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是何人?可有說些什么?”進(jìn)門后未見旁人,蘇徐行松了口氣,這才問向阿冬。
若是回來便撞見蘇家人,他怕是來不及掩飾自己這段時日的行徑。
阿冬見狀知曉自家少爺是擔(dān)心蘇府人在這里,便寬慰道:“咱們家小院只有一間廂房,那馮麼麼見這里偏僻又簡陋,當(dāng)即帶著丫鬟小廝去住客棧了。”
馮麼麼?這馮淑蘭怕是直接派了心腹過來吧。蘇徐行眼眸沉沉,這蘇家人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究竟是來調(diào)查掌握他近日情況的還是聽聞了什么風(fēng)聲趕過來帶他走?
但不論怎樣,安得都不是什么好心。
“那馮麼麼過來未見到我,可有說些什么?”蘇徐行在正廳的椅子上坐下,接著看向阿冬,“你務(wù)必一五一十說清楚,防止她們明日來咱們露出馬腳。”
阿冬自然明白蘇徐行的意思,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鍛煉,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呆呆愣愣的阿冬了,便回道:“少爺放心,我未向她們吐露一絲一毫。”
“那馮麼麼說她去了郊外小院,沒見到我們,這才憂心不已一路打探過來找到咱們這小院的。”
憂心不已?蘇徐行嗤笑一聲,怕是沒在郊外莊子見到他的尸體有些失落吧?
“她沒見到少爺,倒是細(xì)細(xì)詢問了一番,但阿冬只說少爺這段日子身子一直不好,每日里都要去藥堂瞧郎中,這才不在家中。”
“那她們待在何時才走的?”蘇徐行追問道,若是她們待了一段時間卻見他遲遲不歸,怕也是要起疑心的。
阿冬聞言接道:“少爺放心,那馮麼麼在如今的夫人面前很是得力,也跟著過了不少好日子,咱們這小院要茶水茶水沒有、要點心沒有點心,加上她們來得又遲,只待了片刻就走了。”
“那你可知她們住的是哪家客棧?”桃源鎮(zhèn)就這么大,先前芳香樓的動靜不小,若是將馮麼麼等人引了過去,讓她們瞧見了自己,那就不值當(dāng)了。
“是福興客棧!”阿冬立馬答上,馮麼麼她們出門后他可是一路悄默聲跟過去的,親眼瞧見她們進(jìn)了福興客棧。
福興客棧……
蘇徐行思索了一番,那福興客棧位于鎮(zhèn)南,因著環(huán)境靜雅而出名,倒是離酒樓林立的鎮(zhèn)北稍遠(yuǎn),加上他們小院雖在鎮(zhèn)東,但也靠近鎮(zhèn)南,她們定不會繞路從鎮(zhèn)北再走一遭。
正如蘇徐行所想,那馮麼麼一路舟車勞頓,在郊外莊子沒見到蘇徐行時本就憋了一肚子氣,哪知一路打聽尋過來還沒見到他,更是心中憤恨,但她又不能表現(xiàn)出來,只得匆匆離開小院去了鎮(zhèn)上最大的客棧,好吃好喝好酒地用了起來,又讓隨行的兩個丫鬟幫自己捶背捏腿,心性這才順了不少。她光顧著自己享受,哪里有時間去打聽蘇徐行的事。
再者,在她心中蘇徐行不過是一條案板上的死魚,夫人心善讓他多蹦跶幾天已是天大的恩惠,如今宋麼麼不在無人照料,連看個病都得自己跑一遭,憑他那副病秧子身子又哪里翻得出風(fēng)浪。
蘇徐行略一沉吟,也猜是那馮麼麼沒有將自己放在眼中。
這倒好了,不怕她們輕視自己,就怕她們提防自己。
“阿冬——”蘇徐行抬抬手,將阿冬喚到自己跟前,接著囑咐道,“你現(xiàn)在便去濟(jì)世堂將秦郎中找來,就說蘇家來人了,我有事求他幫忙。”
“好嘞!”阿冬得令,轉(zhuǎn)身就向外跑。
蘇徐行坐在原處,手指不停地敲著椅子扶手。規(guī)律的“噠噠噠——”一如他那有條不紊的思緒。
次日,旭日東升,又是難得的好天氣,桃源鎮(zhèn)集市上人滿為患,熱鬧非凡,而此時鎮(zhèn)東的一間小院里,除了刺鼻的藥湯味兒之外,只余那廂房中不斷傳出的咳嗽聲。
“咳咳咳——”的聲音似是要將心肺都咳出來。
阿冬望著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蘇徐行,急得嗓音都變了:“少爺!您這病怎地越發(fā)嚴(yán)重了!”
