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章一百零一
馬車晃晃悠悠前行, 越靠近岐州城雨勢越大,呼嘯的冷風吹起車簾,爭先恐后地往車廂里灌。
“阿嚏——”蘇徐行打了個噴嚏, 裹緊衣服后面上不由得露出一絲憂愁。在南疆待了幾個月他差點忘記了滇南還有洪災在等著, 看車窗外這雨勢,只怕災難即將開始了。也不知道許琢他們加固得如何,這滇南境內的幾個堤壩能不能抗下奔騰的水流。
在蘇徐行思索間,車廂外傳來墨霄的聲音, 只是他身穿蓑衣帶著斗笠, 加上雨勢在前, 根本聽不真切。蘇徐行高聲詢問了一遍,墨霄沒有再答, 但砸到車廂里的雨滴卻漸漸少了。
蘇徐行心念一動,將車簾掀得更大, 果然就見一個高挑的少年人正撐著傘跟在他馬車旁, 寬大的傘面不僅遮住了他,也為車窗擋住了不少風雨。
蘇徐行眼中醞起暖意:“阿冬。”
阿冬聞聲轉過頭來, 俊朗黝黑的臉上綻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少爺!多月不見, 您怎得瘦了?”
與幾個月前相比,阿冬整個人長高不少,臉部輪廓更加立體, 再也不見從前的稚嫩模樣。蘇徐行心中忽然涌起欣慰, 阿冬是他來到這個世界第一個見到的人, 也是陪伴他最久的人, 是他也是“蘇琰”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許是蘇徐行的目光太過柔和, 阿冬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他搔搔腦袋, 問道:“少爺,可是阿冬有什么不妥?”
蘇徐行搖頭:“只是覺得你長大了。”
聽到這話,阿冬猛地挺起胸脯,有些高興:“那是自然!少爺您不在的這幾個月,阿冬可是一刻也未曾懈怠……”
阿冬絮絮叨叨的話給了蘇徐行久違的親切感,他側耳細聽,連窗外的風雨也不覺得厭煩了。
車輪咕嚕咕嚕轉動著,最終在一座宅院前停了下來,阿冬忙撐著傘去車轅處接人。蘇徐行掀開簾子,在阿冬的照顧下疾步沖上臺階,屋檐遮住頭頂,風雨頃刻間都落在了身后。
劈里啪啦的雨聲變小,蘇徐行抬頭,只見朱紅大門旁站著一身白衣的許琢,對方溫潤的眉眼在看到他的那一刻陡然變得生動起來。
“徐行兄。”還是熟悉的嗓音。
蘇徐行挑挑眉:“幾月不見,清越又俊秀不少。”
這話帶著調侃,許琢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徐行兄還是這般愛取笑我。”
雖是這樣“埋怨”,但兩人相視間都忍不住笑了起來。這笑帶著“苦盡甘來”的爽朗,也帶著對往事的釋懷。誰能想到,去年此刻他們還在甸山上茍且偷生,被馬賊嚇得亂竄,現在卻已經成了將滇南握在手心的人物。
許琢伸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蘇徐行抬步跟了上去。
“尋花和東于小姐呢?”蘇徐行問,這兩人都是他帶來滇南的,他得問問她們的意見要不要一起去上瓊。
許琢答道:“都在正廳等著你呢,雨太大便沒讓她們一起迎你了。”
蘇徐行瞥了他一眼,語帶調侃:“這么憐香惜玉啊?”
許琢:“自然,愛護女子,這是君子所為。”
蘇徐行一噎,是他格局太小了,只會八卦。
許琢新置辦的院子并不大,繞過回廊便是正廳,此刻里面正站著兩個清瘦的身影。個子高挑的那個顯然是東于謹,正忙著吃桌上的糕點,搓著手在一旁面帶焦急的則是尋花,兩人比之之前都沒有太大變化,就是都瘦了也黑了點。
蘇徐行心虛,一堆人天天忙活著都瘦了黑了,就他日日在屋子里藏著,還挺白。
尋花最先發現蘇徐行,見人進了屋,她眼睛一亮,急忙迎了上來:“少爺!”
蘇徐行點頭應道:“這幾個月過得怎么樣?”
不等尋花開口,座位上的東于謹冷哼一聲:“大忙人回來了?”
還欠對方三十幾道菜的蘇徐行頓時頭皮一緊,忙陪笑道:“東于小姐這段時日辛苦了,今晚我便將欠小姐的菜都補上。”
東于謹點頭,還要說些什么,只見尋花瞪了她一眼,掐著腰,氣勢洶洶的:“小謹!少爺舟車勞動,定然累了,你不能等明日再吃嗎?”
“我今日才給你做了這么些糕點,你還要吃其他的?!”
東于謹聞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道:“行吧,那就明日再說。”
蘇徐行:“……”
蘇徐行有些驚訝,幾個月不見,尋花和東于小姐怎得都大變樣?一個往日里怯怯弱弱的,話都不怎么大聲說,現在竟然敢掐著腰說人?一個性格捉摸不定,只憑自己喜愛做事,現在也有聽別人話的一天?
許琢見他驚訝,走上前拍拍他肩膀:“要習慣,現在東于小姐最聽尋花的。”
不等蘇徐行問出為什么,許琢接著道:“尋花做的糕點深得東于小姐的心意。”
俗話說,被拿捏了。
見東于謹聽話,尋花很高興,這才又道:“待會我給你做你最喜歡的鮮花餅。”
東于謹眼睛一亮,再多的不滿也消失了,又專心吃起桌上的糕點。她不耐煩跟蘇徐行說話,除非他給自己做好吃的菜。東于家隱世多年,東于謹也是出了山才知道這外面的世界如此精彩,還有如此多的美味。
安撫好了東于謹,尋花這才又看向蘇徐行,將兩人這幾月來的成果嘰嘰喳喳說了一遍。
自蘇徐行離開滇南之后,許琢忙著籠絡各族、穩固地位,阿冬和墨霄住在了巖鐵礦上,滇南內開渠修堤的任務自然就落到了東于謹和尋花的頭上。也就他們這些人不一樣,敢將開渠修堤這樣繁重的任務交給兩個姑娘家,但事實證明,沒有人比她們更合適,即便是應許琢以及許知遠要求前來的許氏族人與衙役們也在開渠過程中改變了自己的態度,不敢質疑她們,而得了實惠的滇南百姓更是將東于謹與尋花看得跟仙人似的,就差給兩人立個神像供奉了。
東于謹本就出身奇巧世家,造東西、修東西的技藝都十分高超,一雙手有著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尋花一開始是給東于謹打下手,可隨著在她身后學習得越多,自己對修造一途也產生了莫大興趣。只憑雙手便能建造出威力巨大的弩箭、趁手便捷的工具,還能開挖溝渠引水灌溉……這一切對尋花來說都是極新奇的體驗,是她從未見過的世界。有了興趣尋花做起事來也更加賣力,從不喊苦喊累,那份毅力就夠讓人閉嘴,再加上她心細,常常發現旁人沒發現的問題,幾次下來,無人再敢小瞧。
如今滇南內,除了許琢,東于姑娘和尋花姑娘的名頭也很響亮。
“少爺!”尋花說著湊近了點,沖蘇徐行耳語,“你別看小謹脾氣不太好,其實心地最好了!她見從前的流民開墾荒山不易,回來忙活了好多天給他們造出了趁手的工具,大家都可感謝她了。”
對尋花來說,少爺很重要,如今東于謹也很重要,她不希望兩人有嫌隙。
蘇徐行自然能看出尋花的心思,不說東于小姐助他良多,就沖她這一手出神入化的技藝,蘇徐行也只有尊敬的份兒,于是笑著回道:“東于小姐也幫了我許多,我亦感謝她。”
尋花聽了,臉上的笑意深了些許。
一旁的許琢瞅到機會忙湊上前插話:“咳咳——尋花姑娘說了這么久,現在也該到我與徐行兄敘舊了吧?”
尋花聞言臉上一紅,忙退到一旁與東于謹一起吃點心。
蘇徐行無奈地看了許琢一樣,只能腹誹人果然還是不能太八卦。
許琢見狀也笑了笑,隨即邀蘇徐行去書房詳談。
“來時聽墨霄說了不少,沒想到你竟也有狠下手的時候。”蘇徐行一進書房便自覺靠到榻上,又拈了東西來吃,方才見東于謹吃,他也有點餓了。
許琢將點心盤往他那推了推:“族譜我都敢重寫了,又何論教訓幾個仇人?”
說這話時,他臉上帶著點狠辣,蘇徐行這才窺見了原著中“佛面蛇心”許清越的一絲影子。
……
那日許琢在“神山大會”上大顯神通之后,許氏旁支皆站到了他一旁,徒留本家幾人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急得亂竄。
“這下可怎么辦?!那小兔崽子是鐵了心要給咱們難堪!”
“還不是咱們的好家主?錯把魚目當珍珠,才將許琢給得罪狠了!”
“別說那些廢話,就說如今怎么辦?!反正許琢只說把你們祖孫三人除了,可沒說除了我們!”
“好啊你個老不死的,你這是要去投靠那個小畜生是不是?”
“……”
本家的偏廳里,年事已高的許氏族長靠在椅背上,眼見場面亂成一團,自家人互相指責就差打起來,他猛地一拍桌子,用盡全力吼道:“都閉嘴咳咳咳——”
只是一口氣沒接上來,差點咳背過氣去。許義錚見狀忙上前安撫:“叔父——”
許氏族長許路山擺擺手,等喘過氣來,又接道:“現下什么都沒有把許琢安撫好重要!”
“你現在就帶著人去將誠風和許琢接回來,立誠風為少主,定許琢為下一任家主!”許路山一口氣說完,許義崢還沒回答,許誠齊先急了。
“什么?!接他們回來?還讓許誠風當少主?那我是什么!”許誠齊面容扭曲地看向許義崢,“爹,您就讓叔爺胡鬧?!”
可對他百依百順的許義崢這次卻沉默了。許琢的表現讓他心驚,也讓他感到詭異的欣慰,許誠齊不成器,這么多年別的家族明里暗里都在嘲笑他后繼無人,如今許琢一鳴驚人,震驚整個滇南,誰敢說他許氏沒人了?只是……
許義崢瞥了許誠齊一眼,無奈道:“誠齊,現在不是胡鬧的時候,許琢手下產業可保許氏更上一層樓,你要以大局為重!”
許誠齊不可置信地看著他,整個人如墮冰窖,他不敢相信那個小畜生做了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情,父親不僅不想著將他除族還要將他接回來立為家主?那他這么多年在忙活什么?!
他猛地轉頭看向許翊,想要找到同盟:“翊兒你說!”
許翊渾渾噩噩地抬起頭,面如菜色:“但憑祖父做主。”
今日種種猶如當頭一棒,許翊想若是兄長回來了,他或許還有機會。
聽到許翊這個回答,許誠齊徹底瘋了,他咬牙切齒地看著周圍各種不屑的眼神,突然推開許翊一把沖出門外:“我與許誠風只能活一個!”
許義崢大驚失色:“還不快將少主攔下!”
許翊看著他三十多歲還如此任性猶如稚童一般的父親,冷冷地勾起唇角。
還不如直接死了得好!
等許誠齊被人攔住了,許義崢松了口氣,讓人將他帶回自己院子,隨后看向許路山:“只是我看許琢對我們異常氣惱,怕他不肯回來。”
許路山哼笑:“神山大會前他曾去過我府上……一個人,離了宗族便是離開了根,死了也要叫人戳脊梁骨!他一個不孝子,讓他回來當家主已是天大恩賜,他敢拒絕?不過是惱你對誠風誠齊不能同等看待,咽不下這口氣罷了。你去接誠風時多關心關心他,他還能不認你這個爹,任由許琢胡來?”
許義崢一聽,想到歷來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大兒子,心下稍安。
“只是要委屈誠齊了。”他嘆了口氣。
許路山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有什么委屈的?他當了這么多年少主錦衣玉食,他還能比誠風委屈?”
許義崢知道許路山今日被氣到了,便也不反駁,只心下盤算若許琢當了家主占了便宜,定要叫他給誠齊幾間上好鋪子,讓誠齊消氣。
許路山和許義崢的算盤打得響亮,卻沒料到他們帶人一路打聽去了巖山,卻連寨子的大門都未進得去。
許琢早已放話,凡許氏本家之人一概不得入,狗能進,許氏本家人都不能進!
許義崢氣了個仰倒,準備拿血脈宗族壓人強闖,哪知腳才踏前一步,漫天的飛箭下一刻就來,若不是屬下反應快,只怕他們都要被射成篩子。
偏偏寨子內還有人叫囂:“此乃警告!若再敢前來,殺無赦!”
殺無赦!聽聽,這么大逆不道的話許琢也敢放!許義崢氣得雙眼一黑,直接昏了過去。再醒來,腦子一熱,在許誠齊的叫屈慫恿下直接將許誠風許琢父子除族了,還昭告了整個許氏一族。
對于他的先斬后奏,許路山也氣得快升天,直呼許氏亡矣!
許義崢卻不在乎了:“翊兒之才不在許琢之下,幾年之后我們再看!許琢還真能反了天了!”
可許義崢的豪言沒等來幾年后的驗證,自己卻先等來了一個噩耗!
許誠齊不是他的種!
望著站在門前一身寒酸卻又與許誠齊有幾分相似的男人,許義崢只覺天雷滾滾,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待他醒來后,顧不上許誠齊的撒潑打滾,只下令讓屬下徹查,這一查,便要了許義崢半條命。
許義崢之所以對許誠齊如此溺愛,皆因為許誠齊的母親,許義崢喚她情兒,兩人青梅竹馬,感情深厚。只是那時的許義崢還不是家主,只是妾生子,沒有繼承權。兩人私下定了終身,可情兒父母嫌棄許義崢,棒打鴛鴦強迫情兒另嫁,兩人被迫分開。
后來許義崢的嫡兄出門做生意意外遇到馬賊,馬車摔下懸崖,人也沒了。許義崢順理成章成了家主,娶了許誠風的母親為妻,對方是標準的大家閨秀,許義崢嫌棄她無趣,心中時不時還想著情兒。但夫妻雖相敬如賓,倒也沒什么矛盾,隨著許誠風出生,許義崢也漸漸放下了。
而正在這時,情兒卻出現了,她以忘不了許義崢為由苦苦癡纏,許義崢無法拒絕,二人春風一度,暗通款曲。情兒就被許義崢養在外面成了外室,后來生下許誠齊,為了給許誠齊一個名分,許義崢排除萬難,以平妻之禮迎情兒回府。
進府后,兩人蜜里調油,恩愛非常,和許誠齊才宛如一家三口。許誠風母親郁結于心,不久便纏綿病榻撒手人寰。情兒成了正兒八緊的主母,只是她也沒高興太久,在生第二個孩子時因難產血崩一尸兩命。
想到情兒對自己的深情以及所受的苦楚,許義崢將一腔父愛都給了許誠齊,對他百依百順,言聽計從。而許誠齊在情兒的教導下則對許誠風恨之入骨,認為若不是許誠風,他便是嫡長子,大少爺!
