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鬧劇”算是落下了帷幕,圍觀的百姓見狀紛紛散去。
得了赦免的錢掌柜大喜過望,忙不迭地就讓家丁回府尋了管家前來,當著許大人的面將幾家酒樓飯館的買賣契約通通銷毀了。
“各位掌柜……”錢掌柜沖著幾人拱手,心在滴血,臉上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從此往后,那酒樓便還是你們的,錢某再不會肖想。”
命根子回來了,幾位掌柜也不愿節外生技,沖著錢掌柜略一抱拳便看向許大人:“多謝大人替小人等做主!”
“小人等愿為大人肝腦涂地!建造育善堂有何需要,大人只管吩咐我等!”醉閑居李掌柜說得情真意切,他是萬萬沒想到這酒樓入了錢掌柜的手還有能回來的一日,此刻是打心眼里高興,說的這些話也是發自肺腑的。
許大人聞言很是滿意,他笑著摸了摸胡子:“眾掌柜有這份心便夠了,建造育善堂非一時之事,若有需要,本官自會張貼布告,屆時大家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共建我安寧青河!”
“是!”眾人彎腰應承,見沒有其他事便沒有多打擾,拜別了許大人就走了。
方才還熙熙攘攘的芳香樓頓時空了不少,許大人坐在板凳上敲著桌子不辨喜怒,蘇徐行和徐三娘站在一旁,一個眼觀鼻鼻觀心默默看戲,一個壓根吱聲。至于錢掌柜,他依舊戰戰兢兢地候在門口,不明白自己酒樓也還了,這錢也拿來了,怎地許大人還不放話讓自己回家。
折騰了一天,錢掌柜身心俱疲,見許大人不作聲,也只敢悄悄伸手捶捶自己酸痛的大腿,心中則不斷祈求上蒼保佑自己。
“噠噠噠——”
敲桌子的聲音突然戛然而止,錢掌柜心中一驚,連忙抬頭看去。只見許大人正笑瞇瞇地看著自己……身旁的管家,然后問道:“我且問你,你家老爺平日里吃穿用度如何啊?”
管家沒想到問題會落到自己身上,猶豫著不敢回答,眼神則悄咪咪地往旁邊遞去想看錢掌柜的眼色,他這番作態盡數落入許大人眼中。
許大人神色一凝,猛地喝道:“本官在問你話!”
管家被許大人這聲爆喝嚇得一抖,立馬跪在地上,抖抖索索地就將實情全部抖落出來了。
“我家老爺平日里只穿綾羅綢緞……一餐必須十多個菜,葷素皆有,還要飯后點心……娶了七房姨娘,個個穿金戴銀……”
管家害怕,此時是想到什么說什么,雖言語混亂,但從他的描述中不難看出錢掌柜的生活是如何奢靡。
既然生活奢靡,那為何資助育善堂的錢只有這么一點呢?!望著桌子上那可憐的一袋子碎銀,許大人心中怒火直燃,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前幾日桃源鎮上死了三個人,也是死在錢掌柜家門口……”許大人冷冷地盯著被自己嚇到跪地的錢掌柜,“錢掌柜還需隨我回縣衙一趟,回答本官幾個問題。”
回縣衙?那豈不是要將他關起來?一想到那傳言中冰冷潮濕的大牢,錢掌柜就心肝發顫。此時他哪里還敢裝傻充愣,忙沖著許大人磕頭:“大人!小人雖平日里花錢無度了一些,但絕不會做出什么傷天害地之事!為表小人誠心,小人愿為育善堂再捐紋銀……一千兩!”
一千兩喊出后,錢掌柜瞬間癱軟在地,那可是他一半的家當了,可為了自己的小命,只能豁出去了!
早知如此何必一直裝傻!
