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章九十一
伴隨著趙峋話音落地, 濃烈的血腥味兒將蘇徐行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他眼神一會兒迷離,一會兒又有些清明,想要開口問趙峋發生了什么, 一張口卻皆是破碎的呻吟。
但因為是趙峋在此, 蘇徐行心中的惡心有所緩解,緊繃的身子也跟著放松。于是,他瘋狂壓抑的藥勁兒再也控制不住,如同沖破牢籠的餓獸一樣, 瘋狂地向他奔來, 撕咬他的理智、啃食他的清醒。
體內的燥熱越發明顯, 蘇徐行整個人如同一灘水般陷在被子里,他淚眼朦朧, 眼神迷離,白皙的臉龐上滿是紅霞, 微張的紅唇旁有斑斑血跡, 印在瑩白的肌膚上,白得更白、紅得更紅, 像是冬日里盛開的梅花。
淺淺低吟自紅唇中溢出, 細碎、婉轉。
而隨著他的動作,雙手、雙腳上的銀鏈也跟著晃動,發出“叮叮叮”的聲音。
趙峋眼底越發幽暗, 他不發一言, 雙手握上束縛住蘇徐行的銀鏈, 稍稍運功, 銀鏈盡斷, 露出蘇徐行白皙肌膚上的幾抹紅痕。
有些刺眼,又有著動人心魄的美。
趙峋伸手撫上那紅痕, 頓了下,又低頭看了眼身上已然被鮮血浸透的白衣,接著默默起身,一個用力便將滿是刺鼻血腥氣的外衣撕碎了去,扔在一旁。隨即走到那倒在地上被一劍封喉的男人身旁,抬腳,在對方還有干凈之地的衣服上蹭拭,將腳底血跡統統抹了上去。
待做完這些,趙峋這才轉身,走回床邊。
床上的蘇徐行已然理智全無,洶涌的藥勁兒將他緊緊裹挾著,雖然被子傳來的涼意可以讓他得到一絲緩解,但體內愈發明顯的燥熱讓他難以忍耐,一聲聲低吟之中也多了些難以自持的痛苦。
像是嗚咽的小獸。
蘇徐行此刻眉頭微蹙、雙眸緊閉,眼尾一抹嫣紅,沁出的淚珠在光下像是閃著光的珍珠,模樣看起來楚楚可憐,令人憐愛。
趙峋站在床邊盯著床上不斷掙扎的人,眼眸深邃,像是沒有盡頭的深海,但他面上卻一臉的冷淡,好似眼前情況對他并沒有影響。
但是……究竟如何恐怕也只有趙峋自己知道。
終于,喉結上下滾動了下,趙峋忽然彎腰俯身,跪趴著爬到床上。
“徐行——”趙峋輕輕低喃一聲,嗓音暗啞。
蘇徐行被藥勁控制著,忍不住一個仰頭,脖頸在空中形成一道美麗的弧線。
趙峋卻沒有心情再去欣賞。
時間不等人。
不知過了多久,兩道粗重的喘息聲此起彼伏地在房間內響起。
趙峋默然地盯著床尾,表情有些怔愣,他也未料到,僅僅是聽蘇徐行的嗓音,他便也會跟著失控。
蘇徐行躺在床上,胸口劇烈起伏,腦中一片空白。他雙眼無神地盯著床頂的紗簾,不曾動作,也未有言語。
“夫君——”趙峋見狀不由得出聲喚道,一遍又一遍。
蘇徐行聽到呼喚,卻沒有立刻反應過來,對他來說,那聲音好似是從遙遠的天邊傳來的,那樣不真切,卻又一聲一聲,一遍一遍地在他耳邊回蕩,拉扯他的思緒回籠。
終于……蘇徐行的眼神漸漸聚焦,空洞的雙目變得有神,藥勁兒過去,他逐漸清醒,意識開始回籠了。
“夫君——”趙峋又喚了一遍。
混沌的大腦慢慢變得清醒,剛才發生的一切卻如走馬燈一樣突然闖進腦海,蘇徐行身子一頓,想到趙峋看到了自己方才的窘態,想到自己居然在趙峋的幫助下停過了藥勁,他神色猛地一僵,一時竟然不知道該怎樣面對趙峋。
“夫君——”趙峋又喚了一聲,同時起身,垂眸看向他。
蘇徐行一驚,猛地抬起胳膊搭在自己眼睛上,想要躲避趙峋的眼神。
趙峋見他這樣有些無奈,只能輕聲哄道:“夫君,我們該出去了。”
說完不等蘇徐行回應,趙峋徑直將人抱起抗在肩上,隨即腳尖一挑,長劍立刻飛入手中。
握上劍的那刻,他神色一凜,目光霎那間變得狠厲。抬腳,趙峋抱著蘇徐行就開始向外疾馳。
蘇徐行迷迷糊糊地就被對方抗在了肩上,身子隨著趙峋跑動的姿勢不斷顛簸,顛得他頭昏腦脹,有些想吐。
“趙~謹~謀……”蘇徐行出聲喚道,只是一句話被顛得破碎不堪。
卻不想趙峋步伐一頓,轉過頭,語氣冰冷如霜:“趙謹謀是誰?”
語氣生硬:“夫君與他是何關系?”
蘇徐行:“……”
他忘了,趙謹謀現在腦子糊涂,只記得自己叫嶺兒。
“就是你。”無奈,蘇徐行咬牙回道,“趙謹謀就是你!這是你的大名!”
說完,蘇徐行又道:“快將我放下,我要吐了。”
聽到這話,趙峋也顧不上質問,忙將人放了下來,扶著蘇徐行,在他后背輕輕拍了拍,接著問道:“如何?”
蘇徐行拍拍自己胸口,又喘了幾口氣,這才看向趙峋。
只是剛抬眼,便愣住了。
只見趙峋一頭黑發凌亂地披散肩頭,往日俊美無儔的臉上此刻滿是干涸的血跡,還黏著發絲,整個人看起來凄慘極了。身上里衣也是如此,蘇徐行定睛去看,只見不斷有鮮血從淺色的里衣里滲出,很快就暈開一片,就這么短短的一會兒,趙峋身上又多了幾處紅暈。
他身上彌漫的都是他的血。
他受傷了。
意識到這點,蘇徐行有些慌忙去拉他的手,但入手的是一片粘膩,摩挲間還有數不清的大大小小傷口,低頭,只見他手背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皮開肉綻,十分可怖。
蘇徐行心頭一跳,慌亂地撒開手,不敢再觸碰他。
他腦中無數問題要問,卻張了張嘴,不知道從何問起。
見他愣著,不說話,趙峋也不急,亦不惱,只是輕聲提醒他:“夫君,再不走,就不妙了。”
語氣里有他自己未察覺的縱容。
蘇徐行聞言這才回神,他猛地一拍額頭,差點誤了大事。
“是!是!我都聽你的,跟你走。”
顯然這句話取悅了趙峋,他嘴角翹了翹,忽地換了只手拿劍,用沒有受傷、血跡更少的那只手去牽蘇徐行的手。
“徐行——”趙峋試探地喚了一聲,見蘇徐行沒有出言反對,嘴角翹得更高了,“走吧,徐行——”
話音落地,趙峋轉回頭去,臉上笑意頃刻收斂,整個人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被趙峋這么一路拉著,蘇徐行這才發現兩人所經過的走道里到處是尸體,大多一劍封喉,濺起的血在墻壁上劃出一道道弧線,濃厚的血腥味兒不停地撲向兩人。
蘇徐行此刻才明了,趙峋身上的傷都是哪來的。
心中涌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兒,酸澀,又似乎從中透出一點甜,像吃到了葡萄一般,先是皺眉,又忍不住回味。
也不知趙峋是如何摸清了這兒的結構,只見他拉著蘇徐行轉來轉去,竟沒有再遇見一個“寶品閣”的人。
直到來到一扇緊閉的大門之前,趙峋停下了腳步。
蘇徐行同樣停步,看看他,遲疑道:“這是……”
趙峋開口,聲音比冰雪還冷:“這是拍賣的地方。”
他盯著大門的眼睛隱隱泛起血色,一想到蘇徐行被像貨品一般在此處任人挑選、出價,他體內的暴戾就如何也控制不住。
“徐行——”趙峋開口,聲音不復方才的冷厲,他輕聲道,“出口便在此處,若一會兒打起來,你就找地方躲起來。”
頓了下,“以自己安危為重,見機逃跑,不要管我。”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物丟給他。
蘇徐行下意識接過,是匕首,是趙峋送給他的那把,被拐來后就不見了。
沒想到又回到趙峋手中,再次給了他。
想到趙峋剛才的話,蘇徐行握緊手中匕首,鄭重地點點頭,并沒有說什么“我不要”的話。
他手無縛雞之力,不會武功,打起來若是趙峋還要注意保護他,只怕自身也難保,到時候兩個人一個也逃不掉,那就好玩了。
理智是這樣告訴蘇徐行,但,他心頭卻滿是擔憂。若他逃出去了,趙峋卻出事了……
這個可能,蘇徐行不敢想。
他承認自己自私又警惕,但趙峋幾次三番救他,也幫過他不少,如今失了智還將他放在第一位,蘇徐行說不心動……不太現實。
他這般無法完全信任別人的人,若真的有人將他看得比自己命更重,他……
甩甩頭,蘇徐行將多余的心思甩開,一臉認真地看向趙峋:“我們都要沒事。”
接著,彎彎唇角:“你還沒給我開枝散葉呢。”
趙峋也笑:“那便等出去。”
說完,他猛地將蘇徐行往身后一拉,隨即一個飛身躍起,整個人如鉆子一般踹向那門。
“砰”的一聲巨響,門應聲而倒,隨即只聽“嗖嗖嗖——”數聲,有箭矢破空而來。趙峋一凜,拎起地上的一具尸體擋在蘇徐行身前,自己則飛舞起長劍,將撲面而來的箭矢紛紛斬斷。
一切不過電光火石之間,幾波羽箭皆“鎩羽而歸”,稍頃,方才還漆黑一片的拍賣場頓時亮了起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著兩人而來。
趙峋低聲囑咐了蘇徐行一句,便立刻提劍而上。片刻,短兵相接之聲傳來,伴隨著痛苦的呼喊與悶哼。
蘇徐行心驚膽戰地推開面前的尸體,雙手止不住地顫抖,他在害怕,不僅害怕里面的刀光劍影,也在害怕身旁一地的尸體。
救命,二十一世紀的良好公民,哪見過這么多死人?縱是無神論者,此情此景,蘇徐行也忍不住小腿打顫。
他握緊手中匕首,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小心翼翼地探頭去看門內的情況,既怕被人誤傷,又怕被人發現自己給趙峋添亂。
但好在里面的一群侍衛武功都不怎么樣,此時注意力都放在了趙峋身上,暫且沒注意到他。
蘇徐行稍稍松了口氣,就這么躲在一群尸體堆里,既要關注趙峋那邊的情況,又要提防后方來人。
就這么過了許久,門內的打斗聲逐漸變小,直到最后一聲悶哼響起,這片空間頓時安靜下來。
蘇徐行一驚,謹慎地往前挪了挪身子,探頭去看。
就見那圓臺上此刻倒下一片黑衣人,唯一還站著的是用長劍抵住身軀的趙峋。只是他的狀態也極不好,渾身浴血,像是從血水里才泡過一般,身上里衣破破爛爛,露出的軀體上布滿了傷痕,鮮紅的血順著他的指尖往下滴,逐漸在他身下形成了一灘赤黑的水洼。
蘇徐行見狀瞳孔一陣瑟縮,再顧不上其他,忙連爬帶滾地奔了過去。
“趙謹謀!”蘇徐行奔到他身旁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辦,想觸碰他卻又不知從何處下手,急得眼睛通紅。
見他如此驚慌失措,趙峋勾唇笑了笑:“無礙,你別……”
卻是太過虛弱,話還未說完便一頭栽倒。
蘇徐行一個箭步上前抱住他的身體,因為太過用力觸碰到他的傷口,昏迷中的人都不住皺眉,痛嘶一聲。
蘇徐行一驚,忙放輕動作,然后撕下身上衣物給他簡單包扎。
做完這一切,蘇徐行抬頭,舉目四望,空蕩蕩的拍賣閣樓里只剩一地的尸體。
出口在哪?
蘇徐行壓下心中焦躁,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趙峋已經做得夠多了,剩下的要靠他了。
他們一定能活下去!
抱著這樣的想法,蘇徐行看了眼趙峋,急忙起身,一處又一處地找尋出口。
因為害怕有人過來,蘇徐行一直提著一顆心,加上擔憂趙峋又時不時地就跑回來看看他,所以才找了幾處蘇徐行就快喘不過氣了。
他累得雙腿直抖,最終一個不穩,跌坐在地上。
卻聽“咔”的一聲,像是有什么機關開啟,蘇徐行一驚,就見臺階的最上方忽然打開了一扇門。
出口?
蘇徐行摸不準,也不知道那門后是否有其他危險,但坐以待斃同樣不行,他轉頭看了眼地上的趙峋,再說,他也撐不住了。
這樣想著,蘇徐行立刻起身回到趙峋身旁,咬牙將人背到自己身上,再扒了幾個尸體腰帶將人與自己綁在一起,連帶著他們的劍和匕首,他也一起綁上身了。
使勁拽了拽,確保不會將趙峋摔下去,蘇徐行這才滿意地停下動作。
趙峋比他高大不少,蘇徐行站起身時雙腿直打顫,但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蘇徐行咬牙,額上青筋暴起,卻還是一步一頓地向那門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走得堅定。
他們一定要活!
第092章 章九十二
蘇徐行背著趙峋一步一步走上臺階, 只是每走一步,他都要停下休息一會兒,等到達了最高的那一階時, 他已經汗如雨下。
蘇徐行深吸幾口氣, 又緩緩吐出,努力撫平急促的呼吸,以及心中的惶恐不安。
他不知道在門的那一邊會有什么,是等待他們自投羅網的敵人, 還是逃離此地的生機?
