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慕恒哪里還敢挑三揀四, 連連道謝。
慕朝雪見狀,也趕緊跟著拜了拜這位老人家,嘴里含糊不清地復述著慕恒的詞, 整個人卻已經飄到了天外。
原本坐在對面的男人忽然站起身來, 巨大的壓迫力洶涌襲來,慕朝雪猛地回過神。
抬頭望去,男人從石階上跨步走下,來到他面前,垂眸嚴厲地盯了他一會兒兒, 像是在思考著什么。
慕朝雪感覺周遭空氣都有些不夠用,緩慢挪動腳步試圖拉開一些距離, 對方移開視線, 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神態自然得仿佛剛才只是無意路過慕朝雪身邊。
男人站在一堵石墻邊,墻上掛著他的劍, 劍鞘都有些破損了,但還是吸引了男人充滿感情的視線。
他忽然開了口:“容冽還有幾日出關?”
慕恒回答道:“還有兩日。前輩放心, 不會誤了為您療傷的時辰。”
“從北域撿到他,大概是你最幸運的一件事。我傳他劍術, 也不光是為了換取他兢兢業業替我療傷。他是個極有天分的人,早已超出我當年許多。”
男人摸著破損的劍身,“這把劍掛在這里,已經記不清有多久沒有出過鞘。”
*
和慕恒一起回去的時候,走到半路忽然有弟子御劍飛過來, 落在地面的時候還有些沒站穩, 趔趄了一下,然后著急地來到兩人跟前, 將慕恒攔住。
慕恒眉頭一皺,就要斥責這名弟子觸犯門規的舉止。
小弟子先一步說道:“掌門,二師姐回來了,請您立即過去一趟。”
這一看,就是出了急事,慕恒也顧不得計較弟子犯規,命人送慕朝雪回自己的院子,然后急忙走了。
二師姐是掌門親傳弟子,既是慕朝雪的二師姐,也是整個承瀾宗的二師姐。
不過其實承瀾宗除了慕朝雪等幾個同門師兄弟以外,沒多少人真正見過這位二師姐。
提起來這位二師姐,只知道是個妖族,原形是條小青蛇,但是條天生有道緣的小青蛇,一出生就被一位佛門圣僧點化,引薦到承瀾宗拜入山門開始修行之路。
后來又因為對陣法的感知極為敏銳,在仙門擊退妖族于南域、封印妖皇于滄溟塔之后,成為鎮守滄溟塔的仙門修士之一。
這是一個和刻板印象中的妖族完全不一樣的好妖族。
慕朝雪閉著眼睛,想些有的沒的。
按照原文的發展,從滄溟塔回來的二師姐會帶來一個壞消息,滄溟塔的封印破了,妖皇離厄逃了。
然后就是容冽等人受命出發,一路歷經艱難險阻,降妖除魔,最終在南域,也就是妖族的老巢,將藏身于此圖謀進攻仙門尋仇的妖皇殺了個魂飛魄散。
此事一了,容冽在修真界威名遠揚,奠定了仙門至尊的地位。
而一路跟著容冽拖后腿制造麻煩、還在容冽倒霉時說風涼話落井下石的慕朝雪,則在妖皇下線后也跟著下線,被掌門以休養身體為名送到了海上仙山進行軟禁。
也就是說,慕朝雪期盼已久的下線劇情終于快要來了。
這個消息讓他難得有些興奮,但是因為被封了情竅,表情還是很平靜的。
他在床上翻了個身,一種冰冷滑膩的觸感從指尖傳來,驚得他噌地坐起來。
掀開了被子,眼前的場面讓他皺起了眉。
剛剛那奇怪的觸感那不是錯覺,而是被窩里真的多了點奇怪的東西。
一條細長的小蛇正盤在他的腿上,朝他懶洋洋吐著蛇信子。
“師、師姐?”
慕朝雪困惑地看著這條小蛇,小蛇身上有著漂亮的暗紋,只是顏色怎么看也不像是青色,更接近于黑色。
難道師姐長大之后蛻皮了?
小黑蛇也在盯著他,用一雙比綠豆大不了一點的小眼睛上下打量著他,于是腦袋也跟著這個打量的動作晃來晃去。
慕朝雪往左邊歪著腦袋,小黑蛇的腦袋也往左邊歪,往右邊時,對面的腦袋也往右。
這樣玩了一會兒,慕朝雪一把抓住對方,將這位“二師姐”請到了桌子上。
對方并沒有聽從他的安排乖乖來到桌面上,而是順勢盤在他的手腕上,怎么也不肯下來。
見慕朝雪沒有阻止,小黑蛇鉆進袖口,沿著手臂的皮膚往深處游走。
那種陰冷滑膩的觸感讓慕朝雪想起在沼澤昏迷過去時的場景,原來那是一種觸碰到蛇類動物的感覺。
他一把將小黑蛇從袖口拖出來,放在桌上,義正言辭地說道:“師姐,雖說你我都是磊落坦蕩之人,但是一見面就鉆人衣服,是不是不太好?”
小黑蛇沖他吐著蛇信子。
他不解道:“師姐,你怎么不說話?”
小黑蛇扭過頭,沿著桌角朝墻上爬走了。
慕朝雪準備彎腰尋找,房門外面傳來腳步聲。
緊接著門就被敲響。
慕朝雪暫時放下對“二師姐”的關心,走過去開門。
門一打開,一個秀麗高挑的女子站在門口,沖他招了招手,笑瞇瞇打招呼:“小師弟,好久不見。長這么高啦?”
慕朝雪微微一怔,回頭瞧了瞧身后那張桌子,小黑蛇正盤在屋頂的房梁上沖他吐著蛇信子。
而面前站著的女子正是多年未見的二師姐蘇元黎,比起記憶里的樣子多了幾分成熟老練。
“房間里還有別人?”二師姐蘇元黎朝房間里探了下腦袋。
慕朝雪搖搖頭,小黑蛇不知道是從什么地方鉆進房間的,看起來倒沒有什么攻擊性,并且頗有靈性的樣子,可以讓師姐這個妖界天才來鑒定一下,萬一也是個修行的好苗子,可不能耽誤了人家……
他胡思亂想著,說:“沒有,只是——”
“對了,現在不能喊你小師弟了,直接喊你朝朝吧。”
蘇元黎看著原主長大的,如同長姐一般,不等他慢吞吞說完,就風風火火地踏進他房間,四處瞧了瞧,沒見任何一樣,便坐在桌邊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下。
緊接著才與他敘起閑話:“咱們的小師弟你見過了吧,我在滄溟塔那種地方都聽說過容冽這個名字,看來師父收徒的運氣不錯嘛。”
這位二師姐離開承瀾宗前往滄溟塔鎮守結界的時間,比慕朝雪還要早,慕朝雪都是前段日子回來才得以第一次見到掌門收的新徒弟,何況蘇元黎。
慕朝雪也覺得慕恒在收徒弟這方面的運氣挺好的,除了他這個有血緣關系的用來湊數的親傳弟子,剩下三個弟子全都是放在修真界可以獨當一面的翹楚,隨便從冰川里撿到的孩子,還是男主,結局更是成為仙道第一人。
蘇元黎說:“不過你的運氣就不太好了,要不是我這次因為滄溟塔出事趕回來,我還不知道你這么倒霉。”
慕朝雪笑笑,沒有說話,看起來一副溫吞軟和的樣子。
二師姐進房間后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也沒有像是發現什么同類存在于附近的跡象,難道說那小黑蛇當真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小黑蛇?
他又朝房梁上瞥了眼,小黑蛇依舊盤在那里,兩只綠豆眼盯著他和蘇元黎,透出一種在機智和智障之間來回游走的光。
發現蘇元黎正在看自己,慕朝雪又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地端坐在那里保持著乖巧無害的沉默。
蘇元黎很新奇地盯著他瞧,最后深以為然地點頭感嘆:“看來是吃了不少苦頭,連小時候那驕橫跋扈的性子都給磨平了不少。”
慕朝雪被她說得有點緊張,醒過來之后就再沒聽見過系統的聲音,不知道他這樣算不算是不符合角色扮演的行為。
蘇元黎憐愛地看著他,安慰道:“不必太擔心,青耀山的長老與我一同在滄溟塔鎮守過,我們交情還不錯,青耀山最近似乎有了一些關于他們那位老祖的蹤跡,創下‘縛心’的那人當年師承忘憂道祖,我想到時候說不定能拜托那位。”
青耀山的忘憂道祖,承瀾宗的無上劍尊,至今仍然沒有人能打破兩人在修真界的地位,被稱為仙門最厲害的兩個人。
關于二人的神話,慕朝雪已經不止一次從他人口中聽說過。
慕朝雪很理解,放在原文中,這就是為之后容冽的青出于藍取而代之做鋪墊,劍尊本人已經承認容冽比他當年要強,那么青耀山那位行蹤成謎的老祖宗呢?
原文中說過,容冽受過劍尊的傳承之后,又有新的機緣得到那位老祖宗的點撥,同時受到兩位當時最強者的青睞,修為一日千里。
在這次斬滅逃出滄溟塔禍亂修真界的妖皇離厄之后,容冽力挽狂瀾,道心大成,接連突破境界,人心所向,一舉登上仙門至尊之位。
想到這些,慕朝雪若有所思地望向眼前的二師姐。
二師姐蘇元黎原文中的結局是怎樣來著?
沒有系統的提示,他需要費心回憶才能將原文中每個有名有姓的角色的劇情給對應上。
作為一個戲份比華宜書還要少的角色,而且還是個原文中屈指可數的沒被主角風采折服從而心動得一塌糊涂的角色,二師姐和華長老一樣死在和妖皇的決戰之前,作為同門師姐的親情線象征性地給主角增加向妖皇復仇的理由。
“師姐……”
慕朝雪欲言又止地看向對方。
蘇元黎皺皺眉:“怎么了?你現在怎么變得吞吞吐吐的。”
慕朝雪:“……你對我真好。”
蘇元黎噗嗤一聲笑了,“你是不是對每個人都這么說的?師父和師兄他們難道對你不好嗎?我方才見到他們,還聽他們為你的事發愁呢。”
慕朝雪嘆了一口氣,很深沉地感嘆道:“真是多事之秋啊。”
第 42 章
蘇元黎放下茶盞, 望向他的眼睛,認真而靠譜地保證道:“朝朝,你好好活著就行, 其他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有師父和師兄師姐在前頭頂著呢。”
慕朝雪還想在追剿妖皇的事情中摻一腳、走完劇情完成任務,所以萬萬不能按照師姐的安排做邊緣人。
“師姐這次回來難道不是因為滄溟塔出事了嗎,值得師姐特地親自回來一趟的事應該和妖皇有關吧,聽說當年妖皇就煞氣極重,被封印之時揚言若有機會逃出必血洗仙門。”
蘇元黎倒也沒準備瞞著他, 這么大的事瞞也瞞不住,“妖皇離厄大約半月前就已經逃出封印, 并在封印上做了手腳導致我們一行六人無一人發覺異常, 直到三日前才有所察覺。”
半月前, 承瀾宗還在為禹城愈發失控的失態焦頭爛額,要是那個時候發現滄溟塔出事, 承瀾宗都未必能夠分出多余的精力去處理那樣一個爛攤子。
至少從原文看來,妖皇出逃的確造成了很多不可挽回的損失, 不光各大門派的犧牲,還有妖族殘余勢力所藏身的南域各大主城的接連陷落。
當年妖皇尚未修出人形便以蛟龍的原形四處作惡, 遭惡蛟吞噬的人類和動物不計其數,惡蛟做這些事的時候甚至不是為了果腹,而是為了單純的取樂,邪惡與殺戮是它骨子里的本能。
依仗著身上的已消失在上古的龍族血脈,惡蛟所到之處, 巨大的黑色身軀遮天蔽日, 如同末世降臨。
之后黑色的蛟龍一呼百應,成為妖族之皇。
化身妖皇離厄的黑蛟不斷挑戰仙門的底線, 直到五十年前被強行封印。
只是沒想到,修真界剛從妖族禍亂中安寧了幾十年,就傳來了妖皇即將卷土重來的消息。那些昔日妖皇舊部感應到主人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響應,從原本龜縮一隅茍活人世的狀態恢復成昔日的兇殘暴虐。
這個爛攤子,即便是三大宗門聯手也無法在一朝一夕之間輕松解決,當年他們有無上劍尊和忘憂道祖,如今他們遲早會發現,劍尊多年重傷未愈,守著能吸人壽命的月夜幽蘭搖擺不定始終不能割舍人世間的一切。
而忘憂道祖無心世事,并沒有守護蒼生的慈心。
蘇元黎緊接著便說:“妖皇剛逃出來,沖破封印消耗了他大部分力量,我們猜測他如今的力量極其微弱,極其需要與舊部匯合,尋求他們的幫助,盡快恢復力量。
事不宜遲,我們不日便會啟程,向南邊行進,追查妖皇下落,青耀山與四方宗等門派也會各自派出盡可能多的人手。”
慕朝雪一板一眼地開口:“我也要和你們一起走。妖族為禍人間,我作為承瀾宗弟子,不可能躲得開,更不可能過得上安穩日子。”
蘇元黎眉頭皺起,但是沒有立刻出聲反對,過了片刻才嚴肅開口:“你能有這樣的想法也不算壞事,但是你可有想過,師父他不一定會同意。”
“我已經是個成年人了,有選擇自己該過哪種人生的權力,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蘇元黎認真說道:“那好,我可以帶上你,但是我聽師父的,所以這事還是需要先問過師父的意見。”
慕朝雪正要感謝二師姐不嫌棄自己愿意帶自己上路,剛一張嘴,就見對方向房梁上勾了勾手,那條小黑蛇像是被定住一樣,渾身僵直地落下來,掉在了蘇元黎的掌心。
小黑蛇盤成小小的一團,一動不動地呆著,比蘇元黎的掌心大不了一點。
慕朝雪以為蘇元黎用力過猛把這小動物給嚇死了,畢竟雖說二師姐的原形也是蛇,但是萬一這是一只沒安好心的壞蛇呢。
在蘇元黎的注視下,小黑蛇慢慢恢復了正常,慢慢地抬起腦袋來,看向她。
蘇元黎打量著,口中隨意評價道:“有些靈性,只是還未開靈智。”
她又看向慕朝雪,道:“方才就想問了,這是你養的寵物?”
慕朝雪說:“從禹城跟著我回來的,它和我好像還挺有緣分的。”
他想來想去,當時在沼澤昏迷,這條小蛇應該也是和他一樣的受害者,被那毀天滅地的陣仗嚇到,慌不擇路就躲進他的袖子里,跟著他一起回了承瀾宗。
蘇元黎有些挑剔地說道:“資質實在普通,不過長相還不錯,很英俊,當修士的靈寵不夠格,當個玩物也還行。”
慕朝雪的關注點有些歪,“英俊?原來它是一條男蛇?”
