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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2章 章二十二

    “母親的人我自是信得過的。”蘇徐行緩緩靠回床頭, 沖著馮麼麼虛弱一笑,“便勞煩麼麼跑這一趟,隨秦郎中去抓藥吧。”

    蘇徐行這話一出, 幾人都驚訝了, 怎么也沒想到他是叫馮麼麼跟著一起去。

    見蘇徐行居然要使喚自己,馮麼麼眉頭擰得更深了:“取藥絨花跟去便可。少爺如此……還是信不過夫人身邊的人嗎?”

    聞言,蘇徐行斂下眸子,臉上笑意也漸漸變淡:“麼麼說笑了。”

    馮麼麼翻來覆去的這幾句話就是想借著“孝道”給他施壓, 又想逼迫他又想顧全顏面, 但他蘇徐行也不是吃素的。

    “母親的人我自然最信得過。馮麼麼既是蘇府老人……咳咳, 自母親入了府后便跟在母親身邊,我不信誰也不能不信您是不是?”然而說到這, 蘇徐行卻突然瞥向旁邊的兩個丫鬟,話鋒一轉, “但她們兩個, 我信不過。”

    沒想到蘇徐行會說得這樣直白,兩個丫鬟一驚, 面上立刻涌上慌張, 她們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看向馮麼麼。

    只是不等馮麼麼發難質問,蘇徐行忽然冷下臉, 語氣沉沉:“不敬主子、詛咒主子, 這樣的人我如何信得過。”

    “不敬主子、詛咒主子”的罪名可不小, 在瓊朝是會被發賣甚至是亂棍打死的程度。

    馮麼麼聞言眼皮一跳, 直覺告訴她這下不好, 于是訕笑道:“琰少爺怕是……”

    “誤會”二字還未出口,只聽蘇徐行提高了音量, 繼續道:“我大瓊圣上以‘仁孝’治天下,方得這太平盛世。蘇家雖不是皇親國戚,但在臨江府也是傳承世家,自是將圣言銘記于心。母親自入蘇府以來寬厚下人,對我也是慈愛非常,耀弟亦是恭謹謙順,將我這大哥放在心上。我雖在這莊上,但也不曾忘記家中親人,更時刻以家訓為戒,修養身心。”

    “忠孝仁義,德之順也;悖傲無禮,德之逆也。順者福之門,逆者禍之府。蘇琰從未敢忘!我們這些做主子的時時刻刻以忠孝仁義約束自身,不求富貴顯赫,只求家風清正……”說著,蘇徐行看向面露慌張的兩個丫鬟,眼神冷厲,“這兩個丫頭倒好,以下犯上、不敬尊長,倒是將悖傲無禮表現了個淋漓盡致,怎么?是嫌我們蘇家太過太平安寧了是嗎?!”

    兩個丫鬟聽到這臉色一白,但還是大著膽子反駁:“不……不是的……”

    “這里有你們說話的份嗎?!”蘇徐行猛地一拍床沿,提高了音量,兩人登時就被嚇得噤聲,再不敢多話。

    蘇徐行這才看向秦郎中,微微笑道:“今日讓郎中看笑話了……”

    “郎中也曾在臨江行醫,還治過知府大人頑疾,什么世面未見過,今日在這小小桃源鎮倒是讓您看了笑話……”

    這下,馮麼麼也傻了眼了,這小小郎中居然有如此大的來頭,竟還給知府大人治過病?那今日她們一番所作所為全被他看在眼里,若是流傳出去……

    想到這,馮麼麼不禁打了個顫兒,渾身發冷,不敢再細想。

    蘇徐行要得就是這個效果,于是冷聲接著道:“我蘇氏一族牢記“仁孝”,亦以“仁孝”管教下人。如今耀弟得中案首,蘇府在臨江一時風頭無兩,為免遭記恨更應謹言慎行。”說著,蘇徐行厲聲呵斥道,“可越是這樣,這兩個奴才的心思就愈加歹毒!”

    “以‘病秧子’取笑,如此不敬主子,詛咒主子,這是誰教出來的奴才?!若是傳出去,世人是不是都以為我蘇府不分尊卑、不守禮節!他日若有人以此為文章阻礙我耀弟升遷,便是殺了你們也不為過。”

    蘇徐行臉色雖然依舊蒼白,但眸光冰冷、自帶威懾,且字字珠璣,尤其說到“殺”字時更是煞氣騰騰,嚇得兩個丫鬟撲通一下就跪了下來。

    不僅僅是因為她們突然清醒面前的人還是正兒八經的蘇家少爺,更是因為他提到的有礙耀少爺升遷,若是真的因為他們妨礙了大少爺,那便不是死那么簡單了,夫人一定會讓她們生不如死的!

    馮麼麼本就亂了陣腳,再被蘇徐行這一頓搶白,愣是嘴張了又合卻也不知該如何反駁。畢竟今日秦江郎中在場,還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這兩個丫鬟的所作所為也被看得清清楚楚,只是她沒想到往日里只會逃避裝睡、任由她們磋磨的蘇琰今日居然會發難。

    “呵呵——”馮麼麼勉強笑著。這又是圣言又是蘇府又提到了大少爺的,這么多冠冕堂皇的話壓下來,這兩個丫鬟她便是想保也保不住。

    是她們輕敵了。

    “那依琰少爺所言,這兩個丫鬟該如何處罰?”避免閑話傳出去,馮麼麼只得裝模作樣地問道,但她料蘇徐行不敢真的處罰,畢竟這兩個是大少爺跟前的受寵丫鬟,將來還要收了做通房的,若真的處罰便是跟大少爺過不去。

    但馮麼麼還是猜錯了。

    蘇徐行根本看也不看她兩,只直直地盯著馮麼麼,眸色深深:“我離府多日,也不知道如今府中規章。馮麼麼是府中老人,也是母親跟前得力的,依麼麼所見,該如何罰?”

    蘇徐行根本就不怕馮麼麼會包庇這兩個丫頭,他賭的就是蘇耀馬上就要考秀才,蘇家必須要的臉面!不然她們就不會千里迢迢跑來看自己死了沒沒死就膈應一番還得送點東西撈個好聽的名聲。

    果不其然,皮球被踢到馮麼麼那里,她只能硬著頭皮答道:“以下犯上者,掌嘴三十。”

    “如此……”蘇徐行表情淡淡,“便賞吧。”

    上位者,罰也是賞。

    話音一落,不用蘇徐行再說,阿冬十分機靈地上前按住了絨花,還指揮一直站在門口的小廝過來按住另一個丫鬟。

    “馮麼麼——”蘇徐行沖馮麼麼笑道,“這兩個丫鬟都是母親的人,俗話說打狗也得看主人,還是馮麼麼您親自來吧。”

    根本沒有自己動手的意思。

    馮麼麼:“……”

    馮麼麼怎么都沒想到,今日這趟會變成這樣。但話已至此,她縱是不愿也不行。

    閉了閉眼,馮麼麼走上前,沖還跪在地上的尋花便是一個響亮的巴掌。一時之間,屋子里只有“啪啪”的巴掌聲。

    兩個丫鬟雖然都是下人,但入府后就跟著蘇耀,平日里只為他端茶遞水、紅袖添香,可沒吃過什么苦,臉上皮膚也是嬌嫩非常,馮麼麼幾巴掌下去尋花的臉已經腫得老高,也不知會不會破相。旁邊的絨花見狀駭得忙磕頭求饒:“少爺!奴婢錯了!求少爺饒了奴婢吧!”

    “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少爺饒了奴婢吧!”絨花的頭磕得很響,磕在地上咚咚的。

    蘇徐行說內心沒有波瀾是假的,但他自意識到自己穿到了這個書中世界后就立刻清楚了,在這里必須用盡手段才能保住性命,才能往上爬,才能過得好。

    不過……

    “停手吧……”

    蘇徐行突然叫停,馮麼麼連忙停下手。但此時尋花已經挨了十多巴掌,臉頰紅腫一片還伴著血絲,看起來十分可怖。

    不過他的目的已經達到,就沒必要繼續這種“處罰”。

    “顧念你二人于耀弟跟前伺候,今日便到此為止,小懲大誡。既是我蘇府的人,便要時刻以蘇府聲譽著想,切不可再犯!”蘇徐行說完,兩個丫鬟連忙磕頭謝恩。尤其是絨花,因為逃過這一劫,臉上滿是慶幸。她不敢相信,要是自己受了這么多巴掌該怎么辦……反觀尋花,頂著紅腫的臉楞楞地跪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蘇徐行端起了主子的架勢,又有秦郎中在場,便是馮麼麼也不敢輕易頂撞,在他再次開口要求取藥之后,順從地跟著秦郎中走了。

    馮麼麼一走,屋內只剩兩個丫鬟和小廝留在這。蘇徐行看了眼阿冬,后者心領神會地拉著那小廝出去了。

    “你們二人……”蘇徐行有些疲倦地靠回床頭。

    兩人聞言具是一驚,卻聽蘇徐行輕聲道:“起來吧。”

    沒想到蘇徐行會讓她們起來,兩人一喜慌忙站起身來,只是跪久了腿自然麻,兩人起身后還踉蹌了一下,尤其是尋花,因為受了罰,起身時腦袋一暈向前幾步便要栽倒,還好蘇徐行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她。

    蘇琰這身子早就好了,所以扶住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還是綽綽有余的。

    尋花沒想到蘇徐行會扶住自己,有些愣愣地看著近在眼前的臉。

    府中上下都說大少爺乃人中龍鳳、天人之姿,而離家的琰少爺不過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拖著一副病弱身子,從相貌到才學哪里都比不上大少爺。尋花也一直這樣認為的,可今日近前看到琰少爺,卻發現他雖臉色蒼白,但眉目清朗、風骨俊秀,生的明明就是一副極好的樣貌……

    “小心。”蘇徐行卻沒看她,在尋花站穩之后便收回手,“坐下歇息會吧。”

    歇息?兩人又楞了,怎么才罰過她們又讓她們坐下?便是馮麼麼跟她們獨處也不曾讓她們坐過。

    蘇徐行哪里猜不到她們的想法,他只是淡淡一笑:“我是蘇府少爺,自然時刻將蘇家放在心上,剛才你二人言行于蘇家有礙,于我耀弟前途有礙,我自是要罰你們。”

    “卻不是為我自己罰的。”蘇徐行擺擺手,讓她們坐下,“馮麼麼隨郎中抓藥去了,那小廝也不在,你二人就當偷得浮生半日閑,歇歇吧。”

    蘇徐行這一番話說完,借口口渴將絨花支開了,這才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盒膏藥給尋花。

    “這是母親從前賞我的,便給你用吧。”

    尋花怔怔地接過這盒藥膏,手指在上面慢慢摩挲著,一時只覺得五味雜陳,卻也說不清是為什么。

    等絨花回來,蘇徐行又將那一盒云升糕給了兩人:“耀弟如今光耀門楣,這糕點自然也是沾了喜氣的,你二人吃了便跟著沾點喜運,日后更要好好服侍耀弟。”

    這云升糕出自臨江最有名的大師之手,尋常人見也見不到,更不用說吃了。絨花見蘇徐行居然將這珍貴的糕點賞給她們,頓時驚訝了:“琰少爺當真的?”

    “自然。”蘇徐行點點頭,隨即又補充道,“只是……馮麼麼最重規矩,咳咳,切莫讓她知曉。”

    絨花也知道馮麼麼脾氣,聞言忙不迭地點頭,高高興興地品嘗起了這云升糕。云升糕香味撲鼻、入口即化,從未嘗過這等好東西,絨花立刻忘了剛才的處罰,滿心滿眼都是高興。

    尋花則拿著云升糕看了半晌,半天才入口。

    第023章 章二十三

    待馮麼麼取了藥回來, 尋花、絨花已經吃完糕點站在一邊,二人此刻眼觀鼻鼻觀心,面上看不出一絲異樣。

    馮麼麼拎著藥材進屋, 見桌上的食盒空空如也, 只當是蘇徐行迫不及待地吃完了,心中笑他目力短淺沒見過好物,卻還是裝模作樣地關心道:“這云升糕可還合少爺口味?”

