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窺視不是一個好習慣。
盡管手上還有些膩人的污漬, 藺尋枝也已經沒有心思去管自己身上臟不臟了。
“誰在那?”他帶著微微的怒意輕喊。
“找到了!”回答藺尋枝的是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
在沒弄清來者的身份之前,這個聲調高昂的句子讓藺尋枝靠著墻后退了一步。
是那五人中的一個嗎?
藺尋枝隨即否定了這個猜想。
0號房間哪來的孩子?
“喵嗚~”緊接著一聲貓叫撞散了藺尋枝的思緒。黑發的少年從門后走出,把這只探著頭、想到處亂跑的貓抱了起來。
壓根不知道門后有人的少年, 在看到藺尋枝的瞬間再次驚呼。
“惡惡魔!”少年看著眼前的陌生人, 憋紅了臉, 好半天才從嘴里掰出幾個字。
少年身上穿著被水洗得有些發白的上衣和短褲, 衣擺和袖口都很寬松,顯然不是少年的尺碼,更像是從家里年長兄弟的衣柜里拿出來的。
“除了五個哥哥以外在這里遇到的其他人,都是逃出來的惡魔”少年的瞳孔顫抖,抱著貓滿臉驚懼地盯著藺尋枝,小聲地開始背誦應急手則:
“看到他們, 馬上告訴神父先生馬上,馬上告訴神父神父先生神父先——”
“噓。”
在少年情緒再次激動之前, 藺尋枝沖到少年面前, 食指豎在唇邊做警告,另外捂住了少年的嘴,“別出聲。”
貓被動靜嚇到,喵了一聲之后迅速跳出少年的臂彎。
只留下少年被這個陌生的“惡魔”抓到了。
被捂住嘴的少年眼睛瞪大。兩手猛地抓空, 他呆愣在了原地。
“你說的神父, 在哪?”藺尋枝著急地詢問著少年口中神父的去向。
少年沒有任何應對這樣盤問的經驗, 只是直晃晃地看著眼前的陌生青年, 肉眼可見的害怕著。
天漸漸黑了下來, 時間一到, 走廊的燈瞬時亮起, 白到暈眼的燈光加劇了少年激動的情緒。
“轟隆——”
突如其來一道雷聲,讓少年猛地瑟縮了一下。
線路老舊的緣故, 剛才亮起的燈光也像是在懼怕雷聲,跟著暗了下去。
少年嗚嗚兩聲,似乎是要哭了。
“你怕雷嗎?”察覺到少年的情緒,藺尋枝的表情有些許松動。接著藺尋枝放開少年,再次上前一步。
少年抗拒地抬手,但兩條腿不聽使喚,無論如何都動不了。
他要被惡魔殺了
一定會的。他要死了。
少年的呼吸驟起驟伏,眼眶蓄滿淚珠。
救命,神父先生。惡魔朝他來了。
少年閉上雙眼,他祈禱的聲音和雷聲一起出現,伴隨無邊的恐懼降臨少年身邊。
閃電裹著雷聲。藺尋枝背著光,此時兩人仿佛身處某種黑白畫中。
“很快就過去了,沒事的。”
在絕望的情緒將少年完全籠罩之前,這位年輕的惡魔對少年說了這樣一句話。
接著他伸手,蓋住了少年的耳朵。
少年的耳朵燙得發紅,恰好藺尋枝的指尖微涼。
當兩人再次被走廊燈照亮,少年的淚珠掉在了藺尋枝的虎口。
除了五個哥哥以外,在這里遇到的其他人都是逃出來的惡魔。少年將這句話在心里重復一遍。
惡魔會在這樣的雷雨夜抓人,所以不能隨便亂跑;惡魔入不了夢,所以要快點睡覺。
神父先生是這樣告訴他們的。
但是惡魔保護了他。
神父先生錯了嗎?還是惡魔錯了?
少年的心思執拗又敏感,于是被一時間迅速涌上來的對和錯沖昏了頭。
他想不出來。
——所以少年逃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又突然有了力氣,或許是因為惡魔為他展示的善意。
少年頭也不回,在惡魔反應過來之前,往來時門的方向跑去,最后還沒忘了順手帶上門。
叩門的動靜很大,藺尋枝木木地朝著少年離開的位置望了一眼,慢慢松了口氣。他不確定對方是不是去找神父了。
只是自己不該待在原地,再等著被那個少年或者其他人抓到。
藺尋枝擦掉虎口的濕漬,輕嗤了一聲。
五個哥哥,和籠子里的惡魔嗎?創造游戲的人,遠比藺尋枝想象中還會顛倒黑白。
但不得不說,這個游戲給了他很多奇妙的感官體驗。
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什么事情能讓他體驗兩次死亡了。藺尋枝轉身,活動了一下這副已經痊愈的身體。
青年的指尖靠在墻上,順著墻往前走。
在找到下一扇門之前,這是一個無聊的過程。盡管他應該提防每個轉角會出現的人,但青年腳下踩著的似乎是一條暫時找不到盡頭的長廊。
藺尋枝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
藺尋枝跟著一串頻率低聲報數,也沒有收斂腳步聲。事實證明當一個空間足夠大的時候,它甚至會不屑給予回聲的機會。
漸漸地,青年的腳步慢下來。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
最后,藺尋枝停止報數。在得到結尾的數字時,青年的瞳孔驟然縮小。
八十二。
他的心率,在八十二。
從兩年前得病開始,他的心率就沒下過三位數。即使是計算錯誤,差距也太過離譜了。
這個爆炸性認知讓他的大腦空白了幾秒,藺尋枝不可置信地捂著胸口確認。
心跳還在,他不可能是死了。
但是沒有呼吸困難,也沒有灼燒的刺痛所有癥狀都沒有出現。
怎么會呢?
他的病去哪了?
這個說法聽上去很蠢,但當這個事實真正壓在自己身上的時候,藺尋枝反應就十分正常了。
但他從來不是一個膽小的人。
只有一種可能
他的【病】好了。
藺尋枝的嘴角往上。可在這陣自認痊愈的狂喜過后,密密麻麻迎上的空虛感又讓青年猝不及防。
就像一個另類的斯德哥爾摩患者。整整兩年,他與【病】難舍難分。
可真正脫離病癥的爪牙過后,他竟然發自內心的感受到了遺憾的情緒。
不對,不應該是這樣的。
要開心,要笑。藺尋枝,你贏了它不是嗎。
身處危險的環境中會獲得等比的快感,這是病癥的副作用,也是患病的他在這個游戲里生活的唯一理由。
但是現在他都不需要了
藺尋枝不用想著該如何在這里生活,甚至不用想著如何在這個詭異的世界里活下去。
那些無論是活著的還是已經死去了,包括彈幕背后的觀眾,無處不在的變態愛慕者們。
全都可以丟掉了。
只要找到逃跑的方法就可以了。
逃出去就夠了嗎?
聽上去很簡單。
好像比想著如何和那些瘋子共存簡單百倍千倍。
如果早知道在這里自殺之后,這個該死的【病】也能痊愈,他就不繞那么大的圈子了。
想到這里,藺尋枝再次確認自己的脈搏和心跳。
八十八。仍然正常。身上有任何異常的感覺嗎?沒有。
他的【病】好了。
他終于成為了一個正常人。
“轟隆。”
雷聲再次響起,藺尋枝頭上的吊燈閃爍。但這些用來襯托恐怖氛圍的事物們,對一個不害怕雷聲的人來說沒有半點作用。
作為一個正常人,他現在有必須走出游戲的理由了。
原來
原來解決的方法那么簡單。
藺尋枝笑得直不起腰,那張絕美的臉上被極致的情緒吞沒,難以抑制的笑容和笑聲和淚水一同往下。
只要死一次,再死一次就好了。
逃走吧。離開吧。用盡全力,甩掉祂們——
甩、掉、祂、們。
【枝枝?】要離開嗎?】
【枝枝不想玩游戲了嗎?】
【我們和枝枝在一起,不是很愉快嗎?&$^%$】
在藺尋枝出現逃走的想法之后,那些窺視他大腦的觀眾們用彈幕、文字、還有聲音試圖攔住藺尋枝。
【不要走嘛,枝枝。我們很喜歡你。】
【枝枝為什么要離開呢?】
【枝枝。】
【li枝枝要離開了。】
【我們愛#@*%,枝枝。】
【枝枝&%不能離開啊。】
【枝枝也很享受%*這里的一切吧,枝枝也喜歡我們,bushima???】
【枝枝怎么可以離開呢?LI】
【枝枝。】 【我們,&#%@#
不允許你走啊。】
【[heart!]i will find you.my love[heart!][heart!]】
行行串串詭異又跳脫的字符蹦進藺尋枝的視線里。
彈幕瘋了。
【[heart!]wherever you[heart!]are!!![heart!]】
【[heart!]My DeareST darLINg!!![heart!]】
[how young and beatiful you[heart!]are.my Angel.]
【[heart!]wherever you are[heart!]——**^#
[heart!]】
【i will find you.[heart!][heart!]】
【i will find you.[heart!]】
【[heart!]Please remember.i will find you.[heart!]】
“多像一只蜷曲的,馬上要死掉的小白鴿啊。”一道男聲出現在藺尋枝身后。
TK臉上帶著找到戀人的滿足笑意,手上提著一把發黃發綠,生銹了的斧頭,只有TK握著的斧柄是干凈的。
“我會好好洗干凈的。”
男人沒頭沒尾的說出這句話。
是斧頭,還是藺尋枝的尸體。
[What a nice day.[heart!]TK[heart!]]
【Let me kill[heart!]you!!!!!!】
第42章 第 42 章
聽到TK的聲音, 藺尋枝連帶手上的動作一起僵在原地。
“善良的神父先生,感謝您讓我找到了他。我的祈禱奏效了。”
TK在向神父道謝。
可是藺尋枝的身后只有TK一個人。
TK對著眼前的虛空,語氣虔誠不由得讓藺尋枝寒毛直豎。
好像他們口中的神父并不是一個實際的“人”, 而是某個被寄托了全部信仰, 所以具象化的事物。
而彈幕像是經過了一場病毒入侵的宕機重啟;被藺尋枝刺激到了之后, 展現瘋狂的一面, 接著觀眾又回歸了正常的狀態。
【別逃。枝枝。】
【留下來。別逃。】
【枝枝,你會后悔的。】
【留下、留下來、留下來吧枝枝!!!】
彈幕全是勸告,他們試圖用這種方式拉扯藺尋枝,讓他重新變成那個忠誠的玩家。
“小鳥想往哪個方向跑?”TK問道,一邊舉起斧頭笑著。
雖然愛藺尋枝,但TK不傻, 知道他的恐懼源于自己。
TK的臉頰靠在已經腐朽的鐵面上,縈繞在鼻腔邊上的鐵銹味和血一樣, “真相真讓人難過, 我還以為,小鳥自殺是為了我。”
“渴望自由的眼盲小鳥,要我為你指路嗎?”TK像是從嗓子里將這些語句拖拽出來,聲音讓人牙酸。
“左邊哈哈哈右邊?一直往前?我并不建議你這么做, 他們就在前面;一個逃跑的殺戮對象, 你會被他們瓜分的!很快就是直播時間了, 轉身吧小鳥, 接受我!和我在一起——”
“我們會擁有一段美好的時間。”
藺尋枝的心跳正在逐步加速, 先前【病】帶給他的來自恐懼和焦慮的快感蕩然無存。
隨機門不一定會開出那些血腥的驚喜, 但是TK不至于在這件事上騙他, 藺尋枝知道前面有更驚心動魄的結局。
他現在是個瞎子,怎么可能逃得過一個拿著斧頭的謀殺犯。
緊接著青年的睫毛抖動一瞬, 像是察覺到了些什么異常,那副綺麗的面容下帶出些無奈。
九十四次/分。脈搏的頻率越來越快,直到起了生理的反應,藺尋枝才終于從【痊愈】的狂喜里走出來。
是饑渴癥
青年摸著自己滾燙的臉頰,慢慢站不住腳,不見底的空虛和渴望翻涌而上,取代了在這之前的所有想法和情緒。
彈幕和TK都說對了。
他需要留下。
白色的燈光打在青年臉上,TK看到了他發病的模樣。
“到時間了,小鳥。”男人早有預料,將嘴邊的笑容放開,輕聲道:“沒關系沒關系的,小鳥只是病了而已,我可以治好小鳥的。”
TK抬步,走向藺尋枝。靴子和地面碰撞的聲音,讓青年清楚的知道對方走到了哪里。
一步、兩步對方的腳步聲仿佛伴隨著致命的吸引力,不斷地勾引藺尋枝朝著TK的方向靠攏。
但在邁出幾步后,TK停了下來。
男人的瞳孔放大一瞬,因為青年上來抱住了他。
“TK”藺尋枝在男人肩頭黏黏糊糊地念出他的名字。
青年迷亂又溫熱的呼吸撲打在TK脖頸上,有些癢意。當藺尋枝的唇瓣若有若無地刮蹭到TK的皮膚上時,TK的身體僵了一下,意外地臉紅起來。
雖然生氣,但他喜歡小鳥主動抱他。
兩人中間還豎著一把斧頭,鐵面通過衣服傳遞涼感。藺尋枝的脖子在斧刃邊上,TK只要輕微的動作,就能貼到青年的動脈。
“TK?”藺尋枝碎步往前,微微擰眉,像是疑惑對方沒有回應他的擁抱。
全然把自己剛才還試圖逃跑的事實拋在了腦后。
忘恩負義,但是看著他的臉蛋又不由得讓人覺得他只是不小心做了一件錯事。露出可憐的表情,就有數不清的愛慕者爭搶著為他買單。
無論如何都可以原諒。
一只可惡又濫情的小鳥,該怎樣做才能讓他安分下來?
