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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慕朝雪第二天還是去和南宮鐸見面了。

    但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個巧合。

    他對重逢的小黑蛇抱有比先前更多的關心, 剛開始他是想要提著蛇去麻煩容冽,讓容冽幫忙看看蛇在外面有沒有受傷或者中邪。

    然而容冽自從昨天回來之后一直閉門不出,所以他又改換方向帶著蛇去師姐那里。

    不幸的是, 師姐同樣在忙著打坐修煉。

    慕朝雪想著先帶小黑蛇出去溜達溜達。

    客棧的后院有一片清澈的湖水, 晨露沾著草尖,空氣中都是清新的水汽。

    慕朝雪不緊不慢地踱步,湖邊的水草忽然傳出異樣的動靜,低頭一看,一條小黑蛇的同族鉆進草叢里。

    慕朝雪指著那條飛快藏回草叢里的蛇, 對盤在自己手上的小黑蛇開玩笑說:“要不給你找個玩伴吧,你看它是不是還蠻漂亮的, 找師姐抓回來給你當媳婦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他感覺自己說完那句話后小黑蛇看他的眼神變了, 他好像收到了來自一條蛇的一個白眼。

    慕朝雪更來勁了,裝作聽懂了小黑蛇的話, 若有所思地點頭,“也是男蛇?男蛇沒事, 男蛇就給你當老公吧。”

    小黑蛇從他手上離開,來到他肩上, 他以為這是小黑蛇在他的調笑下不好意思了,于是也很體貼地閉了嘴。

    周遭的空氣忽然變得有些凝滯,呼吸間有種明顯的不順暢感。

    慕朝雪看到他肩上的小黑蛇吐出蛇信,湖邊那片水草像是被風吹動一般顫栗著葉尖,只是一剎那間, 不僅那條藏在草叢里的蛇躲得更遠, 所有的飛蟲、游魚、蟋蟀,看得見的看不見的小生靈, 都像是受到極為強大的無聲的威懾,逃命般地四散而開。

    慕朝雪面前的這片湖水和草地瞬間一片死寂,平靜到如同死去。

    小黑蛇這時候也順著他的領口鉆進去,消失在他的余光里。

    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他正想問問出現這些異樣的原因,一轉身就瞧見遠處的涼亭邊上有道熟悉的身影正在劈砍著樹枝。

    原來是南宮鐸正在練劍。

    那劍招帶著十足的摧毀力,好像打算把周圍的樹木花草還有石路建筑統統劈成碎片。

    清晨早起的鳥兒不僅沒吃上蟲子,還被這兇猛的人類嚇得撲騰起翅膀迅速從樹上逃走。

    慕朝雪被那劍氣掀起的狂風吹散了晨起剛束好的頭發,眨著眼睛有些發懵地望著那個正在發泄的人。

    南宮鐸一回頭,看清遠處站著的人是慕朝雪,急忙收了劍,揚起一抹笑容,驚喜道:“你來送我?”

    慕朝雪實話實說:“不是,碰巧路過。”

    南宮鐸打量著他蒼白的臉色,“這么早出門,是找你的師弟有事?”

    慕朝雪繼續實話實說:“不是,我準備去找師姐。”

    南宮鐸實在不忍再他看頂著那孱弱的身軀站在寒風中說話,道:“就算不是特意來送我,但是都遇見了,不介意去亭子里陪我坐一會兒吧?”

    慕朝雪覺得也是,來都來了,站著說話也怪累的。

    兩人在那個涼亭里坐下來,南宮鐸將三面的圍簾放下擋著早晨的涼風,只留對著湖的那一面以供出入。

    很快就有客棧的伙計送來早上的餐點,南宮鐸早就記住了慕朝雪的口味,所以慕朝雪盡管沒什么胃口但還是嘗了一下。

    這一路上慕朝雪都在享用著這種無微不至的照顧,本來覺得沒什么,畢竟掌門在他們臨出發前給每個人都發了一大筆錢,言外之意很明顯了。

    但是現在南宮鐸說他喜歡他,慕朝雪就感覺很不對勁了。

    客觀來說南宮鐸這個人并不討厭,除了有時候情緒有些過于豐富,論掉眼淚的速度慕朝雪感覺自己不是這位南宮少主的對手。

    南宮鐸一進亭子就支支吾吾起來,眼神閃爍地看向他,道:“你、你就沒什么話想對我說的嗎?”

    慕朝雪的腦子里正在回放南宮鐸抹眼淚的場景,下意識地開口:“你經常在別人面前哭嗎?”

    南宮鐸顯然也想到了那天的情景,耳根子瞬間就紅起來,用一種很著急的語氣強調道:“怎么可能!我只哭過那一次!”

    慕朝雪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諱莫如深地說道:“別說了,我都懂。”

    南宮鐸像是被踩中尾巴,更加著急起來,“我不是個愛哭的人,我那天是因為、因為……”

    他急于找一個合理的解釋來掩飾那天的眼淚,但是越是著急越是頭腦中一片空白。

    慕朝雪笑得像個惡作劇得逞的熊孩子。

    南宮鐸面對他凌亂了片刻,很快意識到他的“惡意”,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你越是這樣,我越是舍不得離開你了。”

    慕朝雪倒是對于南宮鐸這一趟遠行的目的無所謂,目前看來他的生活和以前沒有任何區別,要不是手腕上那圈紅痕還在,他都要懷疑“縛心”根本就已經消失了。

    顯而易見,“縛心”在他身上,但是他絕對不是那個最著急的人。

    他很想將容冽作為一個正面范例,勸這些為他提心吊膽的親友們放寬心,要像小師弟一樣淡定從容,該閉關閉關,該除妖除妖。

    一個只在固定前提下才會發作的“縛心”又不會讓天塌下來。

    退一步說,就算發作了,又能怎么樣,反正又死不了人。

    他很誠懇地說道:“其實你不走也沒事,我的事并不緊迫。”

    南宮鐸很是莊重地否認了他,“不,這很重要。很緊迫。”

    慕朝雪也就不再多說了,雙手撐著下巴,望著湖面上那一輪漸漸升起的紅日,心想這到底該怎么辦呢,南宮鐸也不按劇情來就算了,掌門怎么也不派人來接他走,按照劇情他不是在狼妖死了之后也就跟著下線了嗎。

    南宮鐸以為他無聊了,便又問起了他剛剛沒說完的話:“你找蘇師姐有什么事,我能幫上忙嗎?”

    慕朝雪被提醒了,想起來他帶出門來準備找師姐做個全身檢查的蛇。

    “對啊,我的蛇呢,小黑跑到哪里去了?”

    他四處張望,低著頭在地上找,又去找亭子里的梁柱。

    南宮鐸指著他袖口里露出來的一截光滑的蛇尾巴,說:“他真會藏。”

    慕朝雪恍然大悟:“原來又鉆進我的衣服里了。”說著,像往常一樣要把它抓出來。

    小黑蛇叛逆期忽然到了,從他手中躲開,往衣服更深處鉆。

    寬大的衣袖沒讓小黑蛇受到任何阻礙,慕朝雪感覺自己心口涼冰冰的,那冰冷滑膩的觸感讓肌膚上冒出一層雞皮疙瘩,他向從領口將蛇揪出來,蛇很靈活地沿著他的下腹鉆到他后背。

    慕朝雪身上的雞皮疙瘩好像更嚴重了,明明身邊并沒有危險,卻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肩胛骨的位置傳來一陣刺痛,小黑蛇咬了他一口!

    他驚呼出聲,難以置信地僵在原地,小黑蛇咬了他,然后從他的衣服里鉆出來,熟練地游走,消失在亭子外面的花叢里。

    南宮鐸在慕朝雪驚訝的眼神中逐漸意識到發生了什么,“它咬人了?這種愚笨之物果真不適合拿來當靈寵。”

    慕朝雪養著一條普通的小黑蛇做寵物,并且頗為寵愛,這件事他們都從蘇元黎那里聽說了,南宮鐸實在替他的愛心感到不值。

    慕朝雪試圖扒開衣服一查看自己后背刺痛的地方情況怎么樣,脖子都扭斷了卻怎么都看不清楚。

    越是看不見,那種疼痛感越明顯,南宮鐸看他眉頭越擰越緊,以為傷得很嚴重,一時管不了那么多,伸手就要幫他將外衣給褪了,親自幫他查看。

    慕朝雪也感覺后背那里越來越疼,腦補出相當夸張的傷口,沒多想,就想外衣都脫了。

    要是師姐在這里,他還覺得直接脫衣服會冒犯到師姐,可南宮鐸也是男人,光天化日之下幫他看看后背的傷很正常的對吧。

    他很坦蕩地將衣服從肩頭褪下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在清晨的寒風中有些瑟瑟發抖。

    南宮鐸卻又手足無措起來,想要幫他抓住衣角不至于掉下來太多,但是幾次都手忙腳亂地碰到他的身體。

    像雪一樣潔白的皮膚,光滑細嫩的觸感讓南宮鐸更加慌亂,整顆心都微微顫抖。

    慕朝雪絲毫不了解身后之人內心的風暴,轉過臉來好奇地問:“怎么樣?”

    南宮鐸這時候也發現了不對,“真的咬了你嗎,我沒看到任何傷口。”

    慕朝雪明明感覺到了疼,即便現在那陣疼痛感還沒有完全消失,他主動伸手,把衣服又往下拉了一下。

    ……

    容冽在清晨時分終于從那陣洶涌澎湃的混亂中恢復了清醒,丹田處,縷縷黑氣依舊沒有消失,與體內純凈的靈力糾纏,爭斗,沖擊著他的每一寸經脈,讓他混亂,狂躁。

    隨著境界的突破,這些始終存在于他丹田附近的黑氣好像也隨著靈力一起變得更加有存在感,好像有某種一直沉睡的東西被喚醒,不再像從前他剛踏上修行之路時那樣躲躲藏藏。

    它們甚至凝成了容冽的一縷分神,幾次出現在慕朝雪面前。

    容冽可以控制它們,前提是壓制住體內那些至純至清的靈氣,兩股氣息近來愈發斗爭得厲害。

    他又花了一夜時間試圖將那些不和諧的氣息從丹田內徹底消除掉,但是依舊做不到。

    在慕朝雪靠近房間的時候,容冽就已經恢復了意識,混亂的內息讓他無法立刻過去開門,直到慕朝雪的腳步走遠。

    境界突破之后,尋找慕朝雪變得更加容易,容冽很快順著那些留下的痕跡來到了湖邊。

    對岸,涼亭只留了一面的圍簾沒有放下,憑借容冽的修為可以清楚地看到此刻亭子里正在發生什么。

    那片雪白的肌膚讓他下意識挪開視線,但是想到停留在半褪的衣服邊緣處的那只手,他又重新看向那里。

    他出來尋找的三師兄,正衣衫半褪背對著一個已經表白過心意的男人,被對方仔細地瞧著裸露在外的那片肌膚。

    亭子里的對話也很清晰地傳過來,慕朝雪依舊很不信任地追問身后的人:“它真的沒有咬到我嗎?怎么會沒有傷口呢?”南宮鐸想讓他相信自己,一直在解釋。

    容冽一動不動地望著那座在湖邊顯得很狹小的亭子,兩人的對話時而很急促很著急,又時而陷入不約而同的沉默。

    那只手搭在衣服上很規矩,但那雙眼睛盯得太久,這讓容冽涌出一種想要立刻剜掉那雙眼睛的沖動。

    他感覺自己又要失控,但是一時卻又分不清,那股即將沖破身體的東西,到底是他夾雜著嫉妒痛苦與渴望的怒火還是只是丹田內再一次失控的黑氣。

    湖水對岸的涼亭,慕朝雪經過再三確認,相信了自己的肩膀確實沒有被小黑蛇咬,而且現在那種疼痛感已經消失了。

    也許是之前小黑蛇不聽話的表現讓他緊張了,畢竟他面對的是一條無法聽懂人類語言的普通的蛇。

    他重新穿好自己的外衣,抬頭瞧見南宮鐸正背對著他,露出一對發紅的耳尖。

    南宮鐸的聲音變得有些不自在,問:“衣服都穿好了嗎?”

    慕朝雪剛要張嘴回答,卻感覺一道來自湖對岸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轉過身去看,隔著一片天藍色的湖水,對岸只有幾叢蘆葦在風里搖曳。

    南宮鐸拍了下他的肩膀,“在看什么?”

    慕朝雪嘟囔著:“我好像看到師弟了。”

    南宮鐸露出難過的表情:“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一直在想他嗎?”

    第 52 章

    慕朝雪有些無語地看了他一眼, 不想回答這種無聊的問題,低頭在旁邊的草叢里尋找起來。

    小黑蛇又不見了。

    由于上一次的經歷,慕朝雪有些擔心, 失而復得的東西總是會更加讓人珍惜。

    南宮鐸安慰自己, 慕朝雪想著一條蠢笨的蛇總比想著一個光風霽月天道寵兒的小師弟要好,很認真地陪著他在湖邊找了一會兒,就收到了四方宗的催促。

    四方宗在此地分成兩撥,一撥繼續調查妖皇離厄與妖族的下落,一撥則是根據之前得到的訊息前往西南方向, 尋找他們那位師祖的仙蹤。

    慕朝雪陪南宮鐸一起去和四方宗匯合,目送南宮鐸離開, 然后回了房間。

    蛇丟了, 他也懶得再去找師弟或是師姐, 找系統關心了一下他的任務進程。好消息是任務沒有因為劇情沒有按照原文那樣發生而直接宣布失敗,壞消息是任務也沒有任何成功完成的跡象。

    因為昨天收到的關于妖族又在其他主城出沒的消息有了變化, 妖族的行蹤又變得不確定起來,蘇元黎等人還需要再等等其他幾座南邊的主城送來的消息, 決定在客棧多停留一天。

    慕朝雪安靜地待在自己的房間,和師弟一樣閉門不出, 期間還迫不及待地給掌門送了一封信表示自己對于師姐師弟等人麻煩良多,期待掌門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讓下線的劇情順利發生。

    掌門的回信充滿關切,安慰他不要多想,還夸他主動找到了禍害龍仙城的狼妖真是出了大力氣, 長老們都說等回了宗門要好好獎賞他。

    慕朝雪不知道該不該驕傲。

    傍晚, 小黑蛇不慌不忙地回來了,慕朝雪已經聽說了龍仙城附近妖族已經基本消失不見, 所以也不擔心它在外面被妖族當口糧,將它丟水池里洗了洗,然后繼續拿手上盤著玩。

    一見到這條蛇他就又想起來后背上莫名消失的疼痛感,以及不存在的傷,于是抓著它仔細地查看起來,想要找到不對勁的地方。

    小黑表現得非常溫順,幾乎是直接在他面前躺平,任由他看來看去。

    慕朝雪看了半天,沒從這條蛇身上發現任何可以制造疼痛感的東西,從頭到尾干凈而光滑,就連一小片鱗片都沒有。

    “奇怪,蛇身上是沒有鱗片的嗎,還是說你還太小了所以還沒來得及長出鱗片?”

    他又把蛇拿起來對著手腕比了比,剛遇到的時候好像只能沿著他的手腕盤上兩圈,現在明顯變長變粗了很多。

    “你現在到底多大了?”

    他和小黑蛇認真對視著,那雙綠豆眼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立刻轉移了他的注意力,他命令道:“小黑,去把架子上那本話本給我拿過來。”

    小黑蛇眼里智慧的光芒瞬間變得智障起來。

    慕朝雪決定不對孩子要求太對,給孩子喂起了它最喜歡吃的點心。

    他很快被小黑蛇的胃口驚呆了,一條比他的手指粗不了多少的蛇是怎么飛快吃下比體積還要大的點心并且從外表絲毫看不出異常的?

    抱著對一條蛇的胃口的極限測試,慕朝雪和一條蛇一起吃完了整整三盤點心。

    直到第二天清早,胃口還在難受,反觀那條蛇,沒有任何異常地盤在他的枕頭邊上吐著蛇信子玩。

    慕朝雪因為胃里不適,睡眠質量大幅下降,躺也躺不住,坐也坐不安穩,從床上爬起來,披著外衣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最后又來到桌邊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

    喝進嘴里才想起來茶早就冷了,一杯冷茶下肚,胃里更撐,更加不適了。

    他趴倒在桌子上,按住了自己的胃。

    容冽敲門走進房間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令人極為不安的一幕。

    慕朝雪有氣無力地伏在桌上,身上批著的外衣快要掉下來也未曾發現,只緊皺著眉頭,擋在外衣下面的那只手隱約按著心口的位置,發出難耐地悶哼。

    容冽全身的血液在這剎那凝固,冰冷徹骨,那些他夜里沒能壓制下去的不安和躁動,此刻又在體內肆虐,在丹田制造風暴一樣的混亂。

    慕朝雪抬頭,看到一張比自己還要痛苦的臉,但他很快確認那是身體不適導致的眼花,因為當他的眼睛開始聚焦,師弟仍舊是那個冷冰冰的師弟,對一切都很漠然。

    慕朝雪白著一張臉,還沒開口詢問,容冽已經先他一步說道:“師姐說你一直待在房間,讓我過來看看。”

    那說話的嗓音也是冷冰冰的,比起往日,更加聽不出一絲感情的起伏。

    慕朝雪胃部的不適得到了緩解,張嘴對師姐師弟們的關心表示感謝,“我很好……”

    剛開口說完第一句,容冽就像是急著要去做什么重要的事情,應了一聲“我知道了”便轉身沿著原路離開。

    慕朝雪下樓去找師姐,再一次帶上小黑蛇。

    師姐確實拜托容冽過去看一看他,見到他親自過來,還很放心不下地問:“南宮鐸一走,你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我們還以為你舍不得他,怎么樣,沒事吧?”

    慕朝雪下意識地問:“師弟也是這么以為的嗎?”

    蘇元黎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應該不會和我們一樣留意這些。”

    慕朝雪點點頭,“師姐你說的對。”他迅速將話題轉移到小黑蛇身上來,對蘇元黎道:“你看,師姐,小黑它是不是又長大了不少?它長得真快。”

    蘇元黎盯著它看了一會兒,皺皺眉,道:“好像是有些快。”又很認真地釋放神識將這條蛇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地再一次檢查了一遍,有些委婉地告訴慕朝雪一個不太好的消息:小黑蛇好像是條天生有所殘缺的蛇。

    大概是那片沼澤的影響,出生在那里的小黑蛇身上也出現了很多不同尋常的地方。

    蘇元黎抱歉地看著慕朝雪這個寵主,讓他不要太傷心。

    慕朝雪不知道原來他和小黑的主寵情在師姐眼中已經變得這么深邃,嘆了一聲,“唉,這都是它的命數。”

    兩人一邊盤著蛇玩來玩去,一邊閑聊了幾句,就收到了來自外面的消息,消息從與龍仙城接壤的另一座主城發過來的,說是又有了妖族出沒的痕跡,甚至有當地的小門派修士發現了疑似妖皇離厄的行蹤。

    時間不等人,蘇元黎等人決定當天上午就出發。

    慕朝雪在出發時又見到了容冽,但是沒有說上話。

    容冽和誰都不說話,周身散發著凜冽的氣場,那把劍有時被他拿在手上,有時抱著懷中,越發顯得凌厲,稍一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看不見摸不著卻又極為迫人的威壓。

    師姐暗地里跟眾人談論起來,說容冽的境界又突破了。

    任何人都沒有與之相提并論的修煉速度,這種驚人的天分讓這群同門很自覺地包容和理解著對方的一些孤傲不合群的表現,以及一些稍顯異常的跡象。

    慕朝雪同樣也沒有那么合群,但他的不合群來自他的孱弱易碎和漫不經心。

    南宮鐸最終還是不同的,沒人膽敢重復他身上的魯莽和熱情,不懼冷眼也要迎上去圍著慕朝雪轉圈。

    南宮鐸離開之后,很少有人主動上前和慕朝雪說話,他們害怕弄碎這個蒼白如雪的孱弱美人。

    慕朝雪感覺到清凈的同時,時常感覺自己被不同的視線注視,有時候一回頭,會看到容冽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眼神。

    他試著靠近對方,卻又會被躲開。

    容冽探究他,卻在他接近時遠離他。

    就好像慕朝雪是一場瘟疫的源頭,會給他帶來一場充滿混亂與內心沖撞的嚴重病癥,將他變成另一個人。

    慕朝雪干脆打消了這個念頭,開始頻繁地給掌門寫信,在信中抱怨路途的艱辛,身體的勞累,師弟的冷漠,師姐的一手遮天……很多很多不滿的細節都爆發在他寫給慕恒的信中。

    他想日理萬機的掌門聽多了這樣毫無價值的喋喋不休,很快就會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答應讓他這個拖油瓶隨自己的得意弟子門一同上路。然后屬于慕朝雪的劇情就會走上正軌。

    可是掌門依舊沒有這樣做,在安慰了他數次之后,派來了更多的幫手,以及更多的靈石法寶,用實際行動表達了對慕朝雪等人此次任務的支持,力圖讓慕朝雪在內的這群孩子們路途中的危險和艱辛降到最低。

    就連慕朝雪養的那條蛇都被照顧到了,掌門大概是聽蘇元黎說了那條蛇天生有缺,所以送來了專門給靈寵們使用的滋補靈丹。

    從龍仙城一路走下去,作亂的妖族解決了一個又一個,慕朝雪也眼睜睜看著小黑蛇逐漸變成一條大黑蛇,那條蛇現在已經可以繞著他的肩膀盤上好幾圈,瞧著怪驚悚的。

    容冽和蘇元黎他們一直來去匆匆,從前躲藏在暗處的妖族好像在整個南域復蘇了,像地鼠一樣在每一個地方冒出頭又藏起來,引得這些仙門正派出來歷練的弟子們整日忙得腳不沾地,追著冒頭的妖族四處飛奔行走。

    慕朝雪大部分時間充當留守大本營的角色,雖然屬于自己的那部分劇情出了點偏差,但是師弟他們追查妖族的主線進行得十分順利,就算不順利,修為飛快提升的師弟一出手,也立刻就變得順利。

    慕朝雪因為暫時失去了目標,對于未來很是茫然,所以對師姐等人的安排沒有什么異議。

    小黑蛇現在大多數時間也只是被他關在乾坤袋里面,他怕放它出來亂跑會嚇到別人,偶爾才會放出來聊會兒天。雖然小黑蛇依舊是那副智慧中透著智障的眼神。

    這天師姐師弟們又一次出門打妖怪,慕朝雪一覺醒來照例想要放出小黑蛇來透透風,卻發現乾坤袋里空空如也。

    經過這段時間甜蜜又和諧的相處,小黑蛇再一次失蹤了。

    這讓慕朝雪有點難過,失去寵物的主人第一次體會到了一個人的孤單寂寞冷。

    慕朝雪詢問了系統關于容冽的主線進度,得到一切正常的回答,也就是說這片地盤的妖族又隨著容冽等人的出現敗北而逃,躲回了妖皇離厄的老巢,打算臥薪嘗膽等待最后決戰的揚眉吐氣。

    城里城外都安全了,慕朝雪決定出去逛逛,找一找自己剛培養出感情的寵物。

    這座主城不同于龍仙城的繁華,很快就走到了城門口,外面就是一片廣袤的山脈,連綿起伏,一直蔓延到天際。

    一眼望去,風輕云淡,城門口的百姓進進出出,釋放著因為妖族作亂壓抑了好些天的對自由和風的向往,城外綠水青山,春草茵茵,正是個出行的好時節。

    慕朝雪混在人群中,也跟著往城外走。

    和他同行的是一對有些奇怪的組合,一個高大強壯的年輕男人,和一個奶團子似的小孩,大約只有四五歲,還不太會走路,可是男人就這么走在小孩的前面,既不說話,也沒有伸手牽住,小孩卻也乖乖跟了一路,不哭也不鬧。

    慕朝雪看了一會兒,懷疑這是個人販子,但是小孩喊了男人一聲“爹爹”。

    他默默將自己的好奇心收回去,目光也正要移開,那被喊作“爹爹”的年輕男人轉過臉來,右邊臉頰上一道傷疤帶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感覺到慕朝雪的視線,男人看向他,先是一怔,然后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

    慕朝雪感覺更奇怪了,這個人對他的態度比對自己五歲的女兒還要熱情。

    第 53 章

    男人靠過來, 主動和他搭話。小孩也乖乖跟了過來。

    慕朝雪近距離觀察那孩子幾眼,只見面色紅潤健□□得粉雕玉琢,然而眼神迷茫得像是還沒有完全睡醒。

    主動搭話卻得不到熱情回應的男人順著他的視線望下去, 將小孩抱起來, 興奮地問:“可愛吧,喜歡嗎?”