蘇徐行不知道, 他只知道, 不論出去還是留下,最壞的結果就是死, 但橫豎都是死,出去好歹還有生存的機會。
心跳還在“砰砰砰”地極速跳動著, 蘇徐行卻沒有再管, 他一手托住身后的趙峋,另一只手則將趙峋送給他的那把匕首牢牢握在手中, 以防不測。
雖然真遇上不測兩人也只有待宰的份, 但總歸還是要搏一搏的。
又深吸一口氣,蘇徐行一頓,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收回匕首, 將拖在腳邊的長劍解下, 隨即朝著漆黑的門那邊用力一扔, 只聽“哐當”一聲, 長劍砸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但僅有這一聲, 再無其他聲音傳來。
也沒有什么動靜。
既沒有破空而來的機關箭矢,也沒有從暗處襲來的敵人。
蘇徐行心下稍定一些,卻也不敢放松警惕,他重新握緊匕首,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別怕!大不了就是一死!
人生自古誰無死!
做好心理建設,蘇徐行這才顫顫巍巍地抬腳,向漆黑的門那邊走去。
像是有感應似的,待蘇徐行跨過了門,他身后傳來“咚”的一聲,那打開的石門立刻就關上了。
沒有了拍賣間里的光線照亮,蘇徐行眼前頓時陷入一片黑暗,但他站在原地并不敢出聲,就連呼吸都放輕了不少,生怕惹到什么東西注意到他。
良久,等眼睛適應了黑暗,蘇徐行眨眨眼,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只見他正身處一間破舊的屋子內,屋子不大,左右兩邊都是墻壁,正對著他的是一扇木門,木門兩邊的窗戶被黑布遮擋,這才使得屋內一片漆黑,但依舊有光線透過門縫擠進來,這才給了蘇徐行看清屋內的機會。
蘇徐行轉頭掃視了一番,就見在墻角處堆著成捆的木柴,除此之外,就是他扔出的那把長劍,正靜靜地躺在離他腳步不遠處,然后是一些在黑暗中無法分辨的雜物。
這里竟然是一間柴房?
蘇徐行驚訝了,但見暫時沒有危險,他放心不少,背著趙峋又往前走了一步,這才回頭看向那扇石門。
石門已經完美地隱入墻壁之中,連一絲縫隙都未留下,若不是蘇徐行剛才從那里出來,他也不敢相信這間柴房里居然還藏著如此大的秘密。
所以……蘇徐行慢慢蹲下身子,撿起長劍當作拐杖支撐,一邊又沉思,這是哪兒?南疆?還是其他地方?
但沒有時間給他思考,這里還是那個“寶品閣”的勢力范圍,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險。
只是,不知道這間柴房外面還有什么在等著他們,會不會還有危險。
休息了片刻緩過了勁兒,蘇徐行又重新背著趙峋站直身子。
背得越久越累,蘇徐行覺得自己身上像背了一座山那般沉重,但他刻意不去想自己打顫的雙腿,只死死咬著牙關,盡量放輕動作,一步一緩、一步一頓地挪到了門口。
只幾步,便花費了他近全身的力氣,蘇徐行渾身酸痛,不知道第幾次唾棄起自己的細胳膊細腿。他緩緩抵著墻壁將重量都壓上去,借著這頃刻的功夫恢復力氣,與此同時,他伸出一只手,動作極輕地掀開了蒙著窗戶的黑布,只漏出一點兒縫,接著小心翼翼地湊了過去。
手指捅破窗戶紙,露出一個極小的洞眼,蘇徐行吞了吞口水,有些緊張地轉過頭,從那洞眼看出去。
卻沒有想象中的陰森可怖的場景,只見他目光所及之地只有一片空曠,除了正中的一口水井和右邊的一排矮房,什么也沒有。
蘇徐行微愕,但很快就恢復鎮定。
既然他所處之地是柴房,外面又有水井,蘇徐行猜測這里恐怕是個后院,就是不知道是哪里的后院,是哪戶人家還是哪家店鋪?在這里又有多少人呢?有沒有發現他們?
為什么那“寶品閣”的人都不見了,就剩那些侍衛留下阻擋他們?其他人呢?
無數問題涌上心頭,蘇徐行一時百思不得其解。
外面有沒有人他不知道,但留在這里也不安全,而且身后還有一個失血過重的趙峋,蘇徐行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好像無論怎么選都是死路一條。
但,不去做只等死也是不行的。
既然沒再見到那些南疆人和拍賣會的面具男,是不是說明他們已經撤了呢?但為了殺人滅口才留了侍衛下來截殺他們?
若是如此,只怕他們也是惹了麻煩,這才匆匆離開。
福至心靈,蘇徐行忽然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或許……他們還在柏州城中,最不濟也還是在大瓊范圍,而不是被拐到了南疆,所以那些人才逃得這樣干脆。
越想越可能,蘇徐行忽然眼神亮了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說得通為什么這些人這么快都消失不見,只留下侍衛,而截殺他們的侍衛又為什么都留在了石門后的暗道里,因為他們不敢在外面大肆殺他們引起注意!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
想著,蘇徐行猛地眉心一跳,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若那些人不敢暴露“寶品閣”,卻又出了自己和趙峋這個茬子,只怕這個地方定然也會被他們放棄,而最好最快的方式便是……
鼻尖隱隱傳來一絲燒焦的味道,蘇徐行心頭一沉,暗叫不好,竟然被他猜中了!
再顧不上身體的酸痛,蘇徐行撐著墻壁,猛地站直身子,接著扶好身后的趙峋,他即刻伸手去拉柴房的大門。
顧不上思考外面的危險,先逃為上!蘇徐行只覺得疲累的身體在這緊急的情況之下又充滿了力氣。
然而大門紋絲不動,只有鎖鏈砸在門的“哐當”聲。
柴房竟然被鎖上了!
蘇徐行一窒,這些人竟然是連自己人也不放過,打算把他們全都燒死在里面!
燒焦的味道愈發濃烈,蘇徐行忙又扒著窗戶去看,這次他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將黑布一把挑開,再定睛去看。
沒了黑布遮擋,視線變得開闊,只見不遠處有沖天的火光,濃煙滾滾,在蘇徐行觀察的片刻里,那火龍已經燒塌了一棟小樓,正沿著旁邊的矮房向著他們的方向襲來。
不好!
蘇徐行瞳孔一陣瑟縮,沒空管其他,忙挪回門口開始拉扯大門。
但是無用。
蘇徐行面色越發凝重,難道他們就要葬身在此了嗎?
一股絕望之感向蘇徐行涌來,他一個踉蹌后退一步,卻被什么東西絆倒,整個人就要向后倒去。
千鈞一發之際,蘇徐行想到自己背上的趙峋,猛地扭了下身子,兩人齊齊栽倒在了地上。
還好……一陣劇烈的疼痛過后,蘇徐行額上全是冷汗,他卻心有余悸地想,還好,還好沒砸到趙峋身上,他已經受了這么重的傷了,再被自己砸一下當次肉墊,也不知道有沒有命活。
正在他胡思亂想間,只聽身后傳來一聲悶哼,接著是一道詫異至極的嗓音:“蘇琰?”
蘇琰,不是夫君。
蘇徐行頃刻間就明白了,身后的趙峋似乎腦子清醒了。
“是我。”蘇徐行啞著嗓子開口。
既然人已經醒了,逃走就更方便了,他慌忙去解綁著兩人的腰帶,卻始終不敢去看身后人。
他怕自己在已然動心的當下,發現趙峋對自己并未有“嶺兒”那般看重,那他該如何自處,他的感情又該何去何從?
卻聽趙峋接著道:“該死的,那個人親了你哪里?”
語氣中滿是憤怒與狠戾。
蘇徐行一愣:“誰?”
“就是被砍得面目全非的那個東西。”趙峋咬牙,“蠢貨,竟然不將此人碎尸萬段,愚蠢!”
趙峋在身后自顧自地念叨著,蘇徐行分辨了一會兒才勉強將“那個東西”和欲侵犯他的那個男人對上,那么……蠢貨呢?
蘇徐行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說得蠢貨……不會是指‘嶺兒’吧?”
“嶺兒?”趙峋聞言一愣,隨即冷笑,“什么狗屁名字,也配得上本王?果然是個蠢貨!”
蘇徐行傻眼了,沒記錯的話“嶺兒”是趙峋記憶錯亂后對他自己的認知吧?所以他現在是在罵自己?
許是蘇徐行的沉默太明顯,趙峋咳嗽一聲,緩和了嗓音:“你將我同他分開看即可。”
但說出口的話卻有些僵硬。
蘇徐行頓時明白,趙峋這是不愿意承認跟在自己身后喊“夫君”,會臉紅會羞澀的“嶺兒”是他,哪怕是因為中毒記憶錯亂了也不行。
沒想到趙峋還有如此蠻不講理的一面,蘇徐行無奈地搖搖頭,只能回道:“也行。”
“失火了?”趙峋突然使勁嗅了嗅。
蘇徐行猛地回神,忙將情況說給趙峋聽。
腰帶綁得時候沒注意,解開倒頗費了一番功夫。待松開之后,只見趙峋撐著滿是鮮血的身子站起來,腳尖一挑,握住長劍。
“咳咳,讓開。”趙峋示意蘇徐行退后,自己則運功出劍,只見長劍飛舞,那并不厚重的木門剎那便在蘇徐行面前支離破碎。
此刻火勢已經燃到了近前,門外是咆哮的火龍,灼人的熱浪不斷向他們襲來。
蘇徐行忙起身,他一邊撿起匕首揣入懷中,一邊囑咐趙峋:“咱們趕緊走。”
抬頭,卻見方才還揮舞長劍的人已經倒在門口,火苗正跳躍著撲向他的衣擺。蘇徐行見狀駭得面無血色,忙撲上去將火苗撲滅,又將人往屋子里拉了拉。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那烈火已經包裹住了柴房的門窗,兩人唯一的逃脫機會就這么轉瞬即逝。
蘇徐行焦急,卻也只能安慰自己冷靜,他將趙峋拽著,兩人躲到了空無一物的一個角落。
火勢很大,門口已經燒掉了一半,滾滾濃煙飄進來,蘇徐行只能盡力捂住兩人的口鼻。
但,燒到他們是遲早的事。
蘇徐行心下一片冰冷,難道他們今日就要交代于此了嗎?
在他暈過去的前一刻,只聽一陣腳步聲傳來,同時還有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嗓音:“人就在里面。”
有些奇怪的口音,好像是那個穆憂?
別啊……若是被抓去再拍賣一次,還不如死了算了。
這是蘇徐行昏倒前最后的想法。
第093章 章九十三
“小詩仙只賣良宵夜, 價高者得!”帶著面具的男人聲音冰冷無情,活生生的人在他眼里只不過是一件貨物。
而臺下的眾人也同樣瘋狂,在面具男說完后一個個爭先恐后地露出“色欲熏心”的面孔, 雙目赤紅、眼神齷齪, 全然沒有為人的廉恥。
“我要!我要!”
“給我!我出最高的價!”
“……”
看著他們狀若瘋癲的舉動,蘇徐行內心涌起一股惡心之感,讓他直反胃,拳頭也攥得緊緊的。
終于, 在一個肥頭大耳、面目丑陋還色瞇瞇地盯著他的男人湊過來時, 蘇徐行再也忍不住, 用盡全身力氣將右掌揮了出去。
“啪”的一聲,十分響亮的耳光, 清脆、刺耳,在安靜的屋子里顯得尤為突兀。
眼前的“景象”被蘇徐行一巴掌打散, 面具男和那些面目猙獰的人頃刻間都消失不見了, 只有手掌心傳來的酸麻讓蘇徐行渾身一怔,“唰”的一下, 他猛地睜開了眼。
就見一張頂著鮮紅巴掌印的臉正垂在他的上方, 臉的主人面色不太好,一雙看著他的眼好像要噴火,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掐死似的。
蘇徐行眨眨眼, 還沒反應過來。
“小、詩、仙!”對方一字一頓, 咬牙切齒。
聽到這帶著古怪口音的嗓音, 蘇徐行一個激靈, 人瞬間就清醒了。
眼前這被他甩了一巴掌的并不是夢中那個色瞇瞇的男人, 而是他先前見過的——
“穆憂?”蘇徐行開口,語氣有些不可置信。
穆憂臉頰生疼, 不用看他也知道左邊臉定然腫得老高,但見蘇徐行居然還記得他的名字,他心中的火氣莫名就消了一些,不過到底是心中有怒氣,出口的話也就不怎么好聽。
“怎么?很失望?希望是成巖?他昨晚沒滿足你嗎?”穆憂嘲諷一笑。
成巖?
還在打量周邊環境的蘇徐行聞言皺了皺眉,成巖……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成巖是誰?”想著,他便問出口。
穆憂見他并沒有在意自己話中的譏諷,不由得一噎,見狀瞪了他一眼,才沒好氣道:“就是昨晚拍下你的那個男人!”
一說到昨晚,蘇徐行臉色登時變得難看起來。
穆憂見他瞬間變了臉色,又開始幸災樂禍了:“你知道成巖是誰嗎?”
蘇徐行看他,面色平靜:“誰?”
穆憂扯扯嘴角:“你們大瓊的鎮南副將軍兼當今國舅爺的——義子!”
“不過,聽說名義上是義子,實則是親兒子,嘖嘖……你們大瓊人怎么這么亂啊……”
穆憂還在八卦,蘇徐行卻沒有心思聽下去。
鎮南副將軍,蘇徐行沒記錯的話,那便是成嘯,其父是成垣。而成垣是曾經的鎮北副將,與他外祖楚冀在瓊北時是并肩作戰、共擊北域的關系。
除此之外,成垣的女兒成惠后來嫁于錦安王爺也就是如今的瓊帝為側妃,現在已是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所以穆憂才說與成惠一母同胞的成嘯是國舅爺。
成、楚兩家本算親厚,只是后來楚湘遠嫁離開上瓊,楚冀被判“滿門抄斬”,楚氏一族幾乎死絕,成垣因為戰場上成年累月的傷也在不久之后撒手人寰,原先鎮北一系的將領死得死,退得退,仍然在朝中的任職的也都被瓊帝分開了。
成嘯作為鎮北系后裔卻被派來滇南,說不是瓊帝忌憚楚家軍的實力蘇徐行怎么也不信。不過成嘯雖然蒙受祖蔭得了一個副將的名頭,卻沒有得個好去處,畢竟滇南這兒比瓊北好不了多少,甚至更差,因為南疆人善使毒蠱,手段防不勝防。不過因為有貴妃的這層關系在,成嘯雖然名義上擔個“副”字,在鎮南軍中卻更能籠絡人心,更有實權。
畢竟萬一日后大皇子登基,他們這些人也能吃香喝辣不是?