藺尋枝像每一個被TK傳染了饑渴癥的病人一樣,在發病的時候毫無底線地靠上來,把TK當成治病工具。
利用,和被利用的關系,好像永遠在他們之間存在。
但是被利用,說明小鳥需要他。
小鳥需要他來拯救。
藺尋枝的雙眼半瞇,眼里仿佛有一層不透光的水幕,不經意間流露出些許破碎的美感。因為想再次和面前的人拉進距離,不知深淺地昂著頭就要迎上斧頭,把自己的命送走。
TK盯著青年的脖頸。這幾個小時,TK一直在找藺尋枝。
他明白過來,小鳥可以接受死亡。
所以或許,就讓他這樣撞上去也不錯。TK這么想著,眼神突然發狠,殺意頃刻暴露。腦子里已經出現了接下來的景象。
冰涼的體溫,停止跳動的心臟,和在他懷里松軟無力的身體。
但是這次,他的想法慢了動作一步。
接著“哐啷——”一聲,斧頭被TK挪了位置。鐵塊的重心移動,摔到了地上。
聲音讓兩人都愣住了。
這樣劇烈的動靜,足以讓藺尋枝和TK從躁動的情緒里瞬間平復下來。
然后是一片死寂,誰都沒有再開口說出一句話。
TK想殺了藺尋枝。
但最終他沒有這么做。
饑渴癥的癥狀得到了抑制,藺尋枝的眸子里映出TK的光影。
沒人會認為一個精神病說的“我愛你”是認真的。這句話的末尾通常有一些奇怪尾綴。
“我愛你丟棄的糖果紙”,“我愛你喝水時的喉結滾動”,“我愛你美夢酣睡、噩夢驚醒”。
“我愛你說不愛我”
“我愛你竭盡全力的逆反”
“我愛你在我手下死去”
藺尋枝的心跳原本平穩下來,卻又因為這些出現在腦中的聯想驟然快了兩拍。
TK只是一個被冠上謀殺犯設定的游戲角色而已。
現在,這個角色在藺尋枝面前崩了設定。
TK潛意識的反應,遠比明說的喜歡和愛來得震撼。
藺尋枝放開了TK,兩人之間有了些距離。斧頭倒在一邊,在青年的疑問再次發展之前,TK開口了。
“我們是0號房間的罪人。”TK意猶未盡,遺憾這個擁抱結束得太快。
他低頭看著青年,將青年的反應通通納入眼底。接著說:“在直播開始之前,殺戮對象不能少,現在已經沒了兩個。”
聽到TK的話,藺尋枝抬起眼皮,那對淺棕色的瞳孔遲鈍地往上。
“再過兩個小時系統清點人數,如果發現異常,今晚就會變成處決0號房間叛徒的逃殺直播。”說到這里,TK微笑。
“之前有過幾次,不過現在其他四個很謹慎,我找不到能背叛0號房間的主播了。”
TK毫無顧忌地將這些話說給藺尋枝聽,接著從地上撿起斧頭,說:“我們的時間不多。”
藺尋枝還不清楚他要做什么,只見TK松開了他的手,道:“后退兩步,小鳥。別被誤傷了。”
“嘣——”只聽TK在用斧頭劈墻。劈出幾條口子之后,把斧頭一轉,用鈍的那面幾下子就砸穿了墻壁。
不多時就掀起了大片塵霧。當斧頭再被哐啷一聲丟在地上時,TK回到了藺尋枝身邊。
男人向他伸手,開口說道:“走吧。”
TK為藺尋枝開了一扇特別的門。
“我們要去你的現實,把殺戮對象補回來。”
“只是我更想把它定義成一場約會。共犯小鳥。”TK的語氣正常起來,邀請藺尋枝,“如果沒在兩個小時之內能找到殺戮對象,這將會成為一場逃亡。”
“你愿意嗎,小鳥?”他說著。隨后男人再次后知后覺小鳥眼盲的事實,反應過來之后,他看著自己對藺尋枝伸出的手哼笑出聲。
聽到笑聲,藺尋枝才像是終于從遲鈍里回神。
TK說了兩個“我們”。
藺尋枝認為自己應該對此有所觸動。他已經很久沒有過同伴了。
但藺尋枝沒有任何感覺。
于是他也跟著笑了一下,技巧性地抬高邊角的弧度,抿起嘴唇,微笑道:“我知道。我愿意。”
和跟牢籠里對其他殺戮對象表示友善的笑容一模一樣。當這種刻意的弧度重復了千次萬次,也就成了一個十分正常的狀態。
藺尋枝的生活已經精彩太久了。
青年接受了TK的誘導,毫不猶豫地說出我愿意。這三個字仿佛已經被賦予上了它獨特的宗教意義。
一切跟著病開始,一切也應該跟著病死掉——
雨停了。空氣里是熟悉的燥熱。夏天的氣味,是柏油馬路上被太陽烤到干掉的老鼠尸體的味道。
藺尋枝微不可見地擰了擰眉頭。所以他更愿意喜歡冬天。
穿過那扇被強制砸開的通道,TK和藺尋枝來到了一條陌生的馬路上。
青年雙腳還沒穩穩落地,一輛打著近光燈的面包車就朝兩人疾馳過來。
“!”聽到車的聲音,藺尋枝緊張地回握住TK,就要離開這個倒霉的傳送點。
TK穩住青年,撫開了青年沒一會就汗濕的前額散發,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話。
說完,藺尋枝怔了一瞬,然后慢慢望向車的方向。
打在兩人身上的光越來越重,接著緊急鳴笛和強剎車的聲音開始刺激兩人的耳膜。
TK笑著。小鳥因為緊張,把他的手握得很緊。
方向盤逃出車主的手掌,左扭右扭,剎車在最后一刻失靈,以劇烈的碰撞聲結束了這場鬧劇。
“喜歡爆炸嗎?小鳥。”
在面包車的火花和爆炸聲中,藺尋枝回想中TK的話語在大腦中同步放送。
車沖出馬路,直直撞在了樹上。
陣陣熱流撲向兩人。藺尋枝知道這是每個要進0號房間的人必須經歷的情節。
這是TK找到的第一個殺戮對象。
TK沒有看爆炸,藺尋枝的表情遠比這些無聊的火花好看。
“他是個勞改犯,今天剛放出來。”TK自顧自地開始介紹這個殺戮對象的身份,“今天也正好是他性/侵的那個女孩的十八歲生日。”
聽到這些信息,藺尋枝愣了一下。TK看到小鳥終于有了反應,興致盎然地繼續說了下去。
“一般來說撞車了不一定會爆炸,爆炸了火也不會燒得這么旺。”TK抬頭,看了眼被火照亮了的黑天,沒一會就又把視線放回了藺尋枝身上。
看著青年的眸子,他停了一下,接著笑著說:“這輛面包車里有麻繩,還有大量的汽油。”
“他想殺了女孩生日宴上的所有人。”
又是一次爆炸。爆炸的熱浪吹起青年額前的發,接著又把頭發放了下去。藺尋枝望著撞車的大致方向,接著斂起眼皮,扯了扯TK的袖子。
“有點熱,我們走吧。”藺尋枝沒有表達對這位殺戮對象的任何看法。
兩人來到的馬路很偏僻,面包車在接連兩次爆炸后,它撞上的樹也被燒得差不多了。
但樹的枝節仍然堅強的在原位,只是葉子變成了一道道火舌,將整個樹冠描繪成一個鬼臉的模樣。
TK沒有惡趣味地對青年說出這段聯想,這或許會嚇到小鳥。接著TK從口袋拿出一部手機,按了一串數字撥過去。
“滴、答、滴。”三道按鍵聲。
聽到一共三聲,藺尋枝眨了眨眼,驚訝于罪魁禍首竟然想要報警或者救火。
在TK等待通話的間隙中,他看向藺尋枝拉著他袖子的手,喉結滾動一瞬。
短短幾秒鐘,TK的呼吸就開始緊張了起來。那種熟悉又惡心的感覺在今天二次涌上胸膛,他朝前走了一步,嗓音有些沙啞,輕聲喊道:“小鳥”
TK的發病頻率顯然比藺尋枝高得多。
可是這次TK沒有慌張,也并不焦慮。
他的小鳥就在這。小鳥會幫他的。
饑渴癥將兩人捆綁在一起。TK突然覺得自己得病竟然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這樣就只好一直和小鳥黏在一起了。TK興奮地想著,將手機從耳邊放了下來,希望小鳥像剛才在0號房間里那樣抱他。
而不是再由他強硬地摟住小鳥。
他們已經做過兩次了,這次也一樣可以。
“抱抱我,小鳥。”TK的瞳孔因為疾病而上下抖動,面容也無可控制的抽搐起來,這樣詭異的溫柔更讓人害怕。
但好像只要藺尋枝眼盲,這一切就可以無比正常。
青年看不見TK的相貌,甚至是從一開始,就看不見那些瘋狂和他告白的愛慕者們的樣子。
除了林沈佚。那個莫名其妙有著兩人合照的陰暗房東。
難道游戲認為他變成瞎子,就會更容易接受他們嗎?
并不。
只是失去視力,藺尋枝并不傻。
“找到兩個殺戮對象之后,我們要怎么回去?TK。”藺尋枝只是問出這個問題,無視了TK語氣里的期待。
“至剎海。”TK直接報出一個地名,道:“我們從那里回去。”
TK手里的手機仍處于傳呼界面,他對藺尋枝毫無保留。他伸開雙手,想要青年來抱抱他。
他在等待青年接受。
“所以,這里是哪?”藺尋枝眨了眨眼又問。
TK笑著回答,“小鳥還不知道我們在哪嗎?0號房間只在這里進貨,最近不小心被警察發現了,所以小鳥應該知道才對——”
聽到這里,藺尋枝收斂起指間的顫動。
“這里是你一直希望回到的地方,系統之外的世界。”
TK的目光一直放在藺尋枝身上,盡管處于饑渴癥的狀態,他也在集中精神,確保自己捕捉到青年臉上的任何一個反應。
TK喜歡一直看著小鳥,“我帶你回來了”
藺尋枝的眼里是不可置信。
TK口中的【現實】,不是0號房間之外,游戲里的【現實】。
是真真切切的
游戲之外。
男人的話還沒說完,藺尋枝就情緒激動起來,迫不及待地撲向了男人。唇邊是洋溢著闊別已久、發自真心的笑容。
不再是一個刻意又可悲的弧度。
“謝謝。”
就要腐爛的綺麗人偶像是終于被注入了一些活力。
“謝謝,謝謝你!TK。”
TK將青年抱了個滿懷,接著就聽到青年的道謝。
TK笑著,慢慢低下頭,靠在藺尋枝的肩頸處,饑渴癥得到了迅速抑制
但是還不夠。
TK的喘息聲在藺尋枝耳邊放大,瞳孔伸縮,讓他的表情看上去無比病態。
小鳥在感謝他。
這是一句多么偉大的話。
TK努力地抿嘴,克制著舌頭。
他想舔一舔藺尋枝。
舔他白皙的肌膚;舔他誘人的喉結;舔他柔軟的耳垂。
TK的笑容轉變,興奮起來。
——然后咬住,扯開。
吃掉他。
撕下小鳥的皮肉,看小鳥因為感謝他而正在瘋狂悸動的心臟。把他對小鳥愛意具體化,變成血肉咀嚼進胃里。
他承認他不正常。思想糜暗、殘忍且惡劣。
他愛的人是那樣的自由有活力,一個笑容就能讓他享受又滿足。
所以TK不愿意藺尋枝離開他。
藺尋枝不應該那么向往這個不屬于他的地方。
小鳥已經有了他的樂園。
他們的心臟此刻隔著兩個胸膛靠在一起,將頻率互相擾亂。TK希望就這樣一直到麻木、抽搐到死掉。
TK將要說出來的話咽了回去,這是他能用在小鳥身上僅剩的耐心。
響應了很久的電話那頭終于有了結果。對方拒接了。
TK無所謂地把手機熄屏,對藺尋枝道:“我們該走了。”
與此同時,兩人聽到了逐漸逼近的消防車和救護車的警笛聲。
這些跟【現實】邏輯相關的事物出現,藺尋枝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些什么。
他的反應過激了。
“在火焰中心的那兩個人退后!”消防警員從幾人高的消防車上跳下來,神情嚴肅地指著藺尋枝和TK。
他舉著喇叭大聲喊道:“是你們報的警嗎?還愣著干嘛!不怕死嗎,汽車會爆炸的!迅速退后!”
陸陸續續的,這條馬路上又來了幾輛看熱鬧的車。
饑渴癥慢慢平復,TK解開這個擁抱,轉而牽住了青年的手。這樣的舉動無論如何都能輕松的讓人知道兩人的關系。
也像是感受到了周圍的人多了起來,藺尋枝的動作肉眼可見的開始僵硬。
“我知道了,警官。只是別吼我男朋友,他已經被這場大火嚇過一次了。”TK立在藺尋枝身前,遮擋了人們看向這邊的視線。
聞言,消防警員收了聲。
藺尋枝的目光遲鈍地朝上,是TK嘴唇的方向。
最后,他沒有制止TK將他們的關系錯誤確立,由著男人在人群里用身體為自己開出一條朝前的路。
TK并不希望小鳥被其他任何人碰到。
好像藺尋枝是他身上唯一擁有潔癖的器官那樣。
盡管已經離開了火焰中心,他們也仍然被群眾的視線鎖定。落在他們身上的是看異類的目光。
從熙攘里穿過,兩人還走了一段路。TK一直牽著藺尋枝的手,沒有片刻的松動。
他在扮演一個很省心的導盲犬角色。
當周圍的人聲逐漸多了起來,藺尋枝察覺到TK把自己帶到了市中心。
腳下是熟悉的石板路。一般來說,藺尋枝不習慣晚上出門。市中心夜晚的街道比白天要更熱鬧,這是藺尋枝第一次有空閑直觀的感受這個城市。
“借過。”
不久,藺尋枝聽到TK說出這兩個字。
分明是很平常的禮貌用語,但在TK這里出現,就開始顯得怪異了。
他并不是主動搭腔的性格。
接著藺尋枝絲毫不意外的,聽到了對方手上的東西被撞倒在地上的動靜。
“你這路那么寬,你就往我這撞,有病吧你?”說話的是一個女生。
“噢,不好意思,碰倒了你的蛋糕。”TK看著地板上摔得形狀扭曲的蛋糕盒子,面露抱歉地笑了笑。
聽到蛋糕兩個字,藺尋枝有了些反應。
今天同樣是第一個殺戮對象要去解決的那個女孩的生日。
一開始蛋糕掉在地上的時候,女生的語氣還十分不妙,但緊接著抬頭看到男人和他旁邊牽著手一起走的青年之后,女生嘴里將要罵出來的臟詞就卡在了嗓子里。
“看樣子這是生日蛋糕。趁著現在時間還夠,我賠你一個吧。順便我也想知道這是那家店的,帶我男朋友一起去吃吃看。”TK的解釋沒停。
藺尋枝的眼睫細微顫動一瞬。
這個女孩,就是要補齊的第二個殺戮對象嗎?
如果說游戲對殺戮對象的選擇機制是罪犯,那這個女生犯了什么罪?
女生看了看TK,又接著被他身邊的青年吸引過去了視線,持續性的美貌沖擊,讓女生一時間說不上來詞。
藺尋枝全程沒有開口,連眼神也只是平緩地注視著前面,漠然的就像一個盲人。
對,一個盲人。
女生在看到藺尋枝那雙無神的瞳孔之后,將這個猜想坐實,連心頭的最后一點氣也消了。
就算是有眼盲這樣的缺陷,也會有很多人愿意爭著搶著照顧他,想要和他在一起。
她腦海中冒出這個無名念頭。
好像他活該被保護起來。
“已經夠了,這位小姐。”TK打斷了女生對藺尋枝單方面的注視,臉上仍然繃著微笑,但此時此刻是個人都能清楚他話語里的情緒轉變。
“我想你的朋友還在等你的生日蛋糕,被我撞倒了,說明我也需要為她盡一份心意。聽到這樣的事,她應該會很意外。”
藺尋枝稍稍偏頭,往女生的方向望去。
看樣子不是這個女生,但確實是生日的主角。
冷不丁和青年的瞳孔對視了一眼,女生突然驚了一下。
他是在笑嗎?
女生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等她再看過去的時候,就是一雙沒有半點情緒的眸子了。
她分明看見了這個盲人青年唇角勾著一個微微的笑意。
比起所謂的關心,青年的視線轉移到她身上,更像只是被一些新鮮事物勾起了興趣。
而青年始終在男人身后,以至于男人完全沒發現青年剛才神情的轉變。
僅僅是一個眼神,就顛覆了青年剛才給她的印象。更別說男人無情瘆人的語氣。
原本沒被抓到的謀殺犯,還在這座城市鬧得沸沸揚揚。現在又遇到兩個陌生又可怕的人,讓女生瞬間有了許多不安。
“蛋糕店離這里很近往前到十字路口,不用過馬路,直接右轉就能看到了”女生被兩人嚇到,指路的話說得磕磕絆絆。
在說完之后,她立馬轉身,逃也似的進了旁邊的美食街。
見狀,TK掐斷了自己維持許久的笑容。
“我們要去蛋糕店嗎?”藺尋枝說。
青年的話被經過人群的聲音壓了下去,TK皺了皺眉,回頭湊近藺尋枝,又揚起了微笑,耐心問道:“小鳥,你剛才說什么?”