    男人的神態和語氣像是在展示一個沒有生命的物品,又或者炫耀一件可以拿來當成禮物送人的法寶。

    慕朝雪又一次感覺到了熟悉,似乎下一秒對方嘴里就會蹦出一句“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就把她送給你”。

    男人提議他們再往山林深處走一走,因為那里有一處天然的溫泉, 泡起來很舒服。

    慕朝雪想要和他分開,但是雙腿不受控制地跟隨他往更深處走。

    同行的出游者越來越少, 最后只剩下他們兩個大人, 和一個不及荒草高度的小孩。

    荊棘劃破了小孩的手背, 但是小孩臉上的表情始終保持如一,那不是剛睡醒的茫然, 而是一種麻木。

    慕朝雪不一樣,慕朝雪還能控制自己的思維和想法, 可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一路跟隨那個男人走進山林深處。

    這讓他出了一身冷汗,他的手腳全都不聽使喚, 也無法開口說話。

    走在前面的高大男人停下來,很體貼地幫他擦了擦額頭溢出的一層薄汗,說:“很快就到了,要不要我抱你?”

    開口說話時,男人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興奮, 笑容也越發燦爛, 隨著笑意的加深,那具身體像是從中間被人撕開, 露出一張讓慕朝雪錯愕的臉。

    那些傷疤的存在感還是那么強,與那雙有些稚氣的圓眼睛矛盾又和諧。

    慕朝雪目不轉睛盯著死而復生的狼妖數秒,忽然有點高興。

    狼妖歪了下腦袋,似乎是對他的反應感到有些困惑,解了他的禁言咒,問:“見到我你很高興?”

    慕朝雪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又看到了劇情回到正軌的希望,原來不是因為劇情出現了偏差,而是上次的相遇不是真正的開始。

    他做出一副正邪不兩立的傲然神色:“看來上一次的教訓你還沒有吃夠,不想倒霉的話,就趕緊放了我。”

    那頭狼一個疾步將他和小女孩帶回自己的洞穴。

    對于這個新洞穴,狼妖還是有些不滿意,比起在龍仙山經營了那么久的地盤,這個地方太狹窄了,獵物也太少。

    它打量著自己剛從城中抓回來的兩只新獵物,人族的幼崽被養得很好,吃起來口感一定很鮮嫩。

    至于慕朝雪,這是它今天最意外也最驚喜的收獲,誰知道原本只是想趁著城中放松警惕出去隨便找點東西填一填肚子,卻能遇見念念不忘的小美人。

    “看來你那個討人厭的師弟也來這城中了,希望他能快點找到你,我正要給他準備一個驚喜。”

    狼妖一邊說話,一邊打量起那個可口的小孩。

    慕朝雪從它的眼神中瞧出來很明顯的食欲。這頭狼說謊的時候真是坦然啊,“你不是說你從不吃人?”

    狼妖暫時放下對新鮮“食物”的打量,坐到他身邊,很愛惜地摸摸他的頭發,夸他的頭發也和他的人一樣漂亮,又拍了拍他的手背,溫柔安撫道:“別怕,我肯定是舍不得拿你當果腹的食物的,那簡直太暴殄天物了。”

    狼妖黏著慕朝雪的時候,小孩清醒過來,懵懵懂懂地看了一圈四周環境后,惶恐地哇哇大哭起來。

    狼妖不滿地看向角落里吵鬧不休的“食物”,又留戀地看了看自己身邊這個從頭到腳就令人愛不釋手的小美人,臉上逐漸出現了一絲暴躁的神色,嘴里露出尖利的獠牙。

    慕朝雪一把抓住他的袖子,說:“她太吵了,我都聽不見你說話了,你先她弄暈吧。”

    狼妖本來是想立刻撕碎這不聽話的食物,但是被慕朝雪這么一說,也覺得現在還是跟小美人待在一起培養感情更重要,于是丟了個術法在小孩身上。

    小孩縮在角落里昏睡過去。

    慕朝雪硬著頭皮和狼妖周旋,希望容冽可以快點找上門來。

    狼妖口中所說的驚喜他并沒有放在心上,無非就是那些法寶,也許上次那個黑影子搶走的法寶并不是狼妖所擁有的全部。

    這樣一樣,劇情就會按照原文那樣發展,師弟會經過一番鏖戰,除掉狼妖,收獲狼妖的那堆寶貝,以及永遠地送走他這個麻煩。

    不知道過了多久,容冽和蘇元黎等人沒有找上門來,狼妖卻像是感應到什么,飛快地站起身來,拋下洞穴里的兩個獵物,匆匆離開。

    慕朝雪等狼妖走了,試圖找到離開的辦法,洞口被結界擋住了,他無法離開。

    小孩還在角落里昏睡,臉上帶著可憐的淚痕,他走過去,給自己和小孩各喂了幾顆補充體力的丹藥,坐在小孩旁邊,等著現狀發生變化。

    沒過一會兒,系統說:“容冽找過來了。”

    慕朝雪松了口氣,算算時間,雙方應該會糾纏上很久,屬于原文中師弟的高光時刻,沒他什么事,他只需要等著結束時挖苦受傷的師弟幾句就好。

    他靠在墻壁上,也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容冽很順利地沿著慕朝雪留下的氣息找到了山林深處。

    這里有妖族藏身的洞穴,先前居然沒有被發現。

    到處都是茂密的叢林,很顯然這是一片人跡罕至的地方,藏在此處的妖族要么修為高深,要么有厲害的法器傍身。

    容冽不由開始擔心,師兄會哭嗎,師兄會害怕嗎。還是就像平常一樣,不以為然,漫不經心。

    背后傳來混亂的腳步聲,攪動深處的荒草,急促的喘息聲清晰地從遠處傳到容冽耳朵里。

    他回過頭,看到了慕朝雪驚惶的背影,那道身影迷失在深林中,莽撞地尋找離開這里的出口。

    這實在像一個幻影,但是容冽確確實實地聽到了師兄熟悉的心跳聲,聞到了熟悉的氣息,包括血液的味道,頭發的味道,眼中溢出的淚水的味道……所有的細節都在證明,這不是深林中的妖族制造出來的幻影,他是真的見到了驚惶逃跑的慕朝雪。

    他為自己的猜測感到愧疚,師兄怎么會不害怕,怎么會不哭呢,師兄需要他毫無保留的守護。

    妖氣充斥在空氣中,越發濃郁,遠處傳來的呼吸聲越發急促,在深林中清晰地回響。

    容冽催動所有靈力,剎那間便追趕過來,來到那道驚惶的身影前面。

    那張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脆弱與迷亂,漂亮得不可思議。

    他注視著眼前這個隱隱有些不一樣的師兄,眼中氤氳著如同麋鹿般不安的光,清凌凌的像雨水剛剛洗過,卻又干凈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種似有若無的媚態,一種勾人的風情,頭發濕了,也許是汗也許是林中的霧氣,烏黑的發尾沾在雪一樣白膩的臉頰邊,嘴唇呈現一種夸張的嫣紅色,像三月的桃花瓣,但是更像是剛剛被人狠狠嘬吻過……

    容冽只失神了一瞬間,就皺起了眉,與此同時,那個渾身透著異樣的慕朝雪主動朝他走過來,依戀地靠近他懷里。

    他往后退了一步,便眼睜睜看著那一臉依戀的師兄化作銳利的劍光,刺穿他的丹田。

    “慕朝雪”消失了,叢林中的迷霧也散開,上空傳來狼妖得意的笑聲:“你上鉤了。”

    容冽承受著丹田破損處不斷泄露的靈力帶來的灼燒痛感,那些原本與體內靈力纏斗不休的東西變得極為亢奮,幾乎已經等不及要成為這個身體新的主宰。

    狼妖出現在眼前,手上的木偶咧嘴笑著,像是注入了活人的生氣,木偶的眉心是一點鮮血留下的印記,容冽聞到了慕朝雪的氣息,那是慕朝雪的血。

    這個認知讓他顧不上去驚訝狼妖為什么還活著,丹田處的兩股相互抵抗的力量變得更為混亂,從破損處泄露出來的除了靈力,還多了絲絲縷縷帶著殺戮之意的黑氣。

    他的眼中覆上森然的冷意,望向那頭正在得意大笑的狼,想要尋找更多證明慕朝雪還活著的證據。

    狼妖篤定他已經在剛才那場完美的引誘和偷襲之下失去了所有的反抗能力,帶著他回到了洞穴。

    當然,不是慕朝雪現在被困的那個洞穴。狼妖很吝嗇地沒有使他們見上一面。

    狼妖理所應當地自己讓這對師兄弟錯過了他們充滿真情的最后一面,它會先吞下容冽的內丹,再撕碎他的每一寸血肉。

    它打量著緊皺眉頭的年輕人族修士,很快來到它最關心的丹田的位置,滿意地宣布道:“我很小心,沒有傷到你的內丹,你是我見過的最有天分的人族,所以我決定借你的內丹用一用。”

    容冽背靠著凹凸不平的堅硬石壁,上面的青苔和污泥讓他不染纖塵的衣服變臟了,那雙眼睛里充滿了混亂,丹田的破損處依舊在往外泄露靈力,這使他看起來像是快要干枯。

    狼妖感慨著:“多可惜啊,你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否則我也不會這么順利地騙過你。”

    他炫耀一樣地舉起手上那個木偶,“連你都分辨不出這東西制造出來的幻象,看來果然是個好寶貝。”

    容冽見到那塊木偶的第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一件極品的法器,將人或動物的血液滴落在上面就能制造出以假亂真的幻象,就算以他如今的修為也難以分辨。

    在龍仙山殺死的那頭狼或許就是這件法器制造出來的假象。

    容冽的沉默并沒有影響到狼妖的談興,山洞中都是狼妖春風得意的笑聲,“說起來,我應該好好感謝你才對,不得不說你在龍仙山可是幫了我大忙,你出現得太及時了,現在連妖皇離厄也以為我已經化成灰了,認為這些寶貝都落在了你們手里。

    我本來還在想,到底要不要逃,萬一離厄早已對我對我殺心,我又該怎么躲過一劫,現在好了,我可以繼續占有這些法寶,繼續逍遙快活。”

    容冽一手按住丹田處,極大的沖擊讓他額角青筋暴起,眼中蒙上一層灰霧,泛紅的瞳孔中倒影出狼妖快活到有些忘我的臉。

    那頭狼望了他一眼,用無辜的語氣惋惜道:“你也不要怪我,就算我不取走你的內丹,你也會被自己的心魔吞噬。誰能想到一個像你這樣的人族修士會因為一個病弱小可憐生出心魔。”

    容冽閉著眼睛,沒有開口,肆虐的魔氣和靈力依舊在爭奪著主導權,他只感覺丹田處的破損更加嚴重,那些力量不是在流失,而是在圍繞著他糾纏不休。

    對于狼妖的幸災樂禍,他始終沉默不語。

    那頭狼確信自己早已看穿了一切,包括龍仙山打傷他還搶走他拿一袋法寶的黑影子的來歷。

    想到這里狼妖有些不悅地問:“你搶走我的那一袋寶貝在哪里,是不是該還給我了?”

    雖然那個乾坤袋里裝的大部分都是當時用來討好小美人的寶貝,比起實用價值,更適合欣賞把玩。

    但是屬于它的東西當然要拿回來。

    容冽用嘶啞的聲音問它:“我師兄呢?”

    狼妖不高興地看著他,認真說:“我理解你想在死前見他最后一面的愿望,但是我也很喜歡他,我不想看到有人總是惦念著他。”

    容冽垂下眼睛,對這個消息表現出了一絲不滿,只是身體的異樣讓他一時又陷入混亂之中。

    狼妖接著說道:“所以你還是快點把我的寶貝都還給我,然后認命地去死吧。”

    第 54 章

    它說完就從手中的那些法寶中挑挑揀揀起來, 最后找出來一把琴。一把可以喚醒魔氣的琴。

    “雖然有些大材小用,但是我的耐心有限,誰讓你不肯乖乖把我的寶貝還回來。”

    那把琴在風中發出斷斷續續不成調的聲音, 狼妖的意圖是利用這把魔琴重新喚醒這個人族修士的心魔, 讓心魔如同上次在龍仙山一樣脫離神識出現在眼前。

    心魔不是真正的魔氣,至少在真正墮魔之前,生出心魔的修士不能稱為一個真正的魔,但是心魔更容易被蠱惑和操控,狼妖覺得自己有希望看到這位冷傲高潔的人族修士被自己的心魔殺死的精彩場面。

    琴音越發凄厲刺耳, 時間遠超狼妖的預期,它遲遲沒有見到那黑影子再次出現在眼前。

    而容冽確實表現出了難以承受的痛苦, 可痛苦并沒有成為釋放心魔的出口, 那些長久以來一直壓抑在體表之下的纏斗隨著琴音的引誘, 堂而皇之地轉移到外面。

    在他的身體周圍,魔氣與靈氣彼此攀升高漲, 交纏爭斗,沖撞著, 席卷著,撕扯著所能觸碰到的一切, 帶著毀滅一切的混亂之氣,將所有的生命或是非生命都化為齏粉。

    獵獵狂風在潮濕陰暗的山洞中呼嘯,似乎下一秒就要坍塌。

    狼妖的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它逐漸意識到自己招惹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它的算盤打得有多可笑。

    它習慣性地想要跪地求饒, 用它那雙很有迷惑性的眼睛裝一裝可憐無辜的樣子, 但是渾身的血液都好像凝固了,動彈不了。

    那些被它藏在懷里無比珍惜的寶貝, 此刻在巨大的威壓之下全都派不上用場。

    一只由魔氣與靈氣交纏在一起組成的一只大手在半空中猛然落下,抓住他的身軀,如同捏住一只螻蟻,來自這只手的主人聲音嘶啞,不帶感情地問:“再問一遍,慕朝雪呢?”

    那雙處于極端混亂中的眼睛幾乎已經失去了瞳孔的形狀,它只看了一眼就要被嚇破膽,用盡所有力氣抬起手,指向一個方向。

    它想解釋自己沒有動慕朝雪一根手指頭,那滴血也是上一次在龍仙山不慎留在狼爪上的……可是就像它每次進餐前所有“食物”們的反應一樣,恐懼使它本能地開始顫抖流淚,忘記了如何使用后天習得的語言。

    這一次它的好運沒有降臨,兩股力量拉扯著將它的肉身連同魂魄一同絞碎-

    慕朝雪在一陣嘈雜的噪音中被吵醒,附近不知道是誰在彈琴,琴技十分糟糕,對耳朵和心靈都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折磨。

    接著是一陣地動山搖,山洞似乎快要塌陷。

    睡在慕朝雪腿上的小孩也被這動靜驚醒,惶惶不安地抓住他的手。

    頭頂的石壁因為晃動掉下一塊石頭,慕朝雪抓著小孩的手往外面跑。

    順利穿過洞口之后,他才驚訝地發現洞口的結界不知道什么時候全都消失了,那如同噪音一般的琴聲和狂風也一起停了,搖晃的地面歸于平靜,叢林寂靜得有些可怕。

    慕朝雪牽著小孩有些茫然地往前走,連一只蟲子都沒有見到。

    小孩雖然有點害怕,但是沒有哭鬧,仰著小臉問:“哥哥我們去哪兒?”

    慕朝雪沒說話,憑著剛才留下的模糊記憶,往之前琴聲響起過的方向走去。

    直到看見另一個山洞的入口,慕朝雪停下腳步,向手邊牽著的小孩示意噤聲。

    洞穴附近有被嚴重破壞過的痕跡,入口坍塌了一部分,僅能讓一個成年人勉強通過。

    慕朝雪往入口靠近了一點,探頭探腦地往里看,隱約瞧見一片衣角,現在已經被血液灰塵還有苔蘚弄臟,只能依稀分辨出原本的白色。

    那是代表著承瀾宗的弟子服,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這里,慕朝雪瞬間確認山洞中的人的身份,松了一口氣,這一次劇情終于按照劇本那樣正常發生了。

    看來在他剛剛打瞌睡的時候,容冽已經結束了那番苦戰,解決了勁敵。

    雖然除掉了妖怪,此刻的容冽一看就是氣息奄奄,輪到他這個小心眼的反派去落井下石,讓這個惹人嫉恨的師弟瞧瞧什么是冷冰冰的同門情。

    慕朝雪不再繼續靠近入口,而是往后退了幾步,清了清嗓子,道:“師弟,你還好嗎?”

    里面沒有回音。這是他早就預料到的,現在的容冽處在精疲力竭的狀態。

    他在身上翻翻找找,找出來一個可以隱藏真實容貌的符篆,接著又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形,找了個安全的地方,壓低聲音交代小孩在那里藏好。

    小孩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打算干什么。

    他要像原文那樣干一件大事,就是趁容冽沒有反抗之力,拿走那把念念不忘的劍,想辦法把劍毀掉。

    慕朝雪拿著那張改變容貌的符篆,摸到山洞的門口,又裝模作樣地關心了一下里面的師弟是什么情況,師弟如預料的那般仍舊沒有回應。

    他正要將符篆拍到身上,小孩在身后的草叢里站起來,問他:“哥哥你是要進去救人嗎?”

    慕朝雪做賊心虛,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手舞足蹈地示意小孩藏好,心里嘀咕著剛剛還乖巧可愛的小孩怎么在關鍵時刻給他制造驚嚇。

    他正瘋狂招手示意,洞穴深處忽然刮來一陣風,將他整個人卷進去。

    墜落在地時卻沒有痛感,一只手輕輕托著他的后腰。

    洞穴深處光線微弱,慕朝雪的眼睛一時無法立即適應黑暗,鼻尖縈繞著一種熟悉又陌生的氣息,血腥氣混雜苔蘚的濕氣,以及一絲即將消散的來自師弟身上的清冽氣息,更多的卻是黑暗,濃霧一樣驅不散的黑暗。

    昏暗中,慕朝雪終于瞧清了一雙眼睛,被其中反射的冷光驚得打了個哆嗦,充斥在洞穴中的黑暗好像散開一些,那雙眼中的光閃爍了一下,慕朝雪小心翼翼地問:“是你嗎師弟?”

    沙啞的嗓音在他耳邊響起,平靜得幾乎辨認不出屬于人類的情感,“師兄難道不是確認過,才敢進來的嗎。”

    隨著四周黑暗逐漸消散,慕朝雪越發清晰地看見對方那雙冰冷的眼睛,雖然依舊還是師弟的臉,但那是一雙失去瞳孔形狀的眼睛,黑與白兩種顏色交纏在一起此消彼長。

    這絕對不是他認識的那個師弟,師弟雖然很高冷,但是清風明月一樣的人物,與眼前這個渾身上下透著怪異的人不一樣。

    慕朝雪的聲音顫抖起來,很沒有底氣地坦白道:“我、我現在不確定了……而且我不是自己進來的……”他越說聲音越低,為自己這么多的廢話感到不安,他現在甚至不敢確定眼前這個到底是人是鬼。

    在確認對方真的是他師弟之前,慕朝雪想離對方遠一點,他試著掰開一直放在他腰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突然收緊,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像是要折斷他的腰。

    “可是我卻很確定,現在的師兄就是真正的師兄,師兄的頭發,師兄的眼睛,師兄身上的氣味……”

    每說一句,對方就離他更近一些,從他的頭發,到眼睛,再到脖子,肩膀,胸口……

    最后那嗓音變得更為低沉,更為喑啞,又像是想到什么不悅的事情,眼中此消彼長的兩種顏色在某種狀態下停滯,黑白分明的眼睛盯著慕朝雪,“讓我好好記住師兄的樣子,記住師兄的氣味,這樣下次就不會認錯。”

    慕朝雪看到那雙眼睛又變得正常,好像又變回那個熟悉的師弟,松了口氣,腦子里靈光一閃,瞬間理解了師弟剛才這樣對待自己的原因,師弟肯定是看穿了他想趁機進來使壞,所以用那副模樣來嚇唬他。

    他道歉的速度飛快,并且十分誠懇:“師弟我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趁你受傷的時候欺負你了,你快放開我吧,我好疼啊。”

    他感覺自己的腰快要被那只手給掐斷了,反正按照系統一貫敷衍的態度,他剛剛這么一套動作做下來差不多也算是走完落井下石的劇情了吧。

    想到這里他的表情更加可憐,充滿著知錯就改的乖巧。

    腰上那只手果然松開了,他翻過身打算以最快的速度爬走,卻被按住肩膀。

    容冽的手游走在他肩膀,摩挲著他脖子上裸.露在外的肌膚,在他耳后陰惻惻地開口:“我讓你走了嗎?”

    慕朝雪被那駭人的語氣嚇得一哆嗦,發現四周的黑氣又變得濃郁,他偏過頭瞟了一眼,容冽的眼睛黑得嚇人。

    他意識到自己有多天真,師弟根本就沒有恢復正常,似乎連理智都失去了,從洞穴上方漏下來的光線在翻涌的黑氣中明明滅滅,閃爍不清,讓師弟那雙漆黑的瞳孔更加詭異駭人。

    慕朝雪沒出息地哭起來:“師弟,你是走火入魔了還是中邪了,有話好好說你別嚇人啊。”

    對方不理不睬,默不作聲地將他翻過來,讓他躺在一塊表面還算平整的石頭上,像一頭餓久了的猛獸一樣俯身壓上。

    慕朝雪盯著那雙眼睛,感覺那里藏著看不見底的深淵,淵底是誰也無法描繪形狀的恐怖圣物。他打了個冷顫,將臉偏過去,如果這不是真正的師弟,希望師弟快點找過來鋤強扶弱,如果這是真正的師弟,那么希望師弟快點恢復正常。

    他默默地流著不爭氣的眼淚,洞口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尋聲望去,一道小小的人影一步一晃走進來,迷茫地望著他,用奶呼呼的嗓音問:“哥哥,你怎么哭了呀?”

    慕朝雪看到擅自找進山洞里的小孩,先是一怔,然后哭得更加狼狽,斷斷續續地反問:“你、你怎么自己跑進來了,你不要命了嗎……”

    小孩睜著一雙茫然的眼睛望著他。

    容冽也望著他,漆黑得嚇人的眼睛里只裝著一個他,好像身邊并沒有多出來什么小孩。

    山洞里的光線明滅不定,慕朝雪的臉上被淚水糊滿,對方冰冷的指腹按在他臉頰上,逗弄似的擦拭著,在雪白的臉頰上按出淡淡的紅痕。

    容冽表現得越發像一個失去理智的動物,只遵循本能做事,有些用力地撫摸著慕朝雪的臉頰,貪婪地吸取著他身上令人沉迷的氣息,想要擁抱他,親吻他。

    慕朝雪越發懷疑容冽是被狼妖奪了舍,這下好了,他和那小孩又成了一頭狼的備用糧。

    他破罐子破摔地喊道:“師姐救命,師兄救命,南宮鐸救我。”

    充盈山洞中的黑氣忽然翻涌得更為劇烈,極大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聚攏過來,空氣中又刮起了狂風。

    容冽撫摸他臉頰的動作停下來,眼中翻滾著化不開的煞氣,呢喃道:“南宮鐸……真是一個惹人厭惡的名字。”

    慕朝雪沒怎么聽清楚他在說什么,只注意到他怔愣的動作。

    山洞中的風吹得更響,慕朝雪卻抓住時機從對方身下鉆出,一把扯過小孩胳膊,拉著她往洞口狂奔。

    但他高估了自己那兩條腿狂奔起來的速度,以及容冽對于整個洞穴的掌控程度。

    還沒跑出去兩步,四周的黑氣便向他圍攏過來,化作一只大手將他撈起,扔回那個表面平整的大石頭上面。

    慕朝雪這次被撞得有些疼,但也只有一點點,很快就容冽那雙猩紅的雙眼帶來的恐懼感占據全部心神。

    他的后背緊緊抵在堅硬的石頭上,腿有些發軟,連哭都哭不出來。

    他試著往那塊石頭的更高處爬上一些,容冽看穿他的意圖,一把按倒他,用那雙猩紅嗜血的雙眼死死盯著他,以冰冷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道:“脫。”

    慕朝雪沒聽懂,“脫?脫什么?”

