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徐行朝許大人彎腰拱手道:“啟稟大人,這錢掌柜雖然私養打手、教唆百姓、尋釁滋事、打砸店舍、聚眾鬧事……”
錢掌柜見蘇徐行突然開口還以為他是要幫自己求情,眼中一下子就燃起希望之光,可等他真開口了,錢掌柜這才發覺是自己想多了。不僅如此,蘇徐行每說一條罪狀,他的臉色都要難看上一分。
好啊,這姓蘇的哪里是要為他求情,這是恨不得讓他立刻去死呀!
錢掌柜雙目無神,這么多罪狀豈不是不止五十大板?!想不到他錢仁才風光半生,今日居然就要交代在此地了。望著芳香樓這簡單又陳舊的擺設,錢掌柜心中滴血,他費那勞什子勁兒來找這徐三娘的茬干嘛?!現在整個桃源的酒樓生意都盡在他手,他安心在家數錢不就行了?!
越想越悔,尤其是想到家里那一屋子的金銀財寶和如花美眷,還有他這個月才新生的小兒子,錢掌柜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人搖搖晃晃的差點昏死過去。
“但是——”
見錢掌柜滿臉駭色,蘇徐行知道嚇得差不多了,這才話鋒一轉接著道,“這錢掌柜也并不是沒有一絲益處。”
這掌柜也并不是沒有一絲益處。
此話入耳,錢掌柜大腦反應了一會兒,在明白這是有轉機之后,他唰地睜開眼,蹭地一下就跪直了身體,諂笑著點點頭附和蘇徐行。
“前段時日桃源鎮上酒樓接連撐不下去,皆是錢掌柜出手相助……”
“哦?”許大人聞言略一挑眉,“這么巧,竟是接連撐不下去?”
“是也,所以多虧了錢掌柜心善,收購了這些酒樓,他們才能……”蘇徐行笑道,只是他接下去的話還沒說完,只聽一聲穿云裂石的“冤枉”在門口響起,緊接著便見幾個布衣男子沖開人群,意圖跑進大堂,不過被門口的衙役攔住了。
許大人見狀放下茶杯,臉上瞧不出喜怒:“何人在此喧嘩?”
門口幾人連忙回道:“啟稟大人!小人都是桃源鎮上從前的酒樓店家!”
“從前的酒樓店家?”許大人說著看向地上的錢掌柜,見他面露心虛、冷汗直流,便已知曉了大概,他一抬手,衙役們拿開大刀,幾人這才慌不迭地跑進來,往那大堂空地上一跪便開始“哐哐”磕頭。
“請大人為小民做主!”
許大人見狀皮笑肉不笑道:“有何冤屈盡管說來。”
幾人相視一眼,最中間的男子略一點頭,開始回話:“啟稟大人,小人都是這桃源鎮上開飯館酒樓的,本來都安安穩穩的,可自從那錢仁才使計打壓……”
接著,他一五一十地將錢掌柜如何收購所有鴨蛋,又如何壓價競爭,最終又如何威逼利誘低價收購他們酒樓的事情都說了出來。
“錢掌柜財大氣粗,哪怕收購所有鴨蛋也沒關系,大不了我們都不做這富貴蛋的生意了,可他……他竟然以這種方式打壓我們!逼得我們一個個只能關門大吉!而他卻在這時趁虛而入、威逼利誘,那哪是收購我們酒樓,那就是白撿了我們的酒樓啊!”
“這些酒樓都是我們幾十年的心血,一家老小都靠它養活!如今卻被錢掌柜如此坑害!”說到最后,男子泣不成聲,一旁另幾位掌柜亦是如此。
如今大瓊朝勢不如從前,周邊他國皆虎視眈眈,時不時便來騷擾一番,大仗雖沒有,但小戰時有發生,他們臨江地處南邊、水路發達,遠離周國,也算是大瓊少有的富庶之地,可即便如此還是經常有最南方的滇南所來的難民,在見到他們那凄慘模樣之后,他們只求在這不太平之年能保得一家老小安康無虞,可就這小小心愿如今竟也被錢掌柜扼殺了,叫他們如何忍得下!