藺尋枝抬頭,貼近TK的耳朵,氣息若有若無地撲打在這個尋常的敏感地帶上,“我想吃蛋糕,TK。”
犯規的動作,TK無法拒絕他。
TK握著青年的手收緊一瞬,道:“我帶你去。這里人多,小心走散,跟緊我。”
藺尋枝微微一笑,抬起兩人十指交扣的手,說:“好,我會跟緊的。”
蛋糕店的生意很火爆,同樣有一個很有趣的店名。
“110”
第43章 第 43 章
當兩人到達蛋糕店的時候, 正巧有一桌人準備買單,輪到了藺尋枝和TK入座。
很快,一個元氣又熱情的女店員就走到了桌邊, 遞上菜單, 聲音甜美的介紹道:“歡迎來到110。兩位小哥哥是第一次來吧, 之前沒見過你們。本店會給初到店的客人免費送上一份大福, 請問喜歡什么味道的呢?”
TK接過菜單,抬頭看向女店員,認真道:“你長得很可愛。有沒有人對你說過這句話?”
突然被不認識的帥哥表白,女店員的臉刷得一下紅了,“這位客人。”
“我有一個朋友,很喜歡你”TK收回視線, 指尖無意識地在菜單上叩打。
這張菜單上,印著草莓大福的位置旁邊, 被人用記號筆畫了一個特殊的愛心標記。
藺尋枝的那份菜單上并沒有。
聽到這句話, 女店員的嘴角僵了一下。
TK笑著,把剛才的話說全,“你們家的大福。”
就在女店員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只聽TK接著開口:“但是他已經很久沒來吃過了。我聽說, 是因為有一個可愛的店員小姐拒絕了他。”
女店員的瞳孔驟縮, 嚇得手里多余的菜單都掉在了地上。
周圍的食客都在大聲的說話, 根本沒人注意到店員和這位特殊客人的交談。
藺尋枝放下菜單, 摸到餐桌上的檸檬水, 喝了一口, 也全然當作沒聽到這場對話。
看到青年的動作, TK眼角噙著笑意,接著轉向女店員, “我這位朋友,遇到喜歡的人就愛送十字架。”
他壓著聲線一字一句地說:“如果不喜歡我的朋友,那店員小姐為什么要把他送你的十字架收在臥室的抽屜里呢?”
“實在抱歉,我忘了抽屜上寫著的標簽了——又蠢又傻,又好騙的食客。”TK冷下語氣,“他很傷心,今天晚上他想見見你。”
女店員全身都開始發抖,臉上精致的妝容一點點扭曲,根本沒有什么元氣可愛的樣子,“你那個死女裝癖的朋友?”
“小姐,你的脖子好像有點臟了。”TK拿起一張紙巾,充當紳士地幫女店員擦了擦。
“滾開!別碰我!”女店員破口大罵。正想躲開的時候,紙巾就已經又回到了TK手上。
“當我沒說。”TK放下紙巾,沒再糾纏,“現在可以點單了。菜單上的都要一份,全部打包,謝謝。”
“變態!”女店員最后撂下一句話,菜單都沒拿就走開了。
藺尋枝又咽下一口檸檬水,慶幸這杯水不是在這件事情發生之后拿上來的。
蛋糕應該不好吐口水。
藺尋枝沒想到他會這樣直白,也沒想到她成為最后一名殺戮對象的原因,是拒絕了便利店里的藺尋枝遇到的那個異裝癖。
TK的視線又回到藺尋枝。
小鳥一言不發,TK覺得大概是不適應這里吵鬧的環境,“殺戮對象已經解決了,我們可以把所有蛋糕都帶回0號房間”
“你,有錢嗎?”藺尋枝發出疑問。
聞言TK失笑,“跟系統兌換積分就可以了,收益五五分。小鳥去過Li的直播間,忘了嗎?”
說著,他拿出一張卡給了藺尋枝,“送給你,聽說約會是要給禮物的。密碼是六個零,但里面的可不止六個零哦。”
摸到卡,藺尋枝的眼睛難得亮了一下。
因為看病的緣故,他窮得只能住死過人的老小區,還欠了一屁股債。也許就是這個緣故,游戲地圖才能那么契合的接軌藺尋枝住的地方。
見青年滿意自己的禮物,TK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接著他看了眼手表。
再過半小時輪到系統清點。現在把殺戮對象帶回去,時間剛剛好。
“我們該走了,小鳥。”
卡還沒在手里捂熱,藺尋枝就聽TK說了這么一句。
按TK的說法,他們只有兩個小時。現在確實該回到0號房間了。
藺尋枝沒有這個自信,可以和TK一起逃過系統的追殺。
“叩、叩——”在起身之前,一陣輕敲玻璃的聲音帶走了青年的注意。
藺尋枝的動作有瞬間的停頓,但TK沒有在意,藺尋枝也就沒有深究。
蛋糕有些需要現做,兩人到柜臺前結賬,收銀店員只好把能打包的現成品裝進袋子里,遞給TK,微笑著說:“你好先生,一共是420元。請問是線上支付還是刷卡?”
至于先前給兩人點單的那名可愛女店員,視線全程跟隨兩人,此時目光里滿是怨恨,嘴皮動來動去,像是在罵些什么。
TK只看向女店員,對著她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接著緩緩做出一個錯愕的表情。
“她”TK要拿袋子的手指轉向,指著女店員,抬高音量驚訝道:“脖子,她的脖子!”
“這位先生,你說什”收銀員說著,往TK手指的地方看過去,從女店員脖子里噴涌出來的血就恰好濺到了她的臉上。
“啊啊啊!!”收銀員開始尖叫。
雖然早有預料,但藺尋枝也還是在聽到尖叫聲的時候,往TK的身邊靠了靠。
也就是在這道聲音之后,店里所有人的視線被吸引過來,開始亂成一片。
給女店員的那張餐巾紙里,藏著一張刀片。
“可以走了,小鳥。”只聽TK低聲提醒藺尋枝,順手拿起蛋糕袋子,功成身退。
“錢、錢呢?”藺尋枝還想著這件事。
“現在我身上的錢已經全部給你了,小鳥。另外我不是一個好心的殺人犯。”說完這句話,TK已經帶著藺尋枝離開了蛋糕店,“不過,小鳥一定是個很不錯的收銀員。”
至剎海的位置有些偏僻,TK打算攔一輛出租車。
但夜市人多,交通狀況堪憂,連救護車趕到也需要一些時間,所以想要打車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現在不是雨季,來夜市的人們手上都拿著宵夜和零食。夜市雜亂的人群里,混進了一個非常不和諧的人。
他手里舉著一把黑傘,穿著黑衣黑褲。在這樣熱鬧的市中心里,男人游離環境之外,好像走過的不是街道,而是墓地里一塊塊和他無關的墓碑。
藺尋枝心底隱隱有些不適,失去視力讓他的聽覺敏感,也就對周圍紛雜的聲音更加困擾。
相比之下,TK身邊有個自然形成的保護圈。就像是有某種大型犬類動物在旁邊,會安心的感覺一樣。
黑傘男人不平常的裝束,讓TK一眼看到了對方,他身上有同類的味道,TK知道他也是系統的人。
藺尋枝察覺到男人走進的腳步聲,往相反的方向挪了一步。
他知道這些不安來源于誰了。
“喂,你這樣會很明顯”TK叫住男人。
對方的黑傘抬起,沒有回應。傘的下面,是一張只有眼睛和嘴的臉。如果仔細看看,會發現他的步伐僵硬無比——
無論加了多少潤滑油,木頭做的關節,也沒有血和肉的柔軟協調。
黑傘木偶人像是沒聽到TK的話,接著被行人擠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撞上了TK。
TK這才注意到,黑衣人的下頜向上連接的地方平坦一片,根本沒有耳朵的形狀。
現在,這個撐著黑傘的“人”終于停了腳步。
他動作機械地張開嘴,像是播放設置好的錄音那樣,說了一句話。
“0號房間的叛徒。”
“神父,尊貴的主人,我找到他們了。”
血從刀口里涌了出來,隨后TK才開始有疼痛的感覺。
“我在為牧調辦事,蠢蛋!”TK把藺尋枝推到了身后,空手握住了露在外面剩下的刀刃,壓著聲音和怒氣對那個沒有耳朵的木偶低吼。
蛋糕袋子也同步落在了地上。
“神父拒絕聽你解釋。”黑傘木偶人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一條項鏈,“藺尋枝,神父的客人。TK帶走了神父的客人,TK是0號房間的叛徒。”
看到項鏈上的十字架,TK開始冷笑。
“我剛幫他解決了一個,就纏上了下一個嗎?發情的瘋子神父。”TK嗤了一聲,接著他開口,“請轉告他來晚了。”
話音落地一瞬,TK就從夾克內層抽出一把小刀,捅向了黑衣木偶人的后腦。
他很清楚木偶的操作規則。
畢竟這是他和牧調共同的手筆,用來維護那座孤兒院的治安。
后腦嵌進一把小刀,黑衣人當即失去活力,垂下雙臂。
“小鳥喜歡我,你沒機會了。”TK知道牧調能聽到自己的話,做出最后的決定,“現在我要帶著他離開這里了。”
血還在往下滴。
他不是公寓里的那些怪物糅雜成人形的東西。他會受傷,也會死。
這樣普通的身份不利于他在游戲里存活,但這也讓TK成了藺尋枝遇到的第一個有溫度的人。
就算知道了他就是電視報道里那個無差別殺人犯,也親近他,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所以TK不喜歡Li也摻和進來。他和TK一樣是人。
帶藺尋枝離開游戲,是一件有極端風險的事。TK清楚說出這句話之后,就是對0號房間的逃殺游戲按下了確認加入鍵。
即使危險,TK也仍然對自己有能夠存活的自信。
只要小鳥跟緊他
“TK。”從木偶的嘴里傳出神父的聲音,對方努力地忍著笑聲,但還是從語氣里帶出了嘲笑,“這真是一件遺憾的事,我甚至不忍心開口提醒你,我的好朋友——”
“在你把他擋在身后的時候,他就逃走了。還記得當時你做了什么嗎?”
“你松開了他的手,然后拿刀殺了‘我’。主允許你懺悔。”
“另外,街上的人真多。”聲音的那邊,牧調漫不經心地半蹲下來,摸了摸那個眉眼精致的少年的腦袋,看著少年對他微笑。
盡管身上的裙子變成正經的神父裝,但紅色的指甲還在,腳上的高跟鞋也不過是換成了黑色的款式。
兩人身處0號房間的牢籠里,對著滿墻的新鮮血跡,少年顯然有些好奇。
少年在這里找到了他的貓。
牧調接著挑起少年脖子上的十字架吊墜把玩。至于牢籠里的殺戮對象東倒西歪,全都暈了過去。牧調把剩下的半句話說出:“他好像一直都沉默寡言。”
夜市中心,TK推開木偶人,直到它像一堆積木一樣在地上散架。TK回頭,已經沒人在他身后了。
他的小鳥離開他了。
第44章 第 44 章
市中心人多, 所以在TK放手的那一刻,藺尋枝才能輕松地把自己塞進人群。
TK手里的刀可以讓黑衣木偶人關機,也可以讓藺尋枝倒地不起。
如果不能一次成功, 他就永遠跑不掉了。
一開始藺尋枝的步伐很快, 需要趕快離開TK的視線范圍之內, 但是又不能太快, 在人堆里突兀。
眼盲是阻礙,但這并不影響他前進。藺尋枝戴上了TK給他的口罩,只有一雙眼睛露在外面。
藺尋枝跟著人群,站在前面的人就是他的藍牙盲杖。
沒有人會往坑里走,這也成了藺尋枝的安全保障。
藺尋枝摸了摸口袋里的卡,拍了拍胸口, 試圖示意心臟不用再跳得那么快。
在陸續跟著幾個人換了方向后,藺尋枝停下步子, 再次確認了周圍只有人群, 沒有異常。
一個晚上,他都在和時間互相追逐。藺尋枝不打算再留在這座城市里,今晚他就會帶著TK的錢跑路。
可以到幾千里外的其他城市到國外去,對, 到國外去。藺尋枝開心地想著。
等出了國, 他欠的那些債就不會找上門來了。但是藺尋枝沒有傻到認為游戲里的人不會跟著出國找他。
接下來每過一段時間, 他就需要換地方。
直到系統停止尋找。
藺尋枝也不清楚這個念頭具體是什么時候開始有的, 或許是在TK說出那句這里是現實世界, 或許是TK給了自己一張卡——
又或者兩者都有。
無論去哪, 做什么, 他都需要錢。
那么,這張卡里會有多少錢?構思完一連串的逃跑計劃, 藺尋枝開始猜測卡里的數字。
TK說不止六個零。
一百萬,一千萬或者一個億。藺尋枝有些興奮。
不管是多少,都夠他到國外去了。
“你好,先生。”藺尋枝快步上前,下意識地又把口罩往上拉了拉,拽住了在前面充當盲杖的人,問道:“請問你知道崎西路的銀行應該往哪走嗎?”
路人突然被青年拽住,也就停了下來,不耐煩地開口。
“走開,你沒導航嗎?”路人揮開藺尋枝的手,順手扶了下眼鏡,還沒看一眼青年,就下意識地拒絕了。
聽到路人拒絕的回答,藺尋枝抬起頭,瞳孔跟著向上。
直到鏡片覆蓋了整片視野,路人才正眼看向藺尋枝。在看到青年眼睛的瞬間,終于發現了他是個盲人。
在一陣短小的沉默后,路人不自然地接著說:“銀行這附近就有,為什么要去崎西路?那里挺偏僻的,很難走。”
聽到路人的話,藺尋枝說了句抱歉,“我看不見。就算跟著導航,也怕走錯了。”
“我家就在那附近。”藺尋枝接著補充理由。
可事實是這附近的銀行,都有藺尋枝債主的眼線。在這里取錢,無異于找死。
聞言,路人又是一陣沉默:“我正好回家,可以帶你一段路。”
青年眉眼彎彎,朝他笑著,說了句謝謝。
路人讓藺尋枝把手搭在他胳膊的位置。手放上的瞬間,藺尋枝才知道對方穿著的是反季節的長袖。
夜市的出口,是一排燒烤攤。聞到烤肉的味道,藺尋枝的肚子適時叫了幾聲。
一開始讓TK往蛋糕店走,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藺尋枝真的餓了。
沒曾想他還沒碰上蛋糕,TK就把店員殺了,動靜鬧大。直到兩人再遇上黑衣木偶人,藺尋枝還一直餓著。
藺尋枝咽下口水,現在的重點是要趕快把錢取出來,然后逃到別的什么地方去。
他沒有親近的家人和朋友,這也正好省了事。
路人不是個喜歡看熱鬧的,兩人再經過蛋糕店的時候,只聽到‘殺人案’三個字之后,就跟藺尋枝說繞路走,躲得遠遠的。
不想惹事。藺尋枝覺得自己找對人了。
“今天晚上還挺奇怪的。”走過一段路后,路人隨口說了一句。
藺尋枝像是察覺到了什么,問他:“出什么事了嗎?”
“哦,沒什么,就是在遇到你之前,我看到了幾個打著黑傘的人,特別是剛才蛋糕店那里。”路人說,“大概是一些無聊的活動。”
藺尋枝的心跳驟然攀升,拉了拉口罩,不留痕跡地把頭又低了下去。
接著藺尋枝像是想起了什么,低聲問:“至剎海你知道至剎海在哪里嗎?”
