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章八十一
不光是許義錚, 在場的其他人也都被蘇徐行的陣仗給驚呆了。粗略一算,蘇徐行振臂一呼,來了近四百人, 比在場所有家族帶來的護衛(wèi)加一起都要多。恐怕也只有雷氏還在此, 他們才有力量與他相抗衡。
想到因作弊敗露而悻悻離開的雷氏父子,不少人心頭一跳,一股涼意瞬間自背后爬起。
雷氏是因找人假扮“小詩仙”,而這贗品正好撞上正主才計劃失敗的, 他們先前只顧著看熱鬧, 現(xiàn)在深思只覺得心驚肉跳, 世上真有這么巧合的事情嗎?
許義錚自然也一下子想通了其中關(guān)卡,他看向兀自坐在一旁面色如常的許琢, 頃刻間就明白了這“除族”不僅是許誠齊心心念念的事情,恐怕更中了許琢下懷。
他心口忽然一窒, 踉蹌地退后幾步, 一屁股癱倒在太師椅上。
而被那泛著幽光的弩箭正對著心口,許誠齊也不復(fù)先前那般囂張, 他掃了眼氣勢滲人的黑衣人, 不由得訥訥:“這這這……”
一時間竟不知該問些什么,他倏地轉(zhuǎn)頭看向蘇徐行,眼神格外復(fù)雜:“你究竟是什么人?”
不過一個空有“小詩仙”名頭的黃毛小子, 哪里弄來這么多巖鐵長刀與箭鏃?
許誠齊雖不是個有大才的人, 但到底是岐州第一大族的少主, 這點兒眼光還是有的。巖鐵色如黑墨, 陽光下泛著冷冷幽光, 因質(zhì)地極其堅硬而聞名,且量少貴重, 每年出產(chǎn)的那一點全都掌握在官府手中,就是他們這些自詡“土皇帝”的大族,也就本家的老爺、少爺們能勉強用上巖鐵制造的刀劍。
因此巖鐵在滇南又稱“賽黃金”。
如此稀罕之物,可現(xiàn)場卻如此之多!只見圍著他們的這群黑衣人,不僅個個身佩巖鐵長刀,就連手腕上的弓弩箭鏃也是巖鐵制作的,這樣的實力可不是區(qū)區(qū)“錢財”可以比擬的。
所以,許誠齊此時心中驚懼難忍,再也不敢小瞧了蘇徐行。
而凝聚了所有人視線的蘇徐行,此刻正慢悠悠地從白虎身上跳下來,然后笑意盈盈地看向在場的其他人,一點也沒有顧忌他們心中的惶惶不安。
“不好意思啊。”蘇徐行先抱拳沖眾人作了一揖,只見之前還趾高氣昂的一眾人默默側(cè)了側(cè)身,讓開了他這一禮。
廢話,如今被這么多人圍著的他們就是待宰的羔羊,哪里還有他們擺譜的份兒?!
蘇徐行自然也注意到這一點,但他面上不顯,依舊我行我素地說道:“咱們柏州許氏來遲了,請見諒。下面,給大家展示一下我們的武比成果,來人!”
蘇徐行一聲令下,只見候在一旁的幾個黑衣人快步走上前來,他們與其他人不同,衣服上都系著彩色的巾帛,身上還有大大小小的傷痕,顯然就是去栗山進行武比的那十人。
在蘇徐行的吩咐下,幾人整齊地將自己所狩的獵物擺了上來。
從左到右,大大小小擺了一整行,粗略估計起碼上百只獵物,不僅如此,這些獵物身上干干凈凈,沒有太多血跡,只脖子上插著一支箭羽,顯然是一擊斃命,與岐州許氏的那只黑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而當(dāng)眾人沉浸在驚訝中還沒有回過神時,那幾個武比人員又抬了幾只體型巨大的猛獸上前,白額黑狼、灰色野熊……巨碩的猛獸即便已經(jīng)死亡,也帶著令人畏懼的氣勢,駭?shù)弥車擞执掖彝笈擦藥撞健?br />
等他們將獵物全部擺了上來,蘇徐行這才緩步上前,拍了拍他方才坐著的那只白虎:“還有這只白虎。”
“也是我們族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活捉、馴服的。”
聽到他這話,其他人紛紛面面相覷,連心中最后的那絲質(zhì)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怎么質(zhì)疑呢?他們連獵物數(shù)量都比不上,品種也比不上,更別說這“活捉”的本事了,這哪是打獵那樣簡單呢?眾人心知肚明,這要耗費的人力顯然超出他們的實力范圍。
此刻,沒有一人敢上前回話。
實力比不過,小命也攥在他人手中,如何敢張口?
見這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大族老爺們一個個灰敗著臉,垂頭喪氣,蘇徐行心中說不出的暢快。不僅是他,那些手持弓弩的黑衣人亦覺得揚眉吐氣,沒想到他們有一日也能讓這些高高在上的“貴人”吃癟!
“咳咳咳!”正當(dāng)眾人默然不語時,一陣劇烈的咳嗽聲自一旁響起。只見岐州許氏那邊,方才的武比領(lǐng)頭人正往躺在地上的那個黑衣人身上撲。
一邊撲一邊叫道:“老三!老三!你怎么樣話?”
見對方依舊昏迷不醒,且口中鮮血直流,領(lǐng)頭人忙轉(zhuǎn)頭看向自家家主,哀求道:“老爺!求您救救老三!”
只是不等許義錚開口,在蘇徐行這吃了癟正滿肚子火沒處撒的許誠齊聞言就是一個爆喝:“閉嘴!”
說完,他還猛地上前,一腳踹翻領(lǐng)頭人:“沒看到現(xiàn)在什么情況?!只會添亂的廢物!”
領(lǐng)頭人那樣壯碩,被踹了一腳卻也不敢吱聲,只能砰地一聲跪在了地上,不斷哀求:“老爺!求求您!求求您!”
“救救老三吧!他上有一個老母病重在床,下面還有兩個孩子要養(yǎng),家中只他一個頂梁柱,他不能死啊老爺!”越說越激動,領(lǐng)頭人還想上前去抓許誠齊的衣擺,卻被對方一個旋身讓開。
許誠齊回身,居高臨下地望他,冷嗤:“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領(lǐng)頭人突然一楞,整個人傻傻地癱坐在了地上。是啊,他們這些人在大老爺眼中就跟家中養(yǎng)的一條狗有甚區(qū)別?死了就死了,死不足惜。
可是,可是……
可是他們不是狗啊!
領(lǐng)頭人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旁生死不明的同伴。兩人都是窮苦出身,靠著一身力氣賣進了許府做家丁,因為身手好才被少爺選中參加此次武比,為此他們沒命地訓(xùn)練,就是為了今日!在栗山這一天一夜里,多少次兇險他們都挺了過來。本以為今日過后,他們就能有好日子過了,可現(xiàn)實竟然如此殘酷……
想到這,領(lǐng)頭人猛地伏地,將頭磕得砰砰響。
就算是狗,他們也想活命!
“求您了!少主!”
可許誠齊卻不為所動,反而囑咐身后護衛(wèi):“將他們拉下去,別在這丟人現(xiàn)眼。”
自始至終,許義崢與許翊也都未曾出聲。在他們眼中,低賤平民的性命與大族子弟是不同的,外面多少流民?能給他們一個差事活命已經(jīng)是仁至義盡了,還要用許氏的金貴良藥去救一個瀕死的賤民?那自是想都不要想!死后多給幾兩銀子就是了,也虧得他們?nèi)蚀取?br />
領(lǐng)頭人聽到許誠齊的話,只覺得心中一片凄涼。
為什么?想活命也有錯嗎?!為什么他們的命就如此不值錢?!
想著,領(lǐng)頭人的眼神突然變得堅定,他猛地抬頭看向許誠齊,目光死死地盯著他。
若是……若是老三死了……他心中忽然涌起無限的恨意。
這恨意驅(qū)使他抓住了袖中的匕首。
若是老三死了,他就讓他們陪葬!
領(lǐng)頭人突然面目猙獰,他猛地爬起身來,剛要撲向許誠齊,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身影抓住了臂膀。
“兄,兄弟,對不住,我剛回來。”
領(lǐng)頭人一僵,腦袋瞬間清醒。想到家中妻兒老母,他差點就犯了大錯!
他轉(zhuǎn)頭看去,只見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正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袖子,氣喘吁吁的樣子顯然一路跑過來的。
“你帶那個老三隨他走。”另一邊突然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領(lǐng)頭人循聲望去,對方負手而立,神色淡淡,見他看去,臉上立刻揚起一個淡笑,“放心吧,秦郎中醫(yī)術(shù)了得,若是他都救不活,那真是大羅金仙來了也沒用。”
說話人正是那個讓所有大族老爺都變了臉色的“小詩仙”,領(lǐng)頭人記得他的名字,蘇琰。
“別浪費時間了,快走!”阿冬也不再耽擱,他一揮手,忙有人過來將那個老三背上,他則拽著這領(lǐng)頭人一起走。
“再不快點,人死了你可別怪我們少爺!”阿冬不耐煩的聲音漸行漸遠。
領(lǐng)頭人僵硬著身子,就這么愣愣地被他拉走了。
許誠齊冷眼看著蘇徐行派人將人帶走醫(yī)治,又瞥了眼近在眼前快要抵到他臉上的箭頭,終是沒忍住,出聲嘲諷:“蘇公子真是會做人。”
“好人都給你做了,只怕這些人……”說著,他瞥了眼四周的黑衣人,面露不屑,“都是蘇公子用這些手段籠絡(luò)過來的吧?”
“小恩小惠,手段實在卑劣。也就這些鼠目寸光之輩,一點甜頭就賣命,真是愚不可及。”
然而料想中蘇徐行被戳中命脈“氣急敗壞”的場面并未出現(xiàn),只見蘇徐行望著他,目光清明,不見閃躲。
“我并非會做人,也并非是個好人,我當(dāng)然也有自己的目的,也需要借助他們之力達成所求。”蘇徐行回答得坦蕩,毫不遮掩。
“但……”
他話音一轉(zhuǎn),忽而低聲笑了笑:“相比于你們,我只是把他們當(dāng)人,僅此而已。”
把他們當(dāng)人,而已。
隱在人群后的趙峋忽地一怔,突然明白為何總覺得蘇徐行不怕任何人,卻又好像任何人都會讓他懼怕。因為在他眼中,所有的人都只是“人”而已,管你王公貴族還是布衣百姓,在他眼里都是兩條胳膊兩條腿的人,沒有三頭六臂之能,自然也就沒什么分別。
也因此,在滇南大族眼中如同螻蟻一般的“賤民”在蘇徐行眼里和這些衣著光鮮、自視甚高的老爺、少爺們沒什么區(qū)別。
他把所有人看得一樣,都是人。是人,便有私欲,有所圖,想要過得好,也想被人看得起。而蘇徐行,只不過是在滿足他們。
給他們金銀用來生活,另外,也給他們臉面,讓他們能有尊嚴(yán)地活著。
就是這樣簡單的道理。
趙峋忽然抑制不住心中澎湃的情感,縱然他亦身為王公貴族,縱然他自小便接受三六九等的觀念,他在此刻也依舊為蘇徐行的所思所行而折服。
站在高處時很難再低下頭顱往下看。就如滇南大族,高高在上久了,連再也看不見底下之人的苦楚,也更容易無視他們的所需所求。
既然看不見,也就無法將他們當(dāng)“人”。
“小寶,你要記得。明君,自當(dāng)以民為本,民為貴,君為輕。這是帝王需要學(xué)習(xí)的,切莫如你父皇一般。”不期然的,趙峋想起了他阿娘的話。
與蘇徐行是何其相似。
趙峋眼神忽然一陣恍惚。
……
而這邊的蘇徐行在說完那番話后便沒有再理會許誠齊。
他自顧自地走到許琢身旁坐下,隨后給了他一個“請”的手勢。
該你表演了。
許琢面上鎮(zhèn)定,但緊緊攥起的雙手卻出賣了他此刻的情緒,他下意識往人堆的角落里看了一眼,那里是他被逐出家門,潦倒困苦的父親。
看完,他隨即起身,每走一步身上氣勢都要更強一分。
等到了岐州許氏的面前,他看著恨不得沖上來咬他一口的許誠齊,面色嚴(yán)肅,語氣鄭重地宣布:“柏州許氏奪得神山大會魁首,想必毋庸置疑。”
“那么,我再宣布一件事,自今日起,我便是柏州許氏的家主。”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之聲,誰也沒想到,許琢竟然自己“換祖宗”了?
許義崢聞言氣得面色發(fā)黑,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撅過去。
許誠齊同樣面色難看,卻聽許琢接著道:“同時,我亦是岐州許氏的家主!”
“從此,兼祧兩族。”
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你敢!”許誠齊哪里料到許琢?xí)龃搜裕D時目眥欲裂,“你不過是被除族的喪家犬!在這里做什么春秋大夢!”
許琢也不打斷他,等許誠齊說完了,這才悠悠然掃了眼許氏的其他旁支:“岐州許氏家大業(yè)大,旁支極多,但多年來祖宗基業(yè)都由本家把持,旁支沾染不得。”
“若奉我為家主,先前答應(yīng)諸位的自然都會實現(xiàn)。”
接著,在許誠齊逐漸放大的瞳孔,只見許琢展顏一笑:“在下不才,岐州近月異軍突起的‘江里釣’‘紅泥燒’‘旺達百貨’等等產(chǎn)業(yè)都屬于我……”
許琢每說一個名字,許氏和孫氏兩家家主的臉都要更加難看一分。無他,這些店鋪都是兩家“打架”的時候被低價賣出的,現(xiàn)在聽許琢一說才反應(yīng)過來,原來全被他撿了漏!
但,那可是整整二十多間店鋪!沒想到許琢不僅全部換了新名字,還做的全是他們未曾聽過的東西!
數(shù)月來,這“江里釣”“紅泥燒”風(fēng)靡整個岐州城,可謂日進斗金,他們哪家不眼紅?可他們打探來試探去,都未料到竟然是許琢的產(chǎn)業(yè)!
還有那個什么“旺達百貨”,足足打通了十幾間店鋪并成一大間,上下兩層樓,樓下布料、成衣、首飾、胭脂……應(yīng)有盡有,樓上聽說是什么“美容”來著?幾個月而已,不僅吸干了岐州城夫人們的口袋,就連其他各州的貴夫人們也都慕名而來,一擲千金只為了拿下里面的新式珠釵。
那可是真正的“銷金窟”啊!現(xiàn)在告訴他們,這些也是許琢的?!
許義崢再也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一個白眼翻過去直接昏倒了。
同樣情況不容樂觀的還有那位太叔公,想到自己曾將這樣一位“錢袋子”拒之門外,他兩眼一閉,恨不得自己也撅過去算了。
而許翊也頹敗地靠回座椅,不敢再看許琢。他自以為是的籌謀竟然不足兄長萬分之一,那他又有什么機會能將人留在身邊?
許氏本家一片慘烈,個個恨不得自己聾了瞎了。反倒是那些旁支,個個喜上眉梢,也不怕黑衣人的箭矢了,都顛顛地往許琢跟前湊,面帶諂媚。
許琢也不惱,還是自顧笑著:“自今日起,我便是岐州許氏的家主,愿意認我的我自然不會虧待大家。”
“愿意愿意!”立刻有人附和,笑話,誰會和錢過不去。
許誠齊沒想到這些從前只會沖自己低頭哈腰的旁支,有朝一日竟然也會沖許琢那個“賤種”賣好,頓時怒發(fā)沖冠,嘶聲吼道:“被除族之人,有甚資格當(dāng)家主!”
