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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妙善,傳說中是妙莊王的三女兒,舍手舍眼救父,孝感上天,最終在妙莊王的虔誠祈求下恢復(fù)健康,手眼俱全,白日飛升。

    四爺精通佛法,為大格格取這樣一個名字,大約也是為了祈求上天令她平安健康的長大。

    只是世事總難兩全,寶月微微嘆氣。

    到了圓明園后,大格格恭敬地朝寶月一禮,邊告退去李氏那兒了,寶月忽然開口問道,“你愿不愿跟著孫嬤嬤學(xué)學(xué)管家的事?你往后雖也帶著嬤嬤出嫁,不必親自料理庶務(wù),可心中明白,才能不被下人蒙蔽!

    “當(dāng)然愿意!多謝您!贝蟾窀窦拥拿嫔隙紟С鰩追蛛偌t,她迫不及待地答應(yīng)下來。

    本朝教養(yǎng)女孩大多效法康熙教養(yǎng)公主們的方式,尤其是京城中旗人家的女兒,字都未必能識全,庶務(wù)上更是大多交給奶嬤嬤或者教養(yǎng)嬤嬤打理,每日只在條條框框里繡花念經(jīng)。大格格雖然病弱,卻并不是安于困守閨閣的人。

    寶月就知道她會答應(yīng),她不忘眉眼彎彎地囑咐大格格一句,“你身子不好,學(xué)是學(xué),卻也不必在這上頭多耗費(fèi)心神。”

    管家這事兒,面上風(fēng)光,可實(shí)際上的事卻十分龐雜瑣碎,若要事事都經(jīng)手,從早到晚也忙不完。以大格格的身體,是絕計撐不住的。

    “我明白,多謝您囑咐。”大格格帶著笑意朝她行了禮后,便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寶月回九洲清晏換了輕便的衣裳,便叫孫嬤嬤來交代大格格的事,兩人才說了半刻鐘的話,四爺便恰巧從田埂里回來了。

    如今恰巧到了稻谷成熟的時候,四爺每日帶著兩個孩子讀過了書便去田里割谷子,收下來的那僅有的兩袋米還讓他進(jìn)了一袋子給康熙去,最后這一袋糙米換了他富有四海的汗阿瑪一車的賞賜。

    縱然最近的日頭并不烈,可他還是被曬黑了許多,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蜜糖一樣的色澤,比起原先沉靜冷峻、金質(zhì)玉相的樣貌,反倒顯出一股肆意曠放的味道來。

    “我想著叫大格格來看看孫嬤嬤是如何料理庶務(wù)的,免得將來自己掌家了叫下人欺瞞。”寶月遞給四爺一條帕子,見他疑惑,便解釋了一句。

    “你思慮的周全,難為你為她費(fèi)心!彼臓敳唤樱涯X袋湊到她面前,示意寶月給他擦汗。

    孫嬤嬤很有智慧地悄悄退下了,寶月見簾子一聲晃蕩,復(fù)又平靜下來。這才瞥他一眼,在他滿含笑意的目光下,也忍俊不禁地一笑,認(rèn)命地給他擦起汗來,“也沒什么費(fèi)心的,不過就是吩咐一聲的事罷了。”

    她纖細(xì)的手指帶著帕子在四爺額邊不緊不慢地拂過,被他的皮膚襯托地越發(fā)如羊脂潤玉一般。

    他輕輕挑眉,深邃的眉目在她手下露出一個充滿侵略性的笑來,日光穿過樹影斑駁地灑下,描出他利落分明的輪廓,褪去往常的鋒芒內(nèi)蘊(yùn),一時叫寶月竟覺得光映照人,不可逼視。

    她手腕一抖,帕子松松垂落,蓋住他那雙凌厲的鳳眼,面上飛起兩道斜紅,她別過頭去,聲音中滿是惱羞,“你別這么看我”

    四爺微微抬眸,瞧她滿目瀲滟春水,只覺有如海棠醉日,遠(yuǎn)山芙蓉,那帕子悠悠蕩蕩地飄落在地上,誰也無暇去管它。

    他傾身吻住她,他們的氣息交融在一起,寶月被他不留空隙地?fù)г趹牙铮坏貌谎鲱^承受著他灼熱的呼吸和纏綿的舔抵。

    終于驟雨漸收,寶月依戀地倒在四爺懷中,她后知后覺地感到牙關(guān)甚至有些發(fā)酸,輕喘著想起身去端一杯茶,卻在方才那一番撥云撩雨中散盡力氣,根本無力起來。

    “寒心隨春態(tài),酒暈上玉肌!彼臓斠宦曕皣@,眼中流出幾分戲謔肆意。他端茶來喂她,目光沉沉地注視著她倚在他的懷抱里,仰頭竭力攫取他手中的甘霖。

    他伸手拂去她唇邊漏下的那一滴翠露,指尖熾熱的溫度在她頸間留下一道艷色,仿若胭脂透玉。

    ……

    “你知不知道年羹堯這個人?”寶月歇息片刻,恢復(fù)了力氣后便又想起今日在佟府上的事來。

    寶月跪坐在他懷里直起身來,她摟住他的脖子,盯著他的眼睛,顯出一種奇怪的鄭重態(tài)度來。

    “自然,這個人頗得汗阿瑪賞識,的確是匹千里馬,只可惜太傲氣了。若要用,得敲敲他的傲骨才好,”四爺有些不明所以,卻還是老實(shí)回答了她的問題,他轉(zhuǎn)念一想,便猜測著問道,“怎么?今日你遇見他家女眷了?”

    寶月垂眸避開他的視線,眼睫輕輕顫動,“哪稱得上遇見,人家見了我掉頭就走,還不知是我怎么得罪了她!

    見四爺眉頭微微皺起,神色也冷峻下來,寶月看似平靜,語氣低落地開口,心中卻帶著一股邪火和意氣,“想來是我不配,若是福晉去見她,必不會得這樣一個沒臉兒!

    “他不來拜見主子便罷,見了主子居然還敢掉頭就走,豈有這樣無禮的人!”四爺果然大怒,眼中的溫度一下降到極點(diǎn)。

    寶月將腦袋深深埋在他的懷里,掩住神色,她緊緊環(huán)抱著他的腰身,這是她第一次,故意在四爺面前說這樣的話。

    她不該這樣的,可是自從見了年夫人,她便沒法不去想,年羹堯的妹妹,那位年貴妃,是什么樣的人。

    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堅定,很信任四爺了,別說是讓李氏住到圓明園來,便是福晉、宋氏、郭氏一下子都搬進(jìn)來,她也沒有什么不愿的。

    可今天恍然見了年夫人,她才明白,她只是確認(rèn)了自己在四爺心里重要過府中其他人加起來還多,所以她無所畏懼?赡晔蠈λ裕仁且环N是未知的惶恐,也是一種已知的懼怕。畢竟在歷史上,她的確是四爺唯一的貴妃,皇貴妃。

    寶月無從在史書的只言片語里比較,甚至害怕去比較,對四爺,對雍正皇帝而言,他愛上一個人,是如今對自己的樣子嗎?歷史上的那位鐵血帝王,對年氏又是什么樣子呢?

    見寶月埋在他懷里悶悶地不肯出來,四爺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只以為她還在生氣。她這樣明顯的告狀意圖,以四爺對寶月的了解,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別說的確是年夫人無禮在先,即便寶月是無故地討厭她,在四爺心里,那也不是寶月的錯,不能得主子歡心,只會是奴才的罪過。

    “好了好了,一個無關(guān)的人罷了,怎么值得你這樣生氣,”這些年來氣性是越發(fā)見長了,他哭笑不得地拍了怕她的肩膀,眼中隱含暗芒,“這事便交給我罷,往后再不會有人這樣了!

    得了這一句承諾,寶月反而又有些猶豫起來,別人便罷了,那可是年羹堯啊。

    “他很得萬歲的看重,又有才華,既然是咱們旗下的人”

    “那就算了?”

    四爺?shù)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一副真要輕拿輕放的樣子,他勾起一個篤定的笑意,等著寶月跳起來說不答應(yīng)。

    不料寶月蹂躪他的衣袖兩下,居然真的委委屈屈地應(yīng)下了,“那、那好吧!

    “這是怎么了,”四爺驚訝地挑眉,抬起她的臉來細(xì)細(xì)端詳她的神色,開始擔(dān)心她是真在外面受了委屈,“習(xí)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天下之大,難道還獨(dú)缺哪一個人便轉(zhuǎn)不動了?我既應(yīng)下了你,就不是夸口逞強(qiáng),你還擔(dān)心我哄你不成?”

    “那你不許”她囁嚅兩聲,牽住他的衣袖,臉上浮現(xiàn)了一種他不知多少年沒見過的忐忑神色。

    看她這樣小心翼翼,四爺心中居然涌出一種莫名的難受來,他撫過她簇起的兩彎細(xì)眉,輕聲哄她道,“不許什么?”

    “我不許,你娶年羹堯的妹妹。”她不敢抬頭看他,目光左瞟右瞟,很小聲地說道。

    四爺?shù)纳裆粫r凝滯了,“荒唐——”

    他甚至不知道年羹堯還有個勞什子的妹妹,又何談?wù)f娶她?

    在寶月口里,這事倒像八字只剩下一撇了似的,別說他已經(jīng)有她了,待年羹堯下月去四川就任,那年氏好歹也是二品大員的女眷,年羹堯又是汗阿瑪器重的奴才,沒有汗阿瑪?shù)闹家猓l敢去挖他的墻角?

    好像也的確可以?寶月的話忽然給他提供了一種新的思路,他是年羹堯的旗主,扣住他的家人做人質(zhì)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可他已經(jīng)有寶月了,何況扣人扣個女人有什么用,扣下年羹堯的兒子父親還差不多。

    不過這人雖的確算有幾分才氣,倒也沒有驚才絕艷到需要他為了一個奴才耗費(fèi)這樣多心力的地步,治國貴在御人,大臣么,無非是工具稱不稱手的區(qū)別罷了。

    四爺轉(zhuǎn)而用一種危險的目光看向?qū)氃,他語氣很涼,“咱們也這么多年了,你還信不過我!

    “若是尋常夫妻,我自然相信,”寶月移開目光,心虛中又帶著一點(diǎn)理直氣壯地,“可你原來是貝勒,現(xiàn)在是親王,你想背諾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太容易了!

    何況年氏的出身,簡直是為四爺量身定制的助力,將來康熙賜給他的時候,難道他這樣渴求皇位的人真會面對這樣的利益也不動心嗎?更可怕的是,歷史上的年氏好似很得他的喜歡,他也許是為了年氏的背景娶她,可如果他寵愛一個人,那一定是那個人吸引了他。

    四爺幾乎被她氣笑了,“這不過是一件你臆想出來,根本就是莫須有的事情。”

    “可縱使四爺將來真的別有他意,屆時我又能說什么呢,不過是找個寂靜的地方了此一生罷了!

    在他的厲聲否認(rèn)中,她的眼淚決堤而下,仿佛一個被無恥的情郎背棄的可憐女人,凄凄切切地流淚。

    第62章

    他分明還什么都沒有做,寶月就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煞有其是地連失寵后的來路都打算好了。

    “你可真是思慮周全!”四爺?shù)拿嫔幌吕淞讼聛,他恨恨地盯著寶月,惱她不明白自己的心,可垂在身?cè)的手指卻不由自主地抽動兩下,下意識地想拿帕子來給她擦眼淚。

    這些年倒縱的她如此無理取鬧這次他絕不去哄她,四爺?shù)哪抗獬脸恋芈湓谒樕系臏I痕上,他將手背在身后,緊緊攢著手中的扳指。

    寶月在哭泣中見縫插針地朝他望去朦朧地一眼,便見他安安靜靜地獨(dú)坐在邊上,一點(diǎn)答話的意思也沒有。難道要他給一句不娶旁人有這么難么,分明從前他也對她發(fā)過這樣的誓的,難道就因?yàn)樵葦[在天枰另一端的不是年氏?

    想到這兒,她越發(fā)傷心,豆大的眼淚不要錢一樣的落下來,可她絕不要偷偷委屈,她仰起臉展示自己的眼淚,直直地盯著四爺。

    見她哭的這樣驚心動魄,四爺只覺得心中仿佛有細(xì)細(xì)密密的絲線在不停的抽動,他將拳頭握的更緊了,幾乎就要伸手去她擦去淚水。

    “你要找個清凈的地方過日子,那阿午呢?你也不管了?”四爺面色依舊冷硬,語氣卻到底軟和幾分。

    方才還是淡云煦陽,霎時便是涼風(fēng)徐來,細(xì)雨連絲,淅淅瀝瀝地落在窗邊,又滴滴答答地穿過半開的窗戶落到寶月的手背上,這場忽如其來的風(fēng)雨在她心中不斷的翻攪著她無端的憂愁和嫉妒。

    她現(xiàn)在的面目是不是很難看,面對妒火中燒的陳阿嬌,漢武帝是憐惜還是厭惡?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她原本也以為自己可以氣定神閑的。

    寶月定定地望著他,見他遲遲毫無動作,心里也冷了下來,她不要再為了別人這個樣子。

    她自顧自地拿起帕子擦干了自己的眼淚,決絕地別過頭去,“我尚不知自己的下場,如何管得了阿午!

    倒是狠心,他淡淡冷笑出聲,“你多年獨(dú)占枝頭,若我真撂手了,你以為府里的人會待你還像現(xiàn)在一樣和善?你可知別人府上失寵的女人過的是什么日子,別說清凈生活,保全性命也難!

    “昔日陳后也不過是罷居長門,福晉和李氏在府中亦得自在,難道我連一處容身之地也沒有嗎?”

    寶月見他左顧右盼,就不肯給自己一句斬釘截鐵的回答,心中更覺凄楚凝噎。

    她聽不進(jìn)去這些旁的話,只想要他一句無論如何也不娶年氏,她拒絕那個已知的未來會發(fā)生的任何可能。

    “你不愛與人計較,所以無所謂福晉她們。你就知道你口中這個年氏,也不會在意你?”

