是路卿認識的長輩,立刻單手放于胸前,在遠處對著老蟲深深鞠躬。
兩蟲走后,薩科遲鈍的神經終于開始運作。
雌蟲,路卿???
薩科握著那顆蘋果,一臉不可思議。
天天喊著不要結婚的小雄蟲,竟然在大清早,和一個穿著軍裝的雌蟲走在一起!
這是……開竅了 ?
薩科眨了眨眼睛,早操也做不下去了,連忙進屋把這個消息記錄下來。
剛剛沒來得及,等路卿回到家,他可要一點點好好盤問一下!
路卿不知道薩科的心頭所想。
他專心于這次的目標,和艾勒特去珠寶店訂做一對適合他們的戒指,其他的之后再說。
這次選擇的款式,和之前想的一樣,都是銀身的指環。
上面做了特別的圖設,路卿沒有告訴雌蟲,只當是一個驚喜。
坐在店里,拿著介紹的冊子研究了一個上午,艾勒特卻覺得太快了,快得讓他無知無感,仿佛還在剛踏入珠寶店的那一刻。
材質,環身,戒面,通花,一點點把戒指設計出來,他喜歡打磨幸福的感覺。
出店后,他們去了一家有名的情侶餐廳吃飯。
從桌面到菜品,樣樣看得出其中的精心布置,艾勒特卻在吃飯時看到路卿眼底的心事重重。
路上,艾勒特憂心路卿的狀況,耐不住問道:“閣下,身體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如果有什么難受的地方,我們可以改日再出來的。”
話落,路卿倏地一停。
他們下一個目的地是前往每日百貨購買控制用的頸環。
艾勒特的這句話正好不偏不倚地踩中了他最為煩擾的一個點。
“艾勒特,實話實說,你真的想帶上電圈嗎?”
路卿思忖半晌,轉過頭,對著艾勒特沉聲道:“懲罰的時候,會很疼的,比你想象的可能都要疼。”
雖然是為了能阻止雌蟲再一次傷害自己而做下的最后措施,但電圈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他從沒想過把這個東西套在艾勒特的脖頸上,即便大部分的雌蟲為了保證對雄蟲的絕對忠誠,都會在婚后套上這個東西。
說到底也只是滿足自己的私心罷了。
“想。”
艾勒特勾住了路卿的手臂,隨后緊緊握住了那只冰涼的手:“想的。”
他想給路卿心安,也想給自己心安,沒有比頸環更適合的了。
路卿抿了抿唇,他不是優柔寡斷的性格,但這件事上,他遲疑了許久。
現在得到艾勒特的回復,他說不上心情上的如何,只能回握住雌蟲,朝著百貨走去。
生活遠比電視劇還要戲劇性。
一入百貨的大門,一個中年雄蟲一臉怔然地攔在路卿的面前。
“路卿,你怎么會和艾勒特在一起?”
老洛克的嘴唇微顫,看著路卿與艾勒特舉止親密的模樣,似是驚到說不出話,指著艾勒特,指尖顫顫巍巍:“你們……在一起了?”
第97章
路卿的神情沒有變化, 似乎并不意外看到自己的雄父,艾勒特的指尖卻微微蜷縮了一下,無意識地刮到了路卿的手背, 臉色冷下幾分。
老洛克無知無覺,晃了晃頭, 眼神恍惚地喃喃道:“你們,怎么會……?”他未盡的語氣里滿是不可思議。
艾勒特對老洛克的感官前所未有的差,想必沒有蟲會對著欺騙并差使自己多年的蟲有任何好感,心里翻涌著灰暗的情緒。而路卿卻適時地握住了他的手,一點點收緊了五指,帶著一定的安撫意味。
艾勒特微愣片刻,收起眼底的寒意, 乖巧地垂下眼, 堵塞的不快稍稍散去一些。
“先去用品店,還是逛一逛呢?”路卿對老洛克一眼即過,似乎只是面對一個陌生的、不知所謂的客蟲, 很快將注意力放在艾勒特身上。
艾勒特的眼角柔和下來:“都聽您的。”
“等, 等一下!”眼看兩蟲相談著要從他眼底走過, 老洛克也顧不上驚訝, 連忙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路卿也不惱, 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身前的中年雄蟲,耐心地問:“您有什么事嗎?”
老洛克先是在這疏離的語氣中一愣,下一刻眼角習慣性地微挑,看起來不太滿意。
但他沒有忘記這幾天鬧出的不愉快,貿然指出多半會引起逆反心理, 他還有求于他家的小雄子,壞了事可就得不償失了。
想到這, 老洛克眉眼又立刻掛上虛情假意的笑容,尖酸刻薄的嘴難得吐出溫和的話語:“沒什么大事,就是看見你們了,想說說話,都好久沒見了。”
“您是……?”
路卿微微側頭,眼里溢出一抹茫然之色,老洛克這才想起,這幾天他為了躲避媒體,每天都做好偽裝。帽子、墨鏡、口罩缺一不可,無視他也就不奇怪了。
老洛克摘下眼鏡拉開口罩,壓低帽檐,謹慎地左右看過后,對著路卿低聲道:“路卿,你說我是誰?”
路卿看了幾眼,搖了搖頭:“可能是好久沒見了,我……不好意思我記憶不是很好。”
艾勒特輕笑出聲,連他都能看得出是老洛克,路卿和老洛克共同生活了那么久,又怎么會看不出呢?
老洛克憋紅了臉,嘴唇發顫,明顯是看懂路卿在裝傻,偏偏拿他說過的“好久沒見”來做借口,讓他不由得想起,路卿一年前脫離家族后他們除了那次婚宴,確實不曾見過面。
這是……在點他呢?
老洛克抿著唇,定定地看著路卿。
眼前的雄蟲眼睛黑潤潤的,裹著一層淡淡的光澤,面目是干凈得體的微笑,看不出藏著什么,但確確實實是一個貴族雄蟲該有的樣子。
說起來他們確實有一年的時間沒好好地面對面聊過天,沒想到膽小懦弱的雄蟲會成長成今天這副模樣。
好,好。
老洛克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各種情緒揉雜成一團,胸口更多是空落落的難受,反而蓋過了生氣。
“路卿,我是你……雄父。”老洛克一字一頓,眼里沉浸著難言的復雜之色,倒是沒有多少憤怒的情緒。
可能是剛剛做好了心理準備,沖動的感情也收斂起來了。
老洛克是有心和路卿進行談判的,自昨晚的不愉快后,他想了一夜,發給路卿的消息沒停,但都石沉大海。
他這才意識到,他不能用之前的態度去對待路卿,因為現在的他們,地位已經徹底逆轉,而需要幫助的,是他,不是路卿。
路卿對老洛克平靜的態度倒是感到些許意外,略一思量,不準備再拖延下去,干脆單刀直入地說:“我們換個地方聊吧。”
之后偏頭歉意地對雌蟲說:“抱歉,我馬上就會來找你的,可以先去逛一逛嗎?”
艾勒特明白有些話并不適合讓他聽到,而且以老洛克的性格,有雌蟲在場,吐露出來的東西只會少不會多,于是點點頭先一步離場,只剩下老洛克和路卿兩蟲站在原地。
“這附近有一家咖啡廳。您覺得在那里談怎么樣?”路卿順其自然地開口,目光所到之處是商場門口的一家小店。
“可以。”老洛克重新調整好自己的偽裝,沒看幾眼便同意了路卿提出的建議,兩蟲一起走進了咖啡廳。
老洛克是一個喜歡碎碎念,標榜自己貴族身份的雄蟲,然而今天卻是一反常態地沉默,雙目盯緊了路卿的一舉一動,不知道在想什么。
路卿與老洛克決裂許久,但不妨礙他保持著蟲族間最基礎的禮節,為對面所謂的雄父倒上一壺熱茶,隨后才是自己。
匆匆走來的服務員看見自己活都被路卿做完了,一時躊躇,扭捏地走過來,詢問兩位客蟲要點什么。
老洛克點了一杯熱咖啡,路卿則是推拒了。
等服務員走后,兩蟲沉默了一段時間。
老洛克思索片刻,忽然想到什么,用追憶的口吻緩緩說道:“我記得以前,你好像很喜歡喝奶制品,很小的時候就能抱著成蟲的杯子,咕嚕咕嚕喝下一大杯,我還以為你會點巧克力牛奶。”
路卿撫上茶杯的外壁:“最近比較想喝茶。”
老洛克聞言倒是有些驚訝:“在我看來這茶水還是偏苦一些的,小時候你不是還被黑烏茶苦到舌根都沒有滋味了么,怎么現在喜歡喝苦茶了。”
路卿微微笑了一下:“長大了,口味就偏苦一點了。”
“真是變了……”
老洛克喃喃著,神情仿佛沉浸在回憶中,路卿卻是沒有多少情感上的變化,淡定地喝了一口水。
原本是想靠過去的溫情回憶緩解聊天那種緊張尷尬的氛圍,同時拉近與小蟲崽關系的老洛克偷瞥了一眼路卿的臉,發現他無動于衷,索性停下了敘舊,認真地看著路卿:“你長大了,雄父都快認不出你了。”
路卿放下水杯,順著話講:“您也是。”
老洛克一噎,輕咳一聲:“那不一樣。”
路卿聞言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老洛克醞釀出的情感很快被沖散得一干二凈,心道委婉的不行,干脆直接點,身體微微前傾,長嘆一聲,低沉的嗓音帶著一絲懇求:“小卿,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多誤會,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在意你,不關心你,還對你很兇?”