許琢聞言倒是很淡定:“我自會重新修譜,本家這一脈,太爺爺之后便是我父親許誠風(fēng),然后是我,許琢。”
“至于你們……”他看了眼許義崢許誠齊許翊三人,面無表情,眼神無波,“自便。”
這不僅是要重寫族譜,更是要將自個兒的祖父、叔父與堂弟都給除族了!
許誠齊想破了腦袋也沒料到許琢?xí)绱四懘蟀鞎∷痼@到無以復(fù)加,嘴巴張了半天再也說不出一個字。嘴巴囁嚅,他猛地“啊”了一聲,再看去,半邊臉抽搐不已,嘴一歪,竟是氣到“面癱”了!
許誠齊當(dāng)然是沒想過還能這樣操作。見眾人目瞪口呆,他不禁看向人群外的蘇徐行。
淡笑,也只有徐行兄才有這樣的膽識。
“族譜?那有什么?只要你牛逼,族譜從你開始寫都可以。”
想到蘇徐行言辭鑿鑿的話,許琢忽然有些心虛地摸摸鼻子。
他還是不如徐行兄啊!
第082章 章八十二
一句“重修譜”震驚了所有滇南大族, 眾人皆是目瞪口呆,心下驚駭不已,只覺得這許琢莫不是瘋魔了?而更瘋魔的還有那些許氏旁支, 面對這等驚世駭俗之事不僅不加阻攔, 看起來還似乎十分意動?
如此大逆不道!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瘋了,都瘋了!
這五年才舉辦一次的“神山大會”只怕從此不再是各族心中的“盛會”,而是一場怪誕又駭人的噩夢!
蘇徐行倒是樂見其成,反正這些大族湊在一起搞這個勞什子大會也不過是讓貧家子弟去栗山送死從而彰顯他們的權(quán)威, 要是能就此取消,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誰也沒料到, 往日的盛會竟會以如此模樣慘淡收場。
許琢當(dāng)著眾人的面將許義錚祖孫三人“除族”,隨后又當(dāng)眾宣布了自己“兼祧兩族”的事情, 見沒有人出聲有異議,這才揮揮手讓那些手持弩箭的黑衣人退后。
戰(zhàn)戰(zhàn)兢兢這么久, 好容易松了口氣的一眾老爺、少爺們現(xiàn)在只想苦笑, 他們也要有那個膽子去反對啊!沒看見許琢都敢重寫族譜,把自個兒親祖父都給除族了嘛!這樣瘋癲的人……他們?nèi)羰且驗槎喙荛e事而被人一箭了結(jié)了, 那才真是玉皇大帝愁駙馬——天大的笑話呢!
神山大會潦草收場, 得了“釋放”的眾人連自家院落也不回東西也不收拾了,馬不停蹄地就跑!
嗯,得跑快點, 這個許琢就是個瘋子!
再看一眼錯把“寶貝疙瘩”扔出門從而愁云慘淡的許氏本家和歡天喜地地拋棄家主的旁支們……好嘛, 一門瘋子!
等“外人”走完了, 現(xiàn)場就只剩下許氏諸人。
“兄長……”許翊看著近在眼前的許琢, 嘴唇干澀, 想上前說些什么卻又無法邁開步伐。他以為他能靠籌謀留住對方,卻不想一切只是他一廂情愿, 甚至……他的兄長根本不需要他……
許琢沒看許翊,他們二人既有血脈親情在前,又有父輩恩怨在后,此生絕無可能。他無法回應(yīng)對方,也不想與其過多糾纏。
眼不見為凈。
無視了本家?guī)兹嘶驈?fù)雜或怨毒的視線,許琢朝著旁支的幾個話事人點點頭,示意他們借一步說話。
蘇徐行在旁看著,見此間事了,悠閑地伸了個懶腰,默默退了出去。
安排好余下的事情,他自顧自往院落的方向而去。
身后,一身白衣的趙峋悄悄跟了上來。
“你準(zhǔn)備去哪兒?”他低聲問。
蘇徐行自然地回道:“回院落啊。”
身后的趙峋一頓,再開口時語氣有些生硬:“你知道我說得不是這個。”
還有絲不易察覺的惱怒。
聞言,蘇徐行也停下了腳步,他轉(zhuǎn)身回望。
此時天色已暗,暮色低垂,周遭一切都失去了色澤,遠處地平線只余最后一點橘色的光輝,趙峋逆光站在不遠處,整個人被昏暗籠罩,除了那身白衣,便只有一雙眸子正炯炯有神地盯著他,宛如天上的星月,燦爛明亮。
被他這樣專注地盯著,蘇徐行也不好再裝傻,于是認真問道:“你想我去上瓊?”
趙峋不語,卻也沒有否認。
蘇徐行頓時明了:“你要回上瓊了嗎?”
趙峋這才答道:“無事自要回去。”
“懂了。”蘇徐行點頭,很快給出承諾:“我會去的。”
是“會去”,卻不是“去”。
趙峋心中煩躁漸起,他瞬間冷下臉,不快道:“那個許琢就這么重要?”
問話間,身側(cè)雙手不由得緊緊攥起,手背青筋暴起,腦海中有個瘋狂的念頭在叫囂:殺了許琢!殺了一切奪走他目光之人!
蘇徐行看不清趙峋的臉色,但見他將話頭扯向許琢,也有些莫名:“關(guān)許琢什么事?”
他滿頭問號,只能聳肩解釋道:“我還有重要的事要辦呢。”
他給了許琢足夠的助力讓他能夠兼祧兩族,成為未來滇南的“無冕之王”,但這只是一個開始。
若劇情沒錯,再不久滇南將會迎來百年難見的暴雨天氣,連綿暴雨使得水位急劇增加,地界上最大的堤壩不堪重負轟然倒塌,水災(zāi)肆虐,農(nóng)田被淹,百姓遭受了巨大重創(chuàng),死傷無數(shù)、損失慘重,滇南境內(nèi)更是哀鴻遍野,一片生靈涂炭。
“生靈涂炭”,原著里一筆帶過的洪災(zāi),即將真切地在蘇徐行眼前上演,此刻身為“劇中人”,他做不到坐視不理。
聽了他這話,趙峋勉強松了口氣,不是為了許琢就好。但頓了下,他又繼續(xù)追問:“什么事?”
或許……他也能助他一臂之力。
蘇徐行聞言卻猶豫了,他總不能與趙峋說滇南馬上要發(fā)洪災(zāi)了吧?只能模棱兩可地回他:“很重要的事情。”
趙峋那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
很重要的事情,只怕……他忍不住想,還是為了幫那許琢穩(wěn)住地位吧。這樣想著,趙峋忽然呼吸一窒,他深深地看了蘇徐行一眼,聲音頃刻便冷了下去:“走吧。”
“送你回去。”
空氣一時安靜下來,氣氛有些怪異。蘇徐行能感覺到趙峋好像在不高興,但他也弄不清具體狀況,只能摸摸鼻子,不再開口。
多說多錯。
估計是要到趙峋發(fā)毒的時間了,所以才這么喜怒無常。
蘇徐行覺得別扭,便婉拒他同行:“你若有事便去忙吧。”
“不用送我,免得耽擱了。”
說著,蘇徐行偷偷瞅趙峋的臉,他這樣“善解人意”應(yīng)該沒錯吧?大boss也會覺得他識趣?
哪知趙峋聽了這話氣壓越發(fā)低了:“無、妨。”
幾乎是從齒間咬出來的這兩個字。
蘇徐行見他拒絕,也不再吭聲。只暗自腹誹,毛病。
兩人一路無話,很快回到了蘇徐行歇息的院子。
只是還未入內(nèi),趙峋突然伸手掐住了蘇徐行的后頸,隨即一拉便將人護在了身后。
“出來。”
他嗓音冰冷,像凝著寒霜。
蘇徐行本來被他突然這么一掐還有些不爽,現(xiàn)在知道是屋內(nèi)有人,忙又往趙峋身邊靠了靠。
趙峋低頭看了眼他的動作,繃直的嘴角緩了緩。
就在兩人等待的時間里,只見屋門被人從里打開,一道略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你們進來吧。”
只是嗓音暗啞,好像有氣無力的。
蘇徐行聞言猛地搖搖頭,他媽的他這屋子都漏成篩子了,怎么老有人蹲他?
卻見趙峋伸手拍拍他,低聲安撫:“有我在,無礙。”
蘇徐行:?
見鬼了?趙峋怎么突然這么溫柔?即便是兩人更親密的時候,也不見他這樣貼心啊?
未理會蘇徐行的驚訝,趙峋已經(jīng)率先進了屋子。
點亮燭火,漆黑的屋內(nèi)登時亮堂起來。
蘇徐行跟在趙峋身后,等看清屋內(nèi)場景,驚詫萬分。只見昨日綁走他的那個林水幫大當(dāng)家正面色蒼白地坐在屋內(nèi),唇無血色、滿臉冷汗,還不停地打著擺子,整個人看起來像受了刑罰,極其憔悴。
但對楚淇來說,這顆毒藥的威力不亞于酷刑,所以當(dāng)他再見到趙峋時,一眼就認出了這個罪魁禍?zhǔn)住?br />
“你不是馮書墨。”他語氣肯定。
書香世家出身的馮書墨不會有這樣陰毒的東西。
趙峋未搭話,在他看來,若不是此人還有關(guān)于蘇徐行的事情沒交代清楚,他早就一劍送對方上西天了。
料到對方不會搭理自己,楚淇轉(zhuǎn)而看向蘇徐行,面容嚴(yán)肅,只是因為太過虛弱,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蘇公子……便也任這假‘馮書墨’跟在身旁,絲毫……絲毫不顧及自身?”
他這話帶著質(zhì)問,聽起來語氣不善。
蘇徐行不爽,自然也不會慣著他:“若我沒記錯的話,是閣下綁了我還揚言要殺了我。而救我的,正是身旁這位假的‘馮書墨’。”
蘇徐行這話說得諷刺,楚淇瞬間便明了他是知道這假“馮書墨”的真實身份的,沉默了下便也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轉(zhuǎn)而說道:“你很像……”
“我娘?”蘇徐行出聲打斷,接上對方的話,“你認識我娘?”
楚淇一愣,不等他回話,只見蘇徐行又自顧自說道:“你綁架我并不是為了殺我,所以……是為了看我夠不夠格讓你追隨?”
說完,蘇徐行徑自坐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淡淡道:“你是楚家的人?”
“沒死在那場災(zāi)禍里,你跟我沒有血緣關(guān)系?”
楚淇聞言萬分驚訝,沒想到自己一句話音竟然讓蘇徐行將真相猜了個七七八八。他原以為頂著“小詩仙”名頭的蘇徐行不過是個書呆子罷了,卻沒料到他不僅臨危不亂,像那個人,就連這聰明的腦袋也極其像那個人……
見對方忽然滿臉懷念,蘇徐行不由得感嘆,他娘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竟會讓這么多男人念念不忘。
只是不等蘇徐行感嘆完,就聽對面人輕笑一聲,搖搖頭:“不是。”
“你不像楚湘。”他道。
蘇徐行一頓,這是第一個說他不像楚湘的人,不像娘,那他像誰?像老皇帝這個渣男?蘇徐行覺得膈應(yīng)。
就聽對方接道:“你像你舅舅楚……咳咳……”
他猛地咳嗽起來,蘇徐行見狀忙給一旁的趙峋使了個眼色,對方這才不情不愿地從懷中掏出解藥扔了過去。
趙峋垂首不語,心下卻怨氣難擋,這樣聰慧的人!只要多花幾分心思便能將他人做事的目的猜個正著,卻不愿多費點心思在自己身上!
感受到身旁越發(fā)凜然的氣勢,蘇徐行不由得多喝了幾杯茶水,以掩飾自身的尷尬。
他究竟哪里得罪了趙峋!
楚淇得了解藥問也未問,忙就塞入口中。待身上的痛楚褪去,他整個人猶如水洗了一般,虛脫地趴在桌子上。
良久,楚淇感受到力氣回籠,這才掙扎著起身,向蘇徐行作了一揖:“屬下楚淇,拜見少爺!”
這是承認了蘇徐行的身份,也愿意追隨他。
蘇徐行卻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有點怪怪的。
“你有這個玉佩嗎?”蘇徐行從懷中掏出那塊“楚”字玉佩。
楚淇見狀立刻也掏出自己懷中的那塊,上好的美玉,同樣的材質(zhì)。
楚淇的身份應(yīng)該不會作假,畢竟這玉的存在外人也不知道,但是……
還是有哪里不對勁!
楚淇,楚淇……
蘇徐行手指敲擊著桌子,沒再開口,腦中卻開始了瘋狂的頭腦風(fēng)暴,“楚淇”這個名字好眼熟,他在哪見過這個名字呢?
對了!
桌子上的手忽然停下,蘇徐行猛地抬頭看向?qū)Ψ健?br />
原著后期,駐守滇南抵御南疆的鎮(zhèn)南將軍便叫“楚淇”,可鎮(zhèn)南將軍……是男主的人!
蘇徐行忽然覺得心頭發(fā)涼,若說許琢和雷無聲是他主動出手幫助對方,也算搶了男主的手下,但楚淇……卻是天然會屬于他的勢力。
原著中,男主在前來臨江視察林勇的驍訓(xùn)營時意外得知了蘇琰的死,一番調(diào)查之下牽扯出皇子與官員結(jié)黨營私之事從而讓老皇帝大發(fā)雷霆,沉重打擊了另外兩位皇子,男主這才有了默默發(fā)展的機會。
蘇徐行原本以為是“結(jié)黨營私”讓老皇帝發(fā)怒,但知道了蘇琰身份之后再想,或許也有皇帝自己的種被人害死了的憤怒呢?即便他不一定承認蘇琰,但作為皇帝,他可以不關(guān)心,旁人卻是不能對皇嗣下手的,這是對皇帝威嚴(yán)的挑釁!尤其還是親兄弟,這也是帝王的大忌,連手足都敢害,哪天是不是就要弒君弒父了?
蘇琰的死給了男主一個打擊對手默默發(fā)育的機會,也因為蘇琰死了,楚淇沒了楚家血脈可以支持,各種緣由之下便也投靠了查明蘇琰之死真相的男主?
這個劇情很奇怪,居然隱下了蘇琰是皇帝之子的真相!
他若身死,所有的好處都會是男主的。所以……隱藏的劇情線難道是他與男主天生敵對?為何蘇琰一個炮灰會和男主有這么多瓜葛?究竟是劇情的空白還是有什么在操縱這一切?
蘇徐行心中一片猜測,雖然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但他確實驚出了一身冷汗。
蘇徐行想不明白,但他看著楚淇的眼神著實奇怪,連趙峋都看出來了:“怎么了?”
蘇徐行搖頭,平息了情緒。
且走且看吧,究竟是劇情還是什么,總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第083章 章八十三
夜深露重, 楚淇拖著尚且虛弱的身子離開,屋子里頓時就只剩下蘇徐行與趙峋兩個人。
無人出聲,屋子里靜極了。
良久, 趙峋率先開口, 打破沉默:“你相信他說的?”
他怎么都覺得此事疑點頗多,那楚淇雖然與楚冀?jīng)]有血脈關(guān)系,算不得真正的楚家人,縱然明面上僥幸逃過了“滿門抄斬”的災(zāi)禍, 未被波及, 但作為楚冀的義子, 與楚家感情甚篤,多疑的狗皇帝怎會允許他留下性命?
