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他見柳傾絕只一味避讓, 越發(fā)不理解,按這位“大小姐”的脾性,連死活都無所謂, 卻在一個所謂的堂兄面前裝得無力自保。
柳少爺好像真的動了殺心, 四周的護(hù)衛(wèi)涌上來,企圖阻攔主人沖動之下犯下大錯。
柳少爺怒瞪著攔在身前的護(hù)衛(wèi),目眥盡裂地吼道:“都滾開!”
護(hù)衛(wèi)低聲勸道:“二少爺,切莫沖動。”
“就算我今日殺了這個廢物,也不會有人敢說什么!滾開!”
護(hù)衛(wèi)被一把推開, 這位柳家的二少爺徑直沖向柳傾絕,提劍再次揮下。
柳傾絕將他推開, 躲讓的動作慢了一瞬, 劍尖擦過臉頰。
雖未傷到要害, 卻被劍身裹挾的靈力震得連連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向假山。
盡管柳家二少爺天賦平平, 修為一般,沒有靈根的普通人與修煉之人的差距卻是顯露無疑。
他雖不理解, 但也不想打擾“大小姐”偽裝普通人的興致,避開到一旁觀戰(zhàn)。
二少爺扔了劍, 欺身上前,親自上手,一把掐住柳傾絕的脖子,“當(dāng)年你的廢物姐姐爭不過我哥,如今你這個廢物自然也爭不過我, 柳傾絕, 你還真當(dāng)自己是城主的寶貝女兒啊?”
那只掐住脖子的手上用了狠勁,在柳傾絕極力忍耐的眼神中, 柳二少爺越發(fā)興奮得意:“你看,我現(xiàn)在多加一分力氣,你的脖子就會被我擰斷,有人會站出來護(hù)你嗎?”
柳傾絕臉色漲紅,眼睛里泛起淚光,目光逐漸渙散,好像生命正在飛速流逝。
慕朝雪看戲看到一半,沒等來柳傾絕還手,先等來系統(tǒng)的任務(wù)失敗警告。
不到半天給他彈了兩次警告,他的心臟有點(diǎn)受不了,蹲下來摸到被扔在地上的那把劍便走了過去,有樣學(xué)樣地架上了二少爺?shù)牟弊印?br />
因為行動太低調(diào),這一出讓在場所有人都怔了怔。
二少爺小心翼翼扭動脖子想看他,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警告道:“不許動,再動就殺了你。”
對方很聽話地沒有再動,掐住柳傾絕脖子的那只手也松開。
柳傾絕大口呼吸新鮮空氣,身體無力地往下滑,任誰看了都是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模樣。
他眼前跳動的警告框消失,心中滿意,正要讓護(hù)衛(wèi)將自家少爺帶走,手腕一松,劍脫了手,剛剛還被他威脅的二少爺此刻又反客為主,將劍奪走。
他的肩膀被用力抓住,無法脫身,只能回過頭去看柳傾絕。
“她自己都無力自保,你看她有什么用。”
對方獰笑一聲,黏膩的眼神又一次落在他身上,“不如你看看我吧,何苦在一個廢物身上蹉跎歲月,我會讓你體會□□的滋味。”
他欲言又止,甚至充滿疑惑,不是都不能人道了嗎,難道私底下喜歡做受?
這也太難為他一個病秧子了。
似乎是對他過于平淡的反應(yīng)不夠滿意,那只抓住他肩膀的手緩慢下移。
還沒觸及領(lǐng)口,就聽見一串清脆鈴聲,眼前閃過一片奪目金光。
轟隆一聲巨響,這位柳少爺被靈力所化的金光打飛出去,捂住胳膊痛苦不已地哭嚎起來。
護(hù)衛(wèi)仆從紛紛涌上,查看主人情況。
柳傾絕手上拿著一個鈴鐺形狀的法器,來到慕朝雪身旁,冷眼旁觀。
二少爺?shù)馁N身護(hù)衛(wèi)咬牙指責(zé)道:“你怎能用清音鈴對付自己堂兄!會出人命的!”
柳傾絕神色淡淡,拉著慕朝雪面無表情地離開。
二少爺在身后恨恨地哭喊出聲:“柳傾絕,你真以為自己躲得掉嘛,我會讓你后悔的!”
直到走出很遠(yuǎn),后面依然傳來二少爺憤怒中夾雜痛苦的呼嚎。
慕朝雪瞥見柳傾絕脖子上的指印,好奇那二少爺如此猖狂的底氣。
柳傾絕察覺到他的目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眼尾還泛著濕意,沖他一笑:“阿雪又從旁人手上保護(hù)了我一回呢。”
他望著他那副姿態(tài),干笑幾聲:“這是在挖苦我嗎,你還需要我保護(hù)?”
柳傾絕不說話了,嘴角翹起,看起來心情不錯。
這么一鬧,也沒心思繼續(xù)待在外面了,兩人往回走。
柳傾絕隨口說了二少爺?shù)纳矸荩退碌冒司挪浑x十,是柳傾絕那位三叔的幼子,上面還有個天賦頗高的兄長,還擁有柳家獨(dú)門功法玄天心法的修煉天分,是柳家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人物,不少人都認(rèn)為這位才是將來擔(dān)當(dāng)大任的不二人選。
有這樣風(fēng)頭正盛的兄長,怪不得那二少爺不斷地口出狂言。
再次經(jīng)過那處院落,美婦人仍是哭哭啼啼,不過這次不見了那五六歲的小男孩,而是多了個正在發(fā)怒的男人。
因為院門虛掩,看不清里面的具體情況,只能瞧見兩道身影一站一坐。
男人背對著她,忍不住低聲咒罵:“哭什么哭,人又沒死!要是能被選中,是多少柳家子嗣求不來的福氣,你我也不用再窩在這種鬼地方受氣!”
婦人哭得更傷心:“你只在乎這些,可有什么比平平安安活到終老更重要,已經(jīng)生在柳家了,早已比尋常人幸運(yùn)許多,你卻還是如此貪婪。”
“我不貪心又能如何!這是柳家先祖的規(guī)矩,難道你要讓我?guī)愫秃⒆訌牧遗烟硬怀桑 ?br />
婦人像是再也無法反駁,只不停地發(fā)出無助的哭聲。
隨著慕朝雪距離這個僻靜的院落越來越遠(yuǎn),哭聲也漸漸模糊起來。
經(jīng)過一個分岔路口,遇到一個管家打扮的老人領(lǐng)著一群孩童,與他們匆匆打了個照面,便往相反的方向去了。
那群孩童最大的看起來不超過十歲,最小的四五歲,茫然地跟在老人后面,往一棟獨(dú)立于其他建筑的深灰色閣樓中走去。
其中還有剛剛在院子里見過的那個四五歲的小孩。
他好奇道:“這是去干什么?”
柳傾絕朝那高閣眺望片刻,臉色諱莫如深,最后緩緩說道:“柳家先祖自創(chuàng)玄天心法,女子體質(zhì)不適合這門心法,但也并非所有男子都有修煉這門心法的天分,所以設(shè)置了檢測法陣,柳家滿四歲的男孩都要進(jìn)行檢測。”
想到那對爭吵不休哭哭啼啼的夫妻,他下意識嘀咕道:“能夠擁有修煉這門心法的資格難道不好嗎?為什么要哭……”
本以為事關(guān)玄天心法這個柳家最大的秘辛,柳傾絕肯定會三緘其口,沒想到對方不以為然向他說道:“當(dāng)然是因為玄天心法不止表面上看起來這般無所不能。”
他偏過頭來看他,等待下文。
柳傾絕問他:“若有一門心法,能讓一家獨(dú)大,掌握一座主城數(shù)百年,還能讓修煉之人修為一日千里,被整個家族傾全力細(xì)心供養(yǎng),上至城主,下至百姓都對你另眼相看,敬仰有加,你會修煉它嗎?”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柳傾絕輕笑幾聲,眼中劃過他看不懂的光彩,道:“可是它以吞噬你的壽命為代價,修煉的境界越高,在人世所剩的時間越少,就連你的親生父母也覺得這不是個好選擇。”
他又連忙搖頭。雖說人生的高度也很重要,但是除非被逼無奈,否則誰會嫌命長。
他想了想,認(rèn)真道:“還是活著比較重要,只要活得夠久,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柳傾絕端量他片刻,又笑起來。卻沒再開口。
將他送回房間——或者說是將他關(guān)回房間后,柳傾絕便腳下不停地走了。
他住的院子就在柳傾絕隔壁,但是聽不見隔壁任何動靜,柳傾絕留了兩個仆人在他門外,說是照顧,其實更像監(jiān)視。
午膳時分,趁兩個仆人暫時走遠(yuǎn),他又悄悄拿出小師弟給他的傳音玉簡,試了幾次,依舊沒反應(yīng),他都要以為自己弄錯了使用方法。
仆人很快返回他身邊,他也只好偷偷摸摸將東西重新收起來。
正吃著午飯,隔壁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響,像是有不少人一起闖進(jìn)了柳傾絕的住處。
他飯也不吃了,探著腦袋想要看柳傾絕的熱鬧。
走出房門時,仆人竟也沒攔他,任由他走進(jìn)院子往隔壁探頭探腦地張望。
一道熟悉的嗓音隔著高高的院墻傳過來,趾高氣揚(yáng)道:“大伯,我可沒說錯,她動用清音鈴企圖傷我性命,要是不嚴(yán)加懲治,我父親和我大哥的顏面往那放!”
看來二少爺已經(jīng)猖狂到直接告狀告到城主那里。
可城主是柳傾絕的親生父親,這狀是不是告錯人了?
柳城主呵斥一聲:“我平時是怎么跟你說的!血脈族親應(yīng)當(dāng)彼此扶持有愛,你到底有沒有記住我的話!”
柳傾絕的聲音不急不緩,不輕不重,帶著些了無生趣的意思:“父親相信什么,那便是什么。”
接著又模模糊糊說了些什么,柳傾絕的嗓音很好辨認(rèn),但是似乎并沒有說太多。
沒過片刻,又傳出柳城主的暴喝聲:“跪下!拿鞭子來!”
一串急促的腳步聲后,隔著又高又厚的院墻,鞭子抽打在人身上的聲響清晰傳過來,好像近在耳邊。
那鞭子揮得又重又穩(wěn),幾乎沒一會兒,他的鼻尖就聞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耳邊再次傳來柳二少爺?shù)纳ひ簦镜靡鉂M道:“算是便宜你了,看來家主還是偏袒你,只給了你二十鞭。”
柳城主緊接著便擲地有聲地說道:“逆子,你三叔和堂兄消氣之前,不許出這院門!還有,期間誰也不許給他送食送水!”
柳家的仆從們唯唯諾諾地應(yīng)和著。
在此之后,又是一連串離開的腳步聲,最后漸漸重歸平靜。
慕朝雪欲言又止地看向身旁兩個仆人,沒在兩人臉上看到任何異樣神色,漠然得好像習(xí)以為常。
他試著開口:“我可以過去看看他嗎?”
仆人臉上如一潭死水,“主人命我們看好公子,沒有主人允許,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可讓公子出門。”
他趁機(jī)溜出去的計劃失敗。
不過來都來了,根據(jù)上午的經(jīng)驗,柳傾絕是他填補(bǔ)劇情路上不可跨越的障礙,趁這次把退婚的任務(wù)完成好像也不是不行。
回房后他思來想去,發(fā)生在隔壁院子的事情涌上腦海,忽然茅塞頓開,這個柳城主看起來很“公正”很講情面,如果他找上門去表示自己被欺騙,如花似玉的大小姐未婚妻變成未婚夫讓他很不適應(yīng),不知道能不能讓柳城主汗顏。
說不定這位道德感非常強(qiáng)的城主還要自己抽自己一頓,以此向他和承瀾宗賠罪。
想著想著他就不由感覺有點(diǎn)好笑,仿佛距離計劃成功只差一步。
傍晚時,院門被人敲響,仆人前去開門,見到是柳城主身邊的近侍,不好阻攔,只能放人進(jìn)來。
柳城主命人送來了一堆東西,有日常所需,也有打發(fā)閑暇時間的小玩意兒。
大概是知道柳傾絕被禁足,所以只能親自踐行待客之道,打孩子歸打孩子,承攬宗的客人不能薄待。
他趁機(jī)向來人說明自己有事想見柳城主,來人表示會回去稟明,就轉(zhuǎn)身離開。
片刻后,他沒等來柳城主的答復(fù),倒是等來隔壁的邀請。
有柳傾絕允許,兩個仆人開門放行,一路護(hù)送他來到柳傾絕門前。
柳城主派來看守院門的護(hù)衛(wèi)見到是慕朝雪,不知是忌憚慕朝雪背后的承瀾宗,還是柳城主有所交代,并未阻止,將他請了進(jìn)去。
柳城主自己住得偏僻,“大小姐”的待遇當(dāng)然也好不到哪里去,這院子除了寬敞,也就只剩寬敞。
推開臥房的門,里面靜悄悄的,感覺不到有人生活過的氣息。
除了必要的床和桌椅,沒有多余的東西,一眼望過去便都一目了然。
站在墻邊張望了一圈,他有些莫名其妙,柳傾絕喊他來,卻又不見人影。
剛想退出房間,身后的墻壁互相從中間一分為二,打開了一道縫隙。
那縫隙僅供一人通過,湊近看墻面上有一層不明顯的結(jié)界。
墻后面有光亮傳出來,影影綽綽,看不清里面的具體構(gòu)造。
他站在門口研究著,里面?zhèn)鱽砹鴥A絕虛弱的聲音:“進(jìn)來吧。”
他剛通過那道縫,墻壁又合二為一,將他退路堵死。
不知哪里來的風(fēng),里面輕紗帳幔飄搖。燭光搖曳,明滅不定,照應(yīng)出扭曲的黑影。
透過紗幔,竟是看到了被種滿在不見天日的暗室中的鮮花,那是一種擁有綠色花蕊的白梅,有沁人心脾的花香。
雖然昭城的水土不適宜種植,并不多見,但是在更遠(yuǎn)的禹城等地方隨處可尋。
隨著他的走動,樹枝的陰影像活過來一樣,在暗室的每一個角落里蠕動攀爬,鋪天蓋地向他涌來。
他有種真的要被擠壓到透不過氣的錯覺。
短短一段路讓他走得驚心動魄,好不容易來到暗室最深的區(qū)域,卻看到一叢白梅圍攏著一具透明的棺木,里面沉睡著一個毫無生氣的女人。
他渾身一顫,僵在原地。
過了片刻,又忍不住仔細(xì)觀察了起來。
透明棺木中的女子雖然看起來面色不佳,已經(jīng)死去有段時間,但是面容極為俊秀美麗,死去時也極為年輕。
并且令他感覺十分熟悉,好像前不久才見過極為相似的人。
在花叢的簇?fù)硐拢语@得比剛開始要和善許多。
“她好看嗎?”
一道喑啞而虛弱嗓音從背后的陰影處傳來,飄渺得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剛剛緩和過來的心又猛地揪緊,在棺木旁驚呼出聲,轉(zhuǎn)過身去四處尋找聲音發(fā)出的位置。
滅掉的燭火被重新點(diǎn)燃,一張慘白到嚇人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
雖然很快認(rèn)出說話的人是柳傾絕,但他還是余驚未了,下意識地保持著距離。
柳傾絕現(xiàn)在沒有作偽裝,顯出原本的樣貌,穿著單薄的里衣,松松垮垮的系著腰帶,袒露出大片肌膚,就這么有氣無力地斜倚在榻上,似乎是受了那二十鞭之后便一直待在這里養(yǎng)傷。
對方抬眸瞧向他,“膽子變這么小了嗎?”
看了看棺木,又看了看榻上氣若游絲人,想起來棺木中的女子給他的熟悉感來自何處。
柳傾絕原本的外貌因是男子,倒還沒有那么過分相像,但平日里示人的模樣和棺材中的女子形同孿生姐妹。
對那女子身份有了猜測后,慕朝雪的表情也變得微微怔愣,望著棺材出神。
“長姐生前最愛這種梅樹,阿雪覺得呢,它們好看嗎。”柳傾絕倒是大方,不緊不慢向他介紹道:“我覺得再好看也不及她。只可惜長姐連死后都如同飄零落地?zé)o人過問,任人踐踏,她是十年前被我從亂葬崗找回來的,還好去得早,否則尸身恐怕已經(jīng)被野狗和禿鷹分食了。”
慕朝雪意外抬頭看過去:“什么?”
柳傾絕自顧自嘆道:“我找了十年復(fù)活長姐的方法,可是都沒用。如今也該想想別的法子了。”
他還在想柳傾絕說的亂葬崗,一個修真世家的千金死后連一具棺木都沒有,讓人感覺有些匪夷所思。
“冒昧問一句,你姐姐是怎么死的?”
聯(lián)想到柳城主那副作風(fēng),總不能也是因為觸犯了家規(guī),被親爹大義滅親吧?
“長姐天賦卓絕,風(fēng)華絕代,是這一代最有天賦的人,雖因體質(zhì)不能修煉玄天心法,但是那又如何,自四歲起便修煉玄天心法的二叔,那時也只能勉強(qiáng)和她打成平手。人人都說,將來她會是昭城最優(yōu)秀的一任城主。
“直到那年,她帶領(lǐng)族中年輕子弟一同進(jìn)入秘境,卻發(fā)生了誰都沒想到的意外。秘境為柳家私有,柳家每個人年滿十八歲都會進(jìn)入歷練,一直相安無事,那年卻被莫名出現(xiàn)了妖獸潮。為了護(hù)住眾人,長姐九死一生,還是死了不少人,好不容易帶領(lǐng)其余人逃出,卻重傷難愈。
“家中所有的醫(yī)修都束手無策,當(dāng)時有承瀾宗長老途徑此地,父親請求他施救,柳壤卻說長姐保護(hù)不力,是引動妖獸潮的幕后兇手,那個承瀾宗的長老猶疑之下沒有出手,連夜離開,之后柳壤聯(lián)合族中十?dāng)?shù)名老人,逼長姐自戕。長姐仁厚,本就心中有愧,在這樣的逼迫下,傷勢日益加重,不治身亡。”
柳傾絕氣息微弱,這段話說得時輕時重,很是艱難,每隔一會兒便要停下歇息。
慕朝雪問:“那名承瀾宗的長老……該不會就是華宜書華長老吧?”