    他不看她,只垂眸盯著手中的茶杯,竭力端住面上的冷峻神色,心中卻一陣好笑。

    何況在他心里,李氏和福晉如何能同寶月相提并論,可他不想寶月得意,到底將這話咽了下去。

    “果然”寶月一聽到他提年氏,便紅著眼眶唰地站起身來,“你果然動心了,你若不耐煩見我,便另撥一個地方給我住,免叫我礙了你和你新歡的眼!“

    年氏人還沒見到呢,四爺就看也不看她一眼了,他何曾對自己這樣冷淡過,無非是嫌自己逆了他的意,要欄他納一個出身名門,父兄得意,又合心意的美人而已。

    她氣的渾身發(fā)抖,粉面含怒,失望又委屈地看著他,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我若早知如此”

    “夠了,我待你有何處不好,你竟然還覺得后悔了?”

    四爺聽到這話,終于忍無可忍,他心中涌起一股怒氣,重重放下茶盞,將她即將脫口而出的荒唐話堵了回去,他不愿聽,也不想知道她后頭要說的話。

    “就一件這樣小的事,也值得你這么跟我鬧。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外人,你就要跟我情斷義絕?”他眼中滿是不解,亦覺得十分失望。

    這么多年了,她對自己依舊殊無信任,情斷義絕的誅心之語豈能隨口而出,難道在她心里,他們之間的情分是可以這樣簡簡單單就不要的東西嗎。

    “玉娘,適可而止便罷了,你不能太過分了,”他起身出去,衣角甩出一道干脆的弧度,話音隨著珠簾搖動的脆響落下,“我亦不是事事都能由著你的,尤其是這些不該說的話!

    什么是不該說的話?寶月怔怔望著他的背影,要他給一句承諾,是過分的、不該說的話嗎?

    “王爺!外頭正下雨呢。”

    瑪瑙詫異的聲音從簾外傳來。

    四爺腳步一停,卻半響沒有聽到里頭有絲毫動靜傳來,他看了看廊下的細(xì)雨,天際是霧蒙蒙的陰霾。

    “走吧!

    隨著他這句薄如煙霧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寶月的四周終于又歸為一片寂靜。

    “這究竟是怎么了?”瑪瑙唉聲嘆氣地進(jìn)來,她收拾了桌上的帕子,為寶月端來一盞熱茶,“縱然側(cè)福晉心里不高興,也要忍耐著些,畢竟是主子爺啊。”

    “你也覺得他會愿意要年羹堯的妹妹的,是不是?”寶月沉默一瞬,她捧著茶杯,以一個逃避的姿勢望著窗外,涼雨如愁思一般連綿不絕,她甚至不敢聽瑪瑙那句她已經(jīng)心知肚明的回答。

    “我看也未必——”珍珠在她面前刷地關(guān)上那扇透雨的窗戶,“側(cè)福晉快別坐在窗邊了,仔細(xì)著涼。我冷眼瞧著,四爺分明沒有那個意思,咱們何必杞人憂天,即便是要選秀了,側(cè)福晉怎么就知道那人一定會指到咱們府上來呢?”

    我就是知道,寶月垂下眼睫,默默不答。

    瑪瑙和珍珠對視一眼,寶月這是已經(jīng)鉆到死胡同里去了,她們一左一右地坐在她身邊,為她出謀劃策,派遣愁緒。

    “誰家里還不是個二品大員了,咱們還是大姓,不過是一個漢人家的女子罷了,側(cè)福晉且寬心些。”

    寶月卻被珍珠這話說的越發(fā)心涼了,她幾乎是絕望地回頭看了珍珠一眼。

    30歲的二品和四十多歲的二品是一回事嗎,再說漢人,別說她并不多么認(rèn)同滿族人就高人一等?涤呵,后宮里多少漢人,人家愛新覺羅家的指不定就好這一口呢,這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見寶月神色漸漸難看,瑪瑙連忙給珍珠使了一個眼色,她換了一個角度試圖勸勸寶月,“即便進(jìn)來了,誰又知道王爺會不會喜歡她呢,咱們王爺和您情投意合,也不是將就委屈的人。您若總對著王爺提,才是把人活生生推過去了!

    “是啊是啊,”珍珠也跟著應(yīng)和,“左不過都有這一日的,咱們側(cè)福晉國色天香,神仙玉骨,才不會輸給誰去,又有三阿哥,將來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寶月無法從這些話里得到一絲一毫的安慰,愛難道是可以爭搶強(qiáng)求得來的嗎?如果那位年氏甚至不如自己,無論是相貌,還是別的什么,豈不是叫她到時候更加難堪嗎。她不敢試,所以寧愿從一開始就堵死這條路。

    “左不過都有這一日的!彼捉乐@話,心中升起的無奈化作沉沉地一聲嘆氣,福晉當(dāng)年看她的時候,是不是也像自己如今的心情一般?

    她忽然覺得很沒意思,靠在椅背上,打心底泄出一股頹唐,她低頭瞧著茶杯中漂浮的纖枝細(xì)葉,不明白茶有什么可看的。

    “這不過是最壞的打算罷了,”瑪瑙見她情緒平復(fù)下來,大約聽得進(jìn)話了,才說出自己真正的想法來,“咱們在外頭也聽見了幾句,沒影子的事,側(cè)福晉何必為了這個傷了情分,未戰(zhàn)先怯呢?”

    “有沒有影子,過幾個月選秀的時候不就知道了!彼脕硪槐緯鴵踝∧X袋,在書底發(fā)出悶悶地聲音,拒絕和瑪瑙溝通。

    “您!”瑪瑙簡直恨鐵不成鋼,“那這幾個月您就繼續(xù)和四爺冷著?將來若沒有這回事,可要怎么收場才好!

    對一個未知樣貌的人膽戰(zhàn)心驚,如臨大敵的,倒是敢和主子爺拿喬要強(qiáng),這、這不是窩里橫嗎。

    “我去休息,不必給我叫晚膳了,”寶月胡亂翻了幾頁書便看不下去了,她將書一蓋,還是回床上躺著吧,睡著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瑪瑙和珍珠無奈應(yīng)是,只好貼心地為她放下玉鉤,拉上了床邊的帷幔。

    寶月猶豫地支吾兩下,最終還是拉住瑪瑙的衣袖,她用被子蓋住臉,只露出一雙波光粼粼的眼睛,小聲地問道,“四爺去哪里了?”

    在瑪瑙出聲的時候,蘇培盛便很識相地慢吞吞找了把傘來,畢竟若是側(cè)福晉出聲留人,這傘便不必再找了。

    雖然最后寶月很硬氣的沒有作聲,但這傘最終還是白找了,因?yàn)樗臓敾氐搅司胖耷尻痰臅坷铩莻和他們兩個的臥房隔著兩條走廊,來回只要一刻鐘的書房。

    還以為要去多遠(yuǎn)的地方,蘇培盛暗忖,上了一盞茶,他便安靜地垂頭退到門外,像一個木樁子般,開始看雨,看落日,看月亮。

    他只當(dāng)自己是這扇門,這面墻,即便到了用晚膳的時候,也不曾進(jìn)去問一聲四爺。畢竟這時候進(jìn)去了,只怕就要橫著出來,真變成圓明園的一草一木。比起自己的小命,四爺少用一餐也是無妨的,反正想必如今他也氣飽了,吃不下么。

    待到蘇培盛開始從各個角度觀賞起天上高懸的月亮,他幾乎要看見月亮里吳剛伐桂的身影,眼看著即將得道飛升的時候,書房里終于傳來了一絲聲響。

    “王爺?”他麻溜地滾進(jìn)去,站在桌前,等候四爺?shù)姆愿馈?br />
    四爺沉默許久,忽然問了他一個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八月里了,月亮是不是很圓?”

    可、可今日是八月初五啊,左看右看,也只勉強(qiáng)算得上一張拉開的弓,如何談得上圓?

    第63章

    “你主子要過生辰了,怎么也不知道提醒!彼臓斈抗鉀鰶龅乜粗K培盛,見他不長腦子,終于開恩給他一句明示。

    哦,還是側(cè)福晉呢,蘇培盛在心中悄悄不敬地想著,這不是還有十來天么,也難為四爺能找到一個由頭,幸虧現(xiàn)在是八月里。

    “是、是,奴才愚鈍,一時竟忙忘了,連禮單子都不知拿給側(cè)福晉過目沒有!笨v然心中腹誹不已,面上蘇培盛卻是萬分恭敬地陪著笑臉告罪,很識趣地給四爺搭了個臺階下。

    “恕你無罪,”四爺睨他一眼,他攤開手,“單子呢?”

    “這、奴才這就使人去拿!倍Y單子的事也不歸他管啊,但蘇培盛還是素質(zhì)十分良好地連忙去外頭叫了個小太監(jiān),和善地命他往孫嬤嬤那兒拿單子去。

    東西拿來了后,四爺也不看一眼,他周身仍然泄出幾分怒意,抄起單子就疾步往臥房里去。

    天上一輪斜月,身邊徘徊著淡霧云影,風(fēng)搖翠竹,雨后的竹林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蒼青的色澤,蕭蕭瘦瘦,竟顯出一種凄清的意味。

    他穿過兩道游廊,到了門口,卻發(fā)現(xiàn)外頭一個人也沒有,往日里那幾個丫頭都不知道去哪兒了,四周靜悄悄地。他心中一慌,推開門四下巡脧,隱約瞧見屏風(fēng)后有個人影,這才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定下神來,氣定神閑地緩步往里頭走去。

    寶月聽到推門的動靜,從美人榻上起身朝后望去,便見屏風(fēng)上影影綽綽地映著一團(tuán)玄色,正是四爺在那兒。

    “”兩人隔著屏風(fēng)相顧無言,寂靜的空氣中突然傳來寶月的一聲啜泣。

    聽見她的聲音,四爺提步就要轉(zhuǎn)過屏風(fēng)往里來,寶月卻慌慌忙忙地出聲阻止他道,“你別進(jìn)來!”

    她不要再為四爺哭,可既然淚已經(jīng)留下來了,只要沒人瞧見,便不算數(shù)。

    腳步聲一時頓住,隔著一道屏風(fēng)也好,他閉上眼睛,瞧不見寶月流淚,他也能硬起心腸。沉默半響后,他終于沉沉開口。

    “這次便罷了,我不與你計較,下次絕不許再說情斷義絕的混賬話。”四爺不明白她到底在委屈什么,他不該慣得她這樣嬌縱,可卻也到底放不下。

    他話音未落,那屏風(fēng)卻在他眼前被一把推開了。

    “你起了別的心思,還不許我說話!”寶月氣血上涌,她猛然將屏風(fēng)一推,也不顧掩飾自己泛紅的眼睛,一股腦地卸下頭上的釵環(huán),塞到四爺?shù)膽牙,“你既有兩意,這些東西只管送給你的年氏去!

    “你胡言亂語的說什么呢!什么年氏,我又何曾有兩意!币妼氃氯鐾隁廪D(zhuǎn)身要走,四爺眼疾手快地一把將她拉住。

    他還狡辯,不肯給自己一句準(zhǔn)話,語氣那樣冷淡地說什么將來年氏不會不在意她,說她將來連容身之所也沒有。分明就是被她猜中了,他就是有納年氏的意思,甚至、甚至還說這些是她不該說的話。

    當(dāng)年是情真意切的承諾,如今就成了不該說的話了,可憐她從前竟信以為真。

    “我只要你說一句不要年氏我就信,你不說就罷了,”寶月掙扎著要甩開他的手,她眼中蓄滿淚水,碎珠一般地滾落到四爺禁錮住她的那一雙大手上,“到底是昨日黃花,流水恩情,當(dāng)年你自己發(fā)的誓,如今卻提也不許我提,倒是我的罪過了。”

    “你以為,我在說這個?”他恍然明白過來。

    那晶瑩的淚珠無聲地從眼眶中落下,寶月仰頭怔怔地望著他,細(xì)細(xì)回想他倆下午的話,終于遲遲地‘啊’了一聲。

    她的臉頰上漸漸翻起艷糜的霞光,那一片緋色漸漸隨著玉色的脖頸一路向下蔓延,連皮膚里也透出一股幾乎要把自己蒸熟的熱意。

    “那我要你說不娶年氏,你為什么不答?”她很快在下午的舊賬上翻到把責(zé)任推卸出去的理由,并覺得十分理直氣壯。

    他眼中泛起分明的笑意,拽了拽她的手臂,將她輕巧地納入懷中。

    “分明是你一點(diǎn)也不信任我,我連那是個什么人都不知道,莫須有的事我要如何辯白。”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頭頂,沉水香繚繚地環(huán)繞在寶月身邊,他的胸膛輕輕地搏動,“我不會娶她,也不會有別人。你若還想聽,我說一百遍也使得。”

    他們緊密地依靠在一起,兩顆空蕩蕩地心終于感到了久違的滿足,他們的心跳隔著薄薄一層皮肉在胸腔間共鳴,如同積雪悄悄融化,春草破開凍土。

    寶月握住四爺?shù)氖,十指在他掌中穿過,纏綿的,溫?zé)岬慕豢椩谝黄。他們沉醉在溫柔的秋風(fēng)里,竹葉簌簌地被刮落,好吧,也許這風(fēng)并不溫柔,但是管他呢。

    “你還不理我,你寧愿看茶盞,也不看我。”沉默了很久,她又開口,依然覺得很委屈。

    四爺垂下眼簾,將她又往懷里按了按,他不愿承認(rèn)他是害怕寶月那一雙淚眼,那是清澈流動的兩□□泉,仿佛能從中流出無盡的淚水。

    “是我不好。”他沉沉嘆氣,松開一只手,一下一下地?fù)崦念^發(fā)。

    寶月扭過頭,拒絕他摸狗一樣的撫摸,但接受他的道歉,并在心中遲遲地升起一點(diǎn)愧疚來,“我不該隨便說絕決的話——但還是你不好!

    她用腦袋去撞他的胸膛,并埋在里面小聲嘟囔,“如果你早說不娶,才不會有后面的事!