蘇元黎點頭,又奇怪道:“這又有什么區別嗎,它只是一條普通的蛇而已,又沒開靈智。”
慕朝雪說:“師姐說的是。”
剛才那是以為小黑蛇是師姐,所以才覺得鉆被窩鉆衣服不太好,現在被師姐這么一提醒,他就想開了。
蘇元黎將小黑蛇放開,揮揮衣袖站起身來,和他告別:“那就這樣,改天再來看你。”
“師姐慢走,幫我跟父親說說情,我真的想跟著你們出去,為斬滅妖皇盡一份自己的力。”
慕朝雪情真意切地說著,送別師姐。
轉身回來之后,目光又和桌上的小黑蛇對上,腦子里靈光一閃,總感覺自己和師姐剛才的話好像都被它聽懂了。
可師姐都說這是一條沒開靈智的普通小黑蛇了。一定是他多想了。
他伸出手,招呼道:“過來。”
小黑蛇沒理他,沿著桌腳爬下去,懶懶地盤在了窗邊的花盆里。
連人話都聽不懂,慕朝雪心想,果然是他多想了。
接下來幾天慕朝雪沒能如愿窩在自己的院子里安靜休養,南宮鐸在承瀾宗遲遲不離開,來自云影山莊的幾封信都沒得到這位少主的回應。
比起回去接過父親中單掌管家業,這位少莊主顯然對未知的挑戰更為著迷,恰逢蘇元黎帶來妖皇出逃的消息,南宮鐸更是準備隨他們一同上路大展身手。
在出發去南域妖族舊址大展身手之前,慕朝雪的院子就是南宮鐸待得最久的地方。
慕朝雪也沒有白白浪費這位少莊主的熱情,讓他也去跟掌門說情,最終勸動了掌門點頭,同意他跟著他們一同出遠門。
事情穩穩朝著原文的方向發展。
因為容冽的閉關提前結束,出發的時間也提前了,二師姐也如愿在出發之前見到了這位新的小師弟。
不過這次被容冽吸引目光的人絕對不止是二師姐。
作為資質超過當年的劍尊的天縱之才,容冽的這次閉關竟是一連突破好幾個境界,在別的同輩修士們還在苦惱該怎么結丹的時候,他已經跨越了中間最艱難的階段,與大乘期修士比肩。
破境的陣仗極為恢弘炫目,整個承瀾宗連同周邊幾座主城的上空,云層散開,金光大盛,耀眼得如同天啟,驅散一切黑暗。
慕朝雪感嘆,不愧是原文中欽定的天命之子,未來的正道魁首。
雖然出關的動靜鬧得很大,但是畢竟是作為掌門的弟子,輩分不到位,只有大師兄攜著一些同輩及下面的弟子們來慶賀。
等慶賀完,就直接上路,所以慕朝雪也不辭辛勞地提前等在容冽出來的路上。
容冽一眼從人群中瞧向他,然后朝他身邊一左一右守著的虞問春和南宮鐸望去。
慕朝雪和他對視上,樂呵呵地沖他招了下手,然后想起來自己這一次跟著他們出門的目的不是增進感情,而是為他們提供阻力制造波折,又很嚴肅地收起了笑容。
但是容冽已經向他走了過來。
南宮鐸忽然上前一步,攔住了容冽。
容冽高冷地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慕朝雪等待著兩人像原文中那樣擦出預料之中的火花。
容冽一如既往地保持不可親近的高嶺之花的姿態,準備從這個看起來像是要主動挑事的人身邊繞過去。
南宮鐸跟著移動自己的身體,繼續堅定地擋住他的路,擲地有聲地說道:“慕朝雪現在處于我的保護之中,如果你是打算和他說話,我勸你放棄。為了他的安全,我不會讓任何看起來有可能被他愛上的人接近他。”
容冽那張一貫沒什么多余表情的臉上也出現了很明顯的困惑。
慕朝雪呆住。這要是換個人站在這里就該為南宮鐸這番話感到尷尬了吧。
因為對別人動心就會導致“縛心”發作,所以干脆一刀切拒絕讓別人接近。
這怎么不算是一種解決辦法呢。看來南宮鐸會很支持他去海上隱居養老。那里連個鬼影都沒有,從源頭上解決了見人的問題。
虞問春也走上前去,和南宮鐸一起將慕朝雪牢牢擋在了身后——慕朝雪相信大師兄做這一舉動只是巧合,大師兄的腦回路是絕對不會像南宮鐸一樣離譜的。
只聽進退有度溫文爾雅的大師兄說道:“南宮少主也是為阿雪的身體著想,就此而言,也不失為一種辦法。師弟,你說是吧?”
慕朝雪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懷疑自己沒有聽清楚,又或者沒有體會到大師兄的深意。
容冽的聲音從前方傳過來,不緊不慢四平八穩地說道:“看來南宮少主和大師兄都很有信心自己不會被阿雪愛上了。那阿雪就交由南宮少主看顧吧。”
慕朝雪揉耳朵的手剛要放下,又抬起來,摸回了自己的耳朵,捏了捏,又使勁揉了揉。
這么離譜的東西,為什么他們三個人一個比一個聊得認真啊?
他從牢牢擋在面前的兩人身后走出來,嘆了口氣,穩重地提醒三人:“時間不早了,我們出發吧。”
南宮鐸十分積極地響應了他的號召:“好的,準備出發!”
第 43 章
虞問春受傷還沒好, 需要在宗門繼續接受華長老的治療,以及想辦法治好他的腿疾,所以盡管連慕朝雪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秧子都得到了跟隨眾人上路的機會, 但是掌門始終不同意讓自己的首徒這樣急著投入到新的任務。
所以虞問春這次并不在出行的隊列之中, 到寒月峰下,純粹是出于同門大師兄的情誼,對師弟的出關表示祝賀。
容冽和大師兄以及同樣到此來恭賀的同門簡單寒暄幾句,便來到了二師姐這邊。
二師姐和慕朝雪中間少了一個虞問春,留下一個空位, 但是南宮鐸像一條護食的狗一樣狠盯著每一個靠近過來的人。
承瀾宗不是人人都有大師兄那樣的底氣和實力與南宮鐸角力,所以那空位就一直空著。
虞問春也沒有站回去, 而是面對三位師弟妹, 以及其他雖然師承不同但都是同門的師弟妹們殷切叮囑, 算作是為他們此行送別。
至于南宮鐸這個在場唯一的外來人,自動被所有人忽視了。
之后又有人分發各種法寶符文, 為這次兇險之行提供一些依仗。
南宮少主身后有云影山莊,雖比不上承瀾宗青耀山這樣的門派, 但祖傳基業家大業大,自然是不缺這些。
不過承瀾宗還是分了他一大筆上品靈石。
掌門說這是從自己的私房錢里拿出來的, 相當于額外的補貼,等于是給慕朝雪提前交的保護費,拜托他們保護好慕朝雪。
不止南宮鐸這個外人有,蘇元黎容冽等人同樣也領到了。
蘇元黎望著慕朝雪調侃道:“這下得盡心盡力把你照顧好了,否則這靈石恐怕還要被師父給收回去, 心疼。”
慕朝雪不好意思地抿嘴笑, 心想以后的事可說不定。可能不是發出去的靈石被收回去,而是他這個獨生子被送走。
總之慕朝雪其實還是很理解這位“父親”的想法的, 憑著原主那樣的人設,繼續留在宗門一定會惹出更大的亂子,最后害人害己。
前來送別的長老一聲令下,天空停下一架小型飛舟,將這些前往南域的弟子送到天上。
這些都是新一代的翹楚,有些是自愿,有些則是被自己的師父安排出去借機歷練。
飛舟在云間疾行,慕朝雪站在甲板上,一身寬袖長袍,風將衣袖吹得鼓起,閉著眼睛深吸了一口氣。
容冽也沒有立即進入船艙內休息,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忍不住去看那個正在風里閉著眼睛的白凈青年,衣袍被吹動后,藏在下面的身軀更為孱弱。
慕朝雪的耳朵還微微有些發紅,是剛才揉得太久,風一吹,又熱又冷。
容冽見他始終不睜眼,便忽然迫切地想要知道他顫動的眼睫下藏著怎樣的心事。
看得久了,旁邊那個緊繃著一張臉的人臉色就變得更不爽,兇狠地瞪過來,好像容冽是個覬覦自家珍寶的賊。
容冽只掃了對方一眼,就將目光重新落在慕朝雪的身上。
只有幾天不見,慕朝雪的身邊就變了樣,總是跟著一個狗一樣的南宮鐸,寸步不離,堂而皇之。
容冽發現這這一幕比先前的柳傾絕更讓人生厭。說不清是為什么。
也許是因為柳傾絕可以被義正言辭地殺死,人人拍手稱快。
云影山莊的少主不行。
一條狗哪怕再兇惡,但是只要護主,便是一條人人稱贊的好狗。
何況是在修真界一直名聲頗好的南宮鐸。年少有為,嫉惡如仇。
容冽偶爾會對南宮鐸這樣的人感到疑惑,因為這種人好像是打從心底里認可懲奸除惡斬妖除魔那一套,對于拯救世人于水火抱著十足的熱情,認為善惡有明顯的界限,正邪自古不兩立。
而慕朝雪看起來很愿意接受這樣的人,接受南宮鐸隨時隨地出現在眼前。
人人都覺得“縛心”會對慕朝雪產生影響,人人都覺得慕朝雪始終有一天會愛上某個人,對某個人動心,然后飽受“縛心”的折磨,心如刀絞不得安生。
有些人出于純粹地關心,比如慕恒這樣的親人。
也有些人,除了怕慕朝雪發作時的痛,也怕慕朝雪動心時的愛,他們怕令慕朝雪痛的那個人不是自己。
這樣的人現在就有一個站在眼前,守在慕朝雪的身邊。
不知是出于愚蠢還是出于極為洶涌熱烈的情,南宮鐸的心思明晃晃的,幾乎不加一絲掩飾,絕對是那種一有機會就迫不及待將心剖出來給慕朝雪看的人。
南宮鐸的赤誠,忽然也讓容冽感到害怕。
容冽心想,嚴防死守的南宮鐸其實一點也不奇怪,只不過換做如同虞問春那樣的人無法做得這么理直氣壯。
“喂,你看夠了沒有?”
南宮鐸終于忍不住爆發了,大步走到他跟前,向他舉起了自己的劍,右手抬手,五指合攏握緊了劍柄。
南宮鐸也有一把劍,和衣服一樣通體漆黑,散發著陣陣靈壓,這是云影山莊花重金請一位早已不出世的煉器師為他們的少主打造的,起名為斬魔。
欺霜感應到了這股來自同類的不俗力量,也在劍鞘中發出激烈的嗡鳴,氣氛瞬間變得緊張起來,甲板上的戰火一觸即發。
容冽手指微動,欺霜好像感應到主人的情緒,顫動得更加明顯,隨時要追隨主人的心意將劍尖刺向對面。
南宮鐸哼了一聲,“就讓我來瞧瞧你這把劍是否無愧它的名聲。”
話音未落,就在眾人驚愕之中拔劍揮向對面。
甲板上出來透氣的人都是承瀾宗的,一看自家的弟子被一個外來人打,紛紛要加入進去給這個趾高氣揚的少莊主一點教訓。
慕朝雪剛暢想完走完劇情任務結束后的平靜生活,耳邊就傳來十分夸張的動靜,甲板上好像有人要打群架。
他很擔心這次坐的飛舟又要在半空中散架,再定睛一看,打起來的人竟然是南宮鐸和容冽,而且還是南宮鐸先動的手。
這怎么和預料中的發展完全不一樣,難道不應該是少年英雄一見如故惺惺相惜,然后瀟灑不羈的南宮少主暗暗動心從此以后有了最割舍不下的牽掛?
慕朝雪連忙就要上前一探究竟,就算憑他的本事制止不了這場高手過招,那弄明白南宮鐸忽然追上去拔劍打架的原因也好。
“都住手!”
隨著一聲女聲的呵斥,二師姐蘇元黎也加入了混戰。
這下打群架的高手更多了,慕朝雪硬生生止住了接近的腳步,站在邊緣處猶猶豫豫地伸手:“你、你們冷靜點啊。”
盡管如此,處在戰火中心的南宮鐸沒有任何冷靜的意圖,看得出來南宮鐸一直在咄咄逼人,而容冽以防守為主,至于二師姐則是看那邊處在弱勢就倒向哪一邊,唯恐戰力不均導致打架結束得太快。
慕朝雪慌慌張張看了一會兒,發現誰都沒見血,又不慌不忙地放下手。
切磋而已。
剛冒出這個結論,就見眼前寒光一閃,容冽的白色衣袖上迅速被鮮血染紅,往后退了幾步,收劍入鞘。
所有人都沒弄明白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是怎么發生的,為什么剛剛看起來還占上風的欺霜神劍忽然就被主人收回了劍鞘,呈落敗之勢。好像不是實力不濟難以招架對手的攻勢,而是主人主動選擇了失敗。
南宮鐸也微微一怔,手中那把名為斬魔的黑色劍刃顫了顫,似乎對于對面那把劍突然消失的戰意感到有些茫然。
容冽像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詭異之處,退到一邊,捂住自己的胳膊,默默地向慕朝雪望了一眼,又望了一眼。
慕朝雪若有所覺,總感覺好像有什么地方很不對勁。容冽被南宮鐸傷到了,這是第一個不對勁的地方。容冽捂著傷口做可憐狀,這是第二個不對勁的地方。
而最不對勁的是容冽一次次望向他的那種眼神,好像在向他期待著什么。
“容冽,你怎么樣?”
二師姐蘇元黎先一步走上前去,出聲詢問。
容冽看了她一眼,眼神又飄回了慕朝雪身上。
南宮鐸也有些心虛地上前,支支吾吾地開口:“你怎么回事,不會是故意的吧?想訛我?”
容冽看他一眼,然后眼神繼續飄向慕朝雪,俊秀的眉頭輕皺,烏發如墨眉目如畫,風一吹,幾縷發絲飄起,詭異地透出一種柔弱委屈小白花的風情。
慕朝雪看得太陽穴突突直跳,太怪了,一定是風太大,吹得他眼花繚亂頭腦昏沉產生了錯覺。
南宮鐸發誓自己沒想要真的對這個承瀾宗的人怎么樣,他防著容冽是沒錯,但是容冽即便是個有可能讓慕朝雪動心的人,那也是個名門正派的天縱之才,修真界的翹楚,正道的希望。
他南宮鐸以除魔衛道為己任,斷不可能做出傷害同道的行為。
他不服氣但也不得不面對擺在眼前的事實,繼續開口:“算是我莽撞無禮,我會給你最好的傷藥。”
容冽始終捂著自己的胳膊,一副被人欺負了的樣子,偏偏嘴上清清冷冷地說道:“無礙,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圍傳來竊竊私語聲,當然,因為整個甲板上擠滿了承瀾宗的人,所以這些聲音幾乎都是在對先動手的南宮少主的聲討。
一邊是自家功勞卓著天資非凡的同門師兄弟,一邊是腆著臉霸占著他們的朝雪師兄、害他們好不容易遇上同行機會都不能和朝雪師兄說上話的傷人者,幾乎一瞬間,南宮少主在這架飛舟上的口碑就下降到了一個新的低度。
容冽似乎對這些竊竊私語充耳不聞,又幽幽地瞧了慕朝雪一眼。
慕朝雪從讓開的人群中猶猶豫豫地走過來,指了指他的胳膊,問:“你沒事吧?”
從他的指縫間能看到一些血跡,不過他按住胳膊的力氣似乎有些大,慕朝雪總覺得這樣也許會導致從傷口中按出更多的血。
但是慕朝雪也知道在這種時候說這樣的話有些不合時宜,于是只能將目光盯向對方的臉。
容冽按了按傷口,又有一些血從指縫里溢出來,看得慕朝雪的胳膊都開始疼。
“多謝師兄關心,都是我學藝不精。”
慕朝雪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容冽學藝不精的話,在場就沒有配修煉的了。
他想了想,安慰這個看起來莫名有些委屈可憐的小師弟,很公正地說道:“是南宮鐸先動的手,師弟,你就不要自責了。”
蘇元黎和南宮鐸在乾坤袋里翻各種治療外傷的藥,一聽慕朝雪的話,紛紛抬頭望過來。
第 44 章
蘇元黎重重一點頭:“朝朝說得沒錯!南宮鐸, 你真是太無理取鬧了。”
南宮鐸望了望慕朝雪,眼神閃躲,弱弱地辯解起來:“我那還不是怕……”
“怕什么?怕他愛上自己的師弟?你收收自己腦子里那些小心思吧, 真當別人看不出來你存著私心呢。”
蘇元黎直白地說出了南宮鐸的心事, 就差沒當中戳穿對方藏在心口呼之欲出的熱烈感情。
南宮鐸簡直不敢再去看慕朝雪的眼睛,一把將找出來的傷藥塞到慕朝雪手上,轉身跑了。
慕朝雪低頭看了看傷藥,又去看對方早已溜得沒影的背影,虛心向師姐求問:“什么私心?”