只是后來因為什么事被二皇子揭發,成嘯一家被一鍋端了,成惠的貴妃之位被廢不說,最后更是于冷宮了此殘生,她的兒子——大皇子蕭承熠也被圈禁在皇子府,終身不得出。
不過這都是原著后期了,男主對手之一的大皇子就這么倒臺了。雖然明面上看是蕭承熠和大皇子蕭承乾兩人干架,蕭承熠不敵,最終落敗。實則事件的背后都有男主的手筆,只是他一直隱居幕后,人前裝得不曾參與奪嫡之爭,而由于他生母地位低下且早逝,既沒有外家勢力幫持,又從小不得瓊帝喜愛,所以一直沒被人放在眼里。
這就是俗話說得“會咬人的狗不叫”吧,蘇徐行想。
關于這些劇情點,蘇徐行還是有點印象的。
如果成巖是成嘯的兒子,不管是不是親生的,他既然出現在“寶品閣”的拍賣現場,只怕這個買賣人口的組織與成家也脫不了干系。
怪不得成巖會說出那句“嘗嘗皇帝兒子的滋味”呢,合著他是蕭承熠的親舅舅,那能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嗎?只是這成家未免也太過猖狂了,既然知道自己是瓊帝的兒子,居然還敢把他綁來拍賣,這究竟是不把他當人,還是也沒把瓊帝放在眼中?
只怕……上瓊已經風云莫測了。他選擇從滇南繞一趟是對的,不然貿貿然沖進那權力斗爭的漩渦中,憑他一個什么都沒有卻頂著“皇帝與白月光的兒子”名頭的普通人,只怕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蘇徐行暗怵,后期成家的倒臺估計也與這個“寶品閣”有關,看來男主一趟滇南之行收獲頗大,不僅帶走了許琢和雷無聲兩個左膀右臂,還拿到了對手的致命把柄。
只是……男主連柏州城都未踏足,又如何知道這“寶品閣”的秘密呢?蘇徐行自己也是好巧不巧被他們綁來才知道這破敗的城池之下居然還藏著這樣骯臟的事兒,不然只憑他在柏州城胡亂走動,那是如何也打聽不到的。
或許……蘇徐行突然靈光一閃,是最后帶兵幫男主鎮壓部族勢力的鎮南將軍?
現在的這位鎮南將軍蘇徐行真沒太大印象了,他只記得后來鎮南將軍成了楚淇,而這其中又有哪些劇情,又有哪些彎彎繞繞,蘇徐行也是一概不記得了。
哎——無聲嘆了口氣,蘇徐行不知第幾次后悔沒仔細看看原著了。
這邊蘇徐行忙著理人際關系和劇情,旁邊的穆憂見他一臉凝重,不禁好奇問道:“怎么了?”
“你不會真讓他得逞了吧?”
蘇徐行的沉思被這句話打斷,聽清楚穆憂的話,不由得擰起眉頭:“你什么意思?”
“什么叫不會讓他得逞了吧?”
難道他本來就不會發生什么事情?
“對了。”蘇徐行從剛才起就覺得哪里不對勁兒,這房間內的裝飾明顯與大瓊的風格迥異,“這是哪里?你怎么會回來救我?”
穆憂剛要開口回答,就聽蘇徐行接著問道:“我夫人呢?”
他神色一僵,笑意凝固在嘴角。
蘇徐行見狀有些心驚,忙著急問道:“我夫人呢?你們把他怎么了?!”
說到后面,變得疾言厲色。
穆憂聞言也有些生氣,他收起笑意,瞪著蘇徐行,斥道:“夫人,夫人,就知道你的夫人!你夫人好著呢!”
“要不是我找了鶴城最好的巫醫來看他,他早就見閻王去了,你不感謝我就算了,居然還這樣說我?!”
聽穆憂說趙峋沒事,蘇徐行這才松口氣,他心一定,臉色也好了不少,再看向穆憂時,目光中透著復雜。
“你……為何救我們?”這是他想不通的,如果沒記錯的話,穆憂說過他是被什么“穆恒”綁過來的吧?他們難道不是一伙人?
為何綁了他又要救他?
哪知穆憂聽到這兒只是無所謂地擺擺手,一臉輕松:“都是誤會。早知道你是阿母的侄子,我們也不會把你綁過來了。”
穆憂說得輕巧,蘇徐行聽了心中卻翻江倒海。且不說一句“誤會”差點讓他把命都給丟了,就說這“阿母”“侄子”又是什么情況?楚氏人都死完了,瓊帝更不可能有親人在南疆。
見蘇徐行一臉疑惑,穆憂忙笑道:“說起來你醒了我還沒告訴阿母呢!”
“你等著,她一會兒就來看你!”說完也不等蘇徐行開口,穆憂轉身就跑了。
只剩下蘇徐行一肚子疑惑,這位“阿母”到底是何人?
不等蘇徐行費解太久,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聽一陣“叮叮當當”的聲音傳來,一個身著南疆服飾,雍容華貴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
她容貌清麗,保養得極好,見到蘇徐行的一剎那,婦人眸光閃動,唇角微微顫抖,只一個照面便淚如雨下。
“少,阿,阿琰……”婦人低低喚了一聲,只是看著他的眼神好像在透過他看向其他人。
蘇徐行看著她的臉,莫名有些熟悉。他仔細在腦海中搜刮了一下記憶,突然驚道:“荷姨?!”
卻見婦人微微一怔,隨即搖頭:“我不是夏荷,夏荷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我是秋棠。”
秋棠!
蘇徐行一愣,那個只在母親口中出現過,她從小當作妹妹一般長大的“丫鬟”。夏荷與秋棠,楚湘從小就在身旁伺候的兩個大丫鬟,情意非比尋常,只是在母親出嫁后之后,秋棠選擇嫁人生子離開了蘇家,只有夏荷一直守在身邊,后來母親自縊之后,夏荷送來了楚字玉佩便不見所蹤,而秋棠蘇徐行更是從未見過。
卻不想,竟然會在南疆見到一位母親的故人!
“你怎么……”蘇徐行面露疑惑,這事兒的沖擊太大,他覺得哪里有古怪。
就見秋棠走過來,在一旁的座位落座,這才看向蘇徐行,她滿目懷念:“都是機緣巧合。”
“也是緣分。”
秋棠隨即娓娓道來她是為何來到的鶴城,但蘇徐行始終覺得哪里不對。
為什么,他到哪都能遇見楚氏的故人?
第094章 章九十四
根據秋棠所言, 十多年前,她是在嫁人之后跟著夫家離開臨江的。她隨夫南下做生意,然而不甚遇上了馬賊, 幸得路過的俠士出手相救才虎口脫險、留下一命。只是她雖然僥幸活了下來, 但夫家幾人皆未幸免于難,而她孤身一人身處異地沒有依靠,便以婢女的身份跟著那位俠士,一為有個依靠, 二則為了報恩。
只是在此過程中, 兩人日久生情, 秋棠便與那位俠士結為了夫妻。兩人婚后恩愛,一直在滇南之地做著小本生意, 直到秋棠懷了身孕才知道枕邊人原來是南疆人!更是南疆一城的少城主!
南疆從前亦為國,只是分了十二城, 各個城主的權利都很大, 養兵、收稅……所以隨著時間推移,王室衰微, 權力旁落, 國主再也無法掌控十二城,才導致了如今的局面。現在十二城城主各自為政、互不相讓,南疆也變成了一盤散沙。不過這其中倒有幾座城池實力強勁、有一統南疆之勢, 那便是虎城、鳩城和鶴城, 其他實力較弱的要么報團取暖, 要么依附強者, 所以在這一盤散沙之中也隱隱有了三足鼎立之象。
而秋棠的夫君便是從前鶴城在外歷練的少城主, 后來意外逝世的上一任城主,穆憂就是秋棠與上一任城主的兒子。
“那綁我的那個……”蘇徐行想了想, 終于想起了對方的名字,“穆恒?他又是誰?”
秋棠聞言臉上笑意未變,她伸出帕子沾了沾眼角還余留的淚珠,回道:“是大伯的兒子。”
“憂兒的堂兄。”
“大伯十年前在與豹城的一戰中丟了性命,就留下恒兒這么一個獨子,這十年來他一直養在我身邊,跟親生的也沒什么區別。”
“只是沒想到他出門一趟,竟然陰差陽錯地將你當細作給綁了回來。”說著,秋棠緩緩笑了,語帶調侃,“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
蘇徐行卻笑不出來,他抓住“細作”那個字眼,反問道:“將我當成了細作?他們可與你說過在何地綁得我,綁了我做什么?”
蘇徐行問完,目光緊緊地盯著秋棠的臉,不肯錯過她一絲表情。然而讓蘇徐行想不到的是,秋棠聞言只疑惑地搖搖頭:“不知。”
“不是在鶴城綁得你嗎?”她又反問蘇徐行。
她的表情太過誠懇,眼中疑惑不似作偽,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心虛。蘇徐行見狀也是一楞,一時竟摸不準她到底知不知情,知不知道穆恒和穆憂在干些什么事情。
再者說,這位雖說是自己母親少時的貼身丫鬟,當作“妹妹”一般對待共同長大的人,但到底隔了這么多年的時光,又從臨江到南疆,跨越了千萬里,期間發生了多少事,經歷了多少變故也不知道,人究竟有沒有改變也未可知。
所以,到底是這秋棠在裝瘋賣傻,還是穆憂他們瞞著她,蘇徐行看不清楚。但見試探不出來,蘇徐行所幸也不再著急,免得打草驚蛇。
于是,面對對方的反問,蘇徐行只是簡單搖頭,順著秋棠的話說:“我也不知道,我被人打暈直到方才才醒過來,到底發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秋棠見他這樣說,有些心疼地跟著點頭:“阿琰受苦了。”
隨后又道:“憂兒說漏嘴說綁了一個細作時我還沒當回事兒,但他說那人是個大瓊人,還是臨江的大才子,我就在想會不會是你,沒想到真的是你!”
說著,秋棠眼中又含了熱淚,看著蘇徐行的目光慈愛非常,一時間竟讓蘇徐行有些恍惚,只覺得這眼神親切無比,好似看到了他娘親一般。
或許……秋棠也不曾忘記母親吧。
蘇徐行心中稍稍有些動容,但只是片刻,他又察覺到哪里不對,便又狀似不經意地問出自己心中困惑:“秋姨怎么知道臨江的大才子就是我呢?”
“臨江文人多如過江之鯉,其中不乏有才者……”
似是料到蘇徐行會有這番疑問,秋棠微微一笑,從袖中掏出了一疊信件放在蘇徐行面前,只見每封信上都有蘇徐行十分眼熟的幾個字:秋棠親啟。
筆墨濃烈,字跡端莊,正是楚湘的字。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澀,蘇徐行眼眶登時一紅,他有些懷念地撫上信件上的字,啞聲說道:“是母親的字。”
“正是。”秋棠點頭,語氣動容,“我雖嫁人離府,但從未與小姐斷過聯系,這么多年關于阿琰的一切……什么時候會走路?什么時候叫得第一聲娘親?小姐都在信里與我說過。所以即便這么多年我未曾在你身邊,也似看著你長大一般。”
“只是……幾年前小姐突然與我斷了聯系,我派了人前去打聽,這才知道小姐、小姐已經……”話到這兒,秋棠突然泣不成聲。
蘇徐行啞然,安慰的手抬了起來又想起來不合時宜,便又放了下去,最后只能干巴巴地道一句:“秋姨,斯人已逝,活人更要好好活著,開心地活著才是。”
秋棠用帕子捂著臉,聞言胡亂點點頭。
良久,抽泣聲漸輕,秋棠重新抬頭看蘇徐行,一雙眼紅腫得厲害。
話題到了這兒,再多的疑惑也有了解答。
看著秋棠那雙飽含懷念又帶著慈愛的眼,蘇徐行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再說什么。
正在這時,就見秋棠收拾好情緒,收起了信件,突然又轉了話題,問道:“阿琰,你那個夫人是怎么回事?”
“你怎地會娶了個……娶了個男人?”
蘇徐行聞言苦笑一聲:“娶他非我所愿。”
說著,他將在臨江發生的一切都說與秋棠聽,只是隱去了自己中毒以及趙峋的真實身份,其他做生意等事也是一筆帶過,沒有細說。
但這也夠秋棠憤憤不平了:“這馮淑蘭當真好手段!”
見秋棠咬牙切齒,目帶兇光,蘇徐行只能寬慰道:“無礙,嶺兒很好,他幾次三番救我性命,若不是有他,我已不知道死過多少回了。”
說到趙峋,蘇徐行突然想去看看他,于是沖秋棠歉意一笑:“說起嶺兒,我還不知他現下如何了,秋姨,我能去看看他嗎?”
秋棠聞言點頭:“自然。”
隨后叫了個丫鬟過來帶路,等蘇徐行跟著那丫鬟走了,秋棠還一直站在原處,并未離去,只靜靜地盯著蘇徐行的背影,眼神異常復雜,似懷念又似哀傷。
“如何?”房間暗處突然轉出來一個身影,悄悄走到了秋棠身后,正欲張開手擁抱她,卻被她一巴掌拍了下去。
“胡鬧!”秋棠輕斥,但面上卻含著笑意,并不如她口中那樣認為是在胡鬧。
那身影也不惱,還是伸出手,一把攬住了秋棠的腰,低頭在她頸邊細細嗅了嗅:“我以為你見到自己的侄兒……便要忘記我這個……”
頓了下,身影語氣繾綣,滿是曖昧:“侄兒了。”
秋棠聞言輕笑:“怎么會?”
話鋒一轉:“你又如何比得上阿琰?”
話語里明晃晃地都是嘲諷。
那身影聞言一怔,隨即報復性地咬上她的耳垂,語帶不甘:“我如何比不上他?!我在此絞盡腦汁地鋪路,只為助他登上青云!竟是我比不上他?!”