    “南宮鐸能脫你的衣服,我卻不能?”他說著,手已經遵循本能地摸到慕朝雪的腰間,扯開腰帶。

    慕朝雪驚叫了一聲,倒不是因為遭到輕薄的羞憤,而是想起來南宮鐸離開那天在湖邊的事,原來那不是他眼花了,師弟真的在偷看他們。

    容冽的眼神好像要立刻撕碎他,漆黑的瞳仁不再像是望不見底的深淵,像蓄滿了血的深潭,盯久了似乎都能聞見濃郁的血腥氣。

    “別,不要……”慕朝雪按住對方想要繼續下去的雙手,可憐巴巴地妥協低頭,“脫,我自己脫還不行嗎。”

    他磨磨蹭蹭地解自己的衣帶,想,對方連他和南宮鐸在亭子里發生的事情都知道,至少說明這個很可能真正的師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假裝的。

    所以情況沒有他以為的那么糟糕,他和那個小孩不會成為妖怪的口糧。

    只是,容冽那雙浸了血似的眼睛依舊怎么看怎么嚇人,他無法從中找到平日那個師弟的影子。

    容冽開口催促:“快點。”

    慕朝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僅被師弟要求脫衣服,還被嫌脫得太慢了?

    他帶著一絲報復的心情迅速將自己的外衣從身上扒下來扔了,惡狠狠地想,等師弟清醒過來,他一定要好好欣賞對方慚愧內疚到無言面對他的樣子。

    然而此刻,當下,他的師弟沒有一絲絲人性和羞恥心,更加沒有任何面對他的愧疚,只用一雙要吃人的猩紅眼睛緊盯著他,好像他的動作再慢一點,就過來撕碎他,將他化為灰燼。

    迫于威脅,慕朝雪只能一邊認慫聽話地照辦,一邊在心里安慰自己這沒什么,走火入魔的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來,沒有立刻殺了他就已經很好了……

    脫到只剩一層單薄的里衣時,慕朝雪終于有些難以克服自己為數不多的那一點點羞恥心,瞥了一眼仍舊站在一旁的小女孩。

    容冽看他的動作停下來,身上散發出更有壓迫感的威壓,洞中那些剛平靜不久的魔氣又活躍起來。

    慕朝雪連忙指著角落里一臉新奇表情的小孩,一副商量的口吻哀求道:“還有孩子在呢,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小女孩聽見慕朝雪說起自己,眨巴著眼睛問:“哥哥,你和那個哥哥在玩什么游戲,為什么只有你自己脫衣服,那個哥哥為什么不幫你?”

    慕朝雪的表情瞬間變得有些一言難盡,他很想搖晃她的肩膀問問她現在為什么可以做到這么一臉淡定地在旁邊看戲還亂點評,難道狼妖可怕,現在這個催他脫衣服的師弟就不可怕嗎!

    他沒有機會問出口,容冽失去了耐心,丟了一道術法封住小孩視線,伸手將他最后一層衣服的領口扯開,動作幾乎可以稱得上粗暴。

    洞穴中陰風陣陣,光線昏沉,慕朝雪暴露在空氣中的身體涼颼颼的,看不清眼前人的表情,捉摸不透眼前人的用意,短暫的沉默和安靜將時間無限地拉長,寒意將慕朝雪的身體浸透。

    從容冽的視線看過去,慕朝雪白得像一團的雪,每一寸肌膚都在反射著絲綢般柔軟的光。

    他的腦子里剎那間涌起無數種念頭,溫柔的、不堪的、暴戾的渴望爭先恐后奪取著主導權,想要對眼前這具極具引誘力的身體做點什么,安撫內心極度的狂躁不安。

    慕朝雪只能感覺到時間的凝滯,這種死一般的沉寂讓空氣中的尷尬一點點凝聚,為了緩解這糟糕的處境,他下意識地開口找容冽交談起來,問:“師弟,你是不是想要女人了?”

    這個問題從嘴里蹦出去后,慕朝雪感覺空氣變得更尷尬了。

    那些從洞穴上方漏下來的光線實在太微弱了,容冽在他眼前只能是背著光的一道黑影,輪廓和表情都模糊不清。

    容冽不動,他也不敢動,生怕這個不像師弟的師弟一時沖動,讓他落得和狼妖一樣的下場。

    他有些小心翼翼地再一次開口,帶著一絲討好賣乖的意味,“師弟,你看清楚了嗎,我也是男的啊,我不……”

    他的話說到一半,容冽就將他又一次翻了個面,讓他趴在了那塊石頭上。

    那些遮擋住后背的衣服被容冽伸手扯到腰際,在晦暗不明的光線中袒露出雪白柔膩的皮膚。

    慕朝雪的前胸后背都像是掉進了冰窟里,趴在石頭上一動也不敢動,現在可以確定,師弟不僅失去了人性,就連人話也聽不懂了。

    他不敢扭頭去看身后,怕一回頭就看到一個面目全非的怪物睜著猩紅邪惡雙眼,對他露出沾著血的鋒利堅硬的獠牙,撕開他的血管。

    讓慕朝雪意外的是,他的身體并沒有接觸到被怪物的獠牙撕開的痛感,只有濕熱而柔軟的觸感,在他的后背制造一些酥酥麻麻的癢意。

    度過最初的困惑與茫然,他意識到那是一個又一個細密又溫柔的親.吻。

    慕朝雪條件反射般地支撐起上半身,想要避開這突如其來的親密。

    容冽在他剛有所反應時就將他按回石頭上,壓住他亂動的手腕。

    腕上的那圈紅痕清晰地闖入容冽的視線。

    “師兄的身體上礙眼的東西真多。”

    慕朝雪聽清了這句話,心想原來容冽還是能交流的,說不定并沒有完全失去理智。

    可是既然還有理智,為什么要這樣對他?他沒那么害怕了,但是也開始惱火,“既然礙眼,那你還不趕快放開我?”

    容冽的手指掠過他后背,在他的肩胛骨上停留,加重了指尖按壓的力氣。

    在這個位置,同樣有一道痕跡,螺旋狀的,指甲蓋般大小,那天在亭子里發生的一幕又浮現在容冽的腦海中,丹田處的破損最終使體內的魔氣占據了上風,想要毀掉一切的渴望更加強烈在跳動在他的胸腔。

    他的聲音變得不像往日那個熟悉的自己,陰沉而喑啞,絲毫不掩飾自己嫉妒的怒火:“這是南宮鐸在你身上留下的?”

    慕朝雪又害怕起來,師弟并沒恢復理智,一直在自說自話,簡短喑啞的語句中藏著不聲張的憤怒,像一場大火的前奏,隨時能夠將一切都燒成灰燼。

    慕朝雪不理解,也無法平息這種憤怒,恐慌感讓他忘記思考對方那句話中的每一個字眼組合在一起的意思。

    他下意識地搖頭否認:“不是,不是的。”

    容冽卻被激怒了,溫柔的親吻變成報復性地啃咬,好像要將他的一整塊血肉咬下來。

    “不是他,又是誰?”

    慕朝雪又被翻過來,面對著那雙愈發恐怖的眼睛,渾身僵住。

    于是細細密密的啃咬和親.吻繼續像雨點落下來,有時候是溫和連綿的細雨,更多的時候會變成一場狂風驟雨席卷他的身體,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一開始慕朝雪對不知道將會發生什么的未來感到恐慌不安,目光越過容冽,倉皇不安地四處游走。

    雖然容冽按照他的要求封住了小孩的視線,但是小孩仍舊眨著一雙單純天真的眼睛面對著他們,好像仍舊在透過無形的屏障看著他們,看著容冽正在對他做的一切……慕朝雪的臉瞬間紅透了,后知后覺的羞恥感颶風一般席卷了他,他的身體開始發燙,身體因為羞澀而試圖蜷縮起來,躲開容冽越發親密大膽的舉動。

    他害怕小孩仍舊能聽到他們的聲音,細弱蚊蚋地央求道:“師弟,你快醒醒吧,正常一點好不好。”

    這一次他的話好像終于引起了容冽注意,對方的動作微微一頓。

    但也只是片刻,他們重新變得親密。

    像是壓抑太久終于迎來放縱的機會,又或許是容冽真的受到魔琴影響太深從而變成失去人性和理智的魔鬼,他很享受慕朝雪央求他時瞻前顧后如同餓久了的貓崽子似的黏黏糊糊的低吟,更喜歡當他舔去那無窮無盡的因他而溢出眼眶的淚水時、慕朝雪臉上那驚愕又迷茫的神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來一道清新爽朗的女子嗓音:“容冽,是你和朝朝在里面嗎?”

    慕朝雪原本正微微張著唇瓣迷茫地等著下一個親.吻或是咬痕會落在那里,聽到蘇元黎的聲音,一瞬間如蒙大赦。

    他在喉嚨里咕噥了幾聲,想要找回自己正常的聲音,向師姐呼救。

    容冽瞧出他的意圖,封住他的聲音,讓他張著嘴怎么努力都說不出話來,只能不滿地哼唧幾聲。

    洞穴里的黑暗散開一些,更多的光從四面八方的縫隙透進來,照亮了周圍毀壞的石壁,塌陷的泥土,沾了血跡的苔蘚,以及狼妖的尸體,還有容冽那雙恢復了正常的眼睛。

    除掉慕朝雪剛剛經受的那些,這個山洞是一場鏖戰后應有的樣子,容冽的傷口甚至還在流血,臉色也很蒼白,任誰一看這副模樣,都知道這是個劫后余生的勝利者。

    慕朝雪眼里所有的疑惑都被無視了,容冽迅速幫他把衣服穿好,抱著他走出山洞。

    蘇元黎和一行人等在外面,看見他們出來,紛紛露出松了一口氣的微笑。

    蘇元黎看向躲在容冽懷里的慕朝雪,道:“對不起,我們來晚了。”

    慕朝雪說不出話來,扁了扁嘴,默默把領口往上拉了一下,擋住被風吹得有點冷的脖子。

    之后所有人都在關心容冽和那頭狡猾的狼,容冽將狼妖的那些寶貝交給蘇元黎,用一貫冷淡的語氣一言帶過了交手的過程,但是大家在看到他破損的丹田時,都沒有懷疑過程的艱險。

    又容冽提到狼妖的魔琴,大家也都明白了四周殘留的魔氣是怎么回事。

    蘇元黎急急忙忙地給距離最近的醫修們傳音,表示受到魔琴影響的小師弟需要盡快清除身上殘存的魔氣影響。

    總之沒有人懷疑這一切有什么不對。

    慕朝雪的懷疑卻越來越多。在容冽冷冷淡淡和這些人說話的時候,就沒有想起來恢復神智的那一刻所看見的場景?就沒看見自己對師兄犯下的“罪行”?

    難道他就沒有一點點羞愧和后悔嗎!

    容冽什么異常的反應都沒有,抱著慕朝雪目不斜視地回到承瀾宗的隊伍中,清冷又克制地和主動搭話的同門點頭示意。

    好像所有的不對勁和陰暗面都已經在那個無人知曉的洞穴中沖著慕朝雪發泄干凈,現在又能擺出不染凡塵的仙人模樣。

    師姐終于感覺到慕朝雪的不對勁,問:“朝朝從剛才到現在一句話都不說,到底怎么了?”

    “師兄嚇壞了。”

    清逸出塵的小師弟平靜地向師姐陳述道。

    蘇元黎點了點頭,“那就讓他好好休息。”

    好像所有人都默認容冽抱著自己的病弱師兄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沒有人提出要替他分擔照看師兄的責任。

    第 55 章

    城中的富商盛情款待了他們, 尤其是慕朝雪。

    和慕朝雪一起從狼妖嘴里僥幸脫身的小孩是富商家的獨女,盡管慕朝雪表示他們完全是相依為命共患難的關系,但還是被架上了救命恩人的地位。

    慕朝雪有些汗顏, 強調這都是容冽的功勞, 拋開容冽對他做的那些反常舉動不談,容冽確實斬妖除魔為民除害了。

    小孩回到父母的懷抱,變得更為活潑,趁父母忙著招待仙人們,悄悄將慕朝雪拉到后院, 要慕朝雪陪她玩游戲。

    慕朝雪左右也無事可做,坐在門前的臺階上, 陪小孩玩棉花做的娃娃。

    幾個棉花做的布娃娃當中, 小小的木偶人很顯眼地躺在最中間。

    小孩見他盯著它看, 將它拿出來,高興地說:“這是我在那天的山洞里撿到的, 是不是很漂亮?”

    慕朝雪的眼神狐疑起來,正要問那天的山洞是哪個山洞, 不會就是被妖怪抓走的那個山洞吧,身后的房門打開了。

    容冽身上罕見地沒穿那身弟子服, 而是小姑娘的家人為他們準備的換洗衣裳,比起承瀾宗那身寡淡無味的弟子服,這身衣裳顯得有些光彩耀目了。

    容冽仍舊是休養中的狀態,臉上血色不足,唇色蒼白, 只是任憑身上那些綾羅綢緞有多耀眼, 仍舊難以掩蓋他清冷出塵的氣質。

    慕朝雪沒想到自己就坐在師弟的房間外面,連忙抱起那一堆布娃娃, 拉著小姑娘打算換個地方。

    小孩不想走,邀請容冽:“你能陪我和哥哥一起玩布娃娃嗎?”

    慕朝雪越發確定這小孩是個天生沒有眼力勁的。容冽哪里看起來像是會陪小孩玩娃娃的人?

    容冽來到慕朝雪身邊,也在臺階上坐下來,頷首應道:“好。”

    慕朝雪閉上嘴,感覺到容冽靠近過來,幾乎緊挨著他的肩膀坐下來。

    他的身體有些緊繃,默默地往遠處挪了挪位置。

    從山上回到城中以后,他已經漸漸不指望能從容冽臉上欣賞到害羞、愧疚或是后悔之類的表情,只希望容冽不要再像這樣不動聲色地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

    他相信容冽一定是看出來他的質疑,所以通過這種表現來警告他: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

    那天在山洞中見到的容冽,以及后來在師姐等人面前的容冽,還有現在的這個容冽,都讓慕朝雪充滿疑慮,他們好像都不是真正的師弟。

    再加上掌門仍舊沒有派人過來送他去海上,他越來越懷疑師弟出問題了,要么是被奪舍了,要么就是走火入魔了。

    他暗戳戳地做著一些猜測,這些猜測一旦成真,后果不堪設想。首先就是他的任務可能要完蛋了,其次,正道之光中邪了,修真界可能也要完蛋了。

    想到這里,慕朝雪難得有些為看不見摸不著的蒼生命運感到有些哀傷。

    容冽坐在距離慕朝雪極近的位置,一直在觀察對方的反應。

    慕朝雪的領口隨著動作往下褪了一些,藏在衣服下面的痕跡一閃而過,到現在都沒有消下去。

    容冽愧疚了一瞬。那天不該那么過火。

    慕朝雪感覺到他的視線,又往旁邊挪了挪,甚至將領口都收緊了。

    容冽忽然又有些后悔。后悔那天沒有做得更過火。現在披上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外衣,又要做個謹言慎行的人。

    慕朝雪僵硬地拿著那個布娃娃。師姐他們都說容冽沒有任何問題,只是稍稍受到了狼妖那把魔琴的影響。

    可慕朝雪仍然感覺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小孩完全沒有體會到慕朝雪現在的心情,在一旁拿著那些娃娃,嘀嘀咕咕,“哥哥很喜歡和我一起玩娃娃,這個娃娃是我最喜歡的,這個是哥哥最喜歡的,雖然我也很喜歡,但還是送給哥哥玩吧,不然我怕哥哥又哭出來。”

    慕朝雪冷不丁聽到小孩說的話,表情復雜,“又”?“又”是什么意思?他那天在山洞里又不是故意哭出來的!

    小孩見他瞪著自己,一臉深沉地嘆了一聲:“好啦好啦,這就送給你啦,誰讓你也喜歡它呢。”

    慕朝雪欲言又止。

    他望著小孩一臉自信分析的樣子,不忍打擊這么小的孩子的信心。

    容冽的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捏了幾下,道:“收下吧。”

    慕朝雪總覺得這也是一種威脅,包括那只放在他肩膀上的手。

    如果他拒絕按照容冽的意思做,那么那只手就會做點別的什么可怕的事情。

    比如捏碎他的骨頭?

    還是……向上次那樣扒了他的意思,咬他的脖子肩膀后背和胸口?

    他的腦子里再次浮現出那時候的情景。很奇怪的是,那時的驚懼和恐慌現在都褪去了,潮濕的青苔和堅硬的石壁組成旖旎的畫面,極度的曖昧感席卷了他。

    慕朝雪的身體情不自禁地發起燙。

    他將小孩遞過來的那只木偶娃娃拿過來,噌的一下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容冽也跟了上去。

    只留下小孩眨巴著一雙清澈的眼睛,不解地望著突然急匆匆跑掉的兩個大人。

    慕朝雪一直走到前院,走路帶起的涼風吹散身體的異樣。

    但他無法甩開容冽的追隨,于是只能做出鎮定模樣,逐漸放緩腳步。

    容冽看出來他在有意躲避自己,將姿態放得極低,極為誠懇地道歉:“那天在山洞,我……”

    慕朝雪沒等他說完,連忙打斷他,舉起手來發誓:“你別說了你別說了,我保證,我什么都不記得了。”

    容冽有些不解地看著他。

    慕朝雪以為他這副表情是在懷疑自己的態度,信誓旦旦保證:“我絕對不會把那時候的事情說出去的,師姐都說了,你是受魔琴影響才會表現異常,既然已經恢復了,那就不要再提之前了。”

    容冽意識到一個事實,慕朝雪躲著他,不是因為對他那天的輕薄感到生氣,而是懷疑他變了。

    如果他當真是從根本上改變了,變成一個和從前、從平日表現出來的樣子天差地別的人,而不是僅僅受到了外物影響短暫地做出異常之舉呢?

    他這羸弱又無情的師兄大概不會恨他或是對他喊打喊殺,但是會立刻把他拋到腦后,當做從沒見過他這個人。

    容冽決定不再多說什么,就讓慕朝雪那樣認為也好。

    剛到前院,就聽到蘇元黎和人說話,那些人穿著承瀾宗的衣服,風塵仆仆,一看就是剛剛趕到。

    慕朝雪激動地迎上去,看到了虞問春,還有一些相熟的不相熟的師兄師弟師姐師妹。

    虞問春也一眼就看到從后面跑出來的慕朝雪,笑容溫和:“阿雪,好久不見。”

    慕朝雪問他:“大師兄怎么來這里了?”

    “掌門聽說你們缺少人手,讓我們過來幫忙。”虞問春很有耐心地解釋著。

    慕朝雪等了等,沒等到更多,確定這也不是負責送他下線去海上的那群人。

    他難免有些失望。

    虞問春像是察覺到他的情緒,半帶著調侃問他:“阿雪不希望我來?”

    慕朝雪連忙搖頭。

    容冽這時候走到他身邊,和他并肩站著,向虞問春問好:“師兄。”

    他們站在一塊兒的距離實在有些近了,就連不是很相熟的人都能瞧出來,這不是容冽一貫與人保持的安全距離。對于離群索居的慕朝雪來說也是一樣。

    虞問春的目光從他二人身上掠過,又若有所思地停留在慕朝雪的身上。

    慕朝雪問:“大師兄,你的傷好了嗎?”

    虞問春露出隨和的笑容,“已經無礙。”

    慕朝雪說:“那就好。”

    之后就是忽然的沉默。三個人湊在一起,誰都不是多話的人,就連虞問春這回和他們重逢,看起來氣場也低沉了不少。

    一旁是這家的主人,也就是慕朝雪救過的那小孩的家人,姓錢的富商。

    錢老板非常高興能見到這么多仙氣飄飄的神仙,完全沒有感覺到微妙的氣氛變化,熱情地邀請他們參加女兒的生日宴。

    生日宴就在明天,蘇元黎算過行程,多留在此地一晚也行,立刻離開也無不可。

    小女孩從人堆里擠出來,揪著慕朝雪的袖子央求他們留下來陪她過生日。

    慕朝雪還能說什么,畢竟是受過別人禮物的。雖然是個撿來的。

    于是一行人就決定再休整一晚。

    虞問春看起來平易近人,錢老板蹭到他身邊,喜笑顏開地領著他往后院的客房去休息。

    虞問春對待所有人都溫和有禮,與對方道過謝,往后院走。

    慕朝雪這才看到,虞問春走動起來,有條腿一瘸一拐,但是很努力地不表現出自己的異樣。

    他朝身邊的其他人看了看,除了他,蘇元黎他們也都注意到了這一點。蘇元黎皺著眉頭,有些煩惱,容冽則是一貫的面無表情。

    當天夜里的錢老板又迎來了另一撥仙人,是四方宗的。

    家里數日之內被神仙擠滿,錢老板走起路來兩條腿都有些發飄,感覺自己下一秒也即將羽化登仙。

    不過四方宗來這里只是路過,主要是聽過虞問春也到了這里,所以四方宗的大師兄來這里見一見自己的好友。

    看到虞問春那條腿,四方宗的大師兄表示了惋惜,虞問春反過來寬慰了好友一番。

    之后,錢老板頗有些遺憾地送走了四方宗的人。

    第二天,全城的人都來錢家慶賀,為小姑娘慶生是順帶,沾一沾仙氣才是最主要的。

    家家戶戶都帶來了家中的幼子,不放過任何在虞問春等人面前露臉的機會。

    萬一就被發現是個尋仙問道的好苗子呢。

    虞問春等人之所以留下,完全是因為慕朝雪,而慕朝雪完全是因為今日的小壽星。

    小姑娘被打扮得喜氣洋洋,粉雕玉琢的小臉上溢滿笑容。

    蘇元黎在和虞問春交頭接耳,最后轉過臉來一臉抱歉地告訴錢老板討論出來的結果:小姑娘很可愛,但是確實沒有仙緣,只能當個普通人。

    錢老板的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但很快接受了現實,摸著女兒的小腦瓜感嘆:“當個普通人也好,只要她能開心。”

    慕朝雪給小孩買了一只新的布娃娃,不過他今天又是和容冽一起出門的,這只布娃娃也不知不覺間到了容冽手上,此時也由容冽送到了小壽星的手上。

    容冽又加贈了一張避禍驅邪的符篆裝進娃娃的衣服里,小孩手舞足蹈的接過去。

    本來他是準備將昨天那個被小孩忍痛割愛的木偶娃娃重新送回去的,但是容冽說那是一件上品法器,給一個普通人會為他們全家招來無妄之災。

    小孩一臉雀躍地跑過來,拉著慕朝雪說:“謝謝哥哥,這個娃娃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好看的娃娃。”那喜新厭舊的模樣八成是將昨天的“最愛”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慕朝雪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下緊挨著他的容冽,低聲道:“你怎么不說這是我們一起送給她的?”

    容冽偏過臉在他耳邊輕聲開口:“不敢搶師兄的風頭。”

    這算是什么風頭,慕朝雪懷疑他是在故意調笑自己。

    也轉過臉來,打量著他。

    兩人離得太近了,小姑娘仰著脖子問:“哥哥,你們又要親——”

    慕朝雪伸手捂住了她的嘴。沒有眼力勁的小孩就算長大了一歲,依舊是沒有眼力勁的小孩。

    他將容冽推開,又拉著小孩往旁邊躲了躲。

    做完這些,他又總感覺剛剛那一幕被人看到了,小丫頭嗓門那么高,說不定就引起了別人的好奇心。

    他被自己的師弟壓在石頭上扒了衣服啃來啃去,這事絕對不能再讓第四個人知道了。

    “不要再提那天的事情了,知道嗎,你看到的都是幻覺,因為那是妖怪的障眼法。”

    慕朝雪一本正經胡謅著。

    一抬頭,就和虞問春的目光對上,虞問春不知道看了他多久,明明之前還在和蘇元黎說話。

    他擠出了一點笑意。

    虞問春卻罕見地沒有給出回應,只是收回視線,繼續聽身邊的人說話。大概是在說很重要的事。

    宴席一直擺到露天的花園里,賓主盡歡,除了慕朝雪這群人,其他賓客都在享用桌上的食物。

    等時間差不多了,錢老板又道:“聽聞仙人吸風飲露,不食五谷,在下擔心宴席上這些俗物不能入眾位的眼,所以特地種下九九八十一種顏色的蘭花,請眾仙人入園游賞。”

    盛情難卻,蘇元黎表現出很感興趣的樣子,第一個踏上了進入花園的路。

    慕朝雪仍舊是和容冽緊挨著,不是他喜歡這樣,而是容冽自從那天之后,就一直將他放在觸手可及的范圍內,好像生怕他下一秒就會曝光當日發生的一切。

    他覺得容冽想多了。就算容冽現在墮魔了,他想做的也絕對不是曝光,而是怎么藏住這個秘密,把劇情拉上正軌。

    虞問春就走在慕朝雪和容冽的身后,那條腿到底還是影響了他的行動,即便已經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與往日無異,但是還是不一樣了。

    不僅和從前的自己不一樣,和身邊這些人都不一樣。

    虞問春走了一會兒,停了下來,墜在人群的最后面,有些遲疑。或許他沒必要一直跟上去,應該找個地方休息。

    慕朝雪察覺到身后的大師兄不見了,也停下來,尋找起對方的身影。

    錢老板比他更早地留意到虞問春的停留,十分殷勤地帶著仆人趕過去,堆起笑容,獻寶似的將一根金碧輝煌的拐杖遞過去:“仙長腿腳不便,我命人連夜打造這根拐杖。”

    慕朝雪覺得那根拐杖實在有些燦爛得耀眼了,拿著那樣一根金燦燦的拐杖上街,大約可以得到整條街的矚目。這一家人缺少眼力勁的特點好像是祖傳的。

    虞問春隔著一片花叢,朝他看了一眼,眉頭皺起,臉上出現了不悅的神情。

    他剛要走過去,虞問春已經陰沉著臉拂袖而去。

    虞問春離開時既沒有破口大罵,也沒有動手,可以說是相當溫和。但是所有了解他的人都瞧出來大師兄這是發火了。

    對于一個向來待人親善的師兄而言,這樣的離場方式和蘇元黎撒嬌扮可愛、容冽喜笑顏開、或者慕朝雪拉開幾百石的弓箭殺人所帶來的震撼是差不多的。

    錢老板盯著自己手里那條金拐杖,很有些委屈。他問最近處的蘇元黎:“仙人,這根拐杖……很丑嗎?”