柳傾絕點(diǎn)頭默認(rèn),眼中又閃現(xiàn)殺意:“他本可以出手,就因為不想卷進(jìn)這件事,棄長姐性命于不顧。什么醫(yī)者仁心,都是騙人的話。”
慕朝雪蹙了下眉。因為這件事情就要?dú)⒘巳A宜書,未免有些過于偏激。
柳傾絕像是看穿他的想法,“本想趁機(jī)取他性命,不過既然阿雪替他說話,就讓他多活幾年。”
他又聽他說些不可捉摸的話,立刻將話題拉回來,道:“你認(rèn)為妖獸潮也是你三叔動的手腳?那柳城主呢,就沒有察覺出什么不對勁的地方?”
“長姐死后,這位柳城主連她的尸骨都不敢要回來,任由他們將其棄尸荒野,又怎么會追查這件事。”
柳傾絕垂下眼簾,輕聲開口:“兄弟和睦,對柳城主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慕朝雪與柳城主接觸不多,不知這些是柳傾絕一面之詞,還是真的有人懦弱糊涂至此,不便評價。
柳傾絕對自己姐姐的去世耿耿于懷,還花了十年尋找復(fù)活的方法,這讓他很難不猜測對方最近做下這些事也是為了同樣的目的,委婉提醒道:“據(jù)說所知,月夜幽蘭并不能起死回生。”
柳傾絕笑道:“你以為我是為了復(fù)活長姐才去取月夜幽蘭的?”
說話間,年輕的男人微微起身,掌心翻開,那只裝著月夜幽蘭的盒子再次出現(xiàn)在眼前。
“我說了,既然無法令長姐死而復(fù)生,如今也該想一想別的法子了。”
柳傾絕盯著這只盒子,眼中跳躍著火光:“月夜幽蘭,食之可修為大增,我自然會好好發(fā)揮它的用處。”
“你想好了?”
他上次還被對方一臉猶豫地詢問到底要不要服用這東西,現(xiàn)在就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瘋狂和野心。
想來是經(jīng)過這幾日的糾結(jié),終于決定不要命了。
不過事到如今,就算柳傾絕想要繼續(xù)活到終老,怕是也很有難度了。原本只是竊取承瀾宗禁物,還有一線生機(jī),可禹城已經(jīng)死去了太多無辜的百姓,一旦被察覺沼澤成精也是人為,承瀾宗和禹城城主就是再寬厚仁義,命債也該命來償。
一陣風(fēng)伴著梅花的香氣吹來,近處的燭火又被吹滅。
柳傾絕眼中的火光也隨之消失,抬眸看他,沉默了好一會兒,既沒點(diǎn)頭,也沒否認(rèn)。
過了半會兒,悠悠地說道:“阿雪如果求我,我就按你說的做。”
他看慣了他這副半真半假的樣子,在心里冷笑了一聲,“行,那我求你。”
對方果然說不出話來,繼續(xù)去點(diǎn)那只剛熄滅不久的蠟燭。
在暗室和一具棺材待在一起這么久,他的后背有些涼颼颼,道:“你待在這里不出去,別人找不到不會奇怪嗎?”
“我被禁足了,連食物和水都不準(zhǔn)送進(jìn)來,你不知道嗎。”
柳傾絕剛說完,便劇烈咳嗽起來。
食物和水對修煉的人來說不是必須,但是柳傾絕在外人眼中是個連靈根都測不出來的普通人,柳城主斷了他的食水,算得上是個嚴(yán)酷的懲罰。
他下意識慌張了一下,以為原文中病逝的場景提前發(fā)生。
可系統(tǒng)沒有彈出失敗警告,他又意識到自己可能是多慮了。
柳傾絕俯身咳嗽時,后背上白色的里衣一點(diǎn)點(diǎn)被血染透。
細(xì)看才發(fā)現(xiàn),就連露在外面的皮膚上也有沒來得及結(jié)痂的傷痕,鞭子抽出來的。
“不是只抽了二十鞭嗎?”
他又開始懷疑柳傾絕在原文中不是病死,而是被自己親爹給打死的。二十鞭對普通人來說是夠嗆,但是柳傾絕又不是真的沒有修為。
在不知情的人面前裝一裝也就算了,私下里也要這樣嗎?
柳傾絕像是聽到他的心聲,委屈道:“難道我就不能是真的受了重傷?”
他被那雙無比委屈的眼睛望著,天生好看的皮囊配上這樣哀哀戚戚的神情,再加上全身上下的慘狀和空氣里彌漫的血腥氣,叫人一時間難以確認(rèn)這份委屈哀傷的樣子是真是假。
血腥氣混入暗室的梅香,聞起來十分詭異,他忍不住皺起眉頭。
柳傾絕喃喃地向他訴說自己受的那二十鞭有多嚴(yán)重,又說那條鞭子是不輸于清音鈴的法寶,如果不收著力,可以當(dāng)場將人活活打死。
他半信半疑地聽著,忽然問:“柳城主知道你的真實樣子嗎?”
柳傾絕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直把他盯得心虛,然后扯出一抹笑,低聲道:“他當(dāng)然不會知道。”
那抹笑暗藏嘲諷。
但消失得太快,也或許暗室的光線實在晦暗,他看不太清。
他問:“你為什么要瞞自己的父親?”
柳傾絕深吸了一口氣,看起來緩解了些,就著那身染了血的里衣靠回榻上,微微合眼,用并不十分清晰的嗓音低低地說道:“你覺得呢。或許是我想當(dāng)一個他眼中聽話懂事的柳家人,當(dāng)一個得他歡喜的好孩子。”
這句話說得太緩慢太輕柔,像能被一陣風(fēng)輕輕吹散,顯得不可信。
柳傾絕忽然睜開眼睛,探尋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讓他幾乎無所遁形:“聽說你有事找他?”
他沉默不語。
柳傾絕了然道:“是想找他退婚,還是想找他泄密?”
“我……”
他話到一半,被一根手指抵在唇上,剩余的話被堵在嘴里。
柳傾絕撐著身子湊近到他臉邊,一字一句道:“泄密,可以,退婚,不行。”
他心中不快,“……你明知道我不會泄密,除非我跟你一樣嫌命長。”
但是退婚卻是完全可以成功的,只要跟柳城主拆穿柳傾絕真實身份,哪怕只說明柳傾絕并非女兒身,柳城主無論是否早已知情,也會為此事感到抱歉。
除非柳傾絕一直將他關(guān)在房間,不讓他和柳城主見面。
但這顯然不現(xiàn)實。
柳傾絕像是也明白這個道理,又是一串咳嗽,后背溢出更多血跡,之后抬頭充滿祈求地望著他:“如果一定要退婚,可不可以再等等?”
“為什么?”
“柳壤的野心昭然若揭,早已垂涎城主之位多年,從前有二叔全力支持父親,他還有所收斂,如今二叔時日無多,父親又因為之前受過傷,修為再無寸進(jìn),等失去二叔這個左膀右臂,柳壤必定要有所行動。”
他怔怔地望著對方說這話時的神情,面無表情道:“所以這和你我解除婚約又有什么關(guān)系?”
柳傾絕又露出了那副委屈可憐的神情,道:“這些年,面對柳壤的各種咄咄逼人,父親已經(jīng)夠煩心了,我不想父親再因為這件事情擔(dān)憂。”
他繼續(xù)盯著對方虛弱蒼白的臉,對他表現(xiàn)出來的一片孝子之心感到困惑。
他以為按照柳傾絕的脾氣,就算不想著弒父,也要將那二十鞭加倍報復(fù)回去。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血濃于水?
柳傾絕與他四目相對,眼神里滿是誠懇:“我向你保證,等幫助父親解決這段危機(jī),就解除當(dāng)年你我兩家的婚約。”
像是怕他仍然不信,柳傾絕繼續(xù)向他保證:“婚約于我而言并非不可或缺的東西,都是些世俗之物罷了。”
他想來想去,覺得這話倒也有幾分可信,連命都不想要的人,又怎么會執(zhí)著于一段凡塵俗世的婚約。
“那就這么說定了。”
“嗯。”
柳傾絕應(yīng)了一聲,然后倚在榻上,繼續(xù)目不轉(zhuǎn)睛地打量著他,好像他是什么新奇的物種。
他被看得莫名其妙,“你一直盯我干什么?”
柳傾絕緩慢開口:“不知為何,看著阿雪,身上的傷就沒那么痛了。”
“你找我來,就是為了說這些?”
“嗯。”
榻上的人輕輕點(diǎn)頭。
“那說完了,我先走了。”
他站起來,徑自往外走,柳傾絕沒有出聲阻止,他在滿室的梅樹中繞了半天,發(fā)現(xiàn)自己陷入了迷宮,怎么也無法沿著原路走出暗室。
“我還沒有看夠,阿雪怎么可以扔下我自己走。”
柳傾絕的聲音傳過來,像是就在耳邊。
他站在眼花繚亂的樹叢和陰影交織中,累得不想再動,靠在樹下坐著休息。
隔著墻壁,外面?zhèn)鱽硪坏赖统恋煤翢o起伏的嗓音:“主人,有人過來了。”
那道如同行尸走肉般的聲音剛結(jié)束,柳傾絕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身前,向他伸出手:“隨我出去吧。”
他自己站起來,隨柳傾絕往外走。
剛踏出暗室,那些梅花盡數(shù)凋謝,變成滿室枯木。
柳傾絕見他詫異,道:“這些梅樹無法靠自身生長,靈力一旦消失,便無法維持。不過沒關(guān)系,等我下次過來,我會讓它們再次盛放。”
慕朝雪不置可否,向門外望去。
臥房的門打開,一個滿臉慈愛的老人踏進(jìn)房門,急匆匆朝里面走來。
看到慕朝雪也在,稍稍意外了一下。猶豫道:“你受了七絕鞭的傷,城主放心不下,讓我悄悄過來替你醫(yī)治。只是沒想到慕小公子也在此處。”
柳傾絕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聲,面對著這位老者,態(tài)度還算恭敬,道:“宋大夫,無妨,他在不在你都不必拘謹(jǐn)。”
宋伯的眼神從慕朝雪身上移開,放心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扶著柳傾絕坐下,道:“那我現(xiàn)在便為你療傷。七絕鞭威力不同凡響,要不是城主收著力氣,只怕你要吃更多的苦。”
柳傾絕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那我要多謝父親的一番苦心了。”
那件單薄的里衣早已被血浸透,褪下時扯開更多傷口,柳傾絕背對著他,看不見表情。
慕朝雪坐在一旁,感覺自己的后背也開始痛,干脆偏過臉去,盯著空蕩蕩的屋子。
那邊的宋大夫已經(jīng)確認(rèn)完傷勢,喃喃道:“這傷勢著實有些重了,你的靈根幼時被毀,本就比修煉的人要虛弱,城主他真是……”
后面的話似乎礙于情面,沒有繼續(xù)往下說。
柳傾絕一言不發(fā)。
慕朝雪卻又聽到了超出自己認(rèn)知的東西,原來不是沒有靈根,而是靈根被毀?
柳傾絕轉(zhuǎn)過臉望向他,“是不是很好奇,誰敢將柳城主親生孩子的靈根毀去?”
他心想該不會又是那個柳壤吧,可以害死姐姐,那就同樣也能廢掉妹妹。
宋大夫安撫地拍了拍柳傾絕的肩膀,嘆道:“城主此舉,也是為了你好。”
“一出生便聲稱我是女子,讓我此生不能用真正面目示人,也是為我好?”
柳傾絕語氣淡淡的,好像已經(jīng)不再糾結(jié)這件往事。
“……柳家多少男子是真正想要以壽命為代價,換取玄天心法的修煉資格?城主只是想讓你像平常人一樣好好活著,而不是像他自己那樣,連未來的路能走多遠(yuǎn)都早已注定。”
柳傾絕似笑非笑地說道:“是嗎,我還以為他做這些是為了讓三叔放心。”
宋大夫微微一怔,陷入沉默。
慕朝雪好像聽到了離譜的事情,靠在椅背上走神。
宋大夫?qū)⒘鴥A絕身上鞭傷仔細(xì)處理好,匆匆收拾東西離開,像剛進(jìn)來時說的那樣,悄悄地來,再悄悄地走,明明是聽爹的吩咐給孩子治病,卻掩人耳目得像是做賊。
這天的入夜時分,遠(yuǎn)處傳來一聲極為悲愴的啼哭。
緊接著,整座巨大的柳府都亮起燈。
柳家二爺,柳宜心,柳城主一母同胞的二弟,在當(dāng)晚隕落。
消息很快傳開,與柳家交好的門派、世家、散修,紛紛前來緬懷吊唁這位曾經(jīng)在修真界大放光彩的人。
柳家嫡系血脈,三個兄弟,當(dāng)年都是玄天心法的修煉者,讓柳家在這數(shù)十年間輝煌不已。
其中以柳宜心最為出眾,本就出色的天賦,加上玄天心法的助益,未及弱冠便揚(yáng)名天下。
但是就像柳家每一代逃不過的命運(yùn)一樣,盛壯之年便早早隕落。一生無妻無子,為柳家和兄長鞠躬盡瘁。
柳府大門掛上白綢,來往賓客神色黯然,各自碰面也唏噓感慨。
而最為傷心的人當(dāng)屬柳宜心的長兄,家主柳金禾。
柳金禾在當(dāng)晚就因悲傷過度暈過去一回,再次出現(xiàn)在人前,已經(jīng)是第二天,沒想到又在對著弟弟的遺物時體力不支地暈倒在地,被人帶回去休息。
柳壤也不見客,自稱哀傷過度。
于是柳家暫代家事的人便成了柳傾絕這個弱不禁風(fēng)“大小姐”。
剛解了禁足,柳傾絕身上的鞭傷還沒大好,一舉一動透著虛弱,除了去前院見客人,其余時間都待在慕朝雪這里,也不說話,只怔怔地盯著他看。
下午,柳府下人在門外稟報說是承瀾宗來了人。
慕朝雪放下手中心不在焉看了半天的話本子,下意識坐直了身子。
等了這么久,終于等到承瀾宗的人出現(xiàn)在柳府,一時間不知道是好是壞,一方面擔(dān)心這是來抓柳傾絕回去服罪的,另一方面又覺得也許只是來吊唁,畢竟承瀾宗掌門和柳城主的關(guān)系不錯。
他的臉色變化不定,柳傾絕問他:“想不想跟我去前院見客?”
他毫不猶豫點(diǎn)了下頭。
柳傾絕猛然湊近到他臉邊,道:“那你是不是該有所表示?”
他不解地看著這張依然透著虛弱的臉,紋絲不動。
柳傾絕有些自討沒趣,退開一些距離,道:“不如這樣,阿雪喚我一聲夫君,我便帶阿雪去前院。”
他毫不猶豫拒絕道:“不行。”
“那我就自己去了。”
柳傾絕站起來,獨(dú)自往外走。
走到門邊,又停下來,返回他身邊,可憐巴巴地問:“為何不行?”
他疑惑不定地看著對方,十分懷疑自己喊完了也不會被允許離開,這人嘴里說的話根本不可信。
柳傾絕露出沮喪神情,蔫頭耷腦地嘆了一聲,咬牙做出退讓:“那喚我一聲娘子吧。”
他想了想,喊一聲也不虧。
“娘子。”
柳傾絕眉開眼笑,親自挽著他的胳膊,像是真的變成尋常人家的嬌羞女兒,“那我便陪夫君去見一見客人。”
已經(jīng)是第二天下午,來了前院,為柳宜心設(shè)下的靈堂此時只剩守衛(wèi)的仆從,其余賓客要么已經(jīng)吊唁完離開柳家,要么去客房住下。
偌大的庭院靜悄悄的。
柳傾絕挽著他的胳膊往里走去,仆從說里面來了一位滿臉冷色看起來不太好惹的承瀾宗弟子。
他想了半天,懷疑是小師弟,但又感覺這形容不太像。小師弟冷淡歸冷淡,但是一向不是什么兇神惡煞的人,雖讓人不敢近身,但絕不會讓人感覺懼怕。
想著這些的時候,廊下的人轉(zhuǎn)過身來,正對上他雙眼。
居然真的是小師弟容冽。比起上次在寒月峰,容冽的臉色陰沉許多,站在那里,四周的空氣好像凝結(jié)成冰塊。
第 32 章
容冽的目光在他身上細(xì)細(xì)端詳了一遍, 皺著的眉頭舒展開,而后緩緩看向柳傾絕挽著他胳膊的那只手。
他還沒忘記自己在小師弟心中是柳傾絕的同謀,如今不知道小師弟是怎么理解他和柳傾絕的關(guān)系的, 但是很大可能不是來救他的。
即便找柳傾絕問罪, 之后應(yīng)當(dāng)也要將他當(dāng)成承瀾宗的叛徒帶回去懲治。
他往旁邊躲了躲,和柳傾絕拉開一些距離。
容冽主動走上前來,先是喚了一聲:“三師兄。”
然而才想柳傾絕看去,道:“禹城事態(tài)嚴(yán)重,掌門走不開, 吩咐我前來吊唁。”
柳傾絕道:“確實該來個人了,承瀾宗與柳家交好, 既然有要緊事, 命你一個親傳弟子過來, 也勉強(qiáng)算是合適吧。”
容冽又看向慕朝雪,臉上神色冷漠, 道:“有師兄在此代替承瀾宗,原本不需要我再出面, 只是師兄遲遲不歸,讓人放心不下。”
慕朝雪心里七上八下, 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樣的質(zhì)問,索性朝四周東張西望。
柳傾絕的手再次挽上他胳膊,還頗有閑情逸致地摸著他手腕上那個玉鐲,轉(zhuǎn)動把玩,嘴上笑道:“我與阿雪真心實意, 阿雪留在這里, 承瀾宗又有什么放心不下的,難不成我還會化身豺狼虎豹, 將他吃了?”
他低頭看那只玉鐲,柳傾絕送這個給他的時候就是一副別有用意的樣子,現(xiàn)在看來,更加明顯了。
搞不好是個定時炸.彈,他和容冽無論誰敢輕舉妄動,就直接將他們炸個粉身碎骨。
抬頭一看,容冽的臉色果然又陰沉下去,握住欺霜的那只手五指收緊,加重力氣,欺霜也有所感應(yīng),泄露出一絲劍氣。
柳傾絕做驚恐狀,往他懷里躲:“容公子這是何意,難道是想硬生生將我和阿雪拆散嗎,我又做錯了什么?”