而楚淇既然僥幸留下一命, 又怎地敢在這滇南境地大肆收攏流民,還發(fā)展成了此地數(shù)一數(shù)二的幫派, 如此聲勢浩大, 是真不怕狗皇帝派人來剿滅了他嗎?
趙峋的質(zhì)疑其實也是蘇徐行心中所想,而且他想的更多。按理說當(dāng)年楚湘遠嫁臨江, 再加上與老皇帝有過一段情, 所以能夠“罪不及出嫁女”,可楚淇是在上瓊直接遠走滇南,且在蘇琰的記憶中, 楚湘從未與蘇家之外的人有過聯(lián)系, 那楚淇是怎地知道自己是楚湘的孩子, 是唯一還流著楚家血脈的人呢?
另外, 蘇徐行行走滇南, 神山大會之前用的可都是假名字,除了與他同來滇南的人以及許琢, 沒有人知道他真實性命。
同來滇南的人?
電光火石間,蘇徐行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轉(zhuǎn)頭看向還立在一旁的趙峋,開口道:“不如你先回去?”
趙峋:???
沒想到蘇徐行不僅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還直接開口趕人,趙峋臉色一沉,語氣同樣不好:“什么意思?”
蘇徐行察覺到他的不爽,以為是身居高位的人不喜被人“趕”,便耐下心安撫道:“我有要事找秦郎中。”
“他不認識你,見你在此定會心生疑慮,若是對你的身份起了疑心,只怕不好。”
蘇徐行這話說得也在理,畢竟他與馮書墨也無甚交集,沒道理一趟滇南之行,兩人成了“秉燭夜談”的摯友吧?
再說趙峋現(xiàn)在這一身“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煞氣,也不像一個熟讀四書五經(jīng),滿口之乎者也的讀書人啊。
秦郎中雖然是個醫(yī)者,但也是個眼明心亮之人,不容易糊弄。再者,對方這一年里跟著自己多奔西走,又?jǐn)?shù)次幫他救他,他也不想因為趙峋故意欺騙他。
不過這話蘇徐行沒說,直覺告訴他,少說定然沒錯。
而事實證明蘇徐行的預(yù)感沒有錯,趙峋見他字字句句都是為了自己著想,心頭的煩躁漸消,又見他一臉“懇求”地望著自己,這才勉為其難地回道:“知道了。”
“我明日再來找你。”
蘇徐行:???
又來?干嘛?他還有好多事情要做呢!滇南洪災(zāi)盡在眼前,他得想辦法鞏固堤壩,還要求東于小姐幫忙更新田間排水系統(tǒng),時間不等人,只有做得越多,才能在即將到來的天災(zāi)中挽救更多的人。
蘇徐行臉上的疑惑太過明顯,趙峋見狀心中一窒,沒由來得有些難受。
“你不想我來?”趙峋聲音干澀。
蘇徐行抬頭看他,只見他擰著眉望向自己,眼神極為復(fù)雜。
說失望也不完全,說生氣好像也有點。
怎么回事?蘇徐行同樣皺眉,趙峋今天太過奇怪。
“你怎么了?”蘇徐行問道,臉上的不解不似作偽。
趙峋見他這般,只覺胸腔發(fā)悶,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酸澀之感。這般聰明的人,卻偏偏看不懂自己的情緒!到底是……
趙峋猛地瞇起眼,到底是真的看不懂還是裝作看不見?
那磨人的情緒越發(fā)濃烈,趙峋身側(cè)的手握緊又放開,隨即咬牙道:“我明天不來了。”
說完,也不等蘇徐行反應(yīng),自顧自推開,走了。
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蘇徐行還坐在原處,他眨眨眼,后知后覺地想,難道趙峋是想跟他……嗯……親熱一番?
成年人,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jì),有需求很正常,而且兩人在那方面也確實合拍。
只是趙峋一個古代人,又是異國皇子、王爺,身居高位,恐怕很難開口向一個男人“求歡”,所以才這般隱晦地說來找自己?
蘇徐行摸了摸下巴,突然覺得自己真相了。
只是他真相得有點遲,人已經(jīng)被氣跑了。
算了,來日方長。
這樣想完,蘇徐行起身沖著門外喊了阿冬,吩咐他泡壺新茶,順便去請秦郎中過來。
等秦郎中到時,就見蘇徐行在位子上悠悠斟茶,見自己來了也未寒暄,只伸手邀請他坐下、品茶。
秦郎中見狀心中有了計較,不動聲色地坐過去,暗自思量一會兒該如何應(yīng)對。
卻聽蘇徐行突然開口:“你認識楚淇?”
沒想到蘇徐行直接開門見山,秦郎中下意識想要點頭,反應(yīng)過來后忙看向蘇徐行,就見對方正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秦郎中認識楚淇吧。”蘇徐行肯定地說完,又突然道,“我好像從來不知道秦郎中的姓名。”
“今日有空,秦郎中可否與我細細講解一番?”雖是問話,但態(tài)度不容置疑。
秦郎中知道這頓“坦白”是免不了的,懸著的心也終于放下,隨后道:“秦律己。”
這個名字一出,蘇徐行端著茶杯的手一抖,滾熱的茶水一潑,手背上瞬間一片紅痕,衣袍也跟著濕了大半。
秦郎中見狀焦急道:“可有事?”
蘇徐行聞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搖搖頭,勉強壓下心中驚疑。
秦律己,原著中聞名大瓊的“神醫(yī)”,因為救治了瓊帝的一項頑疾而被召入太醫(yī)院,成了瓊帝的專屬太醫(yī)。
但這不重要……蘇徐行瞬間背后發(fā)涼,冷汗淋淋,重要的是……秦律己在原著中也是男主的人。
而且……在蘇琰生前死后從未出現(xiàn)過。
這究竟……蘇徐行猛然發(fā)覺自己好像被什么籠罩著,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何男主的人都跑來他這邊了?又或者說,為何他死了,這些人就會成為男主的人?
難道就因為男主查明了蘇琰死亡的真相,所以這些原來會歸于蘇琰的人就都去支持男主了?
這也太扯了吧。
他們就不能不摻合這趟奪嫡的渾水?自古無情帝王家,楚家怎么滿門抄斬的他們就沒半點忌憚?
蘇徐行想不明白,最終只能用兩個詞概括這些疑點——“男主光環(huán)”和“劇情力量”。
大概是因為蘇琰是炮灰吧,所以人生被一筆帶過。
秦律己見蘇徐行一直垂頭不語,還以為他是因為自己與楚淇相識而生氣,便試探著開口,解釋道:“我未曾騙你,我雖與楚淇相識,但我與楚家關(guān)系并不十分深厚,那塊玉佩也確實是我?guī)煾附慌c我的。”
“楚家于他有恩,師父又對我有恩,所以我便遵循他的遺志,看顧楚氏后人。”
秦律己說得真誠,蘇徐行雖能感覺到他說得是真的,但還是抬頭,直直地盯著他:“僅此而已?”
他不太信,畢竟秦律己對他……十分好,數(shù)次救他性命不說,平日里也是照顧有佳,就和尋常人家的長輩一般。
沒想到蘇徐行會這樣敏銳,秦律己一怔,隨后苦笑著搖搖頭:“你確實很像她。”
蘇徐行想到楚淇的話,問道:“我舅舅?”
秦律己話一頓,皺眉:“關(guān)他什么事?”
語氣中的嫌棄很是明顯。
額……蘇徐行有點傻眼,他到底像誰?!
就見秦律己又接上了話頭,緩緩道來:“你很像你娘。”
“名滿上瓊的明珠,才貌雙絕,性格肆意、灑脫……”
秦律己滿眼懷念,蘇徐行雖然不好意思,還是出口打斷:“我娘不是溫柔小意那款的嗎?”
秦律己皺眉:“你聽誰瞎說的?”
“你娘是將門嫡女,騎馬、射箭均不輸男兒,放眼整個上瓊,所有閨閣女兒加一起,也比不過你娘。”
蘇徐行:“……”
雖然他很懷疑這是秦律己作為一個腦殘粉的“濾鏡”,但是“溫柔小意”和“肆意灑脫”也差別太大了吧,再說他明明記得原著中蘇琰的便宜爹回憶起楚湘時總是說她多么柔弱,兩人花前月下、吟詩作對,好不恩愛。
若楚湘真的肆意灑脫,怎么會任由馮淑蘭爬到她頭上,又怎么會因為在淑蘭院外跪了那么久,小產(chǎn)丟了孩子?
蘇徐行想不通,就見秦律己還在回憶,面上還有絲苦楚:“其實……”
“其實我也愿意當(dāng)你爹的……”
蘇徐行:!!!
蘇徐行猛地抬頭看去,就見秦律己看著他的目光中有懷念,好像在透過他看別人。
“我因著師父緣故經(jīng)常出入楚家,一來二去便與你娘熟識了。她那般出色的女子,整個上瓊心儀者不知凡幾,得知她匆匆下嫁招婿,我……我也曾自告奮勇。”秦律己顯然陷入了自己的回憶,“可她說,她說她懷了別人的孩子,不能嫁給我,這是侮辱,她不想這樣對我。”
蘇徐行:“……”
合著就侮辱了蘇家?蘇徐行突然明白蘇家?guī)兹擞绕涫抢蠣斪犹K起家的瘋癲行為從何而來了,合著是為了報復(fù)楚家的“侮辱”?他一直以為楚湘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嫁給蘇承的,現(xiàn)在卻告訴他,蘇承是他娘精挑細選的“接班人”?
這一瞬間,蘇徐行覺得自己對楚湘的印象也有誤。
第084章 章八十四
那日和秦郎中一番徹夜長談后, 蘇徐行心中的困惑不僅沒有得到解釋,反倒生出了更多的疑慮。
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和男主之間詭異的聯(lián)系到底是什么?為何楚淇、秦律己這些與楚家有舊的人脈要么歸于自己, 要么就投靠男主?
若按事情線來看, 這些人自然屬于唯一還流著楚家血脈的“蘇琰”,可如果根據(jù)原著劇情來走,那這些人最終會效忠男主。
蘇徐行暗自思量,原著是因為要將這些人都變成男主的助力, 所以才把原本的“主子”蘇琰給炮灰掉了?
他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如果是劇情這樣安排的, 那現(xiàn)在的問題就變成了為何這些人愿意投靠男主?
靠男主光環(huán)?蘇徐行冷靜思考后覺得是,也不是。
楚淇面對自己這個“義父留存于世的唯一血脈”都依舊保持著警惕、試探的心思, 并未完全信任、效忠于他,那面對男主這個純純“殺義父全家的兇手”的孩子, 又為何要冒著風(fēng)險幫他助他?
而秦律己就更不用說了, 他愿意幫助自己,一是因為對楚湘情根深種, 愛屋及烏之下把自己當(dāng)成他的小輩看待, 二是楚家對秦律己的師父有恩,他遵循師父遺志才來看顧自己。這算是有雙重buff疊加,秦律己這位“神醫(yī)”才會追隨蘇徐行, 那么男主呢?他又為何能得到秦律己的效忠?
蘇徐行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而不是一句“男主光環(huán)”那么簡單。
另外還有一件讓蘇徐行覺得疑惑的事情, 就是關(guān)于他娘——楚湘, 一個在蘇承口中“柔弱溫情”的女人, 卻在秦律己眼中是“颯爽肆意”的將門之后,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 究竟哪個才是她?
況且在蘇琰記憶中的楚湘又不同,她是慈母,卻又總有自己的心事一般對自己若即若離,可惜原著著墨不多。只是人已死,糾結(jié)這些也沒有意義。
蘇徐行想了許多時日也沒有頭緒,最終只能將問題暫且拋諸腦后,投入了滇南堤壩的加固之中,日日忙得腳不沾地。
許琢也是如此,他在神山大會上放言重修譜,回來后就立刻著手去辦,不僅如此,還有辦書院一事也提上了日程。
只是這兩件事在滇南境內(nèi)引起了軒然大波,尤其是辦書院,辦個書院倒沒什么,可許琢的這間書院居然要面向滇南平民,按資質(zhì)錄取,資質(zhì)越高費用越低,更針對貧家子提出了什么“補助”一事,而且歷次考試名列前茅者還有銀子獎勵!
此條一出,滇南百姓沸騰了,雖仍有人質(zhì)疑,但架不住誘惑太大,紛紛奔走相告。
而對于滇南大族來說,此事不亞于“自毀根基”,是挖他們的“命根子”呀!
“簡直胡鬧!愚蠢至極!”許氏議事廳內(nèi)此刻坐滿了人。但與上次因神山大會而聚不同,此次廳內(nèi)沒有幾家許氏旁支不說,還盡坐著其他各族的家主、話事人們。
方才的怒斥就是主座上的雷鳴發(fā)出的,他看了眼默不作聲的許義崢,又忍不住譏諷道:“許老太爺真真好運氣,養(yǎng)出個‘為民請命’的好孫子!”
許義崢自神山大會后沒睡過一個好覺,再加上郁結(jié)于心,整個人蒼老不少不說,也沒了以往的神采,現(xiàn)在聽雷鳴出言相譏,本就郁悶的心里更是有苦難言,他搖搖頭,嘴巴囁嚅著,最終什么都沒說。
雷鳴見狀一噎,就像一拳打到棉花上,頓時火氣更盛了:“你不說話算怎么回事?!若不是你教子無方,有眼無珠!怎會讓那崽子想出如此狼心狗肺的招!這是要將整個滇南大族都拉下水!”
雷鳴氣得就差指著許義崢的鼻子罵,下首的許誠齊見他在自己家也敢如此囂張,一怒之下直接將手中茶盞潑向雷鳴。
雷鳴被茶水當(dāng)頭一澆,整個人都愣了,等反應(yīng)過來后,面色鐵青,胸膛劇烈起伏。
許誠齊卻還在罵:“真是給你臉了!你又算什么東西,敢在我許氏的地盤上撒野!若再敢出言不遜,我便讓人打斷你的腿!”
許誠齊氣勢洶洶,雷鳴也不遑多讓,他盯著許誠齊的目光陰毒無比:“既然你們無意合作,那我雷氏也不奉陪。”
“反正,如今的許氏家主也不是你們,日后若是淪落到四處乞討,也別求到我雷氏面前!”
這話說得誅心,許義崢和許誠齊都是臉色一變。
雷鳴說完,大踏步便往外走,心下卻已經(jīng)在盤算如何奪走許氏手中剩余的“底牌”,既然他們給臉不要臉,他便將這臉徹底撕破!
“伯父且慢!”卻聽身后傳來一聲挽留。
雷鳴狀若未聞,大踏步繼續(xù)向外。
“伯父就不想知道許琢何德何能能有如此之多的產(chǎn)業(yè)?”許翊又高聲喊了一句。
雷鳴步伐稍緩,隨即停步、回首,問道:“此話何意?”
“伯父不覺得奇怪?怎得您才找人冒充了小詩仙,這真正的小詩仙就在您面前?世上當(dāng)真有如此巧合之事?”許翊接著道。
雷鳴聞言目光一沉,瞬間便明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這是個圈套?”
許翊搖頭:“這也只是晚輩的一個猜測。”
“許琢被逐出府不是一年兩年,足足五年之久,為何從前從未聽說過什么‘江里釣’,偏偏這小詩仙來了,許琢就搖身一變有了這諸多的產(chǎn)業(yè)?”