    她有什么錯?不過是要一句回答,是他嘴硬、冷漠、非但不哄她,還對她疾言厲色?傊,全都是他的錯。

    “好吧、好吧!彼p輕一聲哼笑,縱容她再一次輕巧地把自己摘出去。

    寶月吃軟不吃硬,于是也跟著軟下話來,她像乳燕一樣投入四爺?shù)膽阎,好似十分悔過,“我以后再不說了,也再也不多想!

    四爺眼神復(fù)雜地看著她乖巧地翻開自己的肚皮,依偎在他身邊,嬌嬌嗷嗷地說隨便摸。早知道還不如哄哄她,不哄的后果就是就只能吃爪子,何況被撓完一通后還是得捏著鼻子去哄。

    第二日晨起,瑪瑙領(lǐng)著兩個小丫頭來收拾房間,忽然在地上的一堆釵環(huán)中撿到一張紙,那紙上密密麻麻地羅列著一些綢緞首飾之類的東西,她稍一回想,但并不是庫房里有的那些。

    瑪瑙拎著紙去問寶月,坐在一旁喝粥的四爺?shù)仫h來一眼,“哦,這個,給你們主子的禮單子!

    很自然,仿佛并不是才想起這回事來。

    那單子很快被寶月抽走,她翻看著單子,伴隨一兩聲驚呼,“呀,這個是哪里來的,汝窯的瓷器已經(jīng)很少見了!

    四爺忙著吃飯,吃完又忙著換衣裳,然后到前頭去教孩子們讀書,種地?傊,他很忙,并沒有時間回答她這張根本沒仔細(xì)看過的單子里的東西是從哪里來。

    康熙拖著病體仍舊帶著一幫阿哥們?nèi)ツ咎m秋狝,故而今年的中秋只在宮里辦了宴便回來了,寶月也得以在圓明園好好過了一個生辰。

    四爺緊急從庫房里翻了新的禮物給她,原先那張單子上的東西已在那日被他養(yǎng)的這只大貔貅一口吞下去了,她振振有詞,說不是當(dāng)日送的怎么能算生辰禮。

    張起麟捧著手上庫房的鑰匙,心中甚至有些麻木,大概凌遲就是這樣的,第一刀割下去的時候還覺得疼,到了后來早沒有知覺了。

    饒是如此,張起麟還得捏著鼻子聽四爺睜眼說瞎話——他臉不紅心不跳地夸寶月節(jié)儉,也不知是什么根據(jù),總不會體現(xiàn)在那日她劈頭蓋臉地把釵環(huán)丟給他罷。

    之后幾天都是氣清千里,秋高氣爽的好日子,隨之而來的就是各家一連串的宴席,賞菊的,品蟹的。這日寶月難得碰到了兆佳氏,十三爺自從漠南回來后便病了,膝蓋上的瘡口總不見好。

    “十三爺可是大好了?”寶月和兆佳氏湊到一起,見兆佳氏面色不錯,臉上已無原先的憂愁,寶月便猜測著問道。

    兆佳氏笑著點(diǎn)點(diǎn)頭,許是天氣漸漸涼爽起來了的緣故,原先最嚴(yán)重的時候幾乎不能下地,現(xiàn)下的確已然見好了。

    “多虧了四哥請來的醫(yī)師!

    “這就好,若能有效驗(yàn)就再好不過了!睂氃路判牡厥媪丝跉猓隣攲(shí)在是運(yùn)道不大好,如今眼見著日子要好過起來了,可別又被病拖累了,“十三爺還年輕呢,小病小災(zāi)的過去了便好了!

    兩人正攜手欲往里去,卻見一個長相豐滿,艷若桃李的女子從香車寶馬中徐徐出來,裊裊婷婷間自有一番風(fēng)流體態(tài)。

    與她如滿月一般豐盈的樣貌相稱的,是她富貴已極的打扮,乍然在一眾清麗端莊的婦人中注入一股活水來。

    時下并不喜歡女子打扮過盛,即便是家中金玉滿堂,夫人們也大多以持重內(nèi)斂為美。像這樣既漂亮艷麗,又在打扮上將自身的風(fēng)格突出到極點(diǎn)的實(shí)在不多見,也許在旁人身上是繁復(fù)的裝扮卻在她身上顯得再合宜不過了。

    隨著那婦人步步生蓮地走近,寶月卻仿佛聽到周圍人升起的竊竊私語,眾人面對那貌美婦人的異樣態(tài)度令寶月有些好奇,她回頭去瞧兆佳氏,果然見她亦然神色有異。

    那婦人的視線從寶月身上輕輕拂過,很快落到方才說話聲音最突出的那一個人身上。

    她媚眼生波,笑著逼視那人,語氣毫不客氣,“您又是哪位?有什么話只管大聲說,老鼠才在背后吱吱叫喚,又不敢讓人瞧見呢!

    四下霎時安靜下來,寶月不知這是何方神圣,但她的手段實(shí)在是簡單又粗暴,寶月瞟了在那婦人的質(zhì)問下訥訥閉嘴的人一眼,默默補(bǔ)充一句,并且還有效。

    第64章

    待寶月和兆佳氏在席間坐好,應(yīng)付了上前來請安的夫人們,戲臺子上也咿咿呀呀地唱起來后,寶月才悄悄問兆佳氏那美貌婦人的來歷。

    “嫂嫂不曾見過?那人是佟府三爺家的!闭准咽涎壑虚W過一絲尷尬,她垂下眼簾,含含糊糊地答道。

    上回她帶大格格去佟府赴宴,宴畢后正是隆科多的夫人送她出來的,并不是方才見到的這位艷光四射的美人呀,寶月有些疑惑在記憶里細(xì)細(xì)檢索,才想起來她好似是從柳嬤嬤的小課堂里聽過這么一個人的。

    “她是李四兒?”

    見兆佳氏默默點(diǎn)頭,寶月這才恍然明白過來,難怪方才有那樣多閑言碎語,聽柳嬤嬤說,李四兒是隆科多從岳父手里要來的侍妾,出身不算光彩,偏偏隆科多對她寵愛非常。

    “她可真大膽啊。”寶月近乎驚嘆地說道。

    大大方方地出席宴會都在其次,可方才她那股如同在自家地盤上一般的肆意勁兒,甚至毫不講情面地同背后說自己閑話的人撕破臉皮,可實(shí)在是太少見了。

    “她可不是光膽大,”兆佳氏小聲告訴寶月,“方才被她當(dāng)面質(zhì)問地那個我不大面熟,想必家里也不是什么高官顯貴。也有旁人說她閑話的,她尋一個軟柿子捏了,其余的人多少要顧及些臉面,見了那人的下場,未免自己也被殺上面來,自然也不再多嘴了。”

    或許是察覺到了寶月和兆佳氏的視線,同她們隔了幾丈遠(yuǎn)的李四兒遙遙朝她們這兒看來一眼,很快便端著酒杯走到寶月面前,

    “久聞側(cè)妃娘娘大名,我仰慕已久了,只可惜上回你到我家赴宴,我卻不得出去!闭f到這兒,她驀地發(fā)出一聲冷笑,懶懶地摸了摸頭上的錯金鏤空簪子,“咱們府上這位大夫人,遠(yuǎn)不如貴府雍王福晉賢惠,若是我也能過上你這樣自在的日子就好啦!

    寶月張口結(jié)舌地看著她,這、這個風(fēng)格她一時竟不知如何回應(yīng)的好。

    兆佳氏深深皺起眉頭,這人未免也太不知禮數(shù)了些,話里話外帶出來的意思可不大好聽,不過是個侍妾,竟和親王側(cè)妃相提并論,論起你我來。

    “夫人容稟,不知您是哪家的,口中的大夫人又是誰?”瑪瑙只做不知道李四兒的身份,笑意盈盈地在寶月身后開口道,李四兒狠毒,在佟府興風(fēng)作浪,還是少和她掛上關(guān)系的好。

    李四兒意興闌珊地瞥她一眼,嘴角勾出一絲涼涼的弧度來,“我還當(dāng)咱們有話說呢,原來也不過是凡夫俗子,以貌取人罷了!

    她揮一揮衣袖,輕飄飄地轉(zhuǎn)身就走,當(dāng)真是婀娜多姿。但寶月卻想起那日搖搖晃晃,精神恍惚的赫舍里氏,以及那些她在隆科多的縱容下暗地里折磨赫舍里氏的傳聞,寶月不免對著這個蛇蝎美人打了個冷戰(zhàn)。

    比起李四兒來說,她實(shí)在顯得十分窩囊,據(jù)說隆科多對李四兒可謂是言聽計從,不違顏色,為她連父母妻兒都拋卻腦后。

    她簡直是憑一己之力把佟府?dāng)嚵藗天翻地覆,什么國公爺,誥命夫人,平日里再高高在上,衣冠楚楚,還不是拿她一個出身微賤的侍婢毫無辦法。

    秋去春來,翻了年后,御駕七月里再往塞外巡幸,這次理所當(dāng)然地輪到了四爺陪駕,如今阿午已經(jīng)三歲多了,早被丟在書房里和兩個哥哥一塊上學(xué),寶月自然也能撒手少管些。她將園里托付給瑪瑙、孫嬤嬤和葉嬤嬤,便高高興興地帶著珍珠往塞外去了。

    京城固然繁華,可塞外的高天闊地卻能將壓抑的心解放出來,在廣袤無垠的草原上享受造化神功,自然寧靜。如今沿途各地的行宮早已修繕完畢,一路上也不同從前她第一次跟著四爺出去時那樣,時常簡陋地駐扎在野外。

    生活條件得到了改善,自然環(huán)境卻無法,四爺依舊得在熱夏里冒著風(fēng)沙騎馬,夜間跑回馬車?yán)锏臅r候,別管原先是什么顏色的衣袍,往往都變成了土褐色,他的頭發(fā)里也全是風(fēng)沙。

    如此過了大約一個月,他們才跟著御駕緩慢抵達(dá)了熱河行宮。

    四爺并不留戀在君父面前展示騎射技藝的機(jī)會,也無意和八爺一樣去結(jié)交蒙古的王公大臣,他特意向康熙告了假去瞧瞧溫恪公主所出的那一對雙胞胎女兒,就當(dāng)是為了留在京里的十三。

    康熙微微一笑,應(yīng)允了四爺?shù)恼埱,并加了一車賞賜要他帶去,四爺明白康熙的意思,很上道地表示一定好好向翁牛特部傳達(dá)皇帝的圣恩,為人臣子的,最要不得的就是和皇帝搶施恩的機(jī)會。

    “這個老四,多聰明啊。”康熙看著低頭告退的四爺一聲喟嘆,四爺做事的確頗合他的心意,然而自從八爺?shù)氖麻_始,他對著這些年長的兒子們,便不能不猜測起他們表面的順從下暗藏什么樣的用心。

    孩子一旦長大了便心性已定,難以教化,已生出的野心也難以澆滅。如同太子,他小時候多么聰穎乖巧,以君父的志向?yàn)橹荆梢坏┬钠砸,就怎么也走不回正道了?br />
    寶月也跟著四爺去了,兆佳氏托給她許多十三爺囑咐要帶來給兩位郡主的東西,路上只有一隊(duì)跟在后頭護(hù)送的侍衛(wèi),寶月不愿悶在馬車?yán),便跟在四爺身?cè)揮鞭馳騁。只是她多年來稀松平散的騎術(shù)多少有些遭不住,過了兩天便被四爺拉到了自己的馬上。

    “正好也免得我擔(dān)心,”四爺將她的手放在自己腰側(cè),低頭親親她的眼睛,“圈緊了!

    這下一則可以讓她瞧瞧沿途落日熔金,暮云合璧的景色,二則也免得他在后頭看著她騎馬,還要一邊擔(dān)心她體力不支。

    康熙準(zhǔn)了四爺十日假,他們在第四天到了漠南的翁牛特部,溫恪公主府建在漠南一座小城里,在公主下葬后仍然保留在這里,康熙特地開恩準(zhǔn)許倉津留下這塊匾牌。

    這兒遠(yuǎn)遠(yuǎn)不及京城繁華,遠(yuǎn)處甚至還有風(fēng)沙拂過不知哪年留下的斷壁殘垣,駙馬倉津等在門口等候他們,寶月隔著一層防風(fēng)沙的帷帽,隱約瞧見了一個沉默的影子。

    她聽四爺講過倉津和溫恪公主的故事,聽他張口就是一口流利的滿語并不意外,四爺卻發(fā)現(xiàn)比起去年葬儀上那時,他如今已經(jīng)流利的幾乎與尋常滿人無差了。

    四爺放下東西,轉(zhuǎn)達(dá)了康熙和十三的問候之情后,便跟著倉津到了兩位小郡主的臥房里,她們躺在兩位乳母的懷中嬉鬧,瞧著還算活潑健康。

    “她們很愛笑,像四照花,”倉津的聲音很溫柔渾厚,他輕輕抱起其中一個,將她放在四爺?shù)膽牙,“這是姐姐。”

    寶月也湊過來瞧,她將大郡主接到懷中,細(xì)細(xì)看她的臉色,比起阿午要瘦弱許多,但這孩子雙手很有力氣,面色也紅潤,可見還算健康。

    她將一些宮里的,還有她記得的現(xiàn)代科學(xué)的食補(bǔ)方子交給奶嬤嬤,又去瞧另一個,她并瞧不出兩個孩子的分別,難為倉津還能認(rèn)得出來。

    她為她們掛上兆佳氏準(zhǔn)備的長命鎖,也許是尚小的緣故,兩個小郡主身上并沒有漠南蒙古人顯著的特征,更多的是溫恪公主的影子,除卻那一頭并不細(xì)軟的頭發(fā)。

    卷卷地,甚至硬的還有些扎手,人常說頭發(fā)硬的人心硬,這正是這兩個孩子所需要的。往后她們?nèi)裟芟窈0龉饕话,在這兒自在地活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來,也就不枉她們拼命到了這個世上。

    他們待了半日就要返程,雖然康熙準(zhǔn)了假,可不回去侍奉御駕,反而在外逗留,到底顯得不恭敬。

    臨走的時候,倉津交來一個錦繡盒子,“這是公主準(zhǔn)備的,去年上下混亂,不曾收拾出來,煩請王爺替公主帶給十三爺!