路人聞言想了想,最后輕輕搖頭,“我在這里住了很久,沒聽說過有這個地方。”
“你餓了嗎?”路人說完,緊接著問青年。
藺尋枝不清楚對方是怎么知道的,只是回他說不餓。
“我買了點宵夜,打算回家吃的如果你餓了的話,可以吃點。”路人把拎著的袋子提到藺尋枝面前。
一個袋子里裝著炒粉和章魚小丸子,另一個袋子里有生肉和海鮮的味道,應該是準備回去加餐。
口罩下,藺尋枝再次咽口水。路人推了手眼鏡,注意到青年喉結的動作,他笑了笑道:“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一起吃。”
“不用了。”藺尋枝只想快點找到銀行,“我跟我的女朋友說好了半個小時之內到家,要是在外面久留,他一著急就要出來找我,下次就再也不會讓我單獨出來了。”
藺尋枝隨口編了一段話,說到最后,他才發現這段話完全可以和自己的處境連接在一起,接著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路人沉默了一下。
“你的女友一定很愛你。”說完這句話,路人就沒再提起宵夜的事。
路過最后一個燒烤攤,路人帶著藺尋枝往公交站臺走去,就在一切順利進行時,突然出現一個聲音,打斷了兩人前進。
藺尋枝登時警惕起來,將頭低了下去,用路人的身體來遮擋自己。
“哎哎他娘的,你馬上要撞到人了,給我回來!”說話的人連忙上前拉住那個醉酒的人,再晚兩步,那個喝醉了的人就要撞到路人身上。
路人聽到動靜,帶著藺尋枝往旁邊躲閃,回頭生氣道:“能不能看好你朋友!”
見不是來抓自己的,藺尋枝松了一口氣,但他沒想到路人的反應會那么大,開口低聲勸道:“沒關系,他沒撞到我們。”
要是在這里吵起來,被那些帶傘的人發現,就是前功盡棄了。
聽到藺尋枝的話,路人冷靜了下來,不過還是惡聲惡氣地跟那群人說:“喝醉了就別出來亂跑。”
“好好知道了知道了,都是小事,對不起了哈。”對方也是不想把事情鬧大,揮了揮手,帶著那個醉漢要走。
“臟死了。”路人抖了抖袖子,聲音不大不小地罵著。
藺尋枝聞言抽了抽嘴角,心也跟著提起來。潔癖到這種程度,藺尋枝無法想象他剛才還跟自己分享過宵夜。
“你小子,他媽的說誰呢!我碰都沒碰到你,找什么茬?就你干凈,你全家都他媽的干凈!”盡管喝醉了,那人對罵到自己身上的臟話也極其敏感。
見事態嚴重起來,藺尋枝拽住了路人想要沖上前的步伐,直接打岔道:“哥哥,我們就要回家了,不是嗎?別在這里浪費時間。”
聽到這個稱呼,路人真就停了下來。
藺尋枝兩手抓住路人的肩膀,防止他再往前,接著開口圓場,“抱歉,今天我朋友情緒不太好。現在也這么晚了,我們都當這件事沒發生過怎么樣?我看不見東西,就算和朋友一起,也打不過你們的,行行好,實在抱歉。”
剛才的對話鬧開,燒烤攤已經有人停下碰杯和吹牛的聲音,轉而看向他們了。
雖然扶著那個醉鬼的大漢還有些不服氣,但也算是個講道理的,聽藺尋枝這么說了,沒打算再計較。
“藺、尋、枝——”就在息事寧人的時候,那個醉鬼突然高聲喊出青年的名字,笑了起來。
“我聽出來你的聲音了,戴著口罩有他媽的屁用欠錢的小雜種,他媽的我可算找到你了!什么玩意的,幾個月不見你竟然瞎了?真|他|媽活該啊!”
當自己的名字從對方嘴里喊出來的時候,藺尋枝終于反應了過來。
冤家路窄。
藺尋枝下意識摸向口袋里的卡。就算不進市中心的銀行,這些催命鬼也是在這片地方住著的。
口罩底下,藺尋枝的笑容慢慢消失。
“愣著干什么,再愣這崽子就他媽跑了!還想不想要你們的錢了!”
路人同樣也意識到了,這個盲人青年和那群醉鬼之間存在過節。不過在聽到是債主和欠債人關系的時候,他明顯猶豫了一下。
“幫我。”藺尋枝沒有其他的選擇,“求求你了。”
青年的眼神里,裝著驚恐和無助。但是接下來,路人抓住藺尋枝的手,從肩膀上扯了下來。
藺尋枝眼里的希望一點點涼下來。
但只見路人騰出手,把眼鏡摘了下來放進口袋,隨后牽住了藺尋枝。
“往右。”他對藺尋枝說。
話音剛落,那群追債的人一擁而上,路人拉著藺尋枝就跑進了右邊的巷子里。
在路人帶著他跑起來的時候,藺尋枝的眼里心里都是震驚。
風在耳邊呼嘯,藺尋枝的肺和心臟也在努力跟上他奔跑的速度。路人跑得很快,同樣也帶動了藺尋枝的腳步。
追債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始終在后面窮追不舍。
兩人逃跑的路線越來越遠離市中心,路燈年久失修,想要看清前面的路不是件容易的事。路人顯然對這片很熟悉。
“藺尋枝,被我抓到,你|他|媽的就死定了!把你砍成十塊八塊的,骨頭也全部給你剁碎,再去喂我家的狗!”追債的人說完這句話,身后竟然真的響起了狗叫聲。
如果藺尋枝還不了錢,他們真的做好了讓藺尋枝去死的準備。
“這次,還是右邊。”路人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著。
“好。”藺尋枝的體力不支,弱弱地應聲,“謝謝你。”
可這句感謝的話才說出口,路人就毫無征兆地放開了他的手,自己往完全相反的左邊跑了。
突然失去了往前的唯一支撐,藺尋枝瞪大雙眼,猛地摔在了地上。
路人沒管他是否受傷,頭也沒回,跑了。
第45章 第 45 章
追債的人沒管路人, 他們的目標一直都是藺尋枝。
這樣一停下,藺尋枝就再也站不起來了。
“跑啊寶貝,接著跑。”債主上前, 在認出藺尋枝之后, 他的酒就醒了大半。
在抬頭看了眼藺尋枝要跑的方向后, 他糊了把臉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接著他捂著肚子大聲嘲笑道:“哈哈哈讓你往右就往右,你還真相信他,看來是真的瞎了。”
藺尋枝還沒從被拋下的事實里回神,就聽債主說了這么一句。
見青年摔得全身是灰,喘著粗氣,一副大腦缺氧的呆滯模樣, 他大發慈悲地說:“知道你右邊是什么地方嗎?”
“那他媽的就是個死胡同!”告訴了藺尋枝真相后,債主扭頭跟身后的那群人再次嘲笑, “哈哈哈哈哈這傻子!相好多有屁用, 不還是直接帶他到死胡同,生怕我們抓不住!”
藺尋枝往后縮了縮,果然還沒躲兩步,就摸到了一堵墻。
他的手慢慢從墻上放下來, 口罩早就在追逐的過程不見了。只見青年的眼神一點點黯淡下來, 沒有半點抵抗的樣子。
身后是堵實心的墻。完全的死路。
藺尋枝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但一定久到遠離了市中心, 就算TK趕到這里, 也會在這些彎彎繞繞的巷子里找很久。
他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 在被債主打死之后, 接著會在這個死胡同待著,等一個路過的好心人找到他, 然后成為醫院太平間里的一具無名尸體。
TK在看到他的尸體之后,會是什么反應?好像已經看過一次了。藺尋枝想到自己在0號房間牢籠里的所作所為,失常地笑出了聲。
TK會再帶走他的尸體嗎?他已經背叛了TK,連這個的答案也是未知的。
“李,你說他會不會”藺尋枝開口,然后猛地停頓下來。
他剛才無意識地叫出了李的名字。
隨后他發現李不在這里了。
在這個時候,藺尋枝有一次發現這個日夜陪伴了自己兩年的人不在身邊了。
即使青年身后就是一個死胡同,他們也只是跟青年保持了安全的距離。接著在看到藺尋枝精神分裂一樣地在呢喃些什么的時候,他們又悄悄地后退了一小步。
“我可告訴你,藺尋枝,這次我帶的人比上次多得多,不會再像上次那樣讓你跑了,乖乖把錢還回來,別逼我把你的衣服扒下來搜身!”
放完狠話之后,債主身后的小弟就上前小聲遞話,“哥,你說他不會像上次那樣突然變了個人吧?那三個兄弟現在還在醫院”
“你問我,我他媽還想問你呢!”債主壓著聲音,踹了一腳旁邊的小弟,“都帶了家伙沒?”
“帶了。”
“那還怕個毛!這里連攝像頭都沒有一個,偏成這個鳥樣,弄死了都他媽沒人知道。”
兩人的對話,藺尋枝一五一十全聽了進去。
口袋里的卡,被藺尋枝死死拽在手里。路燈不夠亮,債主身后的小弟打著手電筒在青年身上來回照,沒一會就被為首的發現了端倪。
“這小樣,兜里還真有貨。”債主敲了下旁邊小弟的頭,“你去幫他拿出來。”
藺尋枝走投無路,縮在墻角死命地護住口袋。
這些錢是他最后的希望。沒有它,藺尋枝活不下去的。
“別碰”
話才說出口,那個小弟就抬手打了藺尋枝一巴掌,“媽的,當初你借錢的時候可不是這個鳥態度。”
十分響亮的一聲,藺尋枝只覺得一陣耳鳴和左臉頰火辣辣的疼。
嘴角有了破口,流出一點血來。藺尋枝擦掉血,一口血沫直接吐到了來搜身的小弟臉上。
“滾開。”他語氣冷冰冰的,“我欠你們的錢早就還清了。”
“哎喲我”小弟又是一巴掌,“本金是換干凈了,利息還沒算完呢!”
藺尋枝被力道揮得倒在一邊,同一邊的臉頰因為兩次重擊腫了起來,又被血抹嗆到的緣故開始嗆咳,
手電筒的燈光底下,被逼急了的青年眼眶紅紅的,被汗打濕的頭發墜下來遮住了半張臉,嘴唇有干裂的傾向,身體也跟著咳嗽的聲音一起顫抖起來。
好像只要再輕輕碰他一下,就可以在所有人的面前死去。
這次,李幫不了他了。
按系統的速度,現在消息應該早就傳到了李那里。
藺尋枝背叛了他們。
緊隨他的就是被追債的人弄死在巷子里,真是個漂亮的結局。
是不是可以說明藺尋枝離開不了他們。
在游戲里他們無處不在。換個角度想,不管藺尋枝遇到什么事情,都是有驚無險的。
好像他絕對安全。
這些可惡的綁匪勸他留下,命令他別走,說那里是他的樂園,可以滿足他想要的一切。
前提是和他們在一起。多么簡單又公平的交易。
到了現在這一步,藺尋枝竟然念起他們的好來。
可如果沒有兩年前那場大火,他就不會得病,也不會被迫進入游戲,和那群變態的“愛慕者”有任何的接觸。
他有一個光明且美好的未來。而不是死在一個沒人的巷子里。
但藺尋枝現在只想要有人來救他,誰都可以。
綁匪亦是他唯一的擁護者。
小枝、枝枝、尋枝、他們的愛人。他們終于創造成功了一個斯德哥爾摩患者。
他清醒,同樣自甘墮落。
藺尋枝在巷子里骯臟的地上蜷縮著身體,剛才的嗆咳用完了他最后的力氣。
見藺尋枝費力的喘息,他們也終于明白了不會再出現上次的狀況,三兩下就把藺尋枝口袋里的卡搶了出來。
藺尋枝的身體開始發冷,這兩天他淋了雨,又盤算一場逃跑計劃。
他早就忘了他還在生病。
青年環抱自己,顯得小心翼翼。但到最后,他觸碰自己的動作變成了別扭的渴望。
當不小心碰到臉頰的傷,一陣刺激的電流通向全身,藺尋枝聳著肩,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塊紅腫的臉頰被冰涼的指尖觸碰,又疼又癢。不一會這種感覺就讓藺尋枝上癮起來。
好像這樣的刺激,可以緩解一些其他的痛苦。他的饑渴癥。
“哥,這卡里只有十一萬,零頭都不夠啊。”小弟拿著POS機,把錢刷出來之后立馬報告。
聽到這個數字,藺尋枝僵了一下。
只聽債主不以為然地笑著,“一開始我就沒想著他能有錢還。”
他往前走了兩步,到藺尋枝跟前,狠狠地踹了一腳肚子。
藺尋枝悶哼一聲,又吐出一口血來。可實際上,他已經對多余的痛感麻木了。
“剩下的,就拿你這條命來算賬上次不是還很拽嗎?那兩下子就把我兄弟的手扯斷了,要不是我跑得快,這條腿也要給你卸下來。”說完他不解氣,又踢了藺尋枝一腳。
“現在柔柔弱弱地趴在地上,裝起來了?再救自己一次唄,哥不是不給你機會,只要你現在站起來,我就給你五分鐘從這里跑出去。”想到這個不道德的游戲的趣味性,他不由得當著藺尋枝的面笑出了聲。
藺尋枝勉強維持雙眼的張合,讓自己不至于現在就暈過去。
他保證不了閉眼之后,是不是還有睜開的機會。
不可以就這樣死掉。這句話在藺尋枝的腦海里重復。
只要這些人全部都死了就好了。他就能活下來了。嘴角牽動一個笑容,藺尋枝笑了起來。
【枝枝,我聽到了。】
【我答應了,要幫你的。枝枝。沒有反悔沒有,反悔。】
藺尋枝的耳邊突然響起這一段話。
“嗯?”藺尋枝遲鈍地咬字。緊接著一件外套拋了過來,將青年裸露在外面的臉和手臂全部遮住。
這并沒有遮擋住盲人的視線,藺尋枝聽到了對方的腳步聲。
他不會忘了。這是剛才拉著他一起跑的那個路人。
路人又回來了。以這種方式。枝枝
藺尋枝反應了過來。
那段話,只是讓藺尋枝察覺,并沒有打算讓債主那群人發現。突然一件外套飛過來,讓他們集體后退兩步,以為藺尋枝又像上次那樣要站起來。
可是這次,來幫藺尋枝的人在他們身后。
站在最后的小弟以為自己在最安全的位置,正后退著打算一點點走到拐角跑掉,但誰知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背輕輕碰到了一個人。
小弟以為被抓包,嚇得連忙轉身。只是這次看到的人,遠比他的老大可怕——
來著一個穿著透明的全身雨衣,腳上踩著一雙雨靴,還戴了口罩。
路燈就在男人的頭頂,燈下黑一樣的將男人的五官半遮半掩。
接著男人將臉抬起來,眼前架著的眼鏡讓小弟瞬間認出了他。
奇怪的裝束沒有那么驚人,只是男人雨衣上斑駁的血跡極其刺眼,小弟連忙往后退,癱軟在地上。
視角低了下來,小弟也就看到了男人拿在手里的東西。
不過不需要他來揭曉答案了。很快,男人就把手里的東西抬了起來,也因為手上的動作,瞳孔被極度的興奮包裹。
已經等不及了!
一個小巧的扁頭錘徑直砸向了小弟的頭。男人沒有收力,就像債主對待他的枝枝那樣。
全套的雨衣雨靴避免了血濺到他身上,于是接下來,他更想要在枝枝面前表現一下自己。
“喊。喊粗喊出來!”男人的手因為興奮顫抖,連帶口齒也不清起來,“聽到了嗎?”
他讓手上的被害者喊出來。
讓他心愛的枝枝聽到他為他做的一切。
“喊出來!”
“喊出來你也一樣,愿意為我喊出來嗎?!”男人殺紅了眼,整個人處于一種恐怖的亢奮狀態。
好像下一步會因為上頭失手把藺尋枝也殺了那樣。
聽到路人的行為和做法,藺尋枝艱難地支起身體,接著往墻角縮。路人知道自己討厭血,所以特意把外套給了自己。
一個討厭別人觸碰,就算殺人也要披雨衣穿雨鞋的人,直接把衣服給藺尋枝擋血。
當巷子里逐漸被血腥味滲透的時候,藺尋枝同樣想起了男人宵夜袋子里生肉的味道。
里面裝著他的雨衣。
這不是第一次。
就算討債的幾人帶了小刀,也全然不敢近男人的身。他渾身浴血,抬起手,輕輕地將眼鏡前的血跡擦去,露出一雙殺人犯的可怖眸子。
他仍然在笑。
同伴一個接一個聽話的在嚎叫中死去,最后只剩下了站在最前面的債主。
“好聽嗎?”