這便是許氏本家幾代之間的恩恩怨怨。
但許義崢沒想到的是,他自以為的深情亡妻不過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騙子,將他當成了猴耍!情兒確實另嫁,不過是自己攀了高枝嫁給了當時覃州第一大族的少主,舍下了他這個妾生子,而不是父母逼迫!聽聞那少主也是被情兒的真心打動了才娶她的。后來回頭,也是因為高枝敗落,而他許義崢成了新的高枝!
至于許誠齊,更是她在覃州就懷上的,為了給孩子更好的未來,她懷著身孕過來與他訴衷腸,哭說這些年的難以忘懷,將他哄得一顆心都撲到她身上。
合著到頭來他許義崢這些年是將別人的種放在心窩上疼,把自己親兒子親孫子趕出家門不說,還給除族了!
望著擺在眼前的證據,許義崢仰天大笑一聲,一口血噴出口,醒來后便半身不遂了。
……
關于許義崢他們家后面的家長里短,雞飛狗跳,蘇徐行不感興趣,他好奇的是……
“許誠齊真不是許義崢的孩子?”
許琢端著桌上的茶杯,笑得莫測:“是不是重要嗎?”
“只要有所懷疑,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蘇徐行挑眉,頭一次感嘆親子鑒定術的偉大。
但該說不說,許琢此人,確實不負“佛面蛇心”的評價。這一手離間,且不論給了許誠齊這個仇人多大的重創,就對許義崢來說,只要他有一口氣在,拼了老命也得將許琢高高托起,將一切都捧到他手上。
所以許琢在岐州城站穩腳跟才如此之快,不僅是因為他自己的實力,也因為許義崢舍了臉面,放話出去說許誠齊非許氏族人,認了許琢為新一任家主,還直接將象征家主的印章給許琢送了過來。
于是許琢成了當之無愧的許氏家主,整個岐州城,他便是無冕之王!
“嘖嘖嘖——”聽完這大八卦,蘇徐行搖搖頭,感嘆道,“這就是亂搞的下場,要是好好跟你祖母過日子,就不會變成如今這般。”
許琢不置可否:“所以我決定此生不娶,絕不禍害人家姑娘。”
蘇徐行驚訝:“你認真的?”
許琢點頭。他觀祖父此生便覺得可怕,更何況……想到與許翊的那些不可言說的過往,他也不配娶人家姑娘。
“來日徐行兄娶妻生子,不介意的話,過繼一個孩子給我吧。”許琢突然道。
蘇徐行:“……”
他捧著茶杯的手一抖,水灑了一桌。
蘇徐行:“實不相瞞,我已經娶妻。”
不等許琢細問,蘇徐行接著道:“男妻。”
“就是隨我一起來滇南,戴面具的那個護衛,他其實是我夫人。”蘇徐行一口氣說完。
許琢:“……”
如果許琢是現代人,他就能明白自己心中這份怪異的感覺叫做:為何我的身邊都是gay?
第102章 章一百零二
蘇徐行這些時日一直留在岐州城, 一則等待圣旨,另一方面是為了即將到來的洪災。
但出乎蘇徐行意料的是,滇南的雨勢都停了, 天氣漸涼入秋, 原著中的洪災也沒有發生。
這不對啊,難道是開渠引流起了效果,加上堤壩加固,所以安然挺過了連綿的雨季?
蘇徐行將心中疑問說與許琢聽, 后者卻回他:“我請能工巧匠都看過, 堤壩十分安穩, 最多水勢過高漫出來,被沖毀的可能極小。不過你當日的提醒不無道理, 我便也讓人著手去做了。”
許琢的這個回答讓蘇徐行懵了,如果這個可能性極小, 那原著中為何雨季才過半堤壩就被沖毀, 洪災席卷了整個滇南?這到底是他們的努力改變了劇情,還是洪災其實另有隱情?
蘇徐行想不通, 卻突然覺得好像有團迷霧籠罩著他, 讓他許多事情都看不真切。或許有什么東西被他忽略了他卻不知道,只有當他撿起斷掉的那根線,才能將所有疑問串聯起來, 找出真相。
……
時間一晃而過, 瓊帝的圣旨終于隨著心腹的快馬加鞭送來了滇南。蘇徐行被許知遠叫去衙門, 一進門就看到了上首座椅上的“老熟人”。
老熟人沖蘇徐行笑笑:“好久不見, 蘇公子。”
眼前這一身書卷氣的青年不是林靜軒又是誰呢?那日臨江詩會之后蘇徐行再也沒見過他, 還是趙謹謀告訴他他才知道此“林”非彼“林“,這位林大人可不是什么狀元郎修撰大人, 而是瓊帝特賜“勇”為字的驍勇大將軍,龍椅上那位最忠心的心腹。
當然,這一切蘇徐行是不應該知道的。于是他裝出一臉驚訝,慌忙拱手作揖道:“林大人,那日詩會多謝您出手相救,徐行感激不盡!”
按理說林靜軒應該知道蘇徐行的真實身份了,但他不僅沒有對蘇徐行行禮,反而生生受了他這一禮,蘇徐行立刻便知道他這個便宜兒子在便宜爹眼中……也算不上什么東西。
恐怕這也是上瓊那些達官貴人共同的態度,一個沒有母族支撐半路接回來的“外室子”,承認他的皇子身份就已經是天大恩惠,還敢肖想其他?
林靜軒不張口,蘇徐行也不好起身,他就這么雙手舉著站在原地,感受來自上首的犀利眼神,帶著質疑與打量,像利劍一般仿佛要洞穿他的一切想法。
蘇徐行心知肚明林靜軒這是故意試探他,便也沉得住氣,只稍稍動了動胳膊以示自己累了,并沒有其他情緒外露。
良久,林靜軒放下茶盞,清脆的聲響打破了廳內的安靜,他接著笑道:“哎呀,許大人的茶水實在好喝,我光顧著品,竟忽略了蘇公子……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說著,林靜軒起身走到蘇徐行身旁,將他扶了起來:“多日不見,聽聞蘇公子‘小詩仙’的美名已經傳遍了滇南,真是給我們讀書人長志氣!”
他笑呵呵的,聽起來十分真誠。
蘇徐行也笑,但他嘴上說著謙虛的話,心中卻腹誹,裝,接著裝,你個武夫裝文人真好意思!
一番寒暄之后,林靜軒這才步入正題:“我此次是帶著圣上的旨意前來……”
他目光緊緊地盯著蘇徐行,不錯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你可知為何?”
他略帶深意。
蘇徐行裝傻:“為何?”
隨即恍然大悟:“難道是許大人要高升了?我就說嘛!兄長有大才,怎么到這鳥不拉屎的……”
話未說完,就見許知遠猛地咳嗽幾聲,給他使眼色:別瞎說!
蘇徐行一驚,連忙閉上嘴,然后沖林靜軒訕笑:“林大人……”
林靜軒也跟著笑:“實則這圣旨是給你的。”
蘇徐行張大了嘴:“給我?”
“難道是我小詩仙的名頭比較響,陛下愿意給我一個考取功名的機會?”他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真情實意的笑容,眼睛都亮了幾分。
林靜軒靜靜打量,卻發現自己也看不出蘇徐行究竟是真不知道還是在裝無知。無法,正事當前,他也只能在事后再去查查,于是高聲說道:“蘇琰接旨!”
蘇徐行麻溜地跪了下去,旁邊跪著許知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后面是一連串咬文嚼字的話,翻譯過來就是蘇徐行這個皇子因命格奇特,出生就被送去寺廟為國祈福,如今功成圓滿,長大成人,皇帝感念他為國祈福有功,特封他為襄王,并迎接他回上瓊。
蘇徐行呆了。
當然,是裝的。
林靜軒在他面前揮了幾遍手他都沒有回神。沒辦法,林靜軒只能在他耳邊大吼一聲:“襄王!”
蘇徐行一驚,楞楞地看向林靜軒,不可置信地指著自己鼻子:“我?我是皇……皇子?!”
林靜軒笑瞇瞇地點點頭:“襄王,您請接旨吧,咱們明早就啟程回上瓊。”
都從善如流地用上敬稱了。
蘇徐行卻像沒聽見似的,失魂落魄地爬起身,一邊向外走一邊喃喃道:“我要靜靜……”
接個毛接!鬼想給渣男老皇帝當兒子,回上瓊當靶子!吐槽完,蘇徐行一溜煙就跑了。
林靜軒:“……”
什么毛病!
許知遠見狀尷尬地笑笑:“要不……我先幫他收著?”
可惜,以后再也不能跟賢弟稱兄道弟了。
林靜軒瞥了他一眼,兀自收起圣旨,轉身進了內堂:“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盡數說與我聽。”
許知遠:裝個屁!嗯,這話還是他跟賢弟學的。
不過他面上還是十分恭敬,林靜軒問什么他答什么,沒有遲疑也沒有錯漏。
林靜軒點點頭:“聽說現在滇南大族都歸一個叫許琢的少年管?”
許知遠心頭一緊,不動聲色地回道:“是,說來也是一樁奇事。”
他將許義崢給別人養兒子的事詳盡說了一遍,神山大會上的事則一筆帶過。
林靜軒挑眉:“倒是個倒霉催的。”
隨即又道:“若是個可用的,便拉攏過來吧。滇南大族脫離掌控已久,能為我們所用也就罷了,若不能……”
剩下的話意思不言而喻。
許知遠點頭:“許琢根基淺顯,若想站穩腳跟十分不易,面對朝廷的招攬只怕求之不得。”
林靜軒不置可否。
又細細問了一些,他這才將圣旨遞給許知遠:“我瞧襄王是高興壞了,未免對圣上不敬,你先保管吧。”
交代完,林靜軒馬不停蹄地出門查探。
只是數日前蘇徐行他們就做好了準備,滇南百姓只知許琢不知蘇徐行,其他各族最多記得蘇徐行在神山大會上的七步成詩,其他一概不知。蘇徐行手下的人也全都從巖山悄悄轉往巖鐵礦上,那里是三州交界的洼凹,四周高山林立,便是滇南本地人都不一定能找到,更別說林靜軒了。所以他出門轉悠這么久,什么異常都沒發現。
看來正如許知遠所說,蘇琰只在滇南靠著文采得了許琢青眼,自己并未經營什么。他放下心來,這才打道回府。
林靜軒前腳回了驛站,蘇徐行后腳就知道了。
“少爺!他這是不信您!”阿冬嚷嚷,對林靜軒私下調查蘇徐行一事十分不滿。
蘇徐行拍拍他肩膀:“稍安勿躁。”
“還是正事要緊。”他看向屋子里的墨霄、東于謹、尋花和離去采藥許久剛剛才回來的秦律己,“阿冬、秦郎中與墨霄定然是要跟我走的,但墨霄不與我同行。”
“東于小姐什么打算?尋花呢?你是想要留在滇南還是隨我去上瓊?”
若是以前,尋花自然少爺去哪她去哪,可……
她看著蘇徐行,鼓足勇氣道:“少爺!尋花在滇南這一年里學了很多,會識字,會算賬……若您放心,我想幫您打理滇南的鋪子!”
“像阿冬一樣,成為您的左膀右臂!”說完,忐忑地看向蘇徐行,少爺會不會怪她一個女子拋頭露面,會不會覺得她不能成事?可她這一年里真的很努力去學,她不覺得自己比那些掌柜差!
卻不想蘇徐行笑了:“如此正好,這也是我所希望的。”
他回上瓊面對的是狂風驟雨,有王爺身份加持明面上不會有什么危險,但尋花卻不一定,一個丫鬟,多的是人想拿她開刀,尋花的打算正中他下懷!
“那鋪子就拜托你了,楊掌柜。”
尋花一愣:“楊掌柜?”
蘇徐行點頭:“你不是姓楊嗎?你既然已經識字,不如給自己取個名字?”
尋花喃喃:“給自己取名字?”
蘇徐行:“若一時想不出,可以日后寫信告訴我。”
卻聽尋花突然道:“楊慎兒!”
“我叫楊慎兒。小謹說她的名字來自謹言慎行,她是謹,那我就是慎!我所有的東西都是小謹教的,我要跟她做永遠的好姐妹!”尋花說完就去握東于謹的手。
對方哼了一聲撇過頭:“少跟我套近乎,是你拿糕點跟我換的。”
卻也沒有避開尋花,不,楊慎兒的手。
蘇徐行聽了心念一動,慎兒,勝兒,出生只有“大丫”這么個名字后來又被賣了的小姑娘,給自己取這個名字或許也是命中注定。
“那東于小姐?”
蘇徐行看向她,后者撇撇嘴:“慎兒這么笨,還需要我教,我便勉為其難地留在這兒吧。”
“況且你那礦山開的鐵不還要人造嘛?”東于謹又輕聲接了一句。
蘇徐行聞言眼睛亮了:“那便多謝東于小姐了!”
東于謹哼了下,沒再跟蘇徐行嗆聲,若不是他對慎兒好,她才不會幫他。
隨后蘇徐行又跟許琢單獨聊了許久。
“這邊的一切便拜托清越了!”蘇徐行沖許琢作了一揖。
許琢回禮:“清越今日一切都托徐行兄之福,你我兄弟不多言謝,只愿兄長此去上瓊一切安好。若有需要,清越定傾盡全力。”
“無論何時,只要我在滇南,滇南便是兄長的后盾!”
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蘇徐行深深地看了許琢一眼。
人生難得有知己。
翌日,天未亮,蘇徐行與阿冬、秦律己三人坐上馬車,向著上瓊的方向出發。
聽著馬車咕咕的聲響,蘇徐行心下悵然,趙趙謹謀,幾個月未見,不知你可安好。
第103章 章一百零三
數日顛簸, 到達上瓊郊外時已是九月末,秋風習習,分外涼爽。
蘇徐行掀著車簾看向窗外, 上瓊靠北, 風景與滇南大不相同,他一路過來,眼見著沿路樹木顏色漸黃,一時倒有些不習慣。
一旁騎馬的林靜軒注意到他的目光, 不由得問道:“襄王在看什么?”