蘇元黎的眼神耐人尋味地從他和容冽身上掠過, 意味深長地重復道:“他怕你愛上小師弟。”
慕朝雪看向小師弟,干笑了幾聲, 干巴巴說道:“他人還怪好的, 對吧師弟。”
容冽沒說話, 而是默默地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五指稍稍一用力按向傷口, 血又從指縫溢出來。
慕朝雪迅速改口:“他真的是太過分了!完全是沒事找事借機挑事!”
容冽抿了抿嘴唇,低聲說:“他也是出于好心, 雖說我并非是師兄的心上人,但……”
慕朝雪道:“什么好心, 他就是閑的,這種時候我哪有什么心思去對別人動心。”
容冽垂眼,再次陷入沉默。
慕朝雪只當他是傷口作痛,湊過去仔細瞧來瞧去,說:“進去幫你上藥吧。”
斬魔弄出來的傷口不深, 但是很難愈合, 這一點大抵是所有的神劍具備的共性。
飛舟上的一間房內,慕朝雪打量著小師弟胳膊上的傷口, 若有所思。
那瓶藥被他拿在手上,有些不敢下手,那傷口的血早已止住,但是血糊住了衣袖,看著有些夸張,慕朝雪仍然覺得這是因為容冽剛剛一直按壓傷口導致的,否則這么淺的傷口,怎么流出來這么多血。
“師兄如果覺得害怕,把傷藥給我,我自己來就好。”
進了房間,容冽看起來又正常了,那種風中搖曳的柔弱小白花的風情忽然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慕朝雪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叛逆心忽然就上來了,一言不發地將清冷小師弟的衣袖一把扯下來,打開了藥瓶。
小師弟看著冷冷清清跟朵高嶺之花似的,衣服扒下來這么有料,慕朝雪“哇”了一聲。
然后收獲了對方欲言又止的眼神。
慕朝雪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問了一個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飛舟到南邊之后我們先去哪里落腳?”
容冽倒是沒有追問他為什么會關心這種問題,認真說道:“師姐已經收到消息,龍仙城有妖物傷人,我們先過去看看。”
慕朝雪沒想到第一站就是去龍仙城,這在原文中就是原主的惹出大麻煩險些將容冽在內的一群人害慘的地方。
龍仙城有妖怪作亂的事情是真的,并且還是妖皇離厄從前的左膀右臂,妖皇一被封印,這只狼妖就卷走了不少寶物逃進了山林,最近聽說妖皇重現人世,狼妖覺得又有了主心骨,于是又開始出來作亂。
按照既定的劇情,慕朝雪一路上都在各種耍小心眼和師弟作對,還會對眾人對師弟的追捧心懷嫉恨,覺得自己受到了冷落,被這些同門看清。
不甘心的病秧子急于和如今風光無限修為大漲的小師弟一較高低,證明一下自己也不僅僅是個拖后腿的累贅,一到龍仙城就不顧眾人阻攔拿著劍直奔龍仙山去搜尋狼妖蹤跡。
這一搜尋,果然就給他搜到了,一身厲害法寶的狼妖把他抓回洞府,聲稱要將他作為禮物送給即將重逢的妖皇,畢竟這么細皮嫩肉長相漂亮的人類拿來吃或是拿來玩都是上品,比死物有意思的多,昔日舊主一定會看在這份禮物的份上原諒他那時的行為。
之后便是小師弟帶著人千辛萬苦找到這里,被狡猾的狼妖在洞口附近設下的重重法陣折騰得夠嗆,狼妖本人難以抵擋,但是那些從妖皇離厄的宮殿里帶出來高階法器多得是,打消耗戰都能打上很久。
最后包括容冽都受了很重的傷,才從險境中將這自作聰明的掌門獨子救出來。
遠在萬里之外的掌門羞愧生氣又后悔,連夜派人將這執迷不悟的病秧子給送走,讓他在與世隔絕的地方好好修行一下自己躁動不安的心。
慕朝雪真心覺得這是一個天才般的決定,沒錯,修行就是要先修心,讓他快點去修心吧!
他連忙點頭:“好好好就去龍仙城,我喜歡這個名字。”
他又從容冽臉上看到了那種略帶著困惑的欲言又止的表情。
但是這次他沒有再繼續說話,藥已經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被涂滿了容冽的胳膊,看著有些狂亂,他為自己并不仔細的上藥方式愧疚了幾秒,房間的門被敲響,容冽問:“誰?”
其實容冽已經察覺到門口那人的身份,不過問出來的話代表著其他的一些意思,比如之所以在知道對方是誰、而對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是誰的前提下,依舊問出了這個字,就代表著一種雙方心照不宣的拒絕,他拒絕讓門口的人在這時候敲門進來。
但是門又被敲響了,并且用了比剛才更大的力氣,伴隨著高聲的說話聲:“我是南宮鐸,我來找慕朝雪,他在你這里待得有些久了。”
慕朝雪站起來往門口走。他確實在這里待得有些久了,而且想問的話已經問完了,就連藥也幫師弟上好了,雖然有點上得有些粗糙。
門打開又關上,容冽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慕朝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里。
從進來到離開,對方只對他說了兩句話,藥倒是上得很快,幾乎把一整罐最好的外傷藥全部倒在他的傷口上。
不過這藥本來就是南宮鐸給的。最后人也迅速地重新被南宮鐸喊走。
似乎這點故意落下的傷并沒有發揮太多作用。
他用一塊干凈的布將剛剛涂好的藥給擦拭干凈,運轉靈力,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痊愈。
就要那塊皮膚即將恢復如初的時刻,體內的靈力忽然遭遇到一股完全相悖的氣息,雖然極其細弱,難以分辨,但是存在感極強,令他當場吐出一口血,隨即傷口就綻開成比剛才更加夸張的程度。
容冽顧不上胳膊上這微不足道的傷了,當即調息打坐。
這種異樣已經伴隨他多年,自他第一日引氣入體那刻便隱隱有所察覺,但是掌門他們都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于是本能的危機感制止他主動暴露這種與尋常弟子不一樣的氣息的存在。
隨著修為的進展,對靈氣的感應越是強烈,他就越是能感覺到游走在丹田的那些東西并不是什么純凈的靈氣,反倒每次一出現,就有種吞噬一切光明污染一切潔白的沖動。
然而等他再試圖探究下去,那種游走在丹田似有若無的氣息又消失了。不是從他的身體里消失,而像是藏匿在某一處他暫時不能發現的角落。
這次容冽仍和往常一樣追尋體內那股微弱的氣息,自從閉關結束境界突破,這股與靈力對抗的氣息更明顯了一些。
他以為這次會有所進展,能夠趁機在這氣息反客為主之前將其徹底消除。
但他還是沒能如愿,只能一無所獲地坐在那里,難得的有些走神。
外面響起的爆炸聲讓容冽回過神來,緊接著爆炸聲后傳來的是甲板上的歡呼聲,他的房間距離甲板很近,聽得清一些交談聲。
南宮鐸在甲板上給慕朝雪放煙花玩。
那是一種沒什么實際作用只能用來放一放煙火熱鬧一下的符文,南宮鐸用了最好的符紙和誅殺畫出來的符,在上空炸開來的顏色也絢爛極了。
路途無聊,整個飛舟上的人幾乎都出來看熱鬧。
煙火很美,南宮少主的殷勤和討好也十分明顯。
眾人小聲說笑,也認真評判,論家世,論能力,南宮鐸是名門正派,行事光明磊落鋤強扶弱,又相貌堂堂,若是他們的朝雪師兄當真和南宮鐸看對眼了,南宮鐸也算良配。同是男修結為道侶在修真界倒也不是沒有前例。
慕朝雪沒有那種修為,聽不見遠在甲板另一端的竊竊私語,他在聽腦海中重新出現的系統的聲音。
即便是作為一個比宿主還要熱愛摸魚的系統,這次消失的時間也實在有些久了,慕朝雪都要以為自己被放養了。
他說出了自己這段時間隱含的小期待:“我的任務是不是被取消了?”
系統疲憊地告訴他:“被取消任務的宿主都是不肯配合的宿主,比任務失敗還要可怕,等待他們的就是真正的消失,我也會被主神格式化,至少任務失敗還有彌補的機會。你不害怕我害怕。”
慕朝雪簡單理解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完成任務會得到返回現實重獲新生的機會,做了但沒做好的話可以有將功補過的機會。
唯獨不能讓主神覺得你不肯配合。
慕朝雪自認為一路走來還是很配合這項任務的,而且進行得還算順利,至少還走的劇情都走了,有一些細節上的差別但是系統也判定通過了。這就是最好的。
嚴格來說到目前為止最大的意外還是出現在柳傾絕身上,但是柳傾絕已經死了,作為一個男配,這樣的結果似乎并沒有造成整個世界的崩塌。
正想到這里,系統就開口了:“你不要放松得太早,我離開這些日子就是去給咱們找門路去了,雖然配角的劇情可以出現一些偏差,但是對最終任務結果判定還是會有一定影響。”
慕朝雪耳邊是煙花炸開的聲音,腦海里是正經了很多的系統。他也很正經地問:“所以你去找了什么門路?”
“我找了主神求情,現在擺在你面前的有三條路,第一條就是繼續進行現在的任務走完劇情下線,但是經過我的分析,有百分之五十被主系統判定任務失敗的風險,在我看來這可以說是比較冒險的行為;
第二條路就是,你兼任一下柳傾絕的角色,把他的劇情也給揍了,反正你倆都身體不太好,是吧,而且他的劇情也很簡單,就是充當一下主角的無腦舔狗。”
慕朝雪:“……”
系統也略微停頓,察覺到他的無語之后,關心地詢問:“有什么問題嗎?”
“我是死不悔改的炮灰反派,一心要和主角作對的,現在又忽然變成主角舔狗,別人會覺得我被邪修奪舍了吧。”
這些當然是一部分理由,但是最大的理由還是當舔狗這件事情很累,要一直舔舔舔追著對方轉轉轉,看那些熱情小狗一直圍著人類一刻不停地搖尾巴撒歡要抱抱就知道了,慕朝雪光是用眼睛看它們一會兒就覺得累到自己的眼睛了。
系統沉默了數秒,然后說:“那么還有第三種選擇,反正原文中雖然有一堆狂蜂浪蝶圍著容冽轉,但是最后主角終身孤寂,所以你完全可以一不做二不休一舉將容冽給攻略到手,成為正宮,這樣你就能分享他的氣運,所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被判定失敗的。”
慕朝雪的腦海里浮現出容冽那張臉,試著想象了一下這張臉上出現脈脈含情的神色,然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這個人還是更喜歡冒險。”
他一臉堅定地表示。
旁邊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拿手掌在他眼前晃了幾下,問:“你在看嗎?”
慕朝雪怔了一下,問:“看什么?”
南宮鐸的臉上出現一絲沮喪和失望,但是很快恢復了意氣風發,指著天空,“這是我收集的所有符文,好看吧?”
慕朝雪很捧場地點頭:“好看好看。”
到底是在對方說話時走了神,這人又脾氣不好,他連忙說:“我把師弟喊出來一起看吧。”
南宮鐸呼吸一滯,手比腦子動得更快,在他剛轉身時一把將他扯回來。
慕朝雪沒有來得及反應,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出去。
一只手從旁邊伸過來,恰如其分地攬住他的腰,不至于太親近,親近得嚇到他,也不至于太遠,讓他摔向甲板。
那種熟悉的清冽干凈的氣息讓他不用抬眼也立即辨認出來人的身份。
“師兄,小心。”
容冽熟悉的嗓音從他耳畔傳來,帶著一種冷靜的認真,好像不是隨口一句提醒,而是在向他交代一件重大的事。
慕朝雪的腦子里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浮現系統給他求來的第三個選擇。
現在他離容冽很近,可以仔細觀察對方的樣子,那淺色的瞳孔寫著疏離,眼神里透露著生人勿近的寒涼,全身上下往外散發的是高嶺之花的氣場……不管怎么看,第三個選擇都是最莫名其妙的選擇。甚至有些可怕。
冰山不融化的時候可以遠遠欣賞,最多有些冷,但是冰山全部融化的時候,一切抵抗都會變得不堪一擊。世界會迎來顛覆性的災難。
“你還要抱著他到什么時候!”南宮鐸帶著怒氣的聲音在甲板上傳開。
容冽聞言,并沒有顯現出局促或是憤恨,仍舊冷靜的,將慕朝雪放開。
南宮鐸追上來圍著慕朝雪查看起來,盯著慕朝雪的臉,仔細地打量著,問:“沒什么事吧?”
慕朝雪莫名其妙,反問回去:“能有什么事?”
南宮鐸仿佛被噎了一下,哽住,然后像這段對話沒發生過,瞪向他身旁的容冽,目光在他和容冽之間的那一小段空隙中游走了一下,好像在丈量那段空隙夠不夠遠,最后才又看回容冽身上,不滿地問:“你怎么來了,找他干什么?”
慕朝雪嘖了一聲,感覺這語氣可真瞧不出一點曖昧的跡象,難道南宮鐸是那種嘴硬傲嬌人設嗎,可是原文中也沒看出來啊。
容冽看著他臉上放空的神情,微微停頓一下,對南宮鐸冷淡開口:“有事商議。”
南宮鐸立刻要跟隨他們一同離開甲板,嘴里理直氣壯地說:“我是和你們一起去追捕離厄的,大家應該合作,有什么事是不能和我商議的。我要和他一起去。”
容冽攔住他的去路,“這架飛舟并非只有追捕妖皇一件事,承瀾宗內部事務,南宮少主還請自重。”
南宮鐸的腳步硬生生停下來,不情不愿地目送他們離開。
慕朝雪默默跟在師弟身旁,往艙內走去,回頭望的時候南宮鐸正在望著他,跟他揮了揮手,嘴里還說著什么。
容冽將身后那扇門關上,打斷了慕朝雪試圖分辨外面的南宮鐸說什么的節奏。
里面,二師姐蘇元黎正在看一張地圖,旁邊還有這次出門的其他弟子,正圍在一起嘰嘰喳喳,看到容冽和慕朝雪進來,聲音都消失了。
蘇元黎有些意外地看了慕朝雪一眼,說:“朝朝也來了?”
慕朝雪也有些意外,看了容冽一眼。
為什么師姐看到他過來有些驚訝,難道不是提前就決定讓容冽去喊他來的嗎?
不過也是,這種需要商議正事的場合,他來或不來也沒什么區別,他不給別人惹麻煩就很不錯了。
所以容冽為什么要把他從甲板上喊走?