許大人氣急沒有回話,只繼續冷冷地盯著他,恨不得將這虛偽狡詐的錢掌柜給關到牢里狠狠鞭打一番。
蘇徐行見目標達到,便開始和稀泥:“大人,錢掌柜既然有這份心,說明他亦是良善之輩呀。”
“是啊是啊——”錢掌柜慌忙應和。
有了臺階下,許大人深吸一口氣,整個人變得和藹:“既然錢掌柜如此慷慨解囊只為建造育善堂,本官相信你定不是那般作惡之人。”
“今日錢掌柜也在外逗留許久了,快些回家吧……”許大人緩緩坐下來,“哦,對了,本官便在此等你的善銀。”
“錢掌柜放心,育善堂有你的功勞,屆時本官定將你的姓名寫在捐獻榜榜首,以供世人稱贊!”
聽到能回家,錢掌柜哪里再敢多話,慌忙讓家丁攙扶著自己離開芳香樓。
等人都走完了,蘇徐行這才上前沖著許大人抱拳恭賀道:“大人此番建造育善堂,定能妥善安置青河縣內難民乞兒,固青河太平。”
見他這般說,許大人也忍不住憧憬起未來:“只要青河百姓安居樂業,那便是本官最大的心愿了。”
“大人心愿定能實現!”
許大人見狀深深看了蘇徐行一眼,未多話。
待錢府管家將那剩余的一千兩帶來之后,許大人這才帶著衙役走了。在上馬車之前,他轉頭看向蘇徐行,眼中笑意真切:“蘇小弟,待此事了,你我定要痛飲一番。”
“是!大人!小人榮幸之至!”
馬車漸行漸遠,送別了許大人,空闊的芳香樓前只余蘇徐行與徐三娘兩個人的身影。
“蘇公子——”
徐三娘開口想問些什么,卻被蘇徐行打斷:“徐掌柜,今日你受驚了。”
沒想到蘇徐行會這樣說,徐三娘愣了下,眉眼陡然變得溫和:“這驚是有,但到底也比不上這突如其來的喜啊!”
“蘇公子,三娘在此謝謝您!”說著,徐三娘雙手交握朝蘇徐行福了福身。
蘇徐行倒沒躲開,受了她這一拜。
他雙手背在身后,抬頭看著濃黑夜幕中那唯一的亮光,喃喃道:“這自由之身怕是沒多久了。”
徐三娘沒聽清他的低語,正想問問,卻見他滿目惆悵,話到了嘴邊也就問不出口了。
也是了,明明是臨江府大家族的少爺,這般聰慧機警之人卻只能在一個小小桃源鎮上蹉跎,怕是蘇公子內心也不好受啊!
兩人心思各異,在這芳香樓門前站了半晌,再沒有說一句話。
良久,蘇徐行突然轉身看向徐三娘:“徐掌柜,若是我要回臨江,你可愿一同去府城,繼續壯大芳香樓。”
去臨江府城?
徐三娘一時還真回答不上來,她看向蘇徐行,有些驚訝:“蘇公子要回臨江城了?”
“倒也不是。”蘇徐行自嘲地勾勾唇角,“怕是我再待些時日,有些人該坐不住了。”
有些人?
徐三娘雖有好奇但不敢多問,這些大家族秘辛太多,不是她一個平頭百姓能夠問的。
徐三娘暫時給不了答案,蘇徐行也不再追問,他不過是看著這冷清的街道心中突然有些荒涼之感罷了。
“徐掌柜,有了縣令大人親賜的牌匾,芳香樓便再無擔憂,你好生準備一番,明日有得你忙的了。”說完這些,蘇徐行沒再多說,告辭后便一個人往自家小院的方向走。
然而行至半路,卻被一個人攔了下來。
“蘇公子!”不等蘇徐行反應,此人一掀衣袍“啪”地便跪了下去,接著沖蘇徐行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蘇徐行還沒有習慣別人向自己磕頭,他微微側身讓開了些,待人起身看清了樣貌后,這才挑了挑眉:“李掌柜?”
這攔著蘇徐行的不是醉閑居的掌柜李茂林又是誰呢?