蘇徐行笑笑:“隨便看看。到了之后我去哪?”
是去瓊帝給他安排的宅子還是要先去見瓊帝?蘇徐行不確定, 而且他也不想見瓊帝。
林靜軒沒料到他會有此問, 眉頭微皺:“自然先去拜見圣上,叩謝隆恩。”
他語氣中有著不易察覺的嫌棄, 但蘇徐行聽出來了,他表面沉默, 心里卻在瘋狂咒罵, 奶奶個腿兒,渣男始亂終棄, 他還得上趕著去謝他?
林靜軒不知他心中想法, 見蘇徐行不語,心中那點不快又很快消除。罷了,畢竟不在宮中長大, 不知宮中禮數也算正常。只是……他不明白陛下為何要將其接回來, 若說是因為他的才學……才學出眾又如何?能領兵打仗, 擴充疆土?
見林靜軒還用那種莫名的眼神看他, 蘇徐行唰地一下甩下簾子, 明晃晃地表達自己的不滿。
林靜軒眉擰得更深了,這蘇琰是在沖他發火?宮中幾位皇子見他無不客氣有禮, 這才認回來的敢沖他甩臉子?
呵呵——他冷笑一聲,突然縱馬疾馳,將蘇徐行的馬車遠遠甩在身后,就讓他看看這位了不得的“皇子”怎么入宮謝恩吧!
阿冬見林靜軒打馬而過,呆了一瞬,隨即側頭問向車廂內:“公子,那個林大人怎么先跑了?”
蘇徐行卻轉問道:“到了嗎?”
阿冬:“已經看到城門了。”
“嗯。”蘇徐行應了聲,“進去后先找家客棧住下。”
阿冬自然無不應的。
倒是秦律己好奇:“那林大人先行,少爺如何入宮謝恩?”
蘇徐行扯扯嘴角:“謝個屁。”
秦律己:“?”
蘇徐行冷笑:“他不就想看我笑話嘛?我難道上趕著給他看?是他們要我回來的,又不是我想當這個屁襄王……”
又道:“既然瓊帝認我回來,自然是有用的,輕易不會殺了我。”否則意義何在?
瓊帝要是不給他發圣旨,他要不是怕牽連其他人,蘇徐行才不會來上瓊,他就在鶴城待著當他的“土皇帝”,要是能一統南疆,他跟瓊帝就是平起平坐的關系,還來給他當兒子?要是運氣好點收了大瓊,那就是瓊帝叫他爸爸了!
當然,這只是蘇徐行的吐槽,上瓊他無論如何都要來的,他外祖和母親的仇還未報。
蘇徐行腹誹完就閉上眼假寐。
他跑到滇南又被綁去南疆,吃了這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白眼,就是為了攢籌碼來上瓊不用受人奚落。既然林靜軒瞧不起他,他何必熱臉貼冷屁股?
馬車搖晃著進了城,蘇徐行就和所有入城的普通百姓一樣,雖然未受到阻攔,卻也沒有任何歡迎,如一滴水匯入大海,沒有任何波瀾。
蘇徐行正感慨著,風浪就來了。
“閃開!”一聲暴喝自馬車前響起,隨即是破空而來的鞭聲,“啪”的一下,馬匹瘋狂嘶鳴,連帶著馬車一起搖晃,蘇徐行還沒反應過來,便連人帶行李一起翻倒,滾了出去。
蘇徐行在地上打了幾個轉,好不容易停住,只覺得頭暈眼花,背后火辣辣地疼。
靠!肯定破皮了!
“少爺!”阿冬離得近,忙連滾帶爬地跑過來。
蘇徐行被他扶起來,手支著額頭緩神,不忘問阿冬情況,得到沒事的回答后又讓他去看看秦律己,畢竟對方年紀大,摔一下更容易受傷。
正在這時。
“好大的狗膽!敢攔本世子的路!”囂張的叫聲自前頭響起,蘇徐行抬眸看過去,只見一個錦衣華服的少年端坐馬上,他手持長鞭,表情倨傲,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蘇徐行。
見蘇徐行回望過去,那少年頓時瞇起眼:“狗奴才,本世子問你話呢!”
蘇徐行還是沒有出聲,只靜靜打量著他,忽然笑道:“狗奴才問誰?”
少年嗤笑:“狗奴才問你啊!”
蘇徐行“哦~”了一聲,一臉恍然大悟:“狗奴才在問我啊……可惜——”
他拖長了音,笑容挑釁:“我不想回答。”
“你!”少年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中了蘇徐行的語言陷阱,他目露兇光,陡然喝道,“你好大的狗膽!”
語畢,手中長鞭揮舞,直直地向蘇徐行抽來。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身影閃過,空手接下了少年的鞭子。
蘇徐行自然也不傻,見勢不對立刻腳底抹油,開溜。此刻回頭見鞭子被人抓住,不由得停下腳步。
少年顯然認識來人,見狀冷哼:“俞總管,本世子不知你還有好管閑事的愛好。”
被叫俞總管的男人微微一笑,回答得不卑不亢:“阿冬兄弟乃華容郡主義子,亦是長公主的座上賓,長公主派奴才來此接人,奴才領了差事,自然要將人安然無恙地帶回去。”
他將“安然無恙”四個字咬得重重的,言下之意這閑事他管定了。
少年見他鐵了心要幫蘇徐行他們,只能冷哼一聲收回鞭子,隨即惡狠狠地瞪向蘇徐行:“算你命好,下次,可不會有人來救你了!”
蘇徐行不甘示弱地回懟:“那是,你也別羨慕,下次要是抽到什么大人物,希望也有人來救你哈。”
沒想到蘇徐行還敢嗆聲,那少年死死瞪了他一眼,這才駕馬回轉。
鬧劇收場,圍觀的百姓也都四散,但從他們的議論聲中蘇徐行知道了這少年是誰。
定國公府的世子——盛栩然。定國公府三代單傳,老國公原本是鎮南將軍,楚冀死后由他接掌鎮北軍,多年前已經病逝,如今是他的兒子盛宗駐守瓊北,而盛栩然就是盛宗的兒子,也是上瓊有名的混世魔王。
蘇徐行摸了摸下巴,這家伙……跟哪個皇子的關系比較好來著?他仔細回想了下劇情,卻一時沒想起來。
正好阿冬在跟那位俞總管說話,蘇徐行忙也上前:“多謝兄臺出手相救。”
俞總管見狀連忙避讓開,隨后道:“王爺折煞奴才了。”
蘇徐行挑眉:“你認識我?”
俞總管搖頭:“奴才不認得,但奴才識得小主子……”說話間,他看向了阿冬。
蘇徐行心領神會,阿冬親娘后來找他要過阿冬的畫像,他很大方地給了。所以說……阿冬的親娘是長公主?瓊帝的親姐姐?
一瞬間,蘇徐行覺得自己才是這個世界的男主,不然怎么撿個嬰兒還是長公主的崽?
又寒暄了幾句,蘇徐行謝絕了長公主的好意,并沒有帶著阿冬去公主府住,而是按計劃去了客棧。
不僅如此,住進客棧后他既沒有急著去面圣,也沒有去聯絡林靜軒,而是自顧自地帶著阿冬逛鋪子,買東西,就好像他們只是來上瓊游玩的一般,看起來十分悠閑自在,一點兒也不在乎他這“王爺”身份到底能不能“蓋章生效”。
不過,蘇徐行中途倒是見了一個人。
“兩年未見,徐掌柜風采依舊。”蘇徐行笑著,目光中是來上瓊后難得的高興。
徐三娘撫了撫鬢角的銀絲:“都是半老徐娘了,公子就別笑話我了。”
但說話間,眉宇里并沒有話中的哀愁。可見徐三娘對“老去”這件事兒并沒有多在意。
蘇徐行知道自己遲早會來上瓊,便早早部署下去。來上瓊做生意的人選只能在徐三娘和李茂才之間選,考慮到對方拖家帶口,而上瓊一個搬磚能砸死三個權貴,徐三娘就自告奮勇來了上瓊。
不過,也不僅僅是為了李茂才考慮,徐三娘自己也很想過來闖闖,她做了這么多年生意,從小小桃源鎮到了臨江府城,若是能在一國都城做出名堂,她徐三娘的名字豈不是也能成為后世商人稱頌的典范?想想就令人熱血澎湃。
只一夜輾轉反側,天一亮徐三娘就將自己的酒樓并給了李茂才,自己則帶著銀錢、愿意跟來的伙計們以及蘇徐行的密信來了上瓊。
事實證明,徐三娘確實適合做這個“開疆拓土”的人,她勇敢、精明又不失爽利,在華容郡主的庇護下,只一年時間徐三娘就將蘇徐行交代的事業版圖給做了起來。
“這個芳香樓、江里釣、紅泥燒……還有金玉滿堂、旺達百貨都是咱們的。”徐三娘指了指窗外沿街的店鋪,簡而言之,這將近一條街的鋪子都是他們的。
蘇徐行滿意地點點頭:“徐掌柜總是能給徐行出乎意料的驚喜。”
“這一年你受累了。”
徐三娘不說不代表蘇徐行不知道,一個平民百姓,還是一個女人,想要在這權貴遍地的古代都城做出一番事業得有多難!縱然華容郡主能給她一些庇護,但又豈能事事幫她?這其中的付出不是一句“辛苦”能概括的。
徐三娘聞言一怔,隨即端起酒杯:“累是累,但也值得。”
“只是,人人都道這產業是我徐三娘的,夸我女中豪杰,可不知還有公子你的份兒。”
累也是她,但美名也是她的,徐三娘并不介意。不過蘇徐行一句“受累”倒是讓她眼眶微濕。
這一路走來,兩人說是合作伙伴,卻更像家人。
一頓飯,兩人將兩年間的信息互相交換,分別時天都黑了。
“待徐掌柜的銀票過來,你便悄悄找人送信去滇南,讓許琢去錢莊兌成銀子送去給雷無聲該……”蘇徐行細細交代完,卻在客棧門口被人攔了下來。
面無白須的中年男人掐著嗓子沖他笑:“襄王爺,隨咱家進宮一趟吧?”
蘇徐行了然,原來是太監。
太監對他的態度還不錯,看來林靜軒想給他上眼藥沒上成。
蘇徐行點頭,默默上了他帶來的轎子。
第104章 章一百零四
轎子在宮門前停下, 蘇徐行下轎,順從地跟著那太監往里走。一路疾行,他只低著頭, 并不東張西望。
笑話, 剛才匆匆一瞥這大瓊皇宮還沒故宮繁華,有什么好看的。再說,瓊帝對他的態度模糊不清,他也不想在這細枝末節處惹了對方不快, 給自己留下禍患。
“前面就是勤政殿, 皇上在里面等您。”領路的公公沖蘇徐行笑笑, 后者很識趣地從荷包里掏出不少小銀錠,一把塞到對方手中。
“勞累公公特意接我, 請公公和剛才幾位喝茶。”蘇徐行態度客氣,既不盛氣凌人也不諂媚怯懦, 臉上帶著得體的笑, “不知公公如何稱呼?”
手里的銀錠分量不輕,比宮中一些娘娘賞得都多, 那公公笑容深了些許:“襄王爺折煞奴才了, 您為國祈福多載,乃是功臣,能迎您回來是奴才的福分。”
“奴才姓嚴, 在御前伺候, 您叫我小嚴子就成。”
蘇徐行自然不會這樣叫, 他客氣地喚了聲“嚴公公”, 并沒有多話。
見他不再吭聲, 嚴公公有些驚奇地瞥了對方一眼。這來面圣卻不提前打聽什么情況的人倒是少見。看到銀子的份上,嚴公公決定好心多嘴一句:“襄王爺回宮乃是喜事, 陛下有意辦一場宴會慶祝慶祝。”
又是喜事又是慶祝,那必然不是要對他興師問罪了。蘇徐行了然,一臉真誠地謝過了對方。
嚴公公見狀點點頭,雖不懂什么規矩,卻不是個傻的。
……
等到了勤政殿,大殿外守著一個衣著氣度都更勝一籌的大太監,嚴公公見到他忙上前幾步,恭敬問好:“陳總管,襄王爺來了。煩請您通報一聲。”
那陳總管聞言看了一眼蘇徐行,并沒有太多表情,但態度還算恭敬:“陛下早有吩咐,王爺來了可直接進去,不必通傳。”
說完,他掀開簾子做了個“請”的姿勢:“王爺請進。”
蘇徐行彎了彎嘴角:“多謝。”
然后提步踏了進去。
大殿內很安靜,古樸的建筑不比現代的摩天大廈令人眼花繚亂,但一國帝王所居的宮殿也有著其他建筑所沒有的莊嚴肅穆,氣勢恢宏。蘇徐行一進殿,迎面便是一股威壓,壓得他不敢抬頭,亦不敢東張西望。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王霸之氣”?蘇徐行不知道,但身臨其境地面對這掌握一國生殺予奪大權的上位者,并不看電視劇那樣簡單的。
大殿內很安靜,只有蘇徐行行動間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聲響。他埋頭向前走,等視野里出現了桌案的四角,直接一掀衣袍,從善如流地跪了下去。
“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喊口號嘛,蘇徐行還是會的,而且他能喊得比誰都響亮。
但是,沒有回應。
蘇徐行匍匐在地,頭頂是一道格外犀利的眼神,正靜靜地打量著他。
大殿內又恢復了安靜,蘇徐行只能聽清來自自己胸腔的跳動聲,砰砰砰——控制不住地越來越快。
個老登……蘇徐行在心里暗罵,整個人僵硬地跪趴在地上。
良久,就在蘇徐行覺得自己的小腿要沒有知覺了的時候,上方突然傳來一道雄渾的嗓音:“起吧。”
兩個字,說得沒有什么情緒。
終于能站起來了,蘇徐行一喜,忙謝道:“謝皇上!”
而后一骨碌站了起來,動作干脆,沒有一絲戰戰兢兢。
“抬起頭來。”命令式的話語再一次響起。蘇徐行大大方方地抬起頭,直視桌案后的中年男人。
他一身明黃色繡五爪金龍的袍服,頭戴金冠,身材高大,五官還算俊朗,但是臉上已有歲月的痕跡,不再年輕。只是那雙眼依然目光如炬,帶著能洞悉人心的力量。
這便是蕭祈鈺,大瓊如今的掌權者。
見到蘇徐行,瓊帝有一瞬間的失神,隨即沖他笑道:“你長得很像你……母親。”
沒想到瓊帝會主動提起楚湘,蘇徐行心中惡寒,但他面上卻不能露,還要裝作情緒激動卻又要強壓下這份激動地看向瓊帝,真是……太難為人了!