    那盒子里大多是些繡品,還有幾樣首飾,分門別類地用帕子裹著,上頭注明了是給兆佳氏四十六年生的女兒,自到了漠南,這三年來兄妹倆未嘗見過一面,故而這份禮物過了三年才遲遲轉(zhuǎn)交到四爺手上。

    四爺?shù)膰@息聲隨著盒子上的鎖扣落下,這位年輕的公主一生就這樣落幕了,或許有一縷芳魂能隨著這些東西回到故里,回到兄長和妹妹身邊。

    “也請您轉(zhuǎn)告十三爺,等她們兩個再大一些,我就帶她們?nèi)ソo恩赫阿木古朗汗請安!眰}津?qū)⑹址旁谏砬耙欢Y,他眉目平和,像無垠的大漠,綿延的蒼山,“我替公主向十三爺問安。”

    平沙萬里,月落參橫,寶月和四爺共乘一騎往回趕,長風(fēng)徐徐,帶起初日方升的一點(diǎn)涼意,又帶來絲絲從云邊破開的金線,遠(yuǎn)處的沙礫都仿佛星星一般在陽光中閃爍。

    回到熱河行宮后,四爺便重新在御前行走侍奉,康熙依照往年的舊例召見蒙古諸部,并在行宮中大肆設(shè)宴款待,這回同行的幾位阿哥里有十四爺,他帶了他的側(cè)室舒舒覺羅氏,寶月騎馬的癮已然過了,閑來無事的時候,也去同她還有其他皇子府上的女眷們打打葉子牌消磨時光。

    寶月并不算擅長這類社交場上的玩意兒,可好在她算牌快,懂了規(guī)矩后幾回便將原來交給她們的學(xué)費(fèi)贏了回來,她贏多輸少,很快就成了牌場上的魁首。

    “小四嫂家底厚,不將這點(diǎn)東西放在眼里,咱們可都沒幾個錢,這一回出來偏叫小四嫂贏了個干凈!毖垡娭鴮氃掠忠A了,舒舒覺羅氏將牌一丟,便要賴賬。

    牌桌上另外兩個是九爺府上的格格,也跟著應(yīng)和起舒舒覺羅氏的話來。

    “是啊是啊,咱們九爺可從來不補(bǔ)貼我們,小四嫂且饒過我們這一回吧!

    寶月無奈地嘆氣,說不放彩頭沒意思的也是她們,說沒有錢出彩頭的也是她們,“諸位爺里,唯獨(dú)九爺最善生財之道,難道還會短缺你們的銀子?”

    里面稍顯年長些的那位劉格格幽幽嘆了口氣,“咱們府上一個側(cè)福晉也沒有,我都生了兩個孩子了,還領(lǐng)著格格的分例呢。”

    雖然并沒有直面回答,但言下之意寶月懂了,她默默將她們的彩頭還回去,是不是越有錢的人通常就越摳門?不對,九爺對他親愛的八哥就非常大方。

    閑下來享受生活的日子還沒過幾日,四爺卻在一日匆匆從御前回來,叫蘇培盛為他收拾衣物。

    第65章

    “承德出了時疫,汗阿瑪命我和十四去城里協(xié)管,你在乖乖待在這兒閉緊門戶,我把蘇培盛留下,你有什么事就吩咐他來做。”

    四爺叫人把那一小箱衣物搬上馬車,站在門口囑咐寶月,他眼神凜冽地瞥一眼蘇培盛,“若側(cè)福晉出了事,你也不必再來回我!

    “那你呢,身邊總要有人照顧罷,城里情況嚴(yán)重么,感染的人多不多!睂氃旅γψ返介T邊扯住他的衣袖,“你不許親身到前線去。”

    “這是自然,”四爺握住她的手,神色從容,甚至還有心思調(diào)笑,“不過幾例罷了,染上疫癥的百姓都會挪到城外四十里遠(yuǎn)的地方治療,我和十四不過是代為顯示一下圣恩昭彰,汗阿瑪又不是打算送親兒子去死!

    他在寶月額間落下一吻,眼中是細(xì)碎的柔光,“城里離這兒有五六十里,不會傳過來的,你只安心等我回來就是!

    寶月便也安心許多,四爺將腕間那串碧璽串子掛在她的手上,松手轉(zhuǎn)身離開了。

    萬幸的是行宮中果然并未有大規(guī)模的時疫爆發(fā),御醫(yī)們帶著侍從在行宮上下熏艾消毒,將負(fù)責(zé)去承德采辦物資的宮人及與他們接觸之人隔離開來,并將他們的衣物用品一并焚燒,迄今為止行宮染病的不過幾人而已。

    固然承德城門關(guān)閉,音信斷絕,但由此可見承德城中的情況應(yīng)當(dāng)也在可控的范圍內(nèi),寶月提心吊膽了好些日子,這才算松了口氣。

    二十多日過去后,行宮內(nèi)并未有新染病的宮人,故而眾人也漸漸放松,重新開始在行宮內(nèi)活動起來,御前也恢復(fù)了每日議政的慣例,熙熙攘攘,人來人往,可寶月卻遲遲不見四爺回來。

    “承德城門打開了沒有,四爺可有信來?十四爺也還未回來嗎?”寶月又等了兩日,行宮內(nèi)如常運(yùn)轉(zhuǎn)著,仿佛只少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她已不免有些心慌了。

    “奴才使人去問過了,兩位爺都還在城內(nèi)呢,即便時疫了了,也總還要料理后續(xù)的事宜,安撫一番民心不是?側(cè)福晉且稍候幾日,想必王爺很快就回來了。”蘇培盛在下首答話,寬慰她放心些。

    “即便四爺事忙,難道連給我回個口信的時間也沒有。”寶月抱怨一聲,半信半疑地瞧他,這可不像四爺往日的作風(fēng)。

    蘇培盛心頭一凜,他小心地請示道,“奴才去的時候王爺正忙,不若明日奴才再去一趟?”

    “也好,”寶月無暇顧及他臉上的神色,她皺眉讓珍珠拿來一個箱籠,“四爺一連去了快一個月了,你把這些衣物用什給他一并帶去,叫他照料好自己。”

    他走的時候只匆匆?guī)Я四且粋小箱子,只怕不夠支應(yīng)。

    第二日蘇培盛果然帶著一封信回來了,上頭只草草寫了兩段話,說城內(nèi)情況已定,料理完這些安置和撥款的事宜后他便回來,又說自己無事,不知玉娘是否安然無恙。最后幾句甚至仿佛是急急忙忙趕出來的,字都要從信上飄著飛出去了。

    “奴才去的時候王爺正和城內(nèi)的知府縣官們議事,實(shí)在無暇,這才匆匆寫就!币妼氃驴戳诵琶碱^緊鎖,蘇培盛連忙低頭解釋道。

    “無妨,既然四爺實(shí)在沒有時間,便不必抽空回信了,”寶月看他一眼,目光倏然凝在他身上,她捏緊這張看不出什么東西來的信紙,隱約感覺聞到了一絲木蘭花的香氣,“承德城內(nèi),時疫確然已平了?”

    “是,此次疫病傳播不廣,王爺和十四爺控制得當(dāng),的確已了結(jié)了!碧K培盛松了口氣,他心虛,不敢抬頭看寶月,自然也就錯過了寶月臉上的不明神色。

    “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寶月斂下目光,掩住神色輕輕點(diǎn)頭,待蘇培盛退出去后,她拿起信紙細(xì)細(xì)嗅了嗅,那絲香味果然不是她的錯覺。她寒聲對身旁的珍珠道,“你找個人跟著他,看他做什么去了!

    筆跡雖然確是四爺?shù)臒o疑,但這字她越看越覺得奇怪,蘇培盛忙著解釋的態(tài)度也不對。再加上仔細(xì)看他身上,鞋面干凈,衣裳不染一絲塵埃,精神抖擻,實(shí)在不像來回騎了五六個時辰的馬的樣子。

    珍珠聽了寶月的話一頭霧水地應(yīng)是,卻還是立即派人去辦了,當(dāng)晚她卻花容失色地來回稟,“他在偷偷燒衣裳!蘇培盛是不是身邊有人染癥未曾上報?”

    “只怕不是你派人去十四爺那兒打聽打聽,罷了,不必了。”寶月緩緩坐下,她輕抽一口氣,再壓抑著情緒緩緩?fù)鲁鰜恚罢覀太醫(yī)給他診治,若是無礙,便帶到這兒來。”

    蘇培盛見珍珠帶著面巾來請他就知道不好,他一進(jìn)門便撲通一聲跪下,額頭緊緊貼在地上,“奴才有罪!

    寶月冷冷地盯著他,她竭力冷靜,卻感覺指尖發(fā)麻,腦子里嗡嗡作響,她心中有一個可怕的猜測,卻又希望不是,可蘇培盛這一個磕頭她的心幾乎是一下子就涼了。

    “你說,四爺究竟怎么了,”她頭上的釵子隨著無力地?fù)u動兩下,聲音漸低,終于艱澀地吐出幾個字來,“四爺如今還在承德城內(nèi)嗎,他染上疫病了嗎!

    如今四爺不在她的身邊,一點(diǎn)情況都不知道,她又想起那信紙上幾乎飄起來的字跡,他是不是病重到手腕沒有力氣了,所以才連三行字也寫不完?

    那信紙在她手中被她的指甲掐出一個洞來,她分明覺得眼眶脹痛,卻連淚也流不出來。

    “是、是,如今四爺安置在行宮外的一座園子里,特地叮囑奴才不許告訴側(cè)福晉,奴才并不是有意隱瞞啊!碧K培盛汗流浹背,顫抖著答道。

    “你瞧過他沒有,現(xiàn)下如何了?”寶月不愿再和他多說那些無益的東西,“萬歲可有派御醫(yī)去診治嗎?”

    “奴才只在門口收了信,也未能進(jìn)去,萬歲自然派了御醫(yī)去,病案上說如今四爺還尚在發(fā)熱。”

    蘇培盛支支吾吾道,倒不是他不忠心,不肯為四爺肝腦涂地,只是若他不在側(cè)福晉眼前,只怕連這幾日都瞞不住。

    “糊涂東西!你我都在外面,四爺身邊誰來伺候,連個拿主意的人都沒有,難道要你主子病中還要費(fèi)神嗎!”寶月噌的一下站起來,怒目而視,光知道聽四爺?shù)脑掁k事,也不動腦子想想,須知闔府上下都系在四爺一人身上,“他若不好,你們焉能有命在!”

    蘇培盛欲哭無淚,這道理他不是不懂,可他當(dāng)時若不聽四爺?shù)模慌碌炔坏剿臓敳缓盟蜎]命在了。

    “愣著作甚,如今我也知道了,還不帶我過去!”寶月心煩意亂,不住地?fù)芘臓斖式o她那一串碧璽串子,她心中涌起一陣后悔,這種保平安的東西怎能輕易與人,她當(dāng)時真不該收下。

    蘇培盛聽了滿頭大汗地膝行兩步攔在她身前,“萬萬不可啊側(cè)福晉,四爺親口吩咐絕不許您去的,您既然已經(jīng)知道了,奴才去園子里伺候四爺便是!

    “你可想好了,我去了,往后四爺問罪,我自然會為你說話。可將來我若問起你的罪來,四爺是會向著我還是向著你。”

    寶月冷笑一聲,帶著涼意的目光在他頭頂一掃而過,她耐下性子,慢聲細(xì)語地重復(fù)一遍,“你可想好了,蘇公公。”

    “側(cè)福晉!”珍珠先想阻止,這可是時疫,會染人的,可看寶月紅著眼眶,態(tài)度堅決,她便也咬牙轉(zhuǎn)身跟著斥責(zé)蘇培盛,“如今四爺不在,蘇公公不聽側(cè)福晉的號令,反要以下犯上,自作主張嗎!

    蘇培盛聽了默默低頭,慢慢挪開身子,這可是側(cè)福晉威脅他的,將來四爺問起罪來他也有話說。

    寶月立刻要珍珠為她收拾好箱籠,并囑咐她再喊太醫(yī)來,“給咱們這一處伺候的人都瞧瞧,再熏幾日艾草,確保大家都無事!

    珍珠默默拿著箱籠跟在她后面,“奴才也去伺候側(cè)福晉!

    “你不許去,”寶月示意蘇培盛來拿箱子,她摸了摸珍珠的鬢發(fā),不容置喙道,“蘇公公我奈何不得,你若不聽我的話,就回杭州去!

    珍珠咬唇望著她,眼中似有千言萬語,寶月拍了怕她的手,她知道珍珠的意思,可她不愿意往那處想。

    縱然如今發(fā)生的事已經(jīng)和歷史上不一樣了,但四爺一定會無事的,她心中升起一股茫然地?zé)o措,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把四爺丟在外面的園子里不顧。

    那園子并不算遠(yuǎn),一個時辰便到了,園子外頭有康熙派來的重兵把守,他們很順利的被放了進(jìn)去,那侍衛(wèi)甚至還在疑惑四爺府上的家眷怎么才來,總不至于是都不愿意來侍候,最終才遲遲地推出來一個罷。

    “這是當(dāng)?shù)匾患腋粦艄┏鰜淼,比不得府上,?cè)福晉且將就些。”蘇培盛見她臉色不好,陪著笑喋喋不休。

    “公公且住嘴罷,”寶月無奈地看他一眼,她也不是怪蘇培盛,他不過也只是遵照四爺?shù)拿盍T了,“當(dāng)務(wù)之急還是四爺?shù)氖乱o,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的事就不必多說了!