見路卿沒有說話,老洛克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知道你的體質很差吧。”
他輕嘆道:“你從小就比尋常雄蟲要體弱一些,有很多的疾病,等級也是超乎常蟲的低,如果你有了解過,你就會知道,F級的雄蟲不是沒有,但幾乎都在未成年的時候就死了。”
“我平時對你是嚴厲一些,但正是因為對你寄予厚望。你與蟲族的社會脫節,沒有辦法獨立在學校里上課,再加上你的性格……過于柔軟,我只能對你嚴格要求,至少成為一個不會被雌蟲欺壓的軟弱雄蟲。”
老洛克捧起咖啡,看著氤氳出來的霧,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么身為洛克家族的貴族雄子,卻沒有被冠以洛克之姓?”
路卿抬起的視線終于有了實質性的感情,老洛克感到滿意,看來路卿還是在意其中的緣由的,于是說:“其實,不是我給你取的名字。”
見路卿眼眸微動,老洛克點頭:“正是你的雌父。”
“你是不是以為我的家族很強大,以為洛克家族是上層貴族,無所不能,甚至能蓋過你的雌父呢?”
老洛克的臉一瞬間變得扭曲起來:“錯!”
“呵呵,你那雌父可比你想象的要厲害多了。”
“身為上將,手握重權,加上一百年前所謂的平等條約,無往不利啊。否則我又怎么會和他成婚呢?不過是權勢威逼下的結果。”
老洛克閉上眼,嘴唇發著顫:“當時我們家族僅僅只是個小家族,可我也有一個喜歡的雌蟲,呵呵,但因為你雌父的施壓,我還是和他結婚了,生下了你。因為你雌父的要求,我連你的名字都不能做選擇,全部被他包攬,我就像一個花瓶,還是被他監視著的花瓶,沒有自己的生活。”
“當初說要把你關在家里的也是他,你的雌父。他的掌控欲很強,不容許任何東西能脫離他規定的圈子里。”
老洛克情真意切地說:“正是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一直以來我都在教你如何變得強勢,你的等級低,我就盡量給你安排低等級的雌蟲與你匹配,最好家世也能與我們相當,甚至低于我們,為了讓你不受欺負。”
路卿的神情似乎若有所思,老洛克留給他一定思考的時間,隨后話音一轉,說起他今日談話的正題:“小卿,你知道的,我的脾氣一向暴躁,說話難免會不好聽,但我一切初衷都是為了你。你離家的時候,我沒有勸阻你留下,因為我知道你向往自由很久了。”
老洛克不知何時摘掉了墨鏡,眼眶微微泛紅,盡顯疲憊與倦意:“路卿,這次網絡上的,都是些烏有的罵名,光憑我是沒辦法扳過這么多網友的,說到底這件事的主角是你,只有你的話網友才會信。”
“我也不是想要你理解我,諒解我以前的所作所為,我只是……感覺太不公平了。你雌父做出來的事,要我來承擔罵名。”話音一落,老洛克抹了抹眼角,竟真的有淚水滴落下來。早期的老洛克是雄蟲中出了名的好看,如今多出20年歲也不見老態,一哭倒是顯得十分可憐。
路卿一直托著茶杯,當下便放了下來,語氣有所軟化:“我知道了,您先擦一擦吧。”
“那你是答應了?”老洛克眼睛放出光,見路卿的表情變得溫和而無奈,心中一喜,以為路卿是答應了他的要求,當即接過了紙巾,擦著眼淚,暗暗得意。
看,他家小雄子還是改不了容易心軟的性格,只要表現得可憐一些,他的態度就變了。
“這才是我的乖蟲崽。”老洛克忍不住笑了起來,略顯刻薄的五官都變得柔和許多,他這輩子對沒有對路卿看順眼過,這次卻是十分滿意,連帶著前幾天的不愉快都消失了。
一放松下來,老洛克就開始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他是一個挑剔的雄蟲,自然看不上這種普通的小咖啡店,嘴一張就想著挑三揀四,殊不知這一眼,余光立刻瞥到店門口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微微一愣,這結實高大的影子不是艾勒特還能是誰?
老洛克臉色一變,回想起今天看到的一幕,心下不由得開始多想。
艾勒特被控制時,對路卿的所作所為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若是他被雌蟲這般羞辱,只會比路卿做得更過分,又怎么會他復合?更何況路卿還因此離家,在他看來已經是斷絕關系的表現了。
為什么,他們會舉止親密地出現在這里?
老洛克心頭一跳,難不成,艾勒特恢復了那段記憶,把事情都告訴了路卿??
但他略一思忖,很快排除了這個可怕的想法,不可能,如果是這樣,路卿不會那么心平氣和地和他講話。
該死,難不成路卿的耳根子真的有那么軟,對這種出爾反爾的雌蟲都能原諒嗎?
老洛克緊蹙著眉,心道不好,他相信盧卡西的能力,但做賊心虛,他一直不想讓艾勒特和路卿接觸過多。
“小卿,雄父想問你一件事。”老洛克思來想去,摩挲了半天杯壁,還是試探性地問道。
路卿面不改色:“您說。”
老洛克面露遲疑:“你和艾勒特……在一起了?”
話音一落,空氣一瞬間沉寂下來。
老洛克目光灼灼地盯著路卿,路卿卻是沒有說話,緩緩握起了茶杯。
耳邊,悠揚的音樂伴隨著說話聲略顯嘈雜,服務員托著餐盤走來,在老洛克的面前放下咖啡,發出一聲叮當的脆響:“您的熱拿鐵好了。”
莫名凝滯的氣流因為這句話而開始流動,路卿握緊杯子,輕笑一聲:“對。”
得到肯定的答案,老洛克的臉肉眼可見變了顏色,盧卡西顯然對艾勒特失去了興趣,可他不甘心,從小到大的培養不就是為了能讓艾勒特能輔佐著大雄子能跨上新的高度嗎?棋走到一半,他沒有盧卡西說放就放的心性。
老洛克一咬牙,幾經糾結,還是以一種盡量不刺激的方式提醒道:“小卿,他和你的兄長有婚約的,你們在一起怕是不太合適。”
本來已經踏出半步的服務員又猛地收回腿,耳朵微動。
路卿說:“他說已經解除婚約了。”
“是這樣沒錯……但一個與你兄長有過婚約的雌蟲突然解除婚約說要和你在一起,你不覺得奇怪嗎?”
老洛克試問道:“你想想,什么情況下,會放下原有的婚約和另外一個雄蟲在一起?難道不是因為……”
難道不是因為……?
原本只是出于好奇而停下的服務員忍不住開始深想,卻聽路卿先一步接下老洛克的話:“因為愛。”
服務員驚愕地轉過頭,只見雄蟲聲線柔和,眼睛微微彎起,嘴角也噙著笑意,瞳孔里帶著星星點點的光亮,一副沉浸在熱戀中的戀愛腦雄蟲一般。
老洛克一噎,差點打翻了手邊的茶杯:“……”
他什么時候養出的這么個雄子出來?想當初那么多雌蟲追他他都沒看過一眼呢。
“是,不否認,但除此之外呢?”
老洛克輕咳兩聲,語速緩慢,誘導著路卿往別處想:“有沒有種可能,他控制不了你的兄長,想到從小一起長大的你,你的縱容和乖巧,讓他覺得你是可控的,可操縱的。”
“我說過你的雌父控制欲很強,但其實大部分軍雌的掌控欲都很強,否則也不會發生百年前的那次起義,就像艾勒特,他與你的兄長訂婚也就算了,還用如此傷蟲的話拒絕了你的求婚,他回頭真的是因為喜歡嗎?難道不是因為他想要操控你?掌握你?”
老洛克低語道:“小卿,你想想,是不是這樣呢?”
聞言,路卿真的想了想:“您說的對。”
老洛克欣慰地笑了,能三言兩語說動了路卿,不愧是他,然而下一秒他聽路卿又道:“但您說了是大部分雌蟲,說明還有小部分雌蟲還是善良的,我相信艾勒特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沒意識到自己的心意而已。”
老洛克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是蟲都會犯錯,艾勒特又不是蟲神,他只是犯了雌蟲都會犯的錯誤,我不怪他,要怪就怪我等級太低,給不了他想要的生活。而且您說了,他明明可以找兄長這樣的S級雄蟲,卻還是愿意回來找我,這就恰恰說明了他是愛我的。”路卿眼神愈發溫柔起來,似乎要陷入某種甜蜜的回憶之中,老洛克頭一次有一種如鯁在喉的感覺,連帶著偷聽的服務員都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只看過戀愛腦雌蟲,戀愛腦的雄蟲太少見了。
“小卿,你……你不能這么想自己,你值得好的,等級低不是你的錯啊。”老洛克絞盡腦汁地安慰著,想當初拿F級說事最多的就是他,如今卻反過來勸說路卿不要看重等級,要學會自愛。
路卿微笑地看著老洛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感動:“謝謝您父親。”
老洛克深吸一口氣,心道你別光謝謝,倒是和艾勒特快點分了啊。
服務員看得津津有味,老洛克的臉卻因極度糾結而變得扭曲。他仍不死心,想盡辦法抹黑艾勒特,路卿總是能以另一種角度反駁回來。
一番對話下來,老洛克看路卿的眼神儼然是在看一個病入膏肓的戀愛腦加圣母病。偏偏這個戀愛腦還死不悔改,讓老洛克恨不得把他塞進肚子里回爐重造。
許久以后,老洛克終于選擇放棄勸說,以免說煩了小雄子不給他澄清。
兩蟲分別的時候還是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服務員正意猶未盡地看著,卻見雄蟲微微抬眼,似乎是朝著他的方向輕瞥了一眼,淡淡笑了一下。
服務員一愣,等他們走了之后,被同事輕拍一下才恍然驚醒。
“喂,發什么呆呢?”同事的臉湊過來,嬉笑了一聲,見服務員又是猶豫又是茫然地問:“你上次是不是給我看了一個美食的直播視頻,說是你很喜歡的主播……”
“是啊,你不是還說天天在餐飲行業工作,不想看吃的,叫我別給你看嘛。”
服務員咽了口唾沫:“你再給我看一下。”
同事一臉莫名:“干嘛?”