蘇徐行眼底泛紅,語帶哽咽:“是,見過我的人都說我像我娘。”
瓊帝見他如此情狀,似有不忍,低嘆一聲道:“是……朕負了她。”
哈,你也知道啊死渣男?!蘇徐行心中痛罵,嘴上卻道:“娘親從未跟我提過這些往事。”
瓊帝目露懷念,緩緩笑了:“她就是這般女子,善良,體貼,總是為……朕考慮。”
蘇徐行被惡心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違心話怎么也說不出口,只能默默看著瓊帝。
嗯,靜靜看著你裝逼。
許是蘇徐行臉上的不明太過明顯,且沒有人應和他,瓊帝這出“憶故人”也不好唱下去,于是立刻轉了話題:“既然已經到了上瓊,為何不立刻進宮見朕?”
“你可知……不敬犯上是重罪?!”瓊帝冷了臉,隨著他話音落地,一股強有力的威嚴直接襲向蘇徐行。
若是旁人,只怕要被瓊帝這態度嚇得屁滾尿流忙磕頭謝罪了,但……蘇徐行不是旁人。即便瓊帝身居高位,一句可定他生死,蘇徐行也不會傻到認為對方大張旗鼓將自己認回來就是為了給他一刀,那不純純有病嗎?
不想殺他,卻又這樣嚇唬他,也只有“試探”這一個理由了。
于是蘇徐行一撩衣袍,又跪了下去,只是這次他背挺得直直的,不卑不亢地看向瓊帝,目光炯炯有神:“我知對陛下不敬是死罪。”
“哦?”瓊帝眼中浮起興味。
蘇徐行接著道:“但若我是死罪,那林大人豈不是要株連九族?”
瓊帝:“?”
這話跳躍得太快,饒是瓊帝也沒有反應過來。
就聽蘇徐行接著說:“雖然到現在我都不太相信,但您確實給我傳了圣旨說我是您的兒子。我與您是父子關系,我來上瓊沒有先來跟您打招呼都是重罪、死罪,那林大人把我扔在一旁,沒有完成您交代的任務,豈不是要多砍幾個腦袋?”
瓊帝:“……”
“而且,我沒先來跟您打招呼也怪林大人,他先跑了扔下我不管,我一個連上瓊都沒來過的人怎么找得到皇宮在哪?就算能找到,沒有林大人領著,別人都不認識我我又怎么進得來?”蘇徐行說得理直氣壯,“而且我本來就不太敢相信這件事,我怎么可能是陛下的孩子?林大人還正好還丟下我不管,我都以為他故意逗我玩的,再過幾天要是還沒人來找我,我都打算回臨江繼續賣鴨蛋去了。”
瓊帝:“。”
雖然明明知道蘇徐行是在胡攪蠻纏,但見他如此理直氣壯,瓊帝竟從中品出了幾分道理。更令他意外的是,蘇徐行說話的語氣、措辭都沒有面對一國之君時的謹慎、謙卑,態度也算不上小心翼翼,可瓊帝并不覺得惱怒,也不覺得厭煩,還有絲說不出的……有趣。
“所以……”瓊帝靠向椅背,“你是在參林靜軒?”
蘇徐行裝作一臉懵懂:“林靜軒?”
隨即恍然大悟:“如果林靜軒就是接我來上瓊的林大人,而我說怪他就是參他的話,那您說得沒錯,我在參他。”
蘇徐行非常坦率又非常爽快地承認了,速度快到瓊帝都一噎。
瓊帝掌權二十年,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他的那些兒子哪個不是恭恭敬敬地捧著他,生怕說錯一句話,可背后呢?又哪個沒有肖想過他坐著的這把龍椅?一個個表面惶恐背后算計,瓊帝都看厭煩了,沒想到是這個剛認回來的兒子如此與眾不同,對他的態度尊敬中又多了絲親昵,便是謙兒也沒有這樣過。
“那你希望我如何做?”瓊帝反問。
蘇徐行狀似不解:“我參林大人是因為他扔下我不管,但如何處置他是皇上才有的權利,我沒有想法。”
瓊帝:“哦?那如果我并不處置他,反而嘉獎他呢?”
蘇徐行皺眉:“或許林大人在別的方面有很大建樹吧,他是修撰大人,或許他編訂的書很好?功勞大過扔下我不管的過錯?如果這樣,嘉獎他也無可厚非。”
隨后沖瓊帝笑笑:“我也不會生氣的。”
蘇徐行的一番回答大大超過瓊帝的預期,他愣了下后突然“哈哈——”大笑了幾聲,接著一抬手示意蘇徐行起身。
蘇徐行忙不迭地爬起來,還不忘道謝:“謝謝皇上!”
瓊帝尤有興味:“你說再不派人去找你,你就要回臨江賣鴨蛋,你不是小詩仙嗎?不弄墨反倒要去賣東西?”
蘇徐行點頭,臉上難得有了絲羞澀:“我對賺錢更感興趣。”
這個回答更加出乎瓊帝意料,他細細盯著蘇徐行的表情,想從中窺見什么,但轉念想到擺在案桌上的調查情況,他又松了神情。這孩子在臨江確實一直在忙著做生意。
人各有志,這孩子或許與六弟一般,志向在別處。這樣一想瓊帝心中安定不少。
又細致地問了些其他問題,瓊帝便讓嚴公公領著蘇徐行在去御花園轉轉,晚上直接參加宴會。
能光明正大地參觀皇宮,蘇徐行這下高興了。只是在踏入御花園的那一刻,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蘇徐行一怔,腳步停在原地,嚴公公見狀忙湊上來,低聲提醒:“襄王爺,那位便是毅國送來的質子。”
“咱們要不要換條路?”
質子——趙謹謀。
看著眼前特外清瘦的人身影,蘇徐行搖頭:“不換。”
然后徑直朝趙峋走了過去。
第105章 章一百零五
“喂——”
蘇徐行隔了老遠就開始喊, “那個誰——”
聽到熟悉的聲音,趙峋一怔,隨即轉過頭, 就見蘇徐行正一臉笑意地朝他走來。朝思暮想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 即便冷情如趙峋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緩緩瞪大了眼。
注意到趙峋臉上的驚訝,蘇徐行挑挑眉,用口型無聲地喚了句“夫人?”。
趙峋:“……”
不待他說些什么, 就瞥見蘇徐行身后跟著的嚴公公, 趙峋連忙垂下頭, 裝作一副怯懦膽小的樣子。
趙峋身形高大,在自己面前又慣常是一副居高臨下、不可一世的模樣, 此刻垂著頭裝鵪鶉,看起來人畜無害的, 倒叫蘇徐行有些不習慣了。
“你就是毅國的質子?”蘇徐行明知故問, 語氣聽起來十分欠揍,“你叫什么?”
趙峋:“……趙峋。”
他聲音低低的, 音色清亮, 再配上垂眸時的漂亮側顏,活脫脫一朵清純白茉莉,跟趙峋往常樣子大相徑庭, 站在這御花園里, 滿園的花色也蓋不住他的美。蘇徐行看得呆了一瞬, 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趙峋余光瞥到他這呆愣的模樣, 不易察覺地勾了勾唇角。
小蠢貨。
一旁的嚴公公見蘇徐行直直地盯著趙峋看, 心下微訕,聽聞這襄王爺在臨江府被迫娶了一位男妻, 如今看來也不一定就是被逼迫的。要不然怎的看這質子都看傻了眼?只不過這毅國之人也確實貌美,他一個沒根的人初見時都愣了幾分。
“四皇弟——”正在幾人沉默時,突然從后方傳來一道響亮的聲音,打破了寧靜。
聽到這聲音,趙峋下意識擰起眉頭,眼神頃刻間冷了下去。蘇徐行見他這番表現,也不由得跟著皺眉。瓊帝給他排了序齒,第四,那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叫他皇弟的,只有三個人:大皇子蕭承熠、二皇子蕭承乾和三皇子蕭承謙。
一個是貴妃之子,受盡寵愛,背后站著手握兵權的成家;一個是皇后之子,中宮嫡出,外祖乃是門生遍布大瓊的前任太傅。瓊帝至今未立太子,大皇子和二皇子兩人一個占長一個占嫡,加上外家勢力都不容小覷,所以打得水深火熱,亦是官員站隊的兩個熱門。
但……只有蘇徐行知道,真正需要忌憚的其實是那個在宮中沒什么存在感的三皇子。生母只是一個小小宮女,意外被瓊帝醉酒寵幸,生下三皇子后就撒手人寰了。是以三皇子蕭承謙沒有任何勢力幫襯,在宮中謹小慎微,像個透明人一般,可……蘇徐行微笑,可架不住人家是男主啊!是作者的親兒子!所以一路升級打怪、美女傾心,最后成為大瓊的掌權者,萬人之上!
這場皇位之爭,最后的勝利者是蕭承謙,謙字,退讓的意思,瓊帝早就將他排除在皇位之外,可他偏偏一路逆流向上,踏碎所有的不屑、質疑,到達頂端。
這是爽文的劇情,蘇徐行其實也該覺得好看的,可惜書中后期讓趙謹謀強行降智又給他安排了一個那么凄慘的死法,導致蘇徐行被氣到棄文,連帶著男主也看不爽了。
“四皇弟——”見蘇徐行沒有反應,那人又叫了一聲。
早就反應過來的嚴公公已經轉身行過禮,正低聲提醒蘇徐行:“襄王爺,幾位皇子來了。”
蘇徐行這才一臉驚訝地轉過頭,就見御花園入口處站著烏泱泱的一堆人,打頭的是幾個身著皇子服的青年,為首的兩個人相互隔著些距離,其他人連帶著伺候的宮女太監都站在他兩后面。
而顯然,這兩個一看就不對付的人便是蕭承熠和蕭承乾了。蘇徐行分辨不出,索性抱拳一起行禮:“見過各位皇子。”
蘇徐行是一眾皇子中最先封王的,有品階,其實不行禮也可,但他初來乍到,還是決定低調一點。
卻不想最先喊他的那人并不準備放過他。
經過方才嚴公公小聲介紹,蘇徐行已經知道腰墜吉祥紋墨玉的是蕭承熠。就見對方勾起唇角,笑得不懷好意:“雖說四皇弟好男風,大家也不介意,但這是在宮中,怎么著也得注意分寸,豈能因這毅國王子容貌不俗便將人攔在此處?若傳出去豈不是貽笑大方,叫天下人看我大瓊皇室的笑話,墮了父皇的威名?”
蘇徐行:“……”
扣帽子還是你會扣啊死老二!
蕭承熠舅舅在南疆讓人綁他的仇還沒算呢,現在又到他面前蹦跶給他扣帽子,蘇徐行再忍就成忍者神龜了!他是想低調,可并不意味著任人揉搓!
于是蘇徐行“咦”了一聲后奇道:“容貌不俗?”
他回頭看看一直垂頭不語的趙峋,又看看蕭承熠,語重心長地道:“大皇子您這審美有待加強啊,我平生從未見過這么丑的人,今日第一次見,自然覺得驚奇。”
此話一出,全場愕然。丑?說誰?趙峋?
蕭承熠傻眼,沒想到蘇徐行會是這個反應,他驚得都結巴了:“你你,你是說他丑?”
說話間,手指向蘇徐行身后的趙峋。
蘇徐行點頭:“太丑了,我實在好奇,忍不住多看兩眼。”
說完就很嫌棄地拉開了點距離,又沖蕭承熠說:“大皇子您看人的眼光真不行,這樣的要是不俗,那您豈不是天仙了?”
“您可比這毅國王子好看多了。”說完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比其他皇子也好看,是在場最好看的那一個!”
然后像是反應過來似的,蘇徐行笑得有點不好意思:“我說話直,諸位別介意。”
“不介意,自然不介意。”一旁的蕭承乾憋不住笑,噗嗤一聲樂了,“美丑都憑個人感覺,又無對錯之分,四皇弟不必介懷。”
“況且大丈夫應以治國安天下為己任,能力為上,容貌是其次,美丑并不重要。”
聽聽,蘇徐行腹誹,聽聽二皇子這話,不管真假,這才是人話嘛!
蕭承熠的臉已經綠了。這蘇琰美丑不分,容貌過盛的趙峋在他眼中是個極其丑陋之人,自己在他眼中卻是全場最佳,那豈不是意味著他才是所有人中最丑的那個?!
不僅蕭承熠反應過來,其他人也聽出了這意思,一個個忍俊不禁,蕭承乾一派的更是明目張膽地笑出了聲。
蕭承熠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是也!是也!”哪知蘇徐行點頭,接著補刀,“像我等必須用能力才能證明自己有所長,而大皇子如此容顏,只站在那便鶴立雞群,旁人想注意不到都難。”
“真羨慕——”他拖長了音,一臉真誠。
蕭承熠手指著蘇徐行,咬牙切齒:“你!”
目光快要噴火。
蕭承乾雖不知道蘇徐行這是真傻還是裝傻,但見蕭承熠吃癟他就高興,于是打起圓場:“大皇兄,皇弟這是在夸你,你怎么還不高興了?我等被他說容貌不及你都未生氣,你又有什么好生氣的?”
“是啊!”有其他皇子附和。
偏偏蘇徐行還在一臉“你好好看好羨慕哦”的表情看著他,蕭承熠只覺得吃了蒼蠅一般惡心。
“哼!”他猛地一甩袖子,陰測測地回道,“四皇弟審美如此奇特,日后可別又變了才好!”
蘇徐行裝作聽不懂,還是一臉真誠:“大皇子如果介意,我可以向你保證,日后您在我心中就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
嗯,全天下最丑的人!
今日有宴會,現下不是沖動的時候,蕭承熠死死捏著掌心,狠狠剜了蘇徐行一眼,這才帶著人呼啦啦走遠了。
不走等著繼續被奚落嘛?!蕭承熠越想越氣,路上忍不住問隨侍的太監皇子間究竟誰最好看!
見蕭承熠黑著臉敗走,蕭承乾心里別提有多高興,連帶著看蘇徐行也順眼幾分:“四皇弟繼續逛吧,日后若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來皇子府找我。”
他才不會像蕭承熠那般傻,一個沒有奪嫡資格的野種,稍微給幾分好臉色拉攏一下便能省去許多麻煩,何必為此大動干戈平白多個敵人?就算是楚湘的兒子又如何?那個女人已經死了,楚家也早已敗落,如今不過是父皇心中的一個念頭,想想便作罷,還能活過來爭寵嗎?