熟悉的聲音出現。闊別已久的聲線,藺尋枝的臉上原本沒什么表情,即使路人出現來救他了,也仍然不為所動,在聽到這道聲音后,輕易的瓦解了。
男人的外套還蓋在藺尋枝的頭上,這幾層衣服的布料像是為兩人創造了一個足以獨處的環境,又像是一個環抱,將藺尋枝攬進了他的區域里。
“李。”藺尋枝果斷地念出他的名字。
沒有疑問,他很肯定自己可以瞬間認出李的聲音。
債主在慘叫。但藺尋枝沒有心思去聽這道復仇交響。李出現了。
他回來了。
藺尋枝從來沒那么想要李留在他的身體里。
“尋枝想離開這個游戲嗎?”李的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平靜,好像無所謂藺尋枝的選擇一樣。
聽到李的話,藺尋枝突然有些慌亂,但緊接著他意識到那些心虛是屬于之前的藺尋枝的。
但李顯然已經在藺尋枝開口之前得到了答案。
“TK帶你出游戲,讓你逃了。”李說。
他不再用尋枝來稱呼藺尋枝了。青年開始恐慌。
“0號房間不會放過叛徒,公寓里的他們不會,我也一樣。”李的聲音愈發穩定。沒有生氣,沒有嘲諷,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這個在救你的人又是誰?債主打你的地方還疼嗎?才得到半個小時所謂的自由,你就讓自己變成了這個樣子。”
“像一個十足的廢物,藺尋枝。你根本什么都做不到。”
藺尋枝無聲地抓著外套,好像借此也拉住了李的衣袖。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他如此說著,沒有因為李的斥責生氣,轉而渴求地說道:“留下來吧,李。留下來。”
聽到藺尋枝的告白,李沉默了。
他的態度軟和下來,“我一直在你身邊,已經給了許多提示了,尋枝。”
“無處不在你不能站在我面前,但是他們可以,我可以抱他們,親他們,甚至跟他們做/愛,你呢!李,用你的空氣四肢捆住我嗎?還是在一邊看著用精神參與我們!”
“你希望我站在你面前?”李難以理解藺尋枝的話。
“我知道,我跑不出游戲。”藺尋枝的呼吸有些不暢,“這里根本不是現實,不是嗎?”
外套之外,債主的慘叫消失了。
藺尋枝眼前的外套突然被掀開,路人披著帶血的雨衣,蹲在了藺尋枝面前。
“我解決他們了,枝枝。”他臉上的表情狂熱,迫不及待地把手套和口罩摘下來,將藺尋枝的手捧在雙手里,癡醉地對藺尋枝說著:“可能你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你的粉絲,枝枝。”
“我看了你的直播,枝枝。0號房間的那一場,這是我第一次看你的直播我,我喜歡你,枝枝,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是你的粉絲了。”
他將自己的身份暴露出來,但這個事實藺尋枝早在他穿著雨衣再出現在巷口的時候就知道了。
“沒想到那么快就可以見到你的真人,你找我問路的時候,我還沒認出來你,直到看到你的眼睛你有一雙很好辨認的眼睛,枝枝,你知道嗎?”他的嘴一直沒停,身后的那群尸體十分安靜,像是也在聽他的這套告白詞。
“我本來,準備自殺了是枝枝讓我活下來的,Li的直播間,不是誰都能活著出來的,枝枝你做到了。”他這樣說著,讓藺尋枝摸到自己雨衣下的手臂,“當然如果你能殺了直播間的主人也可以活下來,但是——”
“你甚至沒有受傷,那可是Li”
藺尋枝感受到手下的觸感后心里一驚。
那里只有單薄的半塊手臂——男人前臂的橈骨以上的肉,都被剔干凈了。
在Li的直播間里。
他是難得的存活者。因為Li認為他死了,而直播間里沒人出錢買下他的“尸體”,于是和身上被削下來的血肉一起丟棄到了0號房間的“銷毀屋”里。
他是這個奇跡的唯一知情人。現在,藺尋枝也知道了。
“那場直播,我為枝枝殺了他。‘記得死得漂亮點’,枝枝還記得嗎?”男人扶著藺尋枝的臉,湊得不能再近,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藺尋枝。他的瞳孔緩慢轉變成愛心的形狀,“你記得我吧,枝枝。告訴我你記得我,說啊”
男人已經從蹲的姿勢變成下跪,支在藺尋枝身前,強迫青年將頭昂起來看著他,回答他的問題。
藺尋枝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男人終于察覺到了異常,低頭看見了藺尋枝脖頸上纏繞著的外套袖子。
因為路燈昏暗的緣故,男人沒能關注到藺尋枝逐漸發白的臉色。
從李出現開始,袖子就圈在了青年的脖子上。藺尋枝現在已經沒有說話的力氣了。
“現在,我們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了,尋枝。”李和藺尋枝一起見證了這場粉絲面基會,“救了一個即將自殺的人,多么偉大的壯舉。”
“接下來他想救你了,尋枝。”李在藺尋枝耳邊輕語,悄然把路人丟在腳邊的扁頭垂拾起,放在藺尋枝手上。
在藺尋枝遇到的所有人里,李是那個將狠絕和瘋癲體現到極致的紳士。
他眼里沒有對錯,只有喜歡和愿意做的事,才稱得上正確。
喜歡藺尋枝是他愿意做的事,但他無法容忍青年的背叛。
“做些什么,尋枝。為我。想見我的話,就這么做吧。再回到游戲里,找到我的軀體;能夠擁抱和撫摸到你的手;親吻你的唇;看到你相貌的眼;和一切你想要我做到的東西。”
說出最后一句話的同時,藺尋枝的心臟狠狠地收縮一下,仿佛在瞬間泵出了里面的所有血液,之后是脫水一般的窒息。
而在藺尋枝面前的狂熱粉絲絲毫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他想要把藺尋枝脖子上的衣袖扯下來,可全然無濟于事。
心臟的動靜,是李在警告藺尋枝。
“我知道尋枝已經沒力氣了。沒關系。”藺尋枝的五指被支配著收緊,牢牢握住了那柄帶血的扁頭錘。
“他在我面前說喜歡你,我有點吃醋了,尋枝讓他去死吧。反正他早就該死了。”
“不要”藺尋枝艱難地說出兩字。
李帶著錘子,全然沒理會他的話,用藺尋枝的手揮出一擊。跟前的男人猝不及防,就被自己的兇器打倒在地。
“枝枝你想殺了我嗎?”男人捂著腦袋上的傷口,不可置信地發聲。
但迎接藺尋枝的不是反擊也不是叫罵,而是他躺倒在地喜悅的聲音:“殺了我吧!那就殺了我!再來一下,再多一些——用我的錘子,對就是這樣,砸下來,殺了我枝枝,殺了我吧!我好幸運,可以被枝枝殺死——”
腦袋里瞬時砸出一個窟窿,藺尋枝驚恐地感受著手里的動作,正如男人所愿。
一下、一下、又一下。
“不要”
男人的笑聲在巷子里回蕩,李的動作好像不會停下,連帶藺尋枝一起往下。
直到手下的男人從尸體變成錘子下的爛肉,李才從藺尋枝的身體里抽離。
他們殺死了一個人。
這是一種表達愛意的方式。
“不要!”藺尋枝的神經處于崩潰邊緣,在李離開的瞬間,藺尋枝的膝蓋一軟,當即脫力,跪在了血泊里。
什么潔癖,什么逃跑計劃錘子砸向肉/體的觸感仍然停留在手里,他的腦子像是被強行塞進了一系列血腥電影里才會出現的畫面。
“你做得很好,尋枝。”李在藺尋枝耳邊說,“我原諒你。”
他的聲音漸漸淡去,在這個所有人都失去生命的巷子里,藺尋枝得到了絕對的安靜。
除了青年顫抖的呼吸聲,還有他急促到頭皮發麻的心跳。
199次/分。
藺尋枝知道【病】回來陪他了。
TK的腳步聲到達巷子的拐角。眼前的景象顯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是擴散了兩條街的血腥味給了他預告,TK也不是那么驚訝。
只是拿著殺死了全員兇器的,是藺尋枝。
第46章 第 46 章
【3月14日
今天很特殊。尋枝說, 希望我留下。可愛的句子,我喜歡他說出這句話的樣子。他眼睛里真摯和謊話參半,是一位擅長欺騙的愛人。不過這已經足夠了。
應該說, 我仍然相信他說的是真的。】
他狡猾的愛人。
在一個密閉的空間里, 李放下手里款式老舊又廉價的鋼筆。這支筆被他保護得很好, 盡管筆尖磨損厲害, 不過能夠斷斷續續出墨就很成功了。
接著,男人像是察覺到了什么,于是又拿起筆,抬頭看向書桌對面面無表情的青年。
見李注意到自己,青年眨了眨眼,語氣有些奇怪, “你離開了很久,李。”
李笑了笑, 用鋼筆的另一端挑開青年的衣領, 在青年的鎖骨上畫了一條橫,補全一個“正”字。
青年和藺尋枝長得一模一樣。
這個“正”字屬于TK。
就在他離開之后,TK趕到,擁抱了藺尋枝。他們的愛人尋枝。
“留下來。”青年開口, 咬字清楚地說出這句話。
一個巧妙的雙關。
李的筆尖頓在青年的鎖骨上, 抬眸好笑地問:“你說什么?”
青年臉上沒有表情, “我在對你微笑, 李。留下來。你希望聽到這句話, 所以我說給你聽。”
“你學得不像。”李換了句話說, “尋枝永遠不會聽我的。”
“對不起。請不要丟棄我, 主李。”青年仍然不適應從叫主人的名字。
李的筆尖從青年身上抬起,在瞬間那道筆墨就變成了一道永久性的淺粉疤痕。
“尋枝也永遠不會說這句話。”李不再進行這個真假愛人的話題, 打了個響指,面前的記事本就消失了,書桌轉而變成餐桌,和一桌豐盛的晚餐。
整個封閉的空間也因為晚餐的出現,變成了一個裝扮溫馨的房間。
“餓很久了吧,尋枝。”李的椅子靠在由數據幻化成的青年旁邊,他模糊的臉上掛著笑容,“我來喂你。”
如果以病人的身份,才能讓祂們的愛人重新回到懷抱之中,那么祂們決定,不再給他【正常】的權力了。
他將永遠只是祂們的病人。
回來吧,尋枝——
藺尋枝進入了一個懷抱。
TK抱住了他顫抖的身體。
但在接觸到這樣溫度的身體后,藺尋枝應激地推開了TK。那個狂熱的粉絲,就是由這樣的溫熱變成濕冷的尸體。
TK沒有讓藺尋枝成功推開他,一如既往。
“相信我,小鳥。我可以救你。”TK只是說出這句話。
藺尋枝感受到了眼睛的干澀,慢半拍地閉合雙眼,把眼底的血絲安撫下去,“他們來了,TK。”
一個接一個舉著黑傘的人到達這條巷子。這次來的不是人偶,而是游戲里有血有肉的NPC。
最后一片云把月亮蓋了起來,緊接著起風過后,開始下雨了。
他們手里的傘終于起了作用。是藺尋枝喜歡的雨天。
“要回至剎海了嗎?”藺尋枝問。
“哪里都可以是至剎海。”傘人群中,Li抬起手里的傘,露出一雙鷹綠色的眸子,“TK沒有告訴你嗎,Lin?”
這句話之后,他們接觸到的風變成海風。至剎海出現在了藺尋枝身后。
如果常常在海邊看到燈塔,那這樣的風也就變成了燈塔的味道。
“是我沒有問過TK。”藺尋枝說。帶血的手輕推開TK,他和TK一起站了起來。
雙子站在Li的旁邊,淡漠地看著兩人,不約而同把刀收了起來。叛逃者沒有再逃的想法,雙子的表情像是在說這是最無聊的一次逃殺游戲。
站在傘人對立面的他們緊握著對方的手,仿佛一對相愛至極無處可逃的情人。
藺尋枝沒有喘息的機會,在親手殺了一個人之后,就要解決下一件事。
“我來拖住他們,你一直往前跑,可以找到我準備的出口,小鳥”
青年臉上沒有任何緊繃的情緒,打斷了TK的話。他目視前方,眸子空洞地看著大群的傘人,輕松地說道:“來殉情吧。”
為什么要逃走。
氣氛都烘托到這了,來殉情吧。
這不是直播間的觀眾都熱愛的戲劇性嗎?
愿意嗎?來殉情吧。
結婚和殉情可都是承認對愛忠誠的證明啊。
一起死掉吧。
“TK。”他念著TK的名字,像是提出一場正式約會的鄭重。
藺尋枝的心跳逐步攀升,他又變成了那個熟練于求生的瘋子。在死里生存,為病妥協。
海浪在岸邊拍打,無比歡迎這種做法。
TK聽到藺尋枝這句話,像是被觸動到了心底那根致命的弦。
癲狂又美麗,藺尋枝,他的小鳥。
好。
TK下腹的傷口因為情緒激動再次涌出鮮血。
他愿意。做的一切不是徒勞,小鳥邀請他殉情!
他愿意他愿意他愿意他愿意!
TK顧不得傷口,俯身下來急切地想要親吻藺尋枝。察覺到TK的動作,藺尋枝抬起下巴,瞇著眼睛迎合了這個吻。
作為此岸道別的象征,彼岸的再見。
傘人群從未想到過這樣的轉折。作為管理者,Li見狀上前一步,要制止他們的行為。
TK屬于0號房間,藺尋枝也一樣。
誰也沒有逃脫的資格。
但雙生子已經站在了Li的兩邊,分別架起一只手,擋住了Li前進的步伐。
“今晚我們有很多觀眾,Li。”雙子之一的哥哥開口。
“我們不用阻止他們。”雙子的弟弟也說:“如果你只是出于私心。”
Li沒有說話,余光看向傘人群里穿戴著羅馬領的黑衣人,他握著傘的手上有一條十字架項鏈,和他胸前的款式相差無幾。
身邊始終跟隨的少年沒有出現,但顯然牧調神父很享受觀看殉情場面。
盡管主角之一就是他想發展的教眾,而另一位,是他的好友。
雨水打濕藺尋枝的睫毛,悄然而至的月光照進了青年的瞳孔里。陰暗無光的海邊,青年雙眼閃爍著微弱的光亮。
在親吻里,藺尋枝發出嗯嚀聲。
Li的眸子微瞇,在這樣的時刻里,藺尋枝瞳孔方向朝著他看了過來。
道別?挑逗?或者兩者參半。
他和羔羊的邂逅并沒有多長時間。
尋常羊羔的眼睛純粹又愚蠢。這只羊羔顯然跳脫了常規生長,是羊圈里唯一的黑羊。
藺尋枝眼神的含義,好像取決于Li更愿意接納牧羊人的身份,還是獵人。
只是兩種身份都有共同的想法。
不能放他離開。
所以——做些什么。
當思路在這里得出結論,Li醒悟過來這只羔羊聰明絕頂。
做些什么。為他,做些什么。
驚然發覺自己陷入了被利用的圈套,Li開始憤怒只因為一個小動作,就被羔羊調動了情緒。
該死的。
他還他媽的是個瞎子!