“誒,給我看就對了!”
見服務員那么著急,同事還是拿出終端,嘀嘀咕咕地翻出視頻,遞給他:“你小心點啊,別被店長發現了,到時候有我們倆好果子吃……”
服務員著急忙慌地點開,雖然他之前只是堪堪掃過一眼,但長相太出眾了,他還有點印象。
“是他!”服務員忍不住叫出聲,同事卻是更迷茫了:“咋了啊?”
服務員耐不住心中的激動,一臉興奮地和同事說:“你在隔壁區域沒發現,這個視頻里的主播剛剛在這里用過餐!而且,我還聽到了他的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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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路卿問了一句:“您最近是換過香水了嗎?”
朝著另一個門的老洛克卻是疑惑道:“香水?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歡這種東西。”
路卿聞言只是淡笑道:“抱歉,可能是我記錯了。”
路卿出來后,艾勒特便迎了上來。
路卿自然而然地拉住他的手:“等很久了吧?”
艾勒特笑了笑:“沒有。”
為了打消路卿的顧慮,艾勒特抬起手中的終端,主頁面是一個操控飛船的游戲:“一直在玩這個。”
想不到雌蟲會玩游戲,路卿湊過來看了一眼:“很有意思嗎?”
面對突然湊過來的臉,近到面龐上細微的毛孔,發頂柔順的清香都能聞得清楚,艾勒特的耳垂不受控地發燙:“嗯,您要玩玩看嗎?”
原本只是一個簡單的提議,料想路卿不會去玩,沒想到路卿卻說好,真的開始玩了起來。
艾勒特看著屏幕里的飛船穿過一個又一個的星球,灰暗的關卡不斷被點亮,路卿手下不停,似乎真有打通關了再走的意思。
看了一眼時間,臨近晚飯,艾勒特猶豫著要不要提醒路卿買電圈的事,路卿卻像有了讀心術似得突然發聲:“我們今天換個目標怎么樣?”
艾勒特下意識地問:“什么?”
“我想了想,有一樣東西代替電圈也不錯。”當最后一塊隕石被摧毀,游戲出現勝利的字樣,路卿將終端放回了艾勒特手中,朝著他微微笑了一下。
艾勒特還沒有習慣身份的轉換,看到路卿笑得那么溫柔,回答難免慢了半拍,思維也動得很慢,直到被牽動著來到樓頂的一家店鋪。
這家和之前的珠寶店多少有些不同,柜臺清一色被蓋上了沉黑色的布料,路卿似乎也不是臨時起意的,店員在雄蟲報出名字和身份后,立刻迎接上來,頗為熟稔地說:“尊貴的閣下,您的商品已經制作完成,是要現在戴上還是包裝好呢?”
路卿聞言只是看了一眼艾勒特的身體,隨后說:“包裝吧。”
“……”
艾勒特一頭霧水地看著店員前后忙碌,他看不懂路卿輕飄飄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眼神中還包含著思索?
“閣下,已經給您包裝好了。”
長時間的忙前忙后得到的只是一個再小不過的黑金紙袋,路卿卻是心情不錯地接過,轉而給了艾勒特。
“等會兒試試。”
艾勒特即便再好奇也做不到當場拆開禮物,這無疑是失禮的行為,在他記憶里也沒有控制器會以如此精致小巧的包裝來設計,路卿到底送了他什么呢?
能代替電圈的物品,艾勒特……想不到。
接下來的時光過得輕松而又愉快,蟲流擁擠,但握著他的手心干燥而溫暖,讓艾勒特異常地安心。
一切都塵埃落定了,至少現在是這樣。
共進晚餐后,路卿坐在桌前的另一邊,單手托著下顎,漆黑的眼睛卻異常認真地盯著艾勒特看。
艾勒特佯裝看風景,耳垂卻愈發滾燙,只得專心于外面的景致。
星光閃爍,高層的落地窗下劃過一道道車流,月色宛如銀絲編織的綢幕溫柔地勾出城市的光暈。他不禁真的看入神了,一直在軍校、洛克家和星外戰場上來回周轉,他都沒有停留下腳步好好觀賞過高空下的夜色。
飛船經過的偶然一瞥和酒店特別選定的觀景位置到底還是不一樣的,似乎特定的地點更能引起他心中激蕩的情緒。
路卿一同將視線交與夜景沒有再把今天的疑惑問出口,出來的主要目的是約會,至于疑點,就由他自己探尋吧.
書書在家里百無聊賴地呆了一整天,看著電視吃著路卿留下的食糧,日子過得也算愜意。
看到路卿回來后,它依舊懶洋洋地躺在沙發上,頗為悠閑。
“電視……?”看到正在顯示圖像的屏幕,艾勒特神情中多出幾分警惕,房間沒有弄亂的跡象,看似一切安好,但平白開起來的電視節目是怎么回事?
有蟲潛入家中?
路卿摁了一下終端,播放著的屏幕瞬間黑屏:“我不小心摁到的。”
艾勒特表情一下子放松下來:“……是嗎?”
書書緊張地飛到路卿身旁,對雄蟲瞧過來的一眼吐了吐舌頭。
路卿無奈轉移話題:“要不要坐下來看看禮物?”
“好。”
艾勒特眼神中有一絲波動,顯然他對這個小巧的禮物十分好奇。
越是拆解,他越能看清盒子中層層疊疊的包裝,花費那么長的時間,竟然只是為了在上面套上價格昂貴的保護膜,真正的禮物豈不是比他預想的還要小巧?
戒指,項鏈……ru環?
艾勒特放在盒蓋上的手倏地一頓,原諒他短時間學習了不該的東西,加上原先的記憶,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想法很多。
……這個大小,又代表了束縛和懲戒的,他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回家拆包裝,也是因為外面不方便戴吧?
艾勒特停留了有一段時間,手指攥緊盒子邊沿,嘴唇緊抿,表情略微有幾分慎重。路卿從他的身前繞到身后,一把攬住腰,擱著他的肩膀咬上耳垂:“想什么?”
一股熱氣不可控地順著耳廓鉆進深處。
艾勒特微不可察地輕顫了一瞬,耳尖止不住地泛起陣陣癢意,正要下意識地抖出想法,牙關緊咬又把字吞了回去。
如果路卿喜歡這么玩,他,他會盡可能地做好準備……
艾勒特垂下眼簾,盡量忽略極為靠近的呼吸,淡定地揭開盒蓋:“想……盒子里會是什么?”
艾勒特微微睜大了眼睛,神色怔怔地看著絨底上鑲嵌的銀黑色胸針,其形狀頗為奇特,中間的主體微微凸起,鑲嵌了一圈漩渦狀的白色鉆石,頂端是一顆耀眼的紅色寶石,乍一看就像一朵綻放的白色玫瑰點綴了一抹血紅,偏偏被兩側各延伸出四根毫不對稱的彎折細肢藤蔓紛繁地纏繞。
可他再一看,胸針的形狀又不一樣了。
這凸起尾尖的身體和鋒利的細肢,讓他看起來又酷似蜘蛛一般——優雅而生動。
趁著艾勒特發懵,路卿順勢問道:“那你剛剛猜了什么?”
看了艾勒特霎時就變的臉色,路卿知道不會是什么正經答案,一時覺得好笑,眼神卻多出幾分悵然的情緒。
“我以為是……是項鏈什么。”艾勒特磕絆地說道,他在別的蟲面前說話一向簡潔,偏偏不知道怎么和路卿對話,每次說完都會格外地懊悔。
不過路卿看起來并不準備刨根問底,只是單純地嗯了一聲,艾勒特松了一口氣,趕忙說:“我去換衣服。”隨后急急地走去房間。
路卿微垂著眼思忖片刻,走去了另一間房。等艾勒特出來以后,他看到空無一蟲的客廳,心一慌,找遍了幾乎所有的房間,終于在一片漆黑中看到雄蟲的輪廓。
“路卿?”艾勒特試問了一聲,見輪廓轉過身來,直直地走到他面前。
還沒等艾勒特說出下一句話,路卿卻猛然將他拽了過來,他無條件地信任著雄蟲,對此也不設防,直直撞入他的懷里,順勢抱住脖頸。
一時之下漆黑的環境里,艾勒特的呼吸有些不穩。路卿的臉在光與影的交錯下,顯得既模糊不清又十分真實。
艾勒特張了張嘴:“路……”
下一秒灼.熱的呼吸如雨點一般噼里啪啦地砸上了他的唇,艾勒特一時不敵這突如其來的襲擊,被一寸寸地攻破防線,肆意啃咬著。
后來他迅速反應過來,抱著雄蟲的半邊肩,回應這一場帶著硝煙氣味的攻防戰。
許久之后,一吻分離,路卿的呼吸略微有些凌亂:“累嗎?”