死人,是爭不過活人的。貴妃就是看不清,才會頻繁下昏招,激得父皇直接將人接回來不說,還給了“為國祈福”的美名和“襄王”的稱號。
襄王,湘王,只不過是父皇彌補自己年少的遺憾罷了,又有幾分真心在里面?
蕭承乾自覺看得透,再看向蘇徐行時也不由得帶了點憐憫:“皇兄我還有事,先走了。”
蘇徐行點頭,心中“地鐵老爺爺看手機”,至于嗎?審美奇葩兒而已,又不是不治之癥,怎么還這么看他……
等另一半人又呼啦啦走遠,原地就剩一個打扮簡樸的青年,正愣愣地看著蘇徐行。
蘇徐行同樣看回去,也愣了。
原因無他,只因為兩人……有點像。
既然是一個父親的親兄弟,自然像,但他們的像卻更加明顯,尤其一雙眼睛,都是大而有神的圓眼類型,不似一般男子的狹長。
四目相對,那青年最先回神,沖蘇徐行點點頭,隨即轉身走了。
旁邊的嚴公公見蘇徐行還盯著對方,便上前解惑:“襄王爺,方才那位是三皇子。”
三皇子?蕭承謙?男主!蘇徐行一驚,從楚淇秦律己等人的投靠到現在相似的長相,蘇徐行已經確定他與男主間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這個聯系應該是與楚家有關。
是什么呢?蘇徐行一時想不出。等他再回神,趙峋也不見了。
嚴公公低聲問道:“襄王爺,可要先去瓊和殿?宴會就在那舉辦呢!”
蘇徐行搖頭:“先等等,這附近哪有……”
他低聲問哪有廁所,面上有點不好意思。
嚴公公指了個方向,蘇徐行讓嚴公公不必跟著,就在這里等他,他去去就回,說完不等嚴公公反應,他一溜煙就跑走了。
蘇徐行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見沒人跟上來,心下稍定,就開始尋思著去哪兒能找到趙峋,只是還不等他想好,就被一只大手捂住嘴捉到了花園假山間的山洞里。
山洞四周有其他錯落的假山遮擋,光線昏暗,蘇徐行本有些緊張害怕,但等他聞到了熟悉的清香,整個人就放松下來。
“你……”蘇徐行一句話還沒來得及說,人就已經被按到假山的山體上,面前滾燙的胸膛也頃刻覆了上來。
那人將他雙手手腕死死捉住,炙熱的氣息在他耳邊噴灑,輕聲笑道:“平生沒見過這么丑的人?”
是蘇徐行剛才急中生智說的話,卻不想成了對方握住的“把柄”。
他笑得曖昧,蘇徐行卻只覺后背一涼,再低頭看,衣衫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被褪到了手腕處,衣襟大敞,大片白膩的肌膚裸露在外,在山洞里看起來格外晃人眼。蘇徐行一個激靈,連忙解釋道:“那都是反話!”
“我故意這么說羞辱蕭承熠的!”
“是嗎?”趙峋卻還是笑,他一手抵在蘇徐行身后防止嶙峋的假山蹭到他背后肌膚,一手掐住蘇徐行的下巴,迫使他仰著頭,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你怎么證明?”
蘇徐行眨眨眼:“證明什么?”
趙峋拇指指腹按在他的嘴唇上,輕輕摩挲,眸色深深:“證明你說得是反話……”
“證明,我是你平生見過最好看的人……”說著低頭靠近。
曖昧的氣息拂在面上,趙峋的紅唇就近在咫尺,蘇徐行的臉蹭的就紅了,他張張嘴,目光躲閃,半晌,囁嚅道:“怎么證明?”
趙峋低沉一笑,很滿意他的表現,接著俯首壓了上去:“你知道怎么證明的。”
“給你機會。”
兩唇相貼,蘇徐行猶豫了下,將眼一閉,開始主動用唇舌笨拙地描繪趙峋的唇瓣。
山洞內氣溫逐漸升高,使勁壓抑的呻吟還是時不時從里面泄出,破碎又婉轉。
一“室”好風光。
第106章 章一百零六
宴會設在瓊和殿, 是瓊帝日常舉辦宴會、招待臣下的地方。
此次迎襄王回宮,瓊帝言此乃家宴,君臣同樂, 特意允許官員攜帶家眷一齊前來參加。瓊和殿內裝飾得富麗堂皇, 兩側席位后面還另布置了桌案,隨行的家眷就坐在那,中間未再用屏風遮擋。
蘇徐行隨著嚴公公進去的時候里面已經坐了不少人,個個衣飾華美, 光彩照人, 襯得滿堂華彩, 令人眩目。蘇徐行第一次見這樣的場景,在門口時不由得頓了下。
候在門口的小太監眼尖, 立即高聲唱道:“襄王到——”
一瞬間,殿內眾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或好奇、或不屑、或漠然……將他從頭到腳都打量了一遍, 至于打量之后在想些什么,蘇徐行就不得而知了。他面無表情地跟著嚴公公走到自己的位置落座, 接著垂眸望著桌案上提前擺好的瓜果、清水, 一動不動,沒有去與人寒暄,甚至連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旁人, 這倒讓滿屋子心思各異的人一時活絡起來。
一個派系的紛紛不著痕跡地相視一眼, 這襄王不抬頭不說話, 他們連個眼神相碰的機會都沒有, 又如何去打探情況呢?這究竟是其流落民間多年遇此盛宴心生膽怯還是別有深意?沒有人知道。
實際上——
蘇徐行感受著不可言說的某處持續不斷的刺痛, 心下將趙峋罵了個狗血淋頭。該死的趙謹謀!跟他說了不合時宜不能做,他卻跟瘋狗似的更來勁, 將他抵在假山上使勁沖撞就算了,偏偏力道、速度都比平日強烈,撞得他腦袋空空,什么都思考不了,還要一邊掐著他的臉看他迷離不堪的深情,一邊在他耳邊低問:“如何?還覺得不合時宜嗎?”
蘇徐行能回答得只有支離破碎的呻吟,而趙峋偏要他給個明白答案,輕聲笑道:“若你承認自己說錯了,我便慢一些,如何?”
如何?如何個你der!蘇徐行話說不出來,但牙還是管用的,他氣得一口咬在趙峋虎口上,死死用勁。但趙峋不是正常人,被他咬了還笑,是蘇徐行自己嘗到了口中的鐵銹味兒知曉咬出了血這才主動松口,然后眼神飄忽。
趙峋停下動作,將鮮血淋漓的右掌舉到蘇徐行跟前,逼他直視:“是你咬破的,你負責舔干凈。”
蘇徐行瞪大了眼:@#¥%……
霎時,低沉的笑聲在假山內響起,趙峋胸腔震震:“你在罵我。”
不是反問,是肯定。
蘇徐行想破口大罵:就是罵你怎么了?!可不等他張口,趙峋忽然收斂起笑容,大掌掐在他的腰上,眸色深沉:“那便懲罰你。”
話音一落,又是一番天地倒轉,不知今夕是何年。
事后,蘇徐行嗓子疼,腿也疼,哪哪都疼,不過趙峋肩頭、手掌也被他咬了個遍,估計現在也不好受。
想到這,蘇徐行抬頭在殿內逡巡對方的身影,不知道這個場合瓊帝會不會讓他來。
正在蘇徐行思索間,只聽一聲“毅國二王子到——”,接著大殿內響起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蘇徐行抬眸向大殿門口望去,只見遙遙走進來一個紅色身影,滿頭墨發被一根玉簪高束在腦后,那簪子……蘇徐行一怔,是他送給趙峋的。
趙峋本就面如冠玉、形貌昳麗,此刻一身紅衣,更襯得他姿容絕色、貌美近妖,只是一張冷臉若冰霜才削弱了那份妖冶,看起來高不可攀。縱是滿堂閨秀小姐燕瘦環肥、各有千秋,公子少爺風度翩翩、各有所長,卻也不能壓住他的風華。
無視眾人或驚嘆或嫉恨的眼神,趙峋走到蘇徐行上首的位置,施施然坐下。雖然實為質子,但怎么也是別國王儲,瓊帝明面上自然不會苛待他。
余光瞥見那抹紅,蘇徐行端起茶杯,暗罵:“騷包。”
“騷包是什么意思?”趙峋忽然探身湊了過來,蘇徐行一驚,整個人都往旁邊倒去。
“小心。”有些暗啞的嗓音在旁響起,蘇徐行回頭,只見扶住他的正是三皇子蕭承謙。
見蘇徐行看向自己,他目光復雜:“大殿之上不可冒失。”
說完便緩緩松開手,坐在了蘇徐行的下首。雖然蕭承謙排行第三,但沒有封王,品級自然沒有蘇徐行高。至于蕭承乾和蕭承熠,則在蘇徐行對面兩個位置,縱然沒有封王,但因為背后母族勢力強大,二人自然不會屈居蘇徐行之下。
見蘇徐行被趙峋嚇到失態,蕭承乾微微一笑并未流露什么,蕭承熠卻忍不住開口,斥道:“今日為慶襄王回宮設宴,哪個沒長眼的蠢貨把這等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擺上來,腦袋不想要了嗎?!”
就見蕭承熠手中捻著一顆黃色果子,蘇徐行忘記叫什么了,挺好吃的,跟龍眼有些像,是臨江的特產,每年品相最好的都送來了皇宮給貴人們享用,如今卻被貴人嫌棄“上不了臺面”。
當然,對方也不過是指桑罵槐罷了。在場誰不知道“這上不了臺面的東西”是指蘇徐行?只是沒想到大皇子會如此快地發難。
一時間,殿內安靜異常,眾人大氣不敢出。
站在高臺側邊的貴妃成惠也大氣不敢出,自從她們收買馮淑蘭下毒以及派人追殺蘇徐行的事情敗露之后,瓊帝已經很長時間沒進過她的長樂宮了,不僅如此,她協理六宮的權力也被收了回去。
這一年多來,她謹小慎微,再不復從前的囂張,若不是鎮南軍還需要她兄長暗中盯著,只怕她這貴妃之位也保不住。
想到這,成惠小心翼翼地去瞥前方瓊帝的臉色,心中也惱火,熠兒糊涂!皇上都給那個小賤種臉面封他襄王,還特意設宴昭告文武百官了,此時罵他上不得臺面與直接打皇上臉有什么區別?
成惠心中焦灼,一旁的皇后見狀緩緩問道:“皇上,咱們進去嗎?”
瓊帝搖頭,不辨喜怒。
成惠一顆心懸得更高了,只盼望那小賤種忍不住氣當眾人面發起火來才好,才能將熠兒摘出去。
所有人都在等,等蘇徐行的反應。
便是趙峋也皺了眉頭,看向蕭承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死人。
就見蘇徐行抬起頭,直直地看向蕭承熠:“大皇子可知這果子如何生長、幾月成熟、畝產多少、價值幾錢?”
蕭承熠皺眉,提高了音量:“什么?”
蘇琰瘋了不成,在說什么胡話?
蘇徐行拈起一顆果子,隨即站起身,不疾不徐地說道:“此果盛產于臨江,最適宜沙質土壤,喜好陽光,環境要濕熱,種植期間需大量補水……秋季成熟……種植此果的農戶每年可多得五百文。五百文或許很少,可尋常百姓一家一年只要一兩半銀子便能過活,這多出的五百文能讓他們過得更好一些。 ”
“所以……”蘇徐行笑了,“這不是什么上不得臺面的東西,是民生,就如糧食和水一般,能讓百姓生存下去。對大皇子來說,這不過是個您嘗一口都算恩賜的果子,放到您面前您都嫌礙眼。可對老百姓來說,這是他們用來換錢的寶貝,是家中稚兒偷嘗一口都會討一頓打的魂牽夢縈之物。只有家逢喜事孩子才能吃兩個,還舍不得一口氣吃完,最后連果核都要舔到沒味兒了再小心收起來,留著播種用。”
“被成千上萬的百姓視作寶貝。”蘇徐行搖頭,嘆了口氣,“此等寶物,對于大皇子所言,恕難茍同。”
“再者……”蘇徐行幽幽嘆了口氣,補上致命一刀,“宮中住著真龍天子,百姓是因為愛戴天子、感恩君王,才會將自己心中最好的東西獻上來,怎的到了大皇子口中就成了上不了臺面的東西呢?若是百姓知曉了,不知道會不會難過啊——”
“你放屁!”蕭承熠沒忍住,脫口罵道。蘇徐行這話誅心,送給皇帝的東西若是上不得臺面,那皇帝算什么?這簡直就是將“大不敬”的帽子硬往他頭上扣,蕭承熠自然不能認。
只是蘇徐行一番話有理有據,振振有詞,不光蕭承熠被氣得半死,大殿里的其他人亦滿臉沉思。這位半路回來的襄王,好像并不如傳聞那般……膽小怯懦。
蕭承乾本來坐山觀虎斗,樂得看笑話,現在聽了蘇徐行一番話,也不由得瞇起眼。這蘇琰有些能耐,若是能將人拉攏過來……
大殿之上,安靜異常。
正在此時,“皇上駕到——皇后娘娘駕到——貴妃娘娘駕到——”的唱聲響起,明黃色的身影走上高臺龍椅,后面伴著鵝黃、嫣紫的色彩。
眾人一驚,紛紛跪下迎接:“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瓊帝抬手叫了起,隨即看向下方的蘇徐行,目光中掩飾不住的欣慰:“當年欽天監觀象說你是興旺大瓊的命,朕這才將你送出宮為國祈福。今日看來,欽天監所言非虛,你適才一番話說到朕心中去了。”
不等蘇徐行謙虛一番,瓊帝又看向蕭承熠,目光霎時變冷:“虧你還是做兄長的,見聞學識都比不上琰兒,既然這么看不上朕的子民送來的東西,你便也不用在此礙眼了,滾回自己的府去,近日……朕都不想再看見你!”
這是要將蕭承熠禁足了!
蕭承熠不可置信地抬頭,整個人都懵了。貴妃也傻眼了,她一個踉蹌跪下來,滿面哀容:“皇上!熠兒不過無心之失,并非有意的,您……”
話未說完就被瓊帝擰眉打道:“你若也想回宮待著便走吧。”
這是赤裸裸的警告,貴妃一噎,哭也不敢哭了。
蕭承熠沒辦法,只能帶著滿堂目光裝作鎮定地從瓊和殿離開了。離開之前,他死死瞪了蘇徐行一眼:我們來日方長。
等人走了,瓊帝猶如變臉一般又滿臉和煦地叫眾人用膳,流水的餐食不斷端上來,還有歌姬舞姬獻藝。蘇徐行吃好喝好還有節目看,一會兒就將那點紛爭拋之腦后。
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只是他這愁沒等到明日,當場就被瓊帝挑了出來。
蘇徐行眨眨眼,又反問一遍:“您說什么?”