他以為容冽就要當(dāng)場將柳傾絕在承瀾宗做的事情昭告眾人,但是容冽只是讓欺霜釋放出一絲劍氣,之后就沒有再做出其他威脅舉動,連那絲劍氣也被抹去。
柳傾絕說他是人質(zhì),只要將他扣在身邊,承瀾宗就不敢真的做什么。
現(xiàn)在他有點(diǎn)擔(dān)心柳傾絕的推測是真的。
掌門獨(dú)子的身份沒想到這么管用,就連容冽也有所顧忌。
他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反正此刻,只要柳傾絕和容冽任何一方改變心意,有了異動,他這個人質(zhì)的命也就挺懸的。
留在柳家,于他而言只剩退婚這一個急需解決的事情,如果能夠拖延到這件事完成,這一趟柳家來得也不算虧。
他連忙出聲,將雙方的注意力從他身上轉(zhuǎn)移,“師弟,來一趟昭城不容易,既然還有要事,就先去吊唁吧。”
容冽沒再開口說話,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往靈堂走去。
修士境界高到一定地步死后不會留下肉身,化為清氣反饋天地,這場葬禮更多的是為了滿足柳城主及眾人對柳宜心的緬懷,棺木中只放著一套生前常穿的衣物。
面對這具棺材,柳傾絕反應(yīng)平平,并不似自己的父親那般傷心欲絕。
容冽臉上只有應(yīng)有的恭敬,但是眼底也不見任何真情實感,仿佛只是在做一件師門要求他該做的事,而不是真心覺得此事非做不可。
當(dāng)然,這只是慕朝雪自己走神時的胡思亂想。
容冽偏過臉來,就將正在打量的他抓個正著。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
柳傾絕作為柳府的臨時主人,陪著容冽上完香,再次開口:“容公子來一趟不容易,我和阿雪陪你用完膳再回禹城,如何?”
他頭皮發(fā)麻,“你們吃,我就不用了。”
他真怕容冽動手時連他一起打死。
好在容冽拒絕得很果斷:“我來昭城除了確認(rèn)師兄安全,還有一事需要拜托柳城主,用膳就不必了,不知柳城主何時能醒。”
一旁的管家道:“城主暈倒前說過,遠(yuǎn)來是客,客房已經(jīng)收拾出來了,容道友不嫌棄的話,可以留下歇息,等城主醒來,再作商議。”
慕朝雪原本以為容冽不會耽擱太久,但是容冽卻當(dāng)場答應(yīng)下來。
柳傾絕垂著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容冽又看了他一眼,在管家的帶領(lǐng)下先行離開。
他也跟著柳傾絕往回走,明面上柳傾絕需要代替父親出現(xiàn)在賓客面前盡主人情誼,其實真正管事的還是管家,柳傾絕并沒有什么做主的機(jī)會。
柳傾絕本人也對這樣的安排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在意和不滿,似乎柳家哪怕就此交給管家也不關(guān)他的事。
見過代表承瀾宗過來吊唁的容冽之后,柳傾絕又無所事事地黏在他身邊,和他一起往回走。
一路上,整個柳家都陷入低迷肅穆的氛圍,尤其是在柳家呆了很久的老人,但是從他們臉上看到的除了悲傷,更多的是一種對于未來的憂心忡忡。
不光是因為作為家族榮光和中流砥柱的柳宜心隕落,還因為另外兩位兄弟都同時病倒。
雖不知真假,但是讓人有種風(fēng)雨欲來的不妙預(yù)感。
大概是柳家年輕一代的情況實在算不上好,嫡系三人,柳宜心沒有娶妻也沒有子嗣,城主柳金禾兩個孩子,一個早在十年前死去,一個據(jù)說是個連靈根都沒有的普通人。
唯一讓人感覺有些希望的便是柳壤的長子,這是唯一擁有修煉玄天心法天分的。
放大到整個家族,這一輩的能人也寥寥無幾。
柳傾絕帶他走的都是僻靜的小路,經(jīng)過的人很少,所以沿路也聽到了不少竊竊私語。
有些是誠心為柳宜心的隕落感到唏噓,有些則是已經(jīng)替柳家和自己籌謀未來。
這些人有些是依靠柳家供養(yǎng)的修士,有些是仆從,三三兩兩聚在角落里,竊竊私語。
“二爺一死,柳家前途未卜,玄天心法并非人人可以修煉,即便修煉,也難以突破境界。”
“柳家過去這些年僅靠著二爺一人就占盡好處,即便如此,聽過二爺也只將那心法修煉至第五重,便再無寸進(jìn),也不知道第九重境界該有多大的威力。”
“大少爺上個月不是才突破第四重嗎,已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將來說不準(zhǔn)也能追趕上二爺?shù)母叨取!?br />
“家主修為多年阻滯不前,小姐又不能修煉,大少爺如今才是柳家的希望,我看這家主之位還是給大少爺最好。”
柳傾絕鎮(zhèn)靜自若地聽著,面上絲毫不見介懷,和慕朝雪一同進(jìn)了院子。
慕朝雪心里依舊還在想小師弟來柳家的目的,聽剛剛和管家對話,好像是來找柳城主幫忙解決禹城的麻煩。
可是只字不提柳傾絕做過的事情,就透著一股不可言說的怪異感。
柳傾絕在他身邊待了片刻,除了像之前一樣盯著他瞧,也沒什么別的動作,他習(xí)慣了就可以做到將對方當(dāng)成空氣。
入夜之前,柳傾絕準(zhǔn)時離開,想來是還要躲進(jìn)那暗室修煉去了,月夜幽蘭服用之后還需要進(jìn)一步消化融入自身,等待修為的突破,需要幾天的時間。
他現(xiàn)在睡覺的時候會偶爾做噩夢,不是夢見自己被承瀾宗抓回去關(guān)起來,就是夢見柳傾絕那張讓人膽顫心驚的臉,在夢里柳傾絕也那樣盯著他,但是眼神是全然不同的瘋狂。
然后他就被驚醒。
喝了口冷掉的茶水,他索性不睡,趴在床上翻話本,心不在焉,看半天看不進(jìn)去一頁。
窗戶外忽然有動靜傳來,仔細(xì)一聽,又好像是他聽錯了。
于是轉(zhuǎn)回身去繼續(xù)翻手上的話本。
背后傳來腳步聲。
“誰?”
慕朝雪警覺地回過頭。
床邊站著一道令他無比熟悉的身影,是他的師弟容冽。
容冽夜里躲過柳傾絕的人進(jìn)來找他,這讓他有些緊張,下意識往床上躲。
“師兄怕我?”
容冽向他又走近一步,居高臨下看向他。
他咽了口唾沫,又欲蓋彌彰地挺了挺腰,讓自己看起來更有氣勢一些,理直氣壯道:“我是被柳傾絕抓過來的,不是主動跟他走的。”
容冽的表情緩和下來:“我知道。”
他試試探探地小聲問:“那你過來找我是干什么的?你不是來抓我回去受罰?”
“既然師兄是被迫,又怎么會受罰。”
“你、你跟別人說了我和柳傾絕的事嗎?”
容冽搖頭:“師兄被邪修蒙蔽,又受其脅迫,此事不必讓更多人知道,以免橫生枝節(jié)。”
他好奇地問:“你是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才幫我隱瞞的嗎?”
可是看上去連慕恒也不知道,否則憑慕掌門的性情,已經(jīng)在事發(fā)當(dāng)晚把他抓起來門規(guī)處置。
容冽沒有開口,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禁物失蹤一事可以容后再提,但禹城的事等不了太久,沼澤雖吸收了樹妖殘存的力量,但仍不足以達(dá)到現(xiàn)如今這般,我們已經(jīng)確認(rèn)其中有人為推動,它是借助外力才得以生出靈智。”
慕朝雪早想過這個事情也不會瞞得了太久,聽到這話,還算平靜。
只聽容冽繼續(xù)說道:“柳傾絕的氣息特殊,欺霜認(rèn)得他。”
慕朝雪支吾著問:“你、你不是來找城主幫忙的嗎,原來是過來抓柳傾絕的?”
容冽沉默了一瞬,停留在他臉上的視線越發(fā)幽深,讓他莫名感到緊張,好像真的做了什么對不起小師弟的事。
可思來想去,他也就是個人質(zhì),能不能發(fā)揮人質(zhì)應(yīng)有的價值,還要看他在承瀾宗或是小師弟那里到底有沒有地位。
容冽終于開口:“此人行事詭異,必然不肯主動就范,強(qiáng)行動手也于禹城之亂沒有任何幫助。而且他以你相挾,沒有十足把握之前,不宜輕舉妄動。”
得知承瀾宗暫時不會撕破臉皮,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情有些復(fù)雜。
容冽繼續(xù)說:“我過來只有一件事,確認(rèn)你的安全。掌門說了,務(wù)必將你盡快帶回承瀾宗。”
他認(rèn)真說道:“師弟,我還有一點(diǎn)自己的事情要處理,暫時還不能走。”
柳傾絕他勸也勸過,打也打不動,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人如脫韁野馬一條道走到黑,無論出于何種原因,有多充分的理由,錯誤已經(jīng)犯下,此人的結(jié)局也無力更改。
他起碼要爭取能夠爭取到的東西。
容冽微微皺起眉,露出不贊同的眼神,緊盯著他的臉。
他一字一句鄭重地向?qū)Ψ奖WC道:“你轉(zhuǎn)告父親,讓他放心,柳傾絕既然要拿我來牽制你們,把我當(dāng)成威脅你們的人質(zhì),應(yīng)該暫時不會對我怎么樣。”
既然承瀾宗承認(rèn)了他人質(zhì)的身份,被柳傾絕威脅,他也不能真的讓他那位掌門親爹太過擔(dān)心。
容冽仍是神色猶疑,但還是點(diǎn)了下頭,道:“師兄保重,無論遇到什么情況,自己的安危最重要。”
他當(dāng)然不會做出大義無私以身飼魔那樣偉大的事情,任何情況下當(dāng)然是自己最重要,他還沒那個舍己為人以身飼魔的本事。
想了想他又起身抓住了容冽的衣角,道:“不過你可不可以不要走太遠(yuǎn),我感覺柳傾絕最近有點(diǎn)不對勁,說不準(zhǔn)又要做出什么事情來。”
柳傾絕不可捉摸,那天在暗室說得一副孝子賢孫模樣,但是他覺得最多只能信三分,說不準(zhǔn)又要發(fā)什么瘋。
容冽剛想丟下他離開,聽他這樣一說,又猶豫起來,看著他問道:“你確認(rèn)現(xiàn)在不跟我走?”
他搖頭。
房門外傳來一道動聽婉轉(zhuǎn)的嗓音:“這位容公子,深夜摸進(jìn)我夫君的臥房,是有什么背著我的要事商談?”
伴隨著那道嗓音,臥房的門從外面打開。
柳傾絕沐著一身夜色走進(jìn)來,身上還穿著單薄的里衣,仔細(xì)聞起來,還有暗室中沾染上的梅香。
慕朝雪連忙開口:“我和師弟分別已久,白日里時間緊迫,夜里談一談心,又有什么奇怪的。”
“是嗎。”柳傾絕目光在他二人身上游走,最后落在容冽身上,幽幽地說道:“我還以為他是想要過來將你偷走。”
容冽面色平靜,冷冷淡淡地開口:“三師兄回自己的家,何時需要用‘偷’字。”
柳傾絕在床邊坐下,露出傷心欲絕的神情,“阿雪,你知道的,沒有你我根本活不下去。”
慕朝雪有些無語地看著做戲的男人。
好在對方現(xiàn)在是以女子的面目出現(xiàn),做出這副柔弱無辜的姿態(tài)偎依在他身上不算太怪。
容冽的眼神冷下來。
“我明白你想帶走他的心情,可承瀾宗也該為我考慮考慮,比起承瀾宗,我更不想失去阿雪。”柳傾絕委屈得不行,好像自己是個被人欺壓的無辜弱女子。
容冽冷哼了一聲,“柳姑娘真會顛倒黑白。”
柳傾絕抓住慕朝雪手腕上那個玉鐲,把玩起來,笑道:“可是那又能如何,你敢強(qiáng)行把他從我身邊帶走嗎?離開我超過六個時辰,你這如花似玉的小師兄便會心衰而亡。”
慕朝雪把手抽回來,道:“我不走,你也別再拿此事要挾我?guī)煹芰恕!?br />
柳傾絕道:“你怎么總是替他說話,我只是想留你在身邊,比起他們這些修行之人,我的生命如同浮游朝生墓死轉(zhuǎn)瞬即逝,我想和阿雪待得久一些,又有什么問題。”
容冽道:“所以你便將他卷進(jìn)你做的那些事當(dāng)中,讓他稍有不慎便要成為承瀾宗的叛徒,有家不能回。”
“承瀾宗不能回,那便不回,他只要有我就可以。”
兩人誰都不肯讓步,眼見著要有吵起來的趨勢,他的頭都跟著疼起來,忍不住出聲趕人:“我要休息了,你們都走開,不要打擾我睡覺。”
兩人對視一眼,都沒有動彈。
容冽甚至也在一旁找了個椅子坐下來。
他推了柳傾絕一下,道:“你從床上下去。”
柳傾絕笑了笑,去容冽對面對下。
兩人面對面杵在房間里,巍然不動,各自閉目養(yǎng)神。
他看兩人沒有要繼續(xù)開口吵架的意思,也就不管這些了,反正他一個都打不過,也沒辦法將人直接丟出去,于是轉(zhuǎn)過身背對著他們睡覺。
醒來時,外面天光微亮,兩張椅子上空空如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人都走了。
四周一片寂靜,他的腦袋有些發(fā)懵,差點(diǎn)沒有想起來今夕是何年。
直到遠(yuǎn)處傳來一陣吵吵嚷嚷的聲音。
聽聲音傳來的方向,應(yīng)該是柳城主的住處。
他起身走出門,看到容冽和柳傾絕正站在外面,同樣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著。
“怎么了?”
容冽回答道:“柳城主醒來狀況不僅沒有改善,還吐了血,內(nèi)丹隱隱有碎裂的趨勢。”
“不是只是有些悲傷過度嗎,怎么忽然這么嚴(yán)重?”
“興許是引發(fā)內(nèi)傷。”
他和容冽一來一回說了半天,都沒見到柳傾絕做出什么異樣反應(yīng),好像他們在聊的是個陌生人,而不是自己的生身父親。
察覺到他的視線,柳傾絕轉(zhuǎn)過臉來看他,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對,我還記得,他的內(nèi)傷也是為了救下自己的三弟才受的,如此兄弟情深,二叔過世引發(fā)他的內(nèi)傷也不無可能。”
這時候院外有管家找過來,得知容冽在此,急忙道:“家主醒了,只是內(nèi)傷發(fā)作,還望容道友出手相助。”
容冽看向慕朝雪,道:“我過去一趟。”
慕朝雪目送他和管家一同離開。
柳傾絕捏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掰過來,湊近過去緊盯著他眼睛,道:“看他看得那么久,我會吃醋。”
他眨了眨眼睛,“你怎么連我?guī)熜值拇锥家浴N規(guī)熜质悄腥耍镒印!?br />
柳傾絕笑出聲,裝回柔弱女子的姿態(tài),“夫君說的是。”
第 33 章(倒v結(jié)束)
一夜過去, 柳城主不僅沒有從失去弟弟的打擊中緩過來,還一病不起,情況越發(fā)嚴(yán)重。當(dāng)年的內(nèi)傷發(fā)作, 大有一副要隨自己的弟弟一起共赴黃泉的架勢。
柳傾絕卻沒有去看, 說自己仍是被父親禁足,沒有父親允許,不得擅自離開。
前來告知他情形的宋大夫說他是在賭氣,勸他不要再和自己的親生父親僵持。
慕朝雪卻沒看出來賭氣的意思,倒更像是一種隨意找來的借口, 用以打發(fā)宋大夫。
這一整日,柳傾絕都沒有離開他這里, 支著下巴坐在窗下, 盯著他發(fā)呆。
他忍不住問:“你的境界突破得如何了?”
柳傾絕笑道:“阿雪終于主動關(guān)心我的事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沒有瘋掉。”他有板有眼地解釋道, “月夜幽蘭有可能會導(dǎo)致服用的人神智大亂,你這幾天總這樣盯著我發(fā)呆, 看起來就有些不太正常。”
柳傾絕道:“我也覺得我可能是瘋了。”
他試著問他:“柳城主的情況不太好,你說你三叔會趁最近柳家動亂做些不太好的事情, 你就不著急嗎?”
柳傾絕不緊不慢地說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
他閉著嘴不想再說話了。
原本想要試著問問柳傾絕到底什么打算,眼下看來, 不到事情發(fā)生的時刻,柳傾絕不會讓他知道。
又一夜過去。
柳城主情況沒有好轉(zhuǎn),容冽在收到承瀾宗的消息后,帶著柳家借出的法寶急急忙忙趕回昭城。
慕朝雪醒得很早,想起昨夜師弟又來他床邊跟他說話, 告訴他自己要離開柳家的消息是用來迷惑人的, 不會真正走遠(yuǎn),就留在城中, 等待他口中所說的異樣發(fā)生。
有這句話,他莫名更加安心。
柳城主的住處再次傳來吵鬧聲。
這次好像不同于昨天的慌亂擔(dān)憂,而是一群人來勢洶洶,拿著武器法寶,涌向城主的院子。
慕朝雪隔著這么遠(yuǎn)的距離,看到那邊的院落上空張開了巨大的法陣,紅光滿天,將整個柳府籠罩其中,腳下稍稍移動半分,便有灼熱感從腳底傳來。
柳傾絕走出房間,拉著他退回房內(nèi)。
他問:“誰布下的法陣?干什么用的?”
柳傾絕輕聲道:“柳壤的地縛陣,擅動者即刻受灼燒而死。”
“你去找柳城主了,你現(xiàn)在還不過去嗎?”