    蘇元黎不知道該說什么,只能簡單地說了四個字:“說來話長。”

    隨后也離開了花園。

    游園賞花結束了,無論主人還是賓客都陷入低迷的氣氛當中,錢老板依舊懷疑是自己的拐杖哪里做得不夠好看,所以才惹仙人生氣了,但是他又不敢再去煩他們。

    下午慕朝雪就要和他們一起繼續上路了,虞問春臨出發前,又恢復了正常,并跑去找錢老板表達了歉意,說自己那時正被一些事情煩擾著,遷怒了無辜者。

    他收下了錢老板的那根金拐杖,回贈了無數的符篆。

    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氛圍又重新變得輕松,拜別這一家人,蘇元黎領著他們繼續出發。

    慕朝雪一路上一直找機會想和虞問春說上幾句話,但是總被這樣那樣的突發狀況耽誤,有時候是突然一陣雨弄濕衣服,有時候腳下會踩到東西將他黏住,等他抬腳卻什么異樣都沒發現。

    經歷的次數多了,慕朝雪就不得不懷疑自己撞邪了。

    他甚至顧不上要去找虞問春打探掌門的態度,順便問問海上那座仙山的情況,他更想要找師姐來幫他做個法驅個邪。

    第 56 章

    這天晚上他們在一處舊宅子里歇腳, 宅子很大,但是很久沒有人住,積滿了灰塵, 慕朝雪需要睡眠, 占了一間擁有最大最軟的床鋪的房間。

    入夜之后,整個宅子里靜悄悄的,慕朝雪又想要去找虞問春。

    他披著一件剛脫下來的外衣出門,那扇破舊的房門一碰就會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容冽就住在他的隔壁, 他很小心地將門打開又關好,避免吵到對方。

    這次出門, 很幸運地既沒有遇到突如其來的雨水, 也沒有被什么無形的東西黏住, 一路穿過大半個后院。

    就在即將到達虞問春的門前時,慕朝雪發現自己又走不動了。

    低頭一瞧, 腳腕上纏繞著一圈圈的黑霧,像一張網從腳下一直將他困到胸口。

    他剛要張嘴呼救, 就被卷到了空中,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天旋地轉地被卷走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又落回地面,睜開眼一看,又是那個神神秘秘的黑影子。

    “原來是你在搞鬼。你到底是誰?”

    慕朝雪回想這些天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異常,毫不猶豫地懷疑上了這個家伙。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 一定是個奇丑無比的妖怪。

    他想到這里就有點生氣, 往后退了好幾步,想要逃跑。

    沒想到腿彎卻撞到了床腳, 兩腿一軟,就倒在了床上。

    這張床又大又軟,還鋪著他喜歡的毯子——慕朝雪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又回到了剛才的房間。

    黑影子沒等他做出更多的反應就欺身壓了上來,并感嘆著:“你的床睡起來很舒服。”

    慕朝雪一臉的迷惑,伸手想要推開他。

    對方將他的手腕按在床上,沙啞的嗓音帶著慍怒:“這么晚了,不乖乖待在自己的床上,想去見誰?”

    慕朝雪感到莫名其妙,“你也太奇怪了吧,我要去見誰管你什么事,你還能把我的腿綁上,不讓我出門嗎。”

    說完他也意識到自己這話真是錯漏百出,對方不僅能把他的腿綁上,連他整個人都給綁上了。

    黑影子卻像是被他給問住了,沉默了片刻,思忖著開口:“我看你細皮嫩肉,綁上的話會吃不少苦頭,不如就將你扒光,所有衣服都扔了,這樣你總不能光著身子往別人房間里跑。”

    黑影子一邊說,一邊就將手摸到他的腰帶上。

    慕朝雪身上的外衣根本就沒有穿好,只輕輕一扯就能扯開。

    某種熟悉的感覺從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被別的想法代替,他狐假虎威地說道:“你完了,你敢欺負我,我告訴你,我師弟就在隔壁,只要我一喊,他就會立刻過來狠狠教訓你。”

    黑影子發出了笑聲,既不是冷笑,也不是故作鎮定,而是有些愉悅的輕松的笑聲。

    慕朝雪擰起了眉頭。將對方這副反應當做是對他的藐視和不信任。

    他也不太確定師弟能不能聽到這邊的動靜,萬一師弟入定太投入忘我,又萬一這怪模怪樣的黑影子在房間里設了結界,不讓人探聽……

    但他還是喊了起來:“我沒有騙你,你再笑我就要喊我師弟過來了!”

    黑影的動作不僅沒有停下,反倒像是要故意刺激他,逗弄他,欣賞他著急忙慌時微微發紅的臉蛋,越發得過分。

    他的腰帶被扯開來,外衣散開了。

    對方絲毫沒有因為他的吵鬧和威脅感到驚慌,就連聽到容冽的名字也沒有一絲絲的停頓。

    慕朝雪全身上下只剩一張嘴還能自由地使用,于是不遺余力地向這個黑影子說明事情的嚴重性:“你可能消息比較滯澀,你知道我師弟是誰嗎,他是連妖皇都不害怕連無上劍尊都能打敗的超強劍修——”

    對方的笑聲在他的吹噓聲中越發愉悅起來,就好像他吹噓的人不是他的師弟容冽。

    慕朝雪忽然停下來,轉而問他:“等一下,你不會真的就是師弟吧?”

    對方的動作猛然頓住,然后松開了他的衣服,和他拉開距離。

    “猜錯了。”黑影子的聲音悶悶地傳來,略帶著鄙夷,“我才不是那個道貌岸然的家伙。”

    慕朝雪還想說點什么,對方已經瞬間消失在他眼前。

    他想自己確實猜錯了,哪有人自己罵自己。

    與此同時,隔壁房間傳來一陣劇烈的靈氣波動。

    只在剎那間,這陣波動又歸于平靜。

    容冽睜開眼睛,隨著瞳孔中黑氣被驅散,心跳得從未有過得迅猛。

    就在剛剛,就在一墻之隔的地方,面對慕朝雪的疑問,他差點脫口而出,承認自己的身份。

    沒錯,我就是你的師弟,對你懷有見不得人的欲望的師弟,表面有多高潔,藏在皮囊下面的欲望就有多骯臟多陰暗。

    隔壁的房門在這時候被敲響。

    容冽斂住神思去探聽,敲響慕朝雪房門的人是虞問春。

    這些天虞問春態度看似一切正常,但是很少主動過來和慕朝雪見面。而慕朝雪數次想要去找虞問春都沒有成功。

    容冽不知出于對自己所作所為的心虛還是愧疚,沒有干擾隔壁的見面。

    過了一會兒,就聽見慕朝雪有些凌亂的腳步,打開了門。

    容冽收了神識,沒有繼續探聽,兩人只在門邊簡短說了幾句,很快虞問春就走了。

    第二天一早,虞問春向眾人宣布了一個消息:慕朝雪會離開他們,之后也不會再繼續跟他們同行。

    因為南宮鐸和青耀山的人一起找到了隱居在海上的忘憂道祖。

    掌門最先得知這個消息,已經連夜派人過來護送慕朝雪去往海上與忘憂道祖見面。

    能解開“縛心”當然再好不過,不能解,留在那里更安全。

    南域的妖族老巢越來越近了,之后他們會分開行動,難以保證安全,慕朝雪跟著他們這群人涉險很沒必要。

    這個消息引起的反應不是很大,慕朝雪的弱不禁風眾人都看在眼里,能夠一路跟隨他們到這里已經很不容易,離開是更好的選擇。

    容冽安靜地聽著眾人對慕朝雪告別。

    慕朝雪看上去有些壓抑不住的興奮,蒼白的小臉因為激動而染上薄紅,似乎對于要離開他們感到很迫不及待。

    這使容冽心情復雜。

    慕朝雪的興奮確實快要藏不住了,他從昨晚在虞問春嘴里得知這個消息就差點沒睡著覺。

    海上,仙渡山,那不就是他下線后脫離劇情生活的地方。等了這么久,來得這么猝不及防。他只知道掌門會讓人來接他走,沒想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隱藏劇情,一切都合理了起來,忘憂道祖躲在那種地方隱居,難怪多少年都沒有消息。

    現在他也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驚喜來得太突然了。

    很快他就匆匆和容冽等人告別,跟著掌門派過來的人上路了。

    路途遙遠但是安穩,沒有任何意外發生。

    系統和他興奮了整整一路上,念叨著等容冽這個主角小隊打完妖皇全文結局,慕朝雪的任務也就正式結局,它這個系統也可以休息上一段時間去度假。

    雖然慕朝雪覺得以這個系統的摸魚程度每天都和度假沒區別。

    那些亢奮的心情逐漸在昏昏欲睡中消散,飛舟在海上懸停,慕朝雪揉著惺忪睡眼扒在欄桿上去望。

    無邊無際的海面上霧蒙蒙一片,隱約望見中間漂浮著一座巨大的島嶼,島嶼上云霧繚繞,山巒林立,其中一座山脈最為高聳連綿,被無數茂密高大的植被覆蓋,看不清地面任何情況。

    他正在思考這座如夢似幻的島嶼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便有人出現在飛舟上。

    是青耀山的人奉師祖的命令來接慕朝雪下去。

    人家的老祖宗愛清凈,不喜歡清修之地太多人,所以只允許慕朝雪一人通行。承瀾宗和青耀山明面上還是友愛互助的名門正派,已經答應了要幫承瀾宗這個忙,自然不會再搞鬼。

    慕朝雪和青耀山的人去了那片島嶼,云霧中遍布著陣法,如果沒有忘憂道祖的允許,很可能連島嶼的全貌都沒看清就死在半空中。

    最終他們順利來到了一片山谷中。

    慕朝雪張望一圈,這是一片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山谷,除了樹木和草叢都比陸地上的更為茂盛。

    進入山谷的路口狹窄而隱秘,同樣設有感應陣法。青耀山的人小心翼翼地觸動陣法,一臉虔誠地開口:“師祖,人接來了。”

    沒有回應,但是入口適時地打開了。

    慕朝雪一邊往里走一邊思考起這個地方的歸屬權問題,是只有這個山谷歸這位青耀山師祖,還是整座島嶼都算他的地盤。

    越往里面走,環境就變得越發樸素起來,流淌的溪流邊開墾著一塊塊田地,里面種著各色的瓜果。

    溪流上流,稍高一些的土坡上,竹籬笆墻圍著兩間草房子。

    不遠處,一個身穿粗布麻衣、頭戴草帽的農夫正低著頭認真往一棵瓜苗上澆水。

    慕朝雪沒想到這個地方這么接地氣,不是說好的沒有人煙寂寥冷清的海外仙山嗎,隱居著一個別家門派的師祖也就算了,怎么還有種田的農夫?

    農夫好像耳朵不好使,他們都走得這么近了,農夫仍舊在專心地給瓜苗澆水。

    慕朝雪看到他的草帽里露出來的頭發都白了,但是脊背仍舊是挺直,手上的皮膚更是光滑緊致。

    難道這就是仙山的實力?

    青耀山那位弟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很是小心地走上前去,恭敬地開口:“師祖。”

    慕朝雪恍惚了一下,原來不是農夫,是別人家的老祖。

    農夫打扮的老祖宗像是沒有聽到這聲充滿敬意的問好,仍舊忙著手上的農活。

    慕朝雪感嘆著真是一個熱愛種田的老爺爺,干活干得真認真。

    他也跟著充滿敬意地行禮:“見過前輩,您種的瓜長得真好。”

    大概的密碼正確,這位老祖宗停下手上的活,轉過身來,打量了他一眼。

    慕朝雪也趁機對方,這是一張與他的白發完全不相符的、年輕俊美的臉,眼睛在陽光下呈現出一種淺金色。

    忘憂道祖疏離又散漫地掃過慕朝雪,然后戲謔地笑了:“趙離凈他還是這么沒用。”

    慕朝雪不知道趙離凈是誰,但是本能地感覺到自己將來養老的鄰居是個不好相處的人。那張臉上的傲慢是身上的粗布麻衣掩蓋住的,說的第一句話也很刻薄。

    他迷茫地看了看身邊兩個一路同行的青耀山弟子。

    兩名弟子聽著忘憂的話,感到十分得意:“趙離凈妄稱無上劍尊,‘無上’二字唯有師祖才能相配。”

    慕朝雪搞明白了忘憂道祖突然冒出那句話的原因,意思就是趁機嘲笑無上劍尊,也就是趙離凈,這個承瀾宗最強,解不開他的“縛心”,竟要輾轉拜托到與自己齊名的忘憂道祖這里。

    他清了清嗓子,“兩位師兄說的是,劍尊前輩向來潔身自好,不屑于理會那些歪門邪道,所以我身上的禁制只能拜托道祖了。”

    兩位師兄變了臉色,趙離凈潔身自好,不知道怎么解邪修的禁制,我們師祖就不潔身自好、就精通歪門邪道了?“你、你什么意思?”

    慕朝雪豎起大拇指一臉崇拜地看向忘憂道祖:“忘憂道祖什么都懂,厲害。”

    李忘憂哼笑了一聲,深深望了他一眼,隨手將手上那只澆水的瓢丟進水桶里,濺起一地水花。

    隨后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兩個青耀山的弟子驚慌起來,腦海中反復回味師祖那個扔東西轉身離去的動作,躊躇原地,戰戰兢兢,不知道是該腆著臉追上去,還是該自覺地離去。

    青耀山好不容易找到自家師祖,舍不得立刻離開,留了人下來,試圖說動師祖回去鎮場子,可別第一天就把師祖給惹怒了。

    而且這個亂說話的還不是他們青耀山的,很難不懷疑是來攪混水的。

    慕朝雪收獲了身邊兩人憤懣的眼神,兩人都咬牙切齒地瞪了他一眼,但又拿他沒辦法。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個不能惹的,承瀾宗不會任由這個病秧子在外面遭人白眼,尤其是遭青耀山的白眼。

    可這病秧子看著任人搓扁捏圓柔柔弱弱的樣子,怎么說話這么氣人呢。

    “慕小師弟,你要理解我們的難處,好不容易找到師祖,你不要惹他老人家不高興。”

    面對這群人莫名其妙的哀求,慕朝雪發揮了從之前那個小孩身上學到了技能,一副相當無辜的神色反問:“啊?他看上去沒有不高興吧?我怎么看不出來?”

    青耀山弟子好像一拳打到棉花上,完全低估了這個病歪歪的小美人對于師門的感情,以及對方的脾氣。

    望著自家師祖拂袖遠去的高深莫測的背影,青耀山弟子頗有些后悔,眼下說不定既得罪了承瀾宗,又惹了師祖不快。

    他很不理解地看著慕朝雪:“你難道就不怕得罪了師祖嗎,別忘了你跋山涉水來到此處的目的。”

    沒有人提醒的話慕朝雪確實差點忘了,在旁人看來,這一趟是為了找隱士高人忘憂道祖出手,解了他心上的禁制。

    可他都走完劇情了呀,等到整個劇情迎來大結局,他就可以真正脫離劇情,過上年紀輕輕就退休養老的“凄慘”生活。

    禁制不禁制的,跟他有關系嗎?他根本不在乎。

    慕朝雪又找系統確認了一遍:“這里確實是我下線之后養老的仙山,沒錯吧?”

    系統在那里嚼嚼嚼,不知道在啃什么,又吸溜了一口,發出滿足的嘆息,這才在無窮無盡的摸魚中抽空回復了他一聲:“對啊對啊。”

    慕朝雪又問:“等師弟他們打死妖皇,就結局了對吧?”

    系統:“對啊對啊,到時候你可以自由選擇是回去原來的世界,還是繼續留在這里。我也可以去休一個長假啦,我已經想好要去吃什么了!還有疑問嗎,沒有的話我就撤了。”

    剛說完,它就繼續在慕朝雪的腦子里發出了吃吃喝喝的聲音。

    慕朝雪感覺自己的腦子都要被對方嚼掉了,讓它趕緊退下,關閉了通訊。

    腦子里恢復安靜之后,他看到青耀山的人還在盯著自己,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對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憐憫,但那憐憫好像不屬于慕朝雪。

    慕朝雪緊接著就聽到對方唏噓不已地感嘆著:“你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慕朝雪滿頭疑問。

    遠處傳來忘憂道祖略顯不耐煩的聲音:“跟上來。”

    兩名青耀山弟子喜出望外,剛邁出一條腿,就被一道無形的靈氣墻結結實實地擋回去。

    他們渴求不已的師祖無情地說道:“我不喜歡有太多人跟著,不清靜。”

    這意思再明顯不過,就差直接喊他們滾。

    他們正慶幸于師祖的溫柔,匯聚成那道墻的靈氣散開重新聚攏,化成一只仙氣飄飄的巨型飛鳥,足有五個尋常成年人那么大。

    一只爪子上抓起一個,將二人帶上高空,扔了出去。

    慕朝雪仰著腦袋看了一會兒,又被一陣靈力包圍,眨眼間瞬移至忘憂道祖身邊。

    沒等他站穩,對方又提起他的衣領,瞬移至院子里。

    院中仙草靈花繁盛燦爛,一棵遮陰的靈樹在輕風中搖曳枝條,每一片樹葉都有光華流轉,那是受到充沛靈氣滋養的表現。

    忘憂道祖像扔那只澆水的水瓢一樣,將慕朝雪從手中扔出。

    不過等待著慕朝雪的不是一桶冷水,而是一張擺在花叢間的搖椅。

    搖椅上鋪著柔軟的墊子,毛絨絨的,像是某種大型靈獸的皮毛。隨著慕朝雪的墜落,搖椅被撞得前搖后晃,花叢中香氣叫人迷醉恍惚。

    慕朝雪翻騰半天終于找到平衡,一抬頭,忘憂道祖搖身一變,換上了一聲衣服,寬袖長袍仙風道骨,失去遮擋的一頭白發很是奪目,與那張年輕的臉搭配在一起有種奇異的非人感。

    忘憂道祖無視他變幻不定的眼神,居高臨下地打量他一遍,道:“你和趙離凈很熟?”

    慕朝雪已經知道了趙離凈就是無上劍尊的名字,也想起來忘憂道祖原名李忘憂,這二人從前一起封印妖皇斬殺魔尊,也難怪總把對方的名字掛在嘴邊。

    他一臉誠懇地回答道:“應該沒前輩您熟。”

    李忘憂的眼神有些微妙,狐疑地盯著他:“趙離凈跟你說過什么?”

    慕朝雪被問得發懵,“劍尊前輩應該跟我說點什么嗎?”他能推測到眼前這位前輩應該是看在承瀾宗那位前輩的面子上答應替他解開禁制,但是他真的沒有接到過任何替雙方傳話的任務。

    李忘憂不再執著這個話題,面色也緩和起來,悠悠然地轉身,又開始給院中那些花草澆水,一邊澆,一邊說道:“我原本有些后悔當年沒殺了他,看他如今這么沒用,也就罷了。”

    那聲音也是悠悠然的,帶著一絲輕松的愜意。

    慕朝雪困惑地看了他一會兒,很快釋然,大概又是什么愛恨糾纏的事,和他這個下線養老的人沒多大關系。

    李忘憂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反應,澆完了手邊那叢靈花,放下水壺,開始給他立規矩:“你只要記住兩點,不可高聲喧鬧,不可無事到我面前煩擾,除此之外我不會管你。”

    慕朝雪張了張嘴,不確定自己現在一肚子的疑問算不算是一種煩擾。

    對方眉頭微蹙,像是耗盡最后一絲耐心:“問。”

    慕朝雪連忙問:“整個島嶼都是你的地盤嗎?”

    李忘憂微微一怔,不明白他怎么偏偏最關心這個問題,哼笑一聲,瞬間移至他跟前,逼近他的臉,想要看清他到底抱著什么樣的心思。

    慕朝雪往后仰了仰,躲開這突如其來的親近。

    李忘憂略帶譏誚地回答他的問題:“無主之地,自然是能者居之。”

    對于此話,慕朝雪完全沒有感到羞愧,而是感到了一陣輕松。

    雖然李忘憂表示自己憑本事占了這塊地盤,但是慕朝雪卻也知道李忘憂會在不久之后機緣巧合之下遇上命中注定的傳人,將一身修為全部傳給對方。這個被道祖選中的傳人,當然就是容冽了。

    那時候容冽忙著當仙門至尊,那這塊仙島不就自然而然歸承瀾宗了。正是個適合“流放”他的好地方。

    慕朝雪為即將到來的獨占仙山的日子感到幸福。

    李忘憂又開始打量他。

    這時候身后某間屋子里傳來一陣混亂的聲響,像是桌椅被撞翻在地上。

    慕朝雪順著聲響回頭,見到角落里一間屋子的門從里面拉開,闖出來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

    看清走出來的人,慕朝雪驚奇地喊了一聲:“南宮鐸?”忘憂道祖連自家的徒子徒孫都趕出去了,卻沒有趕走南宮鐸,這又是為什么?

    南宮鐸的臉色蒼白,身形不穩,在他喊出這一聲后,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猛地捂住了心口,慘白著一張臉,囁嚅道:“你終于來了。”

    他幾乎已經無法僅憑雙腿站穩,另一只手扶住了門框。

    李忘憂和慕朝雪一起看著這一幕,慢悠悠對慕朝雪說:“你一定以為我是看在趙離凈的份上出手幫你,但我想來想去,和這個自詡深情的傻子交易更有意思。”

    慕朝雪繞過這個看好戲的老男人,走過去查看南宮鐸的情況。

    奇怪的是隨著他的接近南宮鐸看起來更加痛苦,那只手死死按住心口,像是要將心臟從里面掏出來捏碎。

    “他對你做了什么?”

    慕朝雪一點也不相信這是什么交易,兩人修為和年紀都差這么多,肯定是單方面的欺壓和凌辱。

    南宮鐸將嘴里咬出血,強忍著萬箭穿心般的痛苦,勉強露出一絲笑意,抬起頭望向慕朝雪,想安撫一下他的心情。

    可看到這張思念已久的臉之后,喜悅和痛苦剎那間像潮水一般將他席卷,叫他跌坐在地上。

    慕朝雪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這張臉還有害人毒發的功效?他猶豫著退后一些,問:“你到底怎么了?”

    南宮鐸兀自望著虛空,語氣卻帶著一絲詭異的滿足:“前輩答應我會出手幫你,你不用再受制于人,可以任由自己的心意與人相愛,你終于是自由的了。”

    慕朝雪對他的喜悅感到些許不適,追問道:“他是不是脅迫你做了什么,你看起來像是受傷了。”

    南宮鐸說:“我沒有受傷,我也沒有受到脅迫,這是一筆很劃算的交易。”

    他看向不遠處的李忘憂,繼續說:“前輩說我求他,不過是為了滿足我自己的私心,他不相信有人會主動承受痛苦的結果,所以我答應了他的條件……”

    慕朝雪一直盯著他那只死死按在心臟位置的手,有個荒唐的猜想,他想,南宮鐸該不會也中了“縛心”吧?

    南宮鐸仍舊在艱難地說著:“我會向他證明,我求他,不是為了得到你全心全意的愛,而是想讓你自由地選擇愛上任何人,即便這個人不是我。”

    慕朝雪說:“所以他的條件是讓你也感受一下‘縛心’的滋味?”