瓊帝也不介意他的無禮,笑呵呵地重復道:“琰兒小詩仙的名頭朕遠在上瓊都聽見了,既如此,明年春闈,朕便派你做主考官。”
蘇徐行:?
年還沒過,就要他當明年的主考官?
瓊帝又笑:“你便先從過幾日的秋闈開始吧。”
蘇徐行:……
大殿上的目光紛至沓來,蘇徐行卻覺得頭皮發麻。
高臺之上,貴妃看著他的眼神怨毒異常。
第107章 章一百零七
宴會結束之后, 有不少人想來蘇徐行這兒寒暄,或試探深淺、或打探消息,皆被他以“醉酒”身體不適為由擋了回去。笑話, 這滿大瓊的人精基本都在這兒了, 論玩心眼他就是個弟弟,所以一個都不想沾上。
嚴公公見他喝得東倒西歪的,小跑著去稟告了瓊帝。
帝王的儀仗還未離開,瓊帝聞言目光閃爍, 回道, “琰兒初來瓊都, 對宮中事務也不甚熟悉,謙兒與他年齡相仿, 性格穩重,有個哥哥在旁教導對琰兒也是好事。”
“派人去成華宮吩咐一聲, 讓襄王住到三皇子那兒去, 明日再一起出宮。”
“是!”嚴公公得了吩咐忙恭敬退下,接著給一個小太監使了眼色, 自己則又回到蘇徐行身邊, 躬身道:“襄王爺,皇上見您身子不適,特許您今日留在宮中, 您隨奴才來吧?”
蘇徐行:……
淦!早知道他就不裝醉了, 好了, 這下還得在這鬼地方待一夜。蘇徐行心中懊惱, 面上卻還是一片懵懂:“去哪呀?”
站起身時還故意踉蹌了一下。
嚴公公正要去扶, 一只修長的手已經抓住了蘇徐行的胳膊,低沉的嗓音襲來:“小心。”
二人同時抬頭, 只見這扶著蘇徐行的不是趙峋又是誰?大殿燈光昏暗,越發顯得一身紅衣的他猶如鬼魅,蘇徐行一下子就看呆了。
真好看啊——這么好看的人,嘿嘿,是他老婆!
趙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今日宴會,滿堂的青年才俊,他若不收拾一番讓他人搶了風頭得了蘇徐行青眼怎么辦?只是,現下不是打情罵俏的時候。
于是正當蘇徐行要露出癡笑,趙峋瞥了他一眼,忽然小聲發問:“襄王為何如此厭惡我?”
厭惡?蘇徐行眨眨眼,這說得哪里話,他瘋狂舔顏都來不及……呢,突然意識到了什么,蘇徐行神色一凝,慌忙將心中情緒壓了下去,然后淡聲回應:“二王子說笑了,你我無冤無仇,我怎么會厭惡你?”
說著,抽回自己的胳膊:“只是你長得比較丑,我看不習慣。”
一旁的嚴公公:“……”
您這還不如承認就是厭惡來得不傷人呢。
趙峋本是下意識伸手扶他,見他只知道呆望著自己便出言提醒,哪曾想蘇徐行會這么直白地來這一句?長得比較丑,不習慣?趙峋心中嗤笑,明白他是在報白日里的“假山之仇”,也不點破,但面上裝作一副受傷的模樣,好像真的被蘇徐行的話打擊到了似的。
嚴公公見他這般,心中不忍,正要出言安慰一下,無意間瞥到趙峋右手虎口上的牙印,驚道:“二王子的手怎得受傷了?”
趙峋看了眼手,望著蘇徐行的眼中滿是玩味兒,但語氣平淡:“被狗咬了。”
“哼——畜生就是畜生,二王子……額……”嚴公公本欲說些好聽的客套一下,卻不想話才出來半截就感覺到周身氣溫一降,背后發涼,這剩下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蘇徐行被一句“狗咬的”氣得咬牙,但見嚴公公說話后趙峋目光瞬間凌厲,連忙打起圓場:“嚴公公,我這頭實在疼,不然先帶我去休息吧?”
“欸!”嚴公公忙不迭地應道,等出了大殿還在嘀咕,這也沒起風啊方才怎么回事?
幾個小太監拎著燈籠在前頭照明,等到了成華宮,就見院中站著一個負手而立的身影,回過頭來,正是蕭承謙。
蘇徐行那點零星的醉意一瞬間全醒了,他一個激靈站直身子,沖蕭承謙笑道:“三皇子怎么在這兒?”
蕭承謙未說話,嚴公公笑著接道:“這成華宮原本就是三皇子少時的住所,今日宴會遲,三皇子也沒回府,皇上便讓您到這三皇子這兒來住了。”
蕭承謙點頭,看著蘇徐行的目光還是那樣復雜:“父皇派人通知我,叫我好生照顧你,我便在此等你了。”
蘇徐行“哦”了一聲點點頭,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畢竟對面這人是《奪位》的男主,是天命之子,可……男主的得力下屬現在大部分都在自己手下,他面對對方時總有點心虛,好像搶了他東西似的。另外就是,兩人的長相有些相似,他隱隱約約有個猜測,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驗證。
二人都未再說話,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嚴公公瞅瞅蕭承謙又看看蘇徐行,率先打破寧靜:“三皇子,那襄王就拜托您了!奴才還要回御前伺候,就先告退了!”
蕭承謙頷首:“退下吧。”
等嚴公公帶著小太監們離開,這偌大的院子里頓時只剩下蘇徐行和蕭承謙兩個人。
四目相對,眼中都有化不開的疑慮。
蕭承謙最先移開視線,他將目光轉向院中一角,忽然開口:“你知道那是什么嘛?”
蘇徐行循聲望過去:“竹子。”
蕭承謙點頭:“此乃湘妃竹。”
湘,蘇徐行一驚,忙轉過頭來看向對方。蕭承謙目光幽深,語氣中帶著無法抑制的顫動:“她是怎樣的人?”
這個“她”指的是誰不言而喻。蘇徐行默然,他沒有想到竟然這么快就在蕭承謙的口中得到了答案,良久,他才開口:“每個人眼中的她都不一樣。”
蘇徐行又看向那片竹子,“有人說她溫柔小意,有人說她英姿颯爽,有人說她活潑天真……”
蕭承謙卻忽然打斷道:“我要聽的不是這個!”
望著有些激動的蕭承謙,蘇徐行愣了一下,是了,楚湘本就是上瓊人氏,從前還是寧柔縣主,想要打聽她的生平,蕭承謙只會比自己更方便,也了解得更多。既然不想聽那個,那要知道的便是……
蘇徐行抬頭,想到楚湘,心中慢慢蕩漾起溫情:“在我記憶中,她慈愛、溫暖,卻又好像滿腹心事……”
他眼中漸漸染上懷念,盯著湘妃竹的眼神有依賴也有悲痛,好似透過竹子在看人。他說得絮絮叨叨的,想到哪說到哪,蕭承謙隨著他的描述,手慢慢攥緊,眼底也慢慢變紅。
從他生來,人人都說他生母低賤,能得君王臨幸并成功生下皇子已經用盡了福分,這才早早撒手人寰。蕭承謙起初也這樣認為,他沒有見過母親,縱使她出身低微,可她拼命生下了自己,他是感恩的。他在這偌大的皇宮里像個透明人一般長大成人,雖然不得父皇喜愛,雖然其他皇子都愛欺負他,可他畢竟是母親用命換來的不是?能好好活著他就知足了。可一次偶遇,貴妃指著他的眼睛罵他是賤種,罵他是賤貨生的兒子,罵他的母親水性楊花……向來默默無聞的蕭承謙頭一次張口反駁人,反駁的還是宮中最受寵的、囂張跋扈的貴妃。
那時的蕭承謙還不算太大,卻也硬氣回道:“我母親不是賤貨,是她拼了命才生下我!她也不是水性楊花之人,她是父皇的人!縱使我母親出身低微,貴妃娘娘也不能這樣污蔑她!”
蕭承謙第一次覺得自己渾身充滿了力量,他為自己的“大膽”而緊張,卻不后悔。因為他在維護自己的母親,身為人子,他覺得自己做得對!
可貴妃是怎么說的?
蕭承謙永遠都記得她那充滿嘲笑的聲音:“呵呵——你真以為你娘是什么清白宮女?不,她只不過是一個珠胎暗結之后又擇人另嫁的賤婦!在你如此維護她的時候,不知道你娘是不是在給別的男人生孩子?嗯?”
蕭承謙不知道貴妃是什么時候走的,他卻在那兒站了整整一夜,回宮后就大病一場,身體痊愈之后他便暗中打探情況,而得到的結果讓他震驚,久久都不能相信。他居然不是宮女的兒子!他是從前的寧柔縣主的兒子!這本該是無人知曉的秘密,但貴妃為了刺激他特意將消息送到了他手上。事實證明,貴妃這招雖然簡單卻著實好用,蕭承謙不僅對“母親”一詞產生懷疑,更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既然母親沒死,為何不要他,還將他送回了皇宮?是因為厭惡他嗎?
而直到蘇徐行的身世曝光,蕭承謙就更懷疑自己了,明明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為何偏偏送了自己回來?在母親身邊……又是怎樣的感覺?
蕭承謙說不清自己是恨還是什么,直到他今日見到了蘇徐行,對方那張與自己相似的臉龐讓他心中一顫,他迫切地想知道母親平時是怎樣對待蘇琰的,那樣的話,好似留下的那個人如果是他便也會得到這樣的對待。
見蕭承謙沉默不語,眼中卻漸漸泛紅,蘇徐行將思緒從回憶中拉出來,輕聲說道:“不是因為是你才將你送回來,而是恰巧將你送了回來。”
“再說……”蘇徐行忽然雙手抱胸,“你好歹也是皇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知道我在臨江過得什么日子嗎?”
蕭承謙抬頭看他,半晌點了點頭。在他想不通為何將自己送了回來的時候,蘇琰是不是也在想為什么不將他送回來?畢竟蘇琰在臨江經歷的那些事是他耳聞之后也膽戰心驚的程度。
從這方面來說,又好像是母親在保護他,有皇子的身份在,他已經好過這世上千千萬萬的人了。
見蕭承謙雖然沉默不語,但臉上并沒有憤恨之類的表情,蘇徐行挑挑眉,隨即大步向室內走去:“夜深了,該睡覺了。”
男主不愧是男主,形象還是比較偉光正的,就是目前看來沒有那么聰明,不然在看書的時候蘇徐行也不會覺得他走爽文的路線讓趙謹謀降智下線很不爽,畢竟兩者智謀不在一個層面。蕭承謙最后能拿下皇位,基本就是靠小弟、女人幫忙,機緣占了大頭。
就很一種臆想,實力不夠、運氣來湊。
不過……蘇徐行心虛地摸摸鼻子,他自己好像也有點這味兒。
這趟皇宮之行并非沒有收獲,他現在算是知道了,楚家的勢力為何不歸屬于他就歸屬于蕭承謙,只是……隱隱約約的,他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
想不通就不硬想,他現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應付。
秋闈近在眼前,他一沒有任何資歷,二不熟悉流程,就這樣跑去當主考官,恐怕不僅要被同僚排擠還會被學子痛罵。
直覺告訴蘇徐行,這事兒恐怕有問題,而他是個靶子。
第108章 章一百零八
然而一轉眼秋闈都已經結束了, 蘇徐行料想中的意外都沒有發生。
一眾官員不僅對蘇徐行在上瓊做秋闈主考官一事沒有異議,在考試期間也沒有弄出任何幺蛾子。
不過蘇徐行雖然參與了秋闈,從出題到評卷、錄取的各個環節他都在, 但他開口的次數少之又少, 由他作主的事情更是一個沒有,與其說是主考官,更不如說他是一個吉祥物,用來表示瓊帝對本次秋闈的重視, 也給蘇徐行一個讓履歷增色的機會。
蘇徐行對此當然沒有不滿, 他雖然繼承了“蘇琰”的記憶, 但對四書五經著實不通,哪有那個能耐去給秀才們出題、評卷?安心當一個背景板他求之不得。
就這樣安穩度過了幾日, 蘇徐行開始懷疑自己先前的猜測,難道真是他多慮了?瓊帝這是在給他“補償”嗎?
“從前上瓊的秋闈都是誰做主考官?”
蘇徐行那日只在宮中住了一夜, 第二日就隨嚴公公來了瓊帝賜給他的襄王府大宅。
五進的大院子, 蘇徐行和阿冬、秦律己、墨霄四人住著,后面又添了不少家丁丫鬟, 也只不過填滿了一個前院的主院并幾個偏僻一些的小院子。
現在蘇徐行就坐在自己院子的書房里, 對面坐著一身紅衣的趙峋。
不等趙峋回答,蘇徐行又道:“你近日怎得這般愛穿紅衣?”
趙峋聞言一頓,隨即眼波流轉, 輕笑道:“只不過覺得這顏色討喜罷了。”
那日大婚, 揭開蓋頭后蘇徐行望著他的眼神趙峋記憶深刻, 那樣明晃晃的驚艷與欣喜, 趙峋猜想他該是喜歡他穿紅衣的?
“每次秋闈的主考官都在變, 但不變的是……”趙峋接上方才的話題,突然看向蘇徐行。
兩人異口同聲地回道:“沈太傅的門生。”
沈太傅沈邈乃先帝老師, 歷經三朝,是大瓊有名的大儒,光大瓊最好的書院——上瓊書院的院長他就擔任了二十余年,期間門生無數,受他恩惠者更不知凡幾,一提起沈太傅,那是天下文人都趨之若鶩的泰斗,是桃李滿天下的帝師,無人不佩服,無人不敬仰。
若不然,瓊帝也不會在還是錦安王爺之時特意求娶沈太傅之女——沈文茵為正妃,也就是如今的中宮皇后。
可以說,沈太傅為蕭祈鈺的成功登基增添了極大的助力。
只是作為清流世家,加上沈太傅清風傲骨的為人,沈家不該參與當年的奪嫡才對,所以坊間都傳聞是因為皇后愛慘了當年的錦安王爺,在沈家以命相逼這才讓沈太傅拉下老臉去求錦安王爺,而錦安王爺既不愿拂了太傅的面子又為了顧全沈文茵的名聲,才聲稱是自己特意求娶。
等錦安王爺成為瓊帝,為回報皇后的癡心以及沈家的幫助這才將更多的機會給予太傅門生,所以每次秋闈的主考官才會都是沈邈的學生。
聽起來是一個帝王家難得有情的感人故事,但想起宴會上見到的皇后,蘇徐行對這個故事保持懷疑態度,那樣冷清的一個人,冷眼看著貴妃頻頻向瓊帝撒嬌、賣乖,面上無波無瀾,會是愛瓊帝愛到以死相逼的癡情女子嗎?