    “自然。”蘇徐行正閉目養神,聞言睜開眼, 笑看著馮麼麼, “能沾沾耀弟的喜氣也好, 希望來日我也能高中。”

    嗤——

    馮麼麼聞言心內嗤笑,吃了就好, 只怕你這病秧子等不到那天。

    “這藥材取回來了,方才郎中囑咐過這山參是極好的東西, 每日一碗參湯并一碗藥, 不用多久琰少爺便能痊愈。”馮麼麼說完,將藥材包放到桌上, 客氣了幾句便說要走了。

    “大少爺高中案首, 后日府中要宴請賓客,老奴還得回去跟著操持,便不久留了。”說著, 馮麼麼看向一旁的尋花二人, 意有所指, “今日這兩個丫鬟惹了琰少爺不快, 老奴回去定會稟告夫人好生懲戒一番, 請琰少爺放心。”

    蘇徐行聽到這話只想笑,她們就差指著他鼻子罵快去死了, 到了馮麼麼嘴里一句“惹得不快”就輕松帶過,真是毫不將他放在眼里呢!

    且看她這樣子怕是準備回去打小報告了。

    打就打吧,蘇徐行壓下翻白眼的沖動,懶得跟她計較。

    見蘇徐行閉著眼不發一言,好似沒聽見自己的話似的,馮麼麼一口氣堵在胸口,臉都憋青了。

    夫人派她過來便是來看看這小畜生可咽氣了,卻沒想到沒了那燒飯洗衣的宋麼麼,這蘇琰不僅沒死成,居然還偷溜到了這桃源鎮上,自己找起了郎中看病,不僅如此,往常寡言少語的人今日竟這般伶牙俐齒,毫不將她放在眼中。

    馮麼麼想著瞇了瞇眼,這番回去她必須得稟告夫人,這小畜生生了反骨,得小心!

    阿冬見馮麼麼這么臉色沉沉地盯著自家少爺,心中不悅極了,當下就忍不住譏諷道:“麼麼在蘇府定是勞苦功高,這臉都累黑了。”

    “你——”馮麼麼聞言瞪了他一眼,卻沒接話。

    今日這賤種言行種種與往日極大不同,也不知是發生了什么。馮麼麼心中疑慮頗多,也不愿在這自討沒趣,于是冷哼一聲,黑著臉帶著兩個丫鬟和小廝走了。

    這幾年里,馮麼麼偶爾來過幾次郊外的小院,但在蘇琰面前哪次不是趾高氣昂,從沒有這般狼狽過。她心中惱火至極,出了院門便一巴掌甩在了身側的尋花臉上。

    “啪”的一聲好不響亮,嚇得絨花一聲驚呼,又忙捂住了嘴。

    尋花方才擦過膏藥,紅腫好容易消退一點,被這一巴掌打得臉頰登時又腫得老高。她捂著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馮麼麼。

    馮麼麼一肚子火還沒發完,見尋花看自己手指著她鼻子便罵了起來:“小賤蹄子,叫你今日這般嘚瑟,叫老娘的臉都丟盡了!”

    一邊罵,一邊在尋花胳膊上擰了好幾下。不解氣,她又轉向絨花,巴掌剛高高揚起來就被絨花一臉笑意地扯了下來。她順勢抱住宋麼麼的胳膊,討好地笑道:“麼麼別氣了,今日是我們做錯了。”

    “麼麼消消氣……”絨花一邊說一邊往宋麼麼手里塞了一個玉鐲。

    那是大少爺高中后一時高興才賞給她的,她見馮麼麼要沖她們泄火忙從手腕上摘了下來,巴巴地就塞了過去。

    馮麼麼手摸了摸又顛了顛袖中的玉鐲,心中有了計量,火氣頓時就下去了一大半。她瞇起眼,手在絨花額上點了點,嗲怪道:“就你這丫頭小嘴最會說,怪不得大少爺最疼你了……”

    “麼麼又笑話我……”

    兩人手挽著手,一邊說笑一邊上了馬車,態度好不親昵。臨進車廂前,馮麼麼瞥了眼還在一旁垂首的尋花,啐了聲:“還不快走!沒用的東西!”

    尋花默不作聲地跟了上去。

    這邊的蘇徐行終于撐到人走了,好容易松了一口氣。阿冬也跟著松懈下來,他走到床邊扶著蘇徐行躺下,口中贊道:“少爺今日可揚眉吐氣了一把,叫那馮麼麼的臉都氣歪了。”

    阿冬高興,蘇徐行卻不樂觀,他嘆了口氣:“只是咱們的好日子也要到頭了。”

    阿冬有些不解,蘇徐行卻沒有多說。

    蘇琰雖不受寵,但好歹也是正經的蘇家嫡孫,蘇家大爺因著他母親自縊遷怒于他,但也不至于真的就讓他在莊子上自生自滅,畢竟苛待亡妻子嗣傳出去對蘇家而言也不好,所以每月賬房都會撥銀錢給蘇琰,過往都是宋麼麼回去領的。

    馮淑蘭也是知道這點,所以自蘇琰被罰到莊上思過的這幾年,馮麼麼每年都會帶人過來一兩趟,美其名曰夫人惦記他過來給他送衣送物,實則就是來看他什么時候歸西順便笑話他的。每每這時,蘇琰都在床上裝睡不見人,宋麼麼則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畢竟馮麼麼才是夫人跟前真正的紅人。不過馮麼麼倒也不在意他見不見她,她一番夾槍帶棒耍夠了威風,自會帶著丫鬟小廝回去復命。

    復命也無非是告訴馮淑蘭,這小賤種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怕是不久就要歸西了。

    然而這次,蘇徐行一頓操作狠狠打了馮麼麼的臉,她記恨在心回去后定然要跟蘇家夫人打小報告……欸,馮淑蘭知道他沒死成,以后的日子肯定沒這么瀟灑了。

    阿冬見蘇徐行唉聲嘆氣的,心中很是不忿:“這大夫人也欺人太甚了!”

    暗暗咒罵了幾句,阿冬沖蘇徐行保證道:“不論怎樣,阿冬會一直跟著少爺的!”

    一直……

    蘇徐行望著阿冬已經初露堅毅的臉龐,心中忽然有些猶豫,阿冬的身世……

    這邊蘇徐行心事重重,那邊的馮麼麼也不好受,憋了一肚子氣,又一路奔波,她直到夜深才回到了臨江。

    忍著身體的酸痛,馮麼麼一下馬車連衣服都沒換就帶著兩個丫鬟直奔大夫人的院子。許是猜到馮麼麼會過來回話,此刻的淑蘭院里依舊燈火通明,守門的小丫鬟本來困意十足,見馮麼麼遠遠走來,忙打起精神,沖門內小聲稟告道:“大夫人,馮麼麼回來了。”

    “恩……”門內傳來女人慵懶的嗓音,“叫她進來。”

    “是。”

    等馮麼麼走到了跟前,小丫鬟連忙福身,沖她笑道:“麼麼,大夫人叫您直接進去。”

    馮麼麼點點頭,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剛進屋內,只聽一道男聲迎面而來:“怎樣?那賤種可氣得當場吐血?”

    問話的男子不足弱冠,一身綾羅綢緞,相貌出眾,只是眼尾高高上挑,看起來有些邪氣,此刻正一臉興奮地盯著馮麼麼。

    見蘇耀也在這里,馮麼麼一個激靈忙福身問好:“大少爺。”

    然而不等她回答,蘇耀又接著幸災樂禍道:“他往日里最是心高氣傲,現下纏綿病榻,又被我搶在前頭拿了案首,怕是心中郁結,就差撒手人寰了吧?啊?哈哈哈——”

    蘇耀笑得得意,卻見馮麼麼躊躇了半天沒有回話,笑意漸漸僵在臉上,他猛地一拍桌子,斥道:“到底如何!還不快回話!”

    他瞪著雙眼,面目瞬間變得可怖,嚇得馮麼麼連忙跪倒在地:“大少爺息怒!那賤種……那賤種仗著有外人在場,今日好生發了一回威風……”

    接著馮麼麼添油加醋地將今日發生的一切描述了一遍,說得蘇徐行那叫一個囂張跋扈,目中無人。

    “俗話說打狗還得看主人……他這番做派是絲毫不將夫人和大少爺放在眼里啊……”馮麼麼一邊哭嚷著,一邊特意讓蘇耀去看尋花那紅腫的臉。

    蘇耀聞言看去,觸及到尋花那已經看不出原本清秀模樣的臉,他有些嫌棄地皺了皺眉:“怎地成了這般……”

    一揮衣袖,蘇耀重新坐了下去,表情冷漠:“這丫頭便留在母親這里好生調教,母親回頭重挑一個去我房里。”

    尋花聞言一怔,愣愣地看向蘇耀,卻見他滿臉鄙夷與嫌棄。旁邊的絨花見狀輕笑了一聲,小聲嘀咕道:“姐姐日后在夫人跟前得力了可別忘了我。”

    這般明晃晃的譏諷,尋花卻像聞所未聞似的,只木頭一般盯著眼前的地面。

    蘇耀毫不在意尋花的狀態,只是聽聞蘇徐行這般囂張,氣得咬緊了牙:“敢打我的人!這賤種怕是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說著他看向自己親娘,卻見她品了一口茶,放下茶杯后慢條斯理地說了句:“耀兒莫急,那賤種快活不了幾日。”

    “哦?”蘇耀對自己親娘的手段最是放心,當下就來了興趣。

    馮淑蘭使了個眼色,絨花尋花聽話地出去了,還帶走了門口的小丫鬟。

    一時間,屋內只剩下他們主仆三人,嘀嘀咕咕的聲音不絕于耳,不時還傳出蘇耀那得意的笑聲。

    第024章 章二十四

    自那日馮麼麼走后, 蘇徐行一刻也未閑著,終日里不是往縣衙跑便是往返于醉閑居和芳香樓之間,他忙得腳不沾地, 連帶著阿冬也跟著跑瘦了一些。

    如今桃源鎮的酒樓生意儼然回到了從前, 只是經過那幾日的風波各家酒樓已經重新洗牌,因著先前許大人過來芳香樓坐鎮不僅趕走了打砸的家丁還賜了親題的牌匾,現下整個桃源就數芳香樓的生意最為紅火,其次便是醉閑居。

    至于之前風光無限的錢掌柜, 因他的陰謀詭計暴露于人前加上又被許大人狠狠罰了一番, 這段時日倒是不如從前那般囂張, 只日日躲在家中夾著尾巴做人,連帶著一品樓的生意也一落千丈, 若不是有那富貴蛋在手,怕真的就要體驗一番門可羅雀的冷清了。

    桃源鎮慢慢回到了從前的繁榮有序, 與此同時, 青河境內的育善堂也都在最短時間內建造了起來,乞兒、難民……那些流離失所的人都住了進去并由縣衙派人統一管轄。有了這容身之所, 青河縣所轄的五個鎮子都比從前安定, 少了乞兒偷竊、難民作亂,青河現在是一派海晏河清之景。

    “蘇小兄弟,這杯酒, 本官敬你。”

    青河縣衙后院, 高大的桃樹下正擺著一張案幾, 許大人端起面前的酒杯, 沖坐在對面的年輕人笑道, “青河有你,是幸。”

    “大人言重了!”

    與許大人對飲而坐的正是蘇徐行。育善堂已然建起, 事情告一段落,他便應了先前的承諾過來赴許大人的約。見許大人要敬自己,他慌忙舉起酒杯,沖對面微微彎腰,客氣道,“應該是青河有您,才是福!”

    說到這,蘇徐行抬起頭目露真誠,言詞懇切:“小人不過是提了一個點子,但最終能夠落到實地還是靠大人這段時日不分晝夜的操勞……”

    “只有心中有民,真正為民,才能做到這番親力親為、不假于人!”

    這些都是蘇徐行的心里話,其實他之前跑來縣衙找許大人提“育善堂”的點子不過是占了先機而已,沒有他,許大人也會想到別的辦法來穩固青河的治安。而他,其實是利用了許大人對百姓的關愛以及對政績的渴望的。

    正是因為了解許大人,蘇徐行那時才敢只身前來縣衙。

    如果許大人是個貪官,那么別說什么育善堂了,就連錢掌柜蘇徐行都奈何不得,只怕是這許大人還會和錢掌柜沆瀣一氣,共同欺壓百姓。而若許大人是個過于迂腐的清官,不求功名利祿,那么蘇徐行也無法與他達成一致,因為政績于他而言如過眼云煙,他只求事事公正,眼中揉不得沙子,又如何愿意配合他演那一出戲。

    但幸好,原著中一筆帶過的許大人是個一心想要做出一番成績,也想要往上爬,但同時又沒有泯滅良心的好官,他心中真的裝著青河百姓,想要為他們做點什么,卻又不會過分在意手段如何。

    也正是因為他是這樣清白卻不迂腐的好官,蘇徐行才能與他達成一致、互利互惠。

    許之印自然清楚蘇徐行來找自己不單單是為了提那番建議,更多的是想借自己的勢去庇佑他的酒樓,但只要結果是他想要的就夠了。他用育善堂做出了一番成績,蘇徐行也沒有坑害青河百姓,如此雙贏的事情他自然不會拒絕。

    只能說……許之印默默飲了一杯,后生可畏。他面前這個蘇家少爺不是凡人,完全拿住了他的心態讓他無法拒絕。之前總聽聞臨江蘇家的蘇耀如何聰穎如何機智過人,只怕到了這蘇家蘇琰的面前也完全不夠看。

    蘇徐行倒不知道許大人在想什么,他只是頗有感慨地接著道:“許大人,您是真正的父母官!青河有您才有了更好的未來!”