    南宮鐸點了點頭,冷汗沿著那張慘白的臉滑下。

    慕朝雪好像聽到了一件最匪夷所思的事情,無論是南宮鐸,還是李忘憂,在這件事上的腦回路都很讓人難以理解,李忘憂幫他解開“縛心”的條件是給南宮鐸種下“縛心”,而南宮鐸還答應了。

    他扭頭看了李忘憂一眼,那人又開始拿著水壺澆那些花花草草了,好像他和南宮鐸都不存在,一副淡泊寧靜采菊東西下的出世模樣,實際上卻是個心思叵測言語刻薄的變態?

    仿佛是終于感受到來自慕朝雪眼神,李忘憂轉過身,道:“最后一面已經見到了,我會如約將解藥交給他,解開他的禁制,你該走了,這幾天人太多,吵死了。”

    話音剛落,南宮鐸就和剛才那兩個青耀山弟子一樣,被靈氣所化的飛鳥抓起來,丟了出去。

    慕朝雪保持著剛剛半蹲在地上的姿勢,神色茫然,像一只失去所有熟悉的朋友后被丟棄在陌生地界的小狗。

    李忘憂看了一會兒,覺得有趣,走過來拍了拍他的頭頂,問:“害怕了?”

    慕朝雪搖了搖頭,害怕什么,眾所周知李忘憂是仙門正道的驕傲,脾氣怪了點而已,又不是吃人的妖怪。

    但是這個脾氣也太怪了點,不是說“縛心”是那種偏執又瘋狂的情癡用來束縛所謂的“愛人”的嗎,還能拿來這么用?

    他朝李忘憂伸出手:“解藥呢?”

    李忘憂搖頭:“暫時還沒有。”

    慕朝雪有點不爽,“那什么時候有?”

    “我還以為你不會著急。”

    李忘憂好整以暇地瞧著他。

    他站起來,無視對方審視的目光,裝模作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本來他的確是不著急的,甚至沒有解藥也沒事。但是南宮鐸身上出現的變數讓他覺得解藥還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他不要沒事,但南宮鐸一看就是情感豐富的多情種,總不能三天兩頭捂著心痛到滿地打滾。

    慕朝雪板著臉,認真嚴肅地提醒李忘憂:“你最好快點把解藥交給我,不要磨磨蹭蹭,你已經答應南宮鐸,南宮家雖然沒人是你的對手,但與各大宗門都有交情,你也不想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個出爾反爾的騙子吧?“

    “放心吧,我不會出爾反爾。”

    三兩句話的功夫,李忘憂已經躺在了那張搖椅上,懶散不設防的姿態,閉眼假寐,口中慢悠悠說道:“真沒想到南宮家還有這樣的情種,寧愿自己痛苦,也要給你自由,真是令人感動。”

    那語氣當中的譏諷十分明顯,慕朝雪懶得聽他陰陽怪氣,在身后幾間屋子的門口轉悠,除了一間屋子設有結界無法進入,其余都能自由進出。

    李忘憂在他身后的搖椅上繼續用略帶譏笑的語氣說著話:“其實南宮鐸的痛苦也不會持續太久。就像他聲稱的對你的愛一樣。剛開始,痛苦能證明他的愛,但是伴隨著極致痛苦的愛,又能堅持多長時間呢,一年,一個月,還是幾天?很快,這種所謂的愛就只剩下恨和厭煩,他永遠不會再長久地愛上任何人。”

    慕朝雪其實有些同意他的說法,痛苦是可以摧毀很多東西的,那種可以戰勝一切艱難險阻的真摯感情一般只存在于童話里。

    但他還是故意和李忘憂唱起了反調,有些惡劣地反駁道:“不對吧,南宮鐸還可以愛上你啊,你不會就是因為嫉妒他喜歡我,所以才這么對他吧?”

    李忘憂冷笑一聲:“聒噪。”

    他輕抬衣袖,慕朝雪就被一陣難以抵擋的威壓逼退到身后那間屋子里,摔倒在床上。

    屋子的門隨之在慕朝雪眼前關上。

    他聽見李忘憂在外面道:“老實待在你的屋子里。”

    他爬起來,跑過去查看那扇門。

    門可以從里面打開,并沒有鎖上,可見他把外面那位老人家想象得過于陰暗了些。

    第 57 章

    慕朝雪仔細看過屋中陳設, 和李忘憂外表看上去結廬而居歸隱山林的世外高人形象大相徑庭,屋中大到橫梁墻壁地板,小到喝水用的杯子, 都用最好的材料打造而成, 散發著價值不菲的味道。

    偏偏這一切又做出低調的外表,如果慕朝雪沒在云影山莊和承瀾宗見過世面,大概真的以為這位道祖早已拋開外物的禁錮,真正做到了超凡脫俗。

    慕朝雪第二天才知道,別說解藥, 就連煉制解藥的原材料都還沒準備好。

    那是早上他剛睡醒的時候,床有點硬, 他沒睡好, 索性就出了門。

    剛打開門就看到李忘憂拎著一只灰兔子回來, 沒什么感情地淡淡瞥了他一眼,將手里的灰兔子扔在一旁, 然后就徑直走到搖椅邊,躺下, 悠閑得好像在養老。

    慕朝雪很眼紅他這無所事事的狀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解藥呢?”

    李忘憂又瞥了他一眼, 指揮著他去給花叢中的一株很不起眼的植物澆水,告訴他那就是解藥。準確來說是解藥的未完成版本。

    那株植物混雜在一片姹紫嫣紅的花叢中,簡直像一棵雜草。但是考慮到這些花花草草每一片葉子都散發著非同一般的氣質,慕朝雪還是相信了它確實不是一棵雜草,而是可以解開奇毒的原材料。

    他根據老人家的指示, 先是找到了放水的桶, 然后往壺里裝滿水,最后回到那棵不起眼的雜草邊, 開始澆水。

    李忘憂說這株草還需要五日成熟,煉藥再需五日,也就是說慕朝雪還要等十天才能拿到解藥。

    拿到之后,自然還要想辦法將解藥給南宮鐸送去。

    他受“縛心”的牽制沒關系,但南宮鐸因為他中了李忘憂的手段,攤上不必要的麻煩,這個因果必須得盡快了結。

    灰兔子在慕朝雪的腳邊跑來跑去,一點也不怕生,還開始啃李忘憂的那些花花草草。

    慕朝雪擔心它把這株解藥也給啃了,將它提溜起來,問:“今天吃麻辣兔頭?”

    他是打算嚇唬兔子一下,結果李忘憂在身后的搖椅上幽幽地說道:“吃你還差不多。放下,這是我養的。”

    慕朝雪很客氣地放下兔子,甚至還和對方找到了一絲絲共鳴,一邊摸兔子身上軟乎乎的絨毛,一邊感嘆:“我之前也養了一個寵物,很聰明漂亮,但是有一天突然不見了,可能是被吃了吧。”

    李忘憂瞥了他一眼,又瞥了那只兔子一眼,說:“這是我養的,養來吃的。”

    慕朝雪的共鳴消失得無影無蹤,“哦。”

    他不確定李忘憂這句話是不是就像他之前一樣故意用來唱反調的,只確定一件事——這個糟老頭子講話真討人厭。

    當然這話他是不會當面說出來的,他站起來繼續照顧南宮鐸的解藥原材料。

    之后幾天他也按時過來擔任一個辛勤的園丁,李忘憂大部分時間躺在院子里面吹風或者曬太陽,只有興頭來了才會換上第一次見面時那身農夫裝,出去照看那些瓜果蔬菜苗。總之不像個正經種田的。

    剛開始慕朝雪以為他雖然不把那些田地里的瓜果蔬菜放在眼里,但是起碼會稍微重視一下院子里的這些花花草草,后來發現這些仙草靈花也不過是忘憂道祖手上的炮灰,李忘憂會在這些花草盛極之時用一道術法將一切都化為齏粉。

    緊接著,李忘憂在原有的位置撒上新的種子,新的植物受到李忘憂的滋養,很快顯出繁盛之態。

    在這個院子里,乃至這片山谷,李忘憂就像真正專.制又殘酷的主人,主宰著興衰和生死。

    慕朝雪不理解他為什么會待在這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就連師弟的做派都比他更像個隱士。

    在院中照料那棵草的間隙,慕朝雪會偶爾與搖椅上的人目光相撞,對方一邊在手上轉著兩塊已被磨去棱角的玉石,一邊若有所思打量著他,即便已經被他發現,也不會挪開目光。

    好像慕朝雪是和這些花草、兔子以及外面的瓜苗差不多的東西,一個心思稍顯活泛、但同樣處于被他主宰生死范圍內的玩具。

    五天后,那棵草結出了一顆紅得滴血的圓潤小巧的果實,慕朝雪終于結束了一天三五回往院子里跑的辛勤園丁生活。

    李忘憂用那棵果實煉藥,慕朝雪以為會很難,畢竟需要耗費五日,結果看到李忘憂照常懶洋洋躺在那把搖椅上,看起來一副無所事事的神情盤著手上的兩塊玉石,只在興頭上來時才會動手煉制。

    慕朝雪干涉不了這位的行為方式,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補覺。那張床還是太硬了,睡起來不舒服,很快就讓他失去了親密接觸的欲望,再次拉開房門走出去。

    先前一直占據著搖椅的老人家不知道去了哪里,慕朝雪徑自走出院子,在山谷中閑逛。

    據原文記載,這片山脈當中有修士飛升前留下的洞府,保存著數不清的佳釀美食,里面留有法陣,可以讓食物保持新鮮,足夠一個普通人吃上好幾輩子。

    當然,這些東西都被修行之人稱為凡塵俗物,所以這也是一直沒人費盡心思爭搶的原因。

    慕朝雪出于好奇,以及蠢蠢欲動的食欲,拿出了有史以來最強大的意志力,一直逗留到將近天黑,終于找到了那個洞府。

    他大部分時候都在服用辟谷丹,乍一進入此地如同進入仙境。

    李忘憂提前煉好丹藥出來,準備交給那個漂亮的小病秧子,免得小東西一直用那種不客氣的眼神瞪他。

    小病秧子沒有任何防備心,屋子的門大開著。他靠近之后并沒有察覺到對方的氣息,里面沒有人。

    一直老實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人自作主張溜出去了,李忘憂竟然有些不悅。

    他確實說過自己不會限制慕朝雪的任何行動,那是因為他不覺得有什么好限制的,趙離凈拜托他照看的小病秧子根本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即便就睡在他床邊,也不會找到任何對他做出不利行為的機會。

    但是現在他忍不住思考,慕朝雪一個人自作主張到處亂跑,要是死外邊了怎么辦。

    這個猜想冒出來后,李忘憂立即釋放神識覆蓋了整座仙渡山,這不是尋常修士能夠做到的,即便如同承瀾宗掌門這樣的境界也做不到。也同樣耗費心神。

    幸而慕朝雪的行蹤很容易尋找,就在那個留下一堆破爛玩意的洞府當中。

    李忘憂對這個洞府、以及這個洞府的前任主人十分嫌棄,貪戀于口腹之欲的俗人,竟也成功飛升了。

    慕朝雪沒來之前,他就嘗試過毀掉那處,但是修士飛升前為那一堆俗物設下了與其價值遠不相配的守護陣,任憑他怎么使力也無法摧毀。

    當看到慕朝雪在那里擁著錦裘、高床軟枕、酣然沉睡,李忘憂不知從何處升起一股慍怒,將人從錦裘中抓出,瞬間變返回那個小院。

    慕朝雪猛然被一陣風吹醒,沒回過神就猝不及防地被扔在一張有些硬的床上,本能地溢出一聲輕吟,感到有些惱火。

    李忘憂又像是扔那只水壺,或是扔那只灰兔子,將他扔到了床上。

    他一抬眼,發現已經回到了之前的屋子里,李忘憂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就像是在為了斥責他做準備。

    可他不過是出去溜達了一下,小睡了一會兒,既沒吵也沒鬧,是按對方的規矩行事,對方又有什么理由不高興?

    反倒是他被攪擾了美夢,那是他到這里之后第一次睡上好覺,他還沒生氣呢。

    他不滿地蹙著眉,“不要總是把我扔來扔去。”

    李忘憂看了他一會兒,忽然丟給他一個玉瓶,說:“藥煉好了。”

    慕朝雪的不滿立刻消失了大半,接過去,有些期待地問:“你有事要離開了?”

    李忘憂審視著他的臉,“是什么讓你產生這種莫名其妙的猜測?”

    慕朝雪有種失算的感覺,他想李忘憂或早或晚都會離開,去給容冽送外掛,為什么不是現在就離開?難道時間還沒到?

    他從床上爬起來,道:“你不走我走。”

    李忘憂將他抓回來重新扔到床上,“誰允許你走的?”

    慕朝雪的理由很充分:“我是來求前輩的解藥的,現在藥都拿到手了,我就不叨擾了。”

    當然,他本來是不打算離開的,但他想把解藥給南宮鐸送過去,不得不再跑一趟。

    李忘憂不容置喙地說道:“趙離凈給我的說法是,外面安定下來之前,你都得老實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

    慕朝雪見他表露出要限制自己行動的意思,又不滿起來,說話也很不客氣:“你不是后悔自己沒殺了趙離凈嗎,這么聽他的話干什么,難不成你有見不得人的把柄落在他手上。”

    李忘憂絲毫不介意他沒大沒小的態度,丟下一句“老實待著”,轉身便走了出去。

    當天開始,慕朝雪在這里的生活多了一條規矩——不準離開這片山谷。

    其實影響不大,慕朝雪并沒有太大的空間需求,但是“不想”和“不能”的性質完全不同,他有種短暫地失去自由的錯覺。

    第二天一早,系統還給他帶來一個不妙的消息,容冽和蘇元黎虞問春一行人并沒有像原文那樣在最南端的妖族舊址見到妖皇離厄。

    他們精心準備多日,等來的卻是一個只留下空殼的巢穴,不但傷到對手,還中了妖族的陷阱,連蘇元黎都受了傷。

    預期的原文結局并沒有出現。

    慕朝雪忽然明白了為什么李忘憂至今還在這里躺平混日子,這是壓根還沒輪到他去送外掛的關鍵時刻。

    系統難得有些慌張:“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你的劇情結束提示也遲遲沒有顯示出來,難道你上次走的劇情其實還是無效劇情?”

    慕朝雪不想承認這件事,“我都被狼妖抓走兩回了,師弟也大展身手救了我兩回,掌門更是已經讓人把我送到了這個地方。你說,哪里無效了,不都是按原文進行的嗎。”

    系統在他的腦海里碎碎念:“別慌別慌別慌不要慌。”慕朝雪感覺它現在慌得要死,反過來安慰它:“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

    無效安慰奇跡般地產生了效果,系統:“沒錯,先別急,只要世界還沒崩潰,就說明問題不大,說不定明天他們就和妖皇撞上了呢。”

    慕朝雪覺得這也不是沒可能,雖然過程有些曲折,但是只要結果是一樣的不就行了。

    等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那些說不定的事情仍舊沒有任何要發生的苗頭。不僅容冽那邊一直兜兜轉轉找不到妖皇,這邊的忘憂道祖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慕朝雪一方面想把解藥給南宮鐸吃了,另一方面也有些懷疑自己已經走完的劇情出了問題,著急離開這里。

    李忘憂不僅自己不離開,還嚴格按照自己答應過承瀾宗的要求來行動,堅決不讓他離開。

    每天早上,慕朝雪會在開門聲中醒來,被敞開的大門外涌進來的寒意驅散睡意。

    李忘憂為了監督他,作風愈發蠻橫專.制,會直接釋放靈壓破開他的門,確認他沒有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

    慕朝雪拿這項強加身上的叫早服務沒轍,于是霸占了對方的搖椅。

    然而堂堂一派之祖,李忘憂沒有任何謙讓和包容的品質,會在看穿他意圖的前一秒搶先霸占搖椅,然后一邊轉著手上的石頭,一邊對他露出得意的笑。

    慕朝雪搶不過他,懷恨在心地從花叢里摘下幾顆灰褐色的圓果子,悄悄提前放在搖椅上,企圖弄對方一身汁水。那果實和搖椅的顏色非常接近,一眼瞧過去完美融為一體。就算被事情敗露,還能無辜地聲稱那些果子是特地送去孝敬他老人家的。

    可惜李忘憂一次都沒有中招過,慕朝雪絞盡腦汁想出來的借口也沒有派上用場,反倒被迫嘗了好幾次果實的味道。

    李忘憂每次把他拉到跟前,親手將果實喂他嘴里。慕朝雪原本以為那些果子是因為灰褐色的外表才沒有受到山谷中其他動物的青睞,直到他被酸澀難忍的汁水折磨得趴在李忘憂的腿上哭。

    那果子似乎有某種致人眩暈的效果,慕朝雪腿軟得站不住,偏偏這時候李忘憂會很語重心長地鼓勵他:“都吃下去,這是百木果,對你這小病秧子的體質很有好處。”

    有沒有好處慕朝雪暫時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又一次敗給了對方。

    慕朝雪有些麻木,趁對方閉眼假寐,不遺余力地在周圍折騰出聲響,用來澆花的水也是充滿靈氣的,像是神奇的營養液,并且取之不盡。

    慕朝雪像不要錢一樣地將那些水灑得到處都是,像李忘憂一樣將任何可以拿起來的東西扔來扔去,順便心血來潮給這位老人家修了修院子外的籬笆。

    大概靈果的作用是真的,慕朝雪最近干勁滿滿,整個院子里到處都是哐哐亂響。

    在他充分感受勞動的快樂時,那些靈草靈花受到過分的滋養,以驚人的速度生長。

    其中一株爬藤植物尤其令人欣慰,短短一天時間就占據了大半院墻。

    慕朝雪為了鼓勵它,將剩下的水全部澆到它身上。

    花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膨大,舒展,如同活物一般往四面八方延伸觸角,遇到阻礙的瞬間毫不遲疑地繞過,或是緊緊攀附。

    慕朝雪很快也成了對方擴展領地的阻礙,那剛抽出的細小枝條輕輕接觸他的衣擺便迅速做出判斷。

    枝條上的尖刺劃破他的衣服和裸露在外的皮膚,緊貼著他的身體飛快繞過去,尋找更為穩固的攀附。

    慕朝雪看得瞠目結舌,連被劃破手腕的刺痛感都沒有察覺到。

    就在他以為李忘憂的整座宅院都會被這株爬藤占據時,所有的生長都猛然停止,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謝。

    慕朝雪等了等,看到植物根部龜裂干涸的土地,恍然大悟:“好像營養消耗光了。”

    李忘憂坐在搖椅上瞪著他。

    他這才想起來考慮老人家的心情。

    李忘憂沒給他考慮的時間,像拎一只兔子那樣拎著他去了屋里,再像扔一只水壺那樣將他扔在床上,站在床邊陰沉沉打量他,從上至下,從里到外,似乎要將他看穿。

    慕朝雪輸人不輸陣,“我告訴你,我就是故意澆死你的花的,我還會掀了你的屋頂。”

    李忘憂笑了一聲,幽幽地開口:“你想要使壞嗎?知道我都是怎么處置壞東西的嗎,我會一根根抽了他的筋,一寸一寸地斬斷他的經脈,讓他受烈火焚燒,受雪虐風饕,再這樣的痛苦中整整度過七日,最后的挫骨揚灰魂飛魄散反倒成了一種恩賜和解脫。”

    慕朝雪聽他細細描述,感覺這種刑罰似曾相識,就像在什么地方聽過。

    李忘憂很大方地告訴他:“當年魔族那群烏合之眾妄想越過射月川,染指仙門領地,我就是這么對付他們那個不可一世的魔尊的,你的壞心思也很多,要不要也試試?”

    慕朝雪很有自知之明地搖了搖頭。

    李忘憂在他床邊坐下來,伸手抓他。

    他以為自己表態不夠明顯,連忙誠懇地表示:“我不用,不用麻煩前輩。”

    他還是被李忘憂輕易抓住了胳膊,拉到近前。

    李忘憂將他被藤蔓切割得破破爛爛的袖子掀開,露出光溜溜的手臂,上面留著幾道深淺不一的劃痕。

    被忽視的疼痛猛然間變得尖銳清晰。

    慕朝雪自認為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了,這點皮外傷不值一提,但還是疼得皺起了眉頭。

    李忘憂抬手,指尖釋放溫和的靈力,準備療愈這些傷口,想了想又停下來,看著小病秧子可憐巴巴的臉,留夠了令小病秧子細細體會疼痛的時間,這才不緊不慢開口詢問:“還想繼續疼嗎?”

    慕朝雪能屈能伸,委屈巴巴地請求:“前輩幫幫我。”

    李忘憂感到好笑,遂了他的意。

    那些傷口瞬間愈合,皮膚恢復如初,光滑細膩,潔白如玉。

    只是李忘憂仍舊抓著他的手腕不放,“還想和我反著來嗎?”

    慕朝雪想抽回手,但又不想放棄回到容冽等人身邊的那份自由,堅定開口:“我肯定還是要走了。”

    想到李忘憂雖脾性刻薄了些,但好歹是降過妖除過魔的正道人士,于是又多加了一句:“我師弟他們還在外面對付妖族,守護百姓,我身為承瀾宗一員,怎么能躲在這里。”

    李忘憂說:“看來你師弟是個絕頂的廢物,否則怎會輪到你這個天生羸弱的小病秧子去對付妖族。”

    慕朝雪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反駁他對師弟的蔑視,還是該維護一下自己所剩無幾的臉面。

    李忘憂盯著他手腕上那一圈極細的紅痕,有些新奇地問:“你沒吃解藥?”

    慕朝雪把手抽回來,李忘憂靠得太近了,無論是那頭白發還是那雙目光銳利的眼睛都讓他感到些許的不適。

    他往床里邊挪了挪,理直氣壯道:“既然給我了那就是我的東西,我想怎么處置都行。”

    李忘憂帶著看穿他心思的篤定神色問道:“想留給南宮鐸?”

    慕朝雪默認了。他莫名很確信李忘憂不會對他這一絕頂置喙什么。

    李忘憂確實什么都沒說,只問了他一句:“所以你想要離開,其實是為了見到南宮鐸?”