顯然趙峋也跟他想得一樣,對這個故事嗤之以鼻:“狗皇帝真會往自己臉上貼金。”
“罷了,別再說這些了。”趙峋抬眸,盯著蘇徐行,“你后來在滇南發生了什么還未與我細說,那個什么穆憂可還日日纏著你?”
聽到穆憂的名字,蘇徐行一愣,對方決絕的背影仿佛就在眼前。自那日燈水節攤牌之后蘇徐行未再見過他,哪怕是他在城主府與穆恒對峙時,穆憂也沒有再出現過。
對于這個少年,蘇徐行是將他當作朋友的,只是……
蘇徐行臉上的失落十分明顯,趙峋見狀不由得瞇起眼,放在桌下的手也悄然攥緊。
“怎么?”他壓下心中不斷涌起的嫉妒與酸澀,反問道,“舍不得他,還念著他?”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蘇徐行莫名:“我念著他干嘛?”
“念著他掐我脖子差點把我掐死?”蘇徐行翻了個白眼,正要端起茶杯喝一口,卻被趙峋猛地攥住手腕,一把就拉近了距離。
蘇徐行驚得瞪大了眼,只見眼前的趙峋面若冰霜,聲音森冷:“他掐你?”
說這話時,趙峋眼底漸紅,看起來與從前毒發時有些相像,蘇徐行皺眉,忙按住他的手掌,擔憂道:“你的毒不是誤打誤撞解了嗎?怎么還會這樣失控?”
趙峋看著他放在自己手上的雙手,感受到來自蘇徐行的關心與信任,理智漸漸回籠。眼底紅色褪去,趙峋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蘇徐行的臉頰,輕笑回答:“沒有大礙,毒已經解了,你放心。”
“當真?”蘇徐行還是擰著眉,顯然不相信他說的話。
趙峋點頭,還要說些什么,只見阿冬急匆匆地從門外趕了過來。
“少爺!”
見阿冬火急火燎的,蘇徐行心頭一跳,急忙起身迎上去:“什么事兒?”
阿冬撐著膝蓋,氣喘吁吁:“有人……有人來了……”
“什么人?”
“自稱是三皇子……”
蕭承謙?蘇徐行不知道對方為什么會來,但總歸不是壞事就是,于是心下一定就吩咐阿冬將人領去正廳喝茶,自己隨后就來。
阿冬將氣喘勻了,又接著說:“還有二皇子,他們還帶著一個姑娘,二皇子說她是沈家小姐,仰慕公子才華,這才跟著一起來的。”
蘇徐行聞言只覺得麻煩得很,但客人既然都來了他也不能將人趕走,只好囑咐阿冬好生招待。
等轉身見趙峋還坐在書房里悠閑地品茶,蘇徐行眉心一跳,算是知道那股不好的預感哪來的了。
“你要回去嗎?”蘇徐行試探著問道。
趙峋慢條斯理地放下茶杯,看向蘇徐行,微笑:“夫君來了客人,我作為襄王府里的正經夫人,另一個主子,怎么著也得去見見客吧,不然旁人豈不是以為我見不得人?”
這也是趙峋賴在這兒的緣由,別以為他沒看見,當日宴會,那對蘇徐行這位剛祈福回宮的襄王爺感興趣的目光不要太多!他若是不跟在一旁盯著,誰知道哪位就要成為襄王妃了!
蘇徐行:“……”
他就知道這家伙一定會跟著湊熱鬧!
“那宮中怎么辦?你得回去吧,不然別人會起疑的。”
趙峋:“有我的影子暗衛在,不會出事。”
見這個理由行不通,蘇徐行又道:“他們都認識你,你去了豈不是會暴……哎?”
趙峋似乎料到了蘇徐行的想法,在他發問的時候就已經將人皮面具貼上了臉,整理一番之后再抬頭,妖冶的容顏頓時只剩下清麗,像變了個人一般。
“你若還擔心……”趙峋從懷中掏出一個玉瓶,“吃下此藥,不出半刻便會全身長滿紅疹,到時候誰能認出我?”
說完,趙峋立刻就要抬頭去服藥,嚇得蘇徐行一個箭步上前,直接將瓶子搶了過來:“瘋了吧!”
蘇徐行狠狠地瞪了趙峋一眼,可后者不僅不害怕,還低低地笑出了聲。
“笑屁。”蘇徐行又翻了個白眼。
卻見趙峋不贊同地搖搖頭:“莫要這般貶損自己。”
蘇徐行:“……”
淦!
蘇徐行突然比了一個國際“友好”手勢,趙峋見狀也跟著豎起了中指:“此乃何意?”
蘇徐行笑:“意為和善。”
趙峋半信半疑地看著蘇徐行,但見他一臉藏不住的笑意,明亮的眼中滿是狡黠,如何不明白這并不是一個“和善”的手勢?
但他挑挑眉,沒有戳破:“那我日后便用這個手勢打招呼吧。”
蘇徐行憋笑:“行啊!”
等日后趙謹謀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蠢事一定會傻眼!
就這樣,兩人一個一路偷笑,一個一路看著對方笑,就這么慢悠悠地晃到了正廳。
還未進門,就聽蕭承乾的聲音傳來:“四皇弟姍姍來遲,我當是不想見我們,原來是有佳人在懷啊!”
說著,他曖昧的眼神在蘇徐行和趙峋之間來回轉。心下卻嗤笑,這蘇琰當真有趣,娶了個小倌男妻還當成寶,這么明目張膽地帶在身旁,是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好男風?畢竟為國祈福的四皇子一直居于寺廟,自然還未成婚,更不會娶男妻了。
蕭承謙顯然也是這樣想的,他皺眉看向帶著面紗的趙峋,意有所指地問向蘇徐行:“皇弟,你身后這位是……”
由蘇徐行介紹,只要他撇清關系,誰也不能多嘴說些什么。
哪知蘇徐行看了眼趙峋,大咧咧回道:“哦,嶺兒啊……”
“是我的心上人。”
此話一出,不光幾位來客震驚,便是趙峋也有些驚訝。他沒想到蘇徐行會這樣直白地介紹他,甚至將他放在“心上人”的位置上。
一瞬間,趙峋自己都沒察覺到他的眼神,柔得似水。
蕭承謙聞言面色凝重,好男風……那可就與那個位置無緣了!好就算了還直接承認!怎得這么糊涂!
蕭承乾也愣了一瞬,然后哈哈大笑起來:“四皇弟果真是個爽快人!”
好男風?如此沒有威脅的人蕭承乾拉攏起來更沒有壓力了。
一旁的姑娘一直沒說話,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們。
一時間,廳內眾人心思各異。
正在這時,阿冬火燒屁股一般從門外跑了過來,一并跑進來的還有蕭承乾他們的隨從。
個個面色凝重。
蘇徐行見狀心猛地一沉,直覺不好。
事實也果然如此。
阿冬在他耳邊輕聲說的是“少爺!不好了!城西一名學子寫了認罪書,自殺了!”
認罪?自殺?
蘇徐行眼皮直跳,這該死的秋闈“意外”合著在這等他呢!
第109章 章一百零九
學子自殺, 還是在眾人翹首以盼的秋闈放榜后不久,才剛剛減弱一些關注度的“秋闈”頓時又成了上瓊百姓津津樂道的談資,而“學子自殺”這件事也像旋風一般席卷了整個上瓊城。
蘇徐行腦仁發疼, 蕭承乾和蕭承謙同樣面色難看, 前者是因為有沈家資助的學子參加考試,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就怕此次秋闈的成績作罷,多生事端。而蕭承謙……他看了眼一臉凝重的蘇徐行,出了這么大的事, 只怕身為主考官的他討不到好。
但不管怎樣, 此事干系重大, 蕭承乾為了避嫌,縱然心中再焦急, 也只能先行回宮。蕭承謙想陪同蘇徐行一起,但被對方拒絕了。
“這事兒是禍不是福, 你別跟著淌混水了。”蕭承謙的關心不似作為, 蘇徐行自然也不想將對方拉下水。
謝絕了對方,送走人后蘇徐行急急忙忙地就就要出門。
一直在旁的趙峋突然開口:“墨霄。”
一道黑影閃過, 只見墨霄出現在院中, 恭敬地抱拳:“主上。”
趙峋沉聲:“跟著公子,務必護他周全。”
蘇徐行也不推辭,沖趙峋點點頭:“那我先去了。”
馬車緩緩駛離襄王府, 墨霄駕車, 馬車行駛得又快又穩。
蘇徐行望著車窗外的街景, 恨不得下一秒就到了城西。
其實準確來說, “死人”這事兒自有上瓊官員負責, 不用他上趕著過去,事情也不是發生在考試期間, 賴不到他這個名不副實的主考官頭上,但直覺告訴蘇徐行,他得去!
一路上阿冬將傳來的消息細細地說與蘇徐行聽。
這名自殺的學子就是上瓊人士,住在城西。家中貧寒,父母早亡,如今只剩一個親妹妹,妹妹日日做活計供他讀書,洗衣、繡花什么都干。學子也立志出人頭地好讓妹妹嫁得更好,余生有依靠。
本來算是一個兄妹相扶的感人故事,可事件卻突然發生了急轉彎。就在今日,那名學子突然寫下一封認罪書,然后于屋中燒炭自殺了。
目前得到的信息就是這些,那名學子的認罪書寫得是什么,又為何自殺還沒有消息,阿冬也不清楚,只知道這事兒跟秋闈有關。
蘇徐行面色沉重,認什么罪為什么認罪都已經不重要了,只要跟科舉舞弊扯上關系,自古都是要血流成河,死一片的。
就是不知道這事兒,會不會把他也算進去。
馬車咯吱咯吱地搖晃著,聽得蘇徐行心煩意亂。
快到城西時,圍觀的百姓都被攔在巷子之外,看著持刀的官差,一個個哪怕怕得要命也仍舊踮著腳張望,時不時交頭接耳,可見這事已經傳得滿城風雨。
馬車再向前就進不去了。蘇徐行在不遠處下車,墨霄跟阿冬將他護在身后,三人往巷子里走去。
“來者何人!”巷子口,一名官差突然拔刀攔住了蘇徐行。
阿冬見狀將令牌舉起來,斥道:“大膽!襄王的路你也敢攔著!”
那官差見是剛回宮的王爺,忙點頭哈腰地將人請了進去。
蘇徐行沉默地往里走,只見破舊的院落前,一個穿著粗布麻衣的姑娘正雙目呆滯地盯著地面,一身舊補丁,臉上還有未干的淚痕。
處理這件事的官員是瓊內史,專門負責上瓊的各種案件、事務。見蘇徐行過來,他忙上前迎接:“不知王爺大駕光臨,下官有失遠迎,還望王爺贖罪。”
蘇徐行哪有心情跟他寒暄,擺擺手:“到底怎么回事兒?”
瓊內史知道蘇徐行是秋闈的主考官,這事兒跟他也有關系,只壓低音量說了一句:“回王爺,此案干系重大。”
剩下的卻不再說。
蘇徐行不喜歡他藏著掖著,于是冷下臉:“瓊內史說就是,你今日不說,本王遲早也知曉。”
“還是瓊內史見本王剛回瓊都,覺得本王不配知曉?”
一句話嚇得瓊內史冷汗直流,這上瓊一板磚下去十個皇親國戚,他小小瓊內史算個屁。見蘇徐行生氣了,他忙躬身答道:“王爺說笑了。”
蘇徐行見狀哼了聲:“說吧,若是因為你將案情說與本王而得圣上怪罪,本王自會與圣上分說,一力承擔。”
瓊內史聽他都這么說了,還有什么好藏著的?
“這學子名叫黃書遠,說來也是倒霉,是人家拿錢讓他替寫文章……”
瓊內史掃了眼四周,接著道:“可這文章有問題。”
蘇徐行擰眉:“有問題?”
瓊內史臉上浮現一絲尷尬:“此次秋闈,得了解元的那位學子,文章是黃書遠寫的!”
“一派胡言!”
蘇徐行聞言猛地大聲呵斥,嚇得瓊內史脖子一縮,一個字也不敢說了。
蘇徐行臉色鐵青,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科舉舞弊。
若是此事當真,那就不僅僅是解元找人寫文章作弊,還涉及考題泄漏,而考題……都是主考官出的!只是蘇徐行擔了主考官的名頭,題目是其他考官出的,考試前才交到他手上。
這中間經過的手可就多了。
“你細細地說一遍。”蘇徐行又道。
瓊內史這才將了解到的事情完整說了一遍。
原來這黃書遠本也是要參加此次秋闈的,但他考試前幾天染了風寒,且病得極重,最終只能放棄考試。
到這他其實也就與秋闈沒關系了。
可就在考試前兩天,有人找上門來,給錢讓他幫忙寫一篇文章,理由用得是應付書院先生檢查。不疑有他,加上無緣秋闈,心中郁悶,黃書遠就將這篇題目當成考試對待,用盡所學洋洋灑灑寫了許多。寫完后便是黃書遠自己都覺得這篇文章是他這么多年寫得最好的,于是來人走后,他又完完整整默了一遍。
待黃書遠病好之后已經放榜,他心中遺憾就跑去酒樓買醉,哪知聽到一眾中榜的學子在酒樓討論考試,而得了解元的那位,文章赫然與他替寫的那篇一模一樣!
黃書遠深受打擊,回家之后就一蹶不振。買醉好幾日后,他深感不能再這樣下去,身為讀書人得有自己的氣節!于是他將事情原委全部陳述在紙上,接著趁妹妹外出在屋中燒炭自殺,企圖用這樣慘烈的方式撕開科舉舞弊大案的一角,讓黑暗暴露在陽光下!
“事情便是這樣。”瓊內史小心翼翼地說完,“若不是他妹妹回來得及時,只怕人已經沒了。”
蘇徐行一愣:“你是說人還沒死?!”
瓊內史點頭:“還沒。”
蘇徐行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差點咆哮:“你怎么不早說?!人呢?!”
瓊內史摸摸鼻子,心想你也沒問啊,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在屋里,請了郎中在看。”
蘇徐行急忙就要往里走:“我去看看。”
“哎哎哎王爺請留步!”瓊內史趕忙攔住他,“王爺,此事與秋闈有關,您作為主考官,現在是不能見他的,一切得由皇上定奪!”