艾勒特喘息著,在黑暗中將自己送得更深:“不累。”
“如果你有什么不舒服的要和我說。”
路卿的聲音又低又沉,手就放在艾勒特的耳側輕輕地揉,帶著溫熱的安撫,讓他整個蟲都安定了下來:“你還是個病患,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
“嗯。”艾勒特頗為眷戀地看向眼前模糊的輪廓,隨后輕輕地抱住了他:“您也是……”
兩蟲靜靜地相擁了一段時間,在漆黑一片的環境中,呼吸、氣味、感覺以及心跳聲都被無限放大,每一次的顫動都會帶動胸膛的起伏,發出震動耳膜的鼓鳴。
路卿輕撫著艾勒特的后腦,從上至下,輕柔又不失力道,至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
“艾勒特。”路卿輕聲開口:“你的頭……”
他微微一頓,沒有說下去,艾勒特卻明白了他的意思,搖了搖頭:“我的頭很好,甚至比我預想的要恢復得更快一些,您不用特別擔心我的。”
“可畢竟被怪異的蟲子操控過。”路卿認真地說:“你的記憶出現過斷層,這本身就是一件危險的事,畢竟普通的失憶都會伴隨著劇烈的疼痛,更何況你是被占據了中樞,直接對肢體下達了強制性的指令,我很難不擔心你會不會復發……”
艾勒特身體不自覺地一顫,手也下意識地松開,但又立刻抓住了雄蟲背后的布料。
“嗯……”艾勒特笑了笑,埋住了神色中的異常:“您說的沒錯,等過幾天我就去復查。”
語罷,艾勒特的臉忽然湊得很近,眼神認真地盯著路卿的臉,語氣格外堅定:“但您要答應我要一起去,您受的傷要比我重太多了……”
路卿的眼睛融入了這片漆黑的環境之中,艾勒特捕捉不到一絲一毫的光亮,只有模糊的陰影,根本判斷不出雄蟲的神情是怎么樣的。
但無奈的輕聲嘆息清晰地出現在耳旁,輕柔的如一陣轉而即逝的細風:“好,我會去的。這樣可以了嗎?”路卿輕笑了一聲,揉了揉艾勒特的耳廓。
“嗯。”
艾勒特輕咳了一聲,連忙拉住路卿的手朝門外走去:“這里太黑了,我還沒給您看過胸針。”
路卿已經看到了,如他所想的那樣漂亮,但他沒有直說,只是笑著跟上。
夜深了,艾勒特難免緊張,見路卿呼吸平穩似是睡著了,過了許久也有了睡意,沉沉睡去。
過了一會兒,一雙黑潤的眼睛悄然睜開,不見一絲困頓與睡意,儼然是路卿。
第98章
路卿轉頭看了一眼睡著的雌蟲, 神色變得逐漸復雜了起來,仿佛把所有的情緒都包含其中。
幾句試探,他好像已經獲得了某個正確率極高的答案。
“你還是什么也不肯說嗎……”路卿吻了吻艾勒特的額頭, 聲音低不可聞。
或許是氣息太過熟悉,一向警覺的蟲并沒有醒來。
路卿起床后, 來到隔壁的書房。
書房的桌面上,攤著幾張寫了字的草稿紙。
他拿起一支筆,在上面重新涂寫。
細微的肢體動作,神態。
還有為什么在他提及「失憶」「控制」這兩個詞的時候,艾勒特會有這么不同尋常的反應……
路卿半瞇著眼,手搭在桌沿上寫下零星幾個字跡。
如果不是老洛克,他可能還沒有把艾勒特和這次森林里的事聯系起來。
「海腥味」
路卿重點圈下了這個詞。
這種怪異的氣味, 他今天竟然在老洛克的身上聞到了。
多虧了老洛克, 他想起了被拒絕的那天,忽略掉的一些細節——
神情不變的雌蟲,一臉玩味的雄蟲, 伴隨著漫天的花瓣, 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極淡極淡的咸腥味, 清淡得仿佛是一個錯覺。
“就像艾勒特, 他與你的兄長訂婚也就算了, 還用如此傷蟲的話拒絕了你的求婚,他回頭真的是因為喜歡嗎?”老洛克的話在路卿的腦海中不斷回響。
他閉上眼冷笑一聲,心早已涼了下來。
這句話與其說是他蟲的轉述,不如說更像老洛克的親眼所見。他的滿腔憤怒,他的語氣語調都像是看著艾勒特親口說出了那段話。
路卿勾唇笑了。
是了, 他的雄父早就知道他喜歡艾勒特,甚至有極大可能在一旁觀看了自己被艾勒特拒婚的場景。
這本來就是洛克家的主宅, 老洛克出現再正常不過。
但是老洛克什么也沒做。
甚至不知道藏在哪里,偷偷注視著他們,一句話沒有說。
第二天他裝作不知情的樣子,罵自己不守規矩,罵自己胡鬧。
憤怒的臉看不見一分多余的心虛,只有失望和放棄。
或許這張張牙舞爪的面孔,就是老洛克對自己的一種偽裝。
——連自己都被騙過。
空氣中極淡的味道,突然拒婚的雌蟲,隱藏在邊上不露面的雄父,還有他親愛的兄長。
路卿眼神逐漸變得陰冷,讓他猜測一下……他親愛的雄父,不出現的原因是什么呢?
路卿寫出一個「洛克」,并在下方畫出幾個標簽。待寫出「心虛」兩字,他的手微微一頓,神色變得意味深長。
老洛克,一旦做了些不對的事就會心虛,他的性格使然,所以躲起來也合情合理。
但是什么能讓他心虛呢?
是他明知自己喜歡艾勒特還硬要強拆的心虛,還是多年來對自己和兄長差異對待的心虛?
恐怕都不是。
十幾年都不曾愧疚的心怎么會在一天內突然爆發?
能讓一個橫行慣了的雄蟲突然不敢直面他瞧不上眼的小雄子,想來想去都只有一種可能了。
那就是那天艾勒特的所作所為,主因都來自于他親愛的雄父。
路卿盯著紙面上的字,神色逐漸沉了下來。結合艾勒特在森林里不正常的表現,時不時的茫然和頭痛,還有其他雌蟲瘋狂冰冷的態度,一切或許已經水落石出了。
艾勒特,曾經被這種詭異的蟲子操控過,于是出現了失憶和無意識拒婚的現象。
森林里,意外回來的他性格大變,怕也是被叮咬過一次的原因。
不知道是因為有了抗性,還是他的意志力足夠強大,最后關頭他恢復了自己的意識,掌握了主控權。
路卿曾讓醫生將艾勒特的檢查報告拿給他看過,艾勒特體內的特殊激素明顯超標。但奇怪的是,艾勒特明明有遠超其他軍雌的特殊激素總量,下降的速率卻極快。
特殊激素,是醫院針對這一次事件加以比對,從而檢查出來的特殊物質。這種特殊物質,代表了蟲的受影響程度。
艾勒特的激素總量高,按常理受到的影響應該很大,但他體內清除激素的速度卻很快。
怎么想,這都和洛克家脫離不了關系。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幾個轟動中心的事件背后都有洛克家的一筆。
只是不知道,這一筆的比重到底有多少?
“路卿。”背后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
路卿側過身,見艾勒特不知何時站在書房的門口,衣著凌亂,眼中清醒,下垂的眼尾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焦慮:“是我的睡姿有問題,打擾到您休息了嗎?”
路卿拉開椅子,走到艾勒特的身前,眼前的雌蟲一看就起得匆忙,胸口的紐扣都扯落了一個,拖鞋隨意地穿在腳上,連反了都沒有察覺,眼底殘余著幾分焦灼和后怕。
“沒有,是我想起來看看書。”路卿心里一軟,伸出手,認真地理了理身前蟲的衣領,隨后緊緊抱住了他,輕輕撫摸著后背:“對不起,害你擔心了。”
艾勒特埋進路卿的頸脖中,聲音有些悶悶的:“沒有……您不用自責,是我太粘蟲了。”
路卿心里說不出的酸澀,輕嘆一聲,吻了吻艾勒特的發頂。
艾勒特抱著他站了一會兒,突然道:“如果。”
路卿輕聲哼著:“嗯?”
艾勒特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我是說如果……如果我讓您感到不舒服了,請一定要說,我會改的,一定……”
請您,不要丟下我。
不要不辭而別。
艾勒特沒有把這兩句心聲說出口,而是不斷收緊自己的手臂,將頭深埋進雄蟲的頸側。
被“拋下”過的雌蟲對任何細節都變得敏感,深夜看到空蕩蕩的另一側,冰涼的溫度讓他一陣驚慌,生怕一切都是他在做的白日夢。
然后夢醒了,一切都沒了。
他們依舊像陌生蟲一樣,沒有交集,沒有未來。
路卿的唇緊緊抿起,在知道真相的前前后后,他都做不到對懷里冰冷發顫的皮膚無動于衷。
雌蟲偏執地喃喃著那幾個字,一反常態的固執,仿佛路卿說出了他的錯處,他們的關系就能安穩又幸福地度過。
但其實,路卿并不需要他改什么。
他們的開始本來就是那般不容易,他怎么舍得讓艾勒特為自己一改再改,直到面目全非。
“艾勒特。”
路卿托起艾勒特的臉,輕聲喚道:“我在這兒。”
“我不會走。”
“我會一直在這陪著你。”
“你也陪著我,好不好?”
艾勒特微微愣了一下,隨后頭小幅度地動了一下,似乎在回應著路卿的話。
“那既然約好了誰都不離開誰,我們回去繼續睡吧,好嗎?”路卿撫下雌蟲凌亂微翹的碎發,輕聲問道。
艾勒特抓住臉側的手掌,渙散的眼眸終于漸漸回神,眼底有了光點:“好。”
“好乖。”
路卿笑了笑,勾住了他的手,艾勒特心中微霽,有一股淡淡的喜悅環繞在心頭,很快就忘記了剛剛的問題,和路卿回到了臥室.