“不急,我們的柳城主向來懂得維護(hù)兄弟和睦,不會讓柳府血流成河的。”
他被柳傾絕親自看守在房間里,面對這一狀況,也只能等。
外面不時傳來慘叫,有不明狀況的人見城主有危險,前去相助,被腳下法陣燒成灰燼,除了燃燒后的氣息,什么都沒留下。
這樣的慘叫聲不知道出現(xiàn)了多少次。
半日后,法陣消失,外面多了些腳步聲,各處巡邏的護(hù)衛(wèi)換下一批人,仔細(xì)看過去,連身上服飾的顏色都有所不同,屬于柳壤的私人護(hù)衛(wèi)。
柳傾絕倚在榻上,輕飄飄說道:“你看,這不就結(jié)束了嗎。”
話音剛落,慕朝雪和柳傾絕這兩處相鄰的院子分別被人從外面踹開門。
從窗口看向院中,柳壤的私人護(hù)衛(wèi)將柳傾絕那些仆從都逼退到墻腳,仆從們沒有任何抗?fàn)幍囊馑迹ㄎㄖZ諾地靠墻蹲下,低垂著頭。
有人將臥房的門大聲敲響。
柳傾絕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去開門。
護(hù)衛(wèi)說道:“大小姐,柳家如今有難,城主請您過去一趟。”
柳傾絕拉著慕朝雪一同走出來,跟隨這對護(hù)衛(wèi)往自己的父親所在的院子走去。
護(hù)衛(wèi)們個個都身攜法器,周身隱隱散發(fā)迫人的威壓,所到之處無論是懷著怎樣心思的人都只能無措地讓開道路,低垂著頭,出示自己的臣服。
柳城主的院子設(shè)下結(jié)界,那群護(hù)衛(wèi)領(lǐng)著柳傾絕和慕朝雪剛到,結(jié)界便開啟,讓他們通行。
出來迎接的不是柳城主身邊最為信任的管家,而是柳壤的人。
進(jìn)了屋子,里面氣氛凝滯。
柳壤正坐在柳城主的床邊,端著藥,一口一口喂著柳城主。
在旁邊守著的,除了柳壤的護(hù)衛(wèi),還有柳家的族老,或是異姓但頗受敬重早已親如一家的客卿。
這些人此刻見到柳傾絕走進(jìn)來,神色各異,但很快都只剩下透著認(rèn)命的平靜。
柳傾絕仿佛置若罔聞,道:“是三叔說柳家有難,喊我過來,不知柳家遭的是什么難?”
床邊的人回過頭,嘴角扯開,笑意不達(dá)眼底,“好侄兒,你是個聰明人,該知道如今柳家不比從前,尤其是你二叔一死,你父親悲傷過度舊傷發(fā)作,柳家和昭城不可一日無主,否則容易出亂子,被居心叵測的人動了柳家的根基可就不好了。”
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適時開口:“我等認(rèn)為,城主之位,能者居之,只有更強(qiáng)的人才能帶領(lǐng)柳家屹立不倒。”
柳壤說:“好侄兒,你是大哥唯一的女兒,這等大事,你也該表個態(tài),否則顯得我不仁不義。”
柳傾絕還沒張嘴,有一個滿臉肅殺之意的男人無聲地走近他身后,將手放在他肩膀上,那只手放著的位置離脖頸很近,讓人絲毫不懷疑只在瞬息之間便能擰斷他的脖子。
慕朝雪的心提到嗓子眼,柳壤以整個柳家性命要挾自己的大哥主動讓出城主之位,現(xiàn)在又將柳傾絕的命也一起拿捏在手里,柳城主若是不點(diǎn)心,一切都無可挽回。
他還想著自己是不是該找個機(jī)會溜走,背后同樣也走上來一個人,用同樣的方式威脅他的性命。
屋子里一片死寂。
柳壤道:“大哥,傾絕也來看您了,您就算不睜眼瞧我,也該瞧瞧她吧。”
床上的柳城主原本是閉著眼睛不愿理會的,聽到這話,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了柳傾絕,又看向慕朝雪,道:“你連承瀾宗也敢得罪嗎,柳壤,我看你是瘋了。”
“大哥,只是讓孩子們過來看看您,又沒做什么,這么生氣干什么?”
柳壤嘆著氣,俯身去擦拭對方臉頰的汗水,道,“大哥,你向來好說話,什么時候有了這么大的脾氣?”
柳城主劇烈喘著氣。
柳壤又在他心口一下下幫他順氣,“這點(diǎn)小事,本不必鬧到這種地步,一家人和睦才是最重要的,這話是不是你經(jīng)常說的?大哥如今是想當(dāng)柳家的罪人嗎?”
柳城主臉色更白,朝慕朝雪看過來,做了決定:“你放了他們,我答應(yīng)你便是。”
柳壤滿意道:“大哥總算又做回那個明白人了,兄弟本為一體,不分彼此,如今大哥身體抱恙,也該輪到我為大哥分憂了。”
其余眾人見狀,紛紛恭敬地行下大禮:“恭迎新城主。”
既然有了新城主,纏綿病榻的舊城主就顯得可有可無起來,一群借著探病名義一起涌進(jìn)來的很快散去。
柳壤倒是沒有食言,將自己的護(hù)衛(wèi)都帶走,留下柳傾絕和慕朝雪,體貼地說道:“好侄兒,陪你父親說說話,府中的事我會處理。”
門被關(guān)上,屋子里只剩下柳傾絕父子,還有一個有些不知所措的慕朝雪。
家宅權(quán)力之爭,慕朝雪身為外人本來不方便知曉太多,明天過后,昭城還是昭城,柳家還是柳家,換誰來當(dāng)主人,對下面的百姓和仆從而言,生活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柳傾絕在床邊慢悠悠踱步,并不著急落座,幽幽地感嘆道:“掌家之權(quán),城主之位,父親皆可拱手讓與旁人,真是兄弟情深。”
柳金禾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血脈相連,不分你我,這位置誰來做又有何區(qū)別!”
柳傾絕風(fēng)輕云淡地笑了一聲,閑聊似的問道:“不知父親可有打算親自前去祝賀新任城主繼位?我想,這新城主意氣風(fēng)發(fā),繼位儀式應(yīng)當(dāng)十分熱鬧。”
說到此處,他又頓住,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似的,道:“也是,我差點(diǎn)忘了,到時候你能不能去,恐怕也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柳金禾落到身不由己的地步,往后是何下場全看自己弟弟的心情,聽出柳傾絕的嘲諷之意,吼道:“拿我的鞭子來!”
可是里里外外都只剩下柳壤的人,并沒有人回應(yīng)這聲命令。
柳傾絕道:“現(xiàn)在可沒人會理會你的話。或許你可以期許一下你的好弟弟過來幫你。”
柳金禾不知從哪里生出一股力氣,撐著重病之身下床。因為斷了一臂,又極度虛弱,跌跌撞撞身形不穩(wěn),險些撞到房中的椅子。
慕朝雪小心翼翼躲開,退到角落里,極力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柳金禾背對著他們,在房間的桌上和架子上四處翻找,“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就是還在怪我當(dāng)年沒有保住你姐姐的命嗎,可我是你的父親,你要為此事與我反目成仇嗎!你說,今日柳壤如此行事,是否有你在其中攪弄渾水!”
柳傾絕不置可否,“你愿意為救自己的弟弟斷下一臂,柳壤要什么給什么,如今城主之位都能心甘情愿拱手讓人,我就是做點(diǎn)什么,那也是父親教得好。”
七絕鞭被取出來,內(nèi)傷的發(fā)作使柳金禾空有一副唬人的皮囊,威力驚人的法器眼下看起來就像一條普通的鞭子。
柳金禾將那條鞭子指著他:“你膽敢再繼續(xù)胡言亂語,別怪我不顧親情!”
“我說,柳城主愿意拼死救自己弟弟一命,留下內(nèi)傷,斷下一臂,當(dāng)年卻不愿站出來保護(hù)自己的女兒,明知道秘境中那場妖獸潮出現(xiàn)得蹊蹺,根本就不是一場意外,卻連與柳壤對峙也不肯,你總把血脈親情家族和睦掛嘴邊,其實只是在掩蓋自己的懦弱無能——”
“我讓你休要再提!”
柳金禾幾乎是尖叫出來,破碎的嗓音尖利刺耳,將鞭子重重?fù)]舞在柳傾絕臉邊,擦過臉頰,留下一道傷痕。
看到鮮艷的血跡從傷口溢出,在白皙臉頰上極為奪目,男人頓時一怔,松了手。
鞭子掉在地上,男人慌慌張張地走近,猶豫之下,顫抖著聲音問:“沒事吧?”
柳傾絕擋開他伸過來的手,冷聲道:“一點(diǎn)小傷,不勞您費(fèi)心。”
柳金禾盯著自己被推開的那只手,微微發(fā)愣,而后捂臉痛哭:“我的難處你又何時理解過!這些年來誰又曾幫過我?我又能如何!怎么做都是錯!”
“所以你就一味退縮忍讓,為了不給你親愛的三弟添堵,犧牲一個女兒還不夠,要連我的靈根都廢去?這般費(fèi)盡心思討好柳壤,如今的結(jié)果想必你十分滿意。”
柳傾絕聲音越發(fā)地冷,瞥了痛哭中的人一眼,嗤笑出聲:“又有什么好難過的?”
病中的男人錯愕抬眼,“我……”
“不必再多說什么,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柳傾絕一把抓住慕朝雪手腕,不再多看自己的父親一眼,從房間離開。
柳壤的人并沒有阻止他們離開,像是并不把這位毫無修為的大小姐放在眼里,只讓人跟著他們。
柳傾絕沒讓慕朝雪回隔壁,帶著他一同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院外留了兩個柳壤的護(hù)衛(wèi)把守,除此之外再沒其他。
相比前幾日的葬禮,柳府現(xiàn)如今更安靜了,只有偶爾從風(fēng)中飄來的血腥氣。
柳傾絕將窗戶關(guān)上,神情平靜,還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好像在等待著什么好事發(fā)生。
慕朝雪想著對方曾說要幫父親解決麻煩,現(xiàn)在看起來可不太像。
雖然也不是幸災(zāi)樂禍,但也不見絲毫擔(dān)憂。
“你現(xiàn)在打算怎么辦?”
柳傾絕仍舊在他身邊翻看那個看到一半的話本子,聞言,頭也不抬地說道:“不忙,再等等。”
臥房的門被輕輕敲了兩下,傳來柳傾絕那名貼身護(hù)衛(wèi)行尸走肉般的聲音:“主人,您需要的東西已經(jīng)備好。”
柳傾絕開門,將東西拿進(jìn)來。
慕朝雪借機(jī)多瞧了幾眼,沒看到什么特別的東西,里面最多的東西是靈石,還有一些衣物。
柳傾絕將東西全丟進(jìn)乾坤袋,又轉(zhuǎn)過來望著他,微微一笑:“我有一些私下經(jīng)營的產(chǎn)業(yè),如今都變賣出去,換成靈石傍身。”
“你要逃跑?”
他早就納悶過柳傾絕四處樹敵為什么還大搖大擺回到昭城。
柳傾絕認(rèn)真道:“阿雪,等我解決了柳家的事情,我們遠(yuǎn)走高飛,去誰也找不到、誰也不認(rèn)識的地方,做一對恩愛夫妻,可好?”
慕朝雪不置可否,只疑惑地看著他:“你還要解決什么事情?你父親已經(jīng)向柳壤低頭,過幾日就是新任城主的繼位大典。”
今日面對柳金禾的質(zhì)問無動于衷,現(xiàn)在再談解決,是不是有些來不及了。
柳傾絕卻不回話了。
天黑又天亮,一天后的深夜,有人送來兩套禮服,不容置喙地交代道:“明日一早,城主繼位大典,命你二人都過去。”
柳傾絕默默收下衣服,關(guān)好門。
慕朝雪的身份說重要也不重要,但是怎么說也是承瀾宗的人,先前沒有大肆宣揚(yáng)他的身份,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柳家如今還住著承瀾宗掌門獨(dú)子。
柳壤一宣傳,他便成了承瀾宗的代表,出現(xiàn)在繼任大典上,顯得新任城主更加名正言順,畢竟看起來是得到了承瀾宗的支持。
至于其他幾大門派的立場,相信柳壤也早已有了安排。
師弟說他會留在城中,現(xiàn)在也不知道聽沒聽說柳家的變故。
慕朝雪翻來覆去,從來到昭城以后便沒睡過一個好覺,閉著眼睛也在思前想后。
身后貼上一具帶著熱意的身體,柳傾絕要擠上床和他同睡。
他坐起來望著他,不悅道:“你這樣我怎么睡。”
柳傾絕委委屈屈的垂著眼簾,“可這里只有一張床。”
他望著藏有暗室的那面墻,“你可以去那里,你不是最喜歡待在那里嗎。”
柳傾絕將他壓倒,不顧他的抗議,八爪魚一樣將他纏住,腦袋埋在他胸口,悶聲道:“可是我偏想要待在這里和阿雪一起睡。”
慕朝雪垂下眼,定定地看著他,過了良久,篤定道:“你不正常。”
柳傾絕閉著眼睛,好像睡著了。
慕朝雪也累得很,轉(zhuǎn)過身來背對著他,也閉著眼睛休息。
天蒙蒙亮,外面時隔幾天又重新熱鬧起來。
城主繼任儀式在城主府最高的一處樓閣上舉行,那里原本是一處祭拜仙靈的場所,因為新城主喜歡它居高臨下的位置,就被連夜布置成儀式現(xiàn)場。
院子外面不時有人經(jīng)過,慕朝雪醒來卻沒看見柳傾絕的人影。
他以為柳傾絕已經(jīng)趁著夜色逃了,可想想還是不對。
來到那面墻邊,上面的禁制消失,輕輕一推就有松動的跡象。
手掌觸摸上去,墻面溫溫?zé)釤岬模孟癖换鹂局?br />
他敲了幾下墻面,低聲問:“柳傾絕,你在里面嗎?”
墻面的溫度更高。
入口在他眼前打開,里面火光跳躍。
起初他以為是里面的蠟燭點(diǎn)得太多,很快發(fā)現(xiàn),火光將整個暗室的每一個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晝。
那些梅樹更加燦爛地盛放著,樹枝的陰影被火光逐漸吞沒,慢慢的,樹枝本身也被卷入火焰中。
柳傾絕站在那具沉睡著長姐尸身的棺木旁,聞聲,不急不緩地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眼中跳躍的火光越發(fā)燦爛,將整個瞳孔都染成血一般的紅。
那張臉不笑也不怒,卻平白透出一種叫人膽顫心驚的瘋狂。
慕朝雪僵在入口處,不知道是該進(jìn)去,還是該退出來,訥訥地問:“你在干什么?”
柳傾絕推倒最后一個燭臺,掉落在紗幔上,火舌眨眼間竄得老高,將棺木四周的輕紗帷幔以及梅樹盡數(shù)點(diǎn)燃,整具棺木被火海吞噬。
整個暗室都變成一片絢爛的紅。掩藏暗室的結(jié)界也隱隱有被這火勢炙烤得松動破裂的跡象。
望著這一幕,他下意識往后退。
柳傾絕只身從火海中穿梭而過,每走過一片樹叢,身后花木凋零,成為枯木,助長火焰燃燒得更旺。
來到他面前,他怔怔望著。
柳傾絕輕聲說道:“換好衣服了嗎?我們?nèi)スзR城主繼位。”
好像身后什么都沒發(fā)生。
他怔在原地,柳傾絕握著他手,柔聲安慰道:“別怕。”
身后的暗室入口關(guān)閉,里面的火勢依舊,結(jié)界出現(xiàn)裂痕。
柳傾絕牽著他一步步往那處最高的樓閣走去。
路上有人喜氣洋洋,為新任城主真心感到高興。
柳傾絕的經(jīng)過讓他們立即收斂了一些,但也沒有收斂太多,這位大小姐平日里連自己的親生父親的偏袒都得不到,更何況如今昭城和柳家已經(jīng)換了主人。
有人急匆匆跑過去,道:“快些快些,再不過去就要遲了。”
時間確實不早了,高聳入云的樓臺之上已聽見鐘聲,修士們聯(lián)手造出的祥云布滿整片天空,引得府中下人和城中百姓仰頭望去,驚嘆不已,稱為祥瑞。
柳傾絕是最后一個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寬敞的露臺上,柳壤坐在最上首,祭拜過仙靈,正與身旁諸人說笑,接受眾人道喜和奉承,眉目之間喜悅得意之色盡顯。
讓慕朝雪有些意外的是,柳金禾也坐在那里,就在柳壤的右手邊,兩側(cè)都守著伺候的人。
柳金禾臉色一看就是仍在病中,沉默不語的坐著,出現(xiàn)在此的目的大約僅僅是為了表現(xiàn)柳家的和睦,堵住外人對于這場權(quán)力交接的猜測。
柳傾絕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朝著一旁落座,慕朝雪經(jīng)過欄桿看到這座樓的高度,膽顫心驚,在緊鄰柳傾絕的位置坐下來。
對面走來一個趾高氣揚(yáng)的青年,又是那位柳家的二少爺。
不過今日和二少爺不同出現(xiàn)的還有那位據(jù)說是柳家新一代翹楚的柳家大少爺。
兄弟二人都是相當(dāng)意氣風(fēng)發(fā),二少爺在柳傾絕面前站定,目光又黏糊糊地落在了慕朝雪身上,笑道:“美人,考慮得如何了?整座昭城如今都在我父親手中,柳家將來怕是沒有你身邊這個廢物的位置了。”
慕朝雪皺了皺眉。
二少爺身旁的男人扭頭瞪自己弟弟一眼:“不可造次。”
又看向柳傾絕:“堂妹去了一趟承瀾宗,看著臉色比往日好多了,身體可好些了?”
柳傾絕似乎懶得開口,只輕輕點(diǎn)頭。
這位大少爺在一群人的簇?fù)硐拢ブ约旱艿艿募绨颍瑢⑵湟煌瑤щx。
慕朝雪看了看,現(xiàn)場除了承瀾宗,其余幾個門派都有人到場,看來也是默認(rèn)了柳壤做為昭城新的主人。
修真界由三大宗門共同治理,雖說有權(quán)為不公之事主持公道,但是隨著這些年的發(fā)展,各大主城也有了自己的規(guī)矩,漸漸不受三大宗門管束,除非實在無人出面,否則像柳壤這樣的做法,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畢竟只是逼自己的大哥讓位,并沒有做出什么手足相殘的事情,死的也都是些柳家的家仆,三大宗門就是想管,那也得先看柳金禾的意思。
可柳金禾就好端端坐在自己弟弟的繼位大典現(xiàn)場,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明顯的憤怒和不滿。
祭拜過仙靈和柳家祖先,儀式就快要接近尾聲,最后一步,由柳金禾授予城主印。
原本這一步是由族中最有威望的老人進(jìn)行,但是這次城主交接得特殊,上一任城主還尚存人世,便由上任城主親自來做。
柳壤站在高臺之上,遠(yuǎn)目望去,整座昭城恢弘無比,盡在他眼前,盡在他手中。
再看近處,自己那位懦弱無能的大哥手拿城主印,有些緩慢得向他走過來。
他俯視著這個往常總高他一等的大哥,看透他臉上的示意與落寞。
可那又如何,還不是只能像從小到大一次又一次發(fā)生過的那樣,心甘情愿地讓著他,認(rèn)下這個早已注定的命運(yùn)。
“大哥,您尚在病中,不要操勞。”
柳壤做出緊張模樣,笑著向自己的大哥走近,伸手主動要去將那座城主大印取過來。
只要一步,他便是整座昭城最有權(quán)勢、至高無上的人,他會是所有人只能仰起頭來望著的存在。
“砰”的一聲巨響。
某個溫?zé)岬臇|西在他心口炸開。
伸出去的那只手剛觸及城主大印的邊緣,就驚得縮回去,顫抖著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但是卻什么都捂不住。
鮮血從手心不停地漏下來。
像是心上多了一個大大的窟窿。
四周陷入長久的死寂,所有人都被這一變故嚇得僵在原地,半天沒有言語。
“啊!”