別人不知道,都以為是許琢在這離府的幾年里積攢了銀錢,這才開了這諸多的店鋪,有了如今的身家。但許翊那般關(guān)注許琢,自然知道許琢離府時身無分文,幾年間皆受冷遇,一直在甸山蹉跎,別說錢財,小命能保住就已不錯,又如何能造就今日之局面,將他們都逼到如此境地?!
許翊知道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蘇徐行!自他出現(xiàn)后,他的計劃全盤被打亂,一切都脫離了他的掌控!他的家主之位,他心心念念的兄長!
想到這,許翊眼中戾氣翻滾,恨不得將蘇徐行給生吞活剝了。
雷鳴本就因“作弊”一事記恨上了蘇徐行,現(xiàn)在聽許翊這一提點,頓時如醍醐灌頂。
“好啊!”雷鳴冷笑一聲,眼神陰狠,“竟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將主意打到我雷氏頭上!”
“這小詩仙……還真把自己當(dāng)神仙了?”雷鳴緩緩看向許翊,兇相畢現(xiàn),“就讓老夫看看,他究竟是人還是神!”
這也是許翊的目的。
見目的達到,許翊還是忍不住提醒雷鳴:“伯父有所不知,我觀那蘇琰不簡單,晚輩曾找過林水幫之人前去試探……”
后面的話未說,但意思很明顯。
雷鳴瞇起眼:“失敗了?”
許翊點頭,面上有絲苦笑:“那蘇琰如今還活蹦亂跳的。”
雷鳴聞言嗤笑一聲:“什么林水幫,一群活不下去跑上山的賤民而已,烏合之眾自然難成大器!”
說著,他輕蔑地看了眼許翊:“黃毛小子就是黃毛小子,這點兒小事也辦不好。”
許翊見狀立刻躬身作揖,擺了一個“恭敬”的姿態(tài)出來:“還請伯父明示。”
雷鳴滿意他的態(tài)度,于是湊近他后低聲道:“這刀劍雖厲害,但陣仗過大。真正殺人于無形的還得是毒……”
“這南疆十二城,每城一個獨門秘藥……”后面的聲音越來越低,就連靠得最近的許誠齊也聽不見了。
二人一番嘀咕,很快就拉開了距離。
雷鳴面帶得色,早已沒了先前的憤怒,他瞥了眼在旁邊不言語的許誠齊,沒好氣地道:“想不到你這么個蠢貨倒是生了個聰明兒子。”
“今日之事暫且放你一馬,若是再有下次……”雷鳴涼涼地看了眼許誠齊的右手,語帶威脅,“我不介意讓你變成殘廢!”
話畢,他一揮衣袖,帶著自己的家丁護衛(wèi)先行離開。
覃州來的部族都走了,議事廳內(nèi)只剩下岐州各族。
坐在靠前位置的孫氏家主這時才譏笑著開口:“我就說這許氏怎得祖墳冒青煙出了個許琢這般的人物,合著是借別人的勢啊,這么說,那些產(chǎn)業(yè)都不算許氏的嘍?”
“要我說,如今許氏分了兩家出來,這岐州第一大族的位置也該易主了吧?什么亂七八糟的部族也能在此位上坐著?”說著,他又看向其他默不作聲的部族,“是不是這個理?”
只是廳內(nèi)依舊安靜,無人應(yīng)他。
倒是才坐下去的許誠齊又拍案而起,這次是指著他罵了:“你個老不死的東西,還敢妄想岐州第一大族?若不是你個蠢王八將你家龜兒子被綁之災(zāi)硬賴在我們許氏頭上,何至于被許琢和蘇琰那兩個小畜生撿了這般大便宜!又如何成了如今的局面!”
“你還有膽子敢在這犬吠!”許誠齊一口氣說完,忽然卷起袖子,“啪”地就甩給了對方一個響亮的耳光。
孫潛捂著自己的臉,不可置信地看向許誠齊:“狗東西,你敢打我?!”
說完,沖著許誠齊的肚子就撞了過去。
在眾人還未反應(yīng)過來之際,二人便纏斗在一起,同時還伴隨著不堪入耳的臟話,其他人這時才沖過去開始拉架。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打架的、拉架的、起哄的……別提有多熱鬧。
許翊在旁冷眼看著,忽然轉(zhuǎn)身就走。
滇南大族說好聽是大族,近百年前也不過窮苦之地的一群異邦之人,是因著前朝皇帝招攬才被劃入大瓊,成了滇南,又經(jīng)過幾十年的發(fā)展才有了如今的模樣。
但到底根基太淺,又地處偏遠,民風(fēng)未完全開化,所以才會出現(xiàn)家主互毆的場景。
許翊猛地閉上眼,許氏離世家大族的路還太遠了。
……
許氏這邊的鬧劇蘇徐行自然是不知道的,他最近忙得跟陀螺一樣,不僅要盯著巖鐵礦,還要協(xié)助許琢辦書院,更要求著東于謹(jǐn)在田地、堤壩間奔波,恨不得一個人掰成三個人用。
也因為這般忙碌,即便他已近一個月未曾見過趙峋了也未發(fā)覺,直到——
“蘇少爺日日回來得這般晚,可是佳人在側(cè),樂不思蜀了?”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蘇徐行一跳,驚得他手中的紙包一下子掉在地上,里面的糕點紛紛滾了出來,撒了一地。
“你怎么回事啊?”蘇徐行蹲下去撿,頭也未抬,沒好氣地道,“我糕點都臟了,還怎么吃!”
媽的本來就煩,這個二百五還在這添亂!
在蘇徐行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候,他對趙峋的腹誹越來越自然了。
趙峋本來還想說些什么,見蘇徐行真的有點生氣,到嘴的話也只能咽了下去。
“怎么不能吃?”他走到蘇徐行身旁蹲下,徑自撿起一塊糕點塞入口中。
“喂!”沒想到他動作這般快,蘇徐行沒來得及阻止,只能眼睜睜看他吃了地上的臟糕點。
蘇徐行無奈道:“現(xiàn)在尋花日日跟在東于小姐身后學(xué)各項技藝,我這房間都是自己收拾。但我最近太忙,已經(jīng)多日不曾打掃了,地面上都是灰,臟得很,你又何必逞強?”
哪知趙峋轉(zhuǎn)而問道:“不生氣了?”
蘇徐行一愣,這才明白了趙峋的意思。
“你怕我生氣才吃的?”他還以為他是為了面子跟自己犟“能不能吃”呢。
見趙峋點頭,蘇徐行目光柔和了些,卻還是嘴硬道:“我自然還生氣。天氣越發(fā)炎熱,我日日胃口不佳,只夜里靠這糕點墊墊肚子,如今被你毀了,你說該怎么辦?”
趙峋一直盯著蘇徐行看,見他嘴上這般說,面上卻無多少慍色,心下一定,于是眉峰微挑,也跟著笑言:“我還沒怪你呢,你都說你這地板這般臟。”
“現(xiàn)在我吃了地上的糕點,若是吃壞了肚子,身子不適……嗯哼!”
就聽趙峋說到后面一聲悶哼,蘇徐行正低頭撿剩下的糕點,聽他這聲音頓時笑道:“你還真裝上了!”
然而一抬頭卻見趙峋正捂著心口,臉色慘白,唇角鮮血直流。
那鮮紅太過刺眼,蘇徐行大驚失色,猛地飛撲過去扶住趙峋軟倒的身體,尖聲叫道:“趙謹(jǐn)謀!”
第085章 章八十五
“趙謹(jǐn)謀!趙謹(jǐn)謀!”蘇徐行有些慌亂地摟住懷里的人, 顫抖著手在他臉上拍了拍,但對方只掀著眼皮看了他一眼,隨即眼一閉便昏了過去, 任他如何喊叫也毫無反應(yīng)。
蘇徐行見狀更加心驚, 猛地朝外吼叫:“阿冬!阿冬!”
阿冬的房間就在隔壁,他聞聲趕來,就見自家少爺正抱著口吐鮮血的“恩人大俠”坐在地上,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
“少爺!”阿冬一驚, 連忙喚了聲。
蘇徐行這才回神, 他像抓到主心骨一般, 忙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一遍。
阿冬經(jīng)過這段時間鍛煉,早已不是從前的小孩了, 聽自家少爺這樣說,他忙安排道:“我這就去叫秦郎中過來!您扶著大俠別動, 等秦郎中來了再說!”
蘇徐行聞言猛點頭, 他現(xiàn)在心頭一團亂,大腦根本冷靜不下來, 無法思考別的。
見蘇徐行情緒還算穩(wěn)定, 阿冬忙拔腿向外跑。
不一會兒,秦律己就被拽了過來,他還穿著里衣, 顯然才歇息不久就被阿冬從被窩里拽出來了。
見到蘇徐行懷里的趙峋, 秦律己有些驚訝, 這人不是已經(jīng)離開滇南了嘛怎得又回來了?
但當(dāng)務(wù)之急是這人的性命之憂, 秦律己只得壓下心中的驚疑, 朝蘇徐行道:“少爺,還是先讓我看看什么情況吧。”
蘇徐行聞言這才放開外邊一邊摟著趙峋的那只手, 好讓秦律己查看。
秦律己伸出手指按上對方脈搏,開始細細診斷,但隨著他號脈的時間越長,眉頭便皺得越深。
蘇徐行見秦律己臉色有異,心頓時一沉,不安地問道:“如何?”
秦律己卻沒有立刻回他,自顧自繼續(xù)號脈,還伸手扒開趙峋的眼皮查看一番,又撿起一旁的糕點揉碎了在鼻尖仔細嗅了嗅。
隨著他這番舉動,蘇徐行心頭越發(fā)得惶恐不安,卻也只能緊緊盯著他的神態(tài)。
秦律己眉頭緊鎖不見展開,再看向蘇徐行時,有些無力地搖了搖頭:“只怕不好。”
聽到這個回答,蘇徐行如遭電擊,整個人都晃了晃,一旁的阿冬忙上前扶住他。
“這……這么說……”蘇徐行嘴唇止不住地顫抖,瞪著秦律己的雙眼一瞬間濕潤,“他……他……”
卻是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趙謹(jǐn)謀要死了?還是因他而死?蘇徐行無法接受這個結(jié)果。驚才絕艷的反派大boss不是在原著后期因為男主光環(huán)而被迫下線的嘛?怎么會誤食了他的糕點而亡?這樣的結(jié)局……
蘇徐行猛地低頭看向懷中那張蒼白的臉,便是這樣沒有生氣,看起來也依舊盡態(tài)極妍,讓人舍不得移開目光。
大顆大顆的淚珠忽然砸向趙峋的臉頰,身旁的阿冬見狀忍不住輕聲喚道:“少爺——”
蘇徐行卻是什么也聽不進去,只愣愣地盯著懷里的人。
正在這時,就聽秦律己忽然接道:“但他體內(nèi)早有其他余毒,今日又中了一種奇毒,這二者在他體內(nèi)相互抗衡,倒也勉強留他一口氣。”
頓了下,秦律己啞聲接道:“并非完全沒救。”
其實……秦律己目光復(fù)雜地看向蘇徐行懷里的人,這后面的話他本不打算說的。
此人身份成謎,行蹤不定,對蘇徐行來說不知是敵是友,恐會壞了大事。但見蘇徐行如此悲傷,秦律己到底心有不忍,況且,這波算計顯然本沖著蘇徐行來的,倒叫這人替蘇徐行受了,這份恩情他也不能無視。
罷了,秦律己嘆了口氣,有他在旁盯著,定不叫此人害了蘇徐行。
而本來心生悲愴的蘇徐行聽到秦律己的話,猛地抬起頭來,面露驚喜:“真的?!”
秦律己點頭:“他從前中的毒我暫時還沒有頭緒,但他此次中的卻是‘鳩紅’,此毒雖猛,能即刻斃命,但需要的量卻不少,這毒摻在糕點里少了份量,他服下得又不多,再加上他體內(nèi)余毒與之相抗,所以尚有一線生機。”
說著,他指了指趙峋,示意蘇徐行去看:“鳩紅毒發(fā),七竅流血,他目前只一竅,就是還有得救。待七竅皆流,才是無力回天之時。”
聽到秦律己這樣說,蘇徐行立刻追問:“還能撐多久?”
“六日。”秦律己沉聲,隨即又搖搖頭,“鳩紅乃南疆十二城之一鳩城城主的畢生心血,世間唯有鳩城城主可解。”
“要南疆之人幫忙解毒……”不亞于登天。
秦律己剩下的話沒說,但他覺得此事極難。若是在鶴城……
蘇徐行聞言卻沒有氣餒,他垂首看向趙峋的臉,目光堅定:“他是替我受苦,我自然不能不管他!”
“況且……”蘇徐行輕笑了聲,“他是我明媒正娶拜了堂的‘夫人’,我又如何能撒手不管?”
說完,蘇徐行轉(zhuǎn)頭看向阿冬,低聲吩咐:“這邊的事情都交給你了。”
阿冬自然知道蘇徐行是什么意思,忙點頭:“少爺放心!此地有阿冬,定然不會叫任何人壞了少爺?shù)拇笫拢 ?br />
隨后又道:“我天亮便去礦場那邊找墨大哥,讓他追上你們。”
蘇徐行聞言給了阿冬一個贊賞的眼神,語帶欣慰:“阿冬越來越能干了。”
阿冬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撓頭的時候才有了些從前稚嫩憨厚的模樣,不復(fù)平日里的穩(wěn)重。
秦律己在旁看著,雖想勸蘇徐行不如算了,畢竟只有六日時間,還要去求鳩城城主,何必白費功夫呢?但見蘇徐行對阿冬也是一副“吾家有兒初長成”的驕傲模樣,他最終將話都咽了下去。
若是蘇徐行真是個冷血無情之人,他才要害怕才對。
等蘇徐行吩咐完阿冬剩下的事情,秦律己就讓他去煎藥,自己則和蘇徐行兩人將趙峋搬到了床上。
“我先給他施幾針,再吃點藥壓壓毒性,待他情況平穩(wěn)了,我們便出發(fā)!”秦律己說著又叮囑蘇徐行,“今晚你要辛苦些,切記不能讓他激動。”
“激動?”蘇徐行有些不解。
秦律己接著道:“他雖然昏迷了,但神志依然存在,昏迷的過程中也可能會做夢,你要盯著他、安撫他,不能讓他在夢中激動。那樣會加快毒發(fā),恐怕就撐不到六日了。”
見這般嚴(yán)重,蘇徐行鄭重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待阿冬煎藥回來,秦律己正好給趙峋扎好針,他收起東西,沖蘇徐行道:“你將藥喂給他。我這把老骨頭回去休息會兒,兩個時辰之后就可以出發(fā)。”
蘇徐行點頭,送走了秦律己,又接過阿冬手中藥碗:“你回去休息會兒,天亮之后再去礦場找墨霄。”
阿冬還想說什么,見蘇徐行一臉疲態(tài),便也不再多話,轉(zhuǎn)而讓他放心。
等人都走了,屋內(nèi)頓時安靜下來。
蘇徐行端著滾燙的藥回到床邊,靜靜地放到了一旁,隨后看向床上的趙峋,陷入沉思。
《奪位》這本書他也是跟風(fēng)看的,其中最欣賞的角色就是趙謹(jǐn)謀,他雖然心狠手辣,卻也不會濫殺無辜,說他弒父殺兄何嘗不是他們先對他動的手?有勇有謀,當(dāng)機立斷,趙謹(jǐn)謀在書中是一個極具魅力的角色,而且還不像男主那樣廣開后宮靠女人奪取資源,只這一點蘇徐行就覺得他比男主強。
可惜……
他穿進來之后光顧著活命、賺錢,即便和趙謹(jǐn)謀有了夫妻之名也不過當(dāng)成一場意外的兒戲,互相猜忌,不曾交換真心。來到滇南之后,他更是忙著幫許琢籌謀奪回家主之位,雖與趙謹(jǐn)謀連夫妻之實都有了,但更多的卻好像是被他當(dāng)成了互取所需的“情感搭檔”,兩人有點感情,但不多,也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利益。
直到此刻望著趙峋了無生氣地躺在床上,蘇徐行才有點后悔,或許,他應(yīng)該多點耐心給趙謹(jǐn)謀?就像他上次說“我明日再來”,他若仔細問問他的打算便好了,也不會氣得他這么長時間不出現(xiàn),今天一出現(xiàn)反倒幫自己擋了毒,躺在這,連一句好好的話都沒說上。
想著,蘇徐行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趙峋的臉龐,隨即端起一旁的湯藥一飲而下,俯身貼上趙峋的唇瓣,將口中的藥渡了過去。
趙謹(jǐn)謀,你一定不能死!