也許是他的眼神太明顯,容冽主動出聲解釋道:“既然師兄這次是為了歷練,就更應該過來和我們一起,即便不需要師兄親自動手,但是聽一聽也能多加了解。”
蘇元黎頗為贊同地點頭:“這倒是我考慮不周了,還是小師弟會替朝朝著想。”
第 45 章
慕朝雪心想師弟還真是個很為同門著想的好師弟, 他又怎么能夠拒絕這樣的好意。
師姐開始和大家討論起之后的安排,關于去龍仙城要怎么分頭行動,要怎么應付突發情況, 等等等等。
慕朝雪安靜坐在那里當背景板, 做一個聽眾,感受了一下修真界開會的方式。
好不容易等到師姐宣布會議結束,慕朝雪已經昏昏欲睡,師姐趁人都走了,對他說等到了龍仙城見到青耀山的人, 會向他們打探忘憂道祖的消息,到時候會分出人手去尋找那位老人家的蹤跡。
慕朝雪滿腦子都是自己快要下線了, 根本用不著這么麻煩, 但是師姐的一片好心讓他一臉感動地道謝。
從師姐身邊離開, 容冽不知道因為什么事情耽誤了,還在門外沒有走遠。
慕朝雪連忙走到容冽身邊, 對方放慢了腳步像是故意在等他追上來。
他想趁這機會多立一下自己拖后腿愛找麻煩的人設,比如讓師弟端個茶遞個水, 再橫挑鼻子豎挑眼地找一找師弟的茬,讓眾人多見識一下他這個病秧子有多難伺候。
但是南宮鐸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慕朝雪剛和師弟一起從這個商議事情的地方走出去,就被截走了。
慕朝雪一時沒找到任何留在師弟身邊叨擾的理由,就跟著南宮鐸一起離開。
飛舟落地前的這段時間,南宮鐸像個拿了管家劇本的工具人,基本上不等他提出任何訴求就會滿足他的一切需要, 以至于他都找不到向別人提要求的機會。
此時他才意識到南宮鐸的良苦用心——大概是看穿了他對容冽這個小師弟沒安好心, 所以就主動把自己送到他身邊來忍受他的折磨,換取容冽的清靜。
好迂回婉轉的愛意啊。
慕朝雪懶洋洋躺在軟塌上, 盯著南宮鐸給他變戲法。
光從南宮鐸變戲法的樣子看起來,這位少莊主實在有些不務正業,還有之前的煙花,以及這段時間花樣百出的解悶小玩意兒。
為此慕朝雪決定稍微延后一下去師弟那里找茬,讓師弟清靜清靜。
不知不覺龍仙城就到了,落腳的地方在一家靠近城郊的客棧,龍仙城出事的消息雖然是城主傳來的,但是城主膽小如鼠,一聽有妖怪,將信送出去后就連夜關緊大門再也沒有出來過。
蘇元黎和容冽分開成兩路,分別搜查消息去了,慕朝雪像原文一樣跟著容冽行動,唯一不同的就是南宮鐸也賴在這邊不走,原文中南宮鐸更喜歡一個人獨來獨往,受不了承瀾宗這邊的規矩。
但是南宮鐸并不影響什么,慕朝雪已經打聽清楚,城外的山就是龍仙山,原文中讓一身光環的師弟栽了個大跟頭的地方。
雖然結果很不錯,既除掉妖怪又收獲一堆上品的法寶,還把慕朝雪這個愛找茬的小反派給弄下線了,但是對于一直順風順水的天之驕子主角來說,這已經算是一場災難。
大家都急匆匆離開客棧去城中調查妖物的蹤跡,慕朝雪留在自己的房間,小黑蛇從他隨身的行囊中探出腦袋看了看,然后慢悠悠爬到他的手上,往他的衣服里鉆。
自從師姐認證過這條小黑蛇的性別為男,慕朝雪就不怎么阻止它這種鉆衣服的愛好了,除非有時候實在過分,比如現在,這小黑蛇就想往他的領口深處鉆。
自然是被他拎著尾巴抓到了桌子上,他很嚴肅地盯著那雙透著智慧的眼睛,警告道:“再這樣就把你丟掉。”
說完他又忍不住想笑,他想如果小黑蛇真的有靈智,或者是個懵懂的小孩子,那他這樣的恐嚇還挺過分的,會讓小孩子很沒有安全感吧。
小黑蛇吐了吐蛇信子,又沿著他的掌心爬上去,盤在他的手腕上,沒有任何被恐嚇到的跡象。
他端詳了它片刻,不是很確定地說:“你是不是長大了一點?”
蛇的生長速度有這么快嗎,這才幾天?下次遇上師姐記得問問。
慕朝雪想著些有的沒的,盤了小黑蛇一會兒,南宮鐸又來了。
南宮鐸大清早就去外面走了一圈,沒有得到任何妖物的信息,心里放心不下留在客棧的慕朝雪,又急匆匆趕回來了,看見慕朝雪面色蒼白地坐在房間里一個人盤著一條小黑蛇,很有些無聊,便問他要不要出門玩。
慕朝雪立刻就同意了,至少要先出門探探路,為之后去龍仙山找狼妖做一做準備。
一想到之后就能下線退休,他甚至都沒那么困了。
他的激動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任何異常,南宮鐸盯著他左瞧右看,露出悲傷的表情。
但那表情好像并不只是因為瞧見他病懨懨的惹人心疼,還摻雜著一些無奈和沮喪。
慕朝雪問他:“你嘆什么氣,難道是城中的事很棘手?”
南宮鐸遞給他一頂帷帽,嘴里下意識說了心里話:“我只是在想你的事,情竅被封,你看起來好像對我更冷淡了。”
慕朝雪卻是盯著他遞過來的帷帽,不解地問:“給我這個干什么?難道我長得很見不得人?”
南宮鐸支支吾吾組織著語言:“城中人多,萬一,萬一你見到個貌美女子,或是俊秀郎君,或是反過來,被他們瞧上,一見傾心,狂追不舍……”
慕朝雪不知道該說什么,這是一種很怪的現象,尤其是這種現象發生在南宮鐸身上,南宮鐸未免也過于在意他會不會毒發了,甚至到了一種恐懼的地步,好像一旦他毒發,南宮鐸會比他承受更多痛苦一樣。
他丟了帷帽,有些不高興地說:“你們都不信我,我又不是情癡,見一個愛一個。”
說著他又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圈紅痕讓他也有些看不順眼了,這紅痕一天不消失,這些人就總是用一種充滿懷疑的眼神盯著他,時刻想象著他即將對另一個人情根深種。好像他必然會為愛情這種虛無縹緲的情感痛徹心扉要死要活,連自己也不顧。
南宮鐸偷偷看他摸向手腕的動作,簡直不敢再說話。
慕朝雪卻又說話了:“柳傾絕會在我身上用這種手段,是因為他是個瘋子,你們難道也和他一樣,要當個瘋子?”
南宮鐸垂眼,心想如果自己是柳傾絕,面對愛而不得的人,又會怎么做,這樣瘋狂自私的事,他也許做不出來,但又怎么能忍住不在心里想一想。誰會坦然接受自己愛上的人心里裝著另一個人。
或許自己就是瘋子。
在慕朝雪眼里,南宮鐸的沉默代表著知錯,代表他語重心長的教誨非常有效果。
他很欣慰地嘆了一聲:“以后不要再這樣了,真的好怪。我們現在還出去嗎?”
南宮鐸收拾好心情,精神抖擻地為他打開門,說:“走吧。”
慕朝雪出去探路了。
出客棧時還和剛回來的容冽擦肩而過。他忽然想起來已經好久沒有和容冽說話了,系統給出的待做任務已經堆積了很多,但是都是一些不限時的任務,都是圍繞著樹立他的麻煩精形象而設立的。
等探路回來,他要把這些任務給做了。
沒想到剛剛擦肩而過的師弟轉眼就調轉方向追上他們,以一種不容置喙的語氣道:“師父交代我們照看好師兄,城中近來危險,我陪師兄一起。”
南宮鐸正要拒絕,慕朝雪已經點頭了。
南宮鐸不滿地嘀咕:“為什么要讓他一起,他還是我的手下敗將呢。”
慕朝雪瞥見容冽的胳膊上依舊包裹著的紗布,心想南宮鐸那一劍下手可真狠。
他干凈把看起來又要開始和容冽起沖突的南宮鐸拉到一邊,低聲勸阻:“你好好說話,友好一點。”
要是拉仇恨拉得太多,搶走了他這個反派的“光環”怎么辦。
南宮鐸依舊是不滿地白了容冽一眼,好在沒有繼續找麻煩了。
慕朝雪謀劃著從現在開始清任務,比如先把這條“十分鐘內使喚主角倒三次茶”的任務給做了,不過他有手有腳的,師弟卻傷了胳膊,這要求看起來有些不好開口。
總之先找個喝茶的地方。
片刻后三人坐在一家茶樓,因為沒有吃東西,慕朝雪先是叫了一盤點心,在那里一言不發地吃著,點心有點干,他確實需要喝點水了。
身旁兩個人一左一右地坐著,都沒有說話。
不比容冽的冷靜淡漠,南宮鐸每看慕朝雪一眼,就要再瞪對面的容冽一眼,似乎對面的人僅僅只是安靜地坐著就已經妨礙到他和慕朝雪的相處。
慕朝雪對這兩個人之間的詭異氛圍若有所覺,但并不放在心上,看一眼左邊又看一眼右邊,最后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
“我——”
剛從嘴里起了個頭,容冽像是提前接收了他心里的訊號,很是干脆利落地為他把水杯添滿,然后遞到他手邊。
隨著這個動作的完成,任務后面顯示已完成1/3。
慕朝雪閉了嘴。
為了測試,他喝了一口,就迅速放下杯子,然后意味深長瞧向容冽,用手指在水杯上敲了敲。
容冽又給他把水加滿了。
任務顯示完成2/3。
慕朝雪覺得有點好玩,又試了一次,任務已完成的提示出來后,他還是在試。
試到第五次的時候,容冽像是咒語失效,盯著他手指敲來敲去的動作,沒有任何反應。
他問:“你怎么不倒了?”
容冽:“壺里沒水了。”
也就是說慕朝雪不知不覺喝空了一壺水。就為了測試這種無聊的東西。
他忽然有點窘迫,強裝鎮定地點點頭,表示“我知道了”。
南宮鐸一臉莫名其妙地表情看著他們倆,然后責問容冽:“你給他喂那么多水干什么!你想把他撐壞嗎?”
容冽看了慕朝雪一眼,平靜地說:“他自己要喝的。”
南宮鐸狐疑地看著他:“他要喝你就給嗎?你是不是沒安好心?”
容冽冷笑一聲,“你拿他當什么,三歲稚童都知道自己渴沒渴,他難道連自己的肚子撐不撐都不知道?”
慕朝雪摸了摸自己有些鼓起來的肚子,好像還真是有些撐。
南宮鐸的眼里在冒火,顯然是因為容冽說的這句話讓人無法反駁。
在南宮鐸拔劍之前,慕朝雪站了起來,打斷他們的對峙,宣布道:“我去一趟洗手間。”面對兩人同時露出的疑惑眼神,他又連忙改口:“人有三急,不好意思,我離開一下。”
說著便留下兩人匆匆離開,至于留下來的兩人,自然也沒了交流的興致,相看兩厭地轉過身去背對著彼此。
過了些時候,慕朝雪遲遲未歸,包間外面猛地傳來一陣尖叫:“妖怪!妖怪啊!”
又有人喊:“有人被妖怪抓走了,不好了不好了……”
第 46 章
慕朝雪沒想到自己的運氣會這么差, 剛出來閑逛了沒一會兒,就迎面遇上一團黑影,剛開始他以為自己頭暈眼花, 等反應過來已經整個人漂浮到了半空, 黑影子像一陣龍卷風似的將他從眾目睽睽之下擄走。
他還能聽到身后茶樓里傳來的驚叫,有人大聲說妖怪吃人了,還有人說他一定是被妖怪一口吞進了肚子里。
最后那些聲音都逐漸消失在耳邊,慕朝雪不知道自己被帶去了哪里。
那黑影仍舊是一團模糊,依稀可以看出來是個人形, 但是周身籠罩在一種陰暗之中,聞起來卻并不令人難受, 帶著似有若無的清冽氣息。
慕朝雪漂在風中, 感覺自己好像做了一場夢。
茶樓二樓的包間, 南宮鐸噌地站起,幾步走去拉開門, 抓住最近的一個茶樓伙計。
對方根本就沒有看清他的臉,一副嚇破了膽的驚懼神色, 緊緊揪住他的衣袖,“妖怪, 有妖怪,妖怪把那位小公子活活撕碎吞進了肚子里。”
南宮鐸臉色一變,扯了幾下自己的衣袖,卻被對方抓得更緊,干脆一掌將其拍暈, 提劍奔出茶樓。
要是慕朝雪能夠聽到茶樓伙計對自己的不實描述, 一定會笑出聲,因為此時他已經落回地面上, 并且毫發無損。
這里距離茶樓有多遠他不清楚,但是聽這條巷子外面的叫賣聲,至少還在龍仙城內。狹窄逼仄的巷尾,一個多余的人影都沒有,陰森森的,那道人影就站在他對面,和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沒有任何動作。
慕朝雪覺得他是在看著自己,于是也好奇地看回去,可惜看來看去,對面的臉以及身體依舊隱藏在一片陰影之中,如果不是周圍其他的景物在慕朝雪眼中都呈現出高清的樣子,慕朝雪會以為自己是近視了。
“你怎么看起來有點熟悉,不會是我認識的人吧?”
慕朝雪看了半天,說出了心里話。雖然對方的臉看不清楚,但是身形總給他熟悉的感覺。清冽的氣息也很熟悉。有點像……像師弟身上的氣味。
他為自己腦子里突然冒出來的離譜想法感到驚奇,眼前這一團陰暗行蹤詭異的人影,誰見了也不會聯想到光風霽月的高嶺之花小師弟身上去。
隨著他對這一想法的否定,那道人影有了動作,在他有些困惑的眼神中,影子徑直朝他走過來,抬起他的下巴。
這下他確認對方是在打量自己,但是他又有什么好打量的?
“你不會真的認識我吧?不說話是不是怕我聽出來你的聲音。”
慕朝雪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語氣,其實心里挺慌的,還有點后悔自己的快言快語。
對方即便真的是他認識的人,都已經偽裝成這樣了,肯定是不希望被認出來,可他卻說得這么直白。
影子湊近到他眼前,修長的手指接觸到他的臉頰,指腹有些用力地摩挲著,用同樣模糊不清的沙啞聲音說道:“你就不怕嗎?有沒有想過我會對你做什么?”
慕朝雪又聞到了他身上那股清淡而冷冽的氣息,腦子有些迷亂,那手指磨蹭著他的臉,還有他的嘴唇,讓他莫名感覺到有些曖昧。
于是他扭過臉,試圖咬一口他的手指,嘗一嘗有沒有人味兒。
對方的手指主動伸進了他的嘴里,撥弄著他的舌尖,像是一種不加掩飾的挑逗和戲弄。
他的嘴里不受控制地分泌出大量的唾液,無力抵抗攪弄的指尖,絲絲縷縷的唾液從嘴角溢出。
慕朝雪的耳根開始發燙,掙扎著想要擺脫這實在令人有些窘迫的一幕。
對方沒有放過他,按著他的腰將他堵在墻腳,在他耳邊問:“這張嘴有沒有被別人親過?”
慕朝雪心想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問題,擰著眉用力搖頭,然后趁對方失神,踩上他的腳尖。
吃痛的反應并沒有出現在黑影子的身上,但是這道影子仍舊是放開了他,退到了半步之外。
距離仍然有些親密,但是慕朝雪能夠有一些自由的空間整理自己狼狽的模樣了。
他用衣袖胡亂地擦著自己的嘴角,兇狠地瞪了他一眼。
至于對方的反應,他無法得知,只能在腦海中想象對方愧疚心虛害怕等等表現來獲得暫時的滿足。
影子又像剛剛落地時一樣,安靜地站在那里,沒有了任何放肆的動作。
另一邊的茶樓中,南宮鐸早已離去多時,容冽坐在那里終于有些動作,絲毫不見應有的著急,站起來出了門。
承瀾宗根本沒幾個人留守客棧,所以慕朝雪遇險失蹤的消息遲遲沒有傳出去,只有南宮鐸正在滿城里尋找慕朝雪的痕跡。龍仙城太大了,是南邊最大的主城之一,僅憑南宮鐸一個人猶如大海撈針。
容冽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似乎有些走神,但是仍然沒有表現出任何為自家師兄失蹤而擔憂的樣子。
即便城中有妖物傷人,白日里依舊繁華熱鬧,沒有人留意到那些昏暗逼仄的角落里正在發生著什么,又有什么人失蹤。
容冽來到街角無人留意的角落,眨眼間也消失了-
巷尾的慕朝雪正在想怎么結束這個令人無措的局面,緊接著巷子的入口就有了動靜。
逆著光,師弟一身不沾塵埃的白色弟子服像自帶特效一樣地出現在面前。
頭頂陰暗的天空好像都瞬間明亮起來,空氣里飄散著清新的氣息,慕朝雪心想,這才是身為正道之光的主角該有的出場方式。
至于他身邊這個陰森森的黑影子,怎么可能會是師弟。
他偏過頭去看自己身邊,黑影子像一團霧一樣散開了,消失得無影無蹤。
慕朝雪反應過來后急忙伸手去抓,抓了一手空氣,向師弟告狀:“妖怪逃走了!快去追!”