不知是誰最先反應(yīng)過來,驚叫了一聲。
護(hù)衛(wèi)們圍上來,將主人護(hù)在背后,柳壤的心腹們涌上去,查看傷勢。
柳家兩位少爺一左一右扶著自己的父親,哭喊道:“是誰動的手!是誰暗害家主!給我找出來,殺了他!”
柳壤的心口確實破開了一個大洞,那股極為強(qiáng)烈的靈力甚至不用任何法器的幫助,便隔空打在他身上,擊穿了他的心臟,如今已沿著經(jīng)脈進(jìn)入全身,沒有人能用肉眼觀測出來柳壤的五臟六腑此刻正在經(jīng)受怎樣的風(fēng)暴。
它們沒有心臟被擊穿時那般聲勢浩蕩,但是卻也被那股靈力殘忍絞碎,整個身軀都青筋暴起,最后身上每一寸皮膚都碎裂。
兩個少爺沾了一手的血,再低頭時,柳壤已經(jīng)快要斷氣。
護(hù)衛(wèi)們根本什么異常都沒有發(fā)現(xiàn),只能將在場所有人都抓住,不讓任何人離開。
慕朝雪和柳傾絕在人群最中間,聽到柳家大少爺歇斯底里地吼道:“虛靈丹!快取虛靈丹來!”
虛靈丹可以吊住將死之人三日性命,三日,可以做很多事,相當(dāng)于又撿回來一條命,整個天下至此一顆,被柳家收入囊中多年,如今被大少爺命令使用在新任城主身上,也沒人敢有異議。
柳金禾離得最近,看得最清楚,自己的弟弟是如何變成一個血人,見虛靈丹被取來,才驚覺柳家早已被柳壤父子控制到如此地步。
當(dāng)年他的女兒命懸一線,他也未敢提出要動用這樣的靈藥。柳傾絕倒是央求過柳家眾人,但是不過十多歲的孩子,人微言輕,不值一提。
那顆虛靈丹被喂進(jìn)柳壤嘴里,當(dāng)即就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jī),原本流個不停的血止住了,破裂的皮膚竟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愈合。
柳大少爺一喜,又連忙吩咐自己的心腹:“去請大夫,去找醫(yī)修,無論要多少靈石,要什么代價!速速找來救下父親的命!”
柳壤的追隨者不少,被護(hù)衛(wèi)當(dāng)做嫌犯看守在這里的眾人里就有不少醫(yī)修,紛紛高聲表示自己愿意為城主施救。
大少爺正在考慮,一股極為霸道的威壓將整座高臺籠罩,原先還在爭搶著表現(xiàn)自己的修士們竟是一時無法張嘴言語。
慕朝雪清楚地感知到這股威壓的來源,睜大眼睛,看向身旁。
柳傾絕往前走,前面擋路的人群驚嚇之下害怕地讓開一條路,讓這個來歷不明的修士通行。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再掩藏自身修為的緣故,柳傾絕看起來連模樣都有所不同,在這群不是特別熟悉的人當(dāng)中,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就是柳家的大小姐,而是以為混入了居心莫測的邪修。
有人驚呼了一聲:“邪修,怎么會有邪修混入城主繼位大典!”
護(hù)衛(wèi)們猶猶豫豫地退后,又迫于身份,不得不再往前走近,試圖對這個邪修動手。
但是這股威壓太過強(qiáng)大,幾乎可以將所有人碾碎為灰燼,他們根本就不敢再輕舉妄動。
大少爺?shù)故堑谝粋認(rèn)出來柳傾絕的,十分的意外,上下打量著柳傾絕,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驚訝他的面貌變化,還是害驚訝他所釋放出來的這一身修為。
“你、你這是何意?”
二少爺憤怒道:“柳傾絕!你竟是個邪修!果然,我就知道你不是個好東西!”
柳傾絕釋放出來的靈壓如同凝成實質(zhì),化為一座高山,向憤怒尖叫的青年猛然壓下去。
二少爺吐出一大口血,倒在了地上,整個人抽搐了兩下,便沒了動靜。
大少爺驚愕不已地望著自己的弟弟就這么失去了一條命,更加震驚,“你何時有了這一身修為?你不是沒有靈根嗎?”
“沒有靈根?”柳傾絕已經(jīng)將試圖攔住自己的護(hù)衛(wèi)盡數(shù)念成灰燼,一片片尸體倒在腳下。
柳壤服用了虛靈丹,暫時留下命,但是還不能說話,只能瞪圓了雙眼,驚駭不已地看著這個曾經(jīng)不屑一顧的好侄兒,顫抖著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他,動了動嘴唇,想要說些什么。
“三叔好不容易搶回來一條命,還是不要折騰。”
柳傾絕折斷一截作為裝飾的花枝,將他那只伸過來的手撥到一旁。
大少爺奪走他手上的樹枝,將其摧毀成一堆碎屑,隨風(fēng)飄落,“你竟是如此殘酷無情,血脈相連,堂而皇之向自己的親叔叔下手,意圖謀害性命,柳傾絕,你到底想干什么!”
柳傾絕手中的靈力化成一柄長劍,將劍尖指向父子二人。
大少爺眼看著自己的父親要再一次死在柳傾絕手里,只能將柳壤放下,親自上前迎戰(zhàn)。
四周眾人都反應(yīng)過來柳傾絕的身份,瞠目結(jié)舌之下也是忍不住滿目駭然。
“都愣著干什么,把他給我抓起來!謀殺城主,應(yīng)當(dāng)立即處死!”
有人喊了一聲,很多人奮勇而上,雖已經(jīng)見識過柳傾絕所表現(xiàn)出來的強(qiáng)大修為,但是仗著人多勢眾,未必不能占到便宜。
大少爺卻大喝一聲:“都給我在待在原地!今日我要讓他看看,意圖與柳家作對,到底會是怎樣的下場!”
柳傾絕眼神從柳壤身上劃過,這才看向滿臉憤怒與傲慢的大少爺,帶著一絲輕蔑。
大少爺更加憤恨,他已是玄天心法修煉到第四重的天才,就連柳宜心死前也只停留在第五重,區(qū)區(qū)一個柳傾絕,就算之前隱瞞實力,但是又能如何。
放眼整個修真界,三大宗門,五大主城,又有幾個能與他如今實力相抗衡。
于是他的憤恨中染上更多的狂傲,道:“今日殺柳傾絕,不止是為家父出氣,還要讓柳家的人都看清楚,即便姓柳,敢犯城主威嚴(yán)者,殺無赦!”
柳傾絕面無表情看他放狠話。
他像是察覺到對方的輕蔑,不再容忍,空氣像是靜止了一瞬,緊接著驟然爆發(fā)出噼啪聲響,兩股靈力相撞,綻放出奪目的火光。
幾個交手過后。
大少爺難以置信地看向柳傾絕:“你居然也修煉了玄天心法,你不是沒有靈根嗎!”
原本以為,柳傾絕是用了一些歪門邪道才走上邪修之路,沒有靈根也就沒有修行的根基,看著聲勢浩大,其實不足為懼。
現(xiàn)在看來對方的修為遠(yuǎn)超他的預(yù)想,就憑交手的那幾個瞬間,便能感覺得出來,對方的玄天心法的境界遠(yuǎn)在他之上。
旁邊有柳家的老人驚呼:“這已是玄天心法第七重境界,自太老爺之后便再也無人修煉到這一步!”
柳傾絕步步緊逼,很快就將這位被稱為天才的堂兄逼至絕境,高下立現(xiàn)。
狂傲的大少爺此時一身狼狽,血跡沿著袖口落下,胳膊斷了一只,躺倒在欄桿邊,身后就是萬丈高空。
他仍是難以置信:“你怎么會、怎么會……”
柳傾絕封住他周身經(jīng)脈,直接廢去他內(nèi)丹,笑道:“堂兄為何如此驚訝,沒有靈根,再到擁有驚人天分,一日千里,人人夸贊,難道很奇怪嗎?”
又冷笑一聲,“旁人感覺奇怪,堂兄應(yīng)當(dāng)很熟悉才是。”
他瞪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臉上呈現(xiàn)出無所適從和頹敗之色,眼中的光芒一點(diǎn)點(diǎn)暗下去。
“長姐死后,所有人都不再提起,是真的忘了,還是心虛呢。”
柳傾絕的靈力極為霸道地進(jìn)入他丹田,將他的靈根生生挖出,“奪走的東西,就該老實還回來,而不是習(xí)以為常,就當(dāng)真以為這些都屬于自己。”
對方渾身劇烈地顫抖,像是在忍受被活活剝出靈根的痛苦,又像是難以接受掩蓋多年的秘密被當(dāng)眾宣之于口。
一旁有柳壤多年的心腹不甘心地大罵:“讓你長姐的靈根被大少爺接受,那是物盡其用,一個無能廢物,如此行事算是給她臉面,能為柳家付出,是她的榮幸!你——”
剩余的話沒來得及說出來,代替那些未盡之言的,是不斷從口中涌出的血水。
眾目睽睽之下,這個對柳壤父子效忠的修士化為一具枯骨倒了下去。
緊接著,又有接二連三的人已同樣方式死去,凡是出面維護(hù)柳壤父子的,最后都因為無力抵擋著玄天心法第七重的威力,淪為今日繼位大典上的孤魂野鬼。
在場之人才發(fā)現(xiàn),這個昔日不能修煉的大小姐,不僅玄天心法修煉到極高的境界,同樣也墮為一個精通種種陰狠邪佞手段的邪修。
柳傾絕松開手,被挖去靈根淪為廢人的堂兄被推了一把,從欄桿翻身墜落,死無全尸。
“你……你……”
柳壤癱坐在那代表城主的高位上,極力想要開口,但是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眼,連動一下也做不到。
春風(fēng)得意的男人好像一瞬間衰老,只能艱難轉(zhuǎn)動著枯黃的眼珠,看向自己的大哥。
柳金禾同樣是怔得一句話說不出。
柳傾絕朝自己的父親望過去,柳金禾無力地跌坐在地上,張著嘴,怔怔地瞪著他。
柳傾絕與他四目相對,手卻向一旁伸過去,將最近處一名死去的護(hù)衛(wèi)腰間的劍拔出,以迅雷之勢轉(zhuǎn)身一刺進(jìn)柳壤心口,再一次結(jié)束了對方的生命。
血濺在柳金禾臉上,他驚顫地緊閉雙眼。
“虛靈丹,浪費(fèi)。”
柳傾絕低聲輕嘆。
柳金禾睜開一道眼縫,難以接受眼前這一幕,原本想要爬起來的身體再一次無力地跌回地面上。
柳傾絕走過來,那身衣服染透了血,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串血色的印記,最后來到柳金禾跟前,居高臨下垂眼望著驚駭不已的男人:“父親不是說自己夾在其中不知道該怎么做嗎?現(xiàn)在看清楚了?”
柳金禾的眼里有大顆的淚水滾落,怎么也沖洗不掉臉頰上沾到的血跡,讓那張臉看起來極為狼狽和不堪,就像如今眼前這副局面。
尸首遍野,天上七彩的祥云還在翻涌,燦爛美麗。
遠(yuǎn)處,一場大火悄然蔓延,將大半座府邸都變成了火海,紅光滿天。
慕朝雪一直躲在一根巨大柱子后面,但是身上也同樣染了血。
他就一點(diǎn)點(diǎn)地看著柳傾絕瘋下去,根本無從阻止。
柳壤喜歡權(quán)力,喜歡身居高位的滋味,柳傾絕就在對方自以為最風(fēng)光得意時讓其死在最高處,讓如愿以償變成一場血跡的復(fù)仇。
親眼見到這樣血流成河的場景,慕朝雪的心跳得從未有過得快,好像要從胸口蹦出來。
他的后背忽然貼上了什么,余光只能瞥見一片陌生的衣角。
那人將手掐在他脖子上,不知是害怕還是興奮:“柳傾絕,不想看著他死在我手里,就乖乖束手就擒!”
看起來,這是個剛剛在混亂中裝死逃過一劫的,現(xiàn)在自以為看穿了柳傾絕弱點(diǎn),找到了機(jī)會,于是決定博上一博。
慕朝雪一動也不敢動,很想解釋自己自己可能并沒有那么好用,并不能成為威脅柳傾絕的工具,要是死了,會很冤。
柳傾絕露出有些苦惱的神情,嘆道:“真是倒霉,竟然還真的被人抓住了我的弱點(diǎn)。”
那人十分得意。
柳傾絕做出思考狀,為難道:“我要為了你束手就擒嗎?阿雪,你說我應(yīng)該怎么選?”
慕朝雪擰起了眉,差點(diǎn)就想高喊師弟的名字來救命。
誰活得不耐煩了想主動去死!
那人在他耳邊道:“害怕嗎,告訴他,你現(xiàn)在是想死還是想活。”
慕朝雪張了張嘴,正要開口,手上玉鐲忽然微微發(fā)熱,然后從上面釋放出層層觸手狀的靈力,沿著他手肘攀爬,悄無聲息將身后的人捅了個對穿,無數(shù)細(xì)小的血口中溢出血,高大的身軀應(yīng)聲砸落在地上。
他轉(zhuǎn)身,吃驚看著這一幕,又低頭看自己的手腕。
那個玉鐲又恢復(fù)了平常的狀態(tài),看起來毫無威脅。
他試著把它摘下,和之前試過的無數(shù)次一樣,鐲子像是和他融為一體一樣,根本無法從手腕下取下來。
柳傾絕抓住他的手,道:“時間緊迫,我們走吧。”
他回頭去看柳金禾,在場逃的逃,死的死,只有柳金禾一個人坐在自己三弟的尸首邊,失魂落魄地望著這一切,眼淚無聲地流了滿臉。
慕朝雪怔了好半天,問:“就這樣走嗎?”
“難道還要留下來道別?沒有人值得我道別。”
柳傾絕匆匆丟下這句,強(qiáng)行攬過他肩膀,像將他從承瀾宗擄走那天一樣,將他從柳家的高臺上帶走。
從空中望去,柳府那場火還在繼續(xù)燒,從南邊燒起來,火勢蔓延,像一頭失去理智的怪獸,吞沒所及之處的每一個角落,將整座恢弘寬廣的府邸燒成一片灰燼。
第 34 章
柳傾絕路上不作任何停留, 一路往昭城的邊界趕去,臉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好像在柳家做出那樣的驚人之舉并沒有影響到自己分毫。
他有點(diǎn)心神不定地看著即將離開的昭城, 想小師弟怎么還沒有動靜。
柳傾絕問他:“在看什么?”
他前幾日就知道柳傾絕打算逃, 可沒想到對方做著逃之前再罪加一等的打算。
“你要躲去哪里?難道要躲一輩子。”
柳傾絕垂眼瞥向他:“阿雪想丟下我,自己做清白之人?”
他嘀咕著:“我現(xiàn)在就是回承瀾宗,怕是也清白不了。”
他被威脅了是沒錯,但就憑兩人的關(guān)系,又怎么可能不惹人懷疑。
柳傾絕道:“跟你說笑的, 阿雪是我的人質(zhì),在確認(rèn)自己安全之前, 人質(zhì)是不能被放掉的。”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放了我?”
柳傾絕道:“這可不好說, 或許是今日, 或許等我覺得夠了。”
他說道:“你說過,等解決柳家的事, 就退婚。”
柳傾絕像是聽到了笑話:“原來你還在惦記這件事,不過是一樁由旁人代為訂下的婚約, 如今柳家與我已無瓜葛,這樁婚約作廢便是。”
說著, 又附在他耳邊:“畢竟,人才是最重要的。”
慕朝雪沉默下來,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把劇情填上了,按照前幾次的經(jīng)驗,只要大差不差, 就能被判定為填補(bǔ)成功。現(xiàn)在怎么看, 他和柳傾絕的婚約都算不得數(shù)了,從結(jié)果來說, 和原文勉強(qiáng)對得上……吧。
系統(tǒng)發(fā)出一聲清脆的提示音:【恭喜宿主完成退婚劇情。】
慕朝雪想歸想,真遇上這樣的好事又驚奇不已:“這也能成?你們的判定程序是不是有點(diǎn)問題?”
系統(tǒng)道:【這年頭,穿書系統(tǒng)很不容易,崩壞的概率太高了,我們這種戲份不多、對主線劇情影響又不大的炮灰角色,差不多就行啦。】
系統(tǒng)還是那么精通糊弄和敷衍,慕朝雪感到十分安心。
現(xiàn)在只剩下想辦法讓柳傾絕不要跑偏太遠(yuǎn),犯事跑路就犯事跑路,完全沒必要帶上他一起。
昭城邊緣都是迷霧和深山,從里面轉(zhuǎn)上一圈,很容易就將行蹤掩蓋得一絲不剩,再難被人找到。
他使勁捏著藏在袖子里那個傳音玉簡,可惜已經(jīng)壞了很久,沒有猜錯的話,柳傾絕在上面動了手腳。
正憂愁,頭頂上方忽然一道靈力罩轟然壓下來,柳傾絕行進(jìn)的動作一頓,身形搖晃,竟是被這股從天而降的壓力逼迫地退后很長一段距離。
柳傾絕盯著那片昭城邊界出的山脈和迷霧,眼神發(fā)沉。
明明只差一點(diǎn)。
伴隨靈力罩而來的,是四名周身隱隱散發(fā)著清正而濃郁的靈力的修士,分別占據(jù)四方。
慕朝雪目力有限,只看到其中一人身形隱約像是小師弟容冽。
其余三人,只看衣著,不是承瀾宗的人,青耀山也在其中。
柳傾絕同樣也在打量,臉色難得有些凝重,比起剛剛在柳壤的繼位大典上的屠殺,顯然是這攔截在此的四人更具有威懾力。
“柳傾絕,你還想往哪里逃!”
一人身穿玄色衣袍,嗓音渾厚,怒目而視。
柳傾絕道:“承瀾宗的人也就罷了,青耀山和四方宗的人來這里管什么閑事。”
玄色衣袍的修士道:“青耀山弟子已回來告知了你在柳家做的事,你屠殺柳家滿門,如今昭城無主,此事自當(dāng)由三大宗門來管!”
“還以為是承瀾宗膽子小,請了一群幫手。”
柳傾絕將慕朝雪放身邊拉了拉,看向容冽所在的方向:“難道你們承瀾宗不要這小病秧子的命了?”