    “而且我相信,許大人一定會為更多的百姓造福,大瓊有您這樣的好官也是幸!”

    蘇徐行說得慷慨激昂,話說得也很大,但相比于其他人那些溜須拍馬的奉承話,蘇徐行這話算是說進了許之印的心中。他寒窗苦讀十幾載,既是為了出人頭地,也是為了為民請愿,再不讓他家中曾遭遇的脅迫、欺辱在他管轄內的境內出現。

    “不憂家寒,所憂四海饑。本官所愿唯有大瓊境內百姓安居樂業,唯有民安,才是盛世。”許之印放下酒杯,話語中有些感慨。

    兩人對飲而坐,幾番話來話往,倒是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蘇小弟。”許之印突然看向蘇徐行,眉宇間有些不同于往常客套的溫和,他笑道,“若不嫌棄,今日在此你我便以這桃樹為證,以這薄酒為祭,結為異姓兄弟如何?”

    異姓兄弟?

    蘇徐行聞言手一頓,他是真沒想到許大人竟會有這個想法,但顯然……他沒有拒絕的理由也沒有拒絕的道理。

    “大人說得哪里話,大人不嫌棄小人才是小人三生有幸啊!”蘇徐行滿臉笑意。

    幾杯酒下肚,許之印已是滿面紅光,他聞言擺擺手,感嘆道:“蘇小弟見外了,便是‘大人’也不過是蕓蕓眾生的一員,你我二人既能有共建育善堂的情分,趣味又如此相投,這般緣分最為難得!今日是我這老頭子占你便宜,稱你一聲賢弟,希望日后你我兄弟二人皆能實現志向,共赴錦繡前程!”

    “那小人今日便厚著臉皮攀了與大人的關系!”蘇徐行聽完舉起酒杯,說得情真意切,“小弟以這杯薄酒祝愿兄長來路昌明、前程萬里,也愿大瓊各地都有如兄長這般的父母官!”

    “天佑大瓊、國泰民安!”

    “天佑大瓊、國泰民安!”

    兩人異口同聲地說完,相視一笑,接著舉起酒杯便一飲而盡。

    放下手中杯盞,蘇徐行忽然淡而一笑:“為慶祝兄長建造育善堂,成就一番政績,小弟今日其實特備了一番薄禮奉上。”

    “哦?”聽到有禮物,許之印十分好奇,在他看來他的賢弟為人不俗,他既然要送禮,怕不是金銀細軟那般簡單之物。

    “賢弟要送為兄的是什么?”

    “是這個。”在許之印期待的眼神中,蘇徐行掏出了一張紙,紙上文字簡短,只略略幾行,但詳細記述的卻是這段時日風靡桃源的“富貴蛋”的制作之法。

    “這……”許之印拿著那張紙,眼中滿是震驚,“這富貴蛋……”

    “兄長見笑。”蘇徐行淺淺一笑,沖許之印一拱手,“小弟不才,偶然制成了這富貴蛋,后面又多加琢磨,幾經試驗,這才有了這張完整的秘方。”

    “青河縣內雖已有不少小攤、酒樓制出了富貴蛋,但多是不得其法,只有按照紙上秘方制成的富貴蛋才最為正宗,蛋黃細膩流紅油,嘗起來咸香無比。”

    聽了蘇徐行的話,許之印頭一次慶幸自己從沒有低眼看人的習慣,或許……結交蘇徐行將是他一生中都極為重要的決定。

    “青河內雖有了育善堂讓那些乞兒難民得了庇佑,都有了容身之所,但他們的吃喝穿用無一不是開支,若總讓商賈們捐錢捐物只怕會惹得他們不滿,而若不能保證這些乞兒難民的生活,也怕會迫使他們繼續走上偷竊的老路……”蘇徐行頓了下,接著道,“但有了這秘方就大為不同,‘富貴蛋’已然成了桃源的一大知名吃食,附近村鎮有不少人都慕名而來,來往的馬幫商隊也都會帶一些回去。若是能由大人出面讓育善堂的乞兒難民來制這富貴蛋售賣,所得銀錢便可以確保他們的生活,若有盈余,便能更好地完善育善堂,為更多無家可歸的百姓提供支持。”

    從蘇徐行拿出這秘方許之印就知曉了他的用意,這不僅僅是讓育善堂的乞兒難民有了生存之法,若是能將“富貴蛋”做成青河的特色吃食聲名遠揚,只怕于整個青河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這張秘方……許之印此刻心中是震撼大于高興。這不單是一張秘方,更是千兩、萬兩的財富啊!而如今蘇賢弟便這樣毫無私心地拿了出來……

    想著,許之印突然起身,沖還沒反應過來的蘇徐行就是深深一拜:“蘇公子!我代青河百姓謝謝你!”

    蘇徐行沒想到許大人會這么鄭重地感謝自己,只一愣他便連忙起身扶起許之印:“兄長客氣了。你我既是兄弟二人,便不說這些。”

    但許之印握著蘇徐行的手還是重重地拍了拍,并承諾道:“日后若有用上愚兄的地方,賢弟只管提!”

    “欸,那小弟便不客氣了!”蘇徐行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應下了。

    其實這一切都是蘇徐行一開始就有的計劃,育善堂與富貴蛋密不可分,只是因為錢掌柜那個攪屎棍才導致計劃拖延了許久。

    雖然錢掌柜收購走了周邊所有的鴨蛋,還與農戶們簽訂了不公平的契約不讓他們給其他酒樓提供鴨蛋,但縱使他能耐太大,又如何能奈何得了縣令大人呢?

    一如蘇徐行所想,他那日走后,許之印立馬就將富貴蛋的制作提上了日程,建造育善堂的善款還有一些盈余,他全都讓衙役們拿去買了富貴蛋,接著去育善堂交給了那些乞兒難民,并告訴他們這是他們日后的營生,能保障他們的日常用度。

    有了避難的場所這些人本就感恩戴德,現在聽聞還能有銀錢賺更是對許大人的話言聽計從,鉚足了勁制作那富貴蛋。

    沒用多少時間,育善堂所出的“富貴蛋”便橫空出世,徹底打破了桃源鎮一品樓一家獨有“富貴蛋”的局面。不僅如此,相比一品樓那空有咸味并無太多口感的富貴蛋來說,育善堂的富貴蛋才是真正掌握了“富得流油”的精華,筷子一戳便紅油流淌,入口綿軟細密,滋味非凡,比之當初最先出富貴蛋的芳香樓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有了育善堂這更為正宗價格也更為合理的富貴蛋,一品樓的是徹底無人問津了。不過短短十來日,錢掌柜想不通問題到底出在了哪里,那許大人是怎會知道如何制作那富貴蛋的?!

    但不論錢掌柜如何抓耳撓腮、輾轉反側,一品樓的大勢確實一去不回,不僅如此,他先前屯了那許多的鴨蛋還壓在庫房,只怕就要砸手里了。

    第025章 章二十五

    聽聞錢掌柜最近正四處打聽哪里有收鴨蛋的, 徐三娘樂得差點笑彎了腰。

    “想不到他也有今日!”徐三娘滿臉冷笑,朝著錢府方向啐了聲,“那錢仁才先前那般神氣, 竟放言青河境內我們都收不到一顆鴨蛋, 如今倒好,他壓了那么多的貨在手里我瞧他賣給誰去!”

    只要一想到之前錢掌柜來芳香樓吆五喝六時的囂張模樣,徐三娘就恨得牙癢癢。不過好在如今“大仇得報”,她只覺得渾身舒爽, 再加上最近芳香樓生意頗好, 她近日里總是紅光滿面, 好不快活。

    見徐三娘又恢復了從前的神氣活現,蘇徐行也跟著彎了嘴唇:“那就恭喜徐掌柜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蘇公子。”聽到他這樣說, 徐三娘突然起身,沖坐在對面的蘇徐行便是盈盈一拜, “三娘在此謝過公子!”

    徐三娘對蘇徐行是發自內心的感謝, 從前錢掌柜瘋狂收購鴨蛋斷他們后路時蘇公子便說他已有應對之法,她那時還不相信, 可到了如今她才算明白過來, 這蘇公子絕非一般人物,他將一切都算計好了,不僅如此, 那些超出他計劃外的橫生枝節也都被他利用得恰到好處, 且一一化解成對自己有利的局勢。

    這般心性與謀略, 更讓徐三娘堅定了跟著他的決心!

    “此前公子曾問過三娘可愿意跟隨公子去往臨江府城……”徐三娘站直身子, 在蘇徐行有些詫異的目光中堅定回道, “三娘的回答是……愿意!”

    這是徐三娘深思熟慮的結果,那日蘇徐行提過之后她一時是不樂意的, 她在桃源鎮上生活了這么多年,一手經營起了芳香樓,日子已經過成她想要的了,縱使她不甘心但她一介女子在這世道生存多有不易,如今已是很好的結果,她不愿再朝著未知多走一步。

    只是……午夜夢回間徐三娘總覺得心有不甘,她自問若不去往臨江府城,她留在這小小桃源鎮上是為了什么?只單單為了經營芳香樓嗎?那然后呢?賺了銀兩之后再尋個男人將自己嫁出去?那她拼了命地摸爬滾打究竟是為了什么?!

    徐三娘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娘親在家中所遭遇的一切不幸,還有因為她不是男兒身所受到的來自所謂親人的打罵與侮辱,她幼時過得苦不堪言,早早便明了事事都要靠自己。后來父母接連離世,族中以她不是男子為由收了她家的田地與屋子,不僅如此還拿著長輩的姿態企圖將她嫁于鎮上的大戶做小妾,她是趁著夜深逃出來的,逃到桃源鎮上時她身上只有她娘親為她苦苦攢下的一點碎銀還有幾身破舊衣裳。

    徐三娘在桃源鎮上扮了多年的男兒身,乞討過、做工過……靠著一雙粗糙不堪的手才有了如今的芳香樓,女子人生中最好的年華她都用來與生活抗爭,直到這近半老徐娘的年歲才有了屬于自己的芳香樓。原以為到此自己就會滿足了,但經過錢仁才那一番陰謀詭計差點失去一切時,徐三娘才發覺自己并不知足,她想要得更多!她想爬得更高,想讓那些人再不敢欺辱自己!

    “三娘愿意跟隨公子去往臨江府城!日后任憑公子差遣!”說著,徐三娘又沖蘇徐行福了福身,她過了快半輩子,見過不少人,聽過不少事,直覺告訴她她的選擇一定沒錯!

    徐三娘這架勢顯然是下定了決心的,蘇徐行只愣了一下就反應過來,果然……這是徐三娘會做的選擇。

    “既然徐掌柜愿意與我合作,我自然也會拿出誠意。”說笑間,蘇徐行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了兩張紙。

    一張是契約,一張是秘方。

    徐三娘先接過契約仔細看了起來,待看到其中一個陌生字號時她有些疑惑:“蘇公子,這……”

    “這便是我要你跟我去臨江府城的原因。”

    蘇徐行負手而立,正抬頭仰望著四方院上空那廣袤的天空,目光堅定又深遠。

    他要做的可不是一個特產“富貴蛋”那么簡單!

    “所有計劃我都已經準備穩妥,你只需按照我說的去做即可。”蘇徐行語氣淡淡,但話語中的自負卻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徐掌柜,我們能走得有多遠就在此一舉了。”

    說完他回頭看向徐三娘,后者同樣心潮澎湃,這一切可比她想象的要更加令人神往!不再猶豫,徐三娘當即就在那契約上簽字畫押,一點也不拖沓。

    見徐三娘這么爽快,蘇徐行滿意地伸出手:“合作愉快。”

    同兩人第一次合作“富貴蛋”時一模一樣。

    徐三娘同樣伸出手:“合作愉快。”

    合作達成,蘇徐行也不多待,時間緊迫,他還有事情沒有交代,將另一張秘方交給徐三娘后他又叮囑了一番,這才離去。

    芳香樓院內,徐三娘望著手中的兩張紙,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再一次的,她慶幸自己做對了選擇。

    出了芳香樓便見阿冬正在門口急得打圈圈,蘇徐行心下一沉,明白那該發生的事情終于還是到來了。

    “何事如此慌張?”