兩個時辰之后,一輛簡樸的馬車趁著清晨的一點亮色從巖山緩緩駛離,向著柏州方向前進。
只是行駛了一會兒,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蘇徐行正給趙峋掖被角,感覺到馬車停了,他出聲問道:“怎么了?”
車廂外的秦律己猶豫了下回道:“是楚淇。”
接著又解釋:“不是我說的。”
蘇徐行默然,雖然那日楚淇表露了身份,但他一直沒有開口接納對方,也沒有主動聯(lián)系過對方。畢竟,他不喜歡這種被人試探的感覺。
楚淇或許也是明白了這點,只經(jīng)常讓人送些新鮮玩意兒過來,并未過來打擾。
不過不用秦律己解釋,蘇徐行也知道,楚淇定然是派人一直盯著巖山的。
所以自己離開,對方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沉默了下,蘇徐行吩咐道:“那便讓楚淇駕車,秦郎中進來吧。”
得了他首肯,二人在外面嘀咕了一番,然后就聽秦律己的嗓音傳進來:“不用了少爺,我跟楚淇輪流駕車,您在里休息吧。”
蘇徐行聞言也沒有推辭,他確實很累。
接著又聽見外面的楚淇說道:“在外行走,還是換個身份比較好。”
然后自來熟地建議:“不如我就當(dāng)少爺?shù)木烁福绾危俊?br />
還沒等蘇徐行拒絕,就聽秦律己也跟著笑:“少爺若是不介意,我可以當(dāng)少爺?shù)牡!?br />
蘇徐行:……
他如果介意呢?
但轉(zhuǎn)念想到秦律己對楚湘的執(zhí)念,半晌,蘇徐行嗯了聲,算是同意了。
哪知楚淇立刻打蛇隨棍上:“阿琰,你媳婦兒身子不好,你好生照顧著,外面有我們。”
秦律己也道:“嗯,阿……阿琰放心。”
蘇徐行:……
算了,他們開心就好。
他靜默了片刻,轉(zhuǎn)回頭,卻見一直昏迷不醒的趙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醒了,一雙漂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蘇徐行:???
什么時候醒的?
見蘇徐行注意到他,躺在軟被上的趙峋羞澀一笑,扭捏道:“夫君——”
蘇徐行:???
蘇徐行:!!!
誰能告訴他,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第086章 章八十六
“你你你——”蘇徐行被震驚到失語, 手指著趙峋“你”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他的驚訝之聲太過尖銳,外面的秦律己聽見了忙轉(zhuǎn)頭,有些磕巴的聲音立刻傳進車廂來:“少……阿, 阿琰, 怎么了?”
蘇徐行眼神復(fù)雜地看著一臉懵懂還有些羞怯的趙峋,微不可見地嘆了口氣:“他醒了。”
“醒了?!”這下輪到秦律己驚訝了,怎么可能?!顧不上告罪,他直接一掀簾子進了車廂內(nèi), 果然就見本該昏迷不醒的人抱著被子靠在車壁上, 正睜著一雙曜黑的眸子盯著蘇徐行看。
見秦律己進來, 趙峋歪了歪頭,好奇的眼神又立刻轉(zhuǎn)向他。
蘇徐行看著, 那雙眼沒有了平日里的疏離、冷漠,黑漆漆的眼睛亮亮的, 像水洗過一般干凈, 頭發(fā)也因睡覺而有些亂糟糟的,看向秦律己時像是一只不諳世事的小動物, 可愛極了。
蘇徐行:……
淦!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 蘇徐行渾身一抖,他居然會覺得反派大boss可愛?他為自己不成熟的想法感到驚悚。
而這時趙峋已經(jīng)重新看向蘇徐行,見他發(fā)著愣沒有注意到自己, 委屈頓時涌上心頭, 立刻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
“夫君——”有怯怯的嗓音在面前響起, 蘇徐行循聲望去, 就看到趙峋這番模樣。
眉頭輕蹙, 雙眸濕潤,眼尾帶著一抹嫣紅。美人含淚, 看起來總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叫人不忍。
蘇徐行一怔,仿佛又回到了“娶”趙峋之時,驚艷之感襲上心頭,他連呼吸都不由得放慢了些許。
“咳——”旁邊的秦律己皺起眉頭,疑惑不解的目光在兩人間逡巡,隨后咳嗽一聲,打破了這份詭異的安靜。
蘇徐行回神,忙掩飾性地咳嗽一聲,將頭轉(zhuǎn)向別處,但轉(zhuǎn)過來的耳朵卻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紅了。
趙峋見蘇徐行又看向別的地方,還是不同自己說話,頓時急了,忙又喊道:“夫君~”
蘇徐行無法,只能回頭看他,但眼神卻止不住地飄向別處:“怎么了?”
只見趙峋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道:“咱們是去哪兒啊?”
被他這么一問,蘇徐行忙著驚艷外加害羞的大腦這才清醒過來。他將目光定定地看向趙峋,反問道:“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嗎?”
“是誰?”趙峋眨眨眼,忽然笑了,“奴家不是嶺兒嗎?”
說到這,趙峋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眼秦律己,然后垂下頭,低聲道,“是夫君將奴家從竹香樓贖回來的,還娶了奴家做正妻……”
說到正妻時,趙峋還抬頭瞄了蘇徐行一眼。
蘇徐行聞言很是驚訝,他沒想到趙峋記憶錯亂竟然將自己記成了竹香樓的嶺兒。
他看向秦律己,滿頭霧水:“秦郎中,他這是怎么回事?”
秦律己搖頭,只叫趙峋伸出手來,他好號脈。
卻不想趙峋看向了蘇徐行,等著他的吩咐。
從來只有趙峋使喚他,突然來這樣一出他還有些不習(xí)慣。
“你讓郎中看看。”蘇徐行道。
哪知趙峋一臉疑惑:“方才夫君不是說他是公爹嗎?”
蘇徐行:……
他看了眼秦律己,后者一臉訕笑,他只能沖趙峋無奈點頭:“是啊,但他也是郎中,讓他給你瞧瞧,放心些。”
蘇徐行話音剛落,就見趙峋忽然臉一紅,滿是羞澀地瞪了他一眼:“夫君,咱們成婚才多久,哪那么快。”
蘇徐行:???
這都什么跟什么?且不說趙峋做出一副羞澀難擋的模樣,確實好看極了,不是,但到底跟他以往形象不符,還是有些嚇人的。就說他這話,什么叫“哪這么快?”,聽懂他話中蘊含的深意,蘇徐行臉一僵,嘴角都抽搐了。
“不是……你別多想……”他擺擺手,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就是單純看你身體好不好,你乖乖配合,好不好?”
他輕聲哄著,果然就見趙峋點頭,然后將手從被窩里伸出來,一臉認真地看向秦律己,語氣嚴(yán)肅:“爹,您好好看看,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您盡管說,我一定乖乖喝藥……”
說著,他看了眼蘇徐行,臉上飛上一抹紅云,接著小聲嘀咕:“我定盡快給咱們家開枝散葉。”
開、枝、散、葉……
四個大字像一道雷劈在了蘇徐行腦袋上,他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還在兀自羞澀的趙峋,開始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壞了,不然他怎么會聽見趙峋說要給自己生孩子?!
老天哎——還是說他跟趙謹(jǐn)謀一起又穿書了?不然對方一個男人怎么會覺得能給自己生孩子?
秦律己的震驚不亞于蘇徐行,但他到底年長許多,還是壓下了臉上的表情,只剩長須微微顫抖。
細細給趙峋診了脈,秦律己的表情突然變得古怪起來。
蘇徐行見他這般表現(xiàn),忙問道:“如何?可是有什么不妥?”
卻見秦律己松開手,緩緩搖了搖頭:“并無不妥。”
“那這是……”
秦律己接道:“不僅無甚不妥,他這還算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蘇徐行聽不懂了。
秦律己:“沒錯。他體內(nèi)余毒與這鳩紅相互抗衡、抵消,竟然‘同歸于盡’了。”
“也就是俗話說的‘以毒攻毒’,他這兩個毒都都解了,體內(nèi)再無毒素,從此也不必受毒發(fā)之苦。”
聽他這樣解釋,蘇徐行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
“那他這里……”蘇徐行指了指自己腦袋。
秦律己搖頭:“暫時沒有破解之法。”
“他中的毒多,對身體自然有傷害,傷了腦子,忘了前程舊事也不奇怪,至于他為什么記著自己嫁給了你……”
秦律己頓住,忽而一笑:“許是對他很重要,所以常常在腦海回憶,這才意外成了唯一的記憶。”
對他很重要……
聞言,蘇徐行面露復(fù)雜,再看向趙峋時竟一時不知要說些什么。
他兀自沉思著,連秦律己什么時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車廂內(nèi)又只剩下兩人。
蘇徐行還在發(fā)愣,就見趙峋忽然勾唇一笑,湊到蘇徐行跟前,趁他不注意輕輕吻上他唇瓣。
吮吸,舔舐,像是在吃一塊糖。
蘇徐行渾身一怔,瞳孔陡然放大。雖然他與趙峋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但與此刻卻是完全不同的。
這是一個沒有一絲欲念的吻。
待趙峋松開他,蘇徐行下意識舔舔唇瓣,追問道:“你干嘛?”
趙峋微微一笑:“親你。”
嗓音同樣暗啞,仿佛又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毅國王子。
但他的眼睛卻是那樣赤誠明亮,不染一絲雜色,里面倒映的,全是蘇徐行的身影。
蘇徐行啞然:“為什么?”
卻見趙峋眨眨眼,漂亮的眼睛濕漉漉的:“喜歡你。”
喜歡你——
蘇徐行愕然,腦海中“砰”的一聲,好像在放煙花。
“為什么喜歡我?”不知為何,他想追問下去,即便此刻的趙峋失去了記憶,這個問題根本沒有任何意義,但蘇徐行還是要問,“就因為我給你贖身?”
那如果別人給你贖身呢?是不是就喜歡別人?
蘇徐行盯著他,他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正在焦急地等待答案。
就見趙峋不解反問:“哪有什么為什么?”
說話間,他忽然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然后認真地看向蘇徐行,道:“這里說喜歡,便是喜歡啊。”
他的眼睛太干凈,表情太認真,蘇徐行忽然有些狼狽地撇過頭。
良久——
“知道了。”他嘟囔一句。
不是沒有人跟蘇徐行說過喜歡,但那些喜歡太短暫,不是見他不答應(yīng)便離去,就是在他拒絕后笑言是開玩笑的。
這樣真誠的,只有現(xiàn)在的趙峋。
蘇徐行感受著自己胸腔內(nèi)的劇烈跳動,忽然覺得,就這樣跟趙峋談一次戀愛或許也不錯?如果他腦子一直不好,唔,那就一直談。
腦子要是好了……嗯,反正他們以前也是“情感拍檔”,可以繼續(xù)走腎。
蘇徐行暗自打定主意,再抬頭,就見趙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睡了過去。
他微微一笑,伸手給他掖了掖被角。
沒有了煞氣的趙峋看起來更加容易親近,蘇徐行就這么靜靜地看著,從他精致的眉眼看到挺直的鼻梁,再到有些蒼白的嘴唇。
蘇徐行皺眉,怎么還是這么沒有氣血。
他正想著,馬車突然一個顛簸,他整個人往前一撲,正好撲進了趙峋的懷抱。
被他撞到的人一聲悶哼,卻仍然睡得很熟,好像沒有醒來的跡象。
蘇徐行松了口氣,正要撐著雙手起身,就感覺一雙手牢牢鎖上了自己腰肢,將他往下一帶,隨即一個翻身,天旋地轉(zhuǎn),兩人就調(diào)換了位置。
看著撐在自己上方,目光灼灼的趙峋,蘇徐行下意識咽了咽口水。
“你……”
才開了個口,就見趙峋瞇眼一笑,語氣天真:“夫君……”
說著,他緩緩低頭,唇瓣壓上蘇徐行的,手也不安分地從領(lǐng)口鉆了進去。
“我們來開枝散葉……”呢喃聲消失在兩人唇間。
車廂頓時一陣搖曳。
事后,蘇徐行猛然驚醒,不對啊!既然是趙峋開枝散葉,怎么還是他在下?!
第087章 章八十七
車廂里的那一系列動靜, 外面的楚淇和秦律己自然是能感受到的,只是……有些尷尬的兩人不經(jīng)意間對視一眼,又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似的, 自顧自地看向前方。
“少……阿琰……”秦律己側(cè)頭對著車廂說道, “前方即將到達柏州了。”
卻聽車廂內(nèi)傳來趙峋那磁性的嗓音:“公爹,夫君睡著了。”
秦律己:……
他實在無法將高大精壯又有著低沉嗓音的男人與“兒媳婦兒”聯(lián)系起來。
晨光熹微,馬車吱呀前行,穿過清晨的薄霧, 一座高大卻又古樸斑駁的城墻緩緩出現(xiàn)在視線盡頭, 那便是滇南三州中最古老卻又最千瘡百孔的一州——柏州。
岐州、覃州與柏州, 因為三城相距不遠,規(guī)模都小而又有著歷史、習(xí)俗等各方面的淵源, 因此一直被合稱為“滇南”,連知府也只設(shè)立一位, 統(tǒng)管三州。
實際上一位知府也足夠, 因為不論從規(guī)模、人口各方面來看,還是經(jīng)濟、文化各方面的實力, 滇南三州加一起也比不過一個臨江府。這也是上瓊的達官貴人們寧愿裝聾作啞也不愿出手管理滇南的緣由。
本就非同根同族, 再加上地勢險峻,若要徹底整治又是一筆巨款,還不如保持現(xiàn)狀, 只要不出大亂子, 便當(dāng)作看不見。
而長時間的隔閡, 也讓“滇南”成了整個大瓊的笑話。
窮鄉(xiāng)僻壤、孤陋寡聞之地, 不通文墨、寡廉鮮恥之民, 這便是“滇南”給其他各州府的印象,再加上因南疆侵?jǐn)_, 跑了不少流民去其他地方,給當(dāng)?shù)刂伟矌砹死_,更是讓大瓊一些百姓提起“滇南”就嗤之以鼻。
但未到過滇南的人,永遠不知道滇南如今是個什么模樣兒。
就如眼前的柏州城,城墻老舊腐化,遠沒有岐州城看起來鮮亮,更沒有臨江府城的氣派恢弘。
窺一斑而知全豹。
這座屹立在大瓊最南端,與南疆相鄰最近的城池,早已千瘡百孔、傷痕累累。
越靠近柏州城,那股“頹敗”之氣越發(fā)明顯。在能清晰看見城門上的“柏州”二字之前,一陣馬蹄聲自后方襲來,秦律己知曉是那位同樣神秘的“墨霄”,擺擺手讓楚淇停了下來。
先后“吁”的兩聲,疾行的馬車與飛奔的駿馬同時停了下來,相隔不過幾拳之距,寒光乍現(xiàn),墨霄身后的劍出鞘,直指車簾而去,與此同時,楚淇也從車前縱身一躍,袖中匕首快如閃電,將將抵擋住他的劍鋒。
一時之間,二人相持不下,都不得再進一步。
“楚淇。”車廂內(nèi)響起蘇徐行還帶著鼻腔的聲音。
楚淇不語,但匕首卻撤了回去,但還是虎視眈眈地守在車簾旁,看著墨霄的眼神不善。
墨霄劍勢已消,他見狀收回劍,冷聲問道:“主上呢?”