    慕朝雪正義凜然地看了他一眼:“前輩,你的覺悟不及我師弟萬分之一啊,我離開怎會是因為私人感情,我是為了百姓和蒼生。”

    李忘憂冷笑一聲,拂袖而去。

    慕朝雪感覺自己贏得了這場對峙的全面勝利,對方一走,就從床上下來。

    剛挪到床邊,門外一陣疾風吹進來,帶著強橫的威壓,將他重新扔回床上。

    慕朝雪摔得頭暈目眩,無奈地嘆了口氣。

    因為一整天都在外面折騰李忘憂院子,這回他索性就直接躺平,沒有在離開床。

    第二天一早,他在一陣腰酸背痛中醒過來,不知道是床太硬還是前一天太累。

    低頭一瞧,身上衣服破破爛爛,很不仙風道骨。

    他拿了一套新衣服擺在床頭,又慢悠悠地脫下身上那堆破爛。

    正在這時候,房間的門猛然間被推開。

    慕朝雪已經習慣這種突擊檢查,很確定下一秒門就會被始作俑者重新關好。

    只是這次等了半天,冷風還是繼續往屋子里灌。

    他偏過臉,瞧了眼門口。

    李忘憂正站在門口,滿臉神色變幻不定,似乎打算說點什么,但是最后又閉了嘴。

    慕朝雪也沒想到這次李忘憂會親手開門,而不是只用神識探查一遍他是否存在。

    幸好他身上還留了條褻褲,不至于在對方面前裸奔。

    他四處找自己剛剛放下的衣服,李忘憂已經卷起一張厚實的錦裘,將他整個人包裹其中,有些不悅地說:“連個衣服都穿不好。”

    慕朝雪費了好大勁從里面露出臉來,一看,李忘憂已經走了,門已經被關上。

    他想了想,沒去找對方理論,就當是尊敬老人了。

    然而從這天開始,李忘憂像是忽然懂得了人與人之間的邊界感,不再搞突擊檢查那一套。

    他像是忽然之間對慕朝雪這樣一個“連個衣服都穿不好”的玩具失去了興趣,不再正眼瞧他,也不再出現在那張位于院中的搖椅上。

    這天慕朝雪正在修繕一新的院子里無所事事地喂兔子,李忘憂把兔子搶過去,然后對他宣布一個消息:“你可以走了。”

    慕朝雪看向他那張變得極為冷漠無情的臉,毫不猶豫地站起來收拾行禮。

    李忘憂當著他的面將那只活蹦亂跳的灰兔子化為飛灰,面無表情道:“不用收拾了,人就在外面。”

    慕朝雪也沒什么可收拾的,恍恍惚惚地看了眼地上那堆灰燼,邁開腿往外走。

    外面是青耀山弟子,接到師祖命令過來接慕朝雪離開。

    這不是什么辛苦差使,更重要的是說不定有機會和師祖老人家說上話。

    慕朝雪走出來時,身邊并沒有其他人,青耀山弟子有些失望。

    正當他們帶著慕朝雪離開山谷,登上飛舟之時,從山谷里隱居處飛出來一張玉牌,落在為首那名青耀山弟子的手上,師祖的聲音飄渺空曠地傳過來:“遇上實在難以解決的事,可以通過它來聯絡我。”

    青耀山弟子喜出望外,一臉驕傲地看向慕朝雪,就差把“我有靠山了”寫在臉上。

    雖然他們這一趟仍舊沒有成功將師祖請回山門,但這和已經請回山門了又有什么區別呢,憑師祖能耐一日千里立刻便能趕回青耀山,這下誰還敢來找他們青耀山的麻煩。

    慕朝雪沒太大反應,這讓對方炫耀的心情減淡很多。

    要追上容冽等人的行蹤很不容易,慕朝雪也沒有為了盡早見面就提前讓他們等自己,一來系統可以確定他們的位置,二來各大宗門已經決定在距離妖域最近的一個名叫七竹門的小門派匯合,商議接下來的行動。

    于是慕朝雪跟著青耀山這架飛舟一道去了七竹門。

    讓慕朝雪沒想到的是,他剛走不久,山谷內迎來了新的訪客。

    虞問春本來是要送一些秘密消息回承瀾宗,聽掌門掛念慕朝雪,便打算繞路去看望慕朝雪近況如何。

    山谷入口的結界攔住虞問春繼續前進的路,他便坦蕩地自報家門,以及這一趟來的目的。

    李忘憂好整以暇地給另一個為了慕朝雪千里迢迢找過來的人放行。

    虞問春第一次見到掌門和趙離凈口中的那位不好相與的忘憂道祖。

    對方正坐在一張竹木搖椅上,眉眼低垂,細看之下,神色有些恍惚,與虞問春想象中的模樣很是不同,那低垂的眉眼使虞問春無意間窺見一絲寂寞的色彩,為那張本該冷峻鋒利的面龐添上柔和落寞之色。

    對方好像并不在意虞問春的出現,正微微側過腦袋,下巴支在手背上,另一只手上無意識地轉著兩顆灰褐色的圓形物體。

    虞問春定睛一看,認出來那是兩顆剛成熟不久的百木果,百木果有淬煉體質祛除百疾的奇效,在普通修士中一顆難求。

    只是忘憂道祖已是半步飛升的至高境界,這些小小的果實應當沒有太多意義。

    他再看整個庭院,一棵枯萎的花藤幾乎遮天蔽日,掩蓋整片屋頂,枯死的樹葉和花瓣不知道積了多久,鋪了厚厚一地,沒有受到任何清理,只剩墻邊一叢叢缺乏照料的靈植迎風肆意生長。

    虞問春又一次言明自己來此的目的,恭敬開口:“前輩,不知我師弟現在何處?”

    李忘憂終于抬眼望過去,問:“一個病秧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們一個個如此牽腸掛肚?”

    虞問春一直擅長應付各種人,此刻卻不能立即確定李忘憂這句話的用意。

    他看見那些灰褐色的靈果在李忘憂手中化為飛灰,下意識后退半步,簡短但真誠地說道:“師弟自然有他的好。”

    李忘憂哼笑一聲,瞬息而至他身前,眼神變得鋒利,語氣略帶嘲諷:“你也想要占有他。”

    他用的是“占有”,不是愛或者喜歡,仿佛有意諷刺愛意底下深藏的自私和掠奪欲。

    此時的忘憂道祖在虞問春眼中徹底褪去了剛剛那短暫顯露的柔和與落寞,變得如掌門所說那般,捉摸不透,不好相與。

    虞問春低頭,恭敬地再次開口:“煩請前輩告知我阿雪現在何處。”

    李忘憂忽然很暢快地笑了起來:“你來晚了,他已經走了。”

    面對虞問春臉上露出的意外神色,他繼續添油加醋:“比起你這個師兄,他似乎更加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他那個師弟。不惜與我耍了我好些天的小心思,就為了逼我放他去見他的師弟。我只能讓人把他接走了。”

    虞問春微微皺眉,嘴唇抿緊,眼底涌動著復雜的情緒,半晌過后才沉聲應道:“多謝前輩告知,多有打擾,還望見諒。”

    他維持著最后的禮數,轉身離開這片山谷,心中一片混亂,那條行動不便的腿限制了他走動的速度,讓他感到厭煩。

    平靜的識海中泛起波瀾,某種力量沖擊著丹田和經脈,但那絕非境界松動即將突破時的反應。

    雖然從李忘憂嘴里得知慕朝雪的去向,虞問春并沒有急迫地追上去。七竹門這次聚集了各大門派的修士,各個修為不凡。

    在前往七竹門之前,虞問春想要先將自身的異樣抹除。

    第 58 章

    慕朝雪也不知道青耀山的這艘飛舟上一共有多少人, 有一扇最里邊的房門始終緊閉著,聽其余人的口吻,似乎在青耀山的地位很不一般。

    至于到底是誰, 慕朝雪沒興趣探知, 這些視承瀾宗為最大對手的青耀山弟子們也不想透露更多自家的消息。

    在路上的時間過得緩慢,青耀山給人一種等級森嚴的感覺,整個飛舟上都靜寂得嚇人。

    慕朝雪和這些人都沒有靠近彼此的想法,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房間里睡覺。

    只是明明十分安靜,慕朝雪卻睡得比在山谷中還不安穩。

    飛舟徹底離開海上, 回到仙門地界后,慕朝雪被后背的某個位置傳來的灼熱感擾醒, 手摸上去, 灼熱感傳來的位置沒有任何異常, 皮膚光滑如常。

    他費勁找到一面鏡子,褪下衣服看過去, 那里有一個指甲蓋大小的黑色螺旋狀的印記。因為印記太小,慕朝雪看不清更具體的樣子。

    “這是什么時候弄上去的……”他納悶地回憶了一番, 往日的漫不經心使他不能回憶起任何確切的信息,只隱約有一些令人有些燥熱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灼燒感揮之不去,慕朝雪穿好衣服去外面透風。高空的風比地面更冷,但也吹散了慕朝雪后背的灼熱。

    他重新返回房內,有些瑟瑟發抖,裹緊被子恢復身體的溫度, 不知不覺又睡過去。

    迷迷糊糊的睡夢中, 他的臉頰和脖子都傳來濡濕的感覺,好像被舌頭舔過, 他想要清醒過來,卻像被封印在睡夢中,無論如何都無法睜開眼。

    耳邊有人聲低語:“你可真會躲,藏到那種地方去了,害得我差點沒能找到。”

    之后又絮絮說了些,用的是抱怨或調笑的語氣,只是慕朝雪沒能聽清。

    禁錮感消失以后,慕朝雪發現自己又有了身體的控制權,連忙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睜開眼,房間內什么也沒有。看起來越發像是經歷了一場夢魘。

    可那聲音仍舊回想在耳邊,明明嗓音聽起來極為陌生,語氣卻顯得和他很熟,好像相識已久。

    他又嘗試著入睡,等待陌生嗓音的再度出現,直到飛舟到達目的地,也沒有如愿。

    各家翹楚齊聚七竹門,因為這是一次秘密的會面,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尤其是妖族的警惕,七竹門只在偏門接待眾人。

    得知青耀山來人,七竹門門主親自趕來迎接,堆起熱情殷切的笑臉。

    青耀山弟子前擁后簇著一個身形瘦削修長的男人走出來,對門主的吹捧置若罔聞,統一擺出一副冷漠姿態。

    從門口嘴里慕朝雪這才直到那扇一直緊閉的門里住著的是什么人,青耀山的掌門嫡傳弟子,下一任青耀山掌門。別說是對于小小的七竹門,就是在場任何其他門派,這個身份都頗具重量。

    七竹門門主還在說恭維話,并竭力展現自己想要好好接待這位重要客人的誠心,引著一行人往里走,“這是門中最好的客院之一,宋道友可以安心在此修煉,絕不會有不長眼的過來打攪。”

    掌門嫡傳弟子仍舊高昂頭顱一言不發,身旁的弟子似乎受夠了對方的絮絮叨叨,翻了個白眼不屑道:“七竹門小門小派,再好的住處又怎敵得過我師兄在青耀山的洞府。”

    慕朝雪感覺青耀山的人都很有意思,從師祖到徒子徒孫一脈相承的傲慢刻薄。

    那門主訕訕地笑了幾聲,不再自取其辱。

    旁邊有其他門派弟子經過,低聲感慨七竹門的坎坷命運。

    七竹門的前身是萬法仙宗,與承瀾宗青耀山四方宗并列為四大宗門,在那段妖魔頻出動亂不安的時間里,曾經飽受磋磨,先是在妖族第一次進犯時受到第一波沖擊,后來又因得罪那位年輕卻嗜殺的魔尊,慘遭滅門之禍。

    現如今的七竹門,在高傲的青耀山掌門嫡傳弟子看來,自然是算不得正統,不過是僥幸活命的幾個外門弟子勉強組織起來的烏合之眾。

    慕朝雪在七竹門等了不到一天,容冽和蘇元黎他們也到了。

    承瀾宗有第一仙門之稱,七竹門門主重燃熱情,以更熱烈積極的態度再次前往門口迎接。

    慕朝雪也跟了過去,一一望過去,大師兄禮數周全,正在認真聆聽七竹門門主說話,溫和謙恭的態度令門主險些熱淚盈眶;二師姐蘇元黎因為負傷臉色蒼白,神情比起往日有些消沉;小師弟容冽和他手上那把劍一樣覆著化不開的冷色,吸引著眾人或是探究或是敬仰或是狂熱愛慕的目光。

    容冽的視線平靜而漠然地從每一個望過來的臉上掃過,最終準確地落在人群中的慕朝雪身上,微一頷首,算是打招呼。

    慕朝雪也點了點頭,然后飛快移開視線繼續在這群剛到達的隊伍中搜尋,卻始終不見南宮鐸的身影。

    他摸了摸隨身攜帶的那顆解藥,低著頭有些犯愁。

    承瀾宗的人主動要求住在慕朝雪附近,隨后就和七竹門門主分開。

    慕朝雪和熟悉的師兄師弟師姐師妹一一打過招呼,大師兄虞問春一貫的溫和友愛,小師弟容冽一貫的冷冷淡淡。

    大家都很正常,只有師姐蘇元黎顯得心煩意亂,慕朝雪這才看到蘇元黎藏在袖中的雙手被束縛著,由兩個臉色為難的師妹看守著。

    蘇元黎甚至沒有機會和他打個招呼,就被兩個師妹帶走,與慕朝雪擦肩而過。

    慕朝雪先是疑惑,隨后很快恍然大悟。

    在剛經歷過的失敗中,三大宗門以及大大小小的仙門都派出中流砥柱,決意要將一直殘害百姓的妖族一網打盡,事事準備周全,最后卻撲了個空。

    這是所有人都沒有料想到的結果,妖族好像早就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在引誘他們上鉤。

    最后眾人不得不懷疑是自身出現問題,仙門中混進了內鬼。

    能夠有資格參與核心計劃的人里面,蘇元黎實在太過顯然,她是妖族,還是一條蛇妖,與原型身為蛟龍的妖皇離厄同承一脈,妖皇先是在她鎮守的滄溟塔逃脫,后又在她負責帶領的隊伍圍剿之下完美脫身并留下陷阱,她身上的傷未必不是洗刷自身嫌疑的障眼法。

    前后一聯系,即便承瀾宗對自家師姐表現出足夠的信任,也不能不給其他宗門一個交代,只得將蘇元黎帶回去接受審訊。

    青竹門的議事蘇元黎當然也不會再參與,她來這里只是為了等待承瀾宗執事的長老和兩名負責看守的師妹進行交接,親自將她帶回去。

    慕朝雪記得原文中也發生過這一意外,過來將師姐帶回宗門的那位執事長老便是華宜書,這是承瀾宗的私心,審訊是審訊,但蘇元黎身上的傷更需要值得信賴的人來進行醫治。

    然而就在二人返回承瀾宗途中,卻偶遇妖族屠殺百姓,蘇元黎身負重傷,華宜書又是不擅爭斗的醫修,在保護無辜百姓的過程中,二人接連殞身。

    蘇元黎用死亡洗刷了身上的嫌疑,這樣的代價實在太大,承瀾宗一夜之間失去兩個重要的人,上下一片哀戚,更是被激起戰意,一舉攻下妖皇的老巢。

    容冽為了替自家敬愛的長老和師姐報仇,抱著必死的決心和狡猾的妖皇鏖戰整整十日,用那把鋒利冰冷的神劍割開惡蛟的喉嚨,絞碎惡蛟的神魂,惡蛟痛苦至極的呼嚎久久回蕩在整個修真界。

    自此,修真界迎來長達數百年的平靜,在那一戰中突破心境的容冽留下赫赫威名,令妖邪聞風喪膽,擁有仙門至尊的地位,常年守護人間太平。

    慕朝雪回過神,看到人都已經走光了,一回頭,師弟正站在他身后。

    他反應過來后急忙將對方拉進自己的房間。

    兩人拉拉扯扯地離開,虞問春剛剛和四方宗的人靠近這邊,一轉身就見到不遠處的那一幕,皺緊了眉。

    身旁的好友喊了他好幾聲,才將他喊醒。他含糊著蓋過自己如此心不在焉的原因,獨自匆匆走遠。

    而慕朝雪的房內,容冽沒有任何抵抗地跟著他進來,在窗邊坐下。

    慕朝雪坐在他對面,想到自己鬼祟將人拉進房間的動作,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窗外是一棵寂靜的樹,篩下來碎金般的陽光,落在兩人身上,時間像靜止住一般。

    容冽看著他,喉結滾動,多日未見,很想說點什么,卻又從未如此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不善言辭。

    慕朝雪笑完了,又變得有些憂慮,率先開口打破窗下的寂靜,問:“師姐她傷的很嚴重嗎?”

    容冽不意外他會問起蘇元黎,但也絕不滿足于他在重逢后將自己拉進房間只是為了關心旁人。

    他面上不顯,耐心安撫慕朝雪的憂愁:“華長老最遲明早就會趕到,將她帶回宗門養傷。”

    他沒有說明華宜書趕來這里帶走師姐的真正目的,以免引起慕朝雪更多的擔心。

    慕朝雪也裝作沒有聽出任何問題,又問:“南宮鐸呢,他怎么沒有和你們在一起?”

    雖然南宮鐸上次見到他時顯露出非凡的痛苦,但他確信那種程度的痛苦不會在分開數日后依舊如影隨形。

    說不定就像李忘憂說的那樣,南宮鐸現在已經被想起他時帶來的痛苦折磨得只剩下恨了,反正愛意是沒有實體的虛幻,可能比水還容易被改變形狀。

    如果真是這樣,或許他可以留下那顆解藥自己服用,獲得所謂的想愛或不想愛、愛上一個人或愛上另一個人的自由。

    但是轉念一想,等走完劇情他就可以選擇返回原來的世界,而南宮少主意氣風發情感豐富,恨他的同時未必不會被另一個人喚醒愛意。

    慕朝雪認真考慮這件事時,容冽也在認真端詳他的臉,他的憂慮他的牽絆他的糾結都不是很明顯,但在那張向來漫不經心情緒淡漠的臉上顯得濃烈而奢侈。容冽忽然感覺這扇窗外的陽光很刺眼。

    “哐”的一聲,窗扇猛然合攏。

    慕朝雪猝不及防嚇了一跳,眼前屬于師弟的那張臉忽然變得晦暗不明。

    師弟的聲音和眼神都很冷,在陰影中幽幽地開口:“師兄見我,就是為了關心別人?可我為什么一定要知道南宮鐸的消息?”

    他什么都沒做,只是坐在那片窗后的陰影里,說了幾句有些莫名的話,慕朝雪卻莫名生出徹骨寒意,說不清道不明的壓迫感讓他感覺師弟的輪廓逐漸模糊。

    剎那間他像是回到狼妖的巢穴,被失去理智的師弟欺壓褻玩,又好像在此見到那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黑影子,被毫無理由地壓迫禁錮和逗弄。

    慕朝雪說不清自己為何總是會產生這樣的聯想,第一次將師弟同黑影子聯系起來或許是巧合,但一再產生的熟悉感讓他不得不重視起來。

    他沒急著回應容冽略顯尖銳的問題,在昏暗的光線中凝神細細打量對面的人影。

    其實他有一個驗證雙方關系的小方法,他的儲物袋里還裝著一個能夠復制所有活物的法寶,就是那個小木偶人,師弟說它制造出來的復制品足以以假亂真,那就是說復制品大概擁有正品的所有能力,如果師弟有變換成黑影子的法術,那他到時候讓復制品師弟也變換一下不就能確認了?

    只不過需要一點師弟的血。

    他的手指蠢蠢欲動,容冽卻重新打開窗戶,讓斑駁的光點灑進來,照亮整個空間。

    慕朝雪調整了一下臉上的表情,看向容冽,對方臉上神色如常,平靜地回答道:“南宮鐸回了云影山莊,他的情況你知道,你最好不要再和他見面。”

    慕朝雪用手支著下巴,露出一截原本藏在衣袖中的白皙手腕,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纖長濃密的睫毛在傍晚的光線中鍍著柔軟的光。

    容冽看見他手腕上仍舊存在的紅痕,臉色微變:“所以……師兄并未解開‘縛心’?”

    慕朝雪不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我想讓南宮鐸吃了,不想欠他的,反正這個東西又影響不了我什么。南宮鐸就不一樣了,他現在能喜歡我以后就能喜歡上別人。我誰都不喜歡。”

    容冽心情復雜,不久之前他曾陰暗地為南宮鐸的下場感到竊喜,他想任憑南宮鐸怎樣折騰,任憑慕朝雪怎樣為愛上南宮鐸而忍耐心痛之苦,他們這輩子注定無法毫無負擔地在一起了,就算在一起,痛的那個人也不再是慕朝雪。

    現在慕朝雪卻說自己心里從未有過任何人,還要將解藥給南宮鐸。

    這意味著慕朝雪真的不打算愛上任何人,至少從主觀上來講就是如此決然。

    他忍不住問出聲:“你不喜歡他?”

    慕朝雪沒多想,以為師弟就是單純的疑問,很驚奇地反問道:“我哪里看起來像是喜歡南宮鐸了?”

    容冽的眼神有些閃躲,斷斷續續地說:“我曾經去師兄房間,看到師兄趴在桌上,似是深受心痛之苦。”

    慕朝雪愣了愣,完全不知道自己曾幾何時為南宮鐸痛徹心扉過,他說了個極有可能的理由:“那大概是我胃不舒服。”

    想了想又道:“再說我被劍尊前輩封住了情竅,前輩說過除非沖破情竅才會發作,你不相信我,還不相信堂堂無上劍尊的能力嗎。”

    容冽想到那時候桌上兩個只剩糕點殘渣的盤子,又以神識探查過他全身經脈,情竅的封印的確沒有任何松動的痕跡。

    他認可了慕朝雪的說法。

    “師兄真的要將解藥給南宮鐸?”他不太希望慕朝雪這樣做,“師兄有沒有想過,這或許是唯一的一顆解藥。”

    “縛心”無人能解時,他希望慕朝雪真的能做到誰也不愛,唯一的一顆解藥出現后,他的貪婪和欲望膨脹到叫人無法忽視,他想得到慕朝雪的愛,哪怕是最下流的引誘。

    慕朝雪并不懷疑師弟的猜測,如果想有幾顆解藥就有幾顆,就不符合李忘憂的惡劣用意,李忘憂就是想看他和南宮鐸兩人當中的其中一個陷入不可挽回的悔恨當中,甚至最好因為今日的選擇在來日自相殘殺,讓所謂的愛變成最諷刺的笑話。

    他將前段時間在李忘憂那里積累的不滿統統向師弟傾訴出來,說了很多外人眼中的隱士高人的壞話,素來獨來獨往不好親近的師弟此時表現得像個耳根子極軟極易被讒言蠱惑的人,聽完后點頭贊同:“此人著實可惡。”

    慕朝雪舒服多了。他飲了一口茶,又想起來在飛舟上經歷的異樣,以及再次想起來的有關師弟與那黑影子的事情。

    他“啊”了一聲,放下杯子,說:“師弟,我給你看個東西。”

    說著,抬手便解開自己的衣帶,背過身去,將后背大片的肌膚裸.露出來。

    容冽被他突然的舉動驚到,一時間竟有些手足無措,不知是該留意窗外是否有人經過,還是該直接關上窗戶隔絕一切有可能存在的窺視。

    慕朝雪剛把衣服脫到一半,尋思著還沒露出后背那塊奇怪的印記,忽然就被攔腰抱起,來到了屏風后面,隨之出現的是“哐”的一聲響,那是窗戶猛然關上的動靜。

    容冽確認不會有人看到,壓著他在屏風上,頗有些不解地問:“師兄做什么?”

    慕朝雪一臉無辜:“給你看個東西啊。”

    他一邊說,一邊悄悄打量師弟現在的樣子,和往常一樣,包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手和一截脖子。

    容冽狐疑地看著他,總覺得他的眼神里還有別的算計。

    想到慕朝雪剛剛背過身去的姿勢,他也如他的愿,將他翻過去,露出光潔的后背。

    慕朝雪爬伏在屏風上,陷入被動,有點后悔找這種借口來接近容冽的身體。

    肩膀傳來癢意,是容冽的手指若即若離輕撫過他裸.露的皮膚,帶來陣陣戰栗。

    他看不見容冽的表情,想到的是那時容冽將他禁錮在身下肆意啃咬親.吻的畫面。

    “師兄想讓我看哪里?”

    還算冷靜平和的嗓音在慕朝雪耳后響起,減輕了他的疑慮,他有些艱難地將手繞到背后,憑著不久前的記憶摩挲尋找那塊印記的位置。

    容冽仿佛憐惜他的艱難,抬手輕輕握住他的手背,重疊在他之上,陪他一起游走摩挲在那片潔白如雪的肌膚上。

    慕朝雪微微一頓,停下不動。

    容冽握著他的手,極為緩慢地游走。

    慕朝雪覺得并不需要這么久的探索時間,那印記雖然很小,但很顯眼,就在靠近肩胛骨的地方。

    他用上催促的語氣問:“看到了嗎?”

    容冽停下動作,一言不發。

    慕朝雪無法確定師弟到底有沒有看到,又到底在看哪里,那只手明明只覆蓋著他的手背,只偶爾觸碰到他,卻像是通過掌心向他的整個身體傳遞著源源不斷的令人膽顫的熱度。

    慕朝雪小聲問:“那個……是你上次弄上去的嗎?”

    屏風上人影晃動,容冽靠近他耳邊,幾乎緊貼著他耳垂,低聲反問:“師兄為何憑空污蔑我?”

    慕朝雪理直氣壯:“因為只有你碰過,你還咬了我很多下。”說完又忍不住為自己的理直氣壯感到害臊。

    容冽終于有機會堂而皇之訴說自己承受的委屈和嫉恨,“可我明明看見過師弟在南宮鐸面前袒露身體,為何就不能是南宮鐸。”

    慕朝雪被這么一提醒,忽然就想起來不曾放在心上的事,立刻反駁道:“那怎么能算是袒露身體,而且南宮鐸沒有像你那樣……那樣欺負我。”

    他邊說邊回憶起那天所謂的“袒露身體”之前所發生的意外,他的肩膀后面似乎被小黑蛇咬了一口,為了查看和清理傷口才讓南宮鐸幫忙。可那時候南宮鐸明明說自己沒有看到任何傷口。

    難不成還真是南宮鐸趁機留下的痕跡?可這樣做又有什么用?是為了將他當做某種地標留下標記,就像叢林中防止迷路那樣?