    聽到自家公子的聲音,阿冬一驚,連忙就迎了上去,然后耷拉著眉眼開始沖蘇徐行哭訴:“少爺!不好了……”

    只是不等阿冬開口說完,蘇徐行就低聲應道:“蘇家來信了。”

    沒想到少爺猜得這么準,阿冬滿嘴的話都噎在了嗓子眼,只能有氣無力地點點頭:“是。”

    “讓我們回去?”

    “是。”

    “倒是晚來了不少時日。”蘇徐行冷哼了一聲。竟是在那馮麼麼回府后又過了近一個月才來,看來他那好弟弟這段時間在臨江確實是風光無限,好生出了一番風頭啊。

    蘇徐行早就猜到馮淑蘭一定會找借口讓自己回去,畢竟宋麼麼死了她當然不會放心自己這么一個定時炸彈脫離她的視線,但也知道她不會立刻讓自己回去蘇家。畢竟蘇耀才中了案首,不光蘇府要大擺宴席宴請賓客,臨江有點名望的世家大族肯定也要設宴來款待這位少年“天才”以拉近彼此距離為日后做打算,若是自己在這時間點回去,別家為了表面功夫恐怕也會邀請他這個長子一起,馮淑蘭為了自己的名聲也不好不讓他去,但若是他去了豈不是就能接觸到那些臨江名流了?這可不是馮淑蘭希望看見的。

    雖說她能以自己病重為由拒絕那些邀約,但若是自己執意要去呢?畢竟蘇琰少時最愛參與臨江的詩酒會,他“天資聰穎、才智過人”的美名就是這么來的。所以能杜絕他和那些大家族攀上交情的最好辦法就是在蘇耀獨自一人參與宴會,與臨江世家的公子哥們都攀上關系之后再讓他回去,到時候將他關在家中,反正蘇耀也沒宴會可參加了,一句“病重”便能將他關在府里。

    不過……蘇徐行微微皺眉,雖然猜到了這些,但他確實沒想到時間會隔得這樣久,久到讓他覺得馮淑蘭這一手不光是為了杜絕他參與到世家公子們的交集中,更像是到了該他回去的時間點了。

    是什么呢?

    原著中蘇琰是個炮灰,他的一生寥寥幾筆便帶過了,連帶著對蘇家也就是一些簡單的字句概括,沒有太多著墨,所以這一時蘇徐行還真想不到馮淑蘭在這個時間點讓他回去究竟是為了什么。

    “少爺,您在想什么呢?”阿冬見蘇徐行自從知道蘇家來信讓他們回去后便一直垂眸不語,心中不免有些擔心。

    自家少爺在夫人死后可沒過過幾天好日子,與其回那狼窩受人苛待,阿冬寧愿和少爺在這桃源鎮上過一輩子,起碼輕松自在。

    聽懂了阿冬的擔心,蘇徐行忽然停下腳步,轉頭看向他。

    阿冬是他來到這個世界后第一個真心待他的人,沒有任何目的也沒有任何企圖。這樣赤誠的阿冬本該過得是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卻要隨他回去那群狼環伺的蘇家,他們為著表面功夫不一定會怎樣傷害他,但跟隨他的阿冬卻不好說了……

    蘇徐行眼神漸漸變得復雜,從前蘇耀就愛找他麻煩,每每都是阿冬替他擔了,被罰跪、被辱罵、被扔石子、被丟水里……蘇徐行越想心中怒火越盛,他決不能讓阿冬再過那樣的日子!

    “阿冬……”他閉閉眼,再張口的話有些微的顫抖,“如果你能找到家人,你可愿……”

    只是不等蘇徐行說完,阿冬立馬就紅了眼眶,他不敢置信地問道:“少爺……少爺不要阿冬了嗎?”

    “怎么會呢。”蘇徐行連忙反駁,他伸手在阿冬頭上摸了摸,安撫道,“自從幼時將你撿回來后,我們便從未分離,我又怎會不要你呢?”

    聽到這話,阿冬勉強放下心來,但他還是不解:“那少爺為何要說給阿冬找家人?”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嗎?”

    哪知阿冬毫不猶豫地搖頭:“不想。”

    “少爺將阿冬撿了回來,少爺就是阿冬的家人,夫人就是阿冬的娘。”他雙目炯炯地看著蘇徐行,“除此之外,什么人阿冬都不稀罕。”

    被阿冬這樣看著,蘇徐行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了。良久,他只能拍拍阿冬肩膀,啞聲道:“走吧。”

    既然阿冬鐵了心要跟著自己,他自然不會讓他走,但為防蘇家那些人對阿冬下手,他必須幫他找個庇護。

    這樣一路想著,兩人慢慢就到了醉閑居門口。

    “阿冬。”蘇徐行停下步伐,看向醉閑居的方向,笑道,“我還有件事未處理,你在大堂內點點吃食坐著,我去去就回。”

    “哦。”阿冬點點頭,乖乖去大堂找了個位置坐下。

    而蘇徐行,則一路由小二引著上了二樓的雅間。

    第026章 章二十六

    入了盛夏, 天氣越發炎熱,總讓人覺得胸悶氣短、酷熱難耐。

    不過等到了傍晚,烈日西下, 再站到舟頭望那水流滔滔、一望無垠的臨江, 清風帶來江水獨有的潮濕,白日里的暑氣瞬間就被吹散了,連帶著煩悶的情緒也跟著一掃而空,只讓人感覺神清氣爽。

    阿冬見太陽落山, 風中多有潮氣, 忙拿了件外衫出去給蘇徐行披上:“少爺, 天快黑了,夜晚江上風涼, 仔細身體。”

    蘇徐行點點頭,伸手拽了拽那外衣, 待披好后這才問道:“還有多久到營州府?”

    “一個時辰便能到。”阿冬回道, 猶豫了下后他又忍不住追問,“少爺回臨江直接坐馬車便行了, 為何要走水路, 還特意從營州府繞一圈?”

    “況且,后日便是夫人的忌日了……”剩下的話阿冬沒有接著說,怕惹得自家少爺心傷。

    忌日……

    是了, 后日便是楚湘的忌日, 這也是馮淑蘭特意為他選的回府的“好”時機, 說是念他多年未給親母祭祀動了惻隱之心, 這才求了恩典讓他回府, 不用再在莊上思過了。

    呵——真是好大的恩典呢。蘇徐行眼中冷意漸深,她能有這份好心?不過是在暗中打著其他算盤罷了。

    “放心。”蘇徐行斂下情緒不想讓阿冬擔心, 只淡淡接道,“我們定能在娘親忌日前趕回臨江。”

    見他這樣說,阿冬也不再多問。

    水路不比坐馬車走官道,在小船上搖搖擺擺了一天,兩人渾身都有些酸軟,等踏入了營州地界,雙腳切實踩到了地面上之后蘇徐行才覺得一身筋骨總算活動開了。

    “少爺,咱們快走吧,不然夜深就入不了城了。”阿冬簡單扭了扭脖子,忙將行李背到身上。

    他急不可耐地催促著蘇徐行,后者卻淡定得很,不僅如此,他更是朝著與營州府城相反的方向走去。

    阿冬見狀驚奇,以為少爺是找錯了方向,連忙叫道:“少爺!走反了!那船家說了營州府城在這邊!”

    蘇徐行充耳不聞,只道了一句“跟上”便繼續往遠處的山上走去。

    眼見他的身影要漸漸消失在樹林叢中,阿冬急得哼哧了幾聲,又認命地跟了上去。

    “少爺!咱們走反了!”阿冬不死心,接著喊。

    “沒走錯。”

    蘇徐行頭也不回,行至山腳處略等了等,待阿冬跟上后提起衣擺便開始往山上爬,一邊爬一邊在心中默默念叨著阿彌陀佛。

    原本他也不信什么怪力亂神之說,但既然他能變成蘇琰,可見有些事情是不得不信的。今夜他也是大著膽子前來,只希望如自己夢醒猜測那般,能遇見想遇見的人。

    阿冬不懂自家少爺為何偏往這山上走,但既然少爺說沒走錯,那定然是沒錯的。

    主仆二人就這么沿著山上的小徑吭哧吭哧爬了半天,終于在半個時辰后見到了坐落在山頂的一座禪院。

    禪院不大,與聞名臨江的真元寺等大寺院是天壤之別,不僅沒有大氣磅礴的外觀,就連掛在門口的燈籠也只有孤零零的兩盞,微弱的燭光映照在那已經掉了漆的朱紅大門上,顯得此地更為荒涼。這樣簡陋又安靜的禪院,又是位于這樣雜草叢生的小山之上,若不是還有燃火的燈籠,只怕會叫人以為這禪院已經破敗無人了。

    “少爺——”阿冬氣喘吁吁地在蘇徐行身后站定,見他雙目不錯地盯著這地方,頓時有些意外,“您要去這小廟?”

    “嗯。”

    “到這來做什么?”阿冬還是不解。自家少爺除了臨江府城便只到過桃源鎮,怎地會特意來這營州府地界的小廟一趟?

    蘇徐行卻不明著回他,只是囑咐道:“你只管記住,我們是想入營州府城卻失了方向以至于錯過了入城時間,這才來此借宿一宿。”

    “可記住了?”蘇徐行不放心地又問了一遍。

    “記住了少爺!”阿冬信誓旦旦地點點頭。

    得了保證蘇徐行這才大步往前,繞過院墻后敲響了禪院的門。

    咚咚咚幾聲之后,只見一個年幼的小沙彌打開了門,看其模樣大概只比阿冬小一兩歲。見是陌生男子站在門口,他有些警惕地問道:“你是何人?”

    “見過小師父。”蘇徐行聞言拱拱手,笑得一臉人畜無害,“我與家仆本欲入城卻不想失了方向錯過了時間,見這山上有遙遙燈火,這才厚著臉皮過來借宿,望小師父通傳一聲,讓我二人在此叨擾一晚。”

    “是啊是啊。”身后的阿冬也走了上來,沖那小沙彌客氣地笑笑。

    卻不想小沙彌只是雙眼一瞪,丟下一句“等著”又砰地關上了門。

    見狀蘇徐行只能悻悻地摸摸鼻子,但心中卻安定不少,觀這小沙彌態度,恐怕院中今日還有人。

    應該是他要找的人沒錯了。

    兩人在門口喂了會兒蚊子,在阿冬又要張口詢問之前,只聽“吱呀”一聲,院門終于又打開了,兩人連忙起身,就見一個年紀稍長的和尚沖二人雙手合十,說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請隨我來。”

    “多謝師父!”蘇徐行握拳一拜,忙招手叫阿冬跟上。

    禪院內部就如其外觀一樣簡陋,除了供奉佛祖的大殿外就只有兩側的廂房和廚房,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了。

    也不知這小廟靠什么生存,真會有人來此嗎?阿冬心中好奇,卻不敢表露。

    兩人跟在那年長和尚身后進了一間廂房,他又叮囑了二人幾句,這才幫忙關上門,出去了。

    簡樸的房內一時又只剩下主仆二人。

    蘇徐行沒多說什么,他放下行李后便囑咐阿冬早早睡覺,明天一早他們就離開。

    阿冬登時更不明白了,自家少爺放著營州府城內豪華舒適的客棧不住,跑來這簡陋的禪院到底是為了什么?難道特意從營州府繞這一圈就是為了在此地睡一晚?