說著,他又看向坐在床邊,長須飄飄的郎中,滿臉不可置信:“秦郎中,就真的沒有辦法嗎?”
“哎——”郎中只嘆了口氣,搖搖頭未再多言。
登時,愁苦的情緒充斥了整間屋子,屋內(nèi)三人未再說話,徒留阿冬的哽咽聲。
“老遠(yuǎn)便聽見這里唉聲嘆氣的,這是怎么了?”
略有些刺耳的尖細(xì)嗓音自門外傳來,這怕便是那馮麼麼了,躺在床上的蘇徐行神色一凝,悄悄調(diào)轉(zhuǎn)了身子,接著閉上眼。
“這么重的藥味,何人病了?”伴著這句話,從屋外魚貫而入幾個人,打頭的是一個穿著較為華麗的婦人,她一身綢緞衣裳,頭上點綴著朱釵,走路間鬢邊的耳環(huán)也微微晃動著,她一身裝扮跟這簡陋的屋子格格不入,跟在她身后的小廝打扮的也與床前一身粗布麻衣的阿冬截然不同。
見屋內(nèi)幾人均不說話,馮麼麼眼神轉(zhuǎn)了轉(zhuǎn),接著看向阿冬,皮笑肉不笑的:“阿冬,這是怎么了?”
阿冬聞言抹了把淚:“少爺……少爺……嗚嗚嗚”
卻是說了半天也沒說上重點,馮麼麼見狀直接看向秦郎中,狀似焦急:“郎中,我家少爺這是……”
秦郎中搖了搖頭,語有遺憾:“少爺這病不似尋常病癥,怕是一時半會好不了。”
好不了?那可太好了!
馮麼麼心中暗喜,但見有外人在場也不好高興得太明顯。她清了清嗓子,掩下臉上的快意,沖身后擺擺手,這才說道:“前幾日府試放榜,大少爺拔得頭籌,成了臨江府年歲最小的‘府案首’,咱們蘇府亦跟著沾光,在臨江好生風(fēng)光了一回……”
縱然宋麼麼想表演得云淡風(fēng)輕,可臉上的得色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那滿臉的輕蔑與自得看得阿冬心中不痛快極了,他忍不住高聲嗆道:“馮麼麼,大少爺還躺在這不省人事呢!您不關(guān)心也就算了怎地又開始炫耀起耀少爺了?!”
沒想到這小兔崽子敢與自己嗆聲,馮麼麼臉色一沉,瞇起雙眼冷笑道:“你這小兔崽子在叫誰大少爺?!大少爺可中了府試第一正在蘇府看那些送上門的拜帖!”
“你!”阿冬說不過馮麼麼,氣急了也只能指著她,滿臉不忿。
正當(dāng)此時,只聽從床上傳來一聲呢喃,眾人目光紛紛瞧過去,便見一直“昏睡”的蘇徐行悠悠轉(zhuǎn)醒。
一旁的秦郎中見人醒了也是滿臉“驚訝”,待反應(yīng)過來后連忙開口:“阿冬快讓開,我來瞧瞧……”
阿冬聞言急忙讓開位置:“秦郎中快給大少爺瞧瞧。”
“喲——”門口處傳來馮麼麼涼涼的嗓音,阿冬反應(yīng)過來趕忙轉(zhuǎn)身堵在床前,遮擋住了她窺探的視線。
見他這么防備自己,馮麼麼不由得猜測道:“嘖,琰少爺這是……”
阿冬將床前景象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馮麼麼瞧不清楚,但話語中的不懷好意卻是明明白白。她話未說完,身后跟著的丫鬟極有眼色地接道:“怕不是……回光返照吧。”
雖然她裝模作樣地壓低了音量,但本就是說給屋內(nèi)人聽的,“回光返照”四個字自然也傳到了阿冬的耳中。
“你胡說什么!”