語畢,又有些討好地舔了舔耳垂,哼笑:“我知道你在惱我自作主張將他綁去了寶品閣,只是……他不是沒事兒嗎?我也只是試探他而已,看看他有沒有能力坐上那個位置,便是沒有那個什么嶺兒,我也不會讓人真輕薄了他去。是出了成巖這么個意外,才有了后來的事,皆非我所想。”
又賣乖:“我錯了行嗎?”
見秋棠還是沒說話,那身影隨即咬牙:“我做這一切都是為了誰?”
見他真的惱了,秋棠這才輕聲笑笑,轉過身子看向他,眼神里帶著縱容,像是在看撒嬌的愛寵一般。
“好了好了。”她伸手摸摸身影的腦袋,安撫道,“你既然知錯,我也不會怪你。”
而后笑意忽然收斂:“下不為例。”
看著身影的目光也陡然變得冰冷:“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阿琰。”
那身影貪戀般地將自己的臉湊上她的掌心,細細摩挲:“知道了。”
摩挲完,俯首去吻她的唇瓣,在秋棠避開之后他又低聲哀求道:“只要是你吩咐的,我都會去做。”
“求你……”身影眼神哀切,“看看我。”
秋棠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這才轉回頭,揚起臉,任他舔舐啃咬。
……
蘇徐行走后屋內發生的一切他自然是不清楚的,他由丫鬟領著去了一間亮堂的屋子,屋內裝飾與他那間所差無幾,富貴的床榻上正躺著一個面容蒼白、唇無血色的俊美男人,正是趙峋。
見他這般模樣,蘇徐行心中一痛。這般脆弱的樣子哪還像從前高高在上、陰晴難料的趙謹謀?那樣強大的人,現如今就這么蒼白地躺在這兒,蘇徐行輕輕一掐便能斷送他的性命。
眼眶有些發酸,蘇徐行擺擺手揮退隨侍的丫鬟,默默走到了趙峋的床邊坐下,盯著他精致的臉頰,蘇徐行不由自主地開始發呆。
他好像來到《奪位》沒多久就遇到了趙謹謀,后來更是陰差陽錯地娶了他,只是兩人頂著夫妻的名頭卻并沒有多少真心。即便來到滇南,有了親密接觸,蘇徐行也一直對他有所防備,不想交付真心。
蘇徐行想,或許這是天意?若是沒有這次中毒,只怕他也很難對趙謹謀敞開心扉。然而偏偏就是趙謹謀替他受過中了毒,偏偏是趙謹謀記憶錯亂將自己當成了他夫君,偏偏在那樣危險的境地又是趙謹謀拼命救了他。
蘇徐行心口微微一脹,好像有什么抑制不住的情感在發酵。單身了二十多年的人頭一次對錢之外的東西生出了想法。
想著,蘇徐行控制不住地俯身,雙臂撐著床輕輕壓在了趙峋的上方,看著對方如鴉羽一般濃黑的睫毛,他吞了吞口水,目光從挺直的鼻梁向下劃過,直到蒼白的唇瓣之上。
趙峋的唇型很漂亮,唇角微微翹起,只是唇瓣比較薄,并不豐滿。
聽說薄唇之人大多薄情,也不知道趙謹謀是不是也這樣。這樣想著,看著眼前的“睡美人”蘇徐行忽然覺得心癢難耐。他與趙謹謀之間多是對方主動,他大多時候順水推舟,偶爾拒絕,主動的時候倒是少之又少。
不知道這樣吻一下會是什么感覺。
越這樣想,蘇徐行越是蠢蠢欲動,他喉結上下滾動著,目光直直地盯向趙峋的唇。
可想到昨夜,現在躺在這兒的已經不是會喚他“夫君”的嶺兒了,而是陰晴不定的趙謹謀,蘇徐行又有些退縮。
但……心底的念頭到底讓他膽子大了不少。
吻一下,就這一下,反正趙峋也不知道。蘇徐行這樣安慰自己,然后逐漸壓低了身子。
蘇徐行越靠越近,兩人的呼吸開始糾纏在一起,他閉上眼,微微撅起了嘴。
“想偷親本王?”略微沙啞的嗓音在耳畔響起,還帶著主人特有的譏嘲。
蘇徐行身子一僵,唰地睜開眼,但撅起的嘴巴還沒有收回去,脖頸上就忽然多出一只手,稍稍一按,便將他的腦袋按了下去。
頃刻間,唇瓣相貼,四目相對。
蘇徐行剛要張口說些說什么,對方立刻乘虛而入、直搗黃龍。
“閉眼。”
“專心。”
對上趙峋漆黑深邃的雙眼,蘇徐行像被下了魔咒一般,竟奇異地順從他的話閉上了眼睛。
見他乖乖聽話,趙峋下顎微揚,唇角勾起,帶著輕蔑的笑與眼神投向了門口。
那里,正站著一個藍色身影,此刻緊緊握拳,臉色鐵青,難看至極。
只一眼,趙峋便斂下眼眸,重新投入到這忘情的親吻之中,好似剛才的挑釁之人并不是他。
穆憂站在門口,死死咬著牙,恨不得一劍捅了趙峋。別以為他沒看到!剛才那什么嶺兒分明在沖他得瑟!
好啊,他就知道小詩仙的這個夫人不是什么好東西!
第095章 章九十五
因著在寶品閣受傷頗重, 失血又過多,趙峋還沒來得及與蘇徐行多纏綿一會兒便又頭一暈,昏了過去。
正親得面紅耳赤的蘇徐行只聽“砰”的一聲, 再睜開眼, 就見趙峋又閉上眼,昏睡過去了。
蘇徐行:……
能不能行了!身體不行還逞強!
但他撫著自己的唇瓣,如何也止不住臉上的笑意。
“這么高興?”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涼涼的嘲諷,帶著熟悉的古怪口音。
蘇徐行回頭, 果然就見穆憂站在不遠處, 臉色難看, 正雙眼噴火地盯著自己。
他覺得奇怪,下意識挑眉:“我又哪里惹你了?”
不得不說, 秋棠這個兒子真是喜怒無常。
穆憂本來滿心惱火,被他這么一問, 突然像泄了氣的皮球一般低下頭,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生氣,難道就因為這個嶺兒親小詩仙的時候看了自己一眼就跟小詩仙說他夫人不是個好人?
他能信嗎?
火氣被蘇徐行一句話澆得死死的, 穆憂耷拉下眉眼, 丟了一句“阿母在偏廳等你用膳”就忙不迭地跑走了。
蘇徐行挽留的手還沒有伸出來,穆憂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面前,他一頓, 無奈地抽了抽嘴角。
少年, 你不領著他一起他哪知道偏廳在哪?
好在秋棠也知道自家兒子不靠譜, 后面又派了侍女過來領他。
蘇徐行看了眼趙峋, 幫他掖了掖被子, 這才跟著侍女離開。
等到了正廳,不大的圓桌上坐著三個人。秋棠、穆憂, 還有一個眉眼與穆憂有幾分相似的人,恐怕就是將他綁去寶品閣的罪魁禍首——穆恒了。
見他到了,主位的穆恒眉峰一挑:“這位就是大瓊的小詩仙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雖說是奉承的話,但怎么聽起來都有些陰陽怪氣。
蘇徐行聞言反笑:“城主大人恐怕貴人多忘事,我們又哪里是第一次見呢?”
此話一出,穆憂臉色一變,忙去覷穆恒表情,就見他面無變色,反而笑了起來:“蘇公子說笑了,我平生未出過南疆,恐怕公子認錯人了。”
一旁的秋棠也跟著點頭:“是啊阿琰,恒兒成日里忙著鶴城諸事,連城主府都不怎么出的。”
蘇徐行不語,只盯著穆恒,對方也沉沉地回望他,相交的視線間似有電花閃過,滿是危險。
空氣一時安靜下來。
穆憂臉色越發差了,有些惴惴不安地去看秋棠,見她依舊一臉疑惑,這才勉強松了口氣。
秋棠又想出言轉圜,卻聽蘇徐行忽然一笑,徑直坐了下來。
“南疆的飯菜我還沒吃過呢。” 他拿起筷子,十分自來熟地夾菜就吃,還反客為主道,“都吃啊,客氣干嘛?”
穆恒:“……”
穆憂見他沒再挑起話題,一顆心落了地,也趕忙拿起筷子吃,一旁的秋棠見狀臉上漾開笑意,忙不迭地就往蘇徐行的碗里夾菜。
“多吃點,阿琰。”秋棠笑著說,手上動作不停。
蘇徐行點頭,卻又有些奇怪:“秋姨如何知道我愛吃這些菜?”
蘇徐行口味與蘇琰相似,都好油重鹽重的,秋棠給他夾的菜都是這一桌里油水多的。
秋棠沒想到到這時蘇徐行都不忘試探自己,心下說不出是欣慰更多還是其他,她莞爾一笑,回道:“都是你娘告訴我的,你忘了她給我寫了那么多信?字字句句都是關于你的。”
蘇徐行聞言點點頭,臉上適時地露出一點懷念與哀傷:“難怪……”
見蘇徐行面有哀戚,穆憂忙將筷子一放,沖秋棠叫嚷:“阿母有了侄子都忘了我這個親兒子了!就知道給小詩仙夾菜!”
這話說得孩子氣,但他生得漂亮,就是發脾氣也叫人生不起來氣,反而覺得他這小性子可愛極了,不忍責備。
叫穆憂這么一攪和,方才還有些悲傷的氛圍頓時煙消云散。
秋棠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好聲哄道:“行,行,阿母給你也夾。”
隨即又夾了幾道穆憂喜歡吃的放進他碗里。
穆憂重新拿起筷子,悄悄瞥了眼蘇徐行,見他面色無常,這才唇角微揚,接著吃自己的。
兩個人埋頭苦吃,秋棠照顧他們照顧得不亦樂乎,一派和諧之景。
“哼——”卻聽主位上的穆恒陰陽怪氣地說道,“叔母怕不是忘了,自己還有一個侄兒?”
話音落地,三人視線均投向了穆恒。
這堂堂一城城主,竟然也會拈酸吃醋?還是小孩子爭大人寵的那種?蘇徐行驚奇,看向穆恒的眼神都變得詭異。
穆恒其實話一出就后悔了,但他忍不住,現下也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吃飯。
好了,回頭又要挨罵了。
他低頭,卻不想一雙筷子伸進碗中,夾的是他最喜歡的菜,這道菜每天廚房都會備著。穆恒心一軟,也不再跟蘇徐行置氣。
一頓飯算是相安無事地吃完了。
待碗筷都被人收走,蘇徐行突然起身,沖幾人作揖,尤其是沖秋棠,更是躬身一拜。
秋棠驚訝地站起身子,手足無措:“阿琰……阿琰你這是……”
蘇徐行微笑:“多謝秋姨款待。”
“我該離去了。”
“你要走?!”秋棠還沒有出聲,反倒是穆憂坐不住了,他“唰”地站起身來,瞪大了眼,“你要去哪?”
蘇徐行還是笑:“我是大瓊人,自然是回大瓊了。”
況且,雖然有秋棠這份關系在,但到底不算多么親厚,他沒必要跟敵國扯上關系,也更不愿跟從事人口買賣的組織打交道。
蘇徐行這話說得異常在理,穆憂一噎,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勸他留下來。
秋棠也沒想到他這么著急要走,連忙上前拉住他,言辭懇切:“阿琰,你娘親已經不在了,我如今娘家那邊的親人就只剩你一個了,你就當可憐秋姨,多待些日子吧?”
蘇徐行卻搖搖頭:“秋姨,你還有穆憂,你在南疆生活了這么多年,這兒早就是你的家了。”
“而我在滇南,在臨江都還有朋友親人在等我,若是我不及時回去,只怕他們也會異常擔心。”
這話說得直白,秋棠也不好再強人所難。
眼見勸不動他,穆憂急得一張臉通紅,就是不知道用什么理由來說服他。
正在這時,就見一直沒做聲的穆恒突然站起身來,沖他沉聲道:“蘇琰。”
蘇徐行看向他,就聽穆恒又道:“我與你做筆交易,如何?”
蘇徐行瞇眼,不知道這位要耍什么花招,卻還是追問:“什么交易?”
穆恒一抬手,做了個“請”的姿勢:“書房詳談。”
蘇徐行不疑有他,反正他在人家地盤上,要想殺他早就殺了,于是提步跟了上去。
甫一進書房,穆恒就開門見山:“綁你只是一場誤會。”
“誤會?”蘇徐行冷笑,“綁我是誤會,綁其他人呢?都是誤會?穆城主的誤會未免太多了!”
蘇徐行態度不客氣,穆恒心中惱火異常,卻也強壓下去,繼而冷聲道:“蘇公子既然這么大義凜然,何不將始作俑者殺了為民除害?也省得在我面前裝腔作勢!”
蘇徐行目光冷冽:“什么意思?”
穆恒這才一掀衣擺,坐到桌案之后,端起茶杯,表情挑釁:“我只不過提供了一個場所,至于要買賣什么,那都是客人的選擇。”
客人的選擇?
蘇徐行聽出其中深意,反問:“你的意思是,買家和賣家都是另有其人?”
穆恒對他的敏銳很滿意,笑著點點頭:“正是!”
“我們寶品閣原先只賣南疆特有的藥物,有毒藥,有補藥……”穆恒大致解釋了一下,“做出名堂之后,便有很多人慕名而來求藥,但寶品閣也不是萬能的,沒有的藥我也要去別的地方尋……”
“一來二去,寶品閣便有了不成文的規矩,每月一次‘拍賣’,賣家自帶寶物出價,買家價高者得,我寶品閣得兩成利,不過明面上都以寶品閣的名義來賣。”
穆恒說完,看向蘇徐行,嗤笑一聲:“我只賣藥,不賣人。大老遠跑你們大瓊抓人來賣,我又不是瘋了,費那個勁兒干嘛?”
蘇徐行卻沒有立刻信他,而是追問:“所以說,確實有大瓊人被抓來寶品閣賣?”