第二天,老洛克按照談好的來找路卿。
他訂好了休息日晚上的直播,那是蟲流量最高的時段,肯定能攻破那些流言蜚語。
“路卿,一定要好好講話,雄父的名譽就看你了。”
終端里,老洛克的聲音格外鄭重,他早早在自己的博客下放出告示:[辟謠,明晚七點,不見不散!]本蟲更是穿著盛裝,做好充足的準備。
路卿答應得好,等打開直播,一堆熟悉和陌生的面孔蜂擁而來。
他們有來看熱鬧的吃瓜群眾,有真心擔憂路卿情況的粉絲,場面一時混亂不堪。
路卿態度一如既往的溫和:“晚上好,各位。”
話一落,屏幕突然出現清一色的“晚上好”,幾乎蓋住了吃瓜群眾源源不斷的問題。
等“晚上好”的彈幕逐漸稀少,路卿緩緩進入正題:“蹲直播的朋友們中想必有不少已經知道了我現實中的身份,對很多事情都充滿了好奇。我會在接下來的直播里回答一些問題,盡量解決大家的疑問,同時,為了補償一直等待我上線的粉絲朋友,我也會開啟一些抽獎活動,只要在線,都有機會領取。”
直播間再一次沸騰起來,亂七八糟的彈幕飛過屏幕,鬧得眼花繚亂,場面似乎失去控制。
路卿卻淡定自若,不急不緩地說:“但事先和大家約好了,不可以刷屏,語言暴力,惡意挑起紛爭。我答應大家,只要不涉及一些過于隱私的問題,我都能回答,請大家好好相處,千萬不要吵架,好不好?”
路卿的語氣溫和,說話間還帶著一□□哄的意味,失控的場面逐漸穩定下來。
畢竟一個雄蟲好言好語的說話,他們心里也舒緩很多,沒必要成為刺頭。
“考慮到還有一些朋友不知道我,我先自我介紹一下。”
路卿笑了笑,說:“我是去年加入直播間的,注冊名叫洛洛,真名叫路卿,主要做的是美食直播,目前還在大學讀書。我的家庭情況正如大家所查到的那樣,雄父是財政大臣艾文·洛克,兄長是目前的軍部指揮官之一。因為個蟲的意愿,我離開了家族,獨自在外讀書,進入軍事大學是因為我喜歡軍大的文化氛圍,讓我覺得能夠提升自己,沒有所謂的強迫或者虐待。”
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按照老洛克所想的進行,老洛克滿意地點點頭,看著屏幕中的年輕雄蟲笑著問:“大家有什么問題可以問我了。”
一個叫【抱住洛洛不松手】的粉絲問:“洛洛為什么要離開家族呢?是不是有蟲脅迫你,對你不好呀?”
路卿搖了搖頭,回答道:“沒有脅迫,是我自愿離開的。”
一個叫【愛我你別走】的粉絲說:“洛洛,你明明是個貴族雄蟲,為什么要出來做美食博主呢?據我所知,一般只有家庭條件不好的貧困雄蟲才會出來直播,目的是為了星幣,可你的家庭條件那么好,我想不通你做直播的原因。”
“照常理是這樣。”
路卿輕笑一聲,回答道:“不過,直播不一定只是為了星幣。做飯是我的一個興趣愛好,對于我來說,把一些好吃的食譜做法分享給大家,會讓我很有成就感,生活也更加有意義了一些。我曾經看過其他主播的直播間,屏幕中的彈幕很有意思,大家都很活躍,我喜歡熱鬧,所以就來做美食直播了。”
一個叫【渣蟲都給我爬】的路蟲這時候問:“網上說你是最垃圾的F級體質,我想問問真假。”
路卿直接回答:“是真的。”
屏幕一瞬間炸開了鍋,緊接著許多問題接踵而至。其中,路卿回答了幾條問得最多的問題:“F級的死亡率是很高,你們的認知沒有出錯,所謂的并發癥都是存在的。”
“至于蟲素,我的蟲素天生很少,目前無藥可醫。”
“F級帶給我最大的困擾?嗯,應該是不太健康的身體。”
路卿無奈地笑了一下,直接忽略了彈幕中一些有關家族和F級聯系的問題,畢竟現在還不是最好的時機。
接下來,彈幕里主要問了路卿的身體情況,還有四校聯賽發生的意外。
鑒于軍部有保密協議的規定,路卿挑了一些能說的問題回答,雖然遺留的問題還是很多,但解決了一部分蟲的疑惑。
老洛克看情況差不多了,用另一邊的大號登陸,申請與路卿連麥,路卿很快就通過了申請,屏幕中出現了老洛克的臉。
“咳咳。”老洛克清了清嗓,用和藹可親的笑容說道:“大家晚上好,我是路卿的雄父,艾文·洛克。”
老洛克一出現,彈幕又一次炸開了鍋,五顏六色的提示框爭先恐后地蹦出來,晃得老洛克眼睛疼。
但他積極地回答那些彈幕中的問題,儼然把自己當作了直播間的主體。
路卿不語,只是微笑。
時間一長,直播間就有蟲發現了問題,轉而去問路卿。
一個叫【躺平平O.O】的路蟲提出的問題格外犀利:“從洛克閣下上線開始,主播就一直保持著沉默。您是不贊同洛克閣下的說法嗎?”
類似的問題不在少數,連一心維持著蟲設的老洛克都發覺不對勁,在直播死角處暗暗給路卿發信息:你在搞什么?為什么不配合我。
路卿拿出終端看了一眼,等收起來后,這才頗為歉意地說:“我當然是贊同的,誰會不贊同自己的雄父呢?只是現在的主場不是我,大家的關注點不需要放在我身上。”
老洛克聽后覺得怪怪的,但挑不出錯處,路卿確實在為他講話。
有心蟲卻聽出了言外之意,陷入沉思,如果不是他的雄父,他就不贊同了嗎
這么一想,前面路卿的回答其實一直是模糊不清的。
在問他是否遭遇到不好的對待時,他只說自己沒有遭遇到脅迫,只字不提自己的境遇。
當他說起家里對他是F級的看法時,他偷換概念,只說F級帶來的一些不便與麻煩,沒有提起任何有關老洛克的態度。
老洛克說話,路卿沉默。
剛有網友提出疑問,他就低下頭,似乎是看了一眼什么東西才做回答,難道有蟲在控制他的發言?
網友的疑心漸起,老洛克卻以為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熱火朝天地回復直播間里眾蟲的疑問,包括為何路卿沒有沿用他的姓氏,他對路卿是F級的態度,放雄子獨自闖蕩的原因,等等。
他將自己完全包裝成了一個擁有深謀遠慮的慈父形象,說到情深的地方便開始流淚。
直播間變成了他一個蟲的獨角戲。
然而矛盾還是爆發了。
有一條奇怪的彈幕引起了眾蟲的注意。
據該彈幕所說,他是一個普通咖啡廳的店員,前天在工作時親眼看到了主播和一個衣裝奇怪的雄蟲坐在一起,外貌疑似老洛克。
他們聊了一些問題,疑似老洛克的雄蟲激動地說了些什么,主播便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最后他們在達成了什么共識,這才結束了對話。
這條彈幕說得不清不楚,只是把大概的事件輪廓描述出來,偏偏讓網友浮想聯翩,對老洛克的懷疑達到頂峰。
是啊,如果老洛克是無辜的,那路卿為何不在老洛克被潑臟水的當日就發公告,說明真相呢?
時隔多日的辟謠直播,加上“目擊者的證詞”,足以讓群眾腦補出一場虛假的威逼利誘。
他們漸漸都發現,路卿的童年只有老洛克一個蟲在敘說,當事蟲卻總是模棱兩可的回答。
比起當事蟲親口承認的威脅,群眾更愿意相信自己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認定的事情。老洛克的解釋,在他們眼里只會越變越假。
這場假心假意的直播,很快就要進入尾聲。
盧卡西知道直播的時候,已經是開播后的一個多小時。
他讓老洛克這幾天盡量安分一點,卻沒想到后者自作聰明地找了路卿談判,鬧成了現在不可收拾的局面。
看到直播中混亂的評論區,盧卡西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起來。
老洛克這個蠢貨不知道,可他卻很清楚這個弟弟的能耐,公開直播絕對沒有那么簡單。
果然,不到十幾分鐘的時間,輿論的方向已經持一邊倒的狀態,基本是不可能翻盤了。
“蠢貨。”盧卡西暗罵了一聲,面色陰沉如水。他一次次的告誡老洛克,不要把路卿當成一只沒有思維的廢物,可那老東西就是不聽,自以為能掌控路卿的一切,卻被反過來大咬了一口。
眼下這顆棋子卻是不能要了。
盧卡西立刻起身,陰冷的眼神掃過一遍房間,隨后看向半跪在地上的亞雌,伸出腿,用鞋尖勾起了他的下巴。
亞雌抬起臉,眼角的淚痣清晰可見,姣好陰柔的面容儼然是在四校案后被抓起來的“主謀”。
只見他臉上全然沒有不高興的情緒,滿眼都是對盧卡西的順從。但盧卡西對此卻沒有多大的反應,反倒是語氣冷冷地問:“東西呢?”
亞雌早已習慣了雄蟲的冷漠,下垂著眼眸,一副乖順的模樣,輕聲回道:“已經準備好了,雄主。”
“好,既然準備好了,那這件事就交給你了。”
盧卡西居高臨下地看著亞雌,半瞇著眼說:“接下來我會和那邊說清楚,等我發出信號你就可以發行了。記住,計劃只許成功,不許失敗。你應該明白,雌君除了你,多的是雌蟲想做吧?”
亞雌的身體猛地一顫,緊接著頭深深地低下,語氣難掩惶恐:“是,雄主。”
老洛克發現事情不妙的時候,他第一時間發消息給最信任的大雄子,后者卻遲遲不答,到最后成一面倒的形勢,一切皆成定局。
他的目的是為了澄清那些流言蜚語,未曾想非但“坐實”了流言,還為路卿做了嫁衣。
而路卿在群眾的“推波助瀾”下,則說出了所謂的“真相”。
老洛克又氣又急,最后沒壓住心里話,直沖沖地怒罵道:“路卿你竟然不守信用!”