阿冬麼聞言爆吼一聲,盯著那丫鬟的目光仿佛一頭發(fā)怒的獅子,那丫鬟見狀心生害怕,不由得往馮麼麼身后縮了縮。
馮麼麼可不懼一個黃頭小子,她眼珠一轉(zhuǎn),氣定神閑地走到一旁坐下,還不忘假惺惺地安撫:“稍安勿躁啊,今日我來可不是與你們斗嘴的。”
話語間竟絲毫沒有責(zé)備那丫鬟膽敢詛咒主子的意思,阿冬氣得胸口起伏不斷,恨不得沖上去將幾人都狠狠捶打一頓。
馮麼麼見狀臉上笑意更深:“咱們大少爺年少有為,于府試中一舉奪魁,成了整個臨江的佳話。闔府上下也是與有榮焉,夫人菩薩心腸,記掛著琰少爺,特意叫我送了這云升糕來,好讓琰少爺也跟著沾沾喜氣。”
那丫鬟見有馮麼麼給自己撐腰,頓時挺直了身板,將食盒端到桌子上時還小聲嘀咕道:“這么個病秧子,沾了喜氣也進(jìn)不了考場,別回頭叫人抬了出來。”
她這話一出,馮麼麼也有些驚訝,反應(yīng)過來后忙拿起帕子遮住嘴角笑意,接道:“你這丫頭……說話忒毒。”
話到這原以為她會警告這丫鬟別太過放肆,畢竟躺在那的再不濟(jì)也是蘇家的少爺,卻聽馮麼麼話鋒一轉(zhuǎn),打趣道:“小心你日后嫁不出去。”
那丫鬟見狀嬌羞一笑:“有麼麼在,定會幫絨花找個好人家的。”
“瞧瞧,小嘴這時又像是抹了蜜的。”馮麼麼手指著她點了點,同行的另一個丫鬟并小廝同樣忍俊不禁。
幾人就這么堂而皇之地說笑起來,可見根本沒有將蘇徐行放在眼里。
阿冬見他們?nèi)绱朔潘粒瑲獾媚勘{欲裂、咬牙切齒。
馮麼麼瞥見他這神態(tài),心中暢快,又沖著床那邊高聲喊道:“琰少爺,大少爺托我向您問個好。”
“還特意囑咐我將這幾本書帶來,雖是舊書,但也是臨江學(xué)院的學(xué)子才能拿到的。琰少爺如今在這桃源鎮(zhèn)上思過,怕是功課也落了不少,這書啊……您定是能用得上的。”
說著,馮麼麼使了個眼色,候在一旁的另一個丫鬟便將書本送去床邊。
快到近前時,見阿冬還攔在跟前,丫鬟沒好氣地斥道:“這是大少爺送給琰少爺?shù)臇|西,你還在這里阻攔,是連大少爺也不放在眼里了嗎?!”
“你!”阿冬年歲小些,也不怎么罵人,如今被人欺到臉上,卻是連狠話也說不出來,翻來覆去只能憋出個“你”。
“你識相的,還是快些讓開。”丫鬟又哼了一聲。
但阿冬就是不讓,牢牢地護(hù)在蘇徐行跟前。
“阿冬——”身后,蘇徐行突然開口,“讓開。”
少爺發(fā)話了,阿冬再不愿意也只能讓開。
那丫鬟見狀有些得意,十分輕慢地將那些書籍扔在蘇徐行床邊,接著笑道:“大少爺宅心仁厚賞了些書給琰少爺,琰少爺可要好好溫習(xí)別辜負(fù)大少爺一番苦心呀。”
這話說得陰陽怪氣,但蘇徐行卻沒在意,他伸手翻了翻那些書籍,卻見不過是蘇琰幼時所學(xué)的。
這蘇耀……果然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郎中……”一旁的馮麼麼忽然走上前,在阿冬警惕的眼神中沖秦江郎中笑道,“琰少爺現(xiàn)下可無礙了?”