話音剛落,只見眼前的車簾緩緩拉開,露出里面一張艷麗逼人的臉,那臉上還掛著懵懂,眼中有著墨霄從未見過的清澈,見墨霄看他,對方慢慢勾起一個靦腆的笑。
墨霄:……
這是他那英明神武、算無遺策的主子?為何明明是同一張臉,眼前之人看起來卻格外的……愚蠢?
墨霄不動聲色地觀察下對方臉頰,卻未發(fā)現(xiàn)易容的痕跡,于是又試探道:“主上?”
見這陌生的人這樣喚自己,趙峋略微皺眉,隨即看向旁邊的蘇徐行:“夫君,他是誰?”
低沉悅耳的聲音傾瀉而出,嗓音是那樣熟悉,話語卻是那樣陌生。
陌生到墨霄有些惶恐。
他目瞪口呆地看向一旁的蘇徐行,結(jié)巴著問道:“這這這……”
蘇徐行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回他:“如你所見。”
他指了指自己腦子:“他身上所有的毒都解了,再也不會有毒發(fā)的意外和痛苦……”
還不等墨霄驚喜,蘇徐行又道:“但他好像記憶錯亂,只記得自己是嶺兒,還嫁給了我。”
墨霄:……
這兩句話的信息量太大,墨霄良久才消化完。
他看向蘇徐行,目光復(fù)雜:“接下去如何做?”
“他誤食了別人給我準(zhǔn)備的毒——鳩紅。鳩紅乃南疆鳩城之毒,只有去鳩城,才有法子。”蘇徐行言簡意賅。
墨霄聽懂了:“我隨你們一起。”
蘇徐行點頭:“此行路途遙遠,我們得在柏州休整一番,做好充足的準(zhǔn)備。”
頓了下,他意有所指:“畢竟這不是去游玩好,”
墨霄自然知曉。
事情說清了,幾人便又各就各位,一齊向柏州城進發(fā)。
此時日頭緩緩升高,盛夏帶來的炙熱開始烘烤大地,一馬一車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只是越靠近柏州城,那不適之感不僅沒有減少,反倒越發(fā)明顯。
待到了柏州城墻底下,眾人搖頭遙望那痕跡斑斑的“柏州”二字,終于知道那強烈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只見柏州城外空無一人,大門緊閉,城墻之上亦沒有守城官兵,站在城門外,頹敗蕭索,一點人跡不見不說,城內(nèi)也沒有一點兒動靜傳來,這不像一座邊陲城池,倒像是杳無人煙的空城。
這是怎么回事?
縱然柏州長久經(jīng)受南疆侵?jǐn)_,大批百姓流離失所成了流民,但這兒并不是一座空城,只要能活下去,有一口飯吃,百姓總是難離故土。再說近幾年南疆國主離世,十二城各自為政,互不相讓,內(nèi)亂未止,已有幾年未曾過來,柏州過了幾年安定日子,更不會成空城才對。
況且,鎮(zhèn)南將軍率軍駐守城外百里,怎會沒發(fā)現(xiàn)柏州城空了?
若不是成了空城,只怕這城中……有古怪。
幾人相識一眼,均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這柏州城不對勁。
只是已經(jīng)到了城下,此時若突然離去,也只怕打草驚蛇,招來禍患。
楚淇低聲朝馬車沒稟告了情況,蘇徐行沉吟片刻,道:“去敲門。”
原著中滇南這塊的劇情是因為滇南洪災(zāi),民怨難擋,男主成了擋箭牌被派過來賑災(zāi),順便與滇南大族斗智斗勇,后帶了得力干將滿載而歸。具體情節(jié)蘇徐行囫圇看得,并未留意,但重點劇情他還是知道的,既然關(guān)于柏州城他沒有什么深刻印象,那就是沒什么要命劇情,恐怕進去了也沒事兒。
只是蘇徐行估計得很好,但當(dāng)楚淇去敲門時,那古怪兒就更明顯了。
城門只打開一條縫兒,露出里面一雙警惕又渾濁的眼。
“來者何人?所謂何事?”例行公事的問法,只是那聲音同樣充滿不善,聽得人心頭一跳。
楚淇已經(jīng)貼了兩撇胡子,見狀微微躬身,露出一抹討好的笑,模樣像極了市儈的中年人。
他從懷中掏出兩塊碎銀子往門縫里塞,要遞給對方,同時諂媚道:“官爺您行行好,咱們一家老小是在岐州城做小本生意的,來柏州城進點貨,待幾天就走。”
那人見了銀子,也不推遲,爽快地接了過去,但也未立刻開門放行,而是繼續(xù)盤問:“做什么生意?進什么貨?家里幾口人?來了幾個人?都是什么身份?”
一系列問話如同炮珠擲向楚淇,若是心虛一些,此刻只怕也就被問住了,從而露出馬腳。
但楚淇做過將軍又當(dāng)慣了馬賊,與什么人都打過交道,說起瞎說自然也是不眨眼。
“咱們家做藥材生意的,開了一間小藥堂,有一味紫藤莧只有柏州地界才有,我與家中兄長并兩個侄兒與侄媳兒,一同前來。”
楚淇說得自然,那人見狀放下一點戒心,但仍舊追問:“進一味藥為何來這么多人?”
楚淇聞言露出一抹尷尬:“家中生意早晚交給侄兒,只是兩個小子都不成器,便帶著一起出來歷練。”
那人聽后不語,定定地看了楚淇許久,楚淇被他看著也不見閃躲,只是有些目光中露出一絲懇求,姿態(tài)放得更低了。
“行。”那人終于應(yīng)了,打開了城門,還沖楚淇解釋道,“你也別怪我們警惕。”
“實在是柏州離南疆太近了,總有奸細混入城作亂,咱們也是沒辦法。”
態(tài)度卻是好了不止一點半點。
楚淇聞言連忙奉承:“官爺說得哪里話兒,正是有您這些大人辛苦守城,才有咱們百姓安穩(wěn)日子過,咱謝謝您都來不及,怎能怪您?”
這話屬實是拍馬屁拍到了正地,那人聞言一笑,滿意道:“還是你這做生意的人招子亮。”
說完,臉一沉,又叮囑楚淇:“我見你本分,便好心提醒你一句,這柏州城內(nèi)有不少南疆奸細,個個都想破壞鎮(zhèn)南將軍的形象,你可別被歹人給騙了。”
說到最后,那人突然目露兇光,很是狠戾。
楚淇忙躬身作揖,點頭如蒜搗:“多謝官爺提醒!”
“那賊人若想抹黑將軍大人,只怕在想屁吃!”
“誰人不知,南邊正是有鎮(zhèn)南將軍才安穩(wěn)無虞的!”楚淇又是一頓馬屁拍了,隨后又借著“多謝官爺指點”的由頭塞了些銀子給那人。
有錢能使鬼推磨。
收了銀子,那城門官兵也沒再多為難,擺擺手便讓一馬一車進去了。
待他們進入柏州城后,城門應(yīng)聲關(guān)閉。
有小兵跑到那人身旁,低聲問道:“金爺,我瞧那騎馬的不是善茬兒。”
被喚“金爺”的男人勾唇一笑,目光如毒蛇一般。
“無妨,是人是鬼,看看便知。”
“縱是大羅金仙,進了這柏州城,也是插翅難逃!”
第088章 章八十八
柏州城的老舊破敗, 僅從這城中路便能窺見一斑,既不如臨江府的寬闊大氣,也不如岐州城的平整干凈, 馬車行駛在城中, 時不時就被破碎的石子、翹起的地磚硌得不停顛簸、車廂搖晃。
再次從石塊上碾過,馬車內(nèi)的蘇徐行終于忍不住,悄悄掀開車簾,露出一個縫來。
從縫隙里向外看, 只見眼前場景比他想得那般還要嚴(yán)重。柏州城內(nèi)道路狹窄, 房屋老舊, 處處都透露著歷史的痕跡。不僅如此,街道上攤販罕見, 行人也極少,即便看見一兩個, 也是一身破衣, 垂著頭快走,根本不像正常的逛街之人。
其中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在與馬車擦肩而過時下意識抬了抬眼, 與車簾后的蘇徐行四目相對, 一剎那,他目露驚懼,滿臉駭然, 慌忙便撇過頭, 從另一方向匆匆逃走了。
古怪, 太古怪了。
蘇徐行眉頭深深擰起, 這柏州城到底怎么回事兒?若說因南疆侵?jǐn)_, 也不至于見到一個陌生人就如此害怕,這其中……到底有什么貓膩……
他放下車簾, 靠回車壁,靜靜沉思。
耳畔突然傳來一聲輕喚:“夫君……”
蘇徐行下意識轉(zhuǎn)頭,就見趙峋眼睛亮亮地望著自己,見他看來,臉上立刻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容:“夫君……不用為我費心,能跟夫君在一起,嶺兒就心滿意足了。”
蘇徐行:……
啥意思?
這樣想著,蘇徐行便也試探地問道:“你是如何想的?”
就見趙峋有些羞澀地回道:“咱們剛成婚,夫君有心帶嶺兒出門游玩,嶺兒自是開心的,只是也不愿見夫君為此事多思……”
說著,趙峋明艷的臉又湊近了些許,嗓音越發(fā)低沉:“只要與夫君一起,嶺兒怎樣都可以。”
他的聲音充滿蠱惑,蘇徐行有一瞬間的失神,但很快他就反應(yīng)過來,趙謹(jǐn)謀這是當(dāng)他在憂思如何給他一個“蜜月驚喜”?
不得不說,真是一個……別致的誤會。
只是再看他那褪去往日冷漠而越發(fā)艷麗的容貌以及臉上罕見的笑容,蘇徐行到口的解釋就如何也說不出了。
罷了,他嘆了口氣:“咱們在柏州城會多留幾日,你有什么想去的想做的,皆可告知與我。”
“我?guī)闳ァ!?br />
趙峋聞言眼睛一亮:“好呀。”
因激動而更盛的美顏近在眼前,蘇徐行愣了下,隨即撇過頭。似是想到了什么,蘇徐行撩開車簾喚了墨霄過來,低聲囑咐幾句,馬蹄聲逐漸遠去。
在馬車即將到達客棧之前,墨霄駕馬回轉(zhuǎn),只是臉色不太好。
“怎么了?”蘇徐行好奇,買個東西而已,何至于生氣?
就見墨霄擰眉:“我尋遍了不少衣料店,都沒有賣幃帽的。”
“怎么會?”蘇徐行也不解。
墨霄冷嗤:“說是鎮(zhèn)南將軍下的命令,南疆探子無孔不入,城內(nèi)不準(zhǔn)有刻意遮掩之人,以免是探子喬裝,反倒誤了大事。因此城內(nèi)沒有任何一家店賣幃帽、面具等物,不僅如此,城中也不允許有人戴幃帽、面具,一旦發(fā)現(xiàn)一律按探子處置,即刻關(guān)押受審。”
聽墨霄說完,蘇徐行更是覺得這柏州城處處透露著怪異,而這鎮(zhèn)南將軍亦是如此。一個戍邊將軍,為何會對一座城池指手畫腳,這不是他該管的事兒啊?
原著中這位將軍第一次出場是帶兵幫助男主壓下滇南亂局,為男主的登高之路助了一臂之力。按理說,這人怎么也不會是個反派,但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蘇徐行無論如何無也法將其和“好人”聯(lián)系在一起。
蘇徐行頭一次因自己只匆匆翻了《奪位》一書而感到懊惱。具體情節(jié)不記得了,他這金手指等于時靈時不靈,夭壽啊!
一路上都遇不見幾個人,沒法問路,馬車在城內(nèi)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許久才到了客棧。
臨下車之前,蘇徐行用馬車內(nèi)隨帶的毛筆給趙峋化了個妝,眉毛連到一起,臉上點了不少黑痣,十分的長相硬被他化成了三分。
不錯。蘇徐行看著自己的杰作,滿意地點點頭,心下有一絲惡作劇得逞的快慰。
而被“惡搞”之人也不惱,就這么笑意盈盈地盯著蘇徐行,見他臉上神采飛揚,眉目生動,自己也忍不住跟著低低笑出了聲。
聽到這聲低笑,蘇徐行抬頭看去,見趙峋頂著一張“麻子臉”還這么高興,他莫名有些心虛,手中的動作便也停了下來。
趙峋見狀不解:“夫君為何不畫了?”
蘇徐行頓住:“你不生氣?”
“為何生氣?”
“你的臉啊……”
趙峋只是記憶錯亂了又不是變成傻叉了,他用毛筆在他臉上這么畫他不可能沒有察覺異樣,蘇徐行本打算在趙峋跳腳的時候好生安撫一番就算了,卻不想對方毫不在意,甚至心情頗好。
聽了蘇徐行的話,趙峋這才明了他是什么意思,于是沖蘇徐行笑笑,笑容看起來有些寵溺:“我這張臉,只要夫君喜歡就好。”
言下之意,只要蘇徐行喜歡,怎么畫都行,他無所謂。
蘇徐行聞言一噎,隨后咳嗽一聲:“嗯……這城里有些古怪,你容貌太盛,還是遮掩一番比較好。”
解釋得有些底氣不足,蘇徐行摸摸鼻子。
卻見趙峋忽然靠近了些,輕聲詢問:“夫君覺得我好看?”
縱然頂著一臉“亂七八糟”的妝容,趙峋的雙眸還是那樣黝黑深邃,像是一汪深不見底的潭水,想要將蘇徐行溺死其中。
況且,趙峋的臉蘇徐行閉著眼都能描繪出,所以被他這般盯著瞧,還用那樣曖昧的語氣問,蘇徐行自問不是很能頂?shù)米 ?br />
沒有得到回答,趙峋還在繼續(xù),他又湊近了些,氣若幽蘭:“夫君可是覺得我好看?”
聲音更加輕,氣息卻越發(fā)沉重,緊緊縈繞在蘇徐行耳旁。
像有一支羽毛在耳畔輕輕挑弄,帶起的搔癢讓蘇徐行渾身一顫,緋紅立刻從脖頸爬了上來,身下隱隱有不受控制的動靜。
“我先下去!”丟下這么一句話,蘇徐行慌忙挑開簾子,連滾帶爬地下去了。因過于慌張,落地時還崴了下腳。
聽見外面的“哎喲”聲,車廂內(nèi)的趙峋斂下眸子,勾唇,笑意更濃。
進了客棧后,忙有小二上前詢問,態(tài)度十分熱情:“幾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啊?”