這句話,成了壓向老洛克的最后一根稻草,任他再怎么慌忙解釋,網友都不再信他了。
怪只能怪老洛克太自大太不謹慎了,他堅信路卿被自己打動,這次一定會為他澄清一切,倒是省了路卿許多功夫,連后手都沒有用到。
直播就此結束了。
路卿打開房門,看見門旁站得筆直的雌蟲,表情無奈道:“艾勒特,我說過,你不用站在門口等我出來的。”
“雄……主。”艾勒特輕輕地喚道,語氣似是不太習慣,難免咬字不清,多出幾分繾綣。
路卿微微一怔,雌蟲的聲音又在此刻變得清晰起來,低聲勸道:“四聯的事被指明和雄蟲受害的案件有關聯,您牽扯到了這兩起案件,很容易被那個危險的組織盯上,我……擔心您。”
路卿盯著艾勒特惴惴不安的眼神,只有關系到自己的時候,雌蟲的表情里才會包含著多余的情緒。
路卿想了想,接下來他沒有什么需要隔開艾勒特所做的事,如果有,那就之后再說。
“那好吧。”路卿妥協了,比起行動上的,他更想讓艾勒特心安。
幾天后,自詡是路卿干祖父的薩科時不時地來路卿家里蹭飯。
雖然他平時蹭的也不少,但現在變得更加頻繁,原因就在于……“打死”都不談戀愛的雄蟲竟然老樹開花,找了個高大的軍雌做對象。
在薩科眼里,路卿還是比較內斂的,性格很好,就是太溫吞了一些,若是沒有他蟲介紹,應該不會去主動認識軍雌。
他還琢磨著給路卿介紹對象,哪曾想,小蟲崽自己就找了一只,
“崽子,現在就我們倆蟲,我想作為路卿的干祖父,問你一些問題。”薩科站在艾勒特的身后,一臉嚴肅地說道。
艾勒特正在洗碗,聽見聲音,立刻關掉水龍頭,把橡皮手套脫了放置一邊,隨后轉過身,認真地回道:“您請說。”
薩科對艾勒特的態度還是欣賞的,他點點頭,隨后問:“你的工作是什么?軍銜是什么?年收入多少?有過戀蟲嗎?怎么認識路卿的?真的喜歡他嗎?……”
等路卿回來的時候,艾勒特還在回答薩科的問題。
老雄蟲連連點頭,看起來對艾勒特的身份背景十分滿意。
路卿叫了一聲:“薩科爺爺。”
薩科立刻轉過身,笑著說:“小崽子回來啦?”
路卿來到艾勒特的身旁,看到和出發前數量差不多的臟碗盤,挑起一側的眉:“你們在聊什么?”
聊了半個多小時都沒洗完一只碗。
薩科笑瞇瞇地說:“呵呵,就是和小艾互相了解一下,畢竟以后就是領居了。”
想想就知道是薩科單方面的詢問,而不是互相了解。路卿笑了笑:“那您下次可以來問我的,我了解的更多。”
雄蟲的話意味深長,艾勒特蜷了蜷手指,細細琢磨著路卿說的句子,心里似是有一塊綿軟的糖越抿越甜。
薩科連連擺手:“那就算了,隨便聊聊的,和你說還有什么意思。”
他的視線在兩蟲之間來回游蕩,半是無語半是高興地嘆了口氣,既然路卿不樂意讓他問,那他就不問了,省得讓倆年輕蟲不開心。
回歸學校的日子比想象中得更快。
路卿依舊虛弱,但耐不住他的意愿強烈,校方還是批準讓他回來上課。
相反,艾勒特雖然有功在身,但危險性太強,被迫停職一段時間。
自從調任到路卿的班級后,艾勒特時常會感到喜悅,他與心上蟲抬頭不見低頭見,怎么說都是不會膩的。
然而事與愿違,任職期間的意外事故太多,不是蟲素失控,就是有任務在身,算下來真正能夠與路卿相處的時間才短短兩三個月。
如今,能以保護者的身份在外行動,已經是中將為他申請到的最大權利,否則出院后,他只能接受軍部的關押,直至完全穩定才能夠再出去。
“少將,您就坐一會兒吧……站在這里實在是讓我壓力很大。”校門外,一個穿著黑色軍裝的軍雌一臉生無可戀地說。
艾勒特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閑服,因為軍部和校內接連停職,他不適合再穿軍裝,這幾天都穿的是日常服飾。
他沒有理會站崗軍雌的話。
既然他解釋過自己站在這里的原因,學校也沒有明文規定不許家屬在外面等待,那他的行為就是合理的。
站崗的軍雌發現自己的話并沒有什么卵用,b潰著b潰著就學會了自我調節,放棄了勸說艾勒特的艱難任務,繼續在一旁站崗。
換崗了,學生也下課了。
當一群學生三三兩兩地從校門口走出,軍雌交接時不忘看了門口一眼,見艾勒特站在大門的陰影處,站姿甚至比他剛換崗的同事還要筆挺,一時間一股敬佩之意在心底油然而生。
唉。軍雌換下衣服,開始好奇起艾勒特等待了一個下午的蟲是誰.
路卿答應了艾勒特回家住,早早便收拾好東西,下課鈴一響,還沒等愛德華走出教室,他已匆匆離開,朝著校門口走去。
艾勒特選擇的地方足夠隱蔽,但路卿還是一眼看到了他,快步走上前,輕聲地問:“等了多久?”
艾勒特轉過頭,見到路卿的那一刻是高興的,平穩的語調中參雜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愉悅:“沒多久。”
“沒多久?”路卿用掌心摸了摸雌蟲冰涼的側臉,聲音微揚,顯然是不信。
艾勒特輕咳了一下,側過頭:“剛剛刮了些風。”
路卿不言,只是伸出雙手,捧著艾勒特的面容搓了搓,直到捂熱了才放下手。
“走吧。”他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但艾勒特就是覺得他似乎是生氣了。
雌蟲的眼底掠過一絲無所適從的彷徨,思索片刻,虛虛地握上了雄蟲的掌心。
路卿好像很喜歡握手,希望他能消消氣。
路卿輕瞥了艾勒特一眼,任由他握著,自己大步流星地走。
雌蟲的體溫一向很高,手指的溫度卻如此冰涼,恐怕站了不下幾個小時。
雄蟲一路上沒有說話,艾勒特沉默了許久,考慮了眾多可能后,懷疑是自己沒聽雄蟲臨行前的話,所以惹他不開心了。
“我錯了。”艾勒特突然說。
先認錯總是沒問題的。
路卿腳步一頓,回過頭來,聲音平平地問:“做錯什么了?”
艾勒特深吸一口氣,垂下頭說:“您叮囑我下午六點來就好,千萬別早來,我沒有做到。”
路卿“嗯”了一聲,又問:“還有呢?”
艾勒特微微一怔,顯然沒有想過其他問題。
路卿對此只是沉默地別過頭,繼續往前走。
艾勒特皺緊眉心,連忙絞盡腦汁地去想自己做過的所有事,好不容易捉出了一個點來:“我……不應該欺騙您。”
路卿又停住了腳步,回過頭問:“騙我什么了?”
“騙您……沒等多久。”
路卿就等這句話,半瞇著眼,淡淡地問:“所以,你站了多長時間?”
艾勒特張了張嘴,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就,一個下午。”
“你……”
路卿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天氣回寒,站一個星時都冷得不行,雌蟲還硬生生站了一個下午。
“你傻嗎?站在外面不冷嗎?”
路卿被氣笑了,語氣也熏染上一抹無奈:“對面就是各種店鋪,就算進去也好啊,凍成冰塊對你來說有什么好處?”
想第一時間就見到,第一時間就能保護您。
艾勒特想到落在暗處的敵蟲正伺機而動,數不清的科技蝗蟲不知道何時能作用在雄蟲身上,便數不清的心慌。
但他還是將這句心聲吞進腹中,低眉順眼地等待雄蟲的發落,最后等來了一雙捏著他臉頰的手,錯愕地瞪大眼睛。
路卿盯著艾勒特被捏至變形的臉,其實雌蟲的面容手感并不是像亞雌那般的細膩柔軟,緊實微硬的皮膚許多蟲都摸不習慣,路卿卻微微揚起了唇。
“要等就去室內等,我不攔你。”路卿壓下唇角,聲音恢復了平靜。
“但是室外,我不允許。”
路卿有意加重語氣,之后便沒有再看一眼雌蟲的反應,將視線放在路旁的景物上。
艾勒特胸口一緊,如果這次的命令再不好好遵循的話,他可能要失去這個還不容易獲得的機會,他們還沒有配對結婚,路卿隨時可以更換雌君。
“是。”
室內?
迅速應下后,行走于大街之上的少將略一想,想到一個既滿足了雄主要求,又能第一時間救援的地方。
只是這個地方需要外蟲的幫助,想要明天就做到,需要不少的手續。
他必須立刻聯系才是。
……
翌日,當軍雌再次看到艾勒特的時候,表情已經凝固了。他得知上級下來了一個少將級別的雌蟲來監督管理他們,可……監督管理的竟然是艾勒特少將嗎?
軍雌很難說這不是另一種角度的因公徇私,昨天少將和一只疑似雄蟲的黑發蟲族舉止親密,他可都看見了。
他的同事也看見了,表情震驚地都能吃下一顆雞蛋。
當然,他的關注點是艾勒特少將另找了一只雄蟲,同事的重心則是那黑發蟲族的長相,不識好歹地竟嫉妒起自己“上級”。
“少將,這里是主操室,操作臺前的位置是您的。”
軍雌笑了笑,然后小心翼翼地說:“那您先坐,我去忙了?”