聽到雙子說的話,藺尋枝收回伸出視線的眸子,垂下來看向TK。
唇瓣只是輕微地回應,TK仿佛就要自愿俯身下來,背起青年的靈魂,把他要承受的那份赴死痛苦也帶過來一起受了。
“我愛你,藺尋枝。我愛你。”他向藺尋枝告白。
溺亡的感覺很痛苦,TK從來知道。無論盡力掙扎還是放松身體,海底總是有著特殊的吸力帶走人們的生命。
所以他想在岸上將藺尋枝殺死。
TK有更好減輕痛苦的方式。但這違背了殉情溺亡的初衷,這是對他們兩個人的考驗。
“很快就可以再見面了,小鳥。”TK給藺尋枝做好心理準備。
藺尋枝從吻里回神,臉紅著回應,“嗯,會再見的。”
從頭到尾,TK都沒有跟0號房間的人有任何形式的對話,甚至是一點長時間的眼神接觸。
連帶牧調也一起無視了。
此時傘人群開始上前包圍,沒打算讓TK和藺尋枝繼續其他的動作。
海水侵沒兩人,從腳踝到腰身,水里冰冷的溫度帶走了下身的知覺,TK和藺尋枝朝著燈塔一直向前。沒有留戀,也沒再回頭。
在水面淹沒兩人頭頂之前,藺尋枝主動擁抱了TK。
TK驚喜地回抱,帶著愛意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該說的,在岸上就已經說完了。
口型不斷張合,他在說愛他。
“再見”。
藺尋枝做出回應,最后是一個柔和溫暖的笑容。
很溫暖,這在溫度低下的海底顯得彌足珍貴。他們盡力相擁。
用盡了全力。
當身體無力支持擁抱的時候,海底的壓力帶走了TK肺里所有的空氣。
窒息感涌上,心臟的疼痛斷續的嘗試讓TK清醒。
胸口的位置,有一個刀柄。藺尋枝慢慢松手,視線終于回籠,TK得以看到那個突出的東西。
以及,混雜著自己鮮血的海水。
刀是TK的東西,隨身攜帶。他怎么可能認不出來。
藺尋枝把它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再見。他的小鳥沒說早晚。
他口中的赴死,從來是TK一個人的事。小鳥推開了他。
有了海水的擴散,他心臟的缺口也注入了這些骯臟的鹽水混雜物,正在緩緩成為至剎海的一部分。
話已經在岸上說完了,TK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句話。憤怒,失望?
還是說無盡的愛戀無法第一時間和他的小鳥在彼岸再次見面訴說,他有些委屈和不愿等待。
海水一直是包容又平靜的。
一直向下,他的小鳥始終向上。隔著海水相望,誰都沒再朝燈塔前進。
再見,TK。
藺尋枝在結束擁抱的地方等待,當周身的血水淡了下來,他才回頭往上。
岸上的傘人群在原地,看著海面逐漸平緩。Li抿著唇,神色凝重。
神父已經離開了。Li邁步走向海水邊緣,此時只見海平面再次翻涌出新的水花氣泡。
濕淋淋的青年從海里緩步走出,拖著單薄的身體,每一步都艱難無比。
他機械重復朝前的動作,沒有一點多余的神采。
無聲的宣告這不是殉情,是謀殺。
他謀殺了一個曾經無數次想殺死他的殺人犯。
藺尋枝疲憊地踩著松軟的沙灘和海水,嘴邊卻還保持著最后的微笑。
【病】還在因為青年剛才的行為不斷產生多巴胺,刺激他的神經。
他是個不折不扣的病人,又一次靠自己活了下來。
藺尋枝的腳步虛浮,但最終還是走到了傘人群的面前,扯開了一個更大的笑容。
炫耀自己的重生。
緊接著在傘人震驚裂開的表情之下,他支撐著自己到了Li的跟前,抬手在男人的臉上摸,然后當著0號房間所有人的面,掐了掐Li的臉頰。
看到這幅景象,傘人之間的氛圍是死一樣的寂靜。
“是,你”做完這一步,青年氣虛地開口。這才放心地脫力,倒了下去。
“廢物我,不是。我找到你的,李。”
藺尋枝嘴里沒頭沒尾地說出這句話,最后還帶上了自己的名字。Li皺著眉經歷這一切,轉而拎住了這只昏死的羔羊。
第47章 第 47 章
結束了。
在那場蓄謀殉情的晚上, 藺尋枝結束了叛逃。
當藺尋枝再醒過來的時候,陽光直接刺進了他的眼睛里。
被海水浸泡過的雙眼還殘留著咸腥的痛感,像是在鹽里腌了一道。藺尋枝揉了揉眼眶, 第一反應是伸手在床上摸, 有了上次的經驗, 他需要知道這次醒來之后身邊還有沒有再躺一個人。
在確認床上沒人之后, 藺尋枝放松下來。知覺隨著動作逐漸回籠,他才發覺身上纏了幾圈繃帶,右手還打著點滴。
相比TK被木偶人捅的一刀,藺尋枝昨晚被債主打的那幾下,傷勢要更重一些。
前提是不算上被自己捅進心臟的那一下。
藺尋枝扶著自己胸腹的傷口起身,他還不知道今天又躺在了誰的床上。
是Li嗎?
但如果Li在這個房間里, 應該早就弄出一些動靜來讓他知道了。
站起來的瞬間,藺尋枝突然一手抓住輸液架, 捂著肚子弓起了身體。不清楚狀況的人在看到青年的狀態或許會認為是扯到了傷口。可實際上, 是他太餓了,一時間差點沒站穩。
昨天他才想逃出去,今天醒過來竟然沒有人看著他。藺尋枝很奇怪他們的做法。
整整十幾個小時沒吃沒喝,藺尋枝舔了舔嘴唇, 嗓子也干得一副要冒煙的樣子。
好在是移動式的輸液架, 藺尋枝可以帶著它一起走。剛好可以當作他探路的盲杖。
變成盲人還有一個不方便的點, 就是無法知道時間。
這個時候山寨老人機的報時功能該派上用場了, 可自從進這個游戲之后, 藺尋枝就再也沒見過那部手機了。
青年往前摸索著找門, 但實際上他完全沒頭緒要怎么去找食物。
或許他要先找到Li。
藺尋枝見識過0號房間的走廊和數不清的門, 但比起在房間里等Li回來,藺尋枝還是決定出門碰碰運氣。
他怕他會餓到忍不住, 隨便拿起房間里的什么東西啃起來。
作為一個盲人,只需要再蒙蔽自己的味覺,藺尋枝完全可以把任何東西當作食物。
藺尋枝身上穿著一套不屬于自己的衣服,尺碼寬松地能塞下兩個半他。好不容易找到房間的門,藺尋枝就迫不及待地出來了。
輸液架和一具緊需營養的身體,加上青年的漫無目的,看上去像個十足的游魂。
不過一開門,藺尋枝就聞到了食物和酒的味道。
有了氣味,路就好走了。藺尋枝拖著輸液架,順著墻壁往前。可才走到一半,心慌的感覺就慢慢擴散開來。
饑渴癥趁虛而入。現在藺尋枝需要的不只是食物和水了。
擁抱。
想要被擁抱。
藺尋枝的腳步急切起來,因為饑渴癥,莫名多出了一些力氣。
“Li”藺尋枝一邊往前,一邊念著男人的名字。
不知道經過了幾個轉角,他已經開了三扇門,但沒有一扇是他想要的。
屬于青年的幸運好像不起效果了。
又是一個轉角下一扇門,在哪里?
饑渴癥不被滿足的痛苦遠比傷口帶來的要嚴重。
快出來。
當走廊里除了青年以外的聲音響起時,他如蒙大赦。
是下一個轉彎的交談聲。
不止一個人。
Li會是其中一個嗎?藺尋枝聽不太清。他只想盡快找到一個人。
耳邊傳進一陣笑聲,隨后藺尋枝聽到那邊的人拍了拍手。似乎有人說了一個不得了的笑話。
藺尋枝終于摸到了墻壁拐角的地方。
手上的輸液架最先碰到面前的人。
“一般來說,殺戮對象是不準來這里的,你知道嗎?”在藺尋枝跟著輸液架止步的時候,男人也沒再拍手。
鬼抓人的游戲里,拍掌是提示。男人早就知道了藺尋枝離他們不遠。
這里不是什么走廊,而是一個開放式的大廳。
在撞到男人之后,藺尋枝就感受到了同時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幾道視線。
青年光著腳,因為一路小跑的緣故,他的腳趾泛著粉色,身上不合身的衣服讓他穿出了裙子的感覺,下面甚至沒有褲子。
藺尋枝的眸子里有急切也有茫然,像是一只誤入了狼群的羊。
十字架項鏈的聲音和男人胸前的衣服摩擦,見藺尋枝不明狀況的模樣,他再次開口,“善良的惡魔先生,你在找誰?”
這個稱呼,是1023告訴他的。自從少年在那次見過藺尋枝之后,就跟牧調說了這件事。
善良的惡魔先生。
“馬上就是下次直播時間了,在找今晚能殺你的人嗎?說來聽聽,你更喜歡誰和你做”牧調停頓很巧妙,然后他改口,“說錯了,我是問你更喜歡誰的謀殺方式?”
藺尋枝沒有回答神父的話。
Li也在這里,藺尋枝能感覺到。他盡力壓抑著饑渴癥,沒有讓任何人看出來。
“Li。”藺尋枝開口。他不知道Li在哪里坐著,顯然對方也沒打算出聲告訴他。
“明明我可以幫你,為什么一定是他呢?”牧調攔住藺尋枝前進的腳步,“因為第一次見面的失禮舉動嗎,那個時候我心情不好。現在我送你一個禮物,你能原諒我嗎?收銀員先生。”
牧調攤開掌心,那里儼然躺著一個十字架。
藺尋枝搖頭,“沒,我不覺得你需要道歉,神父。”
“不收下道歉,我也無法取得主的原諒。”提到有關“主”的事情,他的語氣正經了不少。
不過藺尋枝并不接受他利用信仰的道德綁架,可也同樣越不過牧調擋住自己的手臂。
“他已經不是殺戮對象了,牧。”
坐在一邊沙發上的雙子聽到他插話,有些詫異,但很快就一致的變成了看戲的表情。
延著聲音的方向,藺尋枝有了情緒波動。
Li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兩人跟前,一手抓著輸液架,一手拉住了藺尋枝的胳膊,就要帶走他。
“Li,你要做什么?”牧調支起笑容。
“你在0號房間待得時間夠長了,帶著你的貓少年和那堆木頭人回到你的地方。”Li沒有和神父客氣,“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牧調:“”
說完,Li就把輸液架塞回了藺尋枝手上。
青年還不知道Li想做什么,緊接著整個人就瞬間騰空,引來一聲驚呼——他被Li抱了起來。
這樣高度從沒接觸過,藺尋枝霎間有些恐高,但這樣突然的動作也同樣牽扯到了上身的傷口,藺尋枝開始吃痛。
“Li”他從齒間拆出男人的名字,“好疼。”
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Li把藺尋枝帶走了。
男人的步伐很快,但走得穩,沒再拉到傷口。只是過了一個彎,到了走廊,Li就把藺尋枝放了下來。
可青年的饑渴癥還沒完全遏止,怎么可以就停下。在被放下來之后,藺尋枝反客為主拉住了Li。
再往前兩步有一扇門,這是藺尋枝走過的路,他很清楚位置。
Li皺了皺眉,但這個時候已經被藺尋枝拽進了門里。
才進房間,藺尋枝就直接把Li壓在了門上,把門撞得關上之后,青年反手摸到了門把反鎖。
接著他抱住Li,踮起腳,雙手攀上了男人的肩膀,喘息聲從鼻腔發出,藺尋枝的胸腔急速起伏,已然顧不得傷口和男人的前胸碰撞。
在再次感受到男人的懷抱后,饑渴癥的窟窿被填滿,他幸福的幾乎要哭出來。
看到青年手背針管里的回血,Li的眉頭越皺越深,但他無法理解青年的手為什么像八爪魚的觸手一樣難抓,死死地纏在自己身上。
為了藥水進入藺尋枝的血管,Li只能調高輸液架上藥袋的位置,再慢慢等青年的饑渴癥冷靜下來。
接著當Li抬眼看向整個房間之后,他有些無言以對。
這只瞎羊羔隨手開出了直播間的門。
他們現在在Li的直播間里。
并且——
Li的視線銳利,又或者說房間沒有開燈,所以讓那個閃爍的光點格外突出。
看來他的直播間已經有過客人了。
然后那位客人十分“貼心”的,替Li提前打開了直播間的開關。
好像知道會有這么一出。
藺尋枝和Li的所作所為,在此刻通過攝像頭,讓所有進入0號房間的觀眾看到了。
Li能感受到這些視線。
以及那位躲在光點后面不懷好意的客人.當直播間出現兩位主播,也就成了0號房間的特殊聯動。
閃爍的紅色燈光映照出對方的面容。
從藺尋枝用殉情的方式殺死TK的時候,他就正式成為0號房間的一員了。
殺死了主播的殺戮對象,就有了成為下一代的資格。
觀顯然眾驚訝兩人的舉動,但同樣,這不是他們想在0號房間里看到的。
第一次或許新鮮,但同樣的事情出現第二次,他們就開始厭倦了。
0號房間為利益而生,所有人都是游戲里的囚徒;無論是殺戮對象,還是主播。
被觀眾針對,Li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作為唯一以編號做名字的主播,029是最忠誠于0號房間的人。他不合群,也對除了直播以外的事情不感興趣。
無論是對TK的逃殺,還是剛才大廳里的集合,029都沒有參與。
而現在,029出現在了這里。他的臉色慘白,絲毫沒有正常的血色。紅光之下更顯得可怖。
像是曾經被抽干了身體里的血,剩下的血以某種方式在他體內繼續活了下去。
所以即使不充足,也夠029生存了。
“對著鏡頭”他舉著鏡頭對準兩人,“笑一個吧。”
“現在離開這里,你仍然是祂的擁護者,Li。”029的語調里攜帶獨屬于他的警告方式,“主只給了你一次機會。”
Li討厭警告。
好像他也成了羊圈里的一員。
Li承認在某些時刻,自己或許會愿意和Lin待在一起。昨晚他就屈服過一次了。
但這不意味著他也愿意鉆進籠子里。
“如果把主食換成牛排和面包,先生愿意和我一起共進晚餐嗎?”藺尋枝舒服地靠在Li的身上,像一只失去了脊柱,所以看起來格外敏感慵懶的貓科動物。
“老實說,我不會用刀叉,也看不見。要麻煩先生喂我了。”
青年說了一件與當下緊急的情況無關,卻又非常重要的事。他再也受不了餓肚子的感覺了。
聽到青年的話,029打開了閃光燈,突然噴射出來的強光足以讓任何一個面對著它的人在瞬間致盲。
當然如果是眼球被打爆,也會有相同的結果。
029無法看到子彈朝自己高速飛來,但是在此之前,他看到了青年扣下手/槍扳機的食指。
在鬼抓人的游戲里,拍掌和說話都是被允許的。
那么也說明他已經做好被鬼抓到的準備和代價了。
第48章 第 48 章
血混合著腦漿一齊噴濺, 首先受到洗禮的就是邊上的直播鏡頭。
在藺尋枝把槍拿出來的那一刻,觀眾也不清楚他究竟對準的目標是誰。
沒有主播會這么對待0號房間的至高無上的用戶們。
仿佛把他們當作了殺戮對象那樣看待。
鋪滿了整塊屏幕的感嘆號,幾乎要從那個完整的網絡世界里撕開一條口子涌出來。
好讓他們切實的用身體感受, 這個剛才還在被他們集體強烈抵制的年輕又美麗的主播, 他的槍口是如何抵在自己的腦門上。
他們隨時可能會聽到扳機被青年扣動的美妙聲音, 而自己將死在每一個下一秒。
就像是撞破了一段不正當的情感關系, 然后恰巧發現其中之一是曾經稱贊過美麗卻又無法納入懷中的夢中情人。
成為那個知情者,也就成功參與了這段關系。
從旁觀者一躍而上變成謀殺表演的主角。被夢中情人殺死,是他們高潮的理由。
或許只是因為被邀請殉情的不是他們,所以才那么生氣。
青年拿槍的手在抖,Li輔助青年端穩了槍,在子彈射出的時候也帶走了大半的后座力。
藺尋枝握槍的手法沒有半點正規的樣子, 單手拿槍,會要了他這一條脆弱的手臂。
膽大妄為的羔羊。
不過Li認可他的做法。
只是這一連串的動作之后, 藺尋枝手背的針管又開始回血了。
Li不知道自己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么害怕看到血從身體里出來。
準確地來說, 是從青年的身體里。
可能是因為這只羊羔可以輕易地在他的臂彎里昏厥,被任何多余的傷害帶走生命。
可在藺尋枝舉槍的瞬間又像一個殘酷的天使,謀殺帶上了審判的意味。
反差的美感在青年身上找到了絕對平衡點,體現得淋漓盡致。
“先生, 他就閉嘴了。”藺尋枝姿態地放松靠在Li身前, “謝謝你。”
他感謝男人的幫助。
進入游戲之前, 他沒什么機會對其他人這么說。就算是在那個真實的世界里被捅了一刀之后, 出現在他面前的也只有倉皇亂竄, 試圖逃出殺人犯行兇范圍的人。
人性趨利避害, 只有游戲里的他們總是愿意成為幫助他的那個。
在當下時刻, 他們和美好這個詞語掛鉤。
“黎。”Li從喉腔里帶出一個字,接著沒有多余的動作, 徑直把藺尋枝手里的槍收回。
盡管青年拿槍的樣子在他看來十分美麗,但是這個東西實在是太危險了。
他清楚這是青年從他的房間里拿出來的,也有預料他會用到這把槍。
如果只是普通的槍,Li或許會直接送給藺尋枝。可這把槍有屬于它的秘密。
藺尋枝聽到男人念自己的名字,有些不解,“什么?”