    阿冬想不通,但也只能聽話地先歇息了。

    坐了一天船兩人確實疲累,不一會兒的功夫房內便響起輕微鼾聲。

    門外,偷聽的小沙彌見沒有異樣,這才拔腿往院后單獨的一間廂房跑去。

    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蘇徐行才叫醒了阿冬,便聽門口傳來一陣敲門聲,接著是昨夜那年長和尚的嗓音:“二位施主,該起身吃早齋了。”

    “欸!”蘇徐行應了聲,“這就來。”

    待兩人穿戴整齊跟著年長和尚來到廚房時,只見里面已經擺了一張長桌,兩條長凳,左右整整齊齊地坐了七八個和尚,年歲各不一樣,但大多是孩童模樣,坐在主位的則明顯上了年歲,觀其穿著模樣該是禪院主持沒錯了。

    出家人用餐也都秉持著“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蘇徐行不敢破壞,默不作聲地吃完了早飯,這才跟在主持身后去了正殿。

    “二位施主,拜過佛祖之后便可自行離去。寺中還有早課,老衲便不多陪。”說完,主持自顧自地走了,倒是沒有多客氣。

    這樣也好。蘇徐行進了正殿后,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右邊的偏殿,這才在正中的佛像前跪了下去。

    佛祖在上,弟子今日此番作為雖有算計,但也是為了親人性命安全,求佛祖莫怪。

    在心中默默祈求了佛祖的原諒,蘇徐行又深深磕了三個頭,這才雙手合十,大聲念道:“求佛祖保佑阿冬一世安寧,他是我在這世上僅有的親人了,求佛祖成全。”

    阿冬也跟著跪在蘇徐行旁邊,聽見自家少爺如此為自己著想,他不禁紅了眼眶:“少爺——”

    蘇徐行因著在佛像前“耍花招”,心中難免惴惴不安,但事關阿冬未來,他只能咬牙繼續。

    成敗在此一舉了。

    “阿冬。”蘇徐行突然接道,“我與娘親撿到你時是天盛四年臘月十八,那日大雪紛飛,這才給你取名阿冬,但到底不知這是不是你的生辰八字,也不知你姓氏。”

    “你將幼時便戴著的那塊玉拿出來給佛祖看一看。”說話間,蘇徐行瞥見右側偏殿有了動靜,這才繼續道,“少爺磕了半天頭,你自然要讓佛祖清楚是為誰磕的。”

    “是!少爺。”阿冬紅著眼睛應了聲,這才將脖子間那塊蓮花玉佩取了下來,接著恭恭敬敬地端給佛祖看。

    “佛祖您瞧瞧,少爺是為有這塊蓮花玉佩的阿冬求的。”

    然而阿冬話音剛落地,卻聽“啪嗒”一聲,似是瓷器落地的聲音,而且是從偏殿傳來的。

    阿冬下意識看過去,卻只來得及看到一片青色的衣角。他以為是院中和尚打倒了東西,便沒有多在意,收起玉佩后他又鄭重地朝佛祖磕了幾個頭,所求皆是為了他家少爺。

    蘇徐行心中如明鏡,見目的已經達到,這才拉著阿冬起身準備離開。

    “主持說磕完頭咱們能自行離開,阿冬你去將行李拿來,咱們該走了。”

    “是。”

    支開了阿冬,蘇徐行往院門口走時,果不其然被昨夜的那個小沙彌攔了下來。

    “小師父有何賜教?”蘇徐行依舊笑意盈盈的。

    小沙彌眼神復雜,扭捏了會,還是不情不愿地問道:“你們在我院中住了一夜,還不知道你是誰呢。”

    “哦~”蘇徐行揚揚眉,“小師父想要知道我是誰?”

    小沙彌哼了聲。

    “在下臨江府蘇琰,小師父若得空去了臨江,可去蘇府找我玩。”

    蘇徐行剛說完,阿冬便抱著行李過來了,他接過一件背上身,又沖小沙彌拱拱手:“小師父,告辭了。”

    說完便帶著阿冬下山了。

    眼見兩人身影消失在門口,小沙彌撇了撇嘴,轉頭時就見方才還空無一人的正殿臺階下正站著一位青衣婦人,他眼睛一亮忙跑了過去。

    “夫人。”小沙彌樂呵呵的,“他說他是臨江府蘇琰。”

    青衣婦人還怔怔地望著二人離去的方向,一時未反應過來。倒是她旁邊的老婦人聞言一怔,抖抖索索地說完“臨江”兩個字后她忽然潸然淚下,“沒錯夫人!就是臨江!”

    “絕對沒錯!”

    “好、好——”青衣婦人連說了幾個好,滿面淚痕,但多的字卻是一個也說不出了。

    這邊已經重新上了小舟的蘇徐行倒是心情頗好,他負手而立,望著這廣闊的臨江,只覺心中豪氣萬丈,連頭上開始曬人的太陽也能忽略了。

    “少爺心情好?”阿冬放了行李,同樣站到蘇徐行身邊。

    “自然。”蘇徐行略一挑眉,語氣莫測,“終于——回去了。”

    第027章 章二十七

    馬車吱呀吱呀地行駛在府城大道上, 車窗外是不同于桃源鎮的繁華與興盛,只這城中大道就要寬闊不少。馬車所行之處兩側皆是雕梁畫棟的樓宇,酒樓、客棧、胭脂鋪、首飾鋪……不僅店鋪種類繁多, 且所有建筑都比桃源鎮來得更為大氣, 碧瓦朱甍、玉砌雕闌,再加上那數不勝數的小攤小販與琳瑯滿目的新奇玩意兒,直叫人看得眼花繚亂,一時之間都不知道看哪里好。

    阿冬見自家少爺半掀著簾子直直地盯著窗外, 只當他幾年未歸, 現下是在懷念臨江府城的一草一木罷了, 心中登時升起酸澀之意。

    但實際上……蘇徐行半瞇著眼打量著府城的那些商鋪,一邊感嘆古代雖科技遠落后于現代, 但這興榮的商業果然無論哪朝哪代都叫人神往,一邊在心中默默盤算著自己的那些計劃有哪些可行。

    臨江府城畢竟不同于小小一鎮, 人口多、面積大, 要去何處得花更多的時間。從市集穿過之后還要行駛一段路才能到達府城的“高檔住宅區”,這一片不同于方才的熱鬧吵嚷, 處處都透露著一股莫名的威壓。

    看著這些占地頗廣的朱門大戶, 蘇徐行眼中笑意漸漸消失,他手一揮,馬車簾子便重新落了下去。

    見他似乎不太高興, 阿冬剛想要開口詢問, 卻被馬車外傳來的喧囂打斷。

    “聽說蘇家大少爺要回來了, 咱們快去看看熱鬧。”

    “大少爺?哪個大少爺?蘇家大少爺不是前段日子中了案首的蘇耀嗎?”

    “這你就不懂了——”

    后面的話隨著兩人走遠便聽不清了, 但馬車周圍還是不時傳來同樣的議論聲。阿冬見狀忙掀開一點簾子看出去, 只見前方的蘇府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不光如此, 臺階之上也站了不少人,為首的正是蘇家大房如今的主母馮淑蘭,站在她旁邊一臉神氣活現的則是蘇耀。

    瞥見了關鍵,阿冬忙撤回手,接著看向蘇徐行,欲言又止。

    “說。”蘇徐行表情冷淡,看不出什么情緒。

    阿冬猶豫了下還是如實稟報:“少爺,大夫人和二少爺帶著一幫丫鬟婆子在門口等著在,蘇府門外也站了不少看熱鬧的百姓。”

    “知道了。”蘇徐行扯了扯嘴角,幾年未見他這個主角還未登場呢馮淑蘭就迫不及待地把觀眾請過來了,他要是不配合一番豈不是浪費了她給他搭的戲臺子?

    吱呀吱呀,馬車從人群中穿過,然后緩緩地停在了蘇府門口。這一停,便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視線。

    圍觀的百姓不清楚是不是蘇徐行,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馮淑蘭見狀面色一僵,她其實早就看見了這狹小破敗的馬車,但她并未當回事。畢竟她了解蘇琰,以他那心高氣傲的性子,得回臨江必然是勒緊了褲腰帶也要租一輛高頭大馬拉著的豪華馬車,以防在她面前落了下風,這瘦不拉幾的馬還有那搖搖晃晃的車廂豈是蘇琰能看得上的?

    但當馬車停在門口的那一刻,尤其是聽到臺階下有人竊竊私語暗自猜測蘇府是否苛待這位正兒八經的嫡子的時候,馮淑蘭心中頓時一沉。

    竟真如馮麼麼所說,這賤種與往日大不相同了。

    但那又如何?她能使計把他趕到那偏遠的莊上磋磨又能一句話讓他回來,蘇琰就始終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所有念想不過一瞬間,很快馮淑蘭就收斂情緒,她由婆子扶著朝馬車走了幾步,接著動容地喊道:“可是琰兒回來了?”

    她話音一落,只聽馬車內傳來“咳咳——”幾聲咳嗽,接著便見一個人掀開門簾跳下了車。

    此人個頭不算高,一身粗布衣裳,相貌稚嫩,雖然生得也不錯,但哪里有世家大族的貴氣?尤其是同一身錦衣羅緞、氣質出眾的蘇耀相比,更是一個天一個地。

    “這是蘇家大少?”有人嘀咕,“怎得長得這般小。”

    “應該不是吧……”

    正當眾人紛紛猜測之時,只見那人回轉身子,雙手伸向馬車,口中喊道:“少爺,咱們到了。”

    “嗯。”

    極為輕描淡寫的一句應答,但鬼使神差的,方才還嘀嘀咕咕的人群漸漸就安靜了下去。不知怎的,僅僅一句簡單的“嗯”就讓他們覺得此人清冷異常,不敢造次。

    隨著這句話音落地,只見一只潔白修長的手緩緩掀開了簾子。那是怎樣一只手啊……骨節分明,細長白皙,在日光下仿佛都閃著瑩瑩光芒。

    僅僅一只手都叫人浮想聯翩,此人定不是凡夫俗子。

    而正如眾人所想,當那一身白衣,墨發高束的男子站到眾人面前時,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好似黯然失色了。那人五官生得極好,眉目俊雅至極,雖穿著樸素簡單,但也難掩周身清雅貴氣,真正的應了那句“龍章鳳姿,天質自然”。尤其是與臺階之上的蘇耀相比,縱使對方綾羅綢緞加身,玉冠環佩裝點,在那人面前也只顯得富而不貴,俗而無雅。

    一個碰面,孰優孰劣,圍觀百姓心中已有分曉。

    “竟不知蘇家大少生得如此好!”

    “與他相比,二少爺顯得不夠看了……”

    議論聲不大,但也夠馮淑蘭和蘇耀聽個清清楚楚了。見眾人竟然將自己和那個病懨懨的賤種相比較,蘇耀心中不忿,臉色登時就難看下去,他剛想開口斥罵那些有眼無珠的下賤之人,卻被馮淑蘭拉住了手。

    “小不忍則亂大謀。”馮淑蘭輕聲低估了一句。縱然她心中同樣怒火滔天,但眾目睽睽之下她必須將戲做完!

    蘇耀雖囂張跋扈,但對自家母親還是十分信任的,當下也只能強壓下那些情緒,勸自己暫且忍一忍,等進了府,大門一關,這賤種不還是任自己磋磨嘛。

    這樣一想,他面上稍緩。

    娘倆都抱著同樣的想法,馮淑蘭也揚起虛偽的笑容,一邊喚著“琰兒”一邊淚眼婆娑地往臺階下走去,而正當她要走到蘇徐行跟前時,卻見對面猛地咳嗽幾聲,面上霎時血色盡失,蒼白如紙。

    馮淑蘭醞釀了半天的情緒就這么被打斷了,而且見他這般模樣,她實在難以違心再靠近一步,于是生生停在了離蘇徐行幾步遠的地方。

    “母親——”卻聽蘇徐行彎著腰緩緩叫了一聲。

    馮淑蘭聞言眼皮一跳,這蘇琰往日里連個好臉色都沒得給自己,怎地今日大庭廣眾之下居然會叫自己“母親”?

    不等她思考完,卻見蘇徐行一掀衣袍,沖著馮淑蘭就跪了下去,接著“砰”的一聲便是一個響頭。

    馮淑蘭被這一幕打得措手不及,整個人都楞在了原地。

    “母親,咳咳——”蘇徐行又咳了兩聲,接著抬起頭,兩行清淚瞬間就落了下來,“琰兒不孝,這兩年未能在祖父、父親與母親跟前盡孝……”

    “就連娘親忌日琰兒也未曾有機會回來祭拜,實是不該啊!”說著,蘇徐行正又要磕頭,卻突然捂住嘴咳嗽起來。

    這次,他咳得很厲害,面色漲紅,好似要將肺也跟著一起咳出來。但觀他模樣,雖有些狼狽,更多的卻是叫人不忍。

    這蘇家的大少爺不過是去莊上巡視兩年,怎地回來就變成這般模樣了?眾人心中猜測。

    “少爺!”

    只見阿冬扶住蘇徐行,接著一個轉身也跪在了馮淑蘭面前,他雙眼赤紅,咬牙切齒地說道:“啟稟夫人!非是少爺不孝,連故去的夫人忌日也忘了,而是少爺實在有心無力啊!”

    “自去了莊上,少爺便病倒了,那宋麼麼膽大包天竟敢欺主,不僅不給少爺請郎中,還日日磋磨少爺,有一回……少爺差點……差點就撒手人寰了!”