艾勒特說:“好。”轉而看向大大小小的屏幕,沒再說話。
這里的玻璃可以看見外面,監控攝像還能時刻捉到學生的動向,對于他來說再好不過了。
路卿第二天上學,意外收獲了許多雄蟲的“善意”。
他們大部分都是平民蟲,得知路卿是貴族后,收起了平日里的冷漠與無視,一個個都靠了上來。
有蟲說自己內向,有蟲說是受蘭迪威脅,七嘴八舌地解釋,惹蟲心煩意亂。
都說軟柿子好拿捏,路卿說話一向客氣,沒有貴族雄蟲的架子,這些蟲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堅信路卿只是個普通的貧困生,于是公然孤立路卿。
如今也是因為同一個理由,他們相信只要說出理由,再態度誠懇一些,雄蟲就會敞開心扉原諒他們。
路卿是大貴族,性格還好,比起在那些喜怒無常的雄蟲身邊做跟班,做路卿的“朋友”顯然性價比更高,還有好吃的小蛋糕呢!
“抱歉,我有事,先走了。”路卿推動椅子,發出一聲尖銳刺耳的“刺啦”聲,打斷了喋喋不休的講話。
他笑了笑,態度依舊溫和卻格外生疏:“麻煩讓一下好嗎?”
語句用的是詢問,語氣卻是一句陳述,全場安靜下來,很快就有凌亂的腳步聲層次不齊地傳來,給雄蟲讓出一條道。
“謝謝。”路卿平靜無波地回完,馬上離開了教室。
走道中都是竊竊私語的聲音,一道道視線落在他的身上,赤.裸.裸地將自己的心思放在了明面上。
F級雄蟲。
被關在家里不曾被聽聞的可憐蟲。
不諳世事的貴族雄蟲。
受過創傷的蟲。
……
他們自以為很小聲,卻讓路卿能一字不漏地收入耳中。
真可笑。路卿微垂著眼睫,一言不發地走過這條磨蟲的道路。
他不需要任何蟲的同情。
敲了敲門,路卿走進了一間獨立辦公室,所有的雜音被隔絕在外。
個子矮小的雄蟲戴著眼鏡坐在高位的皮椅上,噼里啪啦地打字,似乎在忙于工作。
路卿喚:“教授。”
矮個子雄蟲的臉在工作時又臭又硬,活像別蟲欠了他一百萬星幣似的,直到這一聲喚,他抬起頭拿下眼鏡,刻薄的眉峰舒展開來,臉色也多出幾分紅潤:“你來了。”
路卿應道:“嗯。”
他走到辦公桌前,見愛德華捏了捏鼻梁,眼皮耷拉著濃濃的倦色,無力道:“路卿,賽方不知道腦子抽了還是什么,說這次比賽出現了意外,得不出結果,決定過段時間重新開始。”
“這狗屁事件才發生不久,他們革了主辦方領導的職,又頒上一位新的主導蟲,說都是領導辦事不力導致的一切,而陛下竟然通過了審批。”
“所以,路卿。”
愛德華仰起頭,一臉嚴肅地說:“你還準備繼續參加這次比賽嗎?”
第99章
路卿離開學校時, 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軍雌和從警衛室里走出來的艾勒特。
那面無表情卻微微放出亮光的眼睛,讓他想到了等著主蟲回家的狗狗,莫名之下, 心里的陰霾多少散去了一些。
“久等了。”路卿說著,一邊揚起雙手, 快步迎上去,抱著溫熱的身體,在雌蟲的唇上落下一個輕盈的吻。
艾勒特忍住沒有去摸自己的嘴唇,故作習以為常似的沉穩,不動聲色地向路卿邀功:“今天我是在值班室里等您的。”
這種行為在艾勒特身上就是不合理的,也沒有雄蟲會應和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軍雌正心里吐槽著, 可路卿隨即綻開一抹贊許的笑容, 道:“好乖,做得好。”
邊上的軍雌震驚地瞪大了眼睛,一時不知道是自己幻聽了還是幻視了。
周五傍晚, 蟲流匯集的時刻, 有學生注意到了這個“隱秘”的角落, 正在朝這里好奇地打量。
艾勒特攏住路卿的半邊臉, 警惕地看向那些學生, 隨后道:“雄主,這里學生太多,我先送您回去吧。”路卿沒有拒絕艾勒特的要求。
等登上飛行器,艾勒特與路卿面對面坐著以后,路卿才笑著調侃說:“連學生的醋都吃?”
艾勒特突然感到幾分窘意, 他警惕的不是學生情敵,而是路卿的安全, 路卿顯然知道這一點,卻有意打趣他。
不過這種類似的情趣很快就消失了。
調侃他的雄蟲忽然沉默下來,眉頭微皺地看向自己的終端。
艾勒特知道自己不該好奇雄主的任何動向,但耐不住路卿在短時間內看得頻繁,腦中的雷達立刻滴滴作響。
“艾勒特,晚上我可能要單獨出去一下。”
單獨?
艾勒特想起之前看過的一些指南里有說,雄蟲對雌蟲說要單獨出去,很有可能是出軌的前兆。
艾勒特知道自己不該想這些,可還是忍不住喉嚨口發澀,眼神落寞:“我能問問您要去哪里嗎?”
路卿頓了頓,含糊不清地說:“在附近見一個朋友,談一些事情。”
朋友,什么朋友。
艾勒特忍不住去深想,路卿遲疑地看著他,似乎是對他的問題有幾分苦惱。好在艾勒特清楚地知道,沒有蟲喜歡刨根問底的家伙,于是他沒再多問,勉強扯起了自己的嘴角,但由于笑得太僵硬,還是放了下來:“好的,祝您玩得開心,請允許我結束后來接您。”
“很快,到時候會給你發信息的,放心。”
路卿笑了笑,停頓片刻,又說:“乖乖等我。”
“好。”
烏云不斷地后退,太陽漸漸沒入交界的地平線。望了一眼窗外,路卿說:“就在這兒把我放下吧。”
艾勒特放心不下,但只能照做。
看著雄蟲朝著蟲流涌動的方向走去,艾勒特一陣擔憂,隨便找了個地方把飛行器停下,隨后在那里等待。
時間流動得很慢,艾勒特第一次發現自己是一個沒有耐心的蟲。
他莫名的心慌,看了一眼時間,才過去半個小時而已。
路卿,什么時候會給他發信息呢?艾勒特想,路卿讓他乖乖等著,但他感覺自己快堅持不了多久了。他不知道路卿的位置,真的很怕會出什么事。
雌蟲就這樣等待了一個半小時,沒等到來信,心率焦灼之下,于是按照路卿離開前的方向走去。
交.配過的雌蟲會對自己的雄蟲味道格外敏感,他尋著蟲素味道找,很快來到一家高檔酒店。
即便是艾勒特這樣沒有常理的雌蟲都聽說過這間酒店的大名,這是一家很受雄蟲歡迎的七星級酒店,其中還包括了吃飯、按摩、情侶套房等服務。
情侶套房……一個小時足夠一對雌雄蟲完成交.配了。
艾勒特攥緊手指,推門進去,明知道自己不該去細想,明知道是假的,但大腦已經自動為他腦補出許多畫面。
服務生這時從門旁走來,攔住了欲要走進的艾勒特:“抱歉先生,位子和客房都已經滿了,請問您是否有預約過呢?”
艾勒特一頓:“預約?”原來他們還預約了。
“是的。”服務員微笑著說。
艾勒特抬眼看著離他不遠的電梯,路卿的味道就斷在這兒,差一點就能上去。
“沒有預約。”艾勒特言簡意賅地回答后,沉默地轉過身,準備試試看爬窗。
這時另一道聲音叫住了他,艾勒特轉過身,看見了匆匆跑來的另一個服務員,穿著更高級的服飾,牌子上寫的是總經理三個字:“您是艾勒特少將嗎?”
艾勒特道:“是。”
總經理熱情地說:“17樓1709包廂還有空余的桌位,您要用餐嗎?”
“總經理,那里不是……”服務員緊張地說著,被總經理用眼神止住了。
艾勒特很少進入這類餐廳,更多是參加宴會,為數不多的一次還是路卿帶他去的,對此一竅不通,完全不知道17樓意味著什么:“用的。”
邊上的服務員一臉懵逼地看著總經理對著雌蟲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好,我這就帶您上去。”
艾勒特一心想進去找到路卿,其實比起「捉.奸」他更擔心路卿的安全。
他甚至開始后悔自己不應該多等那一個小時,在犯罪分子還在橫行的時候,若是路卿真的遇到危險怎么辦?
進入電梯后,艾勒特從廂體噴灑的芳香劑中聞到了路卿身上淡淡的茶味蟲素,這股氣味停留的位置正是十樓的電梯鍵,倒是不需要他找個理由跑去其他樓層了。
氣味愈來愈濃,電梯也即將到達17層,艾勒特抿著唇,顯得表情愈加冷硬。他就看一眼,確定路卿是否安全,立刻就走。
“艾勒特?”溫潤的聲音清晰地落在耳旁,當艾勒特抬起頭,看著緩緩打開的電梯門,門后的雄蟲驚訝地望著他。
但出現的不止他一個,一頭金色短發穿著貴氣的雌蟲緩緩走來,露出彬彬有禮的微笑:“少將?真是好久不見。”
艾勒特微微一怔,看著雌蟲熟悉的臉緩緩皺起了眉,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眼前的金發雌蟲是第一軍團的指揮者兼帝國二皇子,是個手段狠絕高明的B級軍雌。
經理表情惶恐,低下頭忙說:“見過殿下。”
“見過殿下。”艾勒特微微俯身行禮,二皇子卻擺了擺手:“不用,我今天是偷偷出來的,低調一些。”
“我們先下去,如何?”路卿微笑道,二皇子略一頷首,他們便一起下電梯了。
艾勒特的身前便是路卿,他看見路卿的那一刻,即便有眾多的疑問,卻也說不出口。
“馬上就回家了。”路卿走到艾勒特的身旁,悄聲說道。
艾勒特點頭,隨即就有什么溫熱的東西蹭了蹭他的手背。他低下頭一看,發現是一雙溫熱的皮手套。
路卿說:“戴上,外面冷。”
二皇子突然腳下一頓,微笑著看過來:“兩位的感情很好呢。”
艾勒特收下手套,對突然找話的二皇子心中頓生幾分警惕,但他表面依舊畢恭畢敬。路卿笑了笑,說:“是嗎?”