Li低下頭來,沒有很快回答藺尋枝的疑問。那雙綠色如鷹一般的眸子只是盯著懷里的青年,目光逐漸清醒。
藺尋枝被Li帶著放在了直播鏡頭下的主播椅上。接著男人走到鏡頭前,分離了029的尸體,拽著后頸拖將他起來,那樣輕松的樣子像極了隨手提起的一個物品。
解決了029之后再想回頭,Li需要付出很大的代價。
他不是傻子。他需要確認這樣的選擇是否值得前進。
“昨天晚上你始終在重復一句話。”Li漫不經心地處理鏡頭上的血漬,沒有回頭看青年,道:“我的名字不是李。”
“那個你沒能找到的人——你在向誰證明自己不是廢物?Lin。”
“抱歉。”藺尋枝跟Li道了一個歉。閃爍的紅光之下,青年的表情不明,“我說錯了你的名字。”
“如果沒有記憶的著色,口誤不會那么徹底。”Li頓了頓手里的動作,“好好考慮你的解釋,Lin。”
“也許我根本沒有說錯,先生。”藺尋枝的語氣里沒有絲毫的慌張,看上去足夠真誠,“你的名字和他很像。李和Li。”
“甚至連聲音也沒有很多區別。”
聞言,Li的眉眼帶出疑惑。
“他在我的夢里出現過很多次,有時候我覺得他一直跟在我身邊,說一些奇怪的話。”
Li回頭:“什么話?”
“我愛你。”
青年語氣平靜地說出這三個字。
他看著Li的位置,那里同樣也是鏡頭所在。
“就像是一種心理暗示,有一個叫李的人愛著我,但是我看不見也摸不著。一個永遠活在虛幻里的愛人——”藺尋枝慢慢抬眸,接著露出微笑,“他就要成功了。”
“你就是他,Li,為什么要否認呢?”
“我不是李。”Li的眉頭輕皺。
藺尋枝輕笑了一聲,接著眼眸澄清起來,干凈的模樣好像能一眼望到底,“作為你的殺戮對象,你有很多次機會殺了我,Li。”
“你讓我在你的屠宰場里活了下來。”藺尋枝說。
男人的手里有一個他們共同殺死的人。
“還需要我舉例更多嗎?Li。”他一步一步地說出了一個令人害怕的事實。
Li不是一個多話的人,但他自認為是處理問題的好手。
但接下來他沒有說什么,而是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舉動。
微笑。
Li的嘴唇勾起來,笑了一下。
這就是他的答案了。
這個年輕的共犯把他拉下了的泥沼,并讓他產生了些愉快的情緒。
真相到底是不是如青年所說,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青年依賴他的強大,現在和他在一起。這好像就是他們之間關系的正解。
“這里暫時安全。”Li要去給手下可愛的羊羔準備食物了。
主動的救治和喂養。都是他心甘情愿攬下的責任。
拖曳尸體的聲音在大門關上的時候消失。直播間歸于平靜,只剩下鏡頭后面觀眾喋喋不休的評論聲。
【再來一次,枝枝。再做一次。】
【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
【感覺就要死掉了。】
藺尋枝斂起眸子,靜靜地靠在主播椅背上。手上連接的輸液器還在源源不斷往下滴著液體。
冰冷的藥水輸注到血管壁里,藺尋枝覺得自己涼了半邊身體。
好像他又一次浸泡在了昨晚的海水里。不知道是藥物緩靜的作用,還是他受了傷的身體強迫他休息。
藺尋枝的大腦和感官隔著幾層厚重的臟布,每當他想讓自己清醒的時候,那塊臟布就會先塞進腦子里惡心他一下。
Li的椅子很舒服,藺尋枝打了個哈欠。
他太困了。
不知道是因為直播間里的溫度太低,還是因為藥水擴散的太快。青年的四肢冰涼。
藺尋枝不由得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從那片海里活下來。
滴答、滴答、滴答
報時器跳針的聲音清晰地出現在藺尋枝的腦子里。
緊接青年感受到一陣濃烈的異物感,有一個什么東西,在喉腔刮蹭著他的會厭。
藺尋枝醒了過來。
“歡迎”
“來到0號房間。”雙生子卡住對方的臺詞,來源于基因選擇的默契,他們說得無比流利。
在直播鏡頭的投射下,雙生子注意到了青年。
“看來我們的直播新星已經醒了,哥哥。”雙生弟弟側過頭,看向身后主播椅上的青年。
哥哥同步回頭。他從來不會對這個在同一個子宮小屋里待過的雙生弟弟吝嗇夸贊:“你控制的劑量總是那么準確,弟弟。”
輸液架和針管仍然在藺尋枝的旁邊,只是這次輸注的不是加了麻醉的營養液。
是藥效最好的抗炎劑。
鼻飼管插在藺尋枝的鼻腔里,從食道直通青年的因為饑餓而開始痙攣的胃。
“想要來一些餅干嗎?枝枝?”雙生子之一繞到青年身邊,手里端著一盤新鮮出爐的曲奇。
烘焙的香味四溢,仿佛能從這層厚重的鏡頭擴散到觀眾的面前。
和被麻繩捆綁住的青年一樣美味。
藺尋枝不過稍微動了動,鼻飼管就跟著他的動作受到了牽扯。
一瞬間的作嘔和唔嗯聲,讓他的眼瞼和口唇染上紅色,看上去無比鮮艷。
生理性的淚水就要奪眶而出,挺翹的睫毛底下,瞳孔跟著嘔吐的動作放大。
觀眾幾乎可以看到他翹起的舌尖。那支鼻飼管在青年張嘴的時候,豎立在他的咽喉里,順著扁桃體的弧度若隱若現。
以及因為嘔吐反射分泌出來的透明津液。
【想吃掉他的口水。味道一定會很棒。】
【快收集起來,我買下了。】
聽到彈幕播放出來的聲音,藺尋枝即時閉上了嘴。
看到青年的反應,雙生子笑了起來,像是完成了一個十分得意的惡作劇。
“你們在做什么。我是主播。”藺尋枝強忍著鼻飼管給他帶來的不適。
“主播?”雙生子異口同聲。
“你殺了TK,記得嗎?”
“你以殺戮對象的身份逃跑了,記得嗎?”
雙生子一人提起一件事,嘴邊的笑容仍然燦爛。此時更像是兩只金發雙生天使纏在了青年的兩側,提供他的罪責證明,要求讓他去往地獄。
聽到這兩個記得嗎,藺尋枝沉默了一會,但很快他就再次開口,“Li呢?”
“牧調和Li一般不會這樣,只是懲罰不應該被忽略。”哥哥說。
“懲罰才是最有趣的部分。”弟弟接口。
雙生子沒有回答藺尋枝的問題,就像藺尋枝無法回答他們的問題一樣。
“罪與罰共存。”
“歡迎來到我們的直播間,藺尋枝。審判的天平在主的手上。他說喜歡你,所以你不會死去。”
“你只是再也不能逃跑了。”
雙生子垂眸,用歡快的眼神看著青年。
此時一只黑貓不知道從哪出現,路線熟練地跳上三人面前的桌子,脖頸抬起,露出一條銀白色的十字架項鏈。
黑貓叫喚了一聲。
聽到貓的聲音,藺尋枝腦中的弦像是驟然被連接起來。
“主害怕看到你會心軟,所以只讓他的貓來了。”
“這也證明懲罰十分必要,主很生氣。”
黑貓,和尋找黑貓的少年。
藺尋枝是他口中善良的惡魔先生,得到了一些赦免。
“主要拿走你的膝蓋骨。”雙生子弟弟將這個即將發生的事實用一種輕松的語氣說出口。
“而Li會被處決。”哥哥補充道。
Li看著雙生子把曲奇和牛奶混合,接著用注射器將這盤混合物打進了青年的胃里。
沒有任何咀嚼和吞咽的動作就得到了飽腹感,就算是再甜美的食物,也讓他覺得胃里被塞進了一堆石灰。
雙生子哥哥打開了輸液器的開關,將滑輪最大限度地推到底。早就準備好的抗炎藥迅速滴下,幾乎要成一條直線。
再低頭看去,他的孿生弟弟已經畫好切開的標記了。
兄弟相視一笑,哥哥隨即弓下身體,和主播椅上的青年面對面,好心道:“椅子的角度靠著舒服嗎?我可以幫你調整。”
刀尖貼在了青年裸露的皮膚上,引來一陣戰栗。
感受到冰涼鋒利的刀刃,藺尋枝登時凝住了呼吸。
“你好像有點緊張。”
“不會死掉的話,你為什么還要害怕?開心一點吧——”
第49章 第 49 章
Li的后腦還有雙生子用錘子砸出來的空洞。
他被偷襲了。
他不知道雙生子是怎么繞到他身后的。但是當下眼前的眩暈和后腦的疼痛感, 足以讓Li判斷他的傷口有多深。
他的顱骨碎了,不止一塊。
只需要稍微的晃動,Li就可以聽到他的腦漿和頭蓋骨碰撞出來的粘膩聲響。
耳邊響起了鎖鏈的聲音。
他已經失去了行動能力, 雙生子也還是忌憚他會做什么嗎?
想到這里, 他自嘲般地彎了嘴角。
疼痛牽動神經, 他也同步感受到了生命的倒計時。
抬起眼皮之后, Li發現自己有一只眼睛失明了。
這并不影響他看到擺在面前的投影儀。
房間里沒有開燈,投影儀放出的畫面直接鋪在墻上,成了唯一的光亮。
來自雙生子的惡趣味。
模糊的畫質底下,為他呈現了一個動態的青年。
不難認出來。是Lin。
藺尋枝還待在他的直播間里。
只是處境并不安全,偷襲過他的雙生子在鏡頭底下把玩青年的生命。
作為牧羊人,他失責了。
Li僅剩的一只擁有正常視力的鷹綠色眸子黯淡些許。好像只要再暗下去, 他就可以得到和Lin一樣亞裔的棕色眼睛。
他喜歡Lin的眼睛。在第一眼看到的時候青年的時候,就暗自贊嘆過它們的美麗。
Li已經失去了一半的視野。只需要再閉上那只健康的眼睛, 就是Lin的世界了。
沒有光, 也沒有任何事物的形狀。
只有見不到底的黑。
好像靈魂被帶去了某個平行世界里,□□卻留在了當下,沒有多少實感。
雙生子正在喂藺尋枝牛奶和餅干,以鼻飼的形式。
漸漸, Li的情緒表露。這是他第一次毫不掩飾的展露出厭惡的神情。
還有生氣。
Li的食物耽擱在了路上, 雙生子替代他填飽了青年的肚子。
以一種痛苦且沒有人性的方式。
接著Li試著抬起手, 好撐著自己的身體站起來。但是重復幾次相同的動作, 也沒辦法再讓肌肉活動之后, Li只好徹底放松了下來。
他應該承認, 自己已經失去了營救的能力。
唯一能做到的只有保持清醒。他們說要挖走Lin的膝蓋骨。作為0號房間的一份子, 他不認為這是個玩笑。
他們要毀壞羔羊的完美。
Li的眼皮有些沉重。
“你也想要他留下。”一道聲音出現。
他的語氣篤定,老成的樣子讓人完全聯想不到他會被雷聲嚇哭。
黑發的少年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站在了Li正后方。他掃過男人腦后的傷口, 對此全無反應。
接著說:“你不能說我做的事是惡毒的。”
Li的眼珠轉動,沒有選擇回頭,他說:“Lin不會原諒即使這樣,也要做嗎?”