    說是園子,其實(shí)更像是一間小院子帶了一些景致,各處火燒火燎地熏著艾葉,和一股熟悉的香氣混在一起,正是信紙上的味道。她問了人才知道,那是木蘭,又稱辛夷,正是一味治風(fēng)寒的藥材。

    庭中凋敝的落葉簌簌地落下,秋風(fēng)一吹便顯得愈發(fā)蕭瑟起來,零星有五六個下人和太醫(yī)忙忙碌碌地穿梭,寶月在偏房清洗過后裹上面巾,她尋來康熙派來的御醫(yī)中那位領(lǐng)頭的,他姓劉,官拜太醫(yī)院院判。

    劉院判見雍親王府上來了人也松了一口氣,原先四爺還清醒的時候都先親自過目他們的方案,他們才敢用藥施針,如今四爺開始發(fā)熱,若沒有主事的人首肯,他們還真怕將來出了事說不清楚。

    第66章

    寶月端著藥及至門前的時候,隱隱聽到了里面幾聲虛弱的咳嗽。

    她從劉院判那兒了解了四爺如今的病情,時疫的癥狀類似風(fēng)寒,卻比風(fēng)寒要嚴(yán)重許多,亦沒有什么特效藥,也只能以傷寒的法子來治,病人身體好些的,便能挺過去,挺過去了的就自然痊愈了。

    太醫(yī)們也只能根據(jù)四爺?shù)那闆r變更藥物的性情分量,在這樣的疾病面前,即便是王孫公子也不比普通人多占些便宜。

    她在門前最后沉沉地嘆了口氣,便展開眉頭,牽起一個笑來,快步走了進(jìn)去。

    四爺聽到動靜吃力地睜開眼睛,他不斷地喘著粗氣,面色燒的發(fā)紅,額邊俱是冷汗,嘴唇卻泛著白色。寶月乍一見他無力地靠在床上的樣子,差點(diǎn)沒落下淚來,她輕步挪到床邊坐下,忍著淚意想將四爺扶起來喂藥,卻忽然被他松松地握住手腕。

    “玉娘?”他眼中滿是血絲,費(fèi)力地將寶月辨認(rèn)出來,恍惚以為又是在夢中。

    “嗯,”寶月輕聲應(yīng)著,一下便輕易地從他手中掙開,語帶哽咽,“哥哥且先喝藥!

    “你!”四爺忽然清醒過來,他撐起身子,猛烈地咳嗽兩聲,虛弱中猶帶怒意,“誰叫你來的,蘇培盛干什么去了,你,你給我回去!”

    他一下連不上氣來,咳的幾乎要背過氣去。

    寶月連忙去一下一下地拍他的胸口給他順氣,見他還要說話,她將手指壓在他的嘴唇上,故作輕松地笑道,“哥哥不許再說了,我來都來了,哥哥早些好起來,我們便能早些回去。”

    她舀了一勺藥遞到他唇邊,歪頭直直地注視著四爺。

    “你總不聽我的話!彼麊⒖诤人,見到那一瞬間閃過的欣喜若狂很快變成了滿心憂慮,他眼中的情緒復(fù)雜難明,“看過便罷了,叫蘇培盛明日送你出去!

    時疫豈是兒戲,寶月近身照顧他,就是再加以防范也極容易感染,他再想她在自己身邊,也絕不能為了一己之私留下她。

    “我不聽我不愛聽的話!睂氃掠靡簧姿幎伦∷淖欤蛔鰶]聽見他后半句。

    “若我有不測,你又不知道保全自己,咱們阿午要怎么辦呢!彼臓斞氏滤,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著,仍然堅持不懈地想要勸她回去。

    “四爺有力氣說話,不如多養(yǎng)神的好,”寶月喂完一碗藥,給他擦了擦嘴角,“你若有什么不測,我保全自己又有何用呢?我不想我將來失悔!

    她神色很輕松,對她而言,在熱河行宮焦急等待消息的那一個月才是真正煎熬的日子,她依賴四爺,只要他們在一起,哪怕再難,她也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留在這里,我怕我將來失悔。”四爺閉上眼睛不去看她。

    他這些日子昏昏沉沉地做夢,想起小時候也生過一場大病,那時候康熙出巡不久,他勒令侍衛(wèi)大臣們原地停駕,騎馬趕回來陪他,汗阿瑪打開他的房門的時候,他只覺得高興,仿佛一個巨大的驚喜砸中了他。

    如今他夢里全是寶月,他們一塊在小院的亭子里賞花,在塞外騎馬,冬天在圓明園看雪,還有她生動活潑的嬉笑怒罵。更多的卻是她在他的夢里哭,嫁人要哭,回家要哭,但凡有一點(diǎn)不如她的意,她就用那兩□□泉里的眼淚做治他的靈丹妙藥用。

    可是這次他不在她的身邊,要是被她知道了,又開始驚惶地哭泣,有誰能去哄她呢?

    醒來后看到空無一人的房間,他派人把蘇培盛叫來門外,他一半的神智還在空中飄蕩,余下的那一半已經(jīng)吩咐蘇培盛把消息瞞住,不許寶月進(jìn)來,也不許蘇培盛進(jìn)來。

    蘇培盛還要回去傳話,不能叫他把病痛帶到玉娘身上去,他想。

    第二日他咳嗽更加嚴(yán)重了,腹中開始脹氣,開始嘔吐,甚至開始發(fā)熱。

    蘇培盛來求他的口信,很為難地說側(cè)福晉很生氣,質(zhì)問他難道連帶一個口信的時間也沒有嗎?他想起自己出門的時候,他說要寶月安心等他回來,如果這句話是他們的最后一句,她下半輩子還能安心嗎。

    她要口信,但他叫人拿來紙筆,信是實(shí)在的一張紙,比起落在空中消散的話語,會是思念更好的載體。

    他心中想的是生當(dāng)復(fù)來歸,死當(dāng)長相思,可不能卻叫她知曉,落筆只好寫別經(jīng)數(shù)日,思何可支,其實(shí)那只是一個開頭,可后來他的手腕已經(jīng)懸不住了。

    這封信會讓她看出來嗎,如此抖動虛弱的筆跡,他心中忽然有一種期盼。他派伺候的人交給等在門口的蘇培盛,他的一半說一定要瞞住她,但另一半?yún)s悄悄說他想見她。

    “用草藥熏過就可以,信紙不是貼身衣物,應(yīng)當(dāng)是無妨的!

    “那煩請院判舍奴才一些艾葉。”

    他聽到暗淡的窗紙外傳來小聲的交談,是蘇培盛在門口問正要進(jìn)來看診的劉院判,書信是否會傳染疫病。

    “不能用艾葉,”他躺在床上咳嗽,從摻滿柳絮的喉嚨中吐出字來。艾葉味重,會被玉娘發(fā)現(xiàn)的,她不該來——若他好不了了,那封信,就當(dāng)作是他的絕筆,只可惜沒有寫下他心中真正所想。

    他忽然有點(diǎn)后悔,低聲地呢喃,“用辛夷吧!

    但愿朱顏長好,不愁水遠(yuǎn)山遐。

    從此我們就要分別了,可聚散之事古今常有,看這迎風(fēng)顫立,代表忠貞的辛夷花,多么美麗啊,愿你今后笑顏常在,再也不要為分離而憂愁。

    木蘭的香味如一陣煙霧般在空中飄蕩,春日盛開的花朵伴著死氣沉沉的苦澀藥氣,不動聲色地緩緩揉雜在一起。

    “那哥哥就當(dāng)我自私好了,”她落到他的身邊,輕盈歡快的聲音從他耳邊傳來,她坐在昏暗的房間里,深色的帷幔邊,像春光一樣明亮,“我寧愿你失悔,也不要我失悔!

    如果有那樣一天,也許是這次,也許是將來,我寧愿你做那個懷念、后悔、追憶的人。

    是她自己要來的,他的心臟帶著血液一起奔涌跳動,在他的身體里發(fā)出劇烈的喧囂,他的胸膛不斷起伏,臉頰也被染上漲紅,藏在被子里的拳頭緊握,青筋鼓起。

    “你出去!彼]眼,克制住喉間的癢意。

    寶月眨眨眼睛,她聽不懂,“我去放藥碗,等會再來!

    這些事不必你做,四爺想說,但他沒有開口,緊緊閉著嘴,他身體上的不適在催促寶月出去。

    寶月端著藥碗行至門口,才把門合上,便聽到里面積蓄許久,一朝爆發(fā)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候在門口的侍女反應(yīng)很快地端起痰盂進(jìn)去,她沉默了一會,沒有再往里走,站在門口聽到動靜漸歇才轉(zhuǎn)身離開。

    四爺服過藥后舒服了很多,他依舊靠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他很不喜歡這樣無所事事的狀態(tài),但現(xiàn)在他一旦聚精會神地思考,就會被劇烈的頭痛遏止。

    “王爺又退熱了,今夜須得小心風(fēng)邪入體,”劉院判照例來給他診脈,又看了看他面色舌苔,“王爺身體強(qiáng)健,只要保持如今的態(tài)勢,不日便可痊愈。”

    四爺這些日子總是反復(fù)發(fā)熱,病情頗為膠著,卻依舊只能開藥方輔助調(diào)養(yǎng),靠四爺自己撐過去。

    “多謝,”四爺朝他點(diǎn)頭。

    “下官本職罷了,不敢當(dāng)王爺?shù)闹x,萬歲昨日使人來拿走了您的脈案,想來也是關(guān)心王爺?shù)臓顩r。”劉院判將東西收拾回藥箱里,一面好心提醒了四爺一句。

    “汗阿瑪圣恩,我都省得!

    劉院判走后,寶月便端了東西來,四爺注意到她換了一身衣裳,是她以往并不喜歡的窄袖。

    “這是梨湯,對嗓子好,”她被那一盅湯燙了手,皺著鼻子摸了摸自己的耳朵,話語間還帶著輕輕淺淺的笑意,“我當(dāng)年懷阿午的時候,吐得嗓子疼,孫嬤嬤就給我煮這個吃,不過她放的許多東西這里沒有,但多少應(yīng)當(dāng)還有些效應(yīng)吧。”

    一勺帶著梨肉的透明湯汁湊到他的眼前,“我問了劉院判,燉過的是可以吃的!

    “你為我受苦了!彼瓜卵酆煟皖^輕輕握住她的手腕,將湯喝下。

    寶月疑惑地?fù)u頭,“阿午很可愛,我現(xiàn)在想來已經(jīng)不覺得苦了。”

    “不是阿午,是現(xiàn)在,你自己去煮東西了,是不是?“他側(cè)身咳嗽兩下,又回過頭來翻開她的手,他的指尖在那一小塊紅色的皮膚上邊輕輕拂過,想來是她煮湯的時候被燙了一下。

    “這是我自己愿意的,沒想到不大擅長這個,”寶月朝他笑笑,并不大在意,“我想著親手做,看在這份心意的份上,哥哥就都喝完罷!

    寶月一勺一勺喂完了那盅梨湯,非常難得的賢惠耐心,她零零散散地同四爺說話,他都答,只是有時候只是很短的一兩句話。寶月見他的話越來越短,疑心他是不是精神不大足。

    “你不若先休息罷,陪我說話是不是很耗神?”

    “我睡得夠多了,睡得太昏沉了也不好,又不得想事,說說話正好。”他搖頭,眷戀地?fù)徇^她的手,又很快松開了,“總和我待在一塊兒會過病的,你先去休息罷,記得要熏艾、服藥。”

    “我不想去休息,”她開始撒嬌,縱然隔著面巾看不到她的表情,但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就足夠叫人動搖了,“太遠(yuǎn)了,朝向也不好,又悶。”

    她開始找那間根本沒有印象的房間的毛病,但主要是要同他分開,就讓寶月很不愿意。但她也只是說說而已,他在病中,他們自然不能睡在一塊。

    “那咱們再說說話?”他的臉色在燈下有些透明,眼中含著疲憊,卻還是笑著縱容她。

    第67章

    四爺幾日都在反復(fù)起熱,寶月去摸他額頭的溫度,時常一陣?yán)湟魂嚐岬,有時候牙關(guān)都在發(fā)顫,有時候卻連呼吸中都帶著一股灼熱。

    看著太醫(yī)們臉上也漸漸帶上焦灼的神色,寶月心中更沉,卻還要裝作無事發(fā)生,她如常地給四爺喂藥,在他有精神的時候陪他說說話,緩解身上的痛苦。

    在他又一次忍著難受想支開她的時候,她沒有再聽話地出去,冷冷地把藥碗擱在桌上。

    四爺已經(jīng)忍不得了,當(dāng)著她的視線開始咳嗽不休,然后嘔吐,喉間喘出破風(fēng)箱一樣的氣息,他要侍女們?nèi)グ汛皯舸蜷_,散去房間里的氣味,又漱了好幾遍口,才終于肯搭理寶月。

    “我是來照顧你的,你若覺得我在這兒反倒叫你不自在,那我走好了!睂氃抡f完便后悔了,她抿一抿嘴,小心地望他一眼,擔(dān)心他真的應(yīng)下。

    四爺當(dāng)然不想她走,若是她不知道,哪怕她裝作不知道,也就罷了,可既然她來了,他就不會再放手。

    見四爺并沒有順坡下驢的意思,她才放下心來,又坐在床邊拉住他的手,給他胸口順氣,柔聲細(xì)語地寬慰他,“咱們是夫妻,哥哥為什么要在我面前講臉面體統(tǒng)。”

    “并不好看”四爺別過頭去,難得有些羞赫,他唯獨(dú)不想在她面前是這個樣子。

    “是不大好看!

    寶月也不說好話騙他,她端起碗來繼續(xù)喂他喝藥,無視他的閃躲,堅持把勺子遞到他唇邊,他遲疑地回過頭咽下。

    這碗藥喂完了后,寶月抽開他身后的迎枕,扶著他躺下,她的目光慢慢地在他身上掃過,他空空蕩蕩地掛著一件袍子,臉色不好,嘴唇發(fā)青,甚至有些形銷骨立。

    “即便是顏色非故,我亦不會畏惡吐棄的!彼嗣乃臓斞劬,隔著面巾在額頭上落下一個蜻蜓點(diǎn)水般的吻。

    分明額頭上只感覺到絲絹擦過的觸感,四爺卻在她愛憐柔情的目光中漸漸紅了耳朵。

    寶月正要端著藥碗出去,叫他好好休息,免得多思影響了藥效,卻被忽然四爺拉住了袖子。她回頭遞給他一個疑惑的眼神,他留戀的目光在她臉上摩挲,絞盡腦汁地想了好一會,才翻出一件事來。

    “你替我寫一封請安折子罷,”似乎是怕她拒絕,他忙忙又開口,“汗阿瑪派人為我治病,又關(guān)心我的脈案,我須得謝恩才是!