二皇子沒接話,意有所指地看向路卿:“皇室有讓雄蟲提高等級和蟲素釋放的藥劑,雖然所剩無幾……但每個皇室雌蟲的雄主都能有機會分到一支。”
眼見艾勒特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二皇子卻像看不見一般笑問:“您……有興趣嗎?”
艾勒特的眼神瞬間冰冷地鎖定二皇子,蟲素在血管中止不住地跳動,若不是顧及雌蟲的身份牽連路卿,怕是直接釋放出來。
“您說笑了。”
路卿攤開手,無奈地笑道:“這么珍貴的藥劑,用在我身上是浪費。而且,皇室雌蟲的雄主才能得到的藥劑,我沒有理由擁有,如果真拿到手怕是要被詬病,艾勒特也會不高興的。”
艾勒特涌動沸騰的蟲素一滯,二皇子驚訝道:“您真的很在意伴侶的想法呢。”
路卿笑了一下,眨了眨眼:“既然在一起了,就應該互相尊重,我想二皇子說的只是開玩笑話,是吧?”
“嗯……”二皇子長嘆一聲:“你說是就是吧。”
艾勒特盯著路卿的側臉,恰好路卿也轉過頭,眼神溫柔地說道:“走吧,我們回家說。”
和二皇子分開后,艾勒特不知道該說什么,詢問為什么會和二皇子見面?他有什么資格。為什么遲遲沒有發信息?才一個小時半而已。
艾勒特陷入了糾結,卻顯得面容愈發冷然,路卿輕瞥了他一眼,主動交代原委:“今天二皇子突然聯系我,說有事要和我談,可以帶蟲來,但必須等在外面,因為是秘密任務,不能讓第三個蟲知道。”
艾勒特:“嗯。”
“我不想讓你等太久了,重要的事要聊多久誰也不知道,所以讓你回去了。”路卿望著天呼出一口氣,在夜里的寒冷中催化成霧:“本來想快點結束,然后回去,所以說是朋友,我想說不定你會呆在家里等我呢?”
路卿偏頭笑了,溫柔的笑容宛如月光:“你果然還是來找我了。”
艾勒特怔了怔:“對不起雄主,我太性急了。”
路卿嘆了口氣,說:“不,是我的問題,害你那么擔心。”路卿想起剛開電梯門,雌蟲眼里壓不下的驚慌與焦慮,既然知道他會來找,那又何必躲躲藏藏的呢?
兩蟲安靜地走過一段夜路,登上飛行器時,路卿沉吟道:“唔,還是要補償的。”
艾勒特剛坐上路卿對面的位置,聞言一愣:“什么?”
“有什么想要我做的嗎?”路卿抬頭問:“或者喜歡的東西也好。”
艾勒特頓了頓,不知道想到什么,眼神變得飄忽不定:“沒有……”
路卿調整坐姿,半身靠著窗臺,掌心撐著側臉輕笑道:“真的……沒有嗎?”
五個字意味深長地從路卿的口中滾落而出,艾勒特蜷了蜷手指,在對面灼灼的目光下,一股難言的羞恥感爬上了脖頸:“真的,沒有,雄……主。”
“嗯,好。”路卿微笑著,眼底閃過一抹了然:“但我有特別想做的,不知道雌君能不能幫幫我。”
遇到路卿的事艾勒特難免認真,臉上的熱度立刻降了下來,專注地看著他:“您說。”
路卿沒有說話,只是坐正后攤開雙臂,用帶笑的眸子看了一眼艾勒特,和自己的腿。
艾勒特一開始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茫然的視線在兩者之間轉動,路卿又看著艾勒特,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腿:“過來。”
艾勒特盯著路卿微開的大腿,這下瞬間明白了什么,喉嚨堵塞,表情有一瞬間的窒息。
他看著路卿的眼睛里帶著鮮明的戲謔,隱隱約約還有夾雜著一抹帶著鼓勵的溫柔,停頓了許久,眼神來回地看,知道逃不過,最后還是認命地走上前,轉身朝著路卿的腿上坐下。
艾勒特的耳垂染著一點不清晰的紅,在一系列動作下愈燒愈旺,如風刮過一般掃過整片耳廓。他不敢真的坐下,只是虛虛地抬起下.臀,用雙臂撐著沙發的軟墊,路卿看出了艾勒特的有意“作假”,輕笑一聲,抓住雌蟲的手腕,故意讓他的姿勢向著自己的胸口歪倒。
艾勒特一時不察,微微向路卿的前身扭轉了方向,靠在了他身上。然而機體突然晃動了一下,艾勒特彎著的胳膊偏偏滑倒撞在機艙的墻壁上,發出“咚”得一聲重響。
路卿握住艾勒特的上臂,臉色立刻變了:“痛嗎?!”
路卿攬著艾勒特的后背,而艾勒特半邊身體壓在路卿的上方區域。
艾勒特垂下頭,一片陰影牢牢籠罩著身下的雄蟲,長褲緊貼著他的大腿,赤紅色的眼眸忽閃不定,像是一條虎視眈眈的蛇,死死糾纏著雄蟲的視線:“不痛的,雄主。”
路卿緊鎖著眉,看見艾勒特的手肘毫發無傷,放下了心,抬起頭看了一眼控制艙的屏幕,路線正常,窗外也是正常的景色,并沒有什么障礙物。
若是書書在這里,倒是可以讓它幫忙看看原因,路卿想。
這時,耳旁逐漸粗重的呼吸聲和腿上奇異的反應,勾起了他的注意。
路卿的眼神多出幾分異樣,眼眸微揚著對上雌蟲赤色的瞳孔,只見艾勒特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睛爬上了一抹猩紅,直勾勾地盯著他,于是瞬間明白了什么,從鼻尖哼出一聲笑來。
“艾勒特,想玩游戲嗎?我想和你……玩個游戲。”路卿似笑非笑,眼神里探出幾分勾蟲的意味,他摸著上方雌蟲的臉,手指劃過鼻尖,落在鮮紅柔軟的嘴唇,聲音略微有幾分沙啞。
艾勒特垂落著眼,盯著雄蟲微開的領口,喃喃著:“想。”
路卿沒有說話,拇指和食指揉動著唇角的位置,拉開了一點縫隙。艾勒特撐著墻壁的手臂,不知何時落在雄蟲的后腦,膝蓋也落于雄蟲的膝蓋之間。
雄蟲的手指修長而干凈,只是透著不太健康的蒼白,撥開柔軟的上唇和下唇,直直伸進了口腔,抓住了靜靜等待的赤紅舌條。
舌頭是如同他印象中的軟滑炙.熱,唯一不同的是有著遲緩主蟲不一般的靈活與韌性。艾勒特合上眼,舌頭如蛇一般靈動,繞著指尖亂跳,似是與它共舞。
他的唇微張,含住指尖乃至指腹,一寸寸地將這一點點蒼白色吞進柔.軟的口腔,直至把指根一并“吞吃”下肚。
漸漸地,清晰的蟲素顆粒彌漫在空氣中。路卿微微瞇起眼,來回抽.動了幾下手指,便將其抽了出來。艾勒特用深邃的紅眸緊盯著他,唇角是一片濕.濡的痕跡。
“繼續嗎?”路卿抬手揉了揉雌蟲的發頂,畢竟快要到家了。
艾勒特用固執的眼神盯著路卿的領口,一只手攥緊了眼前雄蟲的紐扣,聲音沙啞地解開:“繼續。”
“……”
過了許久,停下的飛行器才走出兩個蟲來。
雖然知道艾勒特蟲素上腦和不上腦是兩種性子,路卿還是有些哭笑不得。
襯衫凌亂的雌蟲沉默著臉拘謹地往前走,眼底是茫然之后的羞愧難當。機艙中飄散著淡淡的蟲素味道,他是否該慶幸機艙里的東西不多,否則豈不是一片狼藉?
路卿搖搖頭,留給艾勒特充分過濾的時間。
反正時間還長,他們會有很遠很遠的未來。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路卿偶爾會直播,提高一下自己的推廣度。
因為難度不高,加上二皇子看重他的藥膳,有意合作,路卿時常會給退役或受傷的雌蟲送藥膳,完成藥膳書的實操任務。很快,書就刷到了最高一階。
只是最后一個藥膳卻始終為一片漆黑的問號,路卿想想,干脆順其自然,等他不再是問號了再說。
最近老洛克沒有再出手,這倒是讓路卿感到奇怪,按照他的性格不該沒有一絲波動的才對。
他原本還想靠老洛克的聯系,看看能否套出一些關于海腥味的源頭,現在只能放下,等到合適的時候偷偷回去了。
然而事與愿違,一件意料不到的事發生了。
一周后,路卿被軍部的蟲聯系,說是在洛克家的宅邸,發現了洛克·艾文的……尸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