容冽的眼中飛快閃過一抹異色,又恢復平靜,寬慰他道:“師兄沒事就好,那……妖怪不足為懼。”
慕朝雪聽他這么保證,也就不再管這件事了。只是回過頭來想想覺得有些奇怪,那妖怪抓了他除了戲弄了一下,別的什么都沒干,難道是來不及?
容冽卻沒有再提妖怪,陪著他走出狹窄陰暗的巷子之后,面對明亮寬闊的熱鬧長街,問他還要不要逛。
慕朝雪沒從妖怪那里受什么過分的驚嚇,所以精神很好,當即表示要繼續逛,還說南宮鐸不在,所以容冽必須繼續陪在自己身邊保護自己。
當然這都是借口,南宮鐸不在,不用時刻防備著兩人起沖突,慕朝雪就可以趁著機會把積壓已久的任務給做了。
龍仙城真是繁華,慕朝雪清靜慣了,一時有些眼花繚亂,耳朵也跟著疼。
但是適應之后也覺得那些攤販或來來往往的行人有各自的趣味,處處透出一種蓬勃的生命力和人間煙火氣。
容冽站在這樣的世界當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好像也是第一次來人間。慕朝雪問過才知道,師弟這樣的大忙人出行講究效率,一身修為不用浪費,都是在天上飛來飛去,或是一道符說走就走的,比普通人可要方便多了。
但是現在師弟不得不陪著他和整條街上的普通人擠來擠去,乍一看挺不合拍,看久了又能從那張冷冷清清的臉上瞧出一種意外的悠閑與愉悅,對這個充滿煙火氣的人間,師弟好像適應得比他還要快。
這畫面也挺詭異的,慕朝雪心想要么是自己出了問題,要么是師弟出了問題。
他還是快點把任務給做了,讓一切回到原文的正軌。
有端茶遞水的成功經驗在前,剩下的那些任務沒什么挑戰性,師弟比他預料的要更愿意配合,更主動。
看著任務一個個顯示已完成,消失在任務欄,慕朝雪嚴重懷疑原文的文字夸大了的事實,師弟對他的私人仇恨可能沒有原文那么深。
很明顯,未來的仙門之首很是寬宏大量,不和他這個炮灰反派一般計較,反正最后炮灰會自己把自己從主角的世界清理干凈。
和容冽一起回到客棧的時候已經入夜,龍仙城的夜晚到底還是受到了近來妖物作亂傷人的影響,天一黑就徹底沉寂下來,失去了白天的色彩,陷入黑暗之中。
慕朝雪又在房間里盤那條小黑蛇,白天小黑蛇一直安靜地待在房間里,晚上見他回來就熱情地纏著他,不像養了一條蛇,像養了一條狗。
南宮鐸吵吵嚷嚷的聲音從樓下一直傳到慕朝雪的耳朵里,是在和容冽說話,帶著指責:“你什么時候找到他的?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腳步聲踩在樓梯上的動靜極大,隔著很長的距離都能感受到上樓的人飽含的怒氣,他大聲抱怨容冽找到了人卻不肯及時告訴他,直到他現在回客棧才知道,讓他擔心害怕了一整天。
慕朝雪把纏在身上的小黑蛇趕走,從里面打開房門,向樓梯口望去,南宮鐸幾步來到他跟前,松了一口氣:“萬幸萬幸,姓容的在這件事上至少沒騙我,你看起來沒受傷。”
慕朝雪望向他身后神情淡漠的師弟,決定替師弟做個人證:“師弟告訴你了,剛從妖怪手上救下我就告訴你了。他給你送了兩道傳音符,一道告知你我很平安,另一道讓你回茶樓等我們。”
可是南宮鐸一直沒有回音,就像根本沒有收到一樣。師弟說南宮鐸可能被其他事情耽擱,說不定碰上其他妖物,慕朝雪一點都不懷疑這種可能性,因為南宮鐸確實向來更對那些事抱有熱情。
現在南宮鐸站在他面前,容冽已經同樣走到他這里,接受著來自南宮鐸的充滿質疑的眼神,南宮鐸好像并不怎么相信容冽會那樣做。
但是他沒有對慕朝雪說的那番話表達異議,而是看著容冽的臉,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真的是這樣嗎?”
容冽的臉上一片平靜,甚至有些友好,點了下頭:“自然是真的。”
慕朝雪在旁邊腦袋點的像小雞啄米,非常肯定。
南宮鐸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朝著容冽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過了一會兒,師姐他們和南宮鐸一起過來,詢問慕朝雪白天發生的意外。
慕朝雪實話說了一遍,只是隱去了關于妖怪身份的猜測,因為這樣的猜測聽上去就像是刻意往容冽的身上潑臟水,雖然拿了反派劇本,但不屬于反派的劇情慕朝雪堅決不多做,這跟加班有什么區別。
師姐摸著下巴思考,打斷了慕朝雪一口一個“妖怪”的說法,道:“這不像妖族。”
說著,又猛然湊到慕朝雪面前,蔥白食指與拇指捏住慕朝雪領口一小塊布料,低頭仔細聞了聞。
旁邊,南宮鐸和容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動作。
第 47 章
她很快從慕朝雪身邊退開, 換了一種更為確切的說法:“這并非妖族。”
蘇元黎是妖族,而且是最有天分的妖族,對于妖族的了解比在場所有人都要充分, 慕朝雪身上沾的氣息不對, 就連南宮鐸也能察覺出來。
“不是妖,便是魔,總歸都是要除掉的,撞上我,算他倒霉。”
南宮鐸咬牙切齒, 帶著志在必得的氣勢。
師姐蘇元黎深沉開口:“龍仙城怕是比我們想的要更加復雜了。”
妖族復辟是在意料之中,如今卻有了魔氣的出現。魔域早已覆滅, 只剩一片焦土, 就連千萬年來最有天賦與氣魄的年輕魔主也在北域之戰被劍尊與忘憂道祖聯手斬殺, 魂飛魄散,整個修真界默認魔域再無卷土重來的可能。
慕朝雪是沒從原文中看到過魔族的任何信息的, 可能是他們想多了,所以當所有人沉默憂愁時, 他打破了寂靜,道:“是不是誤會?人可以修妖邪之術, 妖也能墮魔嘛。”
蘇元黎想了想也說道:“朝朝說的也對,興許就是我們多慮了,我只能確認朝朝身上沾的并非妖族氣息,這也并不能證明龍仙城還藏著魔物。”
她看向一直沉默著的容冽,問:“小師弟, 你是與那東西打過照面的, 有沒有什么發現?”
容冽輕輕搖頭,又說:“不過如果再見到他, 我會認出他。”
蘇元黎稍微安下心來,道:“那便好,明天開始我們會出城搜查,朝朝留守客棧,等我們消息。”
慕朝雪說:“我也要出城,掌門給了我很多護身的法器,就算正面撞上,我也能撐到你們趕過來。”
他露出靠譜的神情。
蘇元黎看向容冽,二人都在認真考慮這個想法的可行性。
南宮鐸果斷搖頭:“不行,這樣太危險了。萬一有閃失誰來承擔。”
慕朝雪要繼續去城外探路,熟悉一下去龍仙山找狼妖的路線,所以對南宮鐸的否決感到很不滿意,腦子里一瞬間冒出很多堅持的理由,都很大義凜然,名門正派的南宮少主一聽就斷然無法拒絕的那種。
容冽先他一步開口,道:“城中也未必安全,留師兄一人在客棧,不知又要遇上妖還是魔。”
蘇元黎拍掌做了決定:“出去歷練一番也好,那朝朝明日和我們一同出城,換人留守客棧。”
南宮鐸憂心忡忡地看著他們,但又很難說他們不對,城里或是城外,現在的確都不能保證安全。
蘇元黎又說起另一件事,不過是關于慕朝雪的私事,她說青耀山與她交好的一位師妹也來了這龍仙城,青耀山有了他們那位師祖的一些蹤跡。或許他們的師祖對慕朝雪身上的“縛心”有解決的法子。
不過這蹤跡并不很確切,已經派了人過去尋找,即便不能把那老祖宗請回山門鎮場子,也要確認一下老祖宗的安好。
畢竟很多人都在說,當年青耀山修為不可一世的師祖早已在與魔主一戰中受了重傷,乘風而去歸隱山間是青耀山掩飾真相的托詞,實際上忘憂道祖早已悄悄隕落。
青耀山當然不服氣這樣的說法,從前他們有師祖坐鎮,多么風光,就連承瀾宗都不放在眼里。
慕朝雪算了算原文中忘憂道祖露面的時間,距離現在還很早,所以青耀山這次八成又要無功而返。可惜師姐為他操心了。
他根本不敢說不行,只能對師姐等人表示感謝,另外表現一下自己絕對好好封心鎖愛的決心。
蘇元黎說:“我和大師兄傳過信,大師兄會試著讓青耀山出發尋找忘憂的弟子帶上我們承瀾宗的人一起,一有消息就會通知我們。”
慕朝雪“啊”了一聲,“會不會有點危險?”
據他所知,忘憂隱居的地方環繞著無數險山惡水,瘴氣和兇獸如同家常便飯,只有容冽這樣身負主角光環的人才成功穿過重重障礙和高人見了面。尋常弟子非得折在半路上不可。
蘇元黎用一種“你還太年輕”的眼神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當人人都有機會見上那樣的人物一面?若能排除萬難到他面前,少不得要被點撥幾句,修行之事,有時開悟只在瞬息,這樣的機緣,多少人爭搶著要去抓住,你當這是師命難違迫不得已么。”
慕朝雪被教育了一番,乖巧又安靜地把師姐和師弟送出了門。
南宮鐸走出門,又折返回來,擋住他即將關上的門,一動不動盯著他的眼睛。
慕朝雪便也一動不動地盯回去,看誰比較能堅持不眨眼。
沒過片刻,南宮鐸就先忍不住發話了,他問慕朝雪:“容冽一直順著你的意思,你說什么他都聽你的,現在你是不是更喜歡和他待在一起?”
說這話時,那張俊美的臉上無法自控地暴露出一絲哀傷。
慕朝雪已經很久沒有從南宮鐸嘴里聽到這種話,他還以為南宮鐸終于知錯,不再揣測和質疑他的感情問題。
“那么擔心我毒發,那你也去找忘憂道祖吧,找到他,說不定我的‘縛心’就能解開了。”
慕朝雪為自己的靈機一動感到驚喜,他怎么沒早點想到這個說法,多么適合拿來堵這家伙的嘴。
南宮鐸果然不說話了,垂下眼簾,默默地離開了。
慕朝雪回屋子里繼續盤小黑蛇。
系統冒出來,冷不丁來了一句:“怎么樣,還是喜歡冒險嗎?有沒有產生一些別的想法,比如試著攻略一下你的小師弟?”
慕朝雪被提醒著想起來系統曾給他提供的另外兩條路,“你不會覺得我可以把那種高嶺之花給攻略下來嗎?而且我現在需要封心鎖愛,難道我要每天假裝自己毒發,捂著心口去給他拋媚眼?”
他被自己形容出來的畫面逗笑了。那畫面可能也會逗笑師弟。
系統“唉”了一聲,“你這毒中的真不是時候。”
慕朝雪心想就算沒中這毒也不會選擇后兩種方法,這得多麻煩。
但表面上他還是跟著系統一起嘆了會兒氣,表現出一副有心無力的樣子,態度很端正。
小黑蛇又趁他不注意鉆進他的衣服里,他把它拎出來,像之前一樣,掛在花盆上那棵樹的樹枝上。
那樹枝咯吱一聲斷了,小黑蛇掉進花盆里,大半截尾巴拖在外面。
慕朝雪自言自語:“你好像又長大了。從沼澤里回來的時候你好像只比我的手指長一點點。”
是不是那片沼澤所處的位置隱藏著什么格外的神秘能量,不僅讓剛生出靈智的沼澤以驚人速度增加力量,就連里面爬出來的一條小蛇也長得比普通蛇快?
那估計不是什么好能量。受到那種能量滋養的小黑蛇,將來不會也要走上邪路吧?
想到這里他一臉嚴肅地將小黑蛇抓起來,往師姐那里走,想讓師姐提前幫它驅驅邪。
走到半路,背后忽然陰風陣陣,一股動物毛發的腥臭氣息若有若無地涌向鼻尖,慕朝雪下意識想要轉身查看情況。
哐的一聲響,過道的窗戶被吹開,整座客棧的燭火一瞬間齊齊熄滅,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慕朝雪呆滯了一瞬,直到月光慢慢從云層灑下,照亮窗下那一塊地面,他的視覺逐漸恢復,手中卻空了。
小黑蛇被妖怪吃了。
這是慕朝雪腦子里冒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畢竟也親手喂了不少點心——雖然他也不清楚為什么蛇會吃點心,就這么進了妖怪肚子,還挺可惜的。
走廊兩邊的房門幾乎在一瞬間同時打開,蘇元黎率先追上來,問慕朝雪:“看見對方的樣子了嗎?”
慕朝雪很誠懇地搖了搖頭,眼神中還流露出一絲惆悵,“師姐,我的蛇好像被吃了。”
蘇元黎微微一怔,已經邁出去的腿退回來半步,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別想了,師姐給你尋一條更俊俏的。”
話音未落,人已經從窗口消失。
這一夜城中多處都有妖族出沒的痕跡,妖氣橫溢,比起這種陣仗,夜里新增加的那幾起傷人事件和失蹤事件就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蘇元黎和容冽等人東奔西走一夜,那些妖族像是有意避開他們,并沒有制造太大的動亂。
蘇元黎了解妖族的行事,無事不會離人類聚居的城市太近,昨夜一群修行不俗的大妖齊聚龍仙城,總不會是來旅游,一定是為著什么。
慕朝雪也有點好奇,原文中也沒說這龍仙城還鬧過這一出啊,這些妖族怎么一起跑這兒來了,難道是來開會,可為什么要來這地方開會。
南宮鐸問:“龍仙城有什么特別的嗎?難道是因為知道我們在這里,所以想來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說著他嗤笑了一聲,“最后還不知道是誰死在誰手里。”
“龍仙城的名字來自一個傳說,最后一個龍族便是在城外飛升,后來那里便被稱作龍仙山。”一個承瀾宗的弟子解釋道,“還有,妖皇離厄也是在龍仙山出生的。”
另一個弟子說道:“難道是為了在此地迎接他們的主子?”