楚淇充當(dāng)起大家長的角色,揮手道:“四間上房。”
小二“誒”了一聲,躬身邀請幾人上樓。
老舊的樓梯吱呀亂響,蘇徐行每踩一步都格外小心。
等上了樓,小二將幾人分別迎到不同的房間,幾間房方向不一,并不是在一起。
楚淇問道:“我們一家人,怎么不安排在一起?”
小二笑笑,目光掃過趙峋時一頓,隨后躬身賠罪:“真是對不住,客官,咱們其他房間都住滿了,這才不得已將你們分開的。若是不行,咱們家也有下房,只是……”
后面的意思不言而喻,這上房看起來都不怎么樣,更別說下房了。蘇徐行一行人衣著雖不多富貴,但也光鮮,看起來便是不能忍受臟亂的人,小二篤定他們住不了下房,剩下的話便也不說了。
幾人相視一眼,還是蘇徐行拍定了:“就如此吧。”
最后,五個人,蘇徐行和趙峋一間,其他三人各一間。蘇徐行與墨霄的房間靠得近,楚淇和秦律己則在另一邊,離得近些。
一路奔波,早已饑腸轆轆。現(xiàn)下趙峋沒有生命危險,他們自然也放慢了速度,多做準(zhǔn)備,再去鳩城試一試。
吩咐了小二準(zhǔn)備餐食,蘇徐行將攜帶的行李放置好,這才帶著趙峋下樓。
甫一出門,就見一個瘦長的男子迎面走來,他面如菜色,神情有些恍惚,撞見蘇徐行和趙峋時明顯一怔,隨即眼中逐漸升起光亮,但很快便熄了。
意味不明地掃了眼二人,那男子轉(zhuǎn)身進了自己房間,“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房門。
蘇徐行見狀心中不安更甚。
這柏州城……如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
而等他下樓之后,只見等候在大堂里的楚淇等人也同樣面色凝重。
“怎么了?”蘇徐行坐下后,裝作倒茶,壓低了聲音。
墨霄回道:“有人跟蹤。”
“誰?”
“守城小兵。”
楚淇一下子想到門口那個給他們放行的守城兵,問墨霄是不是他。
墨霄搖頭。
“有幾人跟蹤?”蘇徐行又問。
墨霄:“暫時只有一個。”
一個倒還好。蘇徐行沉吟,隨后道:“只怕是懷疑我們的身份。”
楚淇點頭:“既如此,便按目前的身份來演。”
幾人點點頭,蘇徐行還想說剛才見到的那個男人,就聽身旁的趙峋忽然提高了音量:“夫君,怎么還不上菜啊。”
話音剛落,只聽遠處傳來“啪嗒”一聲,托盤連帶著一碟菜一齊掉在了地上。
眾人循聲望去,就見樓梯轉(zhuǎn)角處,小二的身影從陰影里走出來,沖幾人充滿歉意地笑笑:“不好意思各位客官,手一時沒拿穩(wěn)。”
“我這就讓后廚給幾位重新做一份。”說完,收拾好地上狼藉便轉(zhuǎn)身走了。
蘇徐行冷眼看著,在他走后悄悄湊近了趙峋:“你可是聽見了什么?”
畢竟趙峋武力驚人,能率先發(fā)現(xiàn)聽墻角的小二也不足為奇。
卻見趙峋不好意思地笑笑:“老鼠而已,夫君莫擾了興致。”
旁邊的墨霄見狀,眼刀都快化為實質(zhì),恨不得將蘇徐行千刀萬剮。
該死的蘇琰,竟讓主上奉他為夫,呸!
第089章 章八十九
早飯過后, 幾人盡職盡責(zé)地扮演起了自己對應(yīng)的角色,相約出門購買藥材。為了逼真,楚淇還特地招呼了小二前來詢問, 最后得到的結(jié)果便是去柏州城城南的“懸壺藥堂”, 那是城中最大的藥堂,也是藥材最全的。
謝過小二,幾人相攜著離開。
腳踩在柏州城地界上,蘇徐行來時的那股異樣之感越發(fā)明顯。
蘇徐行心中存了疑, 觀察起來便更細致。
于是他就發(fā)現(xiàn)這來往的行人大部分都是步履匆忙, 即便有見到他們的, 都是匆匆掃一眼,就又低著頭繼續(xù)走, 像沒有看到他們一般。
而這類人無一例外,皆是衣衫襤褸, 一看就是窮困潦倒之輩。
另外也有衣著光鮮一些的, 倒是神態(tài)自若,沒什么奇特之處。
但, 這恰恰就是奇怪的地方。
雖說柏州城受南疆侵?jǐn)_已久, 近年來被迫離鄉(xiāng)的流民增多,但到底是一座城池,人口眾多, 何至于街上行人寥寥, 還個個如此怪異?
正當(dāng)蘇徐行還想再觀察一番, 身旁的趙峋忽然湊了過來, 低聲道:“夫君, 有好多老鼠。”
老鼠?
想到在客棧里偷窺的小二,蘇徐行頓時明白了趙峋的意思。
看來暗地里觀察他們的不止那守城小兵一個人。
“無妨, 讓他們看。”蘇徐行沉聲回應(yīng),敵在暗他們在明,只有對方沉不住氣跳出來,他們才有機會弄清楚目前的情況。
只是蘇徐行沒有想到,這個機會會來得如此之快。
去藥堂象征性地詢問一番后眾人便回了客棧,接下來兩天亦是如此,幾人出門都直奔各處藥堂,偶爾采買些別的物件,既不多問打聽也沒有什么異動,好像真的只是一家?guī)卓谇皝碣徺I藥材而已。
就在蘇徐行以為盯梢的人或許已經(jīng)打消疑慮之時,第三天夜晚,意外發(fā)生了。
彼時蘇徐行與趙峋同榻而眠,只是兩個人都沒有旖旎心思。一個是對這柏州城心存戒備,生不出旁的想法,一個是見對方憂心,不免也跟著提高了警惕。
在兩個人望著紗帳頂出神之時,一縷異香飄入房內(nèi),蘇徐行不經(jīng)意間一嗅,只覺腦袋一陣發(fā)蒙,頃刻間便神情恍惚,眼看就要神志不清了。
正在這時,睡在床邊的趙峋一個翻身壓在蘇徐行身上,在對方呆楞的表情中俯下身子,一口咬在了蘇徐行的唇上。
牙尖刺破嫩肉,鮮血滲出,濃烈的血腥味兒彌漫在兩人唇齒之間。
蘇徐行吃痛,下意識痛呼一聲,但口中溢出之聲都被趙峋悉數(shù)吞進口中,未有半絲泄漏。
回神之后,他驚訝地瞪著壓在自己身上的趙峋,剛想問些什么,就聽對方在自己耳邊輕聲提醒:“有異動。”
說完,趙峋輕輕翻身,躺回床上,然后又伸手一拉蘇徐行,將人直接扯著半壓在自己身上。
一系列動作也不過眨眼之間,在趙峋低語“裝暈”之后,只聽幾聲“咯噔”,門閂被人從外打開,接著是一聲“吱呀”。
在寂靜的夜里,這聲“吱呀”異常明顯,尤其是在雙眸緊閉的情況下,聽覺變得更為敏銳,這點動靜也顯得格外瘆人。蘇徐行側(cè)耳細聽,有細碎的腳步聲傳來,即便對方已經(jīng)放輕了動作,卻還是被他捕捉到了。
只聽腳步聲越來越近,直至近前才停下。
除趙峋之外,屋內(nèi)多了兩道呼吸聲,就在離蘇徐行幾步距離的床邊。但……沒有交流沒有動作,來人就這么定定地站在床邊,蘇徐行甚至能在黑夜里感受到對方那帶著審視的視線。
一寸一寸,像看一件貨品一般打量著他們。
對方似乎是在掂量他們的價值,看看是否值得他們買賣?
得出這個結(jié)論,驚得蘇徐行背后一陣發(fā)涼,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為了不讓來人察覺異樣,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漏出馬腳。
終于……
就在蘇徐行快要暈過去的那一刻,潛進來的兩個人終于動了。
一只粗糙的手掌猛地捂上蘇徐行的臉,他還來不及掙扎便被那手掌中的異香迷暈了過去,在意識消失之前,他聽見一句極為古怪的口音,好像在說:“沒動,確實暈了。”
然后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等再次醒來,是在一間昏暗潮濕的地牢之內(nèi),之所以說是地牢,是因為四面皆是泥土封的墻壁,只有正中有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鐵門之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像是蹲守著一只駭人的野獸,正張著深淵巨口等待獵物,而牢內(nèi)的人一個不小心便會被吞噬殆盡。
地牢之內(nèi),只有墻壁上一支短小的火把燃出微亮的光,僅僅能讓蘇徐行能看清囚禁自己之處。
環(huán)顧了下四周,沒有見到其他東西,也沒有其他人。蘇徐行一愣,趙峋呢?
他剛想撐地起身,卻陡然發(fā)現(xiàn)了異樣。
無他,他雙手被綁在身前,在他下意識動作時手腕上響起一片叮鈴之聲,定睛細看,蘇徐行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身衣物盡數(shù)被換。
沒有里衣,沒有長衫,上身只一件堪堪遮到肚子,連肚臍都露在外面的湖藍短衫,身下一條同色系的燈籠長褲,都是上好的絲綢材質(zhì),穿在身上倒挺舒服,除此之外,只有兩個護腕用來連接身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逆溩雍外忚K。
蘇徐行:……
他突然覺得這身衣服好眼熟,好像電視劇里在男主面前獻舞的西域舞姬穿的……
淦!
蘇徐行突然升起不好的預(yù)感,他不會被抓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了吧?
那趙峋……
一想到對方那張雌雄莫辨、艷麗至極的臉,蘇徐行心中不安更甚。
不知道趙峋怎么樣了……
就在他使勁扭動手腕上的繩結(jié),想要嘗試自救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
望著鐵門外那深不見底的黑色,蘇徐行頓了下,選擇靠墻裝睡。
門外,“噠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蘇徐行心跳也跟著越來越快。
終于,腳步聲停止在了門外。
“打開。”冰冷的,又帶著奇怪口音的聲音響起。
“是!”另外響起一道雄渾的回應(yīng)。
隨著門被打開,一股幽香撲鼻而來,而隨著腳步聲靠近,這股幽香也越發(fā)濃厚。
蘇徐行害怕又是什么鬼迷藥,下意識放緩了呼吸。
就聽面前響起一陣輕笑:“你醒了。”
蘇徐行一僵,卻沒有睜開眼。
對方又道:“你瞞不了我的,若不想被我喂了毒蛇,就乖乖睜開眼。”
很好,蘇徐行內(nèi)心苦笑,真是個特別有用的威脅。
他無奈地睜開眼,印入眼簾的是一雙腳尖向上翹起的靴子,有點像是小丑穿的鞋。再向上,也是燈籠褲,然后……并沒有漏腰的短衫,將有些單薄的上半身罩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當(dāng)然,也沒有那些零零掛掛的東西。
蘇徐行接著抬頭,便看見一張過分蒼白的臉,五官比較精致,但跟趙峋不是同種風(fēng)格,眼前人的美不如趙峋張揚大氣,更有種病弱之感。
另外,對方是一頭帶卷的棕發(fā),打理得很好,跟剛從理發(fā)店里出來似的。
是個貌美少年。蘇徐行下了定論。
見蘇徐行慢吞吞的目光終于對上自己,少年瞇起眼睛,語氣不善:“你在看什么?”
蘇徐行也不知為何突然自己就沒那么害怕了,也許是因為眼前人比較漂亮?
人對美的事物戒心總是會低一些。
眼見蘇徐行在自己跟前還敢出神,少年低罵一聲,忽然從身旁的侍衛(wèi)手中抽出了一把刀,直直地壓在了蘇徐行脖子上。
“少城主!”身旁的侍衛(wèi)焦急喚道。
帶著口音的話讓蘇徐行難受極了。
此時此刻,他可以確定,自己被拐來了南疆,只有南疆之人才會有如此重的口音。
看來柏州城暗地里已然與南疆勾結(jié)在一起,沆瀣一氣,而這段時日他所見柏州城里的古怪,只怕也與南疆脫不了干系。
冰冷的長劍抵在脖子上,已經(jīng)記不清是第幾次了。
蘇徐行難得還有玩笑的心情,他沖對方笑笑,只是笑意不達眼底:“請問尊姓大名?”
少年皺眉,斥道:“說什么呢?!”
蘇徐行驚訝,南疆人聽不懂他說的話嗎?頓了下,他決定換種方式。
“你叫什么?”
這次少年聽懂了,卻冷冷笑了:“怎么?想找我報仇?”
蘇徐行其實就是想套他話,于是揚了揚手,給對方看綁住自己的繩子,無奈道:“你把我綁過來,還不允許我知道是誰干的?”
就見少年怒目而視,接道:“不是我干的!”
“是穆恒!是他說你很厲害,一定可以賣個好價錢!”
果然……
蘇徐行不動聲色地問道:“賣?賣給誰?你們?yōu)槭裁匆u我?”
“因為你是小……”后面的話還未出口,少年突然一頓,接著用蹩腳的官話反問,“你在乍我?!”
他表情猙獰,看起來很生氣,手上也不自覺用了力,利刃劃破肌膚,立刻有鮮血滲了出來。
旁邊的侍衛(wèi)急忙尖叫:“少城主!”
“閉嘴!”少年猛喝一聲,接著用南疆方言嘰里咕嚕說了一大堆,蘇徐行一個字也沒有聽懂了。
但好歹劍收走了。
瞥了眼蘇徐行,少年忽然轉(zhuǎn)身離去。
只是走到地牢門口突然停了一下,他道:“我叫穆憂。”
接著囑咐身旁護衛(wèi):“不準(zhǔn)告訴穆恒我來過。”
最后又掃了眼蘇徐行,穆憂道:“將他帶上去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而那侍衛(wèi)則在他走后一把拎起蘇徐行,將他推著趕著往地牢外帶去。
來了。在鈴鐺晃動的間隙里,蘇徐行心跳微微加快,這藏在柏州城的秘密恐怕要顯露出來了。
第090章 章九十
“叮叮叮——”
“叮叮叮——”
被帶出來后, 蘇徐行雙手被銀鏈鎖在身后,雙腳之間也被銀鏈相連,眼前蒙上了黑布, 口中布巾堵住, 在一片黑暗中他只能聽見身上鈴鐺與銀鏈在晃動間發(fā)出的清脆聲響,以及自己那越發(fā)粗重的喘息聲。
赤足踩在有些潮濕的地磚上,冰涼的觸感如同他此刻的心境,不安如潮水一般向他涌來, 蘇徐行下意識攥緊了手心。
被那侍衛(wèi)半推半拽著前行, 也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有強烈的光線刺來,蘇徐行眼前終于不再是漆黑一片, 光明帶來的安全感讓他稍稍松了口氣。
下一刻,那侍衛(wèi)突然伸手扯下他眼睛上的黑布, 接著用力將他向前一推, 蘇徐行被這股力氣推得猛地朝前一撲,在眼睛未能適應(yīng)這光線之前, 他整個人都撲入了那光亮之中。
“嚯!”迎面而來的是一陣低低的感嘆之聲。
在“叮叮叮”的聲響之中, 蘇徐行踉踉蹌蹌地站直身子。
只聽一旁有尖利的嗓音喊叫道:“此乃聞名瓊朝的少年才子——‘小詩仙’!”
許是用了內(nèi)功,蘇徐行只覺得“小詩仙”三字如同炸雷一般在頭頂響起。
下一秒,有排山倒海之勢的吼叫聲爭先恐后地向他涌來。
“我要!我要!”