穆恒一愣,他沒想到蘇徐行根本不確定有沒有“賣人”這回事兒,是他自己將一切抖落干凈了。
但事已至此,他也無法。再者,蘇琰早晚要知道的。
這樣想著,穆恒點點頭,轉而問他:“現在有興趣跟我談一筆交易了嗎?”
蘇徐行不答,反問:“是成家人在干這件事?”
他倒不至于天真到怪穆恒不阻止這件事,本來在古代買賣人口就是常見的,古代土著自然不會有排斥,再者穆恒不是大瓊人,他只關心賺錢,不出手阻止也很正常。
但是……自愿為奴和被抓來買賣不一樣,尤其是成家人干這些事!守衛邊防的將軍暗地里抓百姓賣去敵國?真是駭人至極!可笑至極!
穆恒沒想到蘇徐行一下子點出“主角”,愣了愣,而后才張口:“你是通過成巖猜出來的?”
畢竟連柏州城當地的百姓都以為是鎮南將軍在搗鬼,沒人懷疑到副將成嘯身上。
蘇徐行點頭,但其實他是根據原著劇情猜出來的。
穆恒忽然撫掌大笑:“這成嘯死了兒子,又暴露了身份,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不瞞你說,抓你之事也是成嘯出的主意呢。”
蘇徐行面無表情地點頭,為了蕭承熠高興,他的好舅舅真是絞盡腦汁呢。
“說吧,你要做什么交易?”蘇徐行將話題轉了回去。
穆恒這才笑道:“你助我一統南疆,我助你登上大瓊皇位。”
“怎么樣?”穆恒老神在在。
然而蘇徐行卻定定地看著他,拒絕道:“不好。”
第096章 章九十六
“不好。”
蘇徐行回答得擲地有聲, 態度異常干脆,好似拒絕得根本不是無數人趨之若鶩的“權力頂峰”。
穆恒沒想到會得到這個答案,臉上的淡定瞬間破裂, 他捧著茶杯的手僵在原地, 語氣中滿是不可思議:“不好?”
頓了下,他又控制不住地提高了音量道:“你是沒聽清我方才的話嗎?”
“我再說一遍,我與你做個交易,你助我一統南疆, 我幫你拿下大瓊皇位, 如……何?”這次穆恒刻意放慢了語速,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蘇徐行,想從對方的表情中窺見一絲心動或澎拜。
但很可惜, 蘇徐行始終無波無瀾,不僅如此, 他還特意搖了搖頭:“不好。”
“不愿。”還多加了一個拒絕的詞語。
聽聞此言, 穆恒神色驟變,握著茶杯得手也不自覺用力, “咔擦”一聲, 杯身碎裂,他咬牙切齒地追問:“為何?為何不愿?”
若是將這交易送予成嘯,只怕蕭承熠第二日就能動身前來南疆與他談笑風生, 舉杯對飲。
穆恒盯著蘇徐行, 只見他掀了掀眼皮, 眼神冷淡:“很難理解?”
“南疆侵擾滇南多年, 柏州城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我幫你一統南疆?等你南疆安穩之后好再去傷害大瓊百姓嗎?”蘇徐行說得直白,話中隱隱帶了怒氣, “恕我直言,城主大人的交易與我而言不過與虎謀皮,待南疆統一、安定之后,焉知你們的鐵騎不會踏上大瓊的國土?”
“到時你反借著幫我奪嫡之名在大瓊興風作浪,我又如何保證自己的利益、大瓊的利益?我若是為了一己私欲最后害得百姓遭殃,那便是千古罪人,遺臭萬年!”
說著,蘇徐行毫不畏懼地直視穆恒,腰桿挺得筆直,一字一頓道:“我只想過自己的安穩日子,你別找我做這個交易。”
本來穿進書里就煩,天天一堆破事找上門更煩了,現在還想讓他頂著“通敵賣國”的潛在風險跟穆恒合作?他怕自己九個腦袋都不夠瓊帝砍的。
悄悄翻了個白眼,蘇徐行轉身欲走,就聽身后的穆恒突然放聲大笑。
“哈哈哈——”的笑聲在安靜的書房里顯得格外詭異,蘇徐行聽得身后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他搓了搓胳膊,不想再搭理對方。只是剛邁出了一步,就被穆恒的一句話釘在了原地。
“你是清高,話里話外都對做皇帝不感興趣,可是你不感興趣就能不參與其中嗎?你是想逍遙一生,過自己的安穩日子,那么你外祖家的仇呢?你母親的仇呢?你就這樣放過殺母仇人,只顧著自己快活去了?”穆恒忽然冷笑幾聲,“蘇琰,憑你也配‘小詩仙’的名頭?”
“我還從未見過如此不要臉的仙人呢!”
母親的仇?蘇徐行心頭一震,猛地轉過身子,目光如炬:“你什么意思?”
他母親的仇?楚湘不是因為失了孩子悲憤欲絕,再加上馮淑蘭故意磋磨,這才一時想不開自縊的嗎?難道說……她不是自縊?!
心臟突然一陣抽痛,蘇徐行知道這是蘇琰這具身體本能的反應,他在這世上最在乎的人便是楚湘!
見蘇徐行終于有了觸動,穆恒神色放緩,又恢復先前的姿態,他閑閑地靠回椅背,面上仍舊帶著譏諷:“你說得倒是輕巧,可若是你的存在本就會阻了別人的路呢?”
見蘇徐行沉默不語,穆恒接著幽幽嘆道:“這世上,不是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也不是你不想做就能不做的。綁你入寶品閣本就是成嘯的主意,現在你人不見了,成巖又死了,還死了那么多成巖的手下,你說成家會怎么對你?”
“只怕還不等你恢復真實身份,就不知道以什么理由死在這滇南了。”
穆恒望著蘇徐行,口中吐出的話如利劍一般傷人:“就和你母親一樣,死得不清不白。”
“不明不白”四個大字像一記重錘錘在蘇徐行的頭頂,他腦殼一疼,只覺得一陣眩暈,踉蹌著后退兩步,他一把按住身后的門框,這才勉強穩住身子。蘇徐行抬頭,緊緊地盯著穆恒,反問:“你此話到底何意?”
“你知道些什么?”
“你又如何得知的?”
一連幾問,彰顯著蘇徐行內心的不平靜。
穆恒正了神色,回道:“我自小喪親,在叔母跟前長大,兒時去她房間玩耍時意外看見過你母親寫給她的信,我心生好奇,后來便時常溜去偷看信件。”
“幾年前,你母親寄來最后一封信……”穆恒絮絮叨叨地說完,仿佛在說一個令人扼腕的故事,唏噓有之,卻也沒有更多了。
可聽到蘇徐行耳朵里,那便是晴天霹靂、五雷轟頂!
他母親……他母親竟然是……是被上瓊那些人害死的!當她想要脫離過去好好生活的時候,是瓊帝那個惡心的渣男又一次將她拉入深淵!
蘇徐行死死攥著手心,目眥盡裂,心中一團熾烈的怒火快要將他整個人焚燒殆盡。
怪不得,怪不得母親這么多年都未曾有過異常的舉動,卻在小產之后就自縊了,原來這一切都是上瓊那些人的罪孽!他就覺得奇怪,為何十幾年來沒人知道他是瓊帝的兒子,他安穩活了這么多年,卻在母親死后接二連三地受到殘害!
蘇徐行閉上眼,但心中的痛恨卻是那樣撕心裂肺,讓他痛不欲生。
良久,蘇徐行咬牙睜開眼,眼底通紅:“我要看那封信。”
穆恒一怔,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佩服之情。在這般情況下蘇徐行也不忘查驗真偽,該說他冷靜持重、定力過人呢,還是……冷漠無情。
“好。”穆恒笑了笑,站起身來,“我去叔母房里找。”
“不用了。”卻聽門口傳來一道帶著顫音的女聲,門被推開,走進來的不是滿臉淚水的秋棠又是誰呢?
蘇徐行見狀心中一動,秋棠與夏荷生得極像,而夏荷陪伴了蘇琰十幾年,是他除楚湘之外第二信賴的人了。在心緒難平,悲痛萬分的當下,蘇徐行見到熟悉的臉,還有那與楚湘極為相似的慈愛的雙眼,他再也忍不住,片刻便淚如雨下。
“秋姨——”蘇徐行出聲喚道。
秋棠咬著唇走上前,像平常長輩那般將蘇徐行擁入了懷中,抖著手在他背后拍了拍:“阿琰,這些事你就不要理會了。你娘親一定希望你平安喜樂地度過余生,而不是被仇恨蒙蔽。”
“咱們別去管那封信了,好不好?”
聞言,蘇徐行卻忽然直起身子,離開了秋棠的懷抱:“不!”
他堅決地搖搖頭,眼底翻涌著恨意:“不是這樣!若殺母之仇都不報,我還算是人嗎?”
“況且……”蘇徐行冷笑,“就算我不報仇,有些人也不會放過我。我們之間,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局面。”
蘇徐行垂眸看向秋棠,低聲懇求:“秋姨便將母親的最后一封信給我吧。”
秋棠見狀面露為難,還是不死心地勸他放棄,見實在拗不過,這才回房取了那封信過來。
信件因為年歲已經有些泛黃,但字跡依然清晰,端莊漂亮地躺在紙張之上。蘇徐行一目十行,待看完信后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是他母親的字。
可上面記錄的事情卻是蘇徐行從不知道的。
天盛十五年的秋,楚湘悄悄回了上瓊去楚家祖墳祭奠親人,卻意外在離開之時碰見了微服前來的瓊帝。時隔十多年再相見,楚湘雖已是人婦,卻依舊光彩動人,不但如此,還多些婦人的韻味與柔美,瓊帝見之大喜,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習慣了高高在上、隨心所欲的帝王立刻強拉住楚湘,與她在郊外別院春風一度。事后,楚湘尋死,瓊帝不僅以蘇家滿門性命威脅她,更是無恥地要求楚湘在別院待一段時間,好讓他重溫舊夢。無法,楚湘只能應下。
之后回了臨江,楚湘便開始郁郁寡歡,與蘇承也常有爭吵,這種隱隱崩潰的情緒在她于淑蘭院外跪到小產之后達到頂峰。蘇承以為那個孩子是他的,只有楚湘知道,那是瓊帝的。不僅如此,她被瓊帝在郊外別院金屋藏嬌數日的事兒不知怎地也被貴妃知曉,作為曾經的手帕交,成惠派了心腹嬤嬤前來,以探望故友的名義日日在楚湘房中含沙射影、指桑罵槐,用楚家的名聲攻擊她,專往她心窩里戳。那段時日,楚湘夜夜做夢都是楚家人罵她恬不知恥,不配為人。
終于,在身體、心理的雙重打擊、折磨之下,楚湘再也承受不住,派人送了一封信去往上瓊之后,便毅然決然地自縊了。
“這對……小姐來說,或許也是一種解脫。”秋棠拿著帕子在臉上按壓,一雙眼又腫成了核桃。
蘇徐行的模樣也好不了多少,信上記錄的多是楚湘的心情,痛恨、自責、崩潰……事情都是一筆帶過,但越是這樣,蘇徐行心中越是難受。
雖然信只到成惠派了嬤嬤前來就結束,但楚湘受的苦與罪蘇徐行卻能想象到,也能想象到她究竟是在何種絕望又深深的自責、自我唾棄之中選擇了結束生命。
“貴妃娘娘當真好手段,殺人不見血。”蘇徐行死死咬著牙。
成惠是他母親之死的推手,瓊帝是毀了他母親、殺了他外祖滿門的罪魁禍首!若說從前蘇徐行是被推著去努力,更多的是想保全自身,伺機為楚家滿門翻案、正名,那么現在知曉楚湘之死的真相,他與成惠、蕭祈鈺便是殺母之仇,不死不休!
心中似有一團火在燒,灼得蘇徐行心口一疼,他捂著胸口悶哼一聲,竟然吐出一口血來。
身旁秋棠嚇了一跳,慌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阿琰!”秋棠驚呼。
蘇徐行搖頭,揮開了她的手,兀自向外走去:“穆城主,我們明日再談。”
今日受到的沖擊太大,他腦子紛亂,需要靜下心來思考。
等蘇徐行離開了,穆恒連忙從案桌后面走出來,見秋棠滿臉著急,不動聲色地撫上她的手,抓入手心,安慰道:“別急,他不會有事的。”
秋棠語氣中帶著點懊惱:“早知便不用此計了。”
穆恒:“若不用此計,只怕他不會松口,明日便會跑回滇南。”
理是這個理,秋棠心中明白。半晌,她才嘆氣:“這樣逼他……”
穆恒哼了一聲:“這是他的福氣。”
秋棠聞言睨了他一眼,但到底不再糾結。
這邊蘇徐行跟著侍女七拐八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只是在踏進去之前他腳步一頓,轉了個方向:“去我夫人那里。”
“是。”侍女點頭,順從地領著蘇徐行去趙峋的屋子。
進了門,見趙峋還在床上昏迷,蘇徐行揮揮手讓侍女離開。
房門關上,屋內光線稍稍暗了些。蘇徐行脫下靴子,自顧自地躺到趙峋身旁。
現在只有在趙峋身邊,蘇徐行才勉強有點安全感。這樣想著,他內心慢慢平靜下來,劇烈的心緒起伏之后,是如潮水般涌來的疲倦。
好累……
蘇徐行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但他醒來卻是因為呼吸不暢。
睜開眼,熟悉的俊臉在眼前放大,望著趙峋那濃密的睫毛,蘇徐行花了一會兒時間回神,隨即閉上眼,伸出雙手摟住趙峋的脖頸,專心回應對方的吻。
壓在他身上的趙峋一頓,這樣主動的蘇徐行還是第一次。
感覺到他停下動作,蘇徐行迷迷糊糊睜開眼:“怎么了?”
趙峋搖搖頭,伸手撫上他臉龐,細細摩挲,眼中是化不開的繾綣:“你有心事。”
這下輪到蘇徐行一愣。
良久,他坐起身子,將發生的一切說給趙峋聽。
趙峋默然,負心郎世間多得是,尤其帝王家。只可惜女子癡心錯付,被毀一生。
“我不會這樣的。”趙峋突然道。
沉浸在傷感中的蘇徐行:?