聽了這么長一串,又見幾個大男人淚灑當場,許大人心中對那錢掌柜的厭惡又多了幾分,他冷冷地盯著那恨不得將頭縮進地縫里的錢掌柜,聲音冷厲:“看來錢掌柜是覺得五十大板太少,想要嘗嘗其他刑罰的滋味兒呀……”
錢掌柜本就冷汗涔涔,再聽到這話,整個人都抖成了篩子,除了“大人饒命”其他話是一句也說不出來。
芳香樓外圍著的其他百姓也終于意識到這段時日究竟發生了什么,在他們慶幸菜價越來越低之時,竟有這么多酒樓都被錢掌柜收入囊中了。
“若是桃源任由錢掌柜一家獨大,那豈不是日后大家伙吃什么菜付多少錢都要由他定了?”
不知誰喊了這么一句,眾人略一思索,發現真是如此!若是所有酒樓都歸屬錢掌柜,那他沒了對手,豈不是價格定高了也不怕有人搶他生意?那到那時,苦的不還是他們這些老百姓?
沒想到這錢掌柜竟是包藏如此禍心!眾人想通之后,一個兩個也都對他怒目而視。
“求大人懲治錢仁才!”跪在最中間的正是從前醉閑居的掌柜,他見許大人面露不悅,便大著膽子喊了一句。
有了他這句話,在場眾人紛紛跪地請求,就連樓外的圍觀百姓也開始喊:“求大人懲治錢仁才!”
滿屋子的“求大人懲治錢仁才”聽得錢掌柜心中發憷、發涼,這一遭怕是……以為沒有回旋之地了他一下子便癱軟在地,眼神呆滯,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十歲。
許大人擺擺手,止住了眾人的叫喊,這才看向蘇徐行,笑道:“方才蘇小兄弟說這錢掌柜并不是沒有益處……此話怎講?”
順著許大人的視線,眾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蘇徐行。
只見他微微一笑,道:“不光是錢掌柜,在場所有的掌柜,都有這個益處。”
“正是因為大家經營酒樓,才讓許多人吃上了飯。酒樓開業,鍋碗瓢盆、柴米油鹽都不可或缺,這一買是不是讓賣這些人的掙上了錢?酒樓經營,庖廚、跑堂、灑掃是不是要人干?這又幫了幾家營生?更不用說那日日不斷的菜、肉了……方才逼迫徐掌柜拿錢的二位,可是靠著酒樓才能度日?”
“所以說,一間酒樓,其經營不光是東家一人掙錢,它關系的還有各路小販和跑堂廚師,大家都是靠著酒樓才能掙錢過生活。”
“錢掌柜雖為人奸詐、不夠厚道,但他的一品樓好歹也是桃源鎮上最大的酒樓,養了那么多的廚師、小二,還有各家合作的小販,每年也給衙門交了不少賦稅,若是錢掌柜死了,一品樓也就完了,到時候這些人就要重新找營生。更重要的是,錢掌柜作為一家之主,平日里又得罪了這么多人,若是他沒了,他家里的妻兒老小怕也是難逃受欺辱的命啊……”
蘇徐行這話說得在理,一品樓不光是錢掌柜一人的酒樓,那些靠一品樓為生的人若是沒了一品樓又該何去何從?
只是——
“難道就這般饒了那錢掌柜?誰人家里不曾有妻兒老小,若是因為這點就可憐他,那以后大家都去犯法,便是犯了殺人之罪也能有人憐憫了!”有人不同意,如果因為這些理由就放過錢掌柜,何以服眾?!
“自然……不是!”蘇徐行微微一笑,說到重點,“錢掌柜所犯之事并非罪不可赦,如果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豈不是既懲罰了錢掌柜,又利了百姓?”
演了這般長的戲,重點終于來了,許大人立馬接道:“將功補過?如何將功補過?”
“大人可還記得小人先前與您提過的‘育善堂’?”
“自然。”許大人點點頭,“本官便是為了這育善堂才專門走這一遭,過來給這芳香樓題牌匾的。”
育善堂?題牌匾?
這是什么意思?