    見寶月不答話,他又繼續(xù)加砝碼,“字不像也無妨的,旁人無法親自寫折子的時候,也多有請師爺或是身邊的太監(jiān)代寫的。”

    “哦,”寶月笑出一對月牙般的眼睛,她抽出自己的衣袖,一副準(zhǔn)備提步要走的樣子,好整以暇地看他,“那我為四爺傳蘇培盛來罷!

    “咳、咳!

    他被寶月這話一堵,撐在床邊伏下身開始瘋狂地咳嗽,臉頰漲的通紅,比沒喝藥的時候還要厲害百倍。

    寶月被他這副情貌嚇了一跳,撂下碗就去給他拍背,正要去喊劉院判來,手腕卻被四爺反手輕輕握在手里。他的腦袋倚靠在她懷中,分明是很脆弱依賴的模樣,卻緩緩露出一個得意的笑來。

    方才那副樣子,全然是他裝的。

    “你可嚇?biāo)牢伊!睂氃路畔滦模瑳]好氣地松開他,叫蘇培盛拿折本筆墨來,在一旁的桌子上坐下鋪開,“你說罷,我寫。”

    她執(zhí)筆在燈下回頭看來,示意四爺自己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臣胤禛謹(jǐn)奏,恭請皇父萬安”四爺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她,輕輕一笑,霎時一室只聽到他低沉沙啞的聲音和筆墨落在紙張上的窸窸窣窣。

    “四哥情況如何了?”

    十四這日從御前回來,便向舒舒覺羅氏問起四爺那邊的情況來。

    他在行宮里愁的頭發(fā)都要掉了,他們二人一同去辦差,也不知四哥怎么染上了時疫,城里染病的百來號人里,沒了的可有四十多個,如今創(chuàng)業(yè)未半,眼看著才有了起色,若是折在這上頭,他回了京里怎么給額娘交代。

    “妾派人去問了,小四嫂說一切都好,沒什么短缺的。爺放心,四爺是龍子鳳孫,定會沒事的!

    舒舒覺羅氏上來伺候他解開衣裳,溫柔小意地答道。

    十四拂開她的手,不悅地看她一眼,這話說了和沒說有什么分別,龍子鳳孫也不比旁人多一條命。

    遭他這么一瞪,舒舒覺羅氏也覺得很委屈,她又不是太醫(yī),除了派人去問問還能做什么,他這么心疼他哥哥,有本事就自己進(jìn)去照顧好了,倒是在她身上發(fā)起脾氣來了。

    “我的衣裳呢?”十四自個兒解了衣裳進(jìn)去洗澡,完了卻發(fā)現(xiàn)沒有換的衣服,他朝外大聲嚷嚷著問道。

    “妾這就給爺拿進(jìn)來。”舒舒覺羅氏撇了撇嘴,連忙換了臉上的表情殷勤應(yīng)道。

    四爺病了的消息隨著康熙的折子一塊發(fā)回京城,圓明園里的三個大孩子一時驚慌不已,主事的人都不在,他們想去熱河行宮看他們阿瑪,卻不知道碰到這樣的事該是個什么章程。

    “不若咱們回府里去,或是請我額娘過來罷!焙霑熗蝗惶嶙h道。

    弘昀倒是沒什么意見,他正要出聲同意,卻忽然被身旁的大格格踩了一腳。他吃痛地轉(zhuǎn)頭,卻見大格格看也不看他一眼,仿若無事發(fā)生地說,“大弟弟說的有理,咱們年紀(jì)還小,出了這樣的事情是該聽長輩的意思。”

    “?”弘昀一頭霧水,那他們不都是一致同意嗎,姐姐踩他干嘛,這花盆底的鞋子快把他的腳趾頭都踩掉了。

    弘暉疑惑的目光朝他轉(zhuǎn)來,“你有別的想法?”

    “沒、我”弘昀訕訕撓了撓腦袋,他沒有啊!

    “只是涉及到去行宮侍疾的章程,也不知按例是否要向汗瑪法上奏,不若我們請十三叔來問問如何?”大格格笑吟吟地救他一命。

    弘暉也沒多想,他點(diǎn)點(diǎn)頭贊同大格格的意思,“這是應(yīng)該的,只是十三叔原先腿上不好,還是咱們?nèi)ニ蠁栔饕獾暮,也免得十三叔奔波勞累。?br />
    他們?nèi)齻定下了用過膳后便去十三爺府上的章程,便各回各家吃飯去了。

    “姐姐你方才踩我做什么!焙腙莱鰜砗笤谠乇嫩Q了兩下,見自己的腳尚還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幽怨地朝大格格看去。

    大格格瞪他這個榆木腦袋一眼,不知道他一天天的書都讀到哪里去了,“園子里可還有個阿午呢,你當(dāng)從前阿瑪為什么對福晉嚴(yán)防死守的,眼下這種情況,還把福晉接進(jìn)來,你是覺得還不夠亂嗎?”

    “這不至于罷,弘暉可沒有這個意思!焙腙烂靼姿憬愕念檻]了,但也覺得她想的太多了點(diǎn),何況他了解弘暉,弘暉對阿瑪?shù)膿?dān)心焦慮不是假的,他絕不是這樣的人。

    “惠帝和趙王睡一張床上且防不住呂后呢,福晉要做什么,輪得到我們這些做兒女的置喙嗎?”大格格快氣笑了,她瞥他一眼,真恨自己不是個男孩,偏偏弘昀腦子還不好使。

    “那你直說就好了,干嘛還踩我呀!焙腙肋是很委屈,姐姐是不是恨他,那一腳真的很重啊。

    大格格攏了攏身上的披風(fēng),如今入了秋,她但凡少穿些就會開始咳嗽。

    “你若也出聲同意了,哪還輪得到我說話,”大格格側(cè)頭輕飄飄地看弘昀一眼,尖細(xì)的下巴劃出一個弧度,“你給我安安分分的,別給我和額娘招來禍?zhǔn),福晉想讓弘暉做世子,使什么手段都是她自己的事,你不許站到弘暉那一邊摻合!

    大格格說完轉(zhuǎn)身便走,弘昀忙忙在身后跟上。

    “我哪里有這個心思!姐姐且放心罷了。”

    并不等他們下午上門去請,十三已帶著兆佳氏到圓明園來了。弘暉領(lǐng)頭招待十三爺,大格格則是請兆佳氏和她到偏殿里去。

    “你們阿瑪?shù)氖履銈兛啥贾懒?”十三坐下來便開門見山地問道。

    “是,”弘暉和弘昀對視一眼,弘暉帶頭答道,“阿瑪染病,我們心中實(shí)在難安,想著能否上折子請去熱河行宮給阿瑪侍疾,還請十三叔教我們!

    “你們?nèi)绱诵㈨,四哥知道了定會欣慰的,”十三笑著摸了摸他們兩個的腦袋,他心中也十分憂慮擔(dān)心,但卻不會展示給兩個少年人看,“只是有你們瓜爾佳額娘在那兒,侍疾便大可不必了,你們兩個自小侯服玉食,去了又能做什么呢?”

    “可阿瑪病重,我們身為人子,豈能不在床前侍奉”弘暉有些猶豫,但仍然堅持。

    十三爺不免在心中贊嘆弘暉的孝順,但若是按四哥的意思,也是必然不愿孩子們?nèi)サ摹?br />
    “你們快馬趕去,少說也要十日,到了那時,說不得四哥已經(jīng)好了。何況時疫傳人,萬一你們也染上了,豈不是還要你們阿瑪反過來照料你們?”

    經(jīng)過十三的反復(fù)勸阻,弘暉和弘昀這才歇了心思,十三交代他們要守好門戶,不要輕易放打探消息的人進(jìn)來,安心在園子里等著。

    見弘暉和弘昀點(diǎn)頭應(yīng)下,十三這才放心。

    大格格在另一邊和兆佳氏說話,她同這位十三嬸接觸的并不多,如今阿瑪出了事,他們府里的人沒有分散而居的道理,請福晉來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
    只是側(cè)福晉平日待她不錯,她也不想袖手旁觀,有心想要提起阿午的事情來,然而畢竟事關(guān)府里陰私,如今也并無憑證,不過是她的揣測,一時也不知如何講起。

    大格格斟酌再三,到底還是婉轉(zhuǎn)地提了一提,請兆佳氏拿個主意,“咱們園子里沒有主事的人,阿午年紀(jì)又小,無人照料,打算請嫡額娘到園子里來,嬸嬸以為如何?”

    第68章

    兆佳氏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領(lǐng)會到了大格格的意思,只是小輩不好插手的事,她作為弟媳也不便出面。

    兆佳氏稍一思量,便在心中拿了個主意,她眼神閃爍,拍了拍大格格的手安慰道,“好孩子,放心,這事我省得了,你只管照顧好自己就是!

    “是,多謝嬸娘關(guān)照,我代弟弟們謝過十三叔和嬸娘!

    大格格見狀也心下稍安,她扶著兆佳氏出門回府。如今她能做的也都做了,旁的事她也沒有能耐去干涉,只盼著阿瑪吉人天相,平安無事。否則到時候府中的事都要聽福晉處分,別說阿午如何,她和弘昀也只能仰人鼻息過活罷了。

    福晉在府中收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小佛堂里念經(jīng),長日漫漫,也不過是靠這個打發(fā)時間罷了。

    張起麟?yún)R報了四爺染上時疫的事,又提了弘暉想請她去圓明園主事,卻半響未聽到福晉的答復(fù)。

    他不敢出聲,這事發(fā)生的實(shí)在太快太急了,誰也預(yù)料不到,如今府中毫無安排,福晉既有名分,又有大阿哥這個嫡長子,他不必深想,也知道一旦四爺出事,福晉會怎么對待側(cè)福晉和三阿哥這兩塊絆腳石。

    福晉端坐在上首,她眉梢微動,緩緩勾出一個僵硬的笑來,她這些年枯坐府中,早不知高興或是悲傷是什么滋味,如今心中乍然涌起的情緒叫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瓜爾佳氏在王爺身邊侍疾?”她的聲音干澀地從喉間擠出來,輕的發(fā)飄。

    卻不等張起麟回答,福晉便起身道,“我知道了,咱們這便走罷。”

    這個問題對她而言已經(jīng)不重要了,她微微仰起下巴,拂去袖子上那一粒塵埃,眼中煥發(fā)出久違的光彩。

    福晉吩咐胡嬤嬤去收拾箱籠,卻并沒有帶很多衣裳,她其實(shí)并不喜歡那個地方,自己的丈夫和他心愛的人在那兒自成一個世界,連弘暉也要從她身邊帶走,卻連他應(yīng)有的世子位都不舍得給。

    她并不是嫉妒,而是厭煩。

    福晉在馬車上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弘暉帶著弘昀和大格格來圓明園門口迎她,他長身玉立,像一根青竹一樣挺拔,站在這座世外桃源前,這是四爺?shù)男难,而自己的兒子,是它將來真正的主人?br />
    她走到弘暉面前,忽然百感交集,落下淚來。弘暉上來扶住她,也跟著眼圈一紅,“額娘,阿瑪”

    “好孩子,有你在,你阿瑪也就放心了!

    福晉抱著弘暉的頭痛哭,為了他們母子煎熬了這么多年,如今終于瞧見的光亮。

    弘暉手忙腳亂地為額娘擦眼淚,弘昀尷尬地站在一邊,想勸他們且先進(jìn)去,卻插不上手。

    大格格冷眼旁觀,不由地皺起眉頭,福晉這話是什么意思,阿瑪還活著呢,人來人往的門口,好歹也克制些,哭成這樣,做出一副如此迫不及待的樣子。

    過了許久,福晉才在弘暉的安慰下止住眼淚,如今誰也管不到福晉頭上來,她在府里活得幾乎如同一具木偶,壓抑多年的情緒一夕迸發(fā)出來,抱著她這一生唯一的指望狠狠哭了一場。

    福晉擦了擦眼角,叫大格格和弘昀也起來,關(guān)心他們兩個幾句后,才示意大家進(jìn)去。大格格身邊的丫鬟連忙去扶她,又替她攏好披風(fēng),大格格借丫鬟的力起來,面色還有些發(fā)白,大約是方才跪的久了的緣故。

    福晉被弘暉扶著往園子內(nèi)去,她腳步很慢,目光在園內(nèi)精巧秀麗的山水景致上徐徐拂過,如今看來,她只覺得草木蘢蔥,朱欄回繞,魚戲蓮波,就連天也明亮,這個四爺親自一筆一劃設(shè)計出來的地方,果然別有風(fēng)情。

    弘暉想著福晉才哭過,想必還在傷心,也不催她,緩緩扶她到了他們幾人所住的天然圖畫,福晉甫一坐下,不等弘暉說話,便打量一番周圍,開口問道,“這兒是你們以往住的地方?園中主殿在何處?”

    見她明知故問,大格格在心中嘆了口氣,福晉果然來者不善,一來就要立立威風(fēng)。

    “在九洲清晏,”弘暉猶豫地答道,“但是額娘,阿瑪?shù)拈T客時常在那兒來往,咱們過去怕有不便,姑且在這兒稍作片刻,屆時請孫嬤嬤來為您擇一處地方住下罷!

    “也好,”福晉輕抿一口茶,還不等弘暉松了口氣,她卻又說,“三阿哥在何處?”