趙峋看向他,神色異常認真:“我是認真的。”
“對你。”
這不合時宜又來得突然的告白算怎么回事兒?蘇徐行眨眨眼,突然撇回頭:“哦。”
趙峋皺眉,不知他聽進去沒有,正欲再說些什么,卻瞥見他通紅的耳朵。下一刻,趙峋握拳抵著唇,輕笑,胸腔震震。
蘇徐行惱道:“你笑什么?!”
卻還是不敢回頭。
趙峋笑吟吟的:“沒什么。”
又道:“你準備如何做?與穆恒合作?”
見繞回正題,蘇徐行彎了彎唇角:“自然……”
“不是。”
“我們差點死在他的寶品閣,我還要上趕著幫他?”他冷哼一聲,“我要叫他知道什么叫……”
“引狼入室。”
第097章 章九十七
自第二日起, 蘇徐行便恢復往日淡定沉著。他與穆恒在書房密談了整整一日,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說了些什么,出來之后, 蘇徐行就戴上面具, 成了鶴城城主身旁的謀士。
但說是謀士,蘇徐行的權限卻很高,除了不能自由出入穆恒的書房,他在城主府簡直就是來去自如, 想做什么、想怎么做、什么時候去做, 都隨他自己心意。如此便利, 倒是給了蘇徐行重操舊業、瘋狂賺錢的好機會。
別說,南疆的錢還挺好賺。
不僅如此, 穆恒雖然要蘇徐行助他一臂之力,目前卻也沒有要求他辦什么事, 好像就是憑空給了他一個能在南疆繼續待下去的理由。
有古怪。蘇徐行心中隱隱覺得不對勁, 卻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對。
不過后來穆恒讓他幫過幾次忙,才算是勉強打消他一點疑慮。
這日, 蘇徐行照例在房中梳理計劃, 他桌案旁層層疊疊堆了幾十個封信,分別給不同的人,只是因為沒有信任的人在身旁, 暫時沒有寄出去。
趙峋剛踏進屋子見到的便是蘇徐行埋首案牘之后, 揮灑筆墨的場景。他斜倚著門框, 雙手抱胸, 默默盯著看, 眼中笑意濃到化不開。若是墨霄在此,只怕驚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怎么他家主上恢復神志也似未恢復一般?
察覺到來自門口的灼熱視線,蘇徐行抬起頭來,見是趙峋,他會心一笑,擱下毛筆迎了上去:“怎么了?”
趙峋放下雙手,臉上同樣升起笑意:“無事,來看看你。”
說著,手十分自然地伸到他臉頰旁,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眼神也異常熾烈。
蘇徐行被他這充滿侵略性的眼神盯著,有些不自在地移開目光,但轉念又覺得自己太慫,于是選擇“迎難而上”,直直地盯了回去。
趙峋望著近在眼前的俊秀容顏,喉結不自覺地滾動了下。蘇徐行的眼睛大而有神,漆黑的眼珠像是上好的琉璃,閃著光澤,讓人忍不住想要珍藏起來。
心念一動,趙峋撫著蘇徐行的手微微用力,看著白皙肌膚上留下的紅痕,趙峋目光越發深邃,隨即緩緩俯下身子。
蘇徐行見趙峋越湊越近,心跳突然加快,“咚咚咚”地猶如打鼓一般,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猛地閉上了眼。
確定了自己心意之后,蘇徐行反而沒有了之前的肆意從容,他緊張而又期待地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吻。兩人呼吸逐漸交織在一起,蘇徐行睫毛微微顫抖,像是風中振翅的蝴蝶翅膀一般,美麗而又脆弱。
趙峋望著他這副乖覺的模樣,心中一軟,突然有些不舍。
蘇徐行還在等待著,卻忽然感覺到噴灑在面上的笑意,還帶著一絲揶揄。
“想什么呢……”趙峋的嗓音低沉、暗啞,語調中帶著他常有的譏嘲意味,“你臉上沾了墨,我幫你擦擦而已。”
蘇徐行聞言唰地睜開眼,近在咫尺的是趙峋飽含笑意的俊臉,說著,對方還將方才撫摸蘇徐行的手伸過來給他看:“喏,墨汁。”
只見拇指指腹上確實有一點墨跡。
蘇徐行:“……”
淦!
被耍了!
他氣得瞪大了眼,臉上也因羞惱飄起紅霞。狠狠剜了趙峋一眼,蘇徐行默不作聲地回到桌案旁。他再搭理趙峋他就是狗!
見自己被白了好幾眼,趙峋心中不僅沒有氣,反而越發愉悅。“呵呵——”的笑聲自胸膛響起,在整間屋子里回蕩。
蘇徐行握著毛筆的手一頓,低低罵了一句“笑屁”,卻在之后自己也忍不住跟著勾唇。
有毛病!
也不知是在罵趙峋還是罵自己。
笑鬧過后,蘇徐行重新靜下心來,他心中要盤算的事情太多,待他將所有都梳理清楚,該交代的事情都寫成信,已是一個時辰之后。
放下筆,伸個懶腰活動身體。再抬頭,趙峋已經不在門口了。
人呢?蘇徐行覺得奇怪,這人默不作聲地過來,又不打招呼就走了,也沒說前來找他什么事兒啊?
這樣想著,他整理好東西,前去找趙峋,卻是哪里都找不到他。
什么情況?蘇徐行心頭焦躁,想起之前在巖山的那次,他找尋的腳步忽然停下,難道又是不告而別?似乎想到什么,他突然轉身,往自己房中走去,越走越快,直到跑了起來。
等蘇徐行氣喘吁吁地回到自己房中,果然就見硯臺下不知道什么時候壓著一封信,展開,里面的字筆走龍蛇,撲面而來的磅礴氣勢一如趙峋這個人。
蘇徐行一目十行,草草掃過,只在最后一句“勿念,我在上瓊等你”那兒停頓了會,這是趙謹謀第二次對他這樣說了。仔細算算,離趙謹謀離開大瓊也沒多少時日了。
蘇徐行眉頭一擰,再將目光挪到信尾。
落款是:卿卿。
蘇徐行猛地將紙一揉。
隨即又做賊似的把信紙重新展開,撫平,疊好塞進信封里,默默放入懷中。
有病。他無聲笑罵了句。再去自己放信的地方看,果然就看那里已經空了,一疊幾十封信悉數不見。
蘇徐行了然,趙峋既是自己有事不得不離開,也是為了幫他把信送出去。只有信到了該到的人手中,他的盤算才能順利進行。
現在只等水手各就各位,他們這艘船就能揚帆起航了。
……
時間一轉便是月余,正值盛夏末尾的時候,但炙熱的陽光依舊烘烤著大地,窗外的知了都叫得有氣無力。
蘇徐行正悠閑地在屋內練字,身旁冰盆里傳來陣陣涼意,驅散了他身上的暑氣。
“阿琰。”秋棠自門外走進來,身后跟著端著水果的侍女。
蘇徐行落下最后一筆,抬頭,臉上浮起笑意:“秋姨。”
秋棠擺擺手,侍女魚貫而入,將冰鎮過的水果盡數擺到蘇徐行面前。待侍女退下,秋棠這才走到蘇徐行跟前,勸他吃東西:“我見你近日胃口不好,可是太熱了?”
南疆比滇南更加靠南,還要炎熱些許,一到夏日街上行人都不見幾個。也就鶴城最靠近大瓊,算是南疆最北的地方,比之其他城池要稍微好一些。
但也很熱。
蘇徐行近日都懶洋洋的,出門走動的時間也比之前少一些,但就是這樣,他人卻清減不少。
蘇徐行搖搖頭,有些答非所問:“已經很好了。”
他還能用冰盆降暑,縱觀整個鶴城,也只有城主府有這個待遇。他若還覺得熱,別人呢?蘇徐行自小吃過不少苦,叫苦不是他的性格。
秋棠見他這么說,便點點頭,轉身從一旁的托盤里端出一碗乳白的冰水,對蘇徐行笑道:“這是城里最近興起的一款糖水,聽說一碗難求,許多人家都愛喝,我身邊侍女去了幾趟才買回來,還是冰的,你快嘗嘗看。”
秋棠興致勃勃地推薦,蘇徐行看著她眼中的關懷,又想到對方這幾個月對他的殷切照顧,心中不忍。若是秋姨知道他的計劃,不知會不會恨他。
眨眨眼,蘇徐行壓下心中的感慨,轉身去了內室,再出來時,手里端著一個四四方方的木盒,看起來像是妝匣。
秋棠疑惑:“這是?”
蘇徐行讓她放下碗,打開匣子。秋棠照做,等打開之后卻驚訝萬分。只見那匣子里不僅裝了不少珍寶,珍珠、翡翠、金步搖……下一層的抽屜里還整整齊齊地擺滿了金錠子,乍一數便是一筆不菲的財富。
秋棠猛地抬頭看向蘇徐行,有些結巴地問道:“這是……”
蘇徐行緩緩收好匣子,重新遞給秋棠:“這是給秋姨的。”
秋棠驚呼:“給我?”
蘇徐行:“正是!”
“幾個月前,秋姨借給我不少銀錢,這到了該還賬的時候了。”
只是他借的銀票,還的金子,這樣不論到什么時候,這筆錢都能用。
秋棠連忙擺手:“什么還不還的,你我之間哪要計較這些?那都是秋姨心甘情愿給你的!”
說著,看向他手中的匣子:“這你都收走,我不要!”
蘇徐行卻執意給她:“那秋姨便當作是我孝敬您的吧,孝敬長輩,秋姨總該不會還要推辭吧?”
兩人一番拉扯,最終秋棠沒有拗過蘇徐行,將匣子收下了。
“再過幾日,便是南疆的燈水節,到時候街上指定熱鬧,你來南疆這么久也未出去玩過,燈水節那日便跟著憂兒他們一起去玩玩吧?”秋棠看著他,滿眼慈愛。
蘇徐行點頭:“那到時便麻煩穆憂賢弟了。”
“哼——”卻聽門外傳來一聲冷哼,不知道什么時候過來的穆憂進了屋子,看著蘇徐行的表情十分嫌棄,“我才不想帶他去玩呢!”
秋棠輕斥:“憂兒!”
蘇徐行卻也不惱,看著穆憂笑道:“是我厚著臉皮麻煩穆憂賢弟帶我前去,自然也該有所表示。”
說完猶如變戲法一般從身后掏出一把匕首,匕首短小精悍,上面鑲嵌著寶石,看起來就富貴異常,十分襯漂亮的穆憂。
蘇徐行將匕首遞給穆憂:“送給賢弟。”
穆憂見到那匕首眼睛都亮了,卻猶豫了下沒有立刻伸出手,而是緊緊盯著蘇徐行,開口道:“我想要刻著花的那把。”
刻著花的那把便是趙峋送給蘇徐行的,來南疆后他一直未離身。
蘇徐行搖頭:“這是我夫人送給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拒絕。
穆憂一愣,哼道:“就知道你的夫人,說回去辦點事,這么久了都沒回來,不會不要你了吧……”
蘇徐行:“……”
手好癢,好想打人。
他瞇眼笑:“我們很恩愛,不勞費心。”
穆憂聞言臉一黑,“啪”地一把抓過那把匕首轉身就走。
沒多久,秋棠也離開了。
蘇徐行這才端起桌上那碗已經融化的冰糖水開始吃。
很快,南疆就要改姓了。
只等燈水節到來。
第098章 章九十八
時光悠轉, 轉眼便是燈水節。
作為南疆一年中除年節之外最大的節日,燈水節一共持續三日,在這三日里幾乎每家每戶都會停下手中事, 將重點放到這個節日上。
在燈水節期間, 白日里人們在家中躲避烈日,準備節日需要的東西,待到了傍晚便傾巢而動,幾乎整個城的人都出門了。街上張燈結彩, 擺攤的、雜耍的、猜謎的……應有盡有, 好不熱鬧。身著南疆特有服飾的人們結伴而行、走街串巷, 人人手中都提著一盞造型獨特的燈,可自由交換, 也可借機送給心儀之人。
相比大瓊百姓的內斂、含蓄,南疆人更加熱情、奔放, 他們表達愛意的方式十分直白, 所以“燈水節”在南疆又叫做“結緣節”,待到第三日夜晚, 燈水節結束前夕, 所有百姓都會來到城中的河流旁,放上一盞許愿燈,祈愿今后的日子一路光明、風調雨順。
“燈水節”中的燈、水二字的含義也便在此了。
一個熱鬧、喜慶的日子, 人人都沉浸在節日的氛圍中, 對其他方面的關注自然會降低, 人也會松懈不少。
所以, 是一個搞事情的好時機。
蘇徐行跟在穆憂身后, 目光不斷梭巡著沿街的店鋪,與那些暗中等待的人一一對視, 交換信息。
一切準備就緒,只待東風。
逛完了兩條街還是兩手空空,穆憂不耐煩地轉身,沒好氣道:“看了這么久了,就沒看到一盞你喜歡的燈?”
根本就沒注意看燈的蘇徐行摸摸鼻子,有些心虛:“我是大瓊人嘛,與你們南疆人的審美不同。”
只是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而穆憂倒是信了,他臉色稍緩,低頭沉思了會兒,忽然提議:“不然你告訴我你喜歡什么樣的吧,我給你做一盞?”
“這總行了吧?”穆憂雖然還面帶嫌棄,但眼睛亮亮的,顯然對這個提議很滿意。
蘇徐行愣了下,搖頭:“不用,隨便買一盞好了。”
燈水節后他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秋棠和穆憂,又遑論讓他親手給自己做燈。蘇徐行于心不忍,亦心有不安。
卻不想穆憂篤定了這個主意,便是蘇徐行拒絕了他也還是要做:“就這么定了。你快告訴我,你喜歡什么樣的?”
穆憂拍板。
蘇徐行:“……”
這孩子怎么聽不懂人話呢。
但最終被他纏得沒有辦法,蘇徐行只能胡亂答道:“就……清雅一點的,帶點花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反倒是穆憂得了回應很是高興,他告訴蘇徐行在天黑之前肯定能做好給他送過來,讓他好生等著。
等穆憂樂顛顛地走了,蘇徐行臉上表情一言難盡。身后,墨霄悄悄靠近,輕聲問道:“今夜行事?”