    他順勢想起來飛舟上半夢半醒時聽見的陌生嗓音,說:“對了,我在來七竹門的路上……”

    慕朝雪的話沒有說完,就聽到有人喊容冽,各門派已經聚齊,可以商議大事了。

    容冽將他的衣服穿好,又將他從屏風后抱出來,將窗戶打開,讓清風重新吹進來,最后才打開門走出去。

    慕朝雪摸了摸自己的領口,又望了望重新打開的窗戶,以及那面仍舊留有余溫的屏風,有種剛和師弟結束一場見不得人的幽會的錯覺。

    他晃了晃腦袋,將這突然蹦出來的詭異想法晃出去,但是一呼吸,鼻尖全是師弟留下的氣息,無論那扇窗外的風怎么吹,氣息始終在鼻尖縈繞,經久不散。

    過后他才想起來自己沒能弄到師弟的血。

    第 59 章

    慕朝雪從第二天開始找各種理由接近容冽。

    他很快發現就算不找理由容冽也不會趕他走, 于是索性就賴在對方房間里不走,同時用居心叵測的眼神掃過對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思考用針扎破或是用刀劃開它們的可行性。

    像容冽這種級別的修行者, 普通刀劍難以造成任何傷勢, 而帶有靈力的法器剛拿出來就必然會引起注意。

    慕朝雪趴在榻上,靠在正在調息修煉的師弟腿邊,好幾次躍躍欲試地伸出一根手指戳向容冽的手背,測試它們的堅韌性。都說打坐修煉之時會屏蔽五感專注內府,慕朝雪戳了幾次之后確證這一事實。

    正待進一步時, 容冽睜開眼,猛然攥住他伸過來的手, 將其困在榻上, 眼里涌動著似疑似怒似愛的感情。

    “師兄到底想要什么?”

    慕朝雪好似又看見了那雙黑得嚇人的眼睛, 情急之下張嘴便道:“我也想咬你一下。”

    容冽微微一怔。

    慕朝雪極力證明自己是占據正義的一方,顯得有些碎碎念:“不是, 不是咬你一下,是很多下, 你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知道,不能就這么算了, 我的脖子被你咬疼了好幾次,都差點咬出血了,你身為受人敬仰的仙門弟子,總不會賴賬吧。”

    容冽眼中的疑惑淡下去,攥住他手腕的力道輕了很多, 將他從榻上抱起來。

    慕朝雪準備離開這張過于擁擠的床榻, 卻被抓著手腕拉回去,幾乎是跌倒在對方懷里。

    容冽就以這個姿勢將他圈在懷里, 讓他坐在腿上,彼此的呼吸交纏在一起,分不清是誰的心跳聲和喘氣聲更加失控。

    慕朝雪有些呼吸困難,師弟身上的氣息令他莫名頭暈目眩,不知是心臟還是胃劇烈抽搐了一下,讓他蹙起眉頭。

    然而那尖銳的疼痛消失得極快,像幻覺一般出現又像幻覺一樣退散,他忘了掙脫,愣愣坐在容冽懷里,盯著容冽的眼睛看:“你為什么不放開我。”

    容冽問他:“師兄不是想和我算賬嗎?”

    慕朝雪的眼神在他臉上緩慢游移,確定他這句話充滿真心。

    以防下一秒聽到對方反悔,他毅然決然一口咬上對方脖子。

    容冽稍稍挪動手臂,慕朝雪以為他要將自己掀開,匆忙又摟住他的脖子,牙齒悄悄用力。

    容冽如果知道他的想法,會被他無謂的擔心逗笑。

    他用另一只手將慕朝雪緊緊抱在懷里,無法自控地想要就此和對方融為一體,無論是以哪種方式,只要就此成為彼此不可分割的存在。

    所以慕朝雪在他脖子上合緊牙關造成的疼痛是如此微不足道,甚至讓他生出一種無法被滿足的空虛。

    他想慕朝雪為何不索性將他嚼碎吞進肚子里,這樣他們就以另一種形式徹底融為一體,再也無法徹底分離。

    慕朝雪感覺到嘴里的血腥味,喘息著松開嘴,卻感覺更加呼吸不暢,胸口的抽痛又出現了一次,他懷疑自己的骨頭被勒碎了,驚慌地掙扎起來,一下下拍打著容冽的肩膀,提醒他道:“你快要勒斷我了。”

    容冽被他略顯痛苦的聲音驚醒,恢復了理智,頗有些遺憾地將他放開。

    慕朝雪剛一得到自由,便連滾帶爬溜下床榻,奔出房間。

    門一打開,他就看到從對面長廊上路過的虞問春。

    在長廊上盛放的淡紫色花叢間,虞問春腳步緩慢地走過去,聽見開門的動靜,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微微一頓,沖他微微一笑,又緩慢地遠去。

    慕朝雪想起來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大師兄說過話了,這次在七竹門重逢,他們就像并不十分相熟的普通同門,保持了基本的友好和禮貌。

    大概是近來波折實在太多,讓溫柔和煦的大師兄也失去了閑談的興致。

    慕朝雪沒有想太多,抹了一把嘴唇,上面沾著鮮紅的血跡,于是匆匆躲進自己的院子里。

    七竹門的范圍很小,和昔日的前身萬法仙宗毫無可比性,即便是最好的住處也只有一個很窄小的院子。慕朝雪將院門牢牢鎖上,這才將血沾在木偶人的眉心處,然后等待具體的變化。

    木偶靜靜躺在他手上,始終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就在他以為這點血或許不夠讓法器生效時,一只有力的手從身后搭上他的肩膀,喚了一聲:“師兄。”

    慕朝雪渾身一顫,轉過身來,見到一張和容冽一模一樣的臉,只是雙眼無神,如同缺少靈魂的傀儡。

    操縱傀儡表現出活靈活現的神態需要注入充足的靈力,慕朝雪從儲物袋里摸出一把補靈丹,給“師弟”喂下去。

    雖然不至于活靈活現,但是總算不再是個死氣沉沉的傀儡。

    “師弟”的眼睛緩慢轉動起來,像第一次認識那樣上下打量著慕朝雪,露出一絲順從乖巧的笑意。

    這樣的笑容絕對不會出現在真正的容冽臉上,顯得這一幕尤為新奇。

    慕朝雪盡管知道這仍然是個沒有自身思維的木偶,但還是和他打了下招呼:“你這個樣子看起來真有趣,師弟。”

    “師弟”的笑容沒有任何變化。

    慕朝雪的膽子大起來,湊近去這里摸一摸那里捏一下,感嘆兩個師弟完全一模一樣。

    他出聲示意:“變幻一下給我看看。”

    “師弟”看著他,眼里閃爍著疑惑。

    慕朝雪努力將指令解釋得更容易被理解,“就是有灰蒙蒙的一團霧擋住你的臉和身體,聲音很沙啞低沉,其他的都差不多,你聽懂我的命令了嗎。”

    “師弟”搖了搖頭。

    慕朝雪換了很多種方法讓他理解自己的命令,都一無所獲。直到腿有點發酸,嗓子有點干啞,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在院中和一個傻乎乎的木偶糾纏了這么久。

    “算了,你去把床鋪了吧。”

    他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打算放這個聽不懂人話的“師弟”自生自滅。

    沒想到這次“師弟”表現得聰慧過人,搶先一步進了房間,動作一絲不茍地將床仔細鋪好,最后轉過身來,兩眼亮晶晶地看著他,像是在等待夸獎。

    慕朝雪受不住對方頂著師弟的臉露出那樣詭異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胳膊,“真聰明。”

    他在床邊若有所思地坐下來,身體得到休息但精神上遭受了一個不算嚴重的打擊——黑影子好像真的不是師弟變的。當然也不排除他的指令出現失誤,或者補靈丹沒有修士體內的靈力產生的效果全面。

    但事實擺在眼前,他確實不能令“師弟”展現出另一面。

    一抬頭,“師弟”依舊乖巧地站在床邊,專注地看著他,似乎在等待新的指令出現。

    慕朝雪說:“轉過身去,不許一直看著我。”

    對方聽話地轉過去。

    慕朝雪趴在床上,很快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朦朦朧朧睜開眼睛,被眼前景象驚醒,師弟正一動不動地側躺在他對面,眼睛緊閉,像死了一樣。

    他觀察了好久,才從那極其細微綿長的呼吸中確認這不是一具尸體。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慕朝雪又想起來這確實是個沒有靈魂的木偶,跟尸體也差不多。

    唯一的區別就是,慕朝雪的手摸上去時,這具陌生而熟悉的身體散發出讓人迷戀的溫暖。

    七竹門比李忘憂的那片山谷還要寒冷,慕朝雪沒忍住近在咫尺的誘惑,鉆進了師弟懷里。

    從這一舉動開始,慕朝雪找回了懷念已久的好睡眠,他逐漸意識到“師弟”作為一個人形抱枕帶來的正面影響,以及在師弟懷里睡著是個由來已久的習慣,曾經他和容冽關系尚且不熟的時候就已經在承瀾宗的寒涼如水的夜色禁地中做過同樣的事情。

    他越發理所當然地“使用”起這個師弟的一比一仿制品。

    直到入夜時分門被敲響。

    慕朝雪走去開門的動作進行到一半,驚覺房中還藏著見不得人的東西,要是被人知道他弄了個和容冽一模一樣的木偶放在床上,不知道會引起多少奇怪的揣測,要是傳到真正的容冽耳朵里,他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他趕緊又返回房間里,將“師弟”嘗試著塞到各種隱蔽的地方。

    手忙腳亂好一陣子,這才沖出去打開院門。

    看到站在門口的人,慕朝雪有些意外:“大師兄?”

    他前不久還在想自己好久沒和大師兄說話,大師兄就找上門來。

    “阿雪。”

    虞問春看起來還是和從前一樣溫和地喚他名字,“沒有打擾到你吧?”

    慕朝雪哪里敢說“有”,心虛的神色從臉上一閃而過,他欲蓋彌彰地用力搖頭,并熱情地邀請大師兄進屋細說。

    虞問春想了想,應了一聲好。

    慕朝雪轉過身往房內走,借著在前方為他領路的便利往房內探頭探腦,確認自己的“抱枕”沒有擅自滿屋子亂跑。

    他走出去一段路,隱約感覺身后沒有動靜,回過頭,看見虞問春步伐緩慢地遠遠跟在后頭,連忙也放緩了腳步。

    虞問春對于他的疏忽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悅,反而沖他微微一笑,“不妨事。”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房間,在那張靠窗的小桌邊相對而坐。

    慕朝雪下意識地開口詢問:“大師兄,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是不是最近太操心了。”

    虞問春倒茶的動作猛的一滯,而后換上一副輕松神色,道:“有嗎?可能是此處光線昏沉,阿雪看錯了吧。”

    慕朝雪瞧了瞧他的臉色,又望向窗外那棵在風中搖晃不止的大樹,一輪滿月被樹影切割成碎屑,那盞用來照明的燭臺散發著奄奄一息的光,在風中忽明忽暗。

    慕朝雪咕噥著:“今晚的風確實吹得有些大了。”

    他關上窗戶。

    再抬頭看向對面,虞問春的臉色看上去似乎果然好了很多。

    虞問春好像怕他繼續浪費時間在閑聊上,說:“我來找阿雪是為了打探南宮鐸的消息。云影山莊的老莊主傳信,問我是否能幫忙打聽南宮鐸的下落。”

    慕朝雪聽說南宮鐸沒回云影山莊且不知所蹤,意外了一下。

    虞問春了然道:“看來連你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慕朝雪說:“我覺得以現在這種情況,南宮鐸應該不會主動聯系我。”

    虞問春的視線從他身上掃過,有很多話想要說,他早就看到了慕朝雪手腕上的紅線并沒有消失,知道慕朝雪沒有吃李忘憂給的解藥,也知道慕朝雪和容冽的關系愈發親近。

    他想作為旁觀者注視這一切,讓自己恢復成從前的樣子,可是無論旁人看起來如何,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變得不同。

    幽暗的氣息在他丹府和經脈中蠢蠢欲動,隨時準備占據他的識海,將他取而代之,到時候他會變得連自己都感到陌生。

    他正想像往日那樣和慕朝雪閑談說笑幾句,緩和一下略顯消沉的氣氛,余光卻瞥見屋內那扇屏風后面多出一片白色的衣角,上面繡著的紋路很是熟悉。

    承瀾宗親傳弟子的服飾顏色相同,但以不同的紋路在衣角做出區分,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誰。

    屏風后面有人,還是慕朝雪遮遮掩掩不愿意讓他見到的人。

    他收回目光,深深看了慕朝雪一眼,站起身來,道:“我還有事,就不打攪阿雪了。”

    虞問春走得極為匆忙,那條行動不便的腿緩慢走動時讓他看起來和健全之人沒有很明顯的區別,走動得太快就使殘缺變得顯眼,整個身體像一座即將傾倒崩塌的山。

    慕朝雪又隱約瞧見他重新變得糟糕的臉色,以及眉宇間覆著的一層幽暗氣息。

    只是還沒等他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虞問春就已經消失在門口。

    屏風后,慕朝雪的“抱枕”走出來,朝他伸出雙手,說:“睡覺。”

    慕朝雪想到大師兄的異樣,南宮鐸的不知所蹤,七竹門寒冷的風,好像沒有一件事是按照原本的路線在發展,罕見地煩躁起來,聲音冷淡不耐煩道:“不睡了。”

    “師弟”僵硬地伸著手,像是反應遲鈍的老化機器人,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將手臂垂下來,又猶豫地左右看看,找了個墻腳,走過去面對著墻蹲下。

    即便有意將存在感降低,但是頂著容冽那張臉無論呆在那里都很顯眼。

    慕朝雪望向墻腳很突兀的存在,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師弟”怎么還不消失?

    他好像只掌握了制造的方法,還沒研究過怎么讓復制品消失。這都多久了?該不會一直都不會消失吧?

    那他豈不是要一直要為了藏起“師弟”費盡心機?

    這是絕對不允許出現的下場!

    慕朝雪迅速將他的“抱枕”召喚回身邊,說:“消失。”

    “……”對方又像剛開始那樣露出了迷茫的表情。

    “你怎么連消失也不會。”

    慕朝雪頭疼地看著他,上上下下地觀察他好幾回,最后選擇再次上手,隔著衣服從上到下摸索一遍,又覺得不夠徹底,于是又下達新的指令:“把衣服都脫光。”

    這次的指令得到了有效執行。

    看著對方解開衣帶的動作,慕朝雪忽然有種暢快感,遙想當初在狼妖的山洞里容冽就是這么頤指氣使地威脅他的。

    遺憾的是作為抱枕的“師弟”表情看起來太平靜了,絲毫沒有掙扎和猶豫,除了動作有些緩慢。

    慕朝雪看得著急,又親自上手幫忙。

    “師弟”逐漸袒露出身體,誰能想到平時那么高冷的師弟有朝一日落在他手上任他施為,看到這一幕的人肯定會驚掉下巴吧。

    慕朝雪想著想著,不自覺露出屬于反派的微笑。

    房門就在這時候被忽然推開,衣擺上熟悉的精細紋路闖入慕朝雪的視線。

    和推門而入的正品師弟四目相對,慕朝雪的反派笑容凝固在嘴角,渾身上下都變得比木偶人還要僵硬,半天才發出細弱的聲音:“師、師弟,你怎么不敲門?”

    容冽也像是剛從錯愕中回過神,動作頗有些機械化地扭頭瞧了瞧慕朝雪口中所說的門,解釋道:“我看師兄的院門是開著的,擔心師兄獨自一人出現意外,便進來看看。”

    慕朝雪:“哦哦哦,是大師兄,大師兄剛來過。”

    說完,兩人都不再言語。

    慕朝雪自欺欺人地站在“師弟”前面,試圖遮擋住容冽的視線。

    然而容冽早已看清了房間內的景象,朝他走過來。

    容冽每走近一步,他便心虛地后退一步,不知不覺就被兩個一模一樣的容冽擠在中間。

    身后的那個衣衫不整,被他親手扒下來的衣服拖曳在地上,毫無眼力勁地伸出雙手,從后面環保住他的腰。

    這下他更加沒辦法從前后夾擊中溜走。

    他一邊使勁想要掰開身后緊緊纏住他的那雙手,一邊支支吾吾向前面的人解釋:“師弟,你、你別多想,我就只是、只是想玩一玩。”

    容冽眼中閃過耐人尋味的笑意,伸手按住他肩膀,問:“師兄想玩什么?玩我嗎?”

    說完,又將另一只手也放在他肩膀上。

    前后兩雙手像鎖鏈一樣將他禁錮,慕朝雪露出懺悔的神情,只好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容冽聽。

    他想黑影子既然不是容冽,這就是一個誤會,總比被誤認為是覬覦師弟肉.體的變態要好。

    容冽流露出失望的眼神,道:“還以為師兄只是想讓我陪你睡覺。”

    慕朝雪意外道:“你怎么知道我讓他陪我睡覺了?”

    容冽移開目光,臉上飛快閃過后悔,不該著迷于師兄驚慌可憐又可愛的模樣就將腦子都丟了。

    他指著慕朝雪身后的床鋪,道:“難道那不是師兄和我睡出來的痕跡?”

    慕朝雪扭頭望去,床上的痕跡確實一看就是兩個人一起睡出來的。

    “不是和你,是和他。”

    慕朝雪將身后的“抱枕”往前面拉,糾正容冽不夠嚴謹的說法。

    容冽又輕笑了一聲,問:“難道有什么不同嗎?”

    慕朝雪察覺到他幾乎是緊貼在自己耳畔問出這個問題的,呼出的灼熱氣息讓他身上冷冽的氣息都濃郁溫暖起來。

    因為容冽的提問,慕朝雪當真就回想了一下睡在“師弟”懷里和睡在師弟懷里的不同,最后發現自己當下正被兩人同時擁在懷里,閉上眼睛根本難以分辨誰是真誰是假,他們連身上的氣息和雙手擁抱的力度都別無二致。

    慕朝雪呼吸不暢起來,不知是心口還是胃部一抽一抽的疼,沒等他仔細體會和分辨,又轉瞬即逝恢復正常。

    容冽這次和他面對著面,看到他皺眉,連忙松開了手,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抱歉。

    慕朝雪將他往一旁推了推,又摸了摸自己胸口,試著深呼吸了幾口氣,沒等到那怪異的疼痛感卷土重來,放下心來。

    容冽緊張地看著他。

    慕朝雪轉過頭來,問:“那個擄走我的黑影子真的不是你嗎?”他想起來容冽還沒有正面回應過這個問題。

    容冽沉默了一會兒,問:“如果真的是我,師兄要拿我怎么辦?”

    他問得有些小心翼翼,但慕朝雪已經認真思考起來,沒注意到他神態間的細微變化。

    慕朝雪想來想去,好像并不能拿他怎么樣,一是打不過,二是對方也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

    “如果是你,”慕朝雪經過慎重考慮后,緩慢回答道,“那我就放心了。我知道你不管變成什么樣都不會真正傷害我的。”

    正道之光可不是說說而已!

    他說完,身后的兩個師弟都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從外表上看起來沒有任何差別。

    慕朝雪忽然有些分不清到底那一邊站著的才是真正的師弟。

    就在他茫然的時候,其中一個師弟朝他走過來,抱住了他。

    這個舉動讓他立刻確認另一個站在那里不動的才是真人,他看向真正的師弟,有點窘迫地求助道:“你有辦法把他收回去嗎,我不知道要怎么讓他消失。”

    纏在他身上的兩只手更用力了些,像是預料到自己即將被迫放手。

    慕朝雪又對抱住自己的“師弟”無奈地嘆了口氣:“你怎么又突然自己行動。”

    是不是他的操作步驟哪里不對,別的傀儡也這樣嗎?

    他說完沒多久,身上重量消失,容冽收回手,傀儡化成一道殘影像煙霧一樣散了。

    房內終于只剩下一個師弟,慕朝雪感覺連空氣都輕盈充沛起來,望著出手相助的師弟笑了一下,說:“我以后再也不玩這個了。”

    容冽眸光微閃,似乎想對這句話回應點什么,又按捺住,最后又道:“其實將法器上的血跡擦去,傀儡便會消失。”

    慕朝雪愣了一下,震驚地看著他,“是啊,我怎么沒想到。”

    容冽想了想,很輕地補充了一句:“所以師兄大可放心。”

    慕朝雪正從乾坤袋里再次拿出小人偶研究,聞言疑惑起來,“放心”?放心什么?

    容冽沒等他問出口,緊接著便向他告辭:“既然師兄沒事,我就不多打擾了。”

    慕朝雪望著他和虞問春一樣匆匆離去的背影,感嘆妖族的意外果然讓大家都變得很繁忙焦急。

    第 60 章

    新的變故在當晚發生, 仙門中人將注意力放在遠在南邊的妖域,妖族卻在一夜之間向三大宗門發動突襲,其中以青耀山受到的攻擊最為嚴重。

    當年妖族在青耀山師祖手中受到重創, 承瀾宗和四方宗也各自出了大力氣, 妖族的報復心暴露無疑,這就是一場用意明顯的復仇。

    議事廳內,七竹門門主義憤填膺,語帶輕狂:“我仙門人才濟濟,更有無上劍尊、忘憂道祖兩位當世最強, 這群妖孽怎么敢!”

    那位滿臉傲慢的青耀山掌門嫡傳冷哼一聲:“怎么不敢,若非你們萬法仙宗當年不自量力挑釁魔尊戎川, 落得滅門的下場, 今日也不會只剩三大宗門, 如今你還想勞累師祖他老人家親自出手,是不是廢物當慣了, 就習以為常了?”

    七竹門門主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既羞又愧又著惱, 偏偏萬法仙宗只是七竹門的前身,并不是它的如今, 他沒有任何與青耀山叫板的資本。

    拋開這位青耀山掌門繼承人的傲慢無禮與咄咄逼人不談,他的話也確實有幾分道理,萬法仙宗當年的整體實力位居仙門之首,從上到下的行事張狂偏激不留轉圜余地,將妖域屠殺成一片血海。

    后來又試圖對魔界采取同樣的做法, 不過這次踢到了鐵板, 誰也沒想到年輕而天真的魔尊戎川比修行數百年的妖皇離厄更加可怕,帶著對死去族人的懷念與對殺戮的天然掌控力, 將侵入魔界的萬法仙宗殺得一個不留。

    萬法仙宗的最后一任掌門做的最錯誤的決定,就是親自領著宗門弟子傾巢出動攻入魔界,使千年基業毀于一旦。

    那一決定使整個仙門都遭受重創,險些在魔尊的憤怒之火中步入萬法仙宗后塵,一夕覆滅。

    所幸有青耀山的那位師祖與承瀾宗的那位劍尊力挽狂瀾,聯手斬滅魔尊于北域綿延數萬里的冰川最深處,魔界千年來最有天分也最天真的主人自此永遠沉寂,魂飛魄散。

    回憶是令人振奮的,如今的現實卻已大有不同,近些年來修真界靈氣越發稀薄,萬法仙宗覆滅后,各家招收的弟子資質也一年不比一年,青黃不接。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當年先后與妖族魔族對抗,仙門弟子傷亡慘重,照樣有無上劍尊和忘憂道祖出來力挽狂瀾。

    然而如今趙離凈的重傷嚴重影響了他的實力,這是在場少數人知道的秘密,李忘憂的冷漠避世和傲慢絕情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這次一旦出現意外,極有可能不再有人出手力挽狂瀾。

    內心的憂慮先放在一邊,當下最重要的解開青耀山的燃眉之急,青耀山那位尊貴的掌門繼承人沒等商議結束就急匆匆奔赴回山門。

    各方前往青耀山支援的人也在隨后立即出發。

    承瀾宗很小心地關懷著他們的大師兄虞問春,不讓他奔赴這場可以預見的慘烈戰斗。

    虞問春站在人群后方,想起從前面對此等事他必然是帶領師弟師妹們的那個,他會一直站在師弟師妹們的最前方,為他們擋住最洶涌的狂風驟雨。

    現在,他望著一群嚴肅又激動的面孔,他們仿佛不是在奔赴一場戰斗,而是要成為救世的英雄。

    其中只有一張臉是冷靜而平淡的,只有容冽,承瀾宗最耀眼的天才,明明受盡恭維與贊揚,所到之處皆被奉為上賓,卻總能不屑一顧,淡漠無波。

    唯獨在面對慕朝雪的時候,那張冷淡無謂的臉上會出現令人錯愕的溫柔。

    虞問春不知道自己在面對慕朝雪時是什么樣子的,他想自己的表現落在旁人眼中定然是尋常的,畢竟他這么虛偽,與誰都溫順和柔,好像他愛每一個人,誰都可以是他的朋友或是他的主人。

    然而壞掉的這條腿總是像塊石頭拖拽著他,稍不注意就要將他拽到深不見底的泥潭,拽進深淵里去。

    他掙扎著浮上來,露出一雙眼睛,從臟污腐爛的水生物的尸體和雜草中往那個令他戀戀不舍的方向看——他的阿雪正親密地抓著容冽的袖子,眼睛里盛著最澄澈清靈的湖水,對容冽說著些什么,那些話似乎極為重要,讓他不得不稍稍踮起腳尖,紅著臉湊近容冽的耳邊。

    虞問春感覺到了不妙,眼前的黑暗越發深重,深淵即將吞噬他的全部,他看不清任何人,失控的混亂折磨著他,在他識海中翻騰,那條腿變得越發沉重,以至于他匆匆忙忙離去時制造出了很大的動靜,撞翻了門口的花盆。

    一個承瀾宗的小弟子急忙過來攙扶,緊張道:“大師兄,你怎么了?”