    弘暉面色一時凝滯,他皺眉朝福晉看去,卻見福晉面色平靜,目光坦然,他心中更是滋味難明。

    “額娘,阿午那兒自有嬤嬤照顧,如今各府上都有派人來問候阿瑪,姐姐身子不好,不能支應(yīng),還請額娘以周全府中事務(wù)為先!焙霑熌抗鈴(fù)雜地注視著福晉,難得強(qiáng)硬地駁回了她的話。

    阿午她的弘暉出生的時候怎么不見四爺取個小名。

    福晉不平之氣又生,可見弘暉神色不悅,她心中一緊,捏緊茶蓋,目光漸漸軟化,柔聲應(yīng)道,“好,額娘聽你的話!

    “兒子心急,說話有不當(dāng)之處,還請額娘責(zé)罰。”

    見福晉并未在這事上追究,弘暉不免有些愧疚。他跪下向福晉請罪,只覺得自己身為人子,居然懷疑親生母親,實(shí)在是不孝,這樣的態(tài)度,想必很令額娘傷心。

    “好孩子,你想事已比額娘周全了,額娘該高興才是,怎么會怪你呢?”福晉連忙起身把他拉起來,她牽起一個溫和的笑,“三阿哥年紀(jì)小,四爺和側(cè)福晉都不在府里,額娘也不過是有些擔(dān)心罷了。既然有嬤嬤們在,額娘也就放心了。”

    聽了這話,弘暉仿佛更加愧疚了,坐在那兒充木頭的大格格和弘昀這才一左一右地介紹起現(xiàn)下的情況來,試圖把這事糊弄過去。

    福晉聽完,又召見了孫嬤嬤和圓明園的長史,叫他們?nèi)√觼硪灰豢催^,又囑咐三個孩子只需專心讀書,旁的事一概有他們來料理。

    待他們走后,福晉才漸漸沉下神色,她淡聲開口,“你找人去問問,三阿哥住在哪里,身邊是什么人在照顧。”

    胡嬤嬤躬身應(yīng)是,福晉神色平靜地轉(zhuǎn)頭看向窗外,月上中天,星河轉(zhuǎn)動,細(xì)霧在河漢間緩緩流動,蒙上一層晦色,卻又很快被月光刺破。

    守得云開見月明,四爺病重,是上天賜他們母子的大機(jī)遇,若上天眷顧,就叫四爺和瓜爾佳氏如愿永遠(yuǎn)在一起罷。

    高懸的明月遙遙照耀著兩地,熱河的夜景是另一種絕色,星垂平野,流光徘徊。

    然而如此美景,卻無人有心思去欣賞,寶月木然地守在四爺?shù)拇睬,劉院判坐在那兒為他施針,身?cè)來來往往,房中氣氛緊張不已,忽然有人不慎撞倒了燭臺,燈光明滅,那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跪下請罪。

    “再多點(diǎn)兩盞,放到我這里來!

    寶月目光掃過,無心搭理那個毛手毛腳的丫頭,示意她快下去。但劉院判在為四爺施針,寶月只覺得燈火通明的房內(nèi)還不夠亮堂,她就著身側(cè)這盞新點(diǎn)上的燈細(xì)細(xì)觀摩著四爺?shù)哪橗,他近來消瘦許多。

    方才喝過藥后,四爺便不知為何昏睡了過去,她一開始以為他睡著了,可他滿臉是汗,卻無論如何也叫不醒。

    寶月顫抖著伸出手去,他臉上泛著潮紅,唇色卻白的透明,她按上他的人中,感受到他鼻腔間吐出溫?zé)岬臍庀ⅲ湃缑纱笊獾氐诖策,撐著身子起來,急急地喊劉院判過來。

    寶月捱過了幾乎是她人生中最難捱的半個時辰,四爺那串碧璽珠子在她的手中不斷撥動,她在口中默念佛經(jīng),卻又怕自己不夠虔誠。

    可四爺是很虔誠的,他分明不應(yīng)該折在這里,是因?yàn)樗龁幔克桓疑钕,只能麻木地念?jīng),隔絕腦中的胡思亂想。

    劉院判終于直起身子,長舒一口氣,他命身邊的徒弟們收針,自己到四爺面前翻開他緊閉的眼皮查看他的情況。

    寶月握住桌邊,借力起身,指甲幾乎要陷進(jìn)木頭里,她起身想去看,神色卻分明帶著逃避。

    好在劉院判擦了擦汗,神色輕松下來,一改方才的凝重神色,向?qū)氃禄胤A,“只要這燒一退,四爺便要漸漸好起來了,如今天氣漸涼,四爺大病一場,風(fēng)邪入體,中氣不足,許會怕冷,臣開一些性溫偏熱的藥方佐以調(diào)養(yǎng),往后四爺還得多加注意,小心保養(yǎng)才是!

    寶月這一口氣乍然松下,全身上下凝固的血液都仿佛開始流動,她幾乎被沖的腦袋發(fā)昏,半響才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來。

    “我知道了,多謝大人,”她穩(wěn)住聲音,卻不由從喉中露出一絲喜極而泣的嗚咽,“不知四爺這燒多久才能退下?”

    “四爺平日身體強(qiáng)健,這些日子精神尚可,應(yīng)當(dāng)不會太久,只是要辛苦伺候的人時時注意體溫,用濕帕子降降溫度,也許就退的快了!眲⒃号谐瘜氃乱欢Y,起身準(zhǔn)備告退。

    寶月還他一禮,親自送他到門口,又命人打溫水來,她坐在床頭,散開四爺?shù)囊律,將他攬在膝上,為他擦拭著額頭和脖頸降溫。

    殘月漸漸西沉,燭火搖動地過了半夜,寶月卻依舊神志清明,她將那串碧璽手串放在他枕邊,指尖在他的眉目間緩緩描過,方才強(qiáng)忍住的淚水終于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眉間。

    她這半夜反復(fù)地將帕子浸濕,指尖都泛起白色,皮膚隱隱地開始發(fā)皺,待到四爺額間的溫度漸漸降下,也不再出汗,寶月便知道他應(yīng)當(dāng)是燒退了。

    她從四爺昏睡過去后一直繃緊的精神才終于放松下來,久違的困意涌上心頭,來不及親眼見到四爺醒來,她便靠在床柱上沉沉睡去。

    第69章

    寶月從沉夢中悠悠醒轉(zhuǎn)的時候,外頭已是天光大亮了,她動了動僵硬的脖子,目光迷散地落在熟悉的床帳上,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歇在四爺?shù)拇采稀?br />
    那他人呢?她驟然清醒過來,慌張又期盼地朝外張望,果然見他披著厚厚的大麾靠在一旁的美人榻上,有一下沒一下地翻著手中的書卷。

    那串碧璽手串重新回到他的手腕間,流蘇垂墜,在他指尖輕輕吻過書頁。四爺回頭朝寶月看來,他的目光悠悠蕩蕩地在她眉眼間輕輕掃過,一時春冰消盡,湖漾碧波。

    “醒了?”

    他面色像冰晶一樣,嘴唇還泛著病后的蒼白,玉山陷在灰鼠色的大麾中,恰如一幅寫意山水,玉京明月,莫能仿佛。

    寶月緩慢地眨了兩下眼睛,愣愣應(yīng)道,“嗯!

    她很快清醒過來,皺起眉頭,快步到四爺跟前。

    “你如今就可以費(fèi)神看書了?”寶月從他手上將那書抽走,見是一本醫(yī)書,便信手將它合上,“若不是重要的事,且先放放罷!

    他眼中滿含笑意,松手任由寶月將書奪去,“我不過是閑得發(fā)慌罷了!

    四爺抬手在寶月頰側(cè)拂過,勾起一絲因?yàn)樗讯y的碎發(fā),輕輕為她夾至耳后,“既然玉娘醒了,自然就不必這書了!

    她嗔怪地瞪他一眼,為他攏緊散開的大麾,“也不是好全了,一下就撒了歡似的,須知病去如抽絲,還得小心調(diào)養(yǎng)才是!

    寶月正要起身,卻不防袖子上傳來一道溫和又堅定的力氣,她身形一滯,二人四目相對,她如瀑的長發(fā)散落在他身前,發(fā)尾輕輕在他胸膛上掃過。四爺拉住寶月的袖子,目光在她身側(cè)緩緩流轉(zhuǎn),他驀地嘆了口氣,指尖在她下巴上柔柔地摩挲,最終停在她的臉頰上。

    “玉娘瘦了!

    他另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在寶月后腰處微微使力,想將她攬入懷中,寶月卻極快地掙開他的手,從他的氣息中退開。她在榻邊坐下,輕輕側(cè)臉靠在他的肩上,如今四爺在她眼中簡直比玻璃娃娃還要脆弱,坐在這兒都擔(dān)心他被陽光曬化了,又怎敢一整個跌入他的懷中。

    “正合我意,我還嫌原來太胖了呢,看我如今的身形,也許連當(dāng)年在閨閣的衣裳也能穿下了!

    四爺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她,伸手環(huán)過她的腰側(cè),清苦的藥香重新將她籠罩住,她眼睛彎成兩道月牙,笑容明媚,并不當(dāng)一回事。

    “這回想必嚇壞你了,”他靜靜地?fù)崦念^發(fā),“好在無事了,你真不該來的!

    “可看到了我來了,哥哥高不高興?”

    那兩道月牙清凌凌地注視著他,叫他心中所有的慶幸、愛憐和甘美的甜意都無所遁形,他神色一下子溫柔下來,看到她出現(xiàn)在眼前時,那一瞬如絕處逢生般的驚喜重新涌上心頭。

    “我原本以為你在城內(nèi),只擔(dān)心打擾到你,”她輕輕蹙眉,嘆了口氣,“可你信上說,思何可支,我又何嘗不是呢,后來發(fā)現(xiàn)你生病了,我只會更加想見你!

    她垂斂眉目,眼睫像蝴蝶一樣輕顫地飛舞,“幸好,幸好你給我寫信了。”

    “因?yàn)槟欠庑牛俊彼⑿Α?br />
    “還有蘇培盛,他慌里慌張的,偷偷燒衣服,還有信紙上的氣味——”她語調(diào)微微拉長,炫耀著自己的聰明才智,“我后來發(fā)現(xiàn)了,是木蘭,辛夷,對不對,為什么是這個?”

    “嗯因?yàn)榘~味道重?”他目光游移,側(cè)頭避開她亮晶晶的眼睛,給出一個答案。

    她若有所思地點(diǎn)點(diǎn)頭,并不在這上面糾結(jié),很快接受了這個解釋,注意力飛速轉(zhuǎn)移開來,轉(zhuǎn)瞬間又想到了一個折騰的新點(diǎn)子,“木蘭的氣味真好聞,咱們回去了,也在園子里種一些,好不好?”

    木蘭,多么堅韌又美麗的花朵,還可以入藥,又和他們有這樣一段緣分,將它種到園子里,怎么不算一種紀(jì)念的意味呢。

    “不行,”他平靜又無情地否決了寶月這個一時興起的提議,并很快給出一個理由,“你喜歡的花已經(jīng)種滿整個園子了,桃花、海棠、杏花、瑞香你要拔掉哪些?”

    她懷疑的目光看向四爺,平日在這方面上,他分明無有不應(yīng),只會想盡辦法滿足她的愿望,叫種類繁雜的花朵和諧又恰當(dāng)?shù)厣L在園子各處,既能叫她高興,又不破壞園子里的山水景致,今日怎么忽然不樂意起來。

    四爺安坐榻上,在寶月上下掃視的目光中巋然不動,嘴角盡力拉成很平直的一條。

    見他神色平靜,分明是心意已決的樣子,寶月也只好算了,她神色懨懨扯著他的辮子,心中尤有些不平,“你種地占的地方太多啦。”

    用過飯后,主要是寶月用飯,四爺如今只能吃藥膳,她很快忘記了這件事,反而對著桌上一道青菜嘆氣,“阿午平日里最乖了,叫他吃這個就吃,不像他弘昌哥哥。也許是這些日子太難熬了,我總覺得很久沒有見到阿午了,下回再出來,咱們還是把阿午帶上罷!

    四爺這次劫后逃生,想起府里的孩子們,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思念,“再過幾日,等我再好些了,便去向汗阿瑪請安!

    被父母深深思念著的阿午并不知憂愁,每日快快樂樂的吃吃睡睡。雖然這些日子瑪瑙姑姑忽然不帶他出去玩了,但他實(shí)在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即便是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玩九連環(huán),也能自得其樂。

    “他住在九洲清晏?”

    聽了胡嬤嬤打聽來的消息,福晉近乎失態(tài)地站起身來。四爺這是什么意思,把那個小的時時帶在身邊,自己的弘暉就丟在這里管也不管。

    “奴才聽說瓜爾佳氏也和四爺一同住在九洲清晏,四爺未必多么寵愛三阿哥,也許是那瓜爾佳氏使的手段罷了!焙鷭邒哌B忙上前勸慰。

    福晉聽了胡嬤嬤那蒼白的解釋冷笑一聲,她若信了就是自欺欺人。

    “四爺看瓜爾佳氏千好萬好,待她所出的兒子自然也是視若珍寶了。可憐我的弘暉又算什么呢,他自小聰慧孝順,文武皆習(xí),難道他配不得一個世子位嗎?”

    見福晉眼中明晃晃的幽怨,胡嬤嬤試探著獻(xiàn)上一計來,“那咱們”

    福晉冷漠地瞥她一眼,對這老三套無比厭煩,“那又有什么用?即便除掉這個,四爺和她山盟海誓,那瓜爾佳氏又還年輕,焉知今后不會有別的孩子?”

    她抿了抿唇,心中又覺得刺痛起來,當(dāng)年宋氏和李氏沒了一個又有一個,只要四爺愿意,給一個孩子有什么難的,自己之所以多年只有弘暉一個孩子,也不過是因?yàn)樗臓敳幌肓T了。

    福晉一旦想明白了這些事,就覺得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尤為可笑起來。

    若他們能再也別回來就好了,弘暉承爵,再不濟(jì)也是個郡王,她知足了。

    “福晉思慮周全,只是咱們初來乍到,園子里許多奴才并不聽我們的使喚,大約都是瓜爾佳氏多年在園內(nèi)經(jīng)營,收買人心的緣故。若我們把三阿哥拿在手上,自然也就樹立了威信!