    說到后面,阿冬忽然放聲大哭,哭聲悲涼,聽得周圍人都一片不忍。

    原來這大少在莊上竟然過得這般日子,怪不得臉色看著一直蒼白,原是拖著病體回來的。

    眼見四周百姓都面露不忍,馮淑蘭便知道這第一局是自己輸了。她還當蘇琰是過去那個心高氣傲、將一切情緒都流于表面的孩童,所以才特設此局,想讓他當著臨江百姓的面表現出對自己的不敬不重,卻沒想到戲臺子是搭好了,這主角卻悄悄換了戲本。

    這一跪一哭訴,不光他兩年未回臨江祭拜亡母的不孝之舉可以輕松揭過,在臨江百姓心中他還成了敬重繼母的大孝之子。

    馮淑蘭深深吸了一口氣,是她小瞧了這個賤種。

    但……

    今日之舉不過不痛不癢的撓癢之作,她此番叫回蘇琰還有大用。到那時,不怕這賤種命硬!

    想清楚這些,馮淑蘭緩緩走到蘇徐行跟前,哽咽道:“這兩年苦了你了。”

    “不過不怕,母親幫你同你父親求了恩典,你再也不用去莊上了。”說著,馮淑蘭便要伸手扶起蘇徐行,“快起來,同母親回家。”

    卻見蘇徐行搖搖頭,咬咬唇接著道:“母親一番好意,琰兒心中明白,亦無以為報。”

    “只是后來宋麼麼回臨江領月錢就再也沒有回來,琰兒當了玉佩請了郎中,郎中說琰兒這咳疾嚴重,阿冬還去寺中拜了拜,師父也說琰兒這病氣嚴重。如今府中祖父年事已高,耀弟剛剛得中案首是大喜之事,琰兒恐病氣沖撞了府中喜氣,連累祖父與耀弟。”

    “便請母親同意,琰兒先居客棧養病,待身體恢復沒了病氣再回府。”說完,蘇徐行又朝馮淑蘭磕了一個頭。

    他這一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十分為府中眾人考慮。

    但馮淑蘭哪里會愿意呢,這可是“趁你病要你命”的好時機,若蘇徐行身體好了再回府,屆時他又怎能“死得合理”呢?

    正當馮淑蘭要拒絕時,卻見蘇耀上前一步按住她的手,接著沖她笑道:“孩兒知母親心疼兄長,但兄長說得也不無道理,耀兒雖不懼這些,但到底祖父年事已高,為了祖父身體著想,還是等兄長身體好了再回府吧。”

    被蘇耀搶了白,馮淑蘭略一想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也罷。”馮淑蘭嘆了口氣,“難為你一番孝心,那你便先去客棧養病吧。”

    “母親再給你派點人手伺候。”

    “多謝母親,咳咳。”蘇徐行見目的達到,哪里還愿意跪這個毒婦,立馬就在阿冬的攙扶下站了起來。但聽馮淑蘭要派人監視自己,他還是拒絕道,“琰兒不習慣人伺候,阿冬一個人便夠了。”

    “那哪行。”這次卻是蘇耀開口了,他眼睛一轉,一眼就掃到了站在人堆后面的尋花,“尋花,過來。”

    這里站著的都是淑蘭院的人,不曾想蘇耀會點到自己,尋花驚了一下連忙走到前頭來。

    “尋花,你便跟著去兄長跟前服侍吧。”蘇耀居高臨下地盯著尋花,眼中盡是威懾之意,“好好服侍,明白了嗎?”

    “明白了少爺!”尋花低垂著頭福身,不等蘇徐行的意見便乖乖站到了阿冬身旁。

    蘇徐行見狀故意苦澀一笑,接著道:“如此,便謝過耀弟好意了。”

    蘇耀聞言笑瞇瞇的:“你我兄弟,何言多謝。我剛剛中了案首,兄長在外兩年恐怕未能及時溫習,若有學問上不懂的,也可前來問我,我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他話說得客氣,但臉上的得意卻如何也遮掩不住。

    第一場戲已經唱到了結尾,蘇徐行懶得與他們虛與委蛇,告別之后便領著阿冬和尋花上了馬車。

    吱呀吱呀,老破的馬車在眾人視線中又緩緩駛離了蘇府門口。

    第028章 章二十八

    馬車顛簸著向前行駛, 車廂內,蘇徐行端坐于中正閉目養神,俊美的臉上依舊一片蒼白, 阿冬坐在旁邊一側則直直地盯著對面的尋花, 生怕她突然做出什么對自家少爺不利的舉動。

    尋花被他這防備的眼神看得坐立不安,手中帕子攪了又攪,終是沒忍住,瞥了眼阿冬這才大著膽子看向蘇徐行, 小聲關心道:“少爺身體可有大礙?”

    不等蘇徐行回答, 阿冬先哼了聲:“先前還罵少爺病秧子, 現在裝什么裝。”

    這話說得不低,車廂內三人都聽清了, 尋花只覺得臉上一臊,忙收回視線, 不敢再多嘴。

    “阿冬。”卻聽蘇徐行低聲說了一句, “不得無禮。”

    “尋花姑娘既是母親跟前的人,你自然要多禮讓幾分。”

    見蘇徐行發話了, 阿冬再不樂意也只能勉強答應, 然后沖尋花皮笑肉不笑道:“尋花姐姐可別生氣。”

    尋花聞言忙擺擺手:“阿冬兄弟說得哪里話,我自然不會生氣。”

    說話間,還是忍不住偷瞟了幾眼蘇徐行:“先前是尋花不知禮數、不懂尊卑, 現在尋花已經明白了, 再做不出那樣的混賬事。”

    說到后面, 聲音卻是越來越小。

    蘇徐行自然感受到了她的眼神, 于是睜開眼, 笑道:“我這是老毛病了,無所謂好不好, 倒累得尋花姑娘也跟著擔心了。”

    “今日一看,尋花姑娘容顏依舊,想來那藥膏還是起了作用的。”

    一聽蘇徐行說起那藥膏,尋花便知對方還記得自己,連帶著眉眼也跟著彎了起來:“少爺還記得奴婢。”

    “自然。”蘇徐行點點頭,“那日尋花姑娘受苦了。”

    “沒有沒有。”尋花搖搖頭,接著垂下眼,口中呢喃道,“少爺教訓得是。”

    若沒有那日的一場遭遇,她怎會發現絨花和二少爺的真實面目。她以為的好姐妹原來時時刻刻將自己當做眼中釘,生怕自己分了她的寵,而她以為可以跟隨一輩子的主子哪怕曾對著她許下海誓山盟,在她面容有異之后還是毫不猶豫地丟棄了她。

    她曾經放在心中珍視的一切原來都是假的,她的姐妹巴不得她毀容,她的主子對她鄙夷嫌棄……這偌大的蘇府,真正關心過她的人……尋花悄悄瞥了一眼蘇徐行那潔白無垢的衣擺,真正關心過她的只有大少爺。

    一時間,車廂內再無聲響,三人心思各異,很快就到了要落腳的客棧。

    客棧這片屬于“鬧市區”,他們下榻的客棧門口也停了不少馬匹和車輛,皆是前來投店的人,過往的臨江百姓也不少,乍一看到人群中多了一個白衣勝雪、容貌出塵的男子,都不免得多看幾眼。

    這一看就有人認出了蘇徐行的身份。

    “這不是蘇家才從莊上回來的大少爺嗎?”

    “這氣度,不愧是大家出身的少爺。”

    “……”

    嘀嘀咕咕的議論聲還在繼續,蘇徐行卻突然轉向尋花,抱拳拜了拜:“尋花姑娘,還有一事需要你去做。”

    尋花被他這陣仗嚇了一跳,忙避開身子,低眉順眼地答道:“少爺說得哪里話,有什么事情盡管吩咐尋花就好。”

    “是這樣。”蘇徐行笑道,“先前宋麼麼回了臨江取月錢就再也沒有回來,我當了玉佩也只夠瞧郎中抓藥的,這租馬車的錢還是阿冬省下的歷年月錢,所以……”

    后面的話不用再說尋花也知道什么意思,她忙從自己的荷包里掏出僅有的一點碎銀遞給蘇徐行:“少爺先拿著進店吧,尋花這就回府去幫您領月錢。”

    “這怎么行呢。”蘇徐行擺擺手拒絕了,“我與阿冬在此等你便是。”

    “少爺您就收下吧!”見蘇徐行不要,尋花忙將銀子塞到阿冬手里,“您身子不好,日頭馬上升了,您在這曬著可怎么好。”

    “您與阿冬兄弟先進店休息,尋花這就回府去拿錢!”

    說完不等蘇徐行再開口,尋花轉身就消失在了人堆里。

    “少爺,尋花姐姐說得對,您身子弱,咱們先進去吧。”對阿冬來說,那自然是天大地大自家少爺最大,忙推著他就進了客棧。

    兩人在門口這一來一回雖沒說幾句,卻叫圍觀的人看清楚了。這堂堂蘇家嫡出的大少爺,生母死后竟過得這般生活?說是派他去莊上巡視實則是就是被趕過去的吧,不然這大家族的少爺怎地回家還要自己租馬車?不僅如此,看郎中的銀子竟然還是當了自己玉佩換來的!

    嘖嘖——

    在場眾人莫不嘖嘖搖頭,大宅門里的水深得很吶,這失了生母的庇護,蘇琰這日子怕是過得極為艱難。

    一時之間,瞧著那體弱單薄卻又不失風雅氣度的蘇徐行,眾人心中都有了一番計較。

    而這正是蘇徐行想要的,既然馮淑蘭要他回來,那就得負責他的吃穿用度!這也是他在蘇府門口愿意伏低做小的原因。在阿冬的身世問題未解決前他定然是不能立刻回去的,否則以蘇耀的性格怕是今晚就要來找自己茬,但畢竟同是少爺,蘇耀最多冷嘲熱諷一番,但對阿冬他可不會手下留情,他自然不能讓蘇耀把對自己的氣都撒在阿冬身上。

    另外……雖然他已經在桃源鎮賺得盆滿缽滿了,但不叫馮淑蘭脫一層皮怎對得起自己磕的幾個頭?他就要叫臨江百姓幫他盯著,他堂堂蘇家嫡出大少爺回來了,馮淑蘭這個繼母應當如何對待?!是苛待他叫整個臨江都看清她的歹毒心腸,還是對他好以博得一個慈善的美名呢?顯然馮淑蘭會選后者。

    所以當尋花回來的時候,不僅帶回一袋子碎銀子,還有兩張百兩銀票。

    “回少爺,大夫人說您剛從莊上回來,吃穿用度自然要與耀少爺一樣……所以叫賬房多撥了點銀兩,讓您多做幾身衣裳,請臨江有名的郎中,切莫虧待了自己。”尋花說完將銀錢全部塞給了蘇徐行。

    蘇徐行從中取出一點遞給尋花:“這是還你方才的碎銀,多的是給你的辛苦錢。”

    “我畢竟住在客棧,阿冬與我一起就行了,你一個姑娘家住在這也不太方便,你從明日開始便辰時過來,日落前再回府。今日便先回去吧,我一路奔波回來,身子極為疲累,只怕要休息到明日才能好轉,暫不用你伺候。”

    尋花聞言本想拒絕,但見蘇徐行態度雖溫和卻不容拒絕,怕惹他不快也就不再多話,匆匆福了身就離開了。

    待尋花走后,主仆二人一瞬間都松了口氣。蘇徐行裝了半天儒雅公子早就累了,鞋也未脫便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

    阿冬收拾完行李,正要說到飯點了是否要下樓吃飯,就聽房門被敲響了。

    蘇徐行眉頭一皺,立刻坐起身來。他沖阿冬揚揚眉,示意他開口。

    阿冬這才走到門口,問道:“誰呀?”

    “客官,我是店小二,方才樓下一位客人讓我把這個東西交給您。”門外傳來小二的熟悉嗓音。

    阿冬這才拉開門,等接過小二手里的東西一看才發現是一方手帕。女子的物品?阿冬皺著眉將門關上,然后把東西遞給了蘇徐行。

    蘇徐行接過展開一看,只見這方青色手帕上繡了幾簇牡丹,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少爺——”阿冬自然也看見了手帕的全貌,只是……

    “這是誰的呀?”

    蘇徐行沒有回答,他收起帕子塞入阿冬懷中,接著起身笑道:“阿冬,該吃飯了。咱們走吧。”

    “欸!”聽到吃飯,早就餓了的阿冬哪還有心思管那手帕,忙顛顛地跟了上去。然而與他想的不同的是他家少爺說要吃飯卻直接出了客棧。

    “少爺,咱們去哪兒啊?”