才說完整這句話,男人的嗓子里突然涌出一陣甜甜的腥味。
只見他吐出一口血來。
看到衣服上的血漬,Li笑了起來,沒有絲毫的在意。他繼續說著:
“無上的、主。”他咬重字音,“你成了替罪的兇手。應該得到感謝。”
聞言,少年的嘴唇顫動一瞬。
Li的目光緊隨投影儀里的青年。即使隔著一層該死的屏幕,他也不想錯過青年正在經歷的事情,無論這是不是苦難。
Li盯著青年隱忍的模樣出神,潛意識里的話宣之于口。
“可他會帶著他的靈魂,永遠選擇逃亡。Lin是自由的。”
他也因此會對青年心動。這是Li從來沒有做過的事。
Lin是一個勇敢的人。
但是他現在幫不了Lin了。除非
Li的視線拉回,余光瞥向站在斜后方的黑發少年。
“你知道他不應該經歷這些。”Li半斂著眼皮,呼吸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襯托著額外深重。
僅僅是跟少年對話,都顯得十分艱難。
如果少年認為自己可以共情他;那么同樣,祂也無法接受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譬如取出Lin的骨頭。
Lin只有一個。祂不應該忍心毀壞Lin的完美。
那么,就對青年心軟吧。
做一些愚蠢又不符合邏輯的事,如同他一樣。
Li握著鎖鏈,借力一鼓作氣,他對疼痛的耐受已經到了極限。又或者說某條感受痛覺的神經,在他掙扎的時候終于被扯斷了。
視線慢慢模糊,他的狀態很不好,像是飄在一片云上。
但這也讓他更容易站起來了。盡管狼狽地踉蹌了兩下,Li還是扶穩了纏鎖鏈的欄桿。
少年看著Li的動作,神情十分詫異。在正面看到男人腦后的傷口之后,祂就不認為Li還有站起來的能力。
但是這些動作之后,祂也清楚Li想做什么了。
Li轉身對向少年,他把收在上衣內面口袋的手槍抽出來,在少年面前上了膛。
男人的食指放在扳機上摩挲。剛才他就是這樣壓著Lin的手指,一起開槍射殺了029。
來自Li體型上的天然威壓感一哄而上,盡管Li已經受了很嚴重的傷,少年還是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
可接下來,Li很干脆地松開了握著欄桿的手,讓身體失去支點,脫力下去——
他跪在了少年面前。
鷹綠色的眼睛閉合。他向少年低了頭。
他大可用手槍瞄準少年的頭骨,做出預備射擊的姿勢讓少年就范。這是他一貫的做法。
但前提是他擁有一具活動自如的身體。
“一個小時。”Li說出一個時間,轉而又把槍擱置在了地板上。
讓一個獵人放下武器,這是Li所能做出的最大誠意,“做個交易吧。”
少年盯著Li,下意識地尋找黑貓。但是黑貓已經被他派去藺尋枝所在的直播間了。
祂無法否認0號房間里Li是那個最危險的因素。他的忠誠和理智被纏繞在一條鎖鏈上,崩得筆直。
鎖鏈是Li所認為正確的規則。
但只要其中一方有松動的跡象,整條鎖鏈就會在頃刻間脫落。
祂并不是說男人失去了忠誠和理智。
祂的意思是,Li自愿把鎖鏈的另一端交給了這個誤入0號房間的青年。
只是一點手段,藺尋枝就得到了這個男人的全部理智和忠誠。
他把青年的痛苦和歡樂當做自己的喜惡。所以當下,沒有守衛好羔羊的牧羊人在自責。
以至于自愿將生死變成了為青年服務的工具。沒有后悔。
“我把第一次的死亡獻給你。”Li緩慢開口,宣誓了自己的決心。
聽到這句話,少年模樣的神明面露不忍,但很快祂就將神情壓了下去。接著視線一轉,祂看向屏幕,此時黑貓也在通過屏幕看著祂。
少年蹲下來把槍拾起,已經上膛的手槍不需要多余的動作,可以直接射擊了。
“我只是在做正確的事。”黑發少年神色麻木,呢喃著舉槍,像在說服自己不要懼怕什么東西。
與此同時少年的身后仿佛有面鏡子,映射出神明的模樣,襯托著少年的身形是那么的瘦小。
就算表情被壓下去,他的眼淚也出賣了許多真相,至少不應該灰褐色的。
槍聲響起。
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事。
也是黑貓不在身邊,才敢做的事。
少年不計后果,就像他的算術課永遠拿不到及格的分數一樣。但他希望善良的惡魔先生可以擁有自由。
子彈將顯示器打穿,最后埋進了白色的墻壁里。像素不佳的屏幕畫面四分五裂,將黑貓的視線定格在注視鏡頭的瞬間。
緊接著少年將槍口轉向自己,迅速開槍射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
一聲凄厲的貓叫聲在某個房間響起,穿過走廊進入了兩人的耳朵里。
“我只能做到這個外面在下雨,我幫不了你們了”話音未落,少年的五官瞬間扭曲,做出驚恐的樣子。
只見他身后突然開了道門,少年甚至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出門外——
門外不是走廊,甚至沒有可供站立的地方。
在高空中,少年如同垃圾一樣被一道力量推了出去。不知道過了多少秒,Li聽到了柔軟的物體重重砸進水面的聲音。
從這樣的高度往下掉,水面會和水泥地一樣堅硬。
少年沒有存活的可能。他背叛了0號房間,也背叛了“主”給他的殊榮。
失去了“主”的庇護——
少年只是用泥土和木頭做出來的另一種玩偶。
看到這幅景象,Li的眉頭僅僅抽動一瞬,也就平靜地接受了。
Li對貓少年沒有多少感情。他討厭貓,也討厭喜歡貓的小孩。
另外他不是一個會對工具表示感謝的人;工具只是完成了布置的任務而已。
黑貓邁著四肢,踩著從眼眶流下來的血跡,走到了少年原先站的位置。
黑貓身后才讓少年迎接了死亡的大門霎時關閉,最后匿進墻里,好像從沒出現過那樣。
眼睛是掌控0號房間的關鍵。
少年用槍打爛了左眼,意味著祂失去了一半的視野。
裝著藺尋枝的直播間,就在那一半視野里。
因為祂受到了傷害,0號房間自動將直播間里的人隨機分配進了不同的門里。
所有人都被打亂了。
包括——
殺戮對象的牢籠。
Li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在有史以來最混亂無序的局面里,他要和他的羔羊共赴一場逃亡了。
一個小時的倒計時出現在Li面前,與此同時巨大的警報聲響徹整個0號房間。
那雙鷹綠色的眸子里正要洋溢些許喜悅。緊接著好像命運有意跟他作對一樣,Li的神色驟沉。
從房間陰暗的角落里,029扯著笑容緩緩出現。
恍若從地獄歸來的鬼魂。
第50章 第 50 章
他的額頭還帶著槍孔, 暗紅色的血已經凝固了。那副始終陰沉的模樣讓人十分抵觸靠近。
警報聲還沒結束。原本黑暗的房間被全盤照亮,紅白綠三種顏色的燈光交替閃爍。
“你沒有找到讓我死亡的合適方法,Li。好可惜”029的笑容耷拉下來, 然后再振作起精神, “但是因為這樣, 所以0號房間的游戲還沒結束。”
029和黑貓的身形像是電視信號中斷的畫面, 變成了一團一團的黑白線,在燈光警報的交替下若隱若現。
“0號房間上一次洗牌的時候,你出現了。”029的腦袋保持一個詭異的角度,黏糊糊的音節從他嘴里吐出。
“已經過去很久了,Li。久到你忘了這是主給你的恩賜,也是活下去的規則”
但這樣的震懾對Li沒有絲毫作用。
在Li眼里029不過是一具會說話的干尸。
警報持續了整整三分鐘。在結束的瞬間, 黑貓和029不見了。
Li眼前的倒計時正式開始,警報聲鬧得他耳朵疼。正當Li想站起來的時候, 他再次感受到了圈在身上的鎖鏈——
Li差點忘了還有這串麻煩的東西。
接著, Li聽到了除他以外的呼吸聲。他抬起疲憊的眼皮,即使受了傷,眼里的威壓仍然不減。
在029和黑貓被系統送走后,幾個牢籠里的殺戮對象, 應該說是倒霉蛋, 被隨機傳送到了Li在的房間里。
十足的黑色幽默。
倒霉蛋們還不明所以, 系統的廣播在將所有殺戮對象隨機傳送完畢之后, 才開始播報這個限時一小時的逃殺游戲規則。
【殺了所有主播, 即游戲勝利。】
0號房間的主播大洗牌, 只要殺了所有主播, 就能逃出0號房間。
45名殺戮對象對戰5名主播。
直播間的鏡頭從雙生子所處的位置衍生出五十條直播通道,游戲的參與者都有了鏡頭。
0號房間系統坐莊, 啟動了一場聲勢浩大的生死賭局。
可在看到Li之后,被傳送過來的三個倒霉蛋直接大腦宕機,完全沒有聽清規則說了什么。
他們只知道自己被送到了0號房間最冷漠兇狠的主播面前。
結局只有一個——死亡。
但當警報停止閃爍時,整個房間恢復了長明的燈光。
已經嚇到腿軟,靠著墻的三人在此時看到了Li完整的模樣——雖然身上沒有很多傷口,但是后腦的血流了滿地,鎖鏈也死死地扣在男人的皮肉上。他雙膝跪地,其中一只眼睛瞳孔泛白,像是已經失明了。
早就沒有之前在牢籠里高高在上命運支配者的氣勢。
他現在更像被人類用鎖鏈鎖起來然后打了一頓的惡狗。那只尚且健康的眼睛里吐露訴說著只要掙脫鎖鏈,就會把所有人咬死。
如果害怕被報復,最好的方式就是讓對方完全失去報復的能力。
比如殺了。
現在Li完全沒有反抗的能力。
地位驟然翻轉。在三人意識到這層的時候,紛紛從恐懼轉變成狂喜。
其中有人回過神來,猛地大笑出聲,對著另外兩個玩家開口,“我聽到了,我聽到了殺了他們就勝利了。”
“我也,收到消息了。”
“我也一樣,是一個奇怪的留言。”
另外兩人也陸續說著,對眼前看得到但是摸不到的【彈幕】設置感到稀奇。
三人的直播間涌入了不同程度人數的觀眾。
看慣了主播視角,觀眾同樣對殺戮對象的視角感到新鮮。
而三人已經錯過的規則,正是某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觀眾發出來的。
接著,三人的視線全體轉向Li,臉上顯現著大仇得報的笑容。
人類對奇跡的探尋永無止境,所以對低概率的事物十分狂熱。
所以在看到散發著敗犬氣息的Li時,直播間里的氣氛突然極度高昂。后腦的傷口,不難猜出他是被暗算了。
也是因為Li,0號房間才會開始難得一見的主播洗牌環節。短短幾天之內出現兩場逃殺,規模一場比一場大。
這就是群體高潮的理由了。
但是站在Li面前的三名玩家手無寸鐵,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殺死這個作惡多端的惡魔。
看到他們突然茫然,Li滿臉嘲諷地笑了。
幾人聽到笑聲,下意識顫抖了一下。緊接著他們惱羞成怒,其中一人當時就沖上去狠踹了Li一腳。
Li承受著沖力,倒在了地上,張開嘴喘息。
雖然腦袋磕在地上,但是已經在血泊里,根本無法分辨是本來就有還是額角又擦破了新的傷口。
一旦有人開始了這個行為,他們就像是從來只能吃素的野獸突然嘗到了血的味道一樣。
剩下兩人也立馬圍了上來——
“砰!”手槍射出子彈,一把打入踹人的玩家腦袋里。
沒一會,這些從Li身上流出的血就有了陪伴。
Li整個人放松地躺在自己的血上,在這個先行到達生命終點的玩家的腹部架槍,這樣就省去了更多的力氣。
那僅剩一只健康的鷹綠色眸子里,閃爍著異樣的、貪婪的光芒。
他就看著兩人四處逃竄。
殺戮對象就是這樣的存在。他們愚蠢、沒有自知之明,也沒有真正對抗的勇氣。
所以,他們才被稱為屠殺的對象——
藺尋枝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動靜巨大的警報聲像是要直接把青年的耳膜刺破,進去和他的腦子跳一支舞。
藺尋枝并不覺得0號房間的警報是個好兆頭。
但膝蓋的皮膚上已經沒有刀子冰涼的觸感了。
藺尋枝沒有放松,警報結束之后,他的耳朵還沒緩過來。失去視覺之后,他只能依賴聽覺。
可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青年的手腳被綁在椅子上,他甚至無法做到環抱自己這個最本能和簡單的動作。
聽覺和視覺被擾亂,像是安裝了一個信號屏蔽器。仿佛被脫掉了衣服,再推到全是刀片的懸崖上那樣無所適從。
他狼狽的模樣暴露在鏡頭之下。
羞恥,厭惡,慌張,委屈,憤怒。
不如死了好。一切就結束了只要死了,所有痛苦就能結束
什么?
什么死了好
怎么可能?!!
他為什么會想著去死?
如果想要一了百了,早在這之前他有無數個機會。
但是他沒有。所以憑什么現在結束。
誰都可以死,就他藺尋枝不能!!
游戲不能以他的失敗收尾。
他要贏。
他不會死。
就算骨頭被挖出來了,他也會找到其他的方法逃出去。沒有什么可以攔住他。
藺尋枝不信李的最終目的是把他困在這個副本里。
既然這樣,就一定有破局的方法。
耳邊因為警報造成的嗡鳴聲慢慢地平復,也同時讓藺尋枝冷靜了下來。
青年忍著鼻飼管帶來的嘔吐感覺,但是五感逐漸恢復過后,他直覺輕松了許多。
藺尋枝慢慢睜眼,盡管這對一個瞎子來說沒有用。
雙生子不在這個房間里了。
他的大腦迅速蹦出這個念頭,但緊接著藺尋枝就否定了。雙生子勢在必得的聲音仿佛還在耳邊,怎么可能突然放棄,然后不見了。
就因為警報?
另一個猜想在青年腦子里發芽。
可正當藺尋枝想要深入探究這個猜想的時候,房間門被推開了。
準確地來說,是被撞開的。
青年才放松一會的神經驟然拉到最緊。
心臟在空中懸停跳躍,肺臟像是無法再將它完全包裹,導致心跳的震顫通過胸骨傳達到了喉口,連血管也涌上一陣酸意。
腳步聲沒有為來者的身份做出任何預告。藺尋枝分辨不出來是誰。
青年抓著椅子把手。他無法行動,只能等待命運靠近。
“你是誰”藺尋枝開口,緊接著身下的椅子突然旋轉180度,把青年從那些貪得無厭的鏡頭底下翻轉了過來。
男人半跪在地上,撐著沉重的身體,伸手攬住了藺尋枝的半個腦袋。
“聽我說,Lin。”溫度鋪滿青年的臉頰,藺尋枝愣住了。
男人鎮定的語氣極大安撫了藺尋枝。在感受到青年不會掙扎的時候,他才繼續下一步。
盡管他知道時間緊迫。
危險沒有降臨,他是來解救他的。
“深呼吸。”Li邊說著,他的手捏住藺尋枝面前的橡膠管子。
管道和鼻腔有輕微摩擦,藺尋枝也忍不住地開始干嘔起來,“不要,很疼,不要”
青年的脖子往后一縮,于是他腦后的手就是這個時候起作用的。
“別動。”
簡單兩個字從Li嘴里吐出,藺尋枝瞬間就被嚇住了。但他還是不死心地說著:“給我一點麻藥,Li,一點麻藥求你了。”
“兩秒鐘、一秒鐘就可以了。”Li耐心地跟他商量,“不需要麻藥,你已經打得夠多了。”
“不要”藺尋枝聳著脖子,小心翼翼地別過臉貼著Li的手掌,“不要拔出來,別動它。就這樣挺好的。”
看到青年的這副模樣,Li慶幸自己早早地把椅子轉過來,才沒讓直播間里的觀眾看了過去。
Li的心跳如雷,他不拒絕多看Lin這樣的表情——
任何人也都無法抗拒。
但這是被賦予的傷害。他希望看到健康的Lin。
“閉上眼睛。”Li放棄了商量。
在藺尋枝還沒再開口之前,就把那根連著胃的管子拔了出來。
“呃嗯——咳咳咳”管子被抽出來的瞬間,藺尋枝干咳起來。
Li把管子扔到一邊,這才解開椅把上的繩索。藺尋枝終于找到了依靠的東西,趴在Li的肩上。
Li也終于再一次擁住了他渴求的人。他輕拍青年的背脊,“你做到了,Lin。”
嗅覺在此刻恢復,藺尋枝聞到了對方身上的血腥味。大片大片的血在Li衣服上。
青年回神過來,開口道:“你”
“我沒事。”Li抓住藺尋枝探找的手,“我們該走了。”——
大眾便利店。
蒲默青醫生坐在收銀臺前,開了一罐從冰箱里拿出來的罐裝咖啡。他翻著放在便利店門口販賣的沒營養的雜志,接著抬頭掃了一眼掛鐘。
距離藺尋枝離開沒有過去多久。
蒲默青喝了一口咖啡,漫不經心地把手里的雜質翻頁。
他腳邊的垃圾桶里有幾張沾著血的紙巾。
店里的攝像頭正對著收銀臺,將醫生的一舉一動都收進了鏡頭。攝像頭上的燈光突然開始閃爍,蒲默青手里的動作一頓,猛地盯了過去。
眼鏡片底下,他的瞳孔變成了豎瞳。口腔里的犬齒漸漸鋒利。
左眼顯現出了一道新鮮的傷口,不過留下來的血已經被處理干凈了。
蒲默青閉眼深吸一口氣,接著睜眼,恢復了平常溫和的表情。
攝像頭像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停止了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