“正是在下。”李掌柜抱拳笑道,“今日多虧蘇公子提點,小人才能拿回醉閑居,這份恩情小人萬不敢忘,這才在此攔下蘇公子。”
“這三個頭,蘇公子受得!”
李掌柜此人有頭腦、為人厚道,是以才能將醉閑居經營成桃源第二大酒樓,但也就是因為他這份厚道,才導致他一直被一品樓壓了一頭,甚至是在此番低價競爭中第一個倒了下去。
蘇徐行對他印象不錯,因而笑道:“李掌柜不必如此,都是那錢掌柜作惡多端。若是整個桃源只他一家獨大,到時受苦的還是百姓。”
“我此舉不光是幫你,也是幫我自己。”
“小人明白!”李掌柜點點頭,看向蘇徐行的眼神異常熱烈,“但經過此事小人才明白,大丈夫就該如蘇公子一般,足智多謀,不畏艱難!”
“若非我太過懦弱,又怎會守不住醉閑居,讓家中妻兒跟著受苦……”李掌柜自怨自艾了一番,突然說道,“若是蘇公子愿意,小人愿追隨蘇公子!”
已經開始出神的蘇徐行聞言:???
他看向李掌柜,只見對方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看著自己時眼神非常火熱。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崇拜?他有些尷尬地笑笑:“李掌柜這話是何意?”
“我知蘇公子絕非凡人,小人便厚著臉皮向您求一次合作,您說如何經營醉閑居便如何經營,小人只要其中幾成的利!”
“公子若是不信,小人愿意與您畫押作契!”
李掌柜為人雖軟弱好脾氣一些,但腦瓜子卻是一頂一的,今日芳香樓這場戲顯然是蘇公子與許大人一同唱的,這位蘇公子既是臨江大戶的少爺,又與縣令大人相熟,與他交好絕無害處。且觀芳香樓便知,自從這蘇公子在芳香樓出入之后,又是那套餐又是富貴蛋,幫得芳香樓生意一日千里,后雖被錢仁才耍計打壓,但也只有芳香樓撐到了現在未被收購,不僅如此,徐掌柜今日還得了縣令大人的親題牌匾。
由此可見,跟著這位蘇公子才是上上之選。
李掌柜很有自知之明,他雖有經營之能,但秉性謀略都落人下成,若日后這蘇公子回了臨江府,屆時錢掌柜懷恨在心再行打壓之事,他怕也是扛不住。不如跟著這蘇公子,有他庇佑,起碼能保一家老小安穩無虞,吃喝不愁。
他李茂林沒有太大志向,若能如此便再好不過了。
蘇徐行算是聽懂了,這李掌柜是想他跟芳香樓一樣做自己的合作方。腦子轉得倒是挺快……
“李掌柜。”蘇徐行沒有立刻答應他,但也沒有回絕,“你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可否?”
“自然自然!”李掌柜喜出望外,既然沒有立刻拒絕說明蘇公子還是在考慮的,他沖蘇徐行拱手道,“望蘇公子好生考慮,小人是真心的!”
說完,便讓開了身子。
告別了李掌柜,蘇徐行這才繼續往小院走。
一路上他都在思考這李掌柜的話,其實也不是不行,在這個時代,李掌柜作為男子出門辦事拋頭露面自然比徐掌柜一介女子方便,再者,他若回臨江,那么多眼睛看著他,他也不宜與女性走得太近,到時添了把柄在那馮淑蘭手中,不僅是坑了自己更是害了徐三娘。
蘇徐行細細思索著,直到小院前才發現往常該在廚房熱了飯菜等自己的阿冬正焦急地在門口走來走去,他心中頓時一沉。
“阿冬——”
聽見自家少爺的聲音,阿冬一喜連忙就迎了過來,但喜悅過后就是一臉凝重。
蘇徐行見狀問道:“發生了何事?”
“少爺——”阿冬拉著蘇徐行往里走,語氣沉重,“蘇府今日來人了。”
蘇府來人了。
果然——
蘇徐行不知該作何感想,他只知道自己預料得沒錯,這自由的日子怕是沒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