不知道是誰先憋不住一口惡氣,一道靈光拍下,柳傾絕渾身一震,放在慕朝雪身上的手指脫了力。
慕朝雪趕緊幫一旁躲,腳下踩空,從云霧之上跌落。
容冽迅速御劍靠近,將他穩(wěn)穩(wěn)接住,而后抬頭,頗有些不悅地看了那率先動手的青耀山弟子一眼。
“師弟,你終于來了!”
慕朝雪松了一大口氣,“我還以為你離開昭城了。”
“我答應(yīng)過師兄,會在師兄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
靈力罩內(nèi),剩余三人已和柳傾絕纏斗在一起,法術(shù)層出不窮,讓他眼花繚亂。
“柳傾絕是你們的對手嗎?”他有些不放心地問,“他會怎么樣?”
容冽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道:“會交由承瀾宗帶回處置,除了他在柳家屠殺親族的罪狀,承瀾宗在受連累最深,月夜幽蘭是承瀾宗禁物,他傷了華長老,還擄走你,更何況還有禹城的損失。”
他早知道柳傾絕不會有好下場,聽到罪狀被一一羅列出來,還是有些膽顫心驚。
但是柳傾絕是個瘋子,早在一開始就知道這些事情會讓自己陷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
可還是一件件都去做了。
月夜幽蘭讓人只剩十年壽命,想來柳傾絕從來就沒把生命當(dāng)一回事。
慕朝雪怔怔地開口:“他如今服用了月夜幽蘭,只怕修為更加高深。師弟,你們小心些。”
“我知道了。”容冽帶他回到地面上,為他開辟出一塊安全的結(jié)界,又留給他一件可以抵擋攻擊的法器,“師兄待在這里不要靠近。”
說完便朝著柳傾絕等人去了。
三大宗門來的都是其中的佼佼者,要不是被禹城的麻煩耽誤了,承瀾宗無疑會來更多人。
不知是月夜幽蘭的威力,還是玄天心法第七重確實駭人,即便以一人對上四人,柳傾絕也不見頹勢。
大約持續(xù)了半刻鐘,柳傾絕終于難以支撐下去,嘴里吐出一口鮮血,往地面摔下。
眼看著就要掉下來,又不知哪里來的一股力氣,周身綻放出火焰一般的靈光,空氣震顫,天上的太陽也淪為陪襯一般,在那綻放出來的光芒對比之下黯淡失色。
柳傾絕又迎了上去。天在變暗,像是烏云,卻是雙方交手時生出的靈壓過于強(qiáng)大,遮天蔽日。
樹叢接連倒下,風(fēng)沙飛揚(yáng)。
慕朝雪聽風(fēng)聲呼嘯狂吼,聽天空陣陣驚雷,好像要下雨了,又亮如白晝。
還聽見柳傾絕似乎在說話。
慕朝雪聽得不是很清楚,看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覺整片天空都亮得奪目刺眼,法術(shù)帶來的光芒和靈壓造成的空氣流動讓一切都模糊。
眼前的光線越來越強(qiáng)烈,他的眼睛被刺激得很快就無法忍受,眼淚不受控制地沿著臉頰滑落。
他皺起眉來,淚眼朦朧中,想要轉(zhuǎn)過身,躲避這刺目的光芒,卻與一雙眼睛對視上。
明明隔得非常遠(yuǎn),但是他偏偏又忽然看得很清楚,那雙風(fēng)流含情的桃花目在與他對視上的一瞬間,猛地一怔,其中的瘋狂,憤怒,和狂暴全都凝滯住一般,好像被什么擊中,再也動彈不了。
那雙手原本正要從掌心捏起術(shù)法,蓄起靈力,也忽然就頹然地垂落在身體兩側(cè)。
一道法術(shù)將這具忽然呆滯住的身體擊中。
紅色的身影便從空中無力墜落。
慕朝雪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喃喃地問:“柳傾絕,你……你又在干什么?”
這一聲問得太輕了,墜落下來的柳傾絕根本聽不見,他只是喃喃自語。
柳傾絕有修為護(hù)身,跌落下來時,紋絲不動地躺在地上,距離他不足幾步路的距離。
他看見柳傾絕的眼睛睜開來,那雙眼睛望著他,又笑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好像在說什么。
他走近去。柳傾絕望著他,眉頭緊皺,被擊中的傷口溢出大片血跡,苦笑了一聲:“哭什么,怕我傷著你師弟?總不該是心疼我……”
他一合眼,眼眶中蓄著的淚水又沿著臉頰滾下來,沒來得及接話,青耀山等人迅速趕來,絲毫不敢耽擱地飛快將受傷的柳傾絕捆住。
“可算你把你給制服了。”
青耀山穿著黑衣服的人低低罵了幾聲,“你說你這么白費(fèi)力氣跟我們動手有什么用,嫌不夠累是嗎。”
柳傾絕被這人從地上拉起來,封住經(jīng)脈,即便有再強(qiáng)大的修為,也無法發(fā)揮出來。
那人又看向容冽,低聲說道:“不是說你們承瀾宗那個什么幽蘭,可以助人修為大漲嗎,這個邪修看起來也沒有太夸張啊。”
另一人道:“都說了是邪修了,可能原本也就沒什么根基吧。”
“唉,白瞎了一個好東西。”
“給你你愿意要嗎,也就這種瘋子才會貪圖一時,為了殺戮,什么都做得出來。”
青耀山弟子打了個哆嗦,“你說的也是,我也不愿意用這種辦法助長修為,我又沒有血海深仇等著要仇,十年我可不夠活啊,還有很多地方?jīng)]去游歷見識過呢。”
容冽沉默來到慕朝雪身前,上上下下檢查他一遍,目光落在他臉上,微微一滯。
慕朝雪抬手,胡亂抹掉臉上淚痕,有些尷尬,張嘴想解釋自己沒哭。
容冽問:“師兄可有被誤傷到?”
他搖了搖頭,又下意識去看他身后的柳傾絕。
柳傾絕剛好也在看他。
他皺起眉頭來,雖早已料到柳傾絕那般一意孤行不會有好結(jié)果,但親眼見著一日之內(nèi)發(fā)生這么多變故,心情還是有些亂。
他低聲問師弟:“接下來會怎么樣?”
師弟站在他身前,隔開他的視線,漠然道:“帶去禹城。”
“禹城?”
“那片沼澤中生出的瘴氣快要控制不住,由他動的手腳,或許他能找到命門所在。”
川澤成精,就不是靠強(qiáng)行壓制可以解決的,水生萬物無窮無盡,如果不從根源處消除其中惡念,就是再多的人也沒辦法阻止,禹城的傷亡只會無窮無盡,直到那里變成一座只剩游魂的死城。
即便是現(xiàn)在,有百姓傷亡的地方也已經(jīng)不止是禹城,周邊城鎮(zhèn),甚至承瀾宗都受到了波及,靈力低微的外門弟子甚至也和普通百姓一樣,不敢獨(dú)自出行。
第 35 章
聽到這番話, 柳傾絕也只是低垂著眼,默不作聲,叫人看不清情緒。
慕朝雪有些心不在焉, 含糊應(yīng)了師弟一聲:“好。”
青耀山與四方宗的人見他們師兄弟二人再沒別的話要說, 道:“那行,人就交給你了,我們也有事,先回宗門。”
四方宗弟子十分爽朗地在容冽的肩膀上拍了拍,卻被容冽借著和慕朝雪說話的契機(jī), 不動聲色地側(cè)身避開。
旁邊的青耀山弟子輕哼一聲,“只是暫且由你們承瀾宗看管, 至于柳家血案, 還得由青耀山四方宗共同審理。”
四方宗弟子一臉莫名其妙:“來時不是已經(jīng)說好了嗎, 怎么又說一遍。”
青耀山弟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一副頗有微詞又隱忍不發(fā)的樣子, 陰陽怪氣道:“你們承瀾宗記得把人給我看好了,別再出上回宗門大比那樣的亂子, 真夠丟人的,還第一宗門呢。”
青耀山弟子態(tài)度不善, 旁邊幾人也都司空見慣。
青耀山向來不服氣承瀾宗如今在修真界的地位,承瀾宗有無上劍尊,青耀山也有忘憂道祖。
當(dāng)年二人先后聯(lián)手封印妖皇于滄溟海,擊殺魔尊于北域,致使妖族衰敗, 魔族覆滅。
此后, 修真界有數(shù)十年未起爭端,獲得了難得的平靜, 偶爾只有像柳傾絕這樣零星的邪修作亂。
青耀山始終認(rèn)為,他們的老祖宗在擊殺魔尊的過程中功勞更大,要不是在那之后老祖宗莫名一去不返銷聲匿跡,如今這第一仙宗的位置該是他們青耀山的。
青耀山弟子一有機(jī)會抓住承瀾宗的錯漏之處就要損上一損,換做承瀾宗其他人,免不了一番爭執(zhí)。
不過今日面對的是容冽和慕朝雪。
師兄弟二人臉上神色各異,都有著各自的心事,誰都沒有逞口舌之爭的興趣。
青耀山弟子興致缺缺地離開,四方宗弟子緊隨其后。
這些人一走,容冽就給承瀾宗那邊傳去音信。
很快,就有人半路來接。
來的是兩名承瀾宗的長老,風(fēng)塵仆仆,身上還負(fù)著輕傷,眉眼間的疲倦之態(tài)很明顯。
雙方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情形,柳傾絕的情況復(fù)雜,只能等到禹城再作商議。
倒是禹城那邊,情勢不容再等,藪澤吸收大量血肉之氣,之后更是向修士下手,成長的速度加快,變得越發(fā)邪乎。
慕朝雪問過大師兄的安危,得知人已經(jīng)從廣闊的藪澤地里找到,除了受了傷,沒有性命之憂。
這是唯一一件沒有超出他預(yù)料的事情,讓他在接連的失控感中難得找到一絲安心。
柳傾絕被重重隔絕,無法與外界聯(lián)系。
慕朝雪身為柳傾絕被抓去柳家的人質(zhì),一路上也被保護(hù)起來,沒有太多見到柳傾絕的機(jī)會,更別說是開口交流。
其實即便是見上面,慕朝雪也不能做什么,事到如今,除非時間倒轉(zhuǎn),不然做什么都晚了。
一行人匆匆趕往禹城。
禹城現(xiàn)在看起來就像是一座死城,城中連白天都是門戶緊閉,無人膽敢外出露面。
承瀾宗弟子行走其間,原本還和禹城的普通守衛(wèi)門結(jié)伴巡邏,現(xiàn)在普通守衛(wèi)也被撤下去,盡數(shù)換成修為不俗的弟子。
慕朝雪很快見到了掌門慕恒。
慕恒凡事親力親為,狀況看起來不比押送柳傾絕來禹城的長老好。
他剛從南邊的藪澤趕回城中。
整個南部都設(shè)下大大小小的結(jié)界,試圖將作亂的黑霧困在其中,然而抵不過天生地長的力量,無論的結(jié)界,還是人為的巡邏和阻擋,總被找到漏洞,或是被強(qiáng)行破開,可以說是防不勝防。
城中死傷人數(shù)雖降低,但是從沒停止。
現(xiàn)在柳傾絕被抓了,慕掌門自然要第一時間趕回來和宗中其他長老碰面,商討后面的事情。
慕朝雪剛進(jìn)門,就被長老等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見慕朝雪毫發(fā)未傷地回來,都有些意外,道:“掌門,你這下不必再擔(dān)心了。”
慕恒在偏著頭跟人說話,聽到聲音,轉(zhuǎn)過身來看向慕朝雪,表情頗有些不自在,但是緊皺的眉宇漸漸舒展開,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
慕朝雪沉默地看了看四周,有幾個眼熟的長老身上都負(fù)了傷,大師兄虞問春不在,聽說傷得有些嚴(yán)重,已經(jīng)被人送回承瀾宗休養(yǎng)。
慕恒對著那名說話的長老道:“我哪有擔(dān)心,他這么大的人,還能被擄走,我看就是平日里過于怠惰,不勤于修煉,才連一點(diǎn)自保的本事都沒有。”
話雖這樣說,但在場誰不知道,慕朝雪天生體弱,好好養(yǎng)著都時不時病上一場,要是再費(fèi)力氣修煉,怕是活不過而立之年。
門口傳來一串腳步聲。
慕朝雪和慕恒等人一起回頭望去,柳傾絕被人帶了進(jìn)來。
最后面跟著進(jìn)來的,是一臉淡漠之色的師弟容冽,即便是這種關(guān)頭,師弟也是一副漠不關(guān)心的平靜神態(tài)。
慕朝雪瞥了一眼,又重新向柳傾絕望去。
承瀾宗的人都知道柳傾絕有月夜幽蘭助益,修為不可輕視,又有逃跑的先例,于是在他身上施加層層禁制,保證他根本無從掙脫。
柳傾絕目光平靜,看起來也沒有要掙扎的意思。
慕恒的表情嚴(yán)肅起來,看向柳傾絕的眼神帶上惱火。
不過身為掌門,帶上私人感情顯然不妥,于是很快恢復(fù)正色。
他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有一個提議,或可保你不死。”
柳傾絕挑眉,略帶嘲弄地說道:“慕掌門還有這樣的好心?”
慕恒無視他的陰陽怪氣,道:“只要你肯將功贖罪,能替我們找到沼澤的命脈所在之處,幫我們徹底封印它,我會向四方宗與青耀山說明,留你一命。”
沼澤生出靈智是早已注定的事情,但是之所以會進(jìn)化得這么迅速,行為如同妖邪,其中是有柳傾絕動的手腳。
柳傾絕能助長和驅(qū)使它,自然也能幫助承瀾宗找到這片沼澤的命脈所在,幫助遏制或是摧毀。
包括容冽在內(nèi),所有人都在等待柳傾絕的答案。
柳傾絕靜默不語,目光從承瀾宗一眾長老管事身上掠過,最終卻落在慕朝雪的身上。
慕朝雪也在等著下文,見眾人的目光都隨著柳傾絕一起看向自己,便主動問道:“然后呢?”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個道理慕朝雪還是明白的,否則承瀾宗早已被人踩上頭任意欺辱了。
慕恒掃慕朝雪一眼,思忖片刻,又看向柳傾絕,擲地有聲地說道:“你因何緣由在柳家造下殺孽,這個先不提,竊取承瀾宗禁物,栽贓長老,這個也可以先不提。
“僅憑你助長禹城精怪作亂,令無數(shù)百姓死于沼澤,就罪孽深重,你若是答應(yīng)將功贖罪,滄溟塔就是你余生的歸宿,你將被鎮(zhèn)壓在塔中,直至死去。”
話畢,廳中靜寂一瞬。
能夠免去死罪,繼續(xù)活下去,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充滿吸引力的,即便終身不得自由,至少比死了好。
但是柳傾絕為了提高修為大開殺戒,連月夜幽蘭都能搶去,絲毫不在意月夜幽蘭會讓服用之人只剩十年壽命。
柳傾絕連柳家血脈親人都能屠殺,可見是個亡命之徒。
眾人心里都不那么確定這樣的條件是否足夠有吸引力。
柳傾絕仍是望著慕朝雪,問:“阿雪覺得呢?”
眾人都有些詫異地看過來,慕朝雪是被擄走的人質(zhì),連慕恒也不曾懷疑,現(xiàn)在柳傾絕卻在這種生死之事上問一個人質(zhì)的意見。
慕朝雪點(diǎn)頭:“將功補(bǔ)過,這是好事。”
柳傾絕搖頭:“可我覺得也沒那么好。滄溟塔只有妖皇離厄那樣的倒霉鬼才會去住,到了那里,想多見阿雪一面都——”
慕恒忽然用力拍了下桌子,打斷了他的話:“柳傾絕,你不要在這里扯東扯西,休要把無關(guān)的人卷進(jìn)來!這里沒你討價還價的余地!”
慕朝雪連忙向慕恒使眼色,示意他鎮(zhèn)靜。
慕恒半信半疑,緩了下神色,瞪了柳傾絕一眼,閉上嘴。
慕朝雪說道:“滄溟塔還有我二師姐在呢,你想和我見面還不容易,到時候我可以央求二師姐帶我去見你。”
當(dāng)年妖皇離厄被劍尊和忘憂道祖封印在滄溟塔下,仍有抵抗之意,封印時常被頂撞產(chǎn)生波動。
而兩位老祖宗一個閉關(guān)不出一個行蹤成謎,三大宗門不放心,只能派門中天賦極佳的弟子前去滄溟塔鎮(zhèn)守封印,以便及時察覺異樣。
慕朝雪的二師姐便是鎮(zhèn)守封印的人之一。他要是想去滄溟塔,還真得過問這位二師姐的意思。
慕恒又急得想要說話,被旁邊的人按住了。
沒想到柳傾絕聽完了慕朝雪的話,垂眼想了一瞬,再次抬眼看過來時,就一口答應(yīng)了下來:“好。”
這下別說是慕恒,就連慕朝雪也有些意外。
說定條件,一行人再次前往禹城南部。
因為禹城的瘴氣太重,連御劍也時常會迷失方向,飛舟又被派上用場,行進(jìn)得十分小心。
慕朝雪有了第一次坐飛舟的陰影,總擔(dān)心它會再次散架。
上次是因為樹妖的能量影響沼澤中的瘴氣,這次沼澤自己有了意識,只怕會更加駭人。
不過好在這次有掌門及長老們親自出手,再加上沒有行駛到沼澤上空就停下來改用御劍,所以路上沒出意外。
到了邊界處,濃郁的水腥氣讓慕朝雪險些嘔吐出來。
受邪術(shù)蠱惑的沼澤精以吞食活人為食,血腥氣很明顯,水汽凝結(jié)而成的黑霧如同無數(shù)張牙舞爪的手,往這群靠近的“食物”撲過來。
黑霧遭到結(jié)界阻擋,剛一接觸到上面附著的靈力,就化為霧氣消散,之后繼續(xù)一次又一次地卷土重來。
第 36 章
在此鎮(zhèn)守的長老見到柳傾絕, 臉色不悅,沒好氣地說道:“你最好別耍什么花招。否則定饒不了你。”
說罷,讓開路, 讓柳傾絕進(jìn)入結(jié)界中。
掌門攜眾人等人守在出口處, 注視著結(jié)界內(nèi)發(fā)生的一切。
那些極具攻擊性的黑霧在遇到柳傾絕后安靜下來,就連跟隨柳傾絕一起進(jìn)入結(jié)界的慕朝雪還有容冽也沒有受到攻擊。
容冽一同進(jìn)入沼澤,既是為了幫忙,也是為了監(jiān)看。
而慕朝雪則是迫不得已。柳傾絕送他的玉鐲上被施了禁咒,讓他無法離開柳傾絕太久, 超過六個時辰,便會有性命危險。如今玉鐲正戴在他手上, 他試了很多次都取不下來, 對這些邪門歪道束手無策。
柳傾絕要求他隨自己一同進(jìn)入, 掌門等人雖有疑慮,但是想到柳傾絕受了傷, 修為又被壓制,并且還在承瀾宗的監(jiān)看之下, 也只好同意。
再次進(jìn)入這片沼澤,慕朝雪好像進(jìn)入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滿眼荒蕪寸草不生,黑霧充斥著整片天空。
生出意志的沼澤向他們發(fā)出警告,散發(fā)出來的血腥氣越發(fā)濃重,將人淹沒其中,寒風(fēng)肆虐, 呼嚎著卷起衣袍, 好似下一刻就要將人撕碎。
慕朝雪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虛弱,在風(fēng)中搖搖欲墜。
容冽將外袍脫下將他裹住, 抬頭問走在最前面的柳傾絕:“你到底有幾成把握?”