    蘇徐行腳步不停,但面上笑意已經收了起來:“好久未回臨江了,自然要好好感受一番臨江獨有的風采。”

    說話間的功夫,兩人已經到了一幢酒樓跟前,只見牌匾上端端正正地刻著幾個大字——臻香樓。

    “臻香樓?”阿冬默默念叨了一句,“什么時候開了這個酒樓……”

    沒有給他解惑,蘇徐行拔腿便往里走。此刻臻香樓里已經坐滿了人,不等小二發現他兩上前迎接,就見等在門口的一個灰衣男子向兩人走來,接著沖蘇徐行一抬手:“蘇公子,請。”

    阿冬見狀一臉疑惑,但蘇徐行卻好似料到了一般,直接點點頭跟著男子上樓了。

    “阿冬,跟上。”

    還在發愣的阿冬這才抓緊跟了上去。

    與大堂的熱鬧喧嘩不同,此刻的二樓雅間一派安靜,除了幾人的腳步聲再沒有其他,看得阿冬好生奇怪。

    灰衣男子將蘇徐行引到正中間的雅間門口便停住了腳步,然后沖蘇徐行抱拳道:“我家主子已經等候多時,二位請進。”

    蘇徐行點點頭,既不扭捏也不多問,略一拱手便帶著阿冬推門而入。

    雅間內,檀香裊裊,正中的桌面上已經擺滿了佳肴,坐在桌前的婦人一身青衣,只斜斜插了幾根珠釵,她裝扮雖簡單但身姿挺拔、氣度不凡,如果忽略她那在桌下暗暗發抖的雙手就更顯得貴氣了。

    蘇徐行了然地斂下眉眼,忽然將跟在身后的阿冬一推,直接推到了婦人跟前。

    “阿冬。”蘇徐行笑道,“給夫人行禮。”

    “不必!”哪知那婦人聞言忽然變得激動,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不必……”她轉頭看向阿冬,只一個照面便淚如雨下。

    阿冬望著這泣不成聲的婦人,有些別扭地撓撓頭:“這位夫人,你別哭啊……”

    哪知他一開口,那婦人哭得更狠了,阿冬忙求救般地看向身后的蘇徐行。

    “夫人,有什么話還是坐下慢慢說吧。”蘇徐行意有所指地說道,“人在這里,多少話都有時間說。”

    婦人聞言忙點點頭,接著招招手示意兩人在她身邊坐下。

    與此同時,三人所在雅間的隔壁,一個黑衣男子猛地湊到榻上斜躺之人的耳邊,低聲道:“主上,……所請之人是蘇琰。”

    聞言,榻上之人猛地睜開眼,一雙漂亮的眼中滿是戲謔。

    “又是他。”

    第029章 章二十九

    蘇徐行也沒客氣, 直接在桌對面坐下,阿冬則聽吩咐坐在婦人身旁。

    自阿冬進來注意力便全部在他身上的婦人勉強收斂了情緒,接著目光往對面的蘇徐行身上挪去, 而這一看, 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就變成了震驚。

    蘇徐行正給自己斟酒,一抬頭便瞧見了對方驚訝的眼神,仿佛見到他是很稀奇的一件事。但縱觀蘇琰的那些回憶,他確認自己并不認識這位夫人。

    那又為何這般神情?

    蘇徐行瞇了瞇眼, 有種迷霧終得散的預感, 他不動聲色地舉起酒杯, 沖婦人遙遙敬了一下:“夫人請。”

    哪知婦人只定定地看著他,嘴中不停地呢喃著“像, 太像了……”

    像……

    蘇徐行放下酒杯,忽而一笑:“夫人認識我娘親?”

    聽到這話, 婦人猛地瞪大了眼:“你娘親?!”

    “楚湘是你娘親?!”

    聽到自家娘親的名字, 蘇徐行確信這位婦人是楚湘的故人了,他點點頭, 沖婦人拱手道:“家母名諱確為楚湘, 夫人識得我娘親?”

    “說什么識得不識得,不過是同我一樣的苦命人罷了。”婦人搖搖頭,臉上神情忽然變得哀戚, “原以為性格剛烈如她, 定然是要鬧出一番風波的, 哪知竟悄悄遠走, 還在臨江這么個小地方草草嫁人了。”

    臨江……小地方?

    蘇徐行敏銳地抓住了關鍵詞, 如果臨江都算小地方,那么他娘親原本是哪里人?從哪里而來?能比一方府城還要大的地方那也只有……大瓊朝的都城——上瓊了!

    他娘親竟然是都城人?!, 而且聽這夫人口吻,他爹的家世顯然是配不上他娘的,否則怎會叫草草嫁人呢?

    婦人似乎在回憶什么,沒過多久她突然抬起頭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蘇徐行:“我來臨江次數不多,但也聽聞蘇府主母于兩年前自縊身亡,其子受牽連被趕到了莊上自生自滅……”

    “那自縊的……”

    聽到了最不愿意聽到的事,蘇徐行閉了閉眼,緩緩點點頭:“是我母親。”

    “……”

    雅間內一時安靜了下去。

    良久,一聲重重的嘆息聲響起:“兩年前……你也別怪你母親,她拋下你怕也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

    不論蘇琰還是蘇徐行,他們都不曾怪過楚湘,但聽這夫人所言,怕是她母親的死不僅僅是因為失了孩子萬念俱灰那么簡單……

    蘇徐行所看的原著中對“楚湘”這邊的情況沒有任何描寫,畢竟蘇琰本人也不過是個炮灰。以至于他母親這邊的情況于他而言就像一團迷霧,但顯然,今天是他撥開迷霧的重要一環。

    “夫人不必憂心。”蘇徐行還是一臉溫和的笑意,“我從未怪過母親。”

    “母親那時本就心有郁結,加上失了孩子,或許離去對她而言才是一種解脫。”

    “況且母親在世時總是愛我、護我,待我如珍寶……世上再也不曾有人那樣對我了……”蘇徐行說著飲下手中烈酒,刺激的灼燒感瞬間席卷了他的喉嚨,他壓下那些不適,突然鄭重地看向對面的婦人,“既然夫人認得我母親,可否請夫人與我細細說些母親的故事。”

    “你母親的故事?”婦人有些驚訝,“此話何意?”

    “不瞞您說,自我出生便未曾聽母親提過外祖家的一切,也未曾見過,關于母親除了知道姓名,其他一概不知。”

    “原來是這樣……”哪知那婦人沉吟片刻,卻拒絕了蘇徐行的請求,“既然你母親未曾提過,怕是也不想讓你卷入上代人的紛爭之中,你只需好好生活便是。不過既然今日有緣,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我自然會幫你一把。”

    說著,婦人突然轉向一旁的阿冬,目光溫柔,正細細地打量著阿冬的一切。

    阿冬被她看得有些難受,不停地給自家少爺遞眼神。

    蘇徐行沒想到對方會如此回答,但她既然不愿說那就罷了,他總會自己查明真相的。

    整理好繁雜的情緒,蘇徐行這才看向阿冬,鄭重其事地說道:“阿冬,這位夫人……便是你的生母。”

    生母?!

    這兩個陌生的字眼像一道炸雷突然在阿冬眼前炸開,他眼前一片眩暈。

    生母?什么意思?難道少爺要拋棄他了嗎?!

    阿冬猛地站起來,像被點燃的炮仗一樣沖婦人叫道:“胡說!我才沒有什么生母呢!阿冬的親人只有少爺和大夫人!我根本不認識你!你少來誆騙我們家少爺!”

    說完,阿冬直接跑到蘇徐行身邊,拉著拽著就要帶他離開:“少爺咱們走!別叫騙子騙了!”

    見阿冬情緒如此激動,雖然早已料到但婦人心中也不免傷心難過,眼眶頓時就濕熱一片。

    這可是蘇徐行好不容易給阿冬找到的“大腿”他怎會讓他輕易錯過呢?于是蘇徐行拉住阿冬的手使勁握了握,接著沉聲道:“阿冬,連少爺的話也不信嗎?”

    “既然我說永遠不會拋棄你,只要你不愿,便是拼了少爺的命也不會讓任何人帶走你。”

    蘇徐行說得堅決,阿冬沉默了半晌,這才慢慢平靜下來,他低著頭坐到蘇徐行身邊,這才戒備地看向對面的婦人:“你要干什么?”

    “我、我不做什么……”婦人見阿冬愿意同自己說話,忙從懷里掏出來一個錦囊,接著從桌面上遞給蘇徐行,“這便是我今日的目的。”

    “我知你自會好好保護……阿冬……”婦人聲音顫抖著,“但,但你畢竟也是個孩子,能耐又有多大呢?”

    “有了這個,自能保阿冬一世平安。”

    一世平安?蘇徐行帶著疑惑解開那個錦囊,卻被里面的東西驚到了。只見錦囊里躺著一塊扁長的金色令牌,上面赫然刻著“免死”二字。

    免死金牌?!

    臥槽!

    這種在電視劇里才能看到的東西居然真的出現在自己眼前,蘇徐行瞬間就懵了。通過兩場“金手指”的夢他知道阿冬是被富貴人家拋棄的,畢竟扔他的麼麼穿著打扮十分不俗,并且也知道了阿冬的家人每年差不多的日子都會去營州府的那間小小禪院上香、參拜。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對方手里竟然有免死金牌?!

    在大瓊朝,免死金牌可都是賜給有重大貢獻的人,有此牌者不僅可以不跪皇帝,若是犯了什么重大過錯也能保自己一命,而且是從皇帝手里保自己一命,其他人是沒有權力殺擁有此牌的人的。

    這就是說,阿冬有了這塊令牌,任何人都不能傷他性命,哪怕是皇帝來了也不行。

    確實能保阿冬一世平安。

    蘇徐行趕忙收起錦囊,將它放回了桌上。

    “夫人,雖然不知您是何身份,但這東西太招人眼熱了,我怕不僅沒保護阿冬反倒給他帶來麻煩。而且這小小臨江,怕也沒什么識貨的人。再者,阿冬跟著我恐怕不會有性命危險,只是怕我那兄弟因記恨我轉而傷害阿冬……”

    蘇徐行話說得很明白,婦人自然也聽懂了。但她并沒有收回錦囊,而是對著蘇徐行笑道:“你叫我霜姨就可以了。”

    “這令牌我不光是給阿冬的,也是給你的,若你能一世平安,阿冬跟著你自然也無虞。所以……”說著,霜姨將錦囊又往蘇徐行跟前推了推,“這是給你們兩個保命用的。”

    “當然,我希望你們一輩子都用不上。”

    “不過……”霜姨已經從最初的激動中冷靜下來,她端起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再開口整個人氣質都不一樣了,鎮定自若、眼光毒辣,“只怕蘇公子不會是偏安一隅之人。”

    “金鱗所非池中物,鯤鵬豈是籠中鳥……小小臨江只怕容不下蘇公子。”

    被點破了心中所想,蘇徐行也不惱火,而是笑著舉起酒杯:“知我者,霜姨也。”

    說完一點也不猶豫,直接將令牌塞入了懷中。

    霜姨勾了勾唇,這才又看向阿冬,但態度瞬間就軟和下去:“阿冬,當年我棄你實是情勢所逼,但到底是我對不住你,我不乞求你的原諒,也不奢望你叫我一聲娘親。我只愿你快樂高興,我這余生能再見到你已經心滿意足了,別無他求。”

    這話說得情真意切,阿冬雖還是不相信對方是自己生母,但見一個跟大夫人差不多歲數的人這樣同自己說話,也不好意思再沖她吼,于是點點頭,道:“阿冬只要能跟著少爺就快樂、高興。少爺高興阿冬就高興。”

    阿冬能正眼看她同她說話,霜姨心中已經很滿足了,她忙點頭應和阿冬:“自然,只要你高興,我什么都應你。”

    說完,她便開始招呼兩人吃飯:“都餓了吧,先吃,咱們邊吃邊說。”

    阿冬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聞言看向蘇徐行,對方沖他揚揚眉示意他拿起筷子。

    有了好吃的,阿冬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少爺,這酒樓以前沒見過,沒想到菜肴竟如此好吃!”

    “嗯——”蘇徐行應了聲,“與臨江口味有所不同,估計是外來的廚子。”

    兩人邊吃邊聊,雅間氣氛一時熱了起來,霜姨見狀眼眶又紅了紅,她勉強壓下心中的激動與酸楚,筷子在碗中攪了攪卻什么也沒吃,她只想趁著席間多看看阿冬的模樣,記住他的樣子。

    阿冬吃得很快,吃飽喝足后便靠著椅子摸肚子,霜姨見他嘴邊還有油漬,忍不住拿起手帕在他嘴邊輕輕擦了下。

    這舉動一出,阿冬愣住了,霜姨也有些慌亂,她怕阿冬生氣,“這……我……”了半天也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哪知阿冬眨巴眨巴眼,只說了句“好香啊”。

    霜姨一時間又想哭又想笑,整張臉的表情看起來詭異極了。

    蘇徐行見狀只能拿起筷子又吃了幾口,多給兩人一點相處的時間。直到時間確實晚了,他這才緩緩說道:“霜姨,我們該走了。”

    “啊——”沒想到時間過得如此快,霜姨縱是心中不舍卻也明白不該久留,她站起身來沖蘇徐行保證道,“我自會想辦法保護阿冬,讓他免受傷害。”

    蘇徐行聞言拱手拜了拜:“那便謝過霜姨了。”

    拜別了霜姨,蘇徐行領著阿冬就要出門,卻聽霜姨突然問道:“蘇公子——”

    蘇徐行回頭,只見她笑道:“我有一事不解……你是如何得知我便是阿冬生母的?”