    虞問春偏過頭,抬起衣袖半擋住那張因抵抗被吞噬的痛苦而扭曲的臉,幾乎是逃一般地離開了現場。

    慕朝雪遠遠聽見門口動靜,暫停了祈求容冽不要將他和“抱枕”的事情說出去,望過去,嘀咕了一句差不多的話:“大師兄他怎么了?”

    容冽不得不從慕朝雪的主動親近所帶來的愉悅中抽離,順著他的視線望向門口。

    虞問春已經離去,那個小弟子抓耳撓腮愁眉苦臉地走過來,對上慕朝雪和容冽兩人的目光,無奈地說道:“大師兄差點把自己給摔了,我就說他應該留在承瀾宗好好休養的,他偏要和我們一起出來,現在又不愿意留在七竹門,要急著和我們一起趕回去幫忙。”

    慕朝雪想起來同樣也要回承瀾宗的另外兩個人,華宜書和蘇元黎,現在妖族打上仙門了,不知道師姐還會不會像原文一樣被押回宗門受審。

    便問了一句:“大師兄和師姐還有華長老一起走嗎?”

    小弟子搖了搖頭,委婉表示:“蘇師姐情況特殊,尤其是在眼下這關頭,不宜聲張,應當會由華長老秘密帶回宗門。”

    慕朝雪表情猶豫,既想著要不要提醒師姐和華宜書一句回去的路上小心,又想即便提醒了也不一定能阻止該發生的劇情發生,他總不能直接警告師姐和華長老路上不要見死不救。

    容冽的聲音幽幽地從旁飄過來,道:“師兄,我也要出發了。”

    慕朝雪回過神來,有些鬼祟地將他拉到一邊,默默看了那小弟子好幾眼。

    直等到那小弟子被看得意識到自己的多余急忙走開,慕朝雪才開口:“你確定不會把那天的事情說出去的,對吧?”

    容冽和剛剛一樣,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因為答應得太快,慕朝雪懷疑他還是在敷衍自己。

    轉念一想,容冽被他當成“抱枕”為所欲為,連衣服都差點被扒光,這事確實也沒什么好宣傳的,說不定容冽比他還恥于提起呢。

    慕朝雪放心了,又很大方地說了幾句踐行祝福:“師弟,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打敗妖族拯救仙門的,沒有人比你更厲害。”

    他說的都是基于原文的事實,他相信不論曲折再多,正道之光仙門魁首這一既定事實是不會出錯的。

    所以他可以信心滿滿地對那些憂心忡忡的仙門弟子們喊上一句“有我師弟在,什么劍尊什么道祖都不重要”。

    容冽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這讓慕朝雪覺得有些反常,因為在他印象中師弟對于這些奉承贊美都是淡定自若不屑一顧的。

    他有些促狹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容冽的胸口,自認為看穿了對方的秘密,笑道:“原來你也不是不喜歡聽這種甜言蜜語啊,你還裝,還裝,看我戳穿你的假模假樣。”

    容冽握住他那只不規矩的手,終于是難忍笑意彎了眉眼,順著他的話道:“是,尤其是喜歡聽師兄說,師兄要多準備一些甜言蜜語,等再見面時說給我聽,拆穿我的假模假樣。”

    慕朝雪反倒是被他的過分坦誠弄得有些不好意思,抽回了手。

    明月藏在烏云后,夜色昏沉,濕冷的霧氣彌漫在天地間,七竹門聚集的人在今夜散了大半,慕朝雪在昏暗的夜色中目送容冽以及其余人離去,有些疲累地回到房間。

    作為一個戰斗力無限接近于零的病秧子,慕朝雪接受了繼續留在七竹門的安排。

    眼下而言,最靠近妖域的七竹門從最危機關鍵的區域變成最安全的地帶,七竹門門主很榮幸地接下了為仙門提供后方休憩處的指責。

    慕朝雪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在這種時刻就沒再像之前那樣故意攪合進去給眾人拖后腿,反正有師弟在。

    他回到房間便打算睡下,但是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第二天一早大師兄也帶著人走了,慕朝雪沒來得及和他說上話,就得知他和四方宗大師兄托付給他的師弟師妹們一起離開。承瀾宗和四方宗雖然不是這次妖族的主要目標,又和青耀山時常明爭暗斗,但是整個仙門唇亡齒寒,不得不提前做好應對的準備。

    緊接著蘇元黎也和華宜書低調離開,只有慕朝雪和幾個被認為信得過的同門悄悄送行。

    慕朝雪仍舊心神不寧,沒過幾天,果然出現了一件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意外,誰都沒想到妖皇真正的目標既不是李忘憂的青耀山,也不是藏著趙離凈的承瀾宗,而是四方宗。

    四方宗的護山大陣一夜之間被人毀去,隨后被妖族攻陷,所有人都成為了妖皇的階下囚,他們自家的大師兄生死未卜。

    而虞問春則在臨時起意去往四方宗時碰巧遇上這一場變故,自此失去聯系,下落不明。

    這樣的意外不得不再次引起系統的重視,它停下無休止的等待,終于決定回主神空間去打聽打聽情況。

    因為是第一次分開,以防意外發生,系統為慕朝雪留下一張瞬移符,幫助他在危急關頭立即開溜,以及一顆保命丹,保證他即便逃不了也能吊著一口氣等系統回來救命。

    這對于一個難度系數極低的炮灰扮演系統來說已經是很出格的道具,所以慕朝雪再三討價還價也沒有再得到更多。

    系統離開后,慕朝雪沒有感覺到和往日有任何不同,但是外界糟糕的消息傳來得更加頻繁,四方宗占地寬廣,居于承瀾宗和青耀山之間,像一塊龐然大物將雙方的聯系直接切斷,它的地形易守難攻,人們至今沒能想明白,妖族是如何一夜之間如此輕易地使其陷落,但是已成為顧不上追究,這一失利為整個仙門帶來數不清的威脅。

    慕朝雪收到分別好幾封來信,分別來自掌門、師弟以及華長老,三封信的意思差不多,交代他繼續待在七竹門,不要回來趟這趟渾水。

    掌門在承瀾宗冥思苦想一個解救四方宗的萬全之策,現在誰也不清楚四方宗內的具體情形,死傷如何。

    師弟仍舊在青耀山,四方宗陷落的時候所有前去幫助青耀山的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華長老則是表示自己和蘇元黎決定改變路線,繞路趕往四方宗的轄地,以便盡快幫助那些在妖族肆意殘害下支離破碎的無辜百姓。

    四方宗及其轄地在妖皇離厄的掌控之下,悄無聲息地進入其中已經極為冒險,更別說是幫助百姓抵御迫害。

    慕朝雪將華宜書那封信讀了又讀,從字里行間看到了越發濃厚的死亡氣息,以及對他這個全宗門最沒用的病秧子的關切。

    和承瀾宗的很多人一樣,帶蘇元黎回去受審不過是為了堵住其他門派的嘴,出了這樣的事,就很少有人顧得上承瀾宗這條蛇妖二師姐了,華宜書和蘇元黎兩人自然一拍即合,改道去了四方宗。此刻他們處在承瀾宗與四方宗交界的一座邊緣小城鎮,約莫會停留幾日幫助百姓轉移至安全地界。

    慕朝雪第二天捏著那道瞬移符,也出現在那座小城。

    睜眼時,血流成河的畫面讓他以為自己到了煉獄,尸體斷肢殘臂,死狀令人觸目驚心。

    街上像是經過一場龍卷風的洗劫,整條街一眼望到頭,不見一個活人,也沒有聽見鳥叫蟲鳴狗吠。

    慕朝雪有些緊張地摸了摸自己的乾坤袋,確認里面裝滿了無數靈丹妙藥和法寶符篆,而且還有系統留下的道具,死是肯定死不了,只要能讓蘇元黎和華宜書撐到承瀾宗的人趕來,就能逃過這場死劫。

    但是這座邊緣小城的景象讓他忽然有點擔心自己是不是來遲了,他們是不是已經成為了這里的其中兩具尸體?

    慕朝雪摸索著往前走,無法修行的好處在此刻顯現出來,妖族設下的檢測陣法無法對他生效,而這座小城實在是比想象中還要小,只有一條主街道和三條小巷,每一個角落都被無法拼湊齊全的尸體占據,妖族似乎卷走了這里所有值錢的東西,留下滿城冤魂。

    就在慕朝雪在一條巷子口探頭探腦的時候,不遠處傳來打斗聲,嚇得他趕緊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往自己身上拍了張隱身符。

    這些符篆不需要靈力催動,承瀾宗上到掌門下到弟子都往他乾坤袋里塞了很多,平常派不上用場,現在顯得很有必要。

    深一腳淺一腳穿過街頭巷尾的尸體,慕朝雪逐漸靠近了打斗的中心,一間原本是藥鋪的臨街房屋被大約十來個衣著詭異的人包圍,不斷進攻藥鋪周圍的守護結界,這些人的術法和衣著一樣詭異,慕朝雪很快確認他們妖族的身份。

    藥鋪打碎了窗戶,里面的人擠在一起,大部分都是普通百姓打扮,蜷縮在角落里瑟瑟發抖,兩個衣飾熟悉的人影如同最忠實的守護者,站在眾人身前,支撐著守護結界的運轉。

    慕朝雪看見蘇元黎踉蹌了一下,扶住一旁的柱子吐出一口血,華宜書的半邊肩膀被血染透,露出被某種動物利爪抓得皮開肉綻露出骨頭的可怖傷口。

    二人身后那些因害怕而同樣失去血色的臉,大概是整個城僅剩的活人。

    這場面竟是又和原文描述的相符起來。也就是說直到月亮升空,如果幫手依舊沒有趕到,二人會選擇和這群妖族同歸于盡,換身后百姓一條生路。

    慕朝雪將幾張符篆折成紙鶴狀飛了出去,片刻后在城中的各個方位都響起響亮的爆炸聲。

    圍住藥鋪的妖族紛紛停止攻擊,循聲望去,驚訝道:“沒有觸動法陣,城里竟然還有活人?”

    又一人道:“這里的法陣是最低級的,能在城中藏這么久,又敢在此時鬧事,只怕是個厲害的人族修士。”

    幾個妖族交換眼神,表情都變得謹慎起來,屋里的兩個修士已經力竭,垂死掙扎罷了,還是先去解決此刻藏在城中其他地方的干擾者。

    最后只剩下一個妖族在藥鋪外看守,神情散漫,同伴走后便背靠著墻坐下來清點自己這一趟搜刮來的東西。

    慕朝雪悄悄摸到對方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在破掉的窗口探頭,結界擋住他進去的路,他只得露出身形,朝里面調息的師姐拼命招手。

    好在兩人很快察覺到窗口的動靜,將他拉進來。

    蘇元黎滿臉震驚擔憂地問:“你怎么出現在這里,知不知道這里現在有多危險。”

    華宜書忙著給自己、給蘇元黎、給那群百姓治傷,聞言飛快探了慕朝雪的脈,讓蘇元黎先不要太擔心,慕朝雪毫發無損。

    慕朝雪含糊表示自己看完信不放心他們,所以借了七竹門的傳送陣,來到附近,僥幸找到這里。

    兩人打算再問,慕朝雪爭分奪秒地從乾坤袋中倒出一堆的丹藥,讓二人先處理傷勢。

    蘇元黎本就丹府受傷,靈力流逝極快,被一路逼至此處茍延殘喘,早已消耗光了所有補充靈力的丹藥,華宜書的情況也是一樣,他隨身攜帶的丹藥大多是治傷的,早已在一路救治中耗空,以至于二人自從進入這座小城之后身上的傷就再也沒有減少過。

    新傷加舊傷,差點耗光他們的生命,慕朝雪出現之前,他們強烈地感覺到了死期將近。

    大量的補靈丹讓蘇元黎的狀態肉眼可見地變好,她同樣是仙門的翹楚,又不同于華宜書這樣的醫修主修救人之道,如果只是現在立刻解決掉外面看守的妖族帶著慕朝雪和華宜書離開,已經不難做到。

    問題是身后還有三十余名手無寸鐵的普通人,失去保護便會立刻淪為妖族手中用來滿足殺戮欲望的玩具。

    慕朝雪看出他們的猶豫和掙扎,道:“不用急,我帶了很多丹藥,肯定能撐到有人來幫忙的。”

    華宜書先前察覺形勢不對時也聯系過承瀾宗,這里與承瀾宗接壤,想來幫手最遲在月升之前就會趕來。

    唯獨不放心的就是慕朝雪如果在接下來的時間里出現意外……

    他猶豫道:“只是慕師侄你……”

    慕朝雪打斷他,神情從未有過的篤定:“不用擔心我,我也沒有關系,我們現在是在保護弱小,是在做正確的事情,所以不管出現怎樣的結果,都可以接受。你們不也是這樣想的嗎。”

    慕朝雪的安定給了蘇元黎信心,如果連這個弱不禁風捏一捏就可能碎掉的師弟都能坦然面對選擇的后果,他們又怎么可以搖擺不定。

    三人和身后眾人一起等待救援的到來,有了慕朝雪的藥,蘇元黎和華宜書的外傷已經基本上痊愈,正在慢慢打坐調息。

    離去的十幾個妖族比預期中回來得更早,罵罵咧咧地表示什么都沒找到,說不定是被人給耍了。

    往藥鋪內一看,慕朝雪頂著一張蒼白漂亮的臉無比顯眼地坐在蘇元黎和華宜書中間,瞬間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領頭的妖族透過窗戶打量慕朝雪,“之前沒有這人,這是剛混進去的?”

    另一人道:“剛才的動靜不會就是這小東西弄出來耍我們的吧?”

    那個被留下來看守的妖族猝不及防被踹翻在地,且受到了領頭的叱罵:“讓你守在這里,你連有人混進去了都不知道,廢物!”

    旁邊的同伴寬慰道:“這不是正好,等我們殺進去,將他活捉了,獻給主上,說不準就能討主上歡心呢。這樣的小美人,即便主上不要,我們還能留下好好消遣。”

    領頭的妖族一聽,也深覺有幾分道理。

    可目光再看小美人身旁兩個身負修為的修士,臉色又陰沉下來。剛剛好不容易就要將那兩個修士靈力耗盡沖破結界,結果被個看著柔弱無辜的小東西混進去,兩個修士的狀態顯而易見地恢復了很多。

    這不是吃了那小東西帶來的丹藥,難道還能是地上憑空長出來的?

    “連個門都看不好!”他又恨恨地踹了那個負責看守的下屬一腳,“現在要破壞結界沒那么容易了,一群蠢貨!”

    結界內的三人一聽,頓時又心安幾分,只需耐心等待夜晚的到來。

    守在外面的妖族又開始猛烈地進攻起那層守護結界,蘇元黎不得不停下調息打坐,專心維持結界的運轉,好在慕朝雪帶的丹藥夠多,撐到夜里沒有太大問題。

    雙方都沒有要放棄的意思,結界一次次出現破損的跡象又一次次被迅速修復如初。

    慕朝雪見蘇元黎和華宜書沒有一刻停歇,雖然不至于像之前那樣力竭,但是同樣很是辛苦,于是又給自己能想得到的能抽空過來幫忙的人傳信。

    他來都來了,可不想白跑一趟,讓兩人依舊像原文一樣遺憾死去。

    仿佛是命運感應到了他反叛的欲望,結界外傳來一聲渾厚有力的怒吼,如同叢林中的猛獸,緊接著那群妖族的頭頂上空就多了一道陰影,帶著怒氣斥責道:“主上命我等尋找的東西,你們找到沒有?在這里做什么!”

    這道身影讓結界內外的兩撥人臉上都出現不安的神情,華宜書道:“這是妖皇當年的心腹,主動投降后帶著殘余同族歸隱,沒想到如今又回到妖皇身邊做事。”

    他看向蘇元黎,謹慎地提醒道:“他的修為在你我之上。”

    慕朝雪心想完了。

    外面的幾個妖族早已將這里的情況解釋清楚,那妖皇心腹得知幾個仙門修士膽敢混入妖族占領的地界與他們作對,先是怒斥同伴一聲:“一群廢物!”

    而后一掌劈下,靈力在空中化為一只巨大的虎爪,蘇元黎和華宜書甚至來不及抵抗,那只虎爪幾乎瞬間將結界撕開一道裂縫。

    “還不快去把這些人解決了,趁早去做主上交代的大事!”

    妖皇的心腹自始至終以居高林西的姿態停留在上空,不耐煩地催促著自己的同伙。

    藥鋪里的三人迅速反應過來,想要修復結界已經來不及了,漏洞太大,現在只能正面相扛,慕朝雪將丹藥和法寶往蘇元黎和華宜書的手上塞,生怕二人不敵,被二人共同推到了后面瑟瑟發抖的人堆里,蘇元黎道:“他們就交給你了朝朝。”

    慕朝雪本意是想讓蘇元黎和華宜書逃過這一場命定的死劫,這是他進入這個一切都被安排好的世界以來第一次試著違逆命運。

    被蘇元黎推向身后人群中的這一瞬間,他忽然為自己的選擇感到不可思議。

    他在做什么?

    蘇元黎和華宜書又在做什么?

    身邊的老人抱著懷里的孩子,一起哭了起來,一個因稚嫩而聲嘶力竭,一個因磋磨而隱忍壓抑。

    遠處你死我活的爭斗使屋頂的橫梁轟然斷裂,緊挨著人群的邊沿砸向地面。

    慕朝雪聽見那老人不停地對孩子說:“囡囡別怕,囡囡別怕,姥姥會和你死在一起。”

    慕朝雪找出了他那些記不清什么時候被什么人裝進去的無數法器和符篆,拿出其中一個對著人群上空釋放出其靈力,形成一個堅不可摧的靈力護罩。

    他很不高興地對那個老人臂彎中的幼崽說:“我們不會死的,你要相信我師姐和華長老,他倆可是我們承瀾宗最厲害的法修和醫修。”

    這些普通百姓一輩子都不曾近距離接觸過仙門,分不清什么法修醫修,但聽到慕朝雪這么說,竟真的顯現出短暫的平靜和心安。

    身后一個年輕的男人一臉依賴地問:“仙人,你這么厲害,一定會帶我們逃出去的對吧。”

    慕朝雪第一次聽到有些把“厲害”兩個字用在自己身上,有些汗顏,同時還有些焦慮。

    他望向華宜書所在的方向,在十幾個妖族的圍攻下,重傷未愈的醫修應付得越發艱難。

    蘇元黎不得不現出真身,釋放出血脈之力,作為仙門最有天賦的弟子之一,又有妖族血脈加成,十幾個妖族很快顯出頹勢。

    碧青色的蛇尾將十幾個妖族擊飛出去,始終觀戰的妖皇心腹終于淡定不下去,同樣現出原形,與蘇元黎纏斗在一起。

    華宜書沒有說錯,身為妖皇最得力的心腹之一,對方的實力在蘇元黎之上,更何況蘇元黎早已傷痕累累。

    慕朝雪攥緊了手上那顆保命丹,站在靈力護罩的邊緣處,那只手懸在半空,不知道是該將伸出去,還是收回來。

    蘇元黎的真身原本是一種蒼穹般美麗的青色,此時已被血染紅,鋒利的虎爪殘酷地在她身上制造出深可見骨的傷痕。

    而在蘇元黎顧及不到的地方,華宜書被妖族從背后刺穿腹部,慕朝雪的雙腿比腦子反應更快地走出靈力罩,朝血肉橫飛的戰局中心跑過去。

    他從未感覺雙腿像此刻這般無力,身體像此刻這般孱弱,沒跑幾步就臉色慘白,打斗中外放的靈壓讓他每前進一小段距離都很艱難。

    而華宜書和師姐同時在他眼前倒下去,他著急地喊道:“不要——”

    妖族掃清最大的障礙,終于有空將目光落在慕朝雪身上,向他伸出魔爪。

    他們將剩下來的事情當做一場充滿情趣的捕獵游戲,漂亮而弱小的獵物正在驚慌失措又不可避免地落進他們的包圍圈。

    強大的獵人甚至能分出多余精力來閑談:“主上向來對美色興趣缺缺,我后悔了,與其送到主上的床榻間再被殺死扔出來,不如把這個漂亮的小東西帶回去自己留著。”

    另一人不滿道:“見者有份,你還想自己私藏!”

    慕朝雪來不及為師姐和華宜書的生死擔心,急于躲開對方的圍捕。

    四周此時刮起旋風,頭頂上空籠罩著一層無邊無際的陰影。

    起初慕朝雪以為是要下雨,抬頭望去,一頭蛟龍龐大的身軀遮天蔽日,在頭頂緩慢盤旋。

    慕朝雪皺起眉頭,即便沒有親眼見過,但也隱約感知到這次到來的比先前更難應對。

    妖皇那名心腹最先反應過來,當即匍匐在地滿懷崇敬地仰望高空:“主上息怒,屬下辦事不力,在此地滯留太久,這就去往下一處尋找您要的東西。”

    他話音未落,外放的靈壓將整座城的建筑表面壓迫出裂紋。

    剎那間,來自上空的陰影如同灰色的驚雷猛然落下。

    心腹緊緊閉上眼睛,等待主上的怒火自天而降。

    然而下一秒圍繞在慕朝雪身邊的十幾名妖族紛紛面如死灰,如同被無形的手齊齊遏制住喉嚨,瞪大雙眼看見死亡。

    隨后又一起化為一灘灘失去骨架支撐的血肉。

    慕朝雪錯愕地看著這血腥一幕,沒注意到蛟龍的陰影已從上空消失,出現在他身上,將他籠罩其中。

    他踉蹌著后退一步,后背撞上一具灼熱的身體。

    一回頭,面容陌生身形高大的男人正目不轉睛盯著他,語氣很是熟稔地說道:“終于又見面了。”

    慕朝雪后背那塊印記又灼燒起來,于是也很快想起來這熟悉的嗓音上一次是什么時候響起在他耳邊。

    可即便如此,慕朝雪仍舊確認他們是第一次見面。

    遠處的師姐和華長老滿身血跡生死不明,慕朝雪無瑕思考和身后之人的關系,只想去查看二人的情況。可是身后的男人寬大有力的手掌迅速抓住他肩膀,讓他無法前進半步。

    那名心腹余驚未了地睜開眼,震驚而費解地望著這一幕,戰戰兢兢地出聲問道:“主上,您這是要……”

    妖皇離厄沒給他說完整句話的機會,不耐煩訓斥道:“廢物,立即滾回來見我。”

    隨之又變化為原身,將慕朝雪裹挾至空中,瞬間消失。

    慕朝雪被帶到一座恢弘壯麗的宮殿中,殿內正中間的位置燃燒著永不熄滅的靈火,溫度驟升,很是燥熱。

    妖皇是一頭體型足以遮天蔽日的惡蛟,一回到宮殿,又化出人形,將慕朝雪直接扛上肩膀大步流星地來到殿上的寶座中。

    慕朝雪一路踢蹬著腿卻無濟于事,直到他落座,被他放在懷里。此時他又一次體會到二人之間的差距,妖皇離厄修出的人身也高大壯碩得遠超普通人,慕朝雪被他困在懷里就像一只綿軟無力的布娃娃,所有的掙扎都能忽略不計。

    離厄好整以暇地由他在懷里撲騰了一會兒,見他不嫌累,耐心終于耗盡,大手握著他的腰用力收緊,半是哄勸半是威脅地沉下聲音:“行了,別動,就不能讓我好好看看你嗎。”

    慕朝雪毫不懷疑那雙手能直接將他的腰掐斷,瞬間老實下來,臉上迷茫又害怕,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離厄皺起了眉頭,像是要發怒的先兆。

    慕朝雪頓時后悔自己的心直口快,假如自己真是被認錯的,那么下一步殘忍血腥的妖皇肯定就會直接殺了他,免得占地方。

    雖說現在這宮殿一看就是四方宗的資產,但看妖族做派,早已將它當做自家地盤。

    離厄忽然盯著他的臉笑起來,“生得這般漂亮,卻又這么笨,就不怕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慕朝雪從這頭惡蛟嘴里聽出輕浮的意味,再加上這樣的姿勢,他忽然明白過來,對方將他帶回來,似乎并非是出于曾經相識的緣故,而是將他當做某種充滿淫邪意味的小玩意兒,如同先前那些圍攻師姐的妖族嘴里說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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