柳傾絕回過頭,似笑非笑地反問道:“怎么,后悔跟我一起進(jìn)來了?你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
容冽神色冷淡,“你一定要帶上我?guī)熜滞校降资呛尉有摹!?br />
柳傾絕往慕朝雪身邊走去,伸手想要牽住慕朝雪,容冽皺著眉頭將人擋住,警告道:“這里不是你肆意妄為的地方。”
柳傾絕:“你們承瀾宗上下怎么都不信我?我,要在這種地方待上很久
柳傾絕伸過手要牽住他,被容冽一路上緊緊抓著離自己最近的容冽的衣角,唯恐自己在這片灰茫茫的水域中迷了路,到時候可就真的性命不保。
柳傾絕往整片水域的最深處走,距離守在外面的承瀾宗眾人越來越遠(yuǎn),然后逐漸放慢了速度,帶著他們繞起圈子。
一個時辰過去,柳傾絕依舊沒有采取任何行動。
容冽冷冷出聲提醒:“你到底能不能找到。”
柳傾絕淡定自若道:“急什么,這才一個時辰不到,這片水域?qū)拸V復(fù)雜,我們至少得在其中待上個一兩天。”
容冽偏過臉瞧了瞧慕朝雪,道:“師兄看起來臉色不好,是否身體不適?”
慕朝雪搖搖頭,有氣無力道:“就是有些累。”
柳傾絕停下來,道:“那我們便休息片刻,再繼續(xù)出發(fā)。”
容冽雖有猶疑,但還是答應(yīng)下來。
腳下水草叢生,不小心就會陷進(jìn)去。
三人找了一塊安全地方,慕朝雪依舊沒敢放開師弟的衣角,就這么挨著他坐下來。
容冽也沒有異議,為他清理干凈四周蔓延的雜草,以及絲絲縷縷試探過來的黑氣。
柳傾絕抱著胳膊站在一旁,不動聲色瞧著,感慨道:“你們一個好師兄,一個好師弟,倒顯得我這個未婚妻多余了。”
慕朝雪抬頭望過去,很認(rèn)真地糾正他的說法:“我們已經(jīng)取消婚約了。”
容冽有些意外地看向慕朝雪。
柳傾絕做傷心狀:“非得有婚約束縛著,阿雪才會陪我一生一世嗎?”
容冽沉下聲音:“柳公子有說閑話的時間,不如盡快尋找到命脈的位置。”
慕朝雪贊同地點(diǎn)點(diǎn)頭。
四周的黑霧好像越來越濃了,那股腐爛而血腥的氣息讓他有些頭暈?zāi)垦#也恢朗遣皇清e覺,他總有種正在被窺探的感覺。
但是他見過柳傾絕驅(qū)使黑霧的樣子,在這片沼澤當(dāng)中,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意外才對。
柳傾絕在他對面坐下,看著容冽,不緊不慢開口:“其實這里一共有兩處命脈的存在,需要同時摧毀,所以你我可能需要分開行事。”
容冽沒猶豫,道:“可。”又看向慕朝雪:“師兄跟我走。”
柳傾絕“嘖”了一聲,委屈地看向慕朝雪:“你真的要跟你的好師弟走嗎?就不能留下來多陪陪我?”
慕朝雪張著嘴,“啊?”
柳傾絕注視著他的眼睛,繼續(xù)可憐地說著:“等封印了這片沼澤,我可就要變成你們這些宗門的階下囚了,也不知道這是不是我們最后一次單獨(dú)說話,我的時間不多了。”
慕朝雪將信將疑地打量他,忍不住問:“你這次說的到底是真話還是假話?”
不是慕朝雪太多疑,而是柳傾絕實在說過太多謊。他不是很相信柳傾絕真的會老老實實接受承瀾宗的安排,被鎮(zhèn)壓在不見天日的高塔。
柳傾絕垂著眼簾,沒有說話,片刻后,低低地嘆了一聲。
這張臉生得濃艷風(fēng)流,似乎并不適合出現(xiàn)這種落寞憂愁的神態(tài)。
慕朝雪一時有些無措,轉(zhuǎn)身去看旁邊的師弟。
出現(xiàn)在眼前的場景讓他再次錯愕,師弟容冽像是失了魂一般,雙眼空洞無神地望著虛空,臉上也是木然的神情,好似一個完美無瑕的雕像。
“師弟他——”
慕朝雪剛張嘴說話,柳傾絕往他嘴里塞了顆丹藥。
丹藥帶著清涼氣息,入口即化,他來不及吐。
柳傾絕安撫他:“沒事,這不是毒,是抵制幻境的丹藥。”
他不解道:“什么幻境?”
然后猛地看向容冽,反應(yīng)過來:“你對我?guī)煹苁┝嘶眯g(shù)?”
柳傾絕無辜地看著他,道:“否則怎么和阿雪獨(dú)處?”
慕朝雪仔細(xì)端詳容冽,中了幻術(shù)的人大多亢奮激動,因為自心而生的幻境往往更加牢固,不容易坍塌,這些從心里生出的幻境都代表著各自內(nèi)心最深處的執(zhí)念。
而容冽的眼里只有一片空洞和茫然。
他扯了扯容冽的袖子,喊了一聲:“師弟?”
對方毫無反應(yīng)。
柳傾絕將他的手指從容冽的衣服上掰開,緊接著又在他和容冽之間隔開一道靈力所化的高墻,徹底阻隔了他的視線。
慕朝雪疑惑地看著他:“柳傾絕,你又要做什么?”
“放心,我答應(yīng)過你和慕掌門的話都還算數(shù)。你師弟不會有事。”
柳傾絕說著,苦笑了一聲,“你怎么就是不肯相信,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多待片刻。”
慕朝雪四處張望,心里有些不安,道:“這里亂七八糟的,太危險了。”
柳傾絕問:“是覺得沼澤危險,還是覺得和我待在一起危險?”
慕朝雪沉默不語。
沼澤能將人撕碎活吞,當(dāng)然可怕。
但柳傾絕幾乎屠了柳家滿門的場景也歷歷在目。
誠然,柳傾絕做下這一切都是事出有因,但是并非所有死在他手上的人都是罪有應(yīng)得。
柳傾絕在他身旁坐下,從背后擁住他,慢慢地低下頭,將額頭抵在他肩上,央求道:“別怕我,阿雪,別怕我好不好,我已經(jīng)殺光了最想殺的人,我向你保證,以后不會再殺人,你別怕我。”
慕朝雪被他這樣纏著,有些局促,只好順著他的意思,道:“我不怕你。”
柳傾絕纏得他更緊,祈求的語氣更加可憐:“那你愛一愛我,好不好。”
慕朝雪困惑地看著他,然后緩慢地?fù)u了搖頭。和愛字扯上關(guān)系,所有事情都會變得麻煩起來,這種復(fù)雜又累人的東西,應(yīng)該離得越遠(yuǎn)越好。
如果他是柳傾絕,此刻他求的應(yīng)該活路,而不是虛無縹緲的愛。
慕朝雪岔開了話題:“你打算在這里待到什么時候?”
柳傾絕沒理他這個問題,繼續(xù)追問他:“為什么搖頭,阿雪當(dāng)真對我毫無情意?那又是為何屢次三番維護(hù)我?”
慕朝雪說:“那是因為你以我的性命要挾我,你若是出了事,我怎么活。”
柳傾絕沉默了一瞬,忽然笑道:“這樣說來,我倒是要挾對了,不用這法子,還見不到阿雪關(guān)心我的樣子。”
慕朝雪有些不能理解他的腦回路,一時語塞,掙扎了一下,沒能從他懷里掙開,認(rèn)命地被他抱著,又問了一次:“你什么時候解決這里的麻煩?”
柳傾絕靠在他肩上,蹭著他裸露在外的肌膚,慢悠悠地道:“不用急,我答應(yīng)了你的事便不會騙你。”
這聲音很輕,像是夢中的囈語在慕朝雪耳邊響起。
慕朝雪忍不住偏過臉,用余光瞧他,見他閉著眼睛,忙出聲提醒:“你別睡著了。”
柳傾絕睜開眼睛,枕著他的肩膀,呈現(xiàn)出一種依戀的姿態(tài),呢喃著開口:“好不容易沒有多余的人打擾,可以和阿雪在一起,如此難得的美好時刻,我怎么舍得睡著,恨不得每一秒都過得像一輩子那么久才好。”
說著便側(cè)過臉來,盯著慕朝雪的臉仔細(xì)地端量,好像第一天認(rèn)識他一般,帶著新奇,不肯挪開眼。
慕朝雪被他瞧得莫名其妙,朝四周看去,到處都是陰沉的,濃霧遮擋天光,黑氣四處流竄,將此間所有的生靈吞噬,草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生命迅速凋謝。
身處其中如同墜入地獄一般叫人充滿不安。
柳傾絕視若無睹,好像周圍發(fā)生的一切都與自己無關(guān),仍是黏著慕朝雪,抱住便不肯松手。
慕朝雪掙扎未果,索性閉著眼睛假寐。
柳傾絕見狀,卻又不高興起來,抓著他的肩膀晃了晃,道:“阿雪為什么不愿同我說話?”
慕朝雪半睜開眼,茫然地看過去,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什么,想來想去,他和柳傾絕似乎也沒剩什么可說的,柳傾絕表面上總一副笑模樣,可執(zhí)意要做的事沒人能勸得動,只怕所有人的話都被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
他只好虛心請教:“你想聽我說什么。”
柳傾絕將下巴抵在他肩上,“只要是阿雪講的,我都愛聽。”
慕朝雪仍舊很沉默,不知該說什么。
柳傾絕不勉強(qiáng)他,道:“阿雪不愿說話,那我說給阿雪聽,好嗎。”
他也不能把人家的嘴堵上,默默環(huán)視了一圈彌漫在四周的濃霧,霧色似乎比剛進(jìn)入時還要深沉,眼前除了柳傾絕,什么也瞧不見。
在這個鬼地方,要是柳傾絕又想搞鬼,他其實什么也做不了。
然而柳傾絕真的只是和他說說話,碎碎念一般,說些與當(dāng)下現(xiàn)狀無關(guān)的瑣碎小事。
慕朝雪聽他以一副懷念的口吻懷念往事,開始時還有些感慨,因為這樣一個瘋狂之人也曾經(jīng)只是個天真孩童,會依賴唯一陪伴在自己身邊的長姐。
可是越聽越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柳傾絕如同怕他粗心忽略一般,極力渲染那些失去最親近的長姐的悲痛,以及那些在柳家受欺辱的無助的日子。
那張蒼白的臉上流露出的委屈的神情,如果慕朝雪沒有親眼對方屠戮時的樣子,真的就要相信眼前只是一個無辜受難的可憐人。
柳傾絕可憐兮兮地看著他,問:“阿雪有沒有對我多出一絲絲的同情?”
慕朝雪不解:“你還需要別人的憐愛嗎?”
“別人的憐愛自然與我無關(guān),可你不是別人。”
柳傾絕說到這里,微微停頓,望向他的眼睛里翻涌著濃烈的情緒,似不甘也似悲傷,喃喃道:“憐愛……至少也是愛。”
慕朝雪又不知該說什么了,沉默半晌,忍不住拆穿道:“你不要再裝了。”這么卑微的語氣從柳傾絕嘴里說出來,怎么聽都叫人難以適應(yīng)。
柳傾絕立刻大笑起來,恢復(fù)了平日里那副姿態(tài),抓著他的手便親上手背。
慕朝雪嚇了一跳,見他真的只是親了一口,沒直接擰斷或是拆開,暗暗松了口氣。
柳傾絕瞧了一眼那道將容冽隔開的高墻,又回過頭看著慕朝雪笑了,笑得曖昧又不懷好意:“現(xiàn)下只有我和阿雪,是不是該趁機(jī)做點(diǎn)什么別的。”
慕朝雪狐疑地盯著他:“做什么?”
“你知道的,我對你早已情根深種,恨不得日日與你廝守糾纏,可惜出了這片沼澤,我就要去滄溟塔,說不定今日是你最后一次見我。”
說著,柳傾絕做出熱切的姿態(tài)向他靠近,“我知道的,如果你有得選,是絕不會主動來見我的。”
慕朝雪忽然渾身寒毛直豎,后背出了一層冷汗,露出驚駭目光。
他見了鬼似的反應(yīng)太過夸張,讓柳傾絕停下準(zhǔn)備強(qiáng)行親近過來的動作。
“阿雪怕我怕成這樣?”柳傾絕依舊是那副有些浮夸的表現(xiàn),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思索道,“難道我在阿雪眼中真的有那么難看?”
那是一張姿容艷盛的臉,如同盛開在暗處的灼灼桃夭。
“不是,”慕朝雪擰起了眉,仍舊渾身都感到不自在,壓低聲音問,“你有沒有感覺到好像有什么東西在盯著我們。”
一種被注視的感覺,但又找不到那股力量來自哪里,好像來自每一個方向,充斥整片沼澤。
柳傾絕的神色也嚴(yán)肅了幾分,環(huán)視一圈,細(xì)心感受著來自四周的動靜。
沼澤中散發(fā)出的能量明顯比一開始更強(qiáng),似乎有另一種力量摻雜其中,呈主導(dǎo)之勢。
但這也可能是因為吞噬了太多生靈,成長得比預(yù)期更快。
“它剛生出靈智不久,雖然強(qiáng)大,但是就像沒見過世面的孩子,對我們感到好奇,多看幾眼,也很正常。”
柳傾絕藏好心中疑慮,不動聲色地安撫慕朝雪幾句。
因為有結(jié)界的存在,肆虐的黑霧無法靠近,但還是源源不斷朝著兩人所在的位置涌來,猶如餓極了的野獸遇見近在眼前的可口鮮嫩的獵物,不顧一切地撕扯著擋在面前的那層透明的墻。
慕朝雪此刻再沒有多余的心思去分辨那股被注視的怪異感覺,盯著幾步之隔的那些東西,感覺很不對勁,柳傾絕說的話他完全無法相信,認(rèn)真問道:“你確定它們會受你控制嗎?”
這不是想象中被控制的樣子,相反,隔著一層正被不斷撕扯的結(jié)界,四周傳來的惡意愈發(fā)明顯,原本還算收斂的黑霧呈現(xiàn)出愈發(fā)明顯的攻擊姿態(tài)。
慕朝雪惶恐不安地說道:“結(jié)界好像要碎了。”
下一秒,那些黑氣就將那層結(jié)界撕裂。
幾乎是同一時間,柳傾絕大喊:“小心!”
但是已經(jīng)遲了,柳傾絕伸過去的手只撕下慕朝雪的一片衣角。
結(jié)界剛一消失,黑色的霧氣就從各個方向鋪天蓋地襲來,瘋狂朝兩人撲過來,將慕朝雪整個人卷向空中。
慕朝雪瞬間被一片黑沉霧氣吞沒,伸手不見五指,耳邊呼哧風(fēng)聲,還有某種黏膩液體正在翻涌不停的聲音。
隨著涌進(jìn)鼻間的血腥氣越發(fā)濃郁,他驚覺自己正處于一片血霧當(dāng)中,那些正在翻涌的黏膩動靜不是別的,而是血霧中的尸身在被緩慢溶解。
原來這就是沼澤進(jìn)食的方式。
慕朝雪驚出一身冷汗,奮力掙扎起來,卻被纏裹得無法動彈,一張嘴,血霧涌進(jìn)嘴里,將他所有呼救聲堵回去。
他又緊緊閉上嘴,依稀能瞧見一道熟悉聲音向自己靠近。
緊接著,血霧壯大起來,像是正在逐漸形成一個人體的形狀,只不過集結(jié)了整片沼澤中的黑氣,是個直入云霄的巨人。
在這個“巨人”的胃部,無數(shù)來不及被消解的尸身堆放在一起,除了近日以來遇害的百姓和修士,還有動物。
慕朝雪現(xiàn)在也即將成為其中的一具尸首,他用力掙動束縛在身上的靈力,耳邊聽見外面的打斗聲。
柳傾絕向他所在的位置喊道:“阿雪?你還活著嗎?”