“我要了!快出價!”
“絕品!絕品!”
“……”
蘇徐行使勁眨眨眼, 眼睛適應(yīng)光亮之后, 那模糊散去, 眼前景象立刻清晰起來, 環(huán)視過去, 只見他身處在一個巨大的閣樓之內(nèi),他所站之地是閣樓正中的一個圓臺, 地勢最低,圓臺四周鑲滿了火把,橫梁結(jié)構(gòu)的頂上還有數(shù)不清的夜明珠,照耀得這片場地亮如白晝,而圓臺四周則是一排排越往后地勢越高的臺階,此刻上面坐滿了人,個個頂著一頭棕發(fā),穿著打扮與那穆憂十分相似。
是南疆人!
再抬頭望去,二層還有一間間獨立的包間,只是都有紗簾遮擋,蘇徐行看不清里面的人。
這地方從布局來看很像現(xiàn)代的禮堂,是聽音樂會、看拍賣會的好地方。但……看著這昏暗閣樓里只有自己腳下這片地方最為明亮,蘇徐行心下一沉,此地顯然不是用來舉辦那些高雅活動的,甚至,他這個人才是被觀賞、被拍賣的對象。
蘇徐行舉目四望,隱在陰影里的那些人此刻無一例外,都眼睛泛紅地盯著他,像是伺機而動的野獸,就等著上前將他撕咬、啃碎、塞入腹中。只是比起野獸的冷酷血腥,這些人的眼中還有令人作嘔的貪婪與欲念。
此刻被這些眼睛盯著,被他們用恨不得將他衣衫全部剝除然后將他內(nèi)里的身體一寸一寸打量一遍、撫摸一遍的眼神看著,蘇徐行心中一陣又一陣的惡寒。
他只是站在這兒,就已經(jīng)被這些人用眼睛侵犯了一遍。
那股不適、惡心讓他覺得頭昏犯嘔,他需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保持鎮(zhèn)定,穩(wěn)穩(wěn)地站在這。
指甲嵌入肉里,掌心傳來的劇烈刺痛感讓蘇徐行腦袋清醒了一些。
沒關(guān)系,他深吸了一口氣,撫平內(nèi)心的恐懼,只要有命在,就什么都不是事兒。他已經(jīng)能料想到即將會發(fā)生的事情,縱然排斥到身子已經(jīng)有些打顫,他也只能用這樣的話安慰自己。
蘇徐行看清眼前形勢也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圍觀的南疆人眼見他身處此地還能保持冷靜,頓時更加瘋狂了。
畢竟從他們的角度看來,只見圓臺上站著一位身形瘦削但高挑的少年,一頭墨發(fā)披散肩頭,在燈光下的照耀下泛著光澤,襯得他一身肌膚更加如雪白皙、如玉瑩潤,好似整個人都在發(fā)光。少年通身氣質(zhì)溫潤,但南□□有的服飾穿在他身上卻多了些靈動可愛,尤其是短衫之下露出的一截腰肢,肌理薄薄、勁瘦,讓人忍不住伸手去丈量一番。
不過若只是如此,也不能叫他們?nèi)绱税d狂。只因臺上的少年自被推上圓臺,除了一開始的疑惑不解,很快便鎮(zhèn)定下來,即使雙手被縛,手無寸鐵,他文氣秀美的臉上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xiàn)過一絲恐懼,圍觀者預(yù)計中的大驚失色、慌亂無措沒有,他們想象中的或失聲痛哭、或殷勤討好也都沒有,少年那冷淡、自若的模樣好似他們才是那個被如貨物一般打量、出價的對象。
再配上“小詩仙”的名頭,一個文采斐然的少年英才,七步成詩、名動各州,是被世人尤其讀書人奉為“仙人”的存在,又生了副這樣好的相貌,冷傲自持,若是能讓這樣的人匍匐在自己身下,打碎他的冷靜、擊潰他的自尊,該是何等刺激又美妙之事!
讓“仙人”墮落,讓素日只吐華章詞藻的紅唇溢出婉轉(zhuǎn)呻吟之聲,從高高在上的才子變成任人折辱的玩物,只這樣想著,這些人就控制不住身子的顫栗,恨不能立刻撲上去,拽著“小詩仙”的頭發(fā)將他按在地上,肆意凌辱。
什么才子什么詩仙?他們只要最原始最粗暴的宣泄!
“快出價!我要了!”
“此等寶物!必然只能屬于我!”
“都別跟我搶!誰搶殺誰!”
“……”
圓臺下,激動的圍觀者不知凡幾,一個個爭得面紅耳赤,再看向?qū)Ψ綍r眼中也不自覺帶上殺意。
他們現(xiàn)在就是一群披著人皮的禽獸,心中只有最原始的欲望,沒有為人的禮義廉恥。
眼見氛圍渲染得差不多了,那站在蘇徐行幾臂遠的“主持人”終于忍不住出聲,藏在面具之下的聲音依舊高亢嘹亮:“諸位——”
震耳的嗓音傳遍整個閣樓大廳,方才情緒激動的看眾們頓時安靜下來,只等著“主持人”報價。
果然,就見那面具男接著道:“小詩仙可是我們寶品閣廢了九牛二虎之地才請過來的,是鎮(zhèn)閣之寶……”
聽到這話,看眾們紛紛面露疑惑,蘇徐行心中也升起不好的預(yù)感。
“所以,小詩仙只賣良宵夜,不賣人!”
此話一出,現(xiàn)場立刻炸鍋了。
只賣良宵夜,不賣人?那也就是只能花錢共度一夜,再一夜還得接著花錢?
蘇徐行聽到這話同樣一驚,接著臉色煞白。
他先前已經(jīng)看出自己是被拐來當(dāng)作貨物進行買賣了,這里就是一個“拍賣場”,但他已經(jīng)想好,若是被人帶走,不論遭遇何種對待,他都要保住自己一命,再伺機逃離。可若不賣人,只賣身,那他就只能被囚禁在此,想到自己醒來時的那個地牢,被關(guān)在那里,只怕插翅難逃。
一時間,恐慌襲上心頭,蘇徐行呼吸一窒,只覺得胸悶氣短,快要喘不過來氣。
他可以忍受自己被當(dāng)作貨物買賣,也能忍受被人欺辱,只要有機會逃離,他可以忍下一切。但若毫無逃離的機會,卻要他如同玩物一般被對待,那他寧愿死!
想著,蘇徐行悄悄掙了下又被反綁在身后的雙手。
毫無逃脫的可能。
果然,他自嘲一笑。
呼吸越發(fā)急促,蘇徐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暗自觀察四周,同時腦中開始細想來時的路。
他被侍衛(wèi)帶著左轉(zhuǎn)右轉(zhuǎn)的道路,想從中找出什么可疑的地方。
與此同時,周圍的看眾們也發(fā)出了質(zhì)疑。
“只賣一夜?憑什么!寶品閣的規(guī)矩還能隨意更改?!”
“就是!不都是價高者得?怎得還變了?!”
“不行不行!”
“……”
喧嘩聲起,圓臺周圍的人逐漸躁動起來,眼中血色越發(fā)明顯,在陰暗中像一只只蓄勢待發(fā)的野獸。
紛雜的爭吵中,騷亂一觸即發(fā)。
正在這時,只聽二樓一間包廂傳來聲音:“各位若不愿,自可離去,我寶品閣從不強求。”
聲音尖細卻冰冷。
臺下眾人聞此言,音量不自覺地放了下去,直到靜默一片。
“也罷也罷,就這樣吧!”不知是誰帶頭說了這么一句,剩下之人面面相覷,竟也都不再出聲反對。
臺上的面具男這才接道:“既如此,小詩仙的第一夜,一百兩起。”
話音一落,立刻有聲音接上。
“二百兩!”
“三百兩!”
“五百兩!”
“……”
價格被越抬越高,直至來到了三萬兩。
這是一筆不菲的價格,圓臺下的看眾聲音逐漸低了下去。
充滿艷羨的目光紛紛投向了出價三萬兩的男人,大腹便便,滿臉橫肉,身上穿金戴銀,一看便是腰纏萬貫之人。
能進得寶品閣,俱是非富即貴,但砸錢買個人回去夜夜笙歌和砸錢春風(fēng)一度的價值,他們還是分得清的。
因此即便再嫉妒,也沒人繼續(xù)往上加了。
雖然可惜,但不值。
蘇徐行看著那個即使隔著距離也能看出滿眼色瞇瞇的男人,忽然覺得安慰自己“就當(dāng)被狗啃了”的想法根本不現(xiàn)實。
因為與之相比,他寧愿被狗啃了。
心中泛起的惡心一波又一波,蘇徐行神色越發(fā)難看,但奇怪的是,他臉上熱度卻越來越高。
見無人再抬價,面具男高聲道:“既如此,小詩仙的第一夜便由……”
“慢著。”二樓包間忽然響起一道略帶痞氣的嗓音,“三萬一千兩。”
先前的橫肉男正欲開口嘲諷對方只敢加一一千兩,就聽那道聲音慢條斯理地接道:“黃金。”
三萬一千兩……黃金?!
臺下一片嘩然,那可是黃金啊!萬兩黃金都可保幾代富貴,此人居然拿這么多錢買一夜春宵?!
震驚歸震驚,寶品閣的規(guī)矩眾人都懂,這包間里都是有來頭的大人物,不是他們這些小蝦米可招惹的。
面具男聞言似乎也驚訝了下,但隨即就道:“既然如此,小詩仙的第一夜便由二號雅間的貴客奪得。”
說完,面具男拍了拍手,立刻有侍衛(wèi)從暗中走出來架上蘇徐行,將他帶離了現(xiàn)場。
而此時的蘇徐行已然頭昏腦脹,渾身火熱難解,再沒有精力管其他。到此時他算是明白了,合著這些人早就給他下了藥,就等著掐好時機,將他送到“貴客”床上,以便對方盡興。
身后,面具男的聲音還在繼續(xù):“愿貴客今夜愉悅。”
呸……蘇徐行大腦越來越不清醒,他像一只隨波飄蕩的船,浮在情欲的海洋里,起起伏伏,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海水淹沒。
就這樣被人架著拖走,蘇徐行一邊死死咬著舌尖保持清醒,一邊盡力記下自己所經(jīng)過的路。只是他們走的都是暗道,并沒有什么建筑可供他參考。
希望有用吧。
又一波難以抑制的酥癢襲來,蘇徐行拼命壓下到口的呻吟,唇角微微滲血。
只怕他也堅持不了多久了。
蘇徐行滿心蒼涼。
他都這樣了,也不知道趙峋怎么樣,他如果武功還能用或許能逃。
這樣想著,目的地到了。
一間奢靡無比的房間,房間內(nèi)用夜明珠照明,地面都鋪了地毯,正中一張巨大的床,四周輕紗高高掛起,營造出朦朧之感。
而在一旁的桌案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種物件兒,玉勢、鞭子、綁帶……
蘇徐行迷蒙的眼睛一掃,嚇得一個激靈,腦子都清醒不少。
意識到會發(fā)生什么,他脊背一陣又一陣?yán)浜梗皇呛芸欤幮г俅斡縼恚p眼又變得迷離。
被幾個侍衛(wèi)一把扔在床上,待他們退出后,房間里頓時只剩蘇徐行一個人。
滾燙的臉頰貼在冰涼的絲綢之上,帶來的舒爽讓蘇徐行忍不住又在被子上蹭了蹭。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難再思考,只知道不斷蹭著身下的被子,從中獲得涼意以緩解體內(nèi)燥熱。
身下是控制不住的動靜,蘇徐行那壓抑許久的低吟終于找到了宣泄口,“嗯~”的聲音不斷在房間內(nèi)響起。
“呵呵——”忽然有輕笑聲在一旁響起。
蘇徐行一驚,下意識看向聲音來處。
淚眼朦朧間,只見一個面容英俊的男人站在一旁,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見蘇徐行注意到他,男人勾唇一笑:“想要嗎?小詩仙……”
“或許,我該叫你蘇琰?”
“還是……蕭琰?”
蕭是大瓊國姓,顯然,男人知道他的身份。
這個認知讓蘇徐行混沌的大腦勉強清醒了一些,他很想開口質(zhì)問男人的身份,但藥勁一來,他滿腔的憤懣也只能變成低吟。
“呵呵——”蘇徐行的表現(xiàn)顯然取悅了男人,他又低笑幾聲,忽然走到床邊,彎腰,雙手撐著床覆在蘇徐行身上。
被陌生男人的氣息入侵,蘇徐行的身子一僵,清明片刻,他又使勁咬了咬自己自己唇瓣,以保持清醒。
男人見狀嗤道:“你還能撐幾時?”
“若熬不住,你求我……”說這,他忽然伸手撫上蘇徐行裸露在外的腰肢。
蘇徐行一顫,身體下意識想要靠近男人,迎合對方,但掌心的刺痛告訴他,絕不能委身過去!
明明,這個男人模樣也英俊,就當(dāng)一夜情罷了,解了眼前困局,反正他與趙峋不也是“好搭檔”嗎?然而,心理的惡心卻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
男人撫摸他腰肢的手讓他想吐,恨不得跳進水池清洗幾百遍。
這無關(guān)其他,就是惡心。
蘇徐行忽然發(fā)覺,對他而言,“愛”與“做”其實就是一件事,他自以為是的“冷靜”根本沒有他想象中那樣厲害,沒有感情,談何情動?
就如同這用猛藥逼來的情動,讓他只想吐。
舌尖、唇上、掌心都已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洶涌的欲念卻未曾停歇。
蘇徐行頭抵著被子向前蹭著挪動身子,想要逃離男人的觸碰。
即使逃不掉,他也不能在尚余意識的時候看著自己被對方壓在身下。
見蘇徐行還想逃,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腳踝將人拖了回去,隨即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頭被打得一偏,蘇徐行頓時眼花耳鳴。
“敬酒不吃吃罰酒。”男人死死掐著蘇徐行的下巴,將他的臉掰了回來,隨即低罵幾聲,俯下身子將頭埋入蘇徐行的脖頸。
“老子今天來嘗嘗,皇帝兒子的滋味兒……”
對方嘲笑間,一波藥勁再次襲來,蘇徐行猛地閉上了眼。
淚水自眼角滑落。
如果穿書就是為了讓他不斷地受苦受難,不如當(dāng)初就直接一香蕉皮把他跌死!
蘇徐行心中一片冰涼,滿是絕望。
然而想象中的粗暴對待沒有來,下一刻,只聽一聲悶哼,有什么東西濺到了臉上,濃烈的血腥味兒彌漫開。
蘇徐行睜開眼,只見趙峋一身白衣全被血染紅,臉上、身上、手上到處都是傷痕,此刻正對著地上男人的尸體不斷揮砍,他滿身煞氣,表情暴戾,砍得地上的男人面目全非,加上渾身浴血,活脫脫一個從地府爬出來的惡鬼。
“趙……”蘇徐行勉強開口。
趙峋動作一頓,忽然有些驚慌失措地將劍往身后一藏,然后轉(zhuǎn)身沖蘇徐行不好意思地笑道:“夫君——”
他臉上有著惶恐,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哪還有方才的嗜血駭人。
蘇徐行剛想開口說些什么,又一陣藥勁涌上來,他忍不住低吟一聲。
聽他一哼,趙峋的眼神陡然變得幽暗,他緩緩上前靠近蘇徐行。
低聲道:“夫君——”
“我來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