    胡嬤嬤見福晉意動,又為她加上一記強(qiáng)心針,“再說咱們福晉是雍王府名正言順的女主子,府中諸子都是您的孩子,豈有奈何不得一個側(cè)室所出的道理呢?”

    福晉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她可不覺得這些女人生的能算她的孩子,但卻分明被胡嬤嬤的話激的動心,可想起昨日弘暉難得的強(qiáng)硬,她又有些猶豫起來。

    “弘暉現(xiàn)在哪兒呢?”

    “大阿哥在和四爺一些門客說話呢,咱們大阿哥天資聰穎,又和那個小的差著這么些歲數(shù),他便是拍馬也難及咱們大阿哥呀。”

    胡嬤嬤也驕傲非常,弘暉是她自小看大的,不單單是福晉未來的指望,也是她一家人將來的指望,她對弘暉的期盼不比福晉少,為弘暉的打算也稱得上是嘔心瀝血了。

    福晉神色微微躊躇一瞬,但卻很快定下心來,她即便是把三阿哥抱到自己身邊來,也是無可指摘的事。

    何況要她住到四爺和瓜爾佳氏的地方去,她是不愿的,可若她讓一介側(cè)室所出的小兒住在正殿,自己這個主人反而避居別處,在園子里奴才們面前還有什么體面威懾可言。

    她撫了撫鬢上的鳳簪,抬起手來,示意胡嬤嬤扶她。

    “走吧!

    自從園子里關(guān)了門,大家也無心讀什么書了,弘暉忙著應(yīng)付外頭的事,大格格自從福晉來了便打定主意做個修閉口禪的木頭美人,只有弘昀還有心思帶著那只名喚福壽的卷毛小狗到處溜達(dá)。

    這日他叼著一根莠草,目光百無聊賴地四處巡視,卻見一幫人浩浩蕩蕩的往九洲清晏去,他霎時嚇出一身冷汗,定睛一看,卻見領(lǐng)頭的那個正是福晉和她身邊的那個嬤嬤。

    這一口氣是死活也松不下來了,弘昀想起前幾日大格格說的事來,只覺得他姐姐果然料事如神。他下意識想回去問大格格的主意,卻忽然靈光一現(xiàn),想起另一個更合適的人來。

    福晉帶著一班奴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到了九洲清晏,她看著殿內(nèi)奴才們紛紛低頭不語,看似乖順,卻讓她感覺仿佛如芒在背,她目光緩緩掃過,在正廳上首一坐,如沐春風(fēng)般地輕輕一笑問道,

    “三阿哥現(xiàn)在何處?自他出生起就住到園子里來了,我這個做嫡額娘的居然不曾好好抱過他,現(xiàn)下他額娘在四爺身邊伺候,他年紀(jì)尚小,身邊沒人可不行,就把三阿哥抱到我這兒來照顧吧!

    第70章

    這會兒張起麟正在書房里和大阿哥還有門客們交代一些原先四爺留下的事務(wù),幾人正在議事間,便見弘昀極其冒失地闖了進(jìn)來。

    “不好了大哥!”

    “哎呦、二阿哥!”

    他路也不看,將張起麟差點(diǎn)沒撞個仰倒,弘暉連忙去扶他。弘昀一面揉著腦袋,一面對著弘暉露出為難的神色來,正要接著說什么。張起麟心道不妙,這里人多,恐怕不是說話的地方,他當(dāng)機(jī)立斷地把兩位阿哥請到外面。

    弘昀不歇?dú)獾卣f完方才所見,便緊緊閉上了嘴巴,小心地去看弘暉的神色。卻見弘暉面上一空,前兩日他們雖然糊弄過去了,卻不想他額娘仍然對這事念念不忘,阿午可還在殿里,該不會惹得她生氣罷。

    張起麟并弘暉弘昀三人火速往九洲清晏趕去,他們快步行到門口,便聽到胡嬤嬤在殿內(nèi)氣憤怒斥的聲音。

    “瓜爾佳氏真是好教養(yǎng),身邊的奴才也敢以下犯上,這樣的人品如何配撫育王府阿哥,給我把她拖下去!”

    弘暉皺起眉頭,他無心多思,迅速推開殿門,便見福晉端坐在上,側(cè)福晉身邊的瑪瑙跪在下首勉力與胡嬤嬤爭辯。

    “弘暉!”福晉見他們進(jìn)來驚訝出聲,她心中一緊,目光沉沉地掃視過張起麟,必定是這個狗奴才旁生枝節(jié),竟攛掇弘暉到這兒來。

    “好了,”福晉終于冷冷出聲,遏止了胡嬤嬤對瑪瑙尤帶怨憤的斥罵,她刻意將聲音放緩,但其中的余怒仍未消解,轉(zhuǎn)而笑著向弘暉他們意有所指道,“這是你阿瑪?shù)膬?nèi)殿,論理你們兩個男孩子是不該來這兒的,奴才們連這點(diǎn)帶路的差事也辦不好嗎!

    一旁被暗指的張起麟正要下跪請罪,卻被弘暉一把拉住,他正色道,“是我請張公公帶我來的。額娘,九洲清晏是阿瑪?shù)膶嫷,奴才們(nèi)粲胁粣芤獾,待阿瑪回來了請阿瑪處置便是。?br />
    福晉目光閃爍不已,她微微偏頭,示意胡嬤嬤把無關(guān)的人都請出去。

    弘昀和張起麟無奈地退至門外,瑪瑙不等胡嬤嬤來拉扯,便憤憤甩開她的手,她自個從地上站起來,在門外朝張起麟一禮,便急匆匆地要回后殿去。

    “姑娘留步,”張起麟跟在她身后走了幾步,見四下無人了,便小心喊住瑪瑙,“現(xiàn)在怎么打算?若大阿哥未能勸福晉回心轉(zhuǎn)意,三阿哥這兒咱們該如何處置才好。”

    “這事十三福晉原已有安排了,”瑪瑙看了一眼在邊上杵著的弘昀,她沉默一會,還是出聲答道,“十三福晉請了宮中德妃娘娘的意思,到了十五例行請安的日子便將三阿哥接到宮里去會面。不想福晉發(fā)作的太快了,如今諸事紛雜,福晉竟連這兩日也等不得。我正要去找十三福晉,請她出手拿個主意才是。”

    “如此甚好!”張起麟這才松了一口氣,旁的事隨福晉去做也就罷了,可三阿哥也是四爺?shù)难},是四爺托付給他的小主子,豈能任由福晉來回倒騰。

    “就讓我去吧!焙腙乐鲃诱埨t道,“我可以騎馬,腳程比瑪瑙姑娘快些!

    “這怎么能行!二阿哥是千金之子,豈能做這樣的事,還是讓奴才去罷!睆埰瘅胍哺埨t要去報信。

    兩人對視一眼,俱在對方眼中看到了無所畏懼和義無反顧。

    張起麟感動的淚眼汪汪,“二阿哥仁孝!”

    弘昀熱淚盈眶,“張公公高義!”

    送個口信的事倒像是英勇就義似的,瑪瑙輕瞥他倆一眼,從他倆搭起的戲臺子邊上繞過,“圓明園里有的是善御的侍衛(wèi),奴才早安排好人了,豈敢勞動二位大駕!

    “額娘,阿午有他自己的額娘,他不是不知事的嬰兒,何須你將他拘在身邊照顧呢?”

    見人都走了,弘暉便朝福晉問道,可他的話甫一說出口去,卻又覺得自己語氣太重了。

    他深吸一口氣,“額娘,若您實(shí)在覺得住在九洲清晏方合適宜”

    “我是為了住在這屋子里嗎?我分明都是為了你!备x皺眉打斷他的話,真當(dāng)她多么稀罕這間屋子,若非是為了弘暉,這圓明園她一輩子也不會來。

    “這話兒子不明白。”

    “弘暉,是天要助我們啊,”她眼中泛出淚花,激動地走到兒子身前,她伸手撫摸這張肖似自己的臉龐。如今他已經(jīng)是一個少年人了,肩上已擔(dān)得起自己的期盼,“瓜爾佳氏照顧你阿瑪不精心,才讓他得了疫病,這是她的過失。你是大阿哥,這些日子你處事的才能眾人皆知,你這樣賢能,你阿瑪還有什么不立你為世子的理由?”

    弘暉不可置信地?fù)u頭,“如今都是什么時候了,何況雍親王府是阿瑪?shù)膾陙淼募覙I(yè),他想給誰就給誰,豈有做兒子的不報答養(yǎng)育之恩,反倒向父親討要家產(chǎn)的道理!

    “仁懦!”她怒目相斥,弘暉被四爺養(yǎng)成這個樣子,只知圣賢道理,卻無進(jìn)取之心,“且不說這本該就是你的,你阿瑪病重,如何還有想給誰的說法?等瓜爾佳氏回來了,不過就是她一面之詞罷了。”

    弘暉霍然抬頭,直直地盯著福晉,他嘴唇微微顫抖,“額娘,你怎么能說這樣的話來,這是兒子的阿瑪啊。”

    他把福晉的話往深處一想,不禁有些膽寒,“您想養(yǎng)阿午在身邊,是想做什么?”

    聽了弘暉這話,福晉輕輕一笑,她轉(zhuǎn)身回到座上,厚重馥郁的檀香隨著她的遠(yuǎn)離漸漸變地淺淡,但依舊布滿廣闊的殿中,叫弘暉覺得窒息。

    “我篤行佛理,豈會妄造殺孽?”她端起一盞茶輕啜一口,又恢復(fù)從前端正平和的一張面孔,“瓜爾佳氏若還僥幸活著,那也是罪大惡極,該當(dāng)萬死,由我來教養(yǎng)三阿哥本就是分內(nèi)之事!

    若這個小的將來乖乖做弘暉的左右手,好弟弟,那自然能享受皇孫宗室該有的錦衣玉食,若不馴,也不過是在她的反掌之間罷了,

    “額娘!”他終于忍無可忍,滿目都是失望,”為什么阿瑪和側(cè)福晉就不能安然返回京師呢,我絕無為了世子位想要阿瑪出事的心,這是不忠不孝!

    “阿意曲從,陷親不義,這才是不孝!备x語氣放柔,她的目光緩緩在弘暉身上轉(zhuǎn)過一圈,“你阿瑪是錯的,你堪當(dāng)世子,比他們都好。他遲遲不立世子,外面的人只會說他心懷不軌,覬覦大位。”

    “人而無儀,焉以有德,他不遵照祖宗成法立你做世子,他是錯的!彼抗庾谱,信念堅定。

    “額娘豈能陷兒子于不義之地!

    弘暉沉默許久,論情論理,他都有一肚子的話來駁斥福晉的歪理,可看著她近乎魔障的樣子,弘暉最終只能吐出一句這樣的話來。

    “是兒子的錯。”他抿了抿唇,垂下目光低聲道。

    額娘和阿瑪不和已久,可他們誰也沒有錯,阿瑪即便有更加心愛的人,也不曾不給額娘臉面,待自己和弘昀一般無二,悉心教導(dǎo)。額娘已失恩眷,自己又不能長時間陪在她的身邊,承歡膝下,以至于日漸偏激。

    他無法把過錯推到側(cè)福晉和弟弟的身上,只有說是自己的錯。

    福晉見弘暉默不作聲,她恨鐵不成鋼地看他一眼,便轉(zhuǎn)頭對胡嬤嬤道,“把三阿哥帶來。”

    “若是阿瑪回來了,知道額娘這些日子的舉動,又會作何想?”

    眼看著胡嬤嬤轉(zhuǎn)身往后殿去,弘暉到底還是出聲阻止,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額娘做錯事。

    “即便如此,我又做錯了什么呢?”

    檀香重新籠罩在他身旁,福晉眉目疏淡,她不過是在園中無人的時候過來幫忙打理,并照顧好庶子罷了,于情于理,她都恪守婦德,又有什么錯處呢?

    弘暉終于徹底沉默下來,不等福晉志得意滿地將阿午從九洲清晏抱走,卻有一個小太監(jiān)匆匆來報,“福晉,德妃娘娘聽說了四爺?shù)氖拢箿I不止,命您和府中阿哥格格們?nèi)雰?nèi)覲見!

    “那可真巧。”

    四下一時寂靜,過了不久,福晉帶著涼意的話語徐徐從唇間吐出。

    遠(yuǎn)在塞外的四爺打了個噴嚏,他在院子里養(yǎng)了幾日,很快就漸漸好了起來,等到劉院判終于宣布他痊愈的時候,他便迫不及待地上了折子請求去給皇父請安。

    他的折子很快得到了批復(fù),康熙不但同意他去,還在折子中表達(dá)了自己這些日子的對四爺?shù)乃寄詈蛻n心,并要他速來,讓君父好好看看。

    翌日一早他便出發(fā)了,等他從御帳里回來的時候,便是紅著眼眶,意氣風(fēng)發(fā)的要寶月收拾東西和他回行宮里去。

    在馬車上,他緊緊握住寶月的雙手,百感交集地訴說著方才面圣的經(jīng)過。

    “汗阿瑪日理萬機(jī),這些日子居然一直在看我的脈案,知道我要好了,還特意推遲了起駕回鑾的日子,他甚至還記得小時候我生病的時候!”

    他的手一直在抖,眼眶冒著熱氣,還有些蒼白的面頰上浮上兩團(tuán)紅暈,像一個孩子一般激動。

    不等寶月說些什么,四爺很快在馬車的搖晃中平復(fù)了心緒,他回憶起康熙的神色,輕輕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也許不都是真的。”

    他將寶月攬到懷中,只覺得安心,他輕輕觸摸她的睫毛,然后劃過她的眼角,“我不貪心,有玉娘全心全意愛我,汗阿瑪縱有一分真情,也夠了!

    “是先有哥哥全心全意愛我,”她仰頭親了親他的下巴,心也在馬車淺淺的搖晃中蕩成柔軟的一片,“都是天注定的緣分,只無愧于心就好!

    寶月忽然彎起眼睛,嘴角勾出一個弧度,“也不知現(xiàn)在阿午如何了,我實(shí)在是想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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