    “這個嘛……”蘇徐行眨眨眼,“天機不可泄露。”

    霜姨見他不想說也沒再問,反正來之前她該查的已經查過了。

    這邊兩人走遠了,那邊在隔壁聽了一中午墻角的趙峋臉上慢慢漾起興味的笑容。

    “免死金牌呀——”

    他要了。

    第030章 章三十

    蘇徐行兩年后初回府城, 僅用一天時間就在臨江掀起了巨大的討論風波。

    一是親眼瞧見他那出塵模樣的女子們開始對臨江“第一公子”的稱號應該花落誰家產生了分歧,有的認為蘇耀相貌出挑且剛中案首,自然配得上“第一公子”的名號, 但也有人認為比起樣貌顯然是蘇徐行更勝一籌, 再者說蘇徐行離開臨江之前那也是府城有名的才子,不能因為他離開幾年就不認他的學識了。當然也有提議別家公子的,只是風光還是不如前兩位。

    總之,情竇初開、春心萌動, 少女們私下總會閑聊, 這之前還沒甚討論度的“第一公子”之名由于蘇徐行的歸來徹底成了她們熱議的話題。

    除了這個, 更有討論度的則是臨江百姓對于蘇徐行這個正兒八經的蘇家長房嫡子嫡孫的未來的看法。雖然他在蘇家地位不低,但那只是名義上的, 到底母親逝世,如今蘇家長房主母另有其人, 且所生嫡子剛剛拿了府案首, 前途不可限量。縱然蘇徐行曾經也以“才智過人”聞名臨江,但那又如何?偏遠小鎮蹉跎的幾年, 落下的怕是拍馬不及, 更別說他現在還是個藥罐子。

    不過眾人雖對蘇徐行的前程并不看好,但對他的身世卻有些唏噓,親母早逝, 繼母把持著蘇家, 他這嫡子哪里有該有的地位與份量?不然怎會連回臨江的馬車都要自己租, 看病的錢還是拿自己玉佩當的呢?只能說即是大家少爺又如何, 沒有親母支持, 終究與他們這些普通人無甚兩樣。

    這些嘖嘖之詞,蘇徐行知道, 蘇家自然也知道。

    作為一家之主,蘇承當然知道長子從桃源鎮回來了,不僅回來還在蘇府門口磕了好幾個頭然后又跑去客棧了,叫臨江百姓好生議論了一番。

    而且聽說他得了什么寒癥,終日咳嗽不停,身子虛弱不堪。對此蘇承倒沒有多少心疼的想法,只覺得這孩子一點也不像他母親……然而,當他在淡淡薄霧中看到對方挺直的脊背與朦朧的側臉時,他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像……太像了……

    這孩子長開之后竟與湘兒相似到了如此地步。

    一瞬間,蘇承的眼神都恍惚了。

    但他沒急著上前,就這么靜靜地站在樹后瞧著,滿眼震驚。

    “娘親,琰兒不孝,竟有兩年未曾來祭拜您。”蘇徐行跪在楚湘的墓碑前,說完便重重磕了下去。

    這是蘇琰的母親,他給了蘇琰生命也就是給了自己,所以蘇徐行這一拜真心實意。

    “在桃源的時候,每當想娘親了,琰兒就在院里朝臨江的方向淺淺磕一個頭……孩兒不敢叫宋麼麼發現,若是發現我在想娘親,宋麼麼就會生氣……”

    話說到這,蘇徐行忽然愣了一下,因為他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他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只感覺眼中熱淚還在不斷奪眶而出。

    這不僅是他的淚,更是蘇琰的,是發自身體本能的委屈與哀傷。

    在這種本能的驅使下,蘇徐行再說起在桃源鎮遭遇的一切時更是悲從中來,情不自已。

    “如今蘇府已經沒人記得娘親了,大家只知道蘇家主母姓馮……但娘親放心,琰兒回來了,定會常常過來看娘親的……”蘇徐行斷斷續續說了很多,一邊說一邊流淚。

    等說完后他又是深深一拜,只是這一拜后蘇徐行卻沒有立刻起身,他跪趴在墓碑前面,肩膀聳動,哭得像個沒有家的孩子一般,一邊叫著“娘親”一邊哀嚎不止。

    哭得那般撕心裂肺,只讓人聽著便覺得肝腸寸斷。

    好久……等蘇徐行起身時他一身白衣已經沾滿了泥土,再加上紅腫的雙眼和滿臉淚痕,模樣看起來是十分狼狽。

    “咳咳——”許是哭得太久,起身后蘇徐行突然咳疾發作,一下子猛烈地咳嗽起來,甚至咳到后面臉都憋紅了。

    “娘……琰兒……琰兒沒……”

    “事”字還未說出口,蘇徐行忽然雙眼一翻,整個人開始向后栽倒。

    但撞擊地面的疼痛并未傳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溫暖的懷抱。

    蘇承發現了自己動作比思想更快,在他未反應過來之時人便沖了出去扶住了蘇琰。

    蘇徐行迷迷糊糊地睜開眼,見到熟悉的面容,他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彎唇一笑,充滿依賴和信任地叫了一句“爹”,隨即便徹底昏了過去。

    “爹——”

    這一句“爹”剎那間就將蘇承的記憶拉回了從前,那是楚湘還在的時候,那時候蘇琰剛出生,他從未帶過孩子但為了楚湘高興總是事事親力親為,所以后來孩子漸漸大了也非常親自己,終日里跟在自己身后叫著“爹爹”,滿眼都是對自己的孺慕之情。

    那時他們一家三口過得是那樣開心、自在……

    如果沒有那些誤會,現在與他執手的一定還是湘兒!

    蘇承看著面前刻著“亡妻楚湘”這幾個字的墓碑,心中突然有些后悔,后悔將蘇徐行送去那莊上思過。

    “湘兒……你是不是也在怪我……”蘇承愣愣地望著墓碑,眼中淚花閃爍,“怪我沒……怪我沒救下咱們的孩子……”

    “怪我沒護好你唯一的血脈……”

    ……

    因著蘇徐行突然昏倒,蘇承沒說太多便收拾好情緒背起蘇徐行走了,然后將他送回了客棧。

    阿冬見到蘇承背著蘇徐行回來,著實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后這才慌忙喊了一句“老爺”。

    “嗯——”蘇承應了一聲,待給蘇徐行蓋好被子這才回身問道,“你家少爺身體如何了?”

    “稟老爺,雖然還有寒癥,但比從前好多了。”

    蘇承聞言沉吟了一下,沒再說什么只囑咐阿冬照顧好蘇徐行,接著便離開了。

    等確定人走了,蘇徐行這才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并吩咐阿冬給自己打盤涼水:“我去,眼睛都快哭瞎了。”

    阿冬見狀忙麻溜地打了水來,他一邊擰布巾一邊心疼地看向自家少爺:“少爺,你這眼睛得好幾天才能恢復吧?”

    “嗯——”蘇徐行一邊擦臉一邊回道,“估計還沒好就回去了。”

    “啥?”阿冬愣了一下。

    “今日誰送我回來的?”

    蘇徐行將布巾遞還給阿冬,一個縱身從床上跳了下來,然后開始換衣服。這蘇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衣服這么臟居然就把他直接往床上放,還蓋被子!

    阿冬仔細想了一會兒才明白蘇徐行是什么意思:“您是說,老爺會接少爺回府?”

    “接不接我也不知道。”蘇徐行一邊整理外衫一邊無所謂地聳聳肩,“但是回去是八九不離十了。”

    畢竟他那便宜老爹在他娘墳前哭成那個德行不說,而且全程都在懺悔自己的過錯。不論是蘇承今日表現還是蘇徐行的幼時記憶,都不難看出蘇承對楚湘的深愛,但他既然那么愛自家娘,怎么會對自己這個兒子這么冷漠,就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似的。蘇徐行覺得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內幕!

    本來暫住客棧就是他為了擺馮淑蘭一道臨時想的主意,當然更多的也是怕蘇耀會迫不及待找他們麻煩。但現下阿冬的人身安全有保障了,他便也不怕那對母子。

    只有正大光明回了蘇府,他才能是正兒八經的蘇家少爺,而有了大家少爺這個身份,他才能有機會做更多的事情。

    現在的話……蘇徐行敲敲下巴,估摸著蘇承背著他回客棧的消息也差不多傳到馮淑蘭耳中了,若她得知這個消息,只怕也迫不及待地要將自己帶回去,好關起門來就近害他。

    事實正如蘇徐行所料,因著今天是楚湘忌日,馮淑蘭一早便派了人去盯著楚湘墳冢那邊,一邊是想看看蘇徐行會不會在他娘墳前露出什么馬腳,一邊也怕蘇承跟蘇徐行遇上會生出什么波瀾。雖然她心中明了蘇承心中并不在意蘇徐行,但這個賤種如今長得跟他娘那般相似,蘇承難免會愛屋及烏。

    都說怕什么來什么,等派去的人回報蘇承親自背著昏厥的蘇徐行回了客棧,馮淑蘭氣得將一屋子的瓷器都砸碎了。

    蘇耀正在氣惱臨江那些女人竟將他和蘇徐行相比來爭奪什么“第一公子”的名號,哪知來了淑蘭院卻見到了一地的碎片,知道自家娘親這是氣極了,他沉下臉,揮退了門口守著的丫鬟,這才關心道:“是誰讓母親受了這般氣?”

    “可是蘇琰那個賤種?”蘇耀眸色沉沉,見自家娘不說話便知猜對了,新仇加舊恨,蘇耀心中怒火難忍,他一揮衣袖轉身便要走,“兒子這就去將那賤種綁了扔到城外河里去!”

    知道蘇耀不是在說氣話,馮淑蘭忙叫道:“站住!”

    “你是嫌自己命太長了嗎?!”喝止住了蘇耀,馮淑蘭拍拍胸脯呼了口氣,這才在一片狼藉中走回了桌邊。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眼也未抬:“坐下。”

    一瞬間,又恢復了往日的氣度,淡定從容,好似方才發了瘋似的砸東西的女人并不是自己。

    蘇耀見狀乖乖落座,這才聽馮淑蘭將前因后果說明白了。

    聽說蘇承親自背蘇徐行回了客棧,蘇耀也氣得牙癢癢,他猛地一拍桌子,恨道:“連我考上案首父親也未曾對我開顏,只因為他肖似楚湘那個賤人父親便對他如此關懷,實在可惡!”

    “那個楚湘有什么好的!竟勾得父親這么多年也未曾忘卻!”蘇耀擰起眉頭,不悅極了,“若論樣貌能力,母親樣樣在她之上,也就會些狐媚手段……”

    蘇耀還要罵些什么,馮淑蘭忽然放下茶杯,“啪”的一聲瞬間止住了他的聲音。

    “已死之人……”馮淑蘭語氣淡薄,她最不想聽見的就是‘楚湘’的名字,便是自家兒子說多了也覺得煩。

    沒再糾結楚湘那個死去的賤人,她轉而說道:“咱們還是準備準備,接那個小賤種回來吧。”

    蘇耀聽說要接蘇徐行回來,蹭地一下就站了起來,雙眼瞪得老大:“什么?!要接他回來?!”

    “急什么。”馮淑蘭看了他一眼,忽然勾唇笑道,“就是回來了,也不過是回到了我的手里……”

    剩下的話不用多說蘇耀也知道是什么意思,知曉自家娘早有應對之策,他這才松了口氣坐了回去。

    “這個東西——”說著,馮淑蘭從袖中掏出一個青色瓷瓶遞給了蘇耀,“你祖父那邊……”

    她示意蘇耀湊近,壓低了音量囑咐了他所有事情。

    “蘇琰還有大用,他的命暫時取不得。”馮淑蘭笑著,一張嫵媚的臉上寫滿了算計,“但讓他永無翻身之地還是易如反掌的——”

    聽完自家母親周密的計劃安排,蘇耀也跟著得意起來:“有母親做主,兒子自然不懼他一個野種。”

    一時間,淑蘭院內只剩母子二人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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