慕朝雪又想起了他的小黑蛇。八成已經沒救了,能當上祭品保留全尸都算是運氣好。
出現昨晚的意外,他們比計劃的更早出發前往城外龍仙山。
慕朝雪也在其中,被師姐師弟們塞了一堆護身符,讓他遇上危險先逃為上,逃不了也要想盡辦法撐到他們趕過去。
慕朝雪知道今天第一天進龍仙山不會有事,甚至連一頭體型稍大些的動物都沒有撞見,完全相當于是一次郊游。
狼妖真正暴露行跡是在回城中的第二天凌晨時分,被容冽發現,之后一路秘密跟隨,確認了妖怪的老巢。
因為狼妖藏身的洞穴易守難攻,里面還關押著不少從城中抓走的無辜百姓,容冽回來與師姐等人商議,打算準備一番等入夜再行動。
最先發現妖怪是一件功勞,慕朝雪這種容易嫉恨主角的反派當然覺得不甘心,于是趁他們不注意就自己雄赳赳氣昂昂地獨自去了城外的龍仙山。
稍稍梳理了一下自己等下要走的劇情,慕朝雪放松下來,一路上留意著周圍的風景,記一下路線,防止明天走劇情的時候迷了路。
龍仙山綿延數理很是巍峨,深處有山谷和深潭,一行人只能再次分開行動,往不同的方向去搜尋。
慕朝雪這次和師姐一起。師姐做起事來一絲不茍十分專注,慕朝雪看她時不時停下來關心自己身體是否能承受,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就提出自己在原處等她。
那是一個經過檢查很安全的位置,處于一片平坦開闊的溪岸邊,也沒有妖族的氣息,蘇元黎見他氣喘吁吁的,也擔心把人累壞,就同意了。
慕朝雪身邊只剩下兩個同樣有些跟不上進度的弟子,三個人坐在草地上休息,喝著城中帶出來的水,吃著點心補充體力。
主要是慕朝雪這個不會法術沒有辟谷的人在吃喝。太陽越來越大,慕朝雪記住了周圍的路,很快被曬得膚色泛紅,身上溢出一層薄汗,臉頰和耳朵都紅紅的,嘴唇更是像涂了胭脂,漂亮的鼻尖上掛著晶瑩如玉的水珠,整個人浮現出一種與平日里不同的艷麗的色彩。
兩個留下來的同門猛然間瞧見這一幕,陷入短暫的怔愣,忙移開視線。
慕朝雪望著那片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清澈見底的溪水,有種下水洗個冷水澡的沖動。
但是旁邊還有人,所以很克制地脫了鞋襪把腳放進水里,缺乏光照和鍛煉的一雙腳由于皮膚過于細嫩,早被剛剛短暫的路途折磨得發紅,襯得其他地方雪一樣的白,一接觸到冰涼的溪水,就感受到一種深入心底的舒爽。
他向不遠處的兩人透露這種快樂,邀請他們加入這項活動,兩人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慌慌張張地偏過臉,不再看他。
這時候陽光忽然消失,頭頂像是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陰云,風吹得猛烈起來。
慕朝雪下意識感覺到不妙,想要離開這里,但是身體怎么也動彈不了,緊接著就漂浮到上空,這經歷似曾相識,但是這次他沒有聞到熟悉的清冷氣息,只能聽見下面兩個同門師兄弟驚訝的叫喊聲。
慕朝雪發現自己又被妖怪抓走了,而且就是他打算明天進山來單挑的那只狼妖。
此刻的山洞中,變幻出真身的狼妖用綠幽幽的眼睛貪婪地盯著他,上上下下地打量。
慕朝雪意外于被狼妖抓回山洞的劇情提前發生,而且中間少了很關鍵的環節,他沒有自作主張孤身一人偷偷來除妖,而是在溪邊休息的時候無緣無故被抓了。
他現在甚至還是光著腳的,被帶回山洞后就丟在了這塊石床上,渾身上下被硌得生疼。
狼妖像是聽到他的心聲,目光來到他的腳上。
慕朝雪懷疑這頭狼會從他的腳開始啃起,直到把他啃得只剩一副坑坑洼洼的骨架。
他把腳縮回來,自欺欺人地想,這樣對方就看不到了。
眾所周知這狼妖最喜歡在龍仙城搜羅細皮嫩肉的孩子和女人,當然有時候好看的男人也會很倒霉地被這狼妖一起打包帶回山洞,有些用來填肚子,有些就成為狼妖為昔日強大的主人妖皇離厄準備的回歸禮物。
慕朝雪朝那雙貪婪的綠眼睛盯回去,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劇情還會像原文一樣進行下去嗎,師弟他們會找過來嗎,妖怪的那些法寶都藏在哪里。
狼妖在他的注視下化為人身,過于高大的身形讓慕朝雪和他的距離更遠了,似乎是嫌這樣不方便,狼妖噗通一聲單膝跪在慕朝雪面前,興沖沖朝他撲過去,抓住了慕朝雪往回縮的腳腕,激動地問:“你是你們人族最好看的寶貝嗎?”
話音未落,又在慕朝雪身上的臉頰旁使勁嗅可嗅,聲音更加興奮:“你是我聞過的最香的人族。吃起來一定味道很好。”
慕朝雪親眼瞧著剛變為人形的狼妖身后又冒出來一條粗壯的毛尾巴,在身后的地面上快活地掃來掃去。
那尾巴一邊興奮地搖著,手中一邊還握著他的腳踝不放,似乎正在研究應該從哪里開始啃。
這年頭還有飲食習慣這么傳統的妖怪,慕朝雪慌張之余不由思考起這一點。
另外他發現這妖怪的人形是個圓眼睛,眼尾還微微的下垂,明明是一頭狼,卻長出一雙狗狗眼,配合上身后那條搖來搖去的尾巴,慕朝雪感覺它更像是一條狗了。
下一秒他的腳背被舔了一下,嚇得他趕緊收回關于小狗的聯想,將身上那些帶攻擊性的法器一股腦兒扔出去。
狼妖被這猝不及防的攻擊弄得一臉狼狽,不得不退開到很遠的地方,暫時沒有了嘗嘗美人味道的心情。
慕朝雪將手邊能驅使的法器和符篆全都拿出來了,但是最終發現不能從根本上傷害到對方,只在那張臉上新添了幾道無關痛癢的傷,那張臉原本就有傷疤,與野性難馴的眼神以及深邃的輪廓和五官相得益彰。
狼妖見他停手,非但沒有被狂轟濫炸后的憤怒,反倒頗有興味地笑了起來,狗狗眼里閃爍著明亮的光。
慕朝雪累了,面無表情地問:“你想怎么樣?”
狼妖沒再像剛才靠得那么近,保持著一些隨時能退開也隨時能欺身上前的距離,笑道:“美人,我好喜歡你,以后你就在這里陪著我好不好?”
慕朝雪表情嚴肅,堅決搖頭,這不對,明明是應該按原文一樣,打算把他和關在隔壁山洞里的那些細皮嫩肉的男男女女上供給重臨人世的妖皇。
情況和他以為的有很大的差別,慕朝雪懷疑哪里出現了失誤。
妖怪的大尾巴又從身后露出來,大掃帚一樣地搖來搖去,再加上那雙眼睛,怎么看都不符合一頭狼的特征。
慕朝雪忍不住充滿懷疑地問:“你的原形真的是一頭狼嗎?”
對方很奇怪他為什么會關心這種問題,笑得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道:“你是害怕我的原形嗎?那我保證以后不會在你面前變回原形,絕對不會嚇到你。”
為了表示誠意,他將那條粗尾巴也謹慎地收了起來。
慕朝雪甚至從那張笑臉上看出了一是絲憨厚,眉頭越皺越緊,道:“我不相信,你在吹牛吧,你看起來一點也沒有狼那么帥氣。”
高大健壯的狼妖一愣,沒有想到小美人是這個意思,這不就是在夸他的原形好看嘛。
難得被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族肯定自己的原形,而不是一臉驚恐和嫌棄,狼妖瞬間喜上眉梢,在慕朝雪眨眼間就顯出自己的真身。
慕朝雪準備湊近過去仔細瞧瞧,防止被妖怪的障眼法欺騙,萬一真的是條狗子在裝狼呢。
狼妖很主動地朝石床邊走過去,巨大的身軀在緩慢靠近時顯出一種優雅而狂猛的氣勢,將坐在石床的角落里的漂亮的人族襯托得像一個玩偶娃娃,輕輕撕扯一下就會裂成碎片。
慕朝雪面對這顆碩大的狼腦袋,瞪圓了眼睛,從對方綠色的眼睛中瞧見自己略顯緊張的臉。
“怎么樣,喜歡嗎?”
狼腦袋驕傲地晃了晃,開口說出了人話。
慕朝雪完全看不出來這是不是真的,但是確實不是一條狗,如果對方沒有礙于自尊心將自己偽裝成狼來裝酷的話。
狼妖等不到他的夸獎,獻寶似的建議他:“你可以摸一摸我的毛發,我的所有同族都羨慕我有一身最美麗的毛發。”
慕朝雪很難拒絕這樣的邀請,不管怎么說,狼妖現在看起來不像是要將他生啃進肚子里。
他伸手在那顆大腦袋上輕輕碰了碰,見對方沒有出爾反爾一口啃斷他的手,膽子大了一些,順著毛擼了幾下,和擼狗擼貓的手感完全不一樣,雖然很光滑美麗,但是并不柔軟。
狼妖問他:“你喜歡我的毛發嗎?現在呢,你愿意留下來陪著我了嗎?”
慕朝雪感覺這頭狼很奇怪,還問他愿不愿意,好像會尊重他的意思一樣,“不愿意,你會放我走嗎?”
狼妖變回人形,又露出了那雙狗狗眼,流露出一種失望和楚楚可憐的模樣。
慕朝雪差點以為他要松口答應了。
“不會。好不容易遇到喜歡的人族,我才不舍得放你走。”
狼妖理直氣壯地對他說,然后又沖著他搖起了尾巴,央求道:“你就答應我好不好?我一定不會吃你的,雖然我是妖族,但我真的沒有吃過人。”
慕朝雪說:“你在城中抓了好多人,還說你不吃人。”
第 48 章
狼妖說:“那都是準備送給主人的, 主人手上好多愛吃人的妖族,我替主人準備好,到時候主人賞賜下屬的時候會很方便。”
他口中說的主人當然就是剛逃出滄溟塔的妖皇離厄, 昨夜一群從前共事過的妖族都來了龍仙城, 說是感應到了主人在此地出現的氣息。
龍仙城,尤其是龍仙山,對于主人來說有不同的意義,是一個疲倦時會回來休息的出生故地。
當年主人被仙門封印之后,其他追隨主人的妖族都藏了起來, 完全不敢與龍仙山這個意義特殊的地方有所牽連,他就一直偷偷躲在城中, 仙門不再緊密關注這個地方之后, 他就進了龍仙山, 一直踞守此處。
作為妖皇的故地,這里存著大量用得上用不上的法寶, 過了風頭以后很多妖族甚至人族修士也打上了這里的主意,狼妖這些年利用地勢優勢和這些法寶立于不敗之地, 但是也得罪了昔日共事過的妖族。
原本想著樹倒猢猻散大家各自也就這么過著,可現在誰也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主人竟然從那樣的地方逃了出來。
這個消息對于曾經垂涎主人“遺產”的部下們來說,真是讓人喜憂參半,尤其是狼妖這個堂而皇之占據了整座龍仙山的,更是主人回來后第一個算賬的。
讓他們驚喜的是,他們收到了主人寬恕他們的消息, 主人用他特有的傳遞消息的方式告訴他們, 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妖族經此一劫, 昔日失去的,都要奪回來,仙門昔日帶給妖族恥辱,此后將會加倍償還。
狼妖的那些同事們都熱血沸騰起來,被寬恕的慶幸轉變成對主人更加難以撼動的忠誠。
慕朝雪聽完他的解釋,堅持表示:“那你也不是完全無辜的。”
狼妖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也是沒有辦法。”
慕朝雪直起腰板恐嚇道:“你害怕妖皇,那你就不害怕我嗎,你知道我背后都是誰嗎,等他們找到我,你就死定了。”
這副狐假虎威的姿態讓他很快找到了一點當反派的感覺,繼續虛張聲勢:“不想死的話,就趕緊放了我。”
狼妖笑嘻嘻地湊過來,化成原形用那顆碩大的狼腦袋蹭著他的胸口,“美人,你威脅我的樣子真可愛,多來點。”
慕朝雪被那顆大腦袋拱得在石床上歪來倒去,滿臉的無語。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慕朝雪都不想再開口說話,等著他的師姐師弟打到這里來。
狼妖白天不去城中挑選“貢品”,有充足的時間來和慕朝雪糾纏。
很快,慕朝雪見到了狼妖占據的那些法寶。
一想到很快就要將這些寶貝歸還給真正的主人,狼妖就有些不舍,但還是從中挑選出一堆獻到慕朝雪面前。
這些對狼妖修行沒有太多助益,又被做成裝飾物的樣子,拿來哄小美人聽話是最合適的,他一件件展示在小美人眼前,企圖看小美人對他露一個笑臉。
慕朝雪無動于衷地看著他忙活,心想容冽他們怎么還沒到,趕緊把這狼妖和這些法寶都收了,他想回家睡覺。
狼妖終于被他冷漠的反應折磨得失去耐心,將東西全都收回來,氣沖沖地說道:“本來不想鬧得那么不高興的,但是你一點也不配合,別怪我不客氣了!”
他不再像一只無辜小狗那樣睜著下垂的圓眼睛望著慕朝雪,露出了嘴里尖利的獠牙,往慕朝雪身上撲過去。
慕朝雪正要躲,一道有些熟悉的黑影子閃電般劃過眼前,將剛剛爬上床的狼妖掀翻。
狼妖重重地撞到山洞的石壁上,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
慕朝雪顧不上關注狼妖的狀況,驚愕地看著這個再次出現的黑影子。
黑影子依舊面目模糊,似乎也在看著他,但是在他看過來的時候又很快移開視線,看向地上的狼妖。
狼妖下意識地認為這也是來搶奪自己法寶的妖族,吃痛捂著傷口,道:“主人已經回來了,你們竟然還敢垂涎主人的東西?”
黑影子向他走近,一言不發。他防備地將那裝有無數寶貝的乾坤袋藏到身后。
慕朝雪看著黑影子逐漸逼近,忽然擔心起師弟,狼妖和法寶要是被這莫名其妙的黑影子搶先一步奪走了,師弟怎么辦,劇情怎么辦!
他喊道:“等等。”
黑影子和狼妖一起朝他望過來,黑影子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他始終沒有下文,用沙啞不清的嗓音問:“你想說什么?”
慕朝雪微微一頓,緩緩開口:“就……就是讓你等等啊。”
黑影子沉默下來,慕朝雪仿佛看到了對方臉上出現的無語的表情。
狼妖在遠處一臉感動:“美人,我就知道你是為了保護我。”
慕朝雪也沉默下來。
但是很快山洞外面傳來新的動靜,那是狼妖設下的結界被強行破開的聲響。
伴隨著這動靜,慕朝雪期盼已久的師弟容冽終于光明而耀眼地出場了。
這一瞬間,整個山洞因為這個一身白衣的青年的出現明亮了不少。
慕朝雪轉頭一看,原來是那道黑乎乎的影子從山洞里消失了。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慕朝雪不得不再次懷疑起容冽和那道黑影子的關系。
狼妖在一旁痛苦地喊道:“我的寶貝!”
慕朝雪看到他死死護在身后的乾坤袋不見了,黑影子跑路的時候順手搶走了他的一袋子法寶。
慕朝雪也急了,這法寶最后應該落在容冽手上才對,劇情的偏差又變大了。
他看了看容冽又看了看狼妖,希望他們中間有誰能立刻將那一袋子寶貝奪回來再開打。
狼妖在看清容冽手上那把“欺霜”之后,面色劇變,比剛才被黑影子摔到石壁上口吐鮮血要緊張多了,當即伏下身體主動求饒:“我沒有做過壞事,我只是個幫忙看門的,整個妖族就再也找不到比我還要老實的妖怪了!仙人饒命!”
容冽手上是一把神劍,手握無數妖皇留下的法寶的狼妖對這方面了解很深,也知道最近龍仙城里來了些四處尋找妖族蹤跡的人族修士。但是他沒有想到會來這樣一個狠角色。
別說妖族,就是普通百姓都知道有個手握神劍的仙人四處斬妖除魔,前不久還救了整個禹城,境界大漲,天放異彩,有如神啟。
狼妖剛被黑影子給打得重傷,又沒了最大的依仗,此刻不求饒,下一秒命就沒了。
慕朝雪傻眼了,同時也相信了容冽和黑影子確實沒什么關系,黑影子大概就和狼妖一樣,比較有眼力勁,一眼瞧出來主角光環的非同尋常,所以溜得很快。
容冽將慕朝雪從石床上抱起來,轉身說了進來后的第一句話,不過不是對求饒的狼妖說的,他問慕朝雪:“師兄可有受驚?”
慕朝雪聽著這異常溫柔和關切的聲音,再加上被抱著的姿勢,說不清怎么就有點尷尬,小聲說:“你把我放下來吧,我能走路。”
容冽抓住了他的腳踝,像狼妖那樣摩挲了幾下,又掃了一眼那圓潤潔白的可愛腳趾頭,忽然皺起了眉頭。
慕朝雪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伏在地上等待處置的狼妖又飛了起來,撞向了另一邊的石壁。
狼妖眼冒金星地看向他們,那雙圓溜溜的小狗眼流下了熱淚:“我真的是個好妖怪,我也沒有傷害你漂亮的師兄。”
容冽盯著慕朝雪腳背上留下的抓痕,那明顯是被動物尖利的爪子弄出來的。
這還叫沒有傷害?!