秦郎中看了蘇徐行一眼,回答得模棱兩可:“還得好生休養(yǎng)才是。”
馮麼麼聞言點點頭,接著沖身后招手:“也是,琰少爺自小身子便弱,夫人擔(dān)憂少爺在此受苦,千叮嚀萬囑咐叫我?guī)Я诉@百年山參來給少爺補(bǔ)身子……”
身后的絨花適時地上前打開了手中的紅色錦盒,一顆老山參正躺在里面,看那色澤必不是凡品。
秦郎中見這山參根須不亂、疣狀明顯,便知是上好佳品,當(dāng)即點頭:“這山參不凡,有滋補(bǔ)之效,給少爺用正合適。”
“既是如此……”馮麼麼給絨花使了個眼色,后者十分伶俐地走到秦郎中身旁,說要與他一同去藥堂取藥好回來給少爺煎藥。
秦郎中見狀看了眼不作聲的蘇徐行又瞅瞅馮麼麼,話說得含糊:“那便隨我……”
“不可!”見秦郎中要帶人去抓藥,忙著給蘇徐行掖被角的阿冬張口便打斷:“往日里都是我照顧少爺,不必勞煩旁人。”
說著就要走,卻被馮麼麼伸出胳膊攔住了去向,只見她眸色冰冷,語帶挑釁:“自我們進(jìn)來你這小子便一直多加防備,現(xiàn)下就連主母的一片仁愛之心也拒之千里。琰少爺平日里便是這般管教下人的?教得你們連主母也不放在眼中?!”
說到最后猛地提高了音量,一副興師問罪的模樣。
“你!休得胡說!”阿冬被噎得一愣,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眼見阿冬占了下風(fēng),一直注意幾人動作的蘇徐行連忙撐起身子:“咳咳……”
他這一咳嗽立馬吸引了眾人的視線,阿冬急忙過去扶著他,語氣中滿是心疼:“少爺身子還未好,起來做什么。”
起來做什么?蘇徐行暗自冷笑,這個馮麼麼給他安的帽子可不小,大瓊朝奉行“仁孝”,要求長輩仁厚慈愛、晚輩恭敬孝順,就連官員晉升考核也會關(guān)注“仁孝”這一關(guān)。現(xiàn)在蘇家夫人是一副仁厚和善、關(guān)心繼子的模樣,他要是推三阻四,不正好中他們下懷被安一個不敬長輩、忘恩負(fù)義的罪名嗎?
這樣想著,蘇徐行轉(zhuǎn)頭看向馮麼麼,蒼白的臉上揚(yáng)起一絲笑意:“方才還暈著,麼麼莫見怪。”
這下倒是馮麼麼愣住了,這賤種今日怎如何客氣?
卻見蘇徐行繼續(xù)說道:“勞母親記掛……咳咳,是琰兒這身子沒用。”
“母親為人寬厚仁慈,琰兒和阿冬平日里也多念叨……便是廟節(jié)上香也要為母親多燒一柱祈求保佑,又怎會對母親不敬呢?”
“實在是我這身子太弱……咳咳,病癥反反復(fù)復(fù)……前些日子宋麼麼說回臨江辦事卻再也沒回來,只剩我與阿冬相依為命,阿冬年紀(jì)雖小,但素日里照顧我卻從不假于人手。”蘇徐行說著眼眶也慢慢紅了,“今日倒叫馮麼麼誤會了。”
“少爺——”阿冬也跟著紅了眼眶。
主仆二人一時間執(zhí)手相看淚眼,倒是叫馮麼麼噎住了。
蘇徐行“哭”了一會兒便見好就收,緊接著看向秦郎中,將話題又轉(zhuǎn)了回去:“既是母親身邊的人,琰兒最是放心的。便勞煩秦郎中帶著去抓藥吧。”
“少爺!”
見蘇徐行居然同意讓她們跟著抓藥,阿冬急忙想要阻止,卻被蘇徐行打斷:“咳咳……聽我的。”
阿冬見狀也只能閉口不再多話。
馮麼麼一直冷眼旁觀,雖不知道這賤種怎么突然轉(zhuǎn)性會說話了,但也只當(dāng)他是被大少爺?shù)弥邪甘状碳さ模胂蚍蛉速u乖早日回府。因此也不疑有他,對著絨花點點頭,便讓她跟去抓藥。
絨花見狀收起錦盒,準(zhǔn)備隨秦郎中去抓藥,卻聽蘇徐行徐徐接道:“且慢。”
眾人一時間又停下動作,齊齊看向他。
馮麼麼見狀皺起眉,不知這賤種葫蘆里賣得什么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