蘇徐行未立即應答,他望了眼人已經開始變多的街道,身著清涼的南疆服飾,頭戴花環的百姓個個臉上都洋溢著高興的笑容。縱然南疆已經在權力者的手下四分五裂,國不成國,但尋常百姓只要有一個能遮風擋雨的家,能吃飽穿暖便也心滿意足,更多的祈禱也不過是希望家人安康、多賺點銀兩。
蘇徐行不忍將他們祈禱的權利都給剝奪了。
“第三日吧,等放燈結束就動手。”蘇徐行低聲道。
墨霄皺眉:“今夜必定萬人空巷,兵備所那邊防守最弱,誰也料不到燈水節當日會出事……”
待到第三日,變數太多,萬一被察覺了,計劃便毀于一旦。蘇琰從來干脆利落的性子,在滇南處置那些大族時眼都不眨,弩箭都快戳瞎別人的眼了,怎得面對南疆異國異族之人還如此優柔寡斷?
蘇徐行卻堅持:“第三日吧!但若見機不對,便立刻動手!”
墨霄無奈:“行,我去通知楚淇他們。”
墨霄正要走,蘇徐行忽然問道:“你主子最近如何?”
自趙峋離開南疆之后他們已經幾個月未曾聯系過。不過趙峋將他的信帶到了,墨霄、楚淇他們或明或暗想著法子帶了人過來,幾個月過去,借著蘇徐行的商鋪掩護,他們調來了不少人,暗影閣在滇南與南疆的人手也盡數到了鶴城城中,為蘇徐行的計劃保駕護航。
墨霄搖頭:“主子未曾傳信于我。”
沒有消息或許就是好消息,怎么著趙謹謀都是毅國王子,瓊帝不想開戰便不能拿他怎么樣。
蘇徐行點點頭,沒再說什么。
墨霄抱拳:“告退。”
只轉身之際,墨霄無聲嘆了口氣,他似乎看明白了,這位蘇公子不止是主上口中的“可利用之人”那樣簡單,準確來說,主上才是對方的“可利用之人”,這不,他與暗影閣另外幾人日日忙活著對方的“千秋大業”,自家主子還在上瓊當質子裝孫子呢……
蘇徐行不知道墨霄心中的彎彎繞繞,他借著游玩的機會將整個鶴城又逛了一遍,步履不停,期間還坐了馬車,但也直到月上柳梢頭才又回到原處。
穆憂正提著一盞燈在此地等他。
“你跑哪去了?”見他才回來,穆憂臉上寫滿了不高興。
蘇徐行笑,帶著歉意:“好奇,就四處看看。”
穆憂見他態度良好,也沒揪著不放,轉而將手中的燈遞過去:“怎么樣?”
蘇徐行定睛一看,竹編的燈籠骨架,外面貼著的燈紙上繪著堪稱抽象的……花?他默不作聲地接過燈籠,違心奉承:“挺好。”
穆憂揚起笑:“就說我做的你指定合心意。”
蘇徐行不語,但心中愧疚卻如層層迭起的海浪,不斷翻涌在心間。縱然穆憂也曾在寶品閣里傷過他,可他是秋姨的兒子,秋姨待他真心實意,這幾個月穆憂雖有時對他臭臉,但對他提出的要求卻從未真正拒絕過,對他多有照顧。況且穆憂年紀小,如今不過十六而已,在現代也就是個高中生,他一個二十多歲的人這樣欺瞞一個未成年,他心中有壓力。
有壓力,自然也笑不出來,更沒有心情去看這熱鬧無比的燈會,每個人臉上的嬉笑都像是對他的控訴。蘇徐行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頭,將來……
第一天的燈會就在兩人的心思各異中結束了,很快便是燈水節的第三日。
夜幕降臨,鶴城中人潮涌動,小攤小販卯足了勁兒叫賣自家商品,提著各式花燈的行人步伐悠閑,但仔細看,都是往同一個方向而去的,那里是鶴城中最大的河流,自西向東貫穿整個鶴城,河水清澈,城中人經常在此浣洗衣裳。每逢節日,也有船夫搖著船載人觀賞河邊夜景。
蘇徐行與穆憂現在就在船上。
“怎么樣?”耳旁響起穆憂的問話。
蘇徐行點頭:“很美。”
夜幕之下,燈火璀璨,南疆的房屋建筑多以亭臺樓閣為主,顏色鮮亮,此刻河岸兩邊的建筑之上掛滿了各式燈籠,盈盈燈光照亮了整片水域,倒映在河水中也是金光燦燦,美不勝收。不僅如此,岸邊行人個個服飾亮麗,頭戴花環,馥郁的香氣彌漫在空氣中,也為這場景增色幾分。
隨著船只前行,岸邊的行人越來越多,忽地,只聽“砰”的一聲,一朵煙花綻放在眾人頭頂,隨后是更多、更加絢爛的煙火,映照在每個人的眼中,都是濃烈的喜悅與真切的期盼。
“放燈啦——”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行人紛紛靠近河流,彎腰,將手中花燈送入水中。一時間,無數形狀各異但都美妙絕倫的花燈涌入河水之中,像是夜幕中的繁星一般點亮了漆黑的河流。
蘇徐行看看那些漂亮的花燈,又看看岸邊低頭祈愿的百姓,忽地仰起頭。
和諧場景之中,唯他心事重重。
過了許久,夜色更重,人群緩緩離開,喧鬧的河岸重新陷入安靜。
“啾——砰——”比之剛才更大、更加光彩奪目的煙花突然沖上夜空,綻放出一朵漂亮的花型,在空中持續了很久才慢慢消散,那是南疆沒有的花,瞬間就吸引了城中許多視線。
而就在人們駐足關注那朵煙花的時候,城北突然亮起沖天的火光,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現的,只是等眾人都看到的時候那火光已經沖天,映照得那片夜空也亮堂堂的。
“這是哪里走水了?”
“不知道啊,城北也沒幾戶人家。”
“……”
雖然人潮已經退去,但街上不乏行人,此刻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還有那好奇的想前去看看熱鬧,卻被隱在人堆里的一群人止住了腳步。
“退!”整齊劃一的咆哮聲震懾住了蠢蠢欲動的行人。
“唰唰唰——”數聲,是刀出鞘的聲音,隨即馬蹄嘶鳴,一隊人馬自遠處疾馳而來,為首的男人一道刀疤縱貫整張臉,看起來十分可怖。
路邊的行人見狀紛紛讓開道路,瑟瑟發抖。
只見他冷眼望著不安的行人,緩緩開口,雖然隔著距離,但低沉的嗓音卻仿佛在耳邊說的那般。
“宵禁!”
不等他話音落地,察覺到苗頭不對的行人早已作鳥獸狀四散跑開,生怕自己倒霉惹了禍事。不一會兒的功夫,街上空空如也,哪還有先前的熱鬧。
楚淇見狀冷笑一聲,還算聽話,否則他就要不客氣了。
“走!”他一揮手,帶著人馬向城北兵備所而去。
兵備所,南疆每座城池特有的“駐兵”之地,從前是南疆國主給予各城城主的殊榮,可養私兵,但數量不能超過一千。如今各城各自為政,這私兵的數量也是水漲船高,不過城池就這么大,兵備所頂天只能待幾百人,這些人用來維持城池秩序,而兵備所的作用也更多得變成儲備糧草、兵器。各城其余人馬都分在城外四大營駐扎,既守護城池安危,也防止其他城偷襲。
對于鶴城來說,最多的兵力則在北大營,且距離鶴城較遠,因為與他們相隔不遠便是大瓊的鎮南軍。
如今南疆四分五裂,大瓊何嘗沒動過心思?只是北域虎視眈眈,且滇南路遙險阻,糧草運輸就是難題。況且一旦開戰,南疆定然抱團抵抗,即便勝也要付出諸多代價。
瓊帝年事已高,不想節外生枝,硬生壓下大瓊戰意。對他而言,只犧牲一個柏州城讓南疆安分,讓他能高枕無憂、安享晚年,才是明智之舉。
如今鶴城城內防守薄弱,其余三大營即便察覺不對也不敢輕易回防,以免給其他城可趁之機,而等北大營知道變故,早就木已成舟。只能說一座城池的防守力量還是太少了,更何況還是南疆這樣從前的小國,滿城百姓加一起也就幾萬人,又能有多少兵力?
若不是怕鎮南軍發現異常,蘇徐行早就讓楚淇的林水幫和許琢、雷無聲手下的滇南私兵一起殺過來,直接拿下鶴城,省得這樣偷偷摸摸……只是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的繁瑣或許是好事,避免了更多的流血。
如今兵備所被燒,所有軍需被斷,鶴城就如一只被人掐著脖子的鳥,要想不被其他城池蠶食,就只能聽自己的。
蘇徐行負手站在船頭,遙遙望著漆黑的夜空。
第099章 章九十九
穆憂本來在觀賞這巨大的煙火, 突然見城北起了火勢,心下一緊,慌忙就要拉著蘇徐行離開。
“不好!出事了!”
可蘇徐行動也未動, 穆憂見他一臉冷淡, 并不驚訝,好似知道發生了什么,不由得心中咯噔一聲,有了不好的預感。
“是你?”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蘇徐行。
蘇徐行冷靜回望, 眸色深沉:“是。”
他并未反駁, 也沒什么好反駁的, 穆憂遲早知道。
見他承認得如此痛快,穆憂一怔, 退后幾步,卻又霎時怒火攻心, 直接沖上去將他按倒在地, 雙手死死地掐著他的脖頸:“你為何這么做!”
蘇徐行被掐得臉通紅,雙目充血, 卻還是從牙縫間擠出四個字:“天下大勢……”
不是他也會是別人, 那為何不能是他呢?只有擁有更多的籌碼他才能為母報仇。穆恒的建議確實令人心動,但他自小便知靠人不如靠己,與其寄托于穆恒的承諾, 期待他事成之后守約, 不如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中。更何況, 比起其他人, 有秋姨的關系在, 他更會善待穆恒穆憂,而不是趕盡殺絕, 對他們來說,明顯自己也是更好的選擇。
蘇徐行已經想清楚了,他不惹事破事也要找上門,惦記他小命的人又那么多,反正隨時都可能會死,不如玩票大的!
在蘇徐行要抬手召喚墨霄之前,穆憂突然卸力,松開了手,他死死盯著躺在地上不斷咳嗽的蘇徐行,眸光漸漸變暗,語氣也沒了往日里的熱絡:“我看錯你了,蘇琰。”
這是穆憂第一次叫蘇徐行的名字,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見穆憂轉身離開,背影決絕,蘇徐行心中有些悵然,日后只怕少了一個朋友了,但他不后悔。自他被攪進這些紛爭里就沒有全身而退的可能,與其做案板上的魚,不如做劊子手,起碼生死由他。
他撫著已然紅腫的脖頸,目光冷淡,他這脆弱的小命今日之后總算能有點保障了。
但蘇徐行顯然忘記了世事無常。
……
城北的大火燒了一夜,鶴城城中的馬蹄聲、刀劍碰撞的聲音也響了一夜。一夜過后,晨光熹微,金色的陽光自東方穿破云層照耀到鶴城之中,那些被血染紅的街道早已被水沖刷得一干二凈,只余地面上的潮濕和空氣中淡淡的腥氣。
太陽漸漸升起,冷清的鶴城又重新活了過來,小攤小販擺出門,販夫走卒也開始行動。眾人見著與往常別無二致的街道,一時間懷疑昨日的大火是不是自己的臆想。
“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兒?”總有那好奇的忍不住湊在一起閑聊。也不知道是誰先挑起了話題,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聊開了。
“不知道啊,城北失了火,到底是哪里啊?”
“肯定出事了,城北的好多店面外都染了血跡呢!”
“聽說是兵備所失了火,所有糧草全部燒完了!”
“啊?!兵備所?!那豈不是出大事了!”
“……”
百姓雖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就能滿足,卻也不是傻子,如今南疆分了十二城,個個城主都想一統南疆當國主,那兵備所可就是他們一城的命脈!如今命脈被毀,那豈不是明日其他城池的鐵騎就要踏過來了?!
過著安穩日子誰也不想打仗,更不想成為刀下亡魂!
正在眾人忐忑不安的時候,只見一隊士兵提著桶走了過來,人群立刻噤聲不敢再說話。卻見那隊士兵徑自繞過他們,到了城中布告墻那兒,唰唰唰刷滿漿糊,一口氣貼了好幾張紙。
待士兵走遠了,圍觀的人群這才一擁而上。
“寫了什么?”有那不識字地問道。
“說是從今日起,城中人都要說大瓊官話,改用大瓊銀票……”后面的話沒說完,人群已是一片嘩然。
這是何意?為何突然讓他們說大瓊官話?只是不等抗議聲起,那人又高聲嚷道:“一個月內練好官話者可去城主府領賞!白銀一兩!”
乖乖!能領賞?!這下,質疑的重點都轉到了領賞的真假性上了。
有個會說大瓊官話的商戶立馬站出來:“我會說!不如我們去瞧瞧?”
眾人聞言也是萬分好奇,紛紛慫恿他過去。于是浩浩蕩蕩的人群就向城主府進發。
待到了府外,只見已經有幾個士兵支了張桌子候在那,見人群圍過來也沒有訓斥,而是沉聲問道:“來領賞?”
那商戶被看熱鬧的一把推了出來,只能硬著頭皮上:“是的,官爺。”
坐在那士兵顯然是頭頭,只見他點點頭,用正宗的大瓊官話讓那商戶讀一段話,而他則仔細聽著。
商戶忐忑地讀完,還不等他開口,圍觀的人先問開了:“怎么樣?”
“如何啊官爺?”
那頭頭沒說話,只是擺擺手,身后立刻有一個士兵上前,從袖中掏了一兩銀子遞給商戶。
“接著,你的賞。”
那商戶喜滋滋地捧著,不管圍觀人的追問,忙腳下抹油跑遠了。不過真金白銀在眼前,也由不得其他人不信。
就見那頭頭接著道:“城東‘筆墨書坊’有專門教大瓊官話的先生,十文學一個月,一個月后過關者得一兩。”
乖乖!學大瓊官話真的能得賞銀!一兩哎!眾人哪里還待得住,紛紛往筆墨書坊的方向跑。
城主府門口的這些動靜自然瞞不過府里的人。
穆恒望著反客為主坐在上首主位的蘇徐行,冷笑道:“蘇公子好手段!這招自編自演真是精彩!”