慕朝雪順著他的視線看了看自己的腳,上面有一道撓痕,應該是之前躲避狼妖真身的時候沒有注意到這里。
現在被容冽一提醒,確實有些疼起來了。
容冽將掌心從傷口上輕拂而過,使用了一些靈力催使他的傷口快速愈合。
傷口消失了,只剩下微不可見的一小道傷疤。
但是容冽的怒火似乎沒有消下去,一揚手,那頭狼又摔到了石壁上,哇哇大哭起來。
容冽冷聲催促他:“鑰匙。”
狼妖在受絕對壓制的情況下理解能力急速攀升,立刻將隔壁關押人族貢品的囚牢的鑰匙送到容冽手上。
容冽把牢里的百姓放出來,又把狼妖關了進去,在狼妖驚疑不定惶恐不安的求饒聲中既沒有表示立刻殺他,也沒有說不殺他。
做這些的時候,慕朝雪就一直被容冽抱著,像是這一整件狼妖擄人事件中的最大受害者。
等候在容冽身后尋求下山路上的保護的百姓們探頭探腦,忍不住憐憫地看著容冽懷里抱著的那個漂亮的小公子,他們十分確信這個小公子要么腿被狼妖打斷了,要么被狼妖折磨出了嚴重的內傷,瞧著慘白的小臉,可憐壞了。
一定要把這壞心眼的狼妖打死!
周圍憤怒的叫喊聲越來越多,慕朝雪從師弟懷里探出腦袋去看他們,他們就立刻數落起那頭狼所犯下的種種罪孽,它傷了他們的家人,毀壞他們賴以生存的財物,讓他們在牢籠中日夜忍受饑餓傷痛以及無盡的絕望和恐懼……
慕朝雪望著本該將容冽摧殘得傷痕累累的狼妖在囚籠中瑟瑟發抖,感覺心情有些復雜,沒有折騰沒有傷亡的情況下就成功將狼妖降伏當然是一件好事,但是為什么又不按劇情來?
他的眼神引起狼妖的注意,狼妖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可憐兮兮地說道:“美人,不,仙人,你幫我跟你的師兄求求情吧,我跟你說過的,我抓這些人族完全是受制于妖皇還有他的那些部下,我真的沒吃過人。”
那頭狼痛哭流涕的樣子看起來很可憐,但是慕朝雪看過狼外婆和小紅帽,所以鐵石心腸地拒絕了他的請求,并清楚地指出他就算不親自吃人但也是個幫兇。
容冽聽慕朝雪說完,立刻就要出手結束那頭狼的性命。
狼妖大喊:“我可以將功贖罪,我可以告訴你那些妖族的下落。”他甚至兩眼閃爍出激動的光,像克服了某種劇烈的恐懼而做出某種決心,壓低了聲音顫抖著說:“我還能幫助你們殺掉妖皇離厄,這里是他的故地,他一定會回來的。”
任何一個以鏟除妖邪匡扶正義的修士都無法拒絕這樣的交易,但是容冽似乎根本就沒有將這番話聽進耳朵里,“欺霜”出鞘,精純渾厚的靈力匯聚在雪白如月的劍身,引動四周的靈氣翻涌如浪,這一劍毫無疑問要將狼妖的三魂六魄連同來世的希望一同斬滅。
慕朝雪急忙按住容冽的手腕,道:“等等。”
“欺霜”在半空中發出迫不及待的嗡鳴,好像在疑惑和不滿。
很奇怪的是,容冽沒有問他理由,只是沉默,片刻后問:“現在可以動手了?”
第 49 章
慕朝雪怔了怔, 將他手腕又一次按住,“你最起碼要聽我把話說完吧。”
容冽便又停了手。
慕朝雪說:“就算你不心動他的條件,師姐肯定會心動, 我們出來不就是為了解決試圖復辟為禍人間的妖族么。”
他覺得容冽其實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么關心這次下山的任務, 只是為了表現得像個名門正道應有的樣子……這樣的念頭在慕朝雪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他就覺得這是一種很荒謬無理的猜測,就像那種因為嫉恨憑空污蔑龍傲天主角的炮灰。
真是可惜原文竟然沒有給他安排這樣的劇情。
容冽果然就沒有再堅持,“欺霜”乖乖從高懸的半空回到了劍鞘,空氣中翻涌的靈氣瞬間歸于平靜。
容冽淡漠的語氣中透出無法掩飾的嫌惡, 對那頭狼說:“位置。”
慕朝雪第一次見師弟表現出這么明顯的情緒,要不是師姐也是妖族而沒有受到師弟的冷眼, 他都要懷疑師弟對妖族有種族歧視了。
狼妖一臉劫后余生的表情, 將自己知道的所有妖皇昔日部下的藏身之處都告訴了容冽。但是妖皇離厄此時在哪里他卻是說不出來的, 所有曾經的部下都感應到了主人重現人世的氣息,也在昨夜之前明確收到了召喚, 但是至今沒有任何部下有幸知道主人的真身藏在何處。
妖皇的位置慕朝雪一點也不著急,因為容冽最終會找到對方并借鏟除對方在仙門獲得無人能比的尊榮。
容冽的表情同樣也是淡淡的, 沒什么失望,也沒什么興奮, 垂眼瞧向慕朝雪,問:“這些消息夠讓師姐滿意了嗎?”
慕朝雪隱約感覺這種提問的方式有些奇怪,但是還是點了點頭。師姐會很滿意的,而且肯定還會夸獎他們做得好呢。
容冽聽完他的答案,沒再多說, 帶著身后那群剛解救出來的百姓, 一同下山。
狼妖在后面著急地問:“那我呢,仙人, 也帶上我吧。”
容冽頭也沒回,就這么走了。
慕朝雪自認為很明白容冽的意思,根據一些刻板印象,狼是狡猾的動物,妖族更是惡劣,所以狼妖的話不一定是真的,在證實對方沒有說謊坑害他們之前,牢籠是狼妖最應該待著贖罪的地方。
下山途中,被關押數日的百姓苦不堪言,只好邊走邊休息。
在那條溪邊,慕朝雪被放下來,容冽給師姐等人傳了信,表示已經把人救下,就和慕朝雪一起坐在水岸邊。
兩人離其他人隔著一段距離,背景是安靜的,所有人都因為疲倦而保持著沉默,有些人直接睡在草地上。
慕朝雪有些驚奇地發現,容冽真的就只是坐在那里,像不遠處那些普通人一樣,發呆,休息。
他順著容冽的視線望向遠處茂密叢林和高聳山脈,又忍不住好奇地看向容冽的臉,那雙平靜而清醒的眼睛在此時此地很明顯有些走神了。
這個地方有什么特殊的嗎,值得容冽罕見地露出異樣。
“師弟在想什么?”
慕朝雪沒指望能得到對方清晰的回答,他想容冽最多就是敷衍自己一下,又怎么會暴露內心的隱秘。
容冽不緊不慢地告訴他:“在想寒月峰上的那棵樹。”
慕朝雪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寒月峰有棵樹,是沒錯,他是見過的,枝頭盛放著紅色的花,極其絢爛,與寒月峰以及住在峰上的主人都有些格格不入了。
容冽說得更多了,“那棵樹原本只是一顆種子,呆在我的手心,師父將我帶回宗門,那顆種子也在寒月峰生根發芽。但是我始終想不起來,我們曾經來自哪里。”
在極北之地的那片廣闊冰川里遇到承瀾宗掌門之前,容冽在哪里出生,在哪里長大,在哪里撿到那顆種子,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些記憶被挖掉,留下一片令人無措的空白。
慕朝雪反應過來,師弟想家了。不是承瀾宗,是真正的來處。
可能這一刻的師弟也想像一只妖那樣,有自己眷戀的故地,記得孕育過自己的河流和山脈,有來處,才會有去處,就像植物一樣,藏在地下的,決定著長在地上的。
寒月峰那棵樹沒有靈力催動從來不開花,或許就是因為長錯了位置。
師姐帶著人趕來和他們匯合之后,他們繼續朝著山下走,打算回到城中再商量今天得到的那些消息該怎么處理。
因為需要護送這些普通百姓,下山的路走得有些慢,慕朝雪幾次想要提議下來自己走,容冽四處看了一遍,山路坑坑洼洼荊棘叢生,又沒有一雙干凈的鞋,于是很認真地搖了搖頭。
師弟的表情太正經太嚴肅了,這讓慕朝雪感覺自己如果堅持下來自己走路會是一種刻意唱反調和胡攪蠻纏。
于是慕朝雪也就暗戳戳偷懶了一路。
容冽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著慕朝雪回到城中的,被解救的百姓與家人團聚,全家老小對著救苦救難的仙人們感恩戴德。
南宮鐸以一種想殺人的眼神瞪著容冽和蘇元黎他們,尤其是容冽。
不過慕朝雪沒有看到,他正靠在容冽懷里打瞌睡,容冽抱人抱得越來越熟練了,他感覺自己睡在柔軟而寬闊的云層里。
后來他就被送回了客棧的房間,剛挨到枕頭,就睡得迷迷糊糊。
不知道睡了多久,外面就有人打起來了,好多人在走廊外面跑來跑去,慕朝雪就被驚醒了,從那陣疲憊中不情不愿地坐起來。
有人在走廊上著急地說,客棧要是被兩位打架的拆了,得花多少錢去修啊。這應該是客棧的老板或者股東。
又有人在好奇,上次在飛舟上就很讓人難以置信,容師兄竟然會敗給云影山莊的少莊主,這次一定要看仔細了。這是承瀾宗看熱鬧的弟子。
“南宮鐸又為了朝雪師兄打起來了,他到底有多嫉妒容師兄啊,就算朝雪師兄被狼妖抓走了,可也不能把過錯都怪到容師兄身上啊。他怎么不打師姐呢,是不敢嗎。”
這是很無聊的八卦路人。
慕朝雪揉了一下腦袋,沒有休息好的腦子嗡嗡作響,他拉開房門,加入了圍觀的人群。
眾人一見到他的房門打開,不約而同的轉過身,默默看著他,就好像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具有非比尋常的意義。
慕朝雪猶豫著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該自己往前走了。
一樓大堂里,桌椅碗筷被砸碎了一地,吃喝的客人都很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邊,但是又舍不得走,聚在一起看熱鬧。
南宮鐸出手兇狠,但是沒有下死手,最受傷的就是那些桌椅了。
容冽漸漸被對方咄咄逼人的氣勢弄得有些心煩,眼里泛起比劍還冷的光,一改之前防守的姿態,主動向對方亮起劍刃。
南宮鐸避無可避,肩上硬生生挨了一道劍氣,往后退了一段距離。
局勢從剛剛的小打小鬧變得緊張起來,南宮鐸的怒意更盛,他在劍與劍相撞的間隙不忘咬牙切齒地指責容冽的粗心大意,強調慕朝雪在狼妖那里受到的驚嚇和傷疤,好像容冽真的是導致這一切的最大的罪人。
欺霜斜劈過來,他側身躲,欺霜后撤,他便釋放出更加兇狠的劍氣,一直將腳下的地板劈得裂開成一道淺淺的溝壑,延伸到門口。
客棧的門掉下來半塊,門口看熱鬧的人終于不敢再靠近,作鳥獸散。
慕朝雪站在樓梯上,四周是仍舊竊竊私語的人群,普通人看不清局勢,只感到情勢變得極為緊張,已經有不少人和門外那些路人一樣萌生了退意,不敢再湊這份帶著十足破壞性的熱鬧。
承瀾宗的弟子們能看出來交手的兩人雖然不再壓制對彼此的怒火,對周圍無辜圍觀人群還是記得留手的。
但是他們還是悄悄把慕朝雪往前推,期待慕朝雪能夠出面阻止這場充滿私人恩怨的爭斗。尤其是蘇元黎,一直在計算等下面的兩人打完之后他們需要向客棧老板賠多少錢。就算家大業大,也不能這么亂花。
慕朝雪的后背不知道被誰輕輕推了一把,身體不由自主往前挪動半步。
那道劍光便貼著他的面頰飛過去,像一片薄而堅韌的樹葉,割斷他的一縷發絲,臉頰傳來細微的刺痛。
下面交手的兩人猛然停住,南宮鐸錯愕無比地看向自己手中那把名叫“斬魔”的劍,然后又仰臉望向樓梯上的慕朝雪。
容冽背對著樓上,這時候也轉過身來,看清慕朝雪的樣子后,皺起了眉。
慕朝雪看到容冽朝自己走過來,很欣慰,他們終于不打了,師姐可以少賠一點錢了。
南宮鐸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依舊還在盯著自己手上的劍,似乎是那把劍出了問題。
慕朝雪的視線很快被走上前來的師弟擋住,師弟撩開他臉邊散開的發絲,說:“又被傷了。”
慕朝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這才發現剛剛刺痛的位置流了一點血,不過已經不痛了,容冽不說的話他都不會發現。
蘇元黎走過來,沒等容冽動手,干脆利落地幫他把臉上傷治愈,然后從兩人中間穿過去,直奔客棧老板談賠錢的事,全程一氣呵成,甚至都沒有顧得上和兩人說上話。
慕朝雪發現容冽仍舊還在望著師姐離開的背影,以為他是擔心師姐生氣,便安慰道:“師姐人很好的,你看,她還像你一樣幫我治療傷口呢。”
容冽收回目光,挑剔地說:“可她沒有把你治好。”南宮鐸的劍不是狼妖的爪子,那傷痕雖不起眼,卻沒那么容易被完全治愈。
慕朝雪心想師姐都沒怪你們打架,你卻在這里雞蛋里挑骨頭。
容冽繼續幫他修復傷口,嘴里又說道:“不過說到底,如果不是我執意要和南宮鐸交手,師兄也就不會被他的劍氣所傷。”
本來慕朝雪已經快要回房間了,聽他這么說,又回過頭望向樓下,那里已經看不見南宮鐸的身影,只有正在收拾殘局的客棧伙計。
慕朝雪擰著眉,好像在自言自語:“這不是你的問題,是南宮鐸太莫名其妙了。”脾氣再好的人也無法忍受被人三番五次針對挑釁,他想南宮鐸現在比他更像個反派。
容冽把他送回房間就離開,他路過鏡子看到自己臉上多了一道淺淺的傷疤,看起來不像是剛落下的,而是已經有了一段時間。容冽離開之前說這傷疤還要多處理幾次才能完全消失。
慕朝雪想到狼妖那張圓圓的狗狗眼因為臉上的傷疤多了幾分氣勢,他覺得臉上這傷疤也讓自己多增添了幾分氣勢。
雖然這是一道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的跟頭發絲差不多細的傷疤,與狼妖臉上那些完全不能相提并論。
欣賞著自己的新風格的時候,房間外傳來南宮鐸的聲音,問他能不能進來。
慕朝雪正好也想知道這家伙到底想干嘛,就讓他進來了。
南宮鐸進來后,像是做錯了事的學生遇到了最害怕的老師眼神飄忽不敢和他對視。
他背對著銅鏡看著這個詭異的青年,問:“你找我什么事?”
考慮到這人總喜歡惹事,像個刺頭,慕朝雪的語氣有些冷淡,唯恐自己也惹麻煩上門。
南宮鐸終于抬眼瞥了他一眼,然后眉頭緊緊皺起,帥氣的臉蛋上顯現出痛苦的神色。
那模樣好像剛剛在樓下揍他的是慕朝雪。
慕朝雪聽到他艱難地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因為我臉上這道傷嗎?”