眾人聽不懂,徐三娘也同樣迷糊,她不解地看向蘇徐行,就聽許大人接著道:“芳香樓的人先前來找過本官,說愿意出紋銀建立育善堂,收留那些南方來的難民以及周邊的棄嬰、孤兒、乞丐,這樣,這些可憐之人既有了歸處,青河縣內也能多份安定,以免發生難民搶奪傷人之事。”
“本官正是因為感念芳香樓有如此仁心,為我青河百姓著想,今日這才過來賜牌匾的。”說著許大人拍拍手,便見兩個衙役扛了一塊牌匾過來,掀開紅布只見上面描金雕刻的正是“芳香樓”三字,右下角還有許大人的私印痕跡。
縣令大人親自題字賜牌匾,這對芳香樓來說可是莫大的榮耀!徐三娘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蘇徐行,在對方點頭之后這才愣愣地接過牌匾,然后跪下謝恩。
“多謝大人!”
“無妨。”許大人揮揮手,“這是你應得的。”
“蘇小兄弟。”許大人雙手背在身后,雙目灼灼地盯著那一直低頭不語的錢掌柜,“這錢掌柜該如何將功補過呢?”
“稟大人,小人認為若是錢掌柜愿意出錢資助育善堂,不僅僅是懲罰了他,更有利于桃源安定。”說著,蘇徐行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幾位掌柜,“若是錢掌柜能將酒樓還給幾位掌柜,那就再好不過了。”
“當然,這只是小人的一番愚見,還得大人做主!”蘇徐行說完就退到人堆里,不再多話。
他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該許大人秀了。
“將功補過——”許大人咀嚼著這四個字,面上似有猶豫,到底是嚴厲處罰了錢掌柜呢,還是讓他將功補過呢?
可不管怎樣,錢掌柜都得“脫層皮”,不過與真的脫層皮相比,錢掌柜還是覺得免受皮肉之苦比較重要。
“大人!”生機已經擺在面前,他再反應不過來便枉做這么多年掌柜了。錢掌柜猛地向前跪行幾步,直接趴在許大人腳邊,聲淚俱下,“小人自知罪不可赦,但小人真是一時豬油蒙了心才犯下這些錯!”
“求大人網開一面,小人愿將功補過,將酒樓全部還給各位掌柜,還愿出錢建造育善堂!求大人給小人一次機會!小人再不敢犯!”
說完,錢掌柜將頭磕得哐哐響。
他身后幾位掌柜見狀面面相覷,還是由醉閑居掌柜開口:“大人……錢掌柜雖作惡多端,但若是能戴罪立功,未免不是一件好事。”
“是呀……若那些難民乞兒有了容身之所,咱們出門也放心些。”
“就是,我如今夜里都不敢出門,生怕叫乞兒搶了去。”
“錢掌柜此人愛財如命,我看讓他出錢比要了他的命還難受!”
圍觀百姓也是議論紛紛,見眾人意向都是讓錢掌柜將功補過,許大人這才悠悠嘆了一口氣,接著冷眼看向匍在自己腳邊的錢掌柜:“要你一人性命不若救四方百姓性命。”
“既是如此,本官便準了你將功補過。”
聽到不用挨板子,錢掌柜別提有多高興,給許大人磕的頭都比剛才更響亮。
幾位掌柜也很高興,他們的酒樓回來了!幾人偷偷瞄向人堆里的蘇徐行,心中頗為感慨。這位蘇公子絕非凡人,若非他提點今日來芳香樓,他們哪里能趁此機會要回酒樓呢?
想到這,幾人異口同聲說道:“多謝大人!小人等也愿出錢建造育善堂!”
“好!”
圍觀的百姓同樣高興,這錢掌柜受了罰,但罰的錢可是用來造福桃源鎮的,有了那育善堂,鎮上定比從前安穩,他們出行生活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事情已成,蘇徐行與許大人對視一眼,眼中均是滿意,不枉他們唱了這一晚上戲,錢掌柜心甘情愿拿出了這份錢,育善堂得建,百姓受益,于許大人的政績將是漂亮的一筆,而于蘇徐行而言,有了縣令大人庇佑,芳香樓再不會受欺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