“您就當體恤下官,別讓下官為難。”瓊內史期期艾艾的,就差給他跪下了。
蘇徐行也不想節外生枝,只能點點頭,將焦躁都壓進了心里。
正在這時,院落吱呀一聲打開,一個背著藥箱的老郎中哆哆嗦嗦地走出來,“啪唧”往地上一跪。
蘇徐行暗叫不好。
果然,那郎中下一秒就磕頭哭喊:“大人饒命!草民醫術淺薄未將人救回來,還請大人贖罪。”
話音剛落,只聽一聲極為暗啞的嘶吼聲在幾人身后響起,蘇徐行轉頭去看,正是一開始見到的那位姑娘,一邊嘶啞著嗓子一邊貌若瘋癲地要往門里沖,她力氣極大,幾個官差拉著都拉不回她。
瓊內史見狀皺眉:“黃書琴!人死節哀,你莫要阻礙本官辦差。更何況襄王爺在此,豈是你能沖撞的?”
這話刺耳,蘇徐行忍不住喝道:“放開她!”
幾個官差面面相覷,最后還是放了手,黃書琴像一陣風般卷向了門口。
蘇徐行嗓音低沉:“若想你兄長死得不明不白,你便進去吧!”
此話一出,黃書琴瞬間停下腳步,她轉頭看向蘇徐行,突然沖過來。身旁幾人都要拔刀以待,蘇徐行抬手止住。就見黃書琴沖到蘇徐行跟前,撲通跪下,清秀的臉上滿是淚痕,她雙手胡亂地比劃著,口中“啊啊”半晌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竟是一個啞巴。
蘇徐行心頭一酸,連忙上前將人扶起來。
“你會不會寫字?”蘇徐行輕聲問道,生怕嚇到對方。
黃書琴愣了一下,搖頭,晶瑩的淚珠也跟著頭顱的擺動甩了出去。
一旁的瓊內史不知道蘇徐行為何要搭理這個小姑娘,但正事在前,他也只能上前打斷:“王爺,下官還要將此事稟告給皇上,您看?”
“那黃書遠的尸體怎么辦?”蘇徐行冷聲問。
瓊內史:“黃書遠參與舞弊,乃是戴罪之聲,自然要打入大牢聽審。”
蘇徐行氣笑了:“人都死了還聽什么審,等著鞭尸嗎?”
況且真相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黃書遠真幫人替寫了,也是被人坑的,這么倒霉一個人,死都死了,還要等尸首爛了才能下葬嗎?
蘇徐行轉頭看向一旁的一個官差,示意阿冬拿銀子給他:“你拿著錢去買一口棺材,先將尸身收斂起來,剩下的錢是辛苦錢,你們自己喝茶用。”
“這里這么人在這,瓊內史也在場,你們自己人去辦事,總不會怕我做什么吧?”
瓊內史其實很想說何必呢……但觸及到蘇徐行發狠的眼神,剩下的話還是吞了回去。
罷了,起碼這位爺有良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算了,若有人問起就說是襄王逼的。
于是瓊內史也不說話了。得了銀子的官差顛顛手里的分量,喜滋滋地去辦事了。
蘇徐行這才看向一旁的黃書琴:“你若信我,可先隨我回府。”
不是他陰謀論,如果黃書遠不是自殺,那么黃書琴什么時候就丟了性命也未可知。
聞言,黃書琴猶豫半晌,終是搖搖頭。
蘇徐行也明白她心中疑慮,只怕誰也不信,于是吩咐阿冬去辦事。
不一會兒的功夫,十個手持刀劍的私兵過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在城門口見過的俞總管。
見到蘇徐行,他雙手抱拳:“參見王爺。”
蘇徐行笑:“俞總管怎么來了?”
俞總管也笑:“主子特意吩咐的,既然是王爺有事,那便是主子有事。”
說完,俞總管一揮手,十個私兵立刻將小院圍了起來:“你們跟這些官爺一起在院外守著,護著黃姑娘安危。”
吩咐完,俞總管又跟蘇徐行打了招呼,這才施施然離開,全程看也沒看瓊內史。
瓊內史驚呆了,這襄王不是才回來嗎,怎么都能使喚得動長公主府的人?
蘇徐行可沒有那個閑工夫陪他解惑,正要離開去黃書遠去過的那個酒樓看看,就見嚴公公帶著人來了。
見到蘇徐行,他笑道:“襄王爺,皇上有請。”
“瓊內史,一起走吧?”
蘇徐行表面微笑,心卻猛地一沉。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110章 章一百一
“學子自殺”這事兒雖然震驚了整個上瓊都城, 但具體情況還沒傳出去,市井中暫時沒有關于“科舉舞弊”的聲音,也算給了眾人一個緩沖的時間。
蘇徐行是這樣想的, 但他和瓊內史跟著嚴公公剛到勤政殿門口, 就聽里面“砰”的一聲,有什么東西砸在了地上,接著是此起彼伏的求饒聲。
“皇上喜怒!”
“皇上恕罪!”
蘇徐行和瓊內史見狀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凝重與擔憂。
嚴公公上前與陳總管耳語幾句, 隨即小跑著過來:“王爺, 大人, 皇上有請。”
那邊的陳總管已經打開大門,示意兩人進去。
蘇徐行深呼吸一口氣, 大步向前。身后,瓊內史嚇得打起了擺子, 頭上冷汗直流。
一進勤政殿, 蘇徐行便感覺到滿室的低氣壓,好像無形中有一只手勒住了他的脖子, 讓他呼吸困難, 心跳加速。
“微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兩人低眉順眼地跪下磕頭,高呼萬歲。
頭抵在冰涼的地面上, 沒聽到瓊帝喊起身, 蘇徐行也不敢動, 只能保持這個姿勢。
殿內安靜異常, 只能聽見周遭幾人越發沉重的呼吸聲。
良久, 瓊帝涼薄的嗓音自上首響起:“琰兒自回瓊都,從未喚過朕一句父皇, 可是對朕……有什么不滿?”
此話一出,殺機四現。直到這時,瓊帝才絲毫不掩飾他對蘇徐行的冷漠,話語中沒有一絲作為父親的溫情,只有帝王的多疑。
蘇徐行驚了一瞬,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抬起頭,毫不避諱瓊帝的目光,高聲回道:“父皇!兒臣怎會對父皇有所不滿!父皇勵精圖治……”
一大串拍馬屁的話說完之后,蘇徐行眼中已經隱隱有了淚花,“兒臣一直未稱呼您為父皇,不過……不過是……”
“怕自己不配。”話落地,蘇徐行輕輕閉眼,兩行清淚跟著齊齊落下。
瓊帝看著蘇徐行,目光威懾,有探究有質疑,最終……所有的情緒都被他掩了下去。
“起吧。”瓊帝擺擺手,像一個和藹的父親那般看向蘇徐行,笑著囑咐,“去一旁待著吧,可嚇到了?本來這事兒也與你無關,叫你過來便是要你在旁看著,好好學學。”
“這朝堂政事,你需要學得還有很多。”
一句話又是一個重磅炸彈,這下不光蘇徐行驚訝,殿內其他人也紛紛抬起頭來。蘇徐行這才發現下面跪著的有二皇子蕭承乾、主持秋闈的幾個考官,剩下的幾人他不認識,但觀衣袍,都是有地位的文臣。
這些人看著蘇徐行的目光都不一樣,有打量有輕視,蕭承乾的尤為復雜,隱隱透著敵意。
瞬間吸引了這么多視線,蘇徐行只覺如芒在背,好不自在。
瓊帝卻像沒發現眾人表現似的,自顧自地看向了瓊內史:“把你調查出來的如實稟來。”
瓊內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完,內容和說給蘇徐行的差不多。
“那黃書遠沒救回來,人……已經死了。”瓊內史把頭砸得砰砰響,“請皇上恕罪!”
“好,好啊,好得很!”瓊帝怒極反笑,直接從桌案后走到蕭承乾身旁,一腳將他踹翻:“這就是沈家的好門生!你處心積慮想要塞入朝堂的人居然靠舞弊才中榜,這就是你口中的棟梁!”
蕭承乾被踹得向后一倒,慌不迭地又爬起來給瓊帝磕頭:“父皇息怒!父皇息怒!衛彥不是這樣的人!其中一定有什么誤會,請父皇明察!”
衛彥!聽到這個名字的蘇徐行一驚,若原先還只是懷疑這“舞弊”之事事有蹊蹺,那么在知道衛彥正是那個被指作弊的解元之后,蘇徐行就百分百肯定這事是針對衛彥的一個局!
蘇徐行作為秋闈吉祥物沒參與閱卷,也不關心排名,壓根就不知道中榜的都是誰,以至于現在才得知解元乃是衛彥。
衛彥,原著中天盛二十二年的狀元,雖然屬于二皇子蕭承乾一黨,卻是個實打實的能臣,提出了不少利民的政策。他擁護正統,也在意民生,有滿腹才學,更有實干精神,要不是蕭承謙有男主光環,就憑蕭承乾既是皇后嫡子,又有沈家做后盾,還有衛彥扶持,怎么看都會是最后的大贏家。
只是現在的衛彥還沒立起來,就在鄉試栽了跟頭,甚至還有可能掉腦袋!看來他這個變數已經攪亂了整個《奪位》的世界。蘇徐行掩下心中震驚,繼續低眉順眼地看著地面。
“誤會?”就見瓊帝冷笑,“那你的意思是這黃書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就為了栽贓你那個衛彥?”
“他有什么值得栽贓的?嗯?”
蕭承乾不敢回答,只一直磕頭重復方才的話:“請父皇明察!”
“徐清!”
瓊帝突然喝道,跪在后面的一個白胡子老頭連忙抬頭:“臣在此。”
瓊帝一把抓過案桌上的奏折狠狠砸在蕭承乾臉上,隨后冷聲道:“把你今日稟告的事情再一五一十地說給二皇子……好好聽聽!”
徐清一抖,哆哆嗦嗦地開口了:“是……”
現在全場就蘇徐行一個人站在旁邊,像是觀眾一般,但他一點也沒有看戲的樂趣,反而放緩了呼吸,大氣不敢出。
等徐清將話說完了,蘇徐行才弄明白怎么回事兒。這徐清是工部侍郎,最近負責上瓊周邊的水利建造,在此過程中他發現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新分到工部都水司的一個主事好像不認識字,不僅如此,對于水利、營造之事也一竅不通。你要說不認識字勉強能睜只眼閉只眼,畢竟工部一些底層官員也都是工匠出身,有手藝能辦事就行,反正主事也不是什么大官。可既不認識字又不善工部事宜,那怎么當上主事的?
徐清對此人存了疑慮,便私下調查,這一調查就發現了驚天大秘密,原來此人是沈家旁支,托了朝中沈家的關系花錢謀得了這個差事,什么也不會,純純吃空餉來的。
徐清話一落地,跪在旁邊的一個中年男人猛地磕頭:“皇上!沈氏一族以忠君、清廉為家訓,斷斷不會做出這等事,還請皇上明鑒!”
瓊帝面無表情地看著男人磕頭,語氣辨不出喜怒:“沈愛卿所言,朕也想相信。當年沈太傅在時,沈氏一族確乃清流世家,可沈太傅故去才多久……買官、舞弊……”
“你們沈家還有什么是不敢做的!”瓊帝猛地提高了音量,眼神狠戾,“這天下是不是也要跟你姓沈!”
“微臣不敢!”
瓊帝一發火,還說了這么容易掉腦袋的話,大殿內“砰砰砰”地響起了磕頭聲,蘇徐行也跟著跪了下去。
他余光瞥見面色慘白的蕭承乾,不由得心生憐憫,這老二恐怕是嚇破膽了,一個不小心皇子都做不成。
蘇徐行還在心里感慨,突然就聽瓊帝點到他:“琰兒,你如何看?”
“啊……”蘇徐行連忙收回心思,小心翼翼地回道,“兒臣見識淺薄,只覺得這事還得進一步調查,證據確鑿才能督辦。”
嗯,說了也跟沒說一樣。
正在這時,候在門口的陳總管踱著步子走過來,小聲道:“啟稟皇上,皇后娘娘求見。”
蕭承乾聞言抬起頭,眼中頓時充滿希冀。將他神色盡收眼底的蘇徐行見狀一愣,這就是……有娘親的底氣嗎?
蘇徐行無父無母,雖然有蘇琰的記憶,可他并沒有切身感受過,所以……有母親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他也不清楚。
皇后在門口求見,顯然是為了這些事兒而來,瓊帝再不悅,也不會在朝臣面前拂了發妻的面子,于是沖眾人吩咐道:“陳福,請皇后進來,其余人都退下吧。”
“再傳朕旨意,此事全權交與瓊政院審理,直接向朕匯報!”
瓊政院!離開的蕭承乾瞬間面色灰暗,瓊政院中丞史是蕭承熠的人,這無疑是把刀遞給敵人捅。
蘇徐行跟著眾人走在最后,一路縮著腦袋當鵪鶉,等出了門見到沈皇后,這才客氣地行了一禮:“見過皇后娘娘。”
皇后點了下頭,隨即跟陳總管進去了。
蘇徐行加快腳步,按照來時路線離開了皇宮。等到了宮門口,就見阿冬駕著馬車守在不遠處,他見蘇徐行出來了,忙揮手:“少爺!”
見到親人,蘇徐行總算松了口氣,才靠近馬車,就見一只手掀開簾子,另一手則朝他遞了過來。
蘇徐行抬頭,戴著面紗的趙峋朝他輕笑:“夫君辛苦了。”
蘇徐行搖搖頭,將手遞過去借著他的力量上了馬車。
“如何?”趙峋問道。
蘇徐行將在勤政殿內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
說完,就見趙峋嗤笑:“沈家當了這么多年的清流世家,到如今錢沒有多少,只怕名也要保不住了。”
蘇徐行跟他想得一樣:“我看沈家這次得脫層皮。”
既然衛彥有狀元之才自然不會作弊,那么舞弊之事就是一個局,就見瓊帝今天的反應,這事假的也得是真的,不然怎么那么巧,徐清也在今日前來稟告主事買官一事?
就是不知道瓊帝在這里面充當一個什么角色,是布局人還是只是順水推舟?
“真是一個好父親啊——”蘇徐行感嘆,語氣嘲諷。
“不過皇后娘娘應該是個好母親。”蘇徐行又道,“有皇后護著,蕭承乾應該不會有事。”
趙峋沒有搭話,他看著有些落寞的蘇徐行,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