慕朝雪覺得這理由有些不可思議。因為這傷對于一個經常在外闖蕩的人來說簡直不能稱作是一道傷。
南宮鐸一下子就落下淚來。
慕朝雪意識到那滴落到地上的水珠是南宮鐸的眼淚之后,一下子坐直了身體,驚恐地看著他。
南宮鐸察覺到他詫異的目光,連忙偏過頭,極其迅速地抬起手抹了一把臉,將不爭氣的淚水清理干凈。
但是慕朝雪依舊是那副驚恐又迷惑的眼神:“你到底怎么了?因為我師弟打了你嗎?可是你在飛舟上也打了他啊。”更別說兩次就是他先動的手。
南宮鐸痛苦地說:“你一定覺得我很厭煩吧。”
慕朝雪說:“應該師弟更厭煩你吧。”
南宮鐸抬頭看了他一眼,臉上已經沒有淚水了,但是眼睛還是紅紅的,手腕抬起來,想要碰一下他的臉頰,但是又猶豫著收回去,深吸了一口氣,道:“我的莽撞讓我親手傷害了你,這讓我很羞愧。”
慕朝雪點頭,不用說也看出來了,但是羞愧到哭出來,這仍然讓他感到震驚。
南宮鐸繼續說:“對比起之前我將你與所有人隔開,想要自己獨占你,信誓旦旦說會保護你,今天的事讓我更沒有臉面對你。”
他都這么說了,慕朝雪也不能不給他一點面子,謙虛道:“我也有錯,我不該湊熱鬧,刀劍無眼,我大意了。”
南宮鐸看著他,眼神里又透露出那種混雜著無奈與焦慮的情緒,“不,你不明白我真正想要對你說的是什么。容冽帶你一起出城,卻又沒有看好你,讓你被狼妖擄走,受了驚嚇,所以我感到憤怒,我指責他,對他動了手。”
慕朝雪保持自我反省的良好態度:“不,我也有錯,是我堅持要跟他們一起出去。”
南宮鐸像是沒有聽到他的話,繼續說:“但是我又有什么資格怪他,他從來沒有保證過會保護好你,是我夸下海口說要保護好你。我最應該揍的人是我自己。”
慕朝雪連忙擺手,“不不不,我實力不濟無力自保,要怪就怪我自己太弱。”
南宮鐸一把抓住他亂晃的手,苦澀而焦急地看著他,“你看,你根本不知道我真正想說的是什么。”
慕朝雪已經聽他說了兩次這樣的話,追問道:“所以你真正想說的是什么,你說啊。”
南宮鐸看著手中握著的這截雪白的手腕,上面有一圈刺眼的紅痕,又看了看慕朝雪的臉頰,上面有一道與周圍光滑美麗的皮膚極不相配的傷疤。
一個是他至今為止最痛恨的人造成的。一個是他自己造成的。
他松了手,感覺自己現在根本就沒有顏面靠近慕朝雪,也沒有資格恨那個束縛住慕朝雪的心的瘋子。
慕朝雪睜著一雙干凈而茫然的眼睛,專注地望著他,等著他的下文。
他好享受這種被專注凝望的感覺,想讓這一刻持續得更久些。
但是這顯然是自欺欺人的。他深吸一口氣,下了某種決心,手心變得濕潤,呼吸也很急促,發出的第一個音調帶著顫栗,“我想讓你知道,我一直愛慕著你,你也有權知道,我有多么渴望你,想要和你結為道侶,讓你的眼里從此只看得見我一個人。”
慕朝雪一動不動地看著他,既沒有令他驚喜和做夢都想聽到的那句回應,也沒有厭惡,或是“縛心”發作時的痛苦。
盡管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對于目前慕朝雪的情況來說,這個結果也是最好的,南宮鐸還是不可避免的感到失落。
他擠出一點笑容,道:“我就知道,我最不必擔心的就是袒露心意之后會引‘縛心’發作。”
慕朝雪的臉上有著濃濃的不解,還有一絲絲南宮鐸不愿意承認的恐懼。
南宮鐸說:“不要被我的心意嚇到,我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會強迫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
他說話時眼睛望向墻壁,像是透過墻壁和窗戶望向更遠的地方,最后又鄭重其事地說道:“等龍仙城的妖族被除掉,我會立刻動身前去尋找青耀山的忘憂道祖。”
慕朝雪有些猶豫地看著他,貌似終于找回了開口說話的能力,不確定的問:“你真的要走嗎?”
南宮鐸暗暗希望他這句話意味著不舍,但是從他的表情中并沒有看到這樣的深意。
“是的,在你沒有解開‘縛心’之前,我不會再來糾纏你。雖然說過要保護你,但是留在你身邊只會給你帶來麻煩,惹你厭煩,我想是時候換一種更合適的方式來實現我的承諾。”
他換了一種更為堅定的語氣,目光灼灼地盯著慕朝雪的眼睛,一字一句告訴他:“但是等你不再受‘縛心’的牽制之后,我也會用我的方式對你展開最熱烈的追求,直到打動你的心。”
慕朝雪聽不下去了,扭過了頭。
南宮鐸大著膽子趁他不備迅速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奪門而出。
房間里重歸平靜。
慕朝雪擦了擦臉,問系統:“既然可以攻略,那攻略男配算數嗎?”
正在摸魚的系統聽完他這個奇怪的問題之后飛快回看了一下剛才的畫面,短暫地沉默了一下,然后無情地回答他:“當然不行啊,你在想什么。”
慕朝雪不放棄地追問道:“算一半呢,成功了算一半也不行嗎。我可以試著以數量取勝。”
系統:“確實不行,我看過了,雖然南宮鐸對你的好感目前是滿值,但是你的攻略進度死死卡在百分之零的地方。我就納悶了,既然你想攻略男配,那你為什么不直接攻略男主呢,難道男主不符合你審美?”
慕朝雪:“南宮鐸的好感是現成的,如果算數,我不就直接完成任務了嘛,百分之五十和百分之零哪個多,難道你不會算賬?”
“請注意你的態度。”
慕朝雪聳了下肩膀。
系統又納悶起來:“情況不對呀,進度怎么會是百分之零呢。你師弟的心是石頭做的嗎,對你居然連一點點的感覺都沒有嗎。”
慕朝雪已經躺上了床,安詳地閉上了眼睛,道:“這有什么不對的,也許我不符合他的審美。”
系統在他的腦子里發出“嘖嘖嘖”的感嘆聲,“那他還總是找各種借口抱你,一看就是心思不純。”
慕朝雪義正詞嚴:“污蔑,你這是污蔑!”
第 50 章
容冽和南宮鐸等人第二次去龍仙山, 發現狼妖死在了牢籠里。
牢籠的門大開著,那頭狼的胸口被掏出一個血洞,是被某種猛獸的利爪活活掏出了內丹。
很明顯是來自妖族的報復。狼妖泄露它們行蹤的事情被得知了, 于是迎來了背叛者的下場。
容冽沒什么表情。昨天他就想直接殺了這頭狼, 只是慕朝雪攔著。
不知道慕朝雪知道狼妖死掉的消息,看到這慘怖的死狀,會是什么反應。
他將狼妖的尸體焚燒了,只留下一捧灰。
蘇元黎笑他:“你對一頭狼也太仁慈了。”
南宮鐸也這樣覺得,并且惡狠狠表示這頭作惡多端的狼就該是這種下場, 即便沒有擄走慕朝雪,光是在龍仙城中犯下的罪孽, 也夠死上好幾回了, 有多少百姓因為反抗因為礙事死在它手上。
大家都看著這位少莊主義憤填膺地列出狼妖的罪狀, 表示贊同。盡管這憤怒有大部分是因為狼妖傷害了慕朝雪。
所有人都已經知道南宮鐸即將離開,且八成已經向慕朝雪表明心意, 但是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在這時候不提慕朝雪,誰都知道那個名字會讓南宮鐸變得不講情面。
一行人決定沿著狼妖生前給的線索去找找剩余妖族的蹤跡。
雖然龍仙城已經沒有了如同那天晚上那般濃烈的妖氣, 但是南宮鐸他們運氣很好,來的很及時, 找到了一些還沒有及時離開的妖族。
半路上他們還遇到了青耀山和四方宗的人,都是來追查妖皇下落的,抱著同一個目的,對于這次的行動也很合作。
于是接下來對付這些妖族的過程很順利,還找到了那個貿然殺死狼妖的兇手, 原來不是因為狼妖背叛了妖族, 而是因為一些私下的仇恨,可惜沒在狼妖身上找到那些法寶, 這讓動手的那個妖族更加生氣了。
不過這些都沒有意義了,它們都因為這樣或那樣的罪惡死在了南宮鐸這一行人的劍下。
南宮鐸的劍勢向來兇猛,尤其是面對犯下惡行的妖魔。
但是所有人都隱約察覺到,容冽的劍氣也更盛了,從前見識過“欺霜”的都知道,容冽的劍總是很克制,或者說,他總是興味闌珊的模樣,就好像不管面對的是妖邪還是魔頭,又或者同為仙門修行的對手,都不會得到任何多余的關注,要么一擊斃命,要么一招致勝,仿佛再多使一分力都是浪費時間。
現在的容冽,劍招中多了一種似有若無的殺戮之意。
蘇元黎心想,或許這是境界大漲之后的必然結果,絕對的靈力壓制帶來的便是本能懼意,懼意就會使人想到死亡,想到殺戮。
回程途中,因為事情暫時告一段落,一行人開始閑聊。
由于不是第一次在外相遇,四方宗和青耀山都發現了承瀾宗大師兄在這次任務中的缺席。
四方宗大師兄和虞問春交情匪淺,所以話題自然而然地轉到對虞問春的關心,虞問春的腿傷不僅令承瀾宗這一群師姐師弟們感到牽掛,也讓四方宗大師兄憂愁了好一會兒。
青耀山的人就在那里陰陽怪氣地感嘆:“你們并作一家算了,我看你們本來就是親如一家,四方宗并入承瀾宗,或是承瀾宗并入四方宗,都沒什么差別,對吧。”
虞問春不在,蘇元黎便是承瀾宗領頭的,不像虞問春那么好說話,立刻回敬他們:“既然這么關心我們,不如把你們青耀山的地盤都讓出來,青耀山靈氣充沛很適合拿來改造成靈田呢。”
四方宗的大師兄發出了爽朗的笑聲,道:“沒錯,我們不嫌地方大。”
青耀山一群年輕人氣沖沖地瞪著剛才那個管不住嘴的師弟。
青耀山、四方宗和承瀾宗并稱修行界的三大宗門,其中又以承瀾宗為首,青耀山總覺得,如果他們那位師祖還在宗門坐鎮,這第一仙宗的位置肯定是屬于他們青耀山的。
但是有一點他們卻不能保證,那就是即便青耀山占了承瀾宗第一仙宗的地位,四方宗還是會和承瀾宗勾勾搭搭,一起擠兌他們青耀山。
四方宗的人都聽四方宗大師兄的,而四方宗大師兄和虞問春好得能穿一條褲子。
外界看來,四方宗占據著一片寬廣的,牢牢隔開青耀山和承瀾宗這對冤家,有效防止兩方某天忍不住真的打起來。青耀山覺得這簡直是睜著眼睛說瞎話,四方宗不幫著承瀾宗打他們就不錯了。
這幫人為著這些尚未發生的事情陰陽怪氣相互貶損的時候,留在客棧的慕朝雪遇到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小黑蛇居然活著回來了,而且看起來又長大了很多。
小黑蛇變得更加黏人,趁慕朝雪睡覺時鉆被窩,趁慕朝雪發呆時鉆他袖口,通常在這時候慕朝雪會很嚴肅地將它揪出來,讓它認識到寵物和主人之間的界限,但這次看在小黑蛇死里逃生的份上,慕朝雪對它寬容了很多。
外面傳來師姐等人的聲音,慕朝雪將盤在肩膀上的愛寵抓下來,自己去了走廊上。
南宮鐸停下和身邊人的對話,躲躲閃閃地望著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跟他說。
慕朝雪自動忽略了那道目光,看向最后方,比出發時多了不少人,有很多陌生面孔。
“師姐,這些人是?”
“四方宗的趙師兄說他們住的地方太亂,所以打算和我們住一起。”
慕朝雪有些失望地點點頭。
師姐看出他的低落,問:“還在為你的那條蛇傷心嗎?”說完又抱歉道:“這兩天太忙,今夜就去幫你抓一條更俊俏的。”
慕朝雪這才想起來將小黑蛇死里逃生活著回來的消息分享給師姐。
心里卻在遺憾,這些跟師姐一起回來的人不是掌門派過來送他去海上的,只是其他宗門的弟子而已。
師姐感慨小黑蛇真是個有氣運的,轉身便要走。
慕朝雪連忙問:“狼妖呢,怎么樣了?”
南宮鐸上前一步,有些痛快地告訴他:“死了。連灰都不剩。”
慕朝雪心想這下完了,狼妖死了,后續的劇情卻沒按原文那樣發生,掌門聽說了他給愛徒們拖后腿的消息了嗎?派來送他上路的人出發了沒有?
他迷茫無措地看向四周,余光里有道修長挺拔的白色人影從人群的邊緣處快速離開,比起以往,腳步更為匆忙,臉色更為陰沉,好像遭遇了某種突發情況。
他正要指著急匆匆溜回房間的容冽問問發生了什么,容冽已經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人群后方,只能放下這個念頭。
蘇元黎順著他的視線望向后面,都是四方宗的人,疑問道:“有你認識的人?”
慕朝雪嘀咕著:“好像看到師弟走過去了,他走得真快。”
南宮鐸說道:“那家伙一向如此不把旁人放在眼里,傲慢得很,你還不知道么。”
慕朝雪忽略這充滿私人情緒的回答。
蘇元黎板起了臉,思忖著說道:“小師弟的境界應該又要突破了,我能從他今天的劍勢中感覺出來那種不同。”
慕朝雪心想這倒是有可能。
他和師姐還有其他相熟的人打了招呼,便各自回房歇息。
龍仙城的大妖怪小妖怪死的死跑的跑,妖族換了個地方作亂,他們休整以后,也要繼續上路,以免更多的不幸發生。
南宮鐸是最后一個和慕朝雪說上話的,現在他看向慕朝雪眼神已經不再有任何掩飾,只差把深情款款寫在臉上,就連告別的話都比別人要多上很多。
慕朝雪目不轉睛盯著他,等他終于說完,皺著眉頭問:“好奇怪,你們不討厭我嗎?”
作為一個全書中為數不多一直和師弟作對的人,按理說來,應該是個很惹人厭的反派,慕朝雪心想自己第一次扮演反派難道就這么失敗?
南宮鐸很不理解他為什么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不由用更加堅定的語氣說道:“別人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是我的心意早已告訴過你,你應該明白。”
慕朝雪依舊不想接受這個事實,搖頭否認:“我不明白。”
南宮鐸也跟著搖頭嘆息,“可我很明白,我想要你像我喜歡你那樣喜歡我。”
慕朝雪再次自動忽略這句有些繞口的話。開始琢磨小黑蛇出去歷險了一趟,要不要讓師姐幫忙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就算沒受皮肉傷,那留下心理創傷也是有可能的吧……
“但是看起來好像不太可能。你看,你現在又在我說這么重要的話的時候走神。”
南宮鐸仿佛自言自語地低聲說道:“其實有時候我恨不得你心里早已愛上了那個死掉的柳傾絕,那樣無論是我還是別人,就都是輸家,誰也不會如愿以償。”
慕朝雪決定好了等明早師姐休息好了就帶著蛇去問診,抬頭看向南宮鐸,認真道:“晚安。”
然后轉身回房間,關上門。
南宮鐸愣愣地看著那扇對自己關閉的門,揉了揉眉心。
片刻后,他大步上前,在門上拍了幾下,說:“明日一早我就會和青耀山的人一同出發,尋找忘憂,你要來送我嗎?”
過了一會兒,里面傳來那道軟軟和和卻又異常冷酷的聲音:“不要。”
南宮鐸咬咬牙,卻又沒什么立場抱怨對方的冷酷。去找忘憂,求一個解開“縛心”的機遇,說是為了慕朝雪,可到底又是為了誰的私心?
慕朝雪看起來根本不急于把自己的心交給誰,明明是他急于得到對方完整的愛。
他有些心虛地想,慕朝雪一定是看穿了這個事實,所以才會對他如此抗拒和冷漠。
但是那又怎樣,他會如愿以償的。慕朝雪雖然不愛他,但是也不愛別人,所以他還有機會,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