話音剛落,身后的墨霄突然拔劍,鋒利的長劍徑直架在他脖頸之上。穆恒下意識抬高了下巴,卻還是繼續譏諷:“想不到我穆恒也有馬失前蹄的一日!”
上首的蘇徐行像是聽不見他的嘲諷似的,只淡定喝著自己的茶。
穆恒見他這般,越發憤怒:“你以為你能坐在這位置多久?待城外三大營回轉,你和你的這些手下一個都逃不掉!”
蘇徐行抬眸,終于看向他:“那你會讓他們回來嗎?”
穆恒一愣:“你什么意思?”
蘇徐行:“城外三大營要防著其他三城,輕易不得調動,若他們回轉,你猜其他三城會如何做?”
見穆恒默然不語,蘇徐行又道:“我不信我知道的道理你不知道。昨日兵備所被燒,焉知沒有他城探子知道?現在所有眼睛都在盯著鶴城,一旦你調轉三大營,等待你的不是我和我手下的尸體……”
蘇徐行目光犀利:“是你滿城的尸體。”
“你父親死于虎城一戰,虎城前任城主亦是。我一個外人都聽說了虎城城主的殘暴,他對你,對你們鶴城是巴不得抽皮剝筋,挫骨揚灰。”
“若他知曉如今鶴城自顧不暇,你猜他是過來給你幫忙還是給你送終?”
蘇徐行說得諷刺,穆恒臉色乍變,青筋暴起。
“你待如何?”穆恒咬牙切齒。
蘇徐行:“我不待如何,昨夜一戰,你鶴城百姓無人傷亡,你應該能看到我的誠意。”
“正如你所說,我既躲不過這權力紛爭,那便迎難而上。他們越不想我坐上那個位置,我偏要去坐。不僅要坐,我還要坐更高的位置!”
“若你南疆一統你不會覬覦大瓊?不會覬覦旁邊的燕國?大瓊修生養息已久,瓊帝是不行了,但下一任皇帝呢?南疆與大瓊免不了一戰。我不過將這一戰提前,卻又將損失減到最小。”
穆恒冷笑:“繞了這么多彎子,說得冠冕堂皇,你就是想將南疆變成大瓊的,變成蕭家的!”
蘇徐行卻搖頭:“不!”
“若我能做到天下共主的位置,蕭家又算什么東西?”
“親眼看著后人完成一統霸業,可皇朝卻偏偏不和他姓,甚至史書也不承認他的地位,你說……這是不是很好玩?”
“蕭祈鈺會不會氣得死去活來?”
蘇徐行說得風輕云淡,穆恒卻越聽越心驚,這蘇琰根本不如他表面上那樣風度翩翩,溫文爾雅,這是一個瘋子!
那人或許也看錯了!
不待穆恒再深思,蘇徐行迫不及待地打斷他:“穆恒,留給你思考的時間不多了。”
穆恒不語,良久,才艱難地開口:“你讓我想想。”
蘇徐行:“行,給你兩個時辰,兩個時辰之后我要聽到答案……否則,你鶴城就等著被其他各城踏平吧!”
說罷,蘇徐行頭也不回地離開。
其實雙方心知肚明,這兩個時辰是給穆恒安慰自己做“投降”的心理建設的。
見他走了,墨霄收劍,靜靜待在穆恒身后,盯著他。
穆恒:“……”
這又是哪來的神經病。
這邊的蘇徐行出了門,一直提起的一口氣悄悄松了不少,肩也跟著垮了下去。
我靠,裝逼真累。
只是氣還沒吐完,就見不遠處楚淇匆匆而來。
“許知府的信。”
蘇徐行心一跳,接過,匆匆掃完,那口氣再次提了上去。
無他。
許知遠來信,瓊帝要召他回上瓊了。還是以出宮祈福多年的皇子身份,連他生母的身份都安排好了。
他躲了這么久的風暴中心正在拼命地將他往回吸。
蘇徐行面無表情地揉碎手中紙,忽而抬頭看向北方。
該來的躲不掉,正好他也想看看瓊帝這個死渣男長什么樣!還有幾次三番想要他命的蕭承乾和蕭承熠。
你爹馬上就來,鱉崽子們!
第100章 章一百
兩個時辰之后, 穆恒去取來了城主印章,觸手生溫的碧玉底座之上刻著一只振翅欲飛的鶴,栩栩如生, 底下四個鐵畫銀鉤的大字:鶴城主印。
鶴城主印, 可調令鶴城四大營兵力,執此印者執掌鶴城。
蘇徐行毫不客氣地將其收入囊中,還不忘對穆恒笑笑:“如此,便多謝了。”
穆恒嘴角抽搐, 只是不等他開口說些什么, 就見蘇徐行眼疾手快地往他嘴上一拍, “啪”的一下異物進喉,他下意識想吐出來, 卻被手更快的墨霄捏住下巴,入口即化的異物瞬間變成苦澀的水被他咽了下去。
穆恒反應過來后奮力掙脫開束縛, 又使勁去摳自己的嗓子眼。
蘇徐行語氣涼涼:“沒用的, 你已經咽下去了。”
穆恒抬頭,眼神狠厲:“你給我吃了什么?!”
蘇徐行聳聳肩, 笑得人畜無害:“改良版的毒藥……不過你放心, 并不致命,就是每月發作時會如萬箭穿心、痛苦異常。雖然你們南疆擅毒、擅蠱,但也不是什么都能解的吧?這毒是我從別處弄來的, 告訴你呢就是讓你就別費心了。”
穆恒看著他笑意盈盈的模樣, 背后忽然爬上一股涼意, 直覺告訴他, 蘇徐行這是在報那日書房之仇。
事實上穆恒猜想得不錯, 只是蘇徐行報的是“綁架”之仇,是他被穆恒當貨物一樣扔到拍賣場上任人踐踏他尊嚴之仇!
蘇徐行忽地收斂起笑意, 目光中隱隱藏著怒火:“你應該感謝秋姨,否則就不是毒藥這么簡單了。”
“解藥我會定時派人送給楚淇,你每月去找他領即可。只要你認真辦事……”蘇徐行將那日穆恒的臺詞又說了一遍,“助我一統南疆,我也會幫你的,定不會虧待你。”
說完,蘇徐行領著墨霄離開。時間不等人,回上瓊在即,他必須在離開前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目送蘇徐行走遠,穆恒忽然像泄了氣一般癱坐在椅子上。
“噠噠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道淺色身影來到穆恒身前。他垂頭看著出現在視野中的繡花鞋,語氣帶著些懊惱,又有些自嘲:“你說得對,我比不上蘇琰。”
聞此言,輕笑聲在他頭頂響起:“我也未曾想到他能成長到如此地步,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只會讀圣賢書的稚兒了。”
聽出對方話語中的驕傲,穆恒抬起頭,滿臉沮喪:“是我技不如人。我以為我跟他合作是互利互惠,既能幫了他又能成全我自己,沒想到……”
身影接下話茬,繼續道:“沒想到他從一開始就沒想著跟你合作,在你拿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試探他的能力、搪塞他的時候,他在你眼皮底下辦了這么多事兒,就等著今日將你取而代之。”
但沒說的是,她也在其中出了力。只怕說了,又要怨她偏心了。
穆恒苦笑一聲,隨即張開手想要抱住眼前的身影,卻被對方一把推開了。穆恒臉色一變,語氣霎時變得陰沉:“你是見我沒有利用價值了便要棄我而去?我告訴你!城主之位我可以不要,但你……”
剩下的話噎在了對方掐在他下巴的手上。
“乖孩子,我怎么會不要你呢?”身影彎下腰,湊近他,輕聲道,“你還要幫著阿琰一統南疆呢。”
“答應我,好好幫他好不好?”
似魔咒一般的話語在耳邊響起,穆恒的眼神逐漸變得迷離起來,他癡迷地望著近在眼前的清麗臉龐,低喃道:“恒兒遵命,叔母……”
……
許知遠信中說瓊帝是先給他傳了密信,隨后圣旨才會到,蘇徐行能做的就是打這個時間差,在圣旨到來之前完成在南疆的部署,隨后回到滇南接旨。他離開過滇南的消息也是瞞得越緊越好,斷不能讓上瓊那些人知道自己與南疆的聯系。
蘇徐行的屋子里,楚淇與雷無聲已經等候多時,見他進來,兩人立刻起身抱拳行禮:“公子!”
蘇徐行隨意地擺擺手:“都坐。”
墨霄跟在蘇徐行身后,將一張地圖鋪到桌子上,隨即退到一旁。顯然他已經被蘇徐行培訓成了合格的助理。
蘇徐行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久我要去上瓊……以皇子身份。”
此話不亞于一顆重磅炸彈,楚淇倒還好,他一早就知道蘇徐行的身份,雷無聲則是驚得嘴巴能裝下雞蛋。
“皇……皇皇子?”雷無聲聲音都劈叉了,“公子你是皇帝的血脈?!”
蘇徐行點點頭,糾正:“準確說是私生子,類似于外室子?”
雷無聲又驚叫:“還是外室子?!”
蘇徐行:“……”
小聲點啊喂,他是私生子很光彩嘛?
雷無聲也看出了蘇徐行的無語,他抿了抿嘴巴,做了一個縫針的動作,隨即又討好地沖蘇徐行笑笑。
蘇徐行很無奈,這還沒遭受過摧殘的人就是不一樣,原著中詭計多端沒有下限的雷無聲此時就是一個大咧咧的青年而已,尤其是被他買通擺了雷鳴雷霆父子一道之后,好像對他格外信賴。
當日趙峋幫他把人從雷氏手下救了出來,他隨手就把人丟到巖鐵礦,塞到了墨霄手中。多月不見,人都黑了不少,此刻咧著張嘴笑,就剩牙是白的了,十分有喜感。
蘇徐行:“閉嘴吧,說正事。”
雷無聲連忙閉上嘴。
蘇徐行:“這鶴城我就交給你們兩了。”
楚淇正要點頭,雷無聲又叫:“啊?交給我兩……啊!”
“砰”的一聲,楚淇一巴掌扣著將雷無聲的腦袋砸到桌面上,隨即微微一笑:“放心,有你舅父在,不僅給你守好鶴城,還能給你把整個南疆打下來。”
這也是蘇徐行要交代給他們的第一個任務,便也不計較楚淇趁機占他便宜當他舅父的事了,他點頭道:“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我都已經整理成冊,你們按我的計劃來,如有變故,見機行事。”
“待鶴城安穩之后,你們從東邊出發,打開一條路……”蘇徐行指著地圖,那里也屬于鶴城的領域,只是位于南疆的邊界,也是地圖的邊界,因為外邊……是一望無際的海洋。
雷無聲皺眉:“從海上走?那怎么走?”
茫茫無邊際,開海路簡直天方夜譚。
蘇徐行卻答:“用這個。”
他從懷中掏出一物,圓盤之上一個黑色長條,一端涂了紅,一端涂了藍。
幾人好奇:“這是何物?”
蘇徐行其實很不想叫它“指南針“。
這磁石是從巖鐵礦里挖出來的,他又花了巨款、簽下三十道菜的訂單以及一個承諾才從東于小姐的巧手下換來的簡易貨,蘇徐行于是回道:“指南針,紅色這邊一直指著北,藍色那邊是南。”
說著蘇徐行還給他們演示了下,果然就見他無論怎么晃動,兩個顏色都指著固定的方向。
雷無聲驚奇:“真神了!那為什么不叫指北針呢?”
蘇徐行:“……”
蘇徐行:“都行,隨你,你想叫什么叫什么。”
楚淇默默抱胸,能辨清方向只是第一步,還要造船、出海……多的是事情:“海上洶涌,出海絕非易事,所需要的花費也是一筆巨款……”
蘇徐行笑:“我知道,錢你們不用擔心,我這去上瓊不就是去賺他們銀子嘛。”
又道:“這世上不可能只有我們這幾個國家,出海去看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錢我來想辦法,一定源源不斷地送來,夠出去幾趟就出去幾趟,沒有回頭錢也不著急。人你們來挑、來訓練,務必將危險降到最低……”
細細囑咐了一番,蘇徐行喝了口茶,提起第三件事:“除此之外,就是滇南和鶴城之間的通商。我已經跟許琢說過了。”
如今滇南三州,除柏州城被成嘯嚴防死守,岐州城儼然已在許琢掌控之中,至于覃州,雷氏還在負隅頑抗,但多數覃州家族已經投靠到許琢麾下,雷氏的敗落也只是早晚之事。
“兩方互通有無,既有利于經濟發展,也有利于信息交換,具體怎么做,你們自己商量。”蘇徐行有些疲憊地捏捏眉心,“會就到這兒,細則你們回去自己看,不懂的這幾天盡快問我,等我走了,你們按月寫信上報,有任何異常及時告訴我。”
“是!”楚淇與雷無聲齊聲應道。
雷無聲又咧嘴笑:“會是什么,公子?”
蘇徐行:“……”
蘇徐行:“就是談話……”
接手一座城池并非易事,尤其是異國異族之人,蘇徐行是“投機取巧”拿下鶴城,穆恒別無選擇愿意拱手讓位,但城外四大營的士兵卻不一定服管。蘇徐行必須在他們知道變故之前建立起一支更強的軍隊,城中兵力是基點,楚淇和林水幫便是這支軍隊的主力,許琢手下的私兵則是助力。
如今鶴城有楚淇帶兵坐陣,雷無聲主管政務,穆恒從旁協調,蘇徐行勉強能安心離開。
唯一的不安就是……錢!養兵養馬可是要錢的!鶴城雖不算窮,但又要養軍隊又要開海路,鶴城的庫房和蘇徐行口袋里的銀子那是嘩啦啦地往外流。
蘇徐行恨不得一個人掰成幾十份,每個府城都放一個去賺錢。
人手不夠!太不夠了!
又在鶴城停留了幾日,確定一切安排妥當,蘇徐行帶著墨霄離開南疆,繞遠路回了岐州城。
只是這次去岐州,他再也不是那個被兩波人馬追殺之后倉皇出逃的蘇徐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