慕朝雪晃了晃腦袋,想要開口說話,聲音再一次被翻涌的血霧吞沒。
柳傾絕捏了個術(shù)法朝著“巨人”砸去,巨大的身體敏捷躲過,而后擺出了和柳傾絕一樣的捏訣姿勢。
慕朝雪看不到全局,只能隔著重重血霧隱約瞧見柳傾絕身形微頓,像是被某種遠(yuǎn)超預(yù)料的場景驚訝到。
“巨人”學(xué)會了柳傾絕剛剛的術(shù)法,只在片刻之間,就回敬了柳傾絕同樣的手段。
身為沼澤意識的化身,它學(xué)習(xí)的速度飛快,幾乎不費(fèi)吹灰之力就將柳傾絕逼得連連后退。
而慕朝雪所出的尸山正在以更快的速度消解,為這具迅速壯大的身體提供能量。
慕朝雪深感不妙,身上濡濕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快要浸泡在血海中。
而柳傾絕節(jié)節(jié)敗退,眨眼間也和他一樣淪為沼澤的胃中食物。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只拿眼睛默默瞧著。柳傾絕看起來像是失去了知覺,渾身連一絲靈力的波動都沒有了。
如果不是沖著他眨了眨眼睛,他幾乎以為對方死在了那里。
躺在那里一動不動的柳傾絕在沖著他擠了兩下眼睛之后,手心又重新生出絲絲縷縷的靈氣,閃爍著紅色的微光,在這片血霧中并不明顯。
柳傾絕使過這樣的術(shù)法,慕朝雪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知道,這是柳家所謂的絕世秘籍,家傳神功,以壽數(shù)為代價換取修為的玄天心法。
因為慕朝雪一開始就知道柳大小姐其實是男人,所以得知對方在這門秘籍上造詣頗深時,并不如柳家那些早已淪為柳傾絕手中亡魂的人們驚訝。
玄天心法的威力不可小覷,更別說柳傾絕還有了月夜幽蘭的加持,慕朝雪瞬間想明白了剛剛那些連連敗退的場景為何顯得奇怪,原來柳傾絕只是在故意示弱,借機(jī)進(jìn)入血霧的內(nèi)部。
興許是感應(yīng)到了這股強(qiáng)大而不受控制的力量,血霧筑成的“巨人”忽然狂躁起來,瘋狂抵擋著來自內(nèi)部的進(jìn)攻。然而
那些巨大的“身體”仍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瓦解。
血霧四散開來,慕朝雪從空中墜落。
和他一起墜落的還有那些殘肢斷臂,一眼望去,一片尸山血海,驚心動魄。
即將接觸地面時,慕朝雪被接住,柳傾絕在他耳邊說道:“差點(diǎn)出大事。”一副心有余悸的樣子。
柳傾絕絲毫沒有放松,抱著他往一處霧氣最為稀薄的地方趕去,那個位置因為接近承瀾宗設(shè)下的陣眼,精怪有所忌憚不敢輕易接近,所以還能瞧見一片青天。
慕朝雪眼瞧著距離方才休息的位置越來越遠(yuǎn),有些著急:“我?guī)煹苓在那兒。”
師弟不知道中了柳傾絕的什么幻術(shù),看起來比月夜幽蘭制造出來的環(huán)境還要強(qiáng)大,至今沒有要醒過來的趨勢。
柳傾絕頭也不回,帶著他往遠(yuǎn)處趕路,道:“我只需要保證你活著就好,你這樣一副關(guān)心他的姿態(tài),我現(xiàn)在更盼著他去死了。”
慕朝雪只好努力回頭去打量師弟那里的情況,離得太遠(yuǎn)了,什么也瞧不見。
柳傾絕也回頭瞧了眼,輕哼一聲,道:“放心吧,你的好師弟沒那么容易死。”
只聽那片濃霧中傳來細(xì)碎聲響,不知道正在發(fā)生什么。
慕朝雪心想柳傾絕說的也沒錯,師弟是原文的天命之子,沒那么容易死。
柳傾絕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不時出手擊退那些圍攏過來的血霧,剛剛的勝利只是暫時的,他們很顯然是被盯上了。
慕朝雪看出來了,如今這個地方早已不受柳傾絕的控制。
面對永無止境的圍追堵截,柳傾絕無法繼續(xù)故作輕松姿態(tài)寬慰慕朝雪的心,沉聲說道:“沼澤深處似乎有一股更強(qiáng)大的力量在控制著它,它失控了。”
他方才以為是沼澤吸收太多“養(yǎng)分”成長太快,所以才成功擺脫了他的控制。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當(dāng)是受到了某種更為強(qiáng)大的力量的滋養(yǎng),那股力量他聞所未聞,甚至無法確定是否真的來自腳下。
他很難得地和慕朝雪想到一處去,知道事情變得棘手,放棄硬碰硬的想法,一路撤離。
慕朝雪依舊時不時地回頭望,柳傾絕笑道:“都自身難保了,還在牽掛你那個師弟?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良心?”
慕朝雪自然沒什么好向他解釋的,抬眼一瞧,柳傾絕的笑意凝固在臉上,面色深沉地望著堵在前路上的那堵墻。
那是一堵以殘肢斷臂鑄造成的肉墻,在不斷變化形狀,最終又拼湊成為一個人形,一個有了肉身的人形,五官扭曲地沖他們笑。
柳傾絕僵了一瞬。就這一瞬間,地底鉆出無數(shù)只血霧形成的手,將二人包圍其中。
慕朝雪驚叫著讓他躲開,他還是躲閃不及被撕開一道血口,半邊胳膊血淋淋的,血肉離開他身體,向血霧中聚攏。
似乎是因為終于得手一次,那張臉開心地笑起來,呼哧呼哧地模擬出破碎沙啞的笑聲。
柳傾絕的身體有了缺口,施加的治愈術(shù)不僅沒有令傷口有愈合的跡象,反倒越發(fā)擴(kuò)散,更多的血肉如同粉末一樣從那里散落,被血霧吸收。
慕朝雪下意識伸手去堵住他的傷口,被他用力推開。他警告道:“別碰,會死。”
慕朝雪心有余悸地縮回手。
柳傾絕張望一圈,道:“看來今日偷不了閑,只能提前將這怪物解決掉。”
雖然還是那副勝券在握的狂妄口吻,但是慕朝雪聽見他語氣變得虛弱。好像力氣連同那些血肉正在一起消散。
拼湊出肉身的沼澤十分詭異地笑著,等著他上前來。
他眼神發(fā)狠,一臉不耐煩地沖進(jìn)血霧中。
慕朝雪又什么也瞧不見了。
他想柳傾絕既將玄天心法修煉到那般境界,又有月夜幽蘭,一個人屠了實力強(qiáng)盛的整個柳家,還與三大宗門的高手們打得有來有回不相上下,應(yīng)當(dāng)不會輕易完蛋。即便柳傾絕早已負(fù)傷累累。
再怎么說,原文中的柳傾絕也是前期的重要角色,應(yīng)當(dāng)和師弟一樣沒那么容易掛。
如果柳傾絕現(xiàn)在掛了,那他也離領(lǐng)盒飯不遠(yuǎn)了。沼澤之所以現(xiàn)在不來動他,興許是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等解決了柳傾絕,他自然只能成為毫無反抗之力的一頓飯。
正想著,濃霧中響起一陣凄厲的尖叫,慕朝雪腳下的地面都震顫了起來。
怪物的尖叫聲一陣高過一陣,比起剛才模擬出來的笑聲更加叫人膽顫。
慕朝雪在搖晃的地面上站立不穩(wěn),扶著一棵枯死的樹,抬頭望天,充斥上空的濃霧有散開的趨勢。
柳傾絕好像快要打贏了。
他剛要松口氣,背后一陣寒毛直豎,濃郁的血腥氣再次襲來,幾只血色大手從四面八方急速沖他而來,堵住他所有退路,尖刀一般刺向他心臟。
他渾身一顫,正要祈禱下輩子投個好胎,忽然感到一陣溫暖。
血色的大手在接近他的剎那間失去氣勢,散落開來,遠(yuǎn)遠(yuǎn)地盤旋在上空,維持著即將覆滅的茍延殘喘。
他的后背緊貼上一具溫暖的身體,胸膛微微起伏,心臟一下一下隔著骨肉撞擊他的脊背。
有一瞬間他似乎聽見了心猛烈跳動的聲音,但是那顆心很快安靜下來,直至變得虛弱。
“你說,我是不是救了你一命?”
熟悉的嗓音讓慕朝雪從錯愕中回神,扭頭看去,柳傾絕依舊從后背抱住他,似笑非笑地沖他眨了眨那雙漂亮的眼睛。
他無法辯駁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張了張嘴,道:“你先放開……”
剛開了個話頭,柳傾絕無力地從他后背滑落,整個身體像是被抽空所有力氣一般。
慕朝雪顫巍巍地把人扶住,靠在那棵枯死的樹下。
動作之間,他才發(fā)現(xiàn)柳傾絕后背多出一個血窟窿,正是剛剛那些血爪子制造出來的傷口。
多了一個更加可怖的傷口,血肉散落的速度更快。
他想要不了多久柳傾絕就會變成一具骷髏架子。
柳傾絕氣若游絲,撐著一口氣警告他:“別碰我的傷口,會連你也一起被吞噬。”
柳傾絕親自說出口,慕朝雪的猜測成了真,血霧侵入他的傷口,正在一點(diǎn)點(diǎn)蠶食他的血肉,讓他親眼看著自己被活活啃噬成一句枯骨。
慕朝雪驚惶地看著,摸遍全身也沒能找到救命的東西。只有幾顆常常服用的補(bǔ)氣丹。
柳傾絕扯了下嘴角,擠出來故作輕松的笑容掩蓋被蠶食的痛苦:“我好歹救了你,不說聲謝謝嗎?”
慕朝雪將補(bǔ)氣丹統(tǒng)統(tǒng)塞進(jìn)他嘴里,著急起來:“你……你讓它停下來啊,你沒有辦法嗎?”
柳傾絕堅持說道:“我這輩子可從來沒做過救人的事,只殺人,該殺的不該殺的,都死在我手里。難得救一回人,你真的不謝謝我嗎?”
慕朝雪深吸一口氣,道:“好,謝謝你,真的很感謝你。”
說完,又去盯著他的傷口,后背已經(jīng)被血浸透了,隱約可見里面的白骨。
柳傾絕的臉像一張白紙,血色全無,垂下眼簾,神色黯淡,“聽起來感覺也不怎么樣。也沒有那么高興。”他胸口起伏的程度越來越微弱,好像生命逐漸走到盡頭。
慕朝雪不想和他討論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問題,提高了聲音:“你再堅持一下,我去聯(lián)系掌門他們。”
柳傾絕睜開眼看向他:“來不及了。我心里有數(shù)。從柳家離開后我就應(yīng)該及時休養(yǎng),可我沒有,我已經(jīng)虧空太多。”
慕朝雪皺著眉,“你先別說話了,還沒到死的時候。”
柳傾絕嘆了一聲:“第一次救人,就把自己的命搭進(jìn)去,想想還挺不劃算的。”
慕朝雪低聲道:“謝謝你的救命之恩,我想救活你,你告訴我應(yīng)該怎么做。”
“我想來想去,還是不想聽你說謝謝。我想聽你說愛我。”
柳傾絕說著,自嘲地笑了一聲:“不過現(xiàn)在好像晚了,你說,是我自食惡果嗎?我制造出來的怪物,殘害那么多條人命,現(xiàn)在輪到我死在它手上。”
慕朝雪第一次從他嘴里聽見這懺悔之言,微微一怔。
他轉(zhuǎn)而卻又嗤笑一聲,道:“這世上,沒有什么是靠得住的,要怪只能怪我還是太弱,竟被這剛生出靈智不久的精怪反噬。”
他看向慕朝雪,血肉消散到了脖頸出,大片血跡沾滿半邊臉頰,聲音也嘶啞起來:“阿雪,你是不是在想,這一切都是我罪有應(yīng)得,誰叫我……作惡多端,可是我真的……好不甘心。”
慕朝雪手足無措地看著他,想將那些正在離他而去的血肉攔住,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你先別說話了。”
他置若罔聞,繼續(xù)道:“沒遇見阿雪以前,從未后悔過,現(xiàn)在,我好想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過,一切都能重新來過。”
慕朝雪不知為何有些生氣:“你別說話了,你沒那么容易死。”
要是月夜幽蘭就這種程度,也枉為劍尊親自看守,寧愿耗費(fèi)精力設(shè)下陣法也舍不得銷毀。無疑是給人帶來的修為增益遠(yuǎn)超想象。
柳傾絕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掌心翻開,手上再次出現(xiàn)了那只木盒子。
慕朝雪定睛一看,這是用來裝月夜幽蘭的盒子,盒身纏繞著用以封禁月夜幽蘭的靈力。
此刻盒蓋完整地閉合著,沒有絲毫開啟過的痕跡。
他頓時豁然,之后又是訝異與不解:“你沒有碰它?”
柳傾絕呼吸得越發(fā)急促和艱難,衣服變得空蕩蕩,慕朝雪不敢想象衣服下面此時是什么情景。
柳傾絕緩慢而嘶啞地說道:“我到底還是太貪婪……月夜幽蘭讓人壽數(shù)只剩十年,可我的玄天心法練到第七重,還剩十一年的壽命。一年……多出來的一年在我眼里原本算不得什么,別說一年,只要?dú)⒐饬夷侨盒∪耍褪橇⒖倘ニ牢乙苍敢狻?墒俏易兞耍揖尤徽娴南肱c你廝守,哪怕只多得一年,一天,一個時辰……”
他說了太久,慕朝雪無法制止,也不知如何面對這樣直白赤誠的心事。
柳傾絕哀嘆一聲,“只可惜,我的運(yùn)氣似乎不太好。”
他的臉不再精致艷麗,而是隨著血肉的消散露出半邊白骨,只剩一雙美麗的眼睛注視向遠(yuǎn)方:“原本我們應(yīng)該還有十一年。十一年,那該有多遙遠(yuǎn)。”
慕朝雪沒有體會過這種想與人廝守的心情,更沒有親眼目睹熟悉之人在眼前化為枯骨,一時間像是失去魂魄一般。
柳傾絕問他:“阿雪,你對我的心意,可有一絲動容,我在你眼前死去,你可有一點(diǎn)傷心,你對我……有過哪怕些許的愛意嗎,以后,你會忘記……我嗎?”
慕朝雪張了張嘴,嘴里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一低頭,才察覺整個人在微微顫抖。
他抬頭望向遠(yuǎn)處,仿佛喃喃自語:“掌門他們怎么還沒來……”
說話時,手腕被一雙只剩白骨的手握住,冰冷而堅硬,又帶著某種細(xì)細(xì)密密的疼痛。
柳傾絕握住他手腕,那顆玉鐲在他腕上被輕輕轉(zhuǎn)動著,隨著細(xì)密疼痛的消失,玉鐲也消失在手腕間。
他有些不解地看著柳傾絕的動作,本能地感到一絲危險。
柳傾絕輕笑起來,眼中閃爍著異樣的光,“不愛也沒關(guān)系,恨我也行,至少我會讓你永遠(yuǎn)無法忘掉我。還記得嗎,這個鐲子,我說了,它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慕朝雪趕緊去摸手腕,玉鐲就消失在那個地方,一陣冰涼且?guī)е掏吹母杏X沿著手腕向上蔓延,最后心臟像是被一張無形的網(wǎng)緊緊縛住,傳來一陣悶痛。
他捂住心口,試圖抵擋這種綿長而逐漸加深的疼痛。
柳傾絕的聲音越發(fā)地低沉和微弱,卻帶著可怖的瘋狂:“從這一刻開始,你就只能愛我,沒有別的選擇。我死之后,你再也不可以愛上任何人,一旦對別人生出愛意,你的心就會像現(xiàn)在這樣痛,你就會想起我,我會一直牽動你的心神。你再也無法擺脫我。”
慕朝雪痛得一頭栽倒在他身上,難以置信地盯著他,似乎被他的瘋狂嚇到。
柳傾絕靠近他,渾身上下浸透了血,沾到他的臉上,襯得他臉色同樣蒼白。
他用只剩白骨的指尖撫摸他的頭發(fā),他的眼睛,親吻他的臉頰,在他耳邊溫柔地安慰:“放心,我也沒那么決絕,只要有第二個人愿意真心為你而死,你便能擺脫我……只可惜,你最終會知道,這世上,只有我會愿意為你去死,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會像我這樣喜歡你,這輩子,除了我,你誰都無法愛上,你會一直想著我,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話音落下,耳邊的呼吸聲也驟然停止。
慕朝雪怔怔地轉(zhuǎn)過臉,看到一具徹底失了生氣的枯骨。
他抹了一把臉上,上面沾了柳傾絕的血,指尖觸碰到的時候,也是熱的。
這也曾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止活在書中,也活在他眼前。在那片文字不能盡言的更廣闊的地方,有自己的心思和心情。
他的心口已經(jīng)不再痛了,但是身上一陣陣地冒冷汗,眼前一陣陣地發(fā)花。
盤繞在遠(yuǎn)方上空的血霧再次逼近,要享用這僅剩的鮮活的晚餐,它遭到重?fù)簦毙柩a(bǔ)充。
慕朝雪抓著那條空蕩蕩的衣袖,想象了一下自己的死狀。
一道寒光劃破天際,帶著森然冷意,劈散一切黑暗,然后邀功一般地出現(xiàn)在他眼前,圍著他打轉(zhuǎn)。
慕朝雪意外地睜眼:“欺霜?你怎么來了?師弟呢?”
剛問完,師弟容冽一身雪色地站到他面前,目光從他身旁那具枯骨瞥過,垂眼瞧向他。
容冽一開口,帶著一絲似有若無的惱恨:“為什么愣在那里?他死了,你就這么不想活?”
慕朝雪模模糊糊聽到熟悉的人聲,偏過臉看了一眼,確認(rèn)自己沒有眼花,是師弟,師弟來了……頓時松了口氣,最后一絲力氣瞬間消散,無力地倒向地面。
失去意識的前一瞬間,似乎有什么東西迅速鉆進(jìn)他的袖口,在皮膚上留下濕冷滑膩的觸感。
第 37 章
距離事情結(jié)局已經(jīng)過去三天, 承瀾宗在這次危機(jī)中的損毀不算太嚴(yán)重,更多的是城中那些毫無反抗之力的普通百姓們,于是善后工作主要還是幫助新任城主去安撫和治療城中損失慘重的受傷百姓。
那片廣闊的沼澤在經(jīng)過一場大戰(zhàn)后變成一片荒地, 遮云蔽日的血霧早已散得無影無蹤, 天空顯露出來,偶爾有風(fēng)吹動地面寥寥無幾的幾根早已枯死的雜草,土地龜裂,只剩一片靜寂。
原本水木茂盛的水澤之地,就像是突然被吸收走了所有的精華, 變成一片死地。
這樣的變化往往需要千百年,但是現(xiàn)在由于外力存在, 幾乎在瞬息之間發(fā)生。
糟糕的是, 隨著水域的消失, 這股“外力”的來源卻顯得撲朔迷離起來。
原本眾人都認(rèn)為,這一切是柳傾絕在背后推波助瀾, 但是隨著柳傾絕的死,那片水域之下隱藏的其他問題浮現(xiàn)出來。
承瀾宗一眾長老聚在一起, 交流起各自的想法。當(dāng)天他們雖然沒有及時趕到,但是好在有容冽出手。
原本他們商議的辦法是借柳傾絕之手將沼澤封印, 但是很顯然掌門的這位小徒弟比他們想的還要天賦異稟,將還未來得及完全長成便已十足可怕的精怪徹底清除,解了這次危機(jī)。
容冽甚至在此事平息之后一連突破好幾個境界,等閉關(guān)結(jié)束,大約就要成為修真界千百年來最年輕的大乘期修士。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承瀾宗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 門內(nèi)人才濟(jì)濟(jì), 而其中最耀眼的是誰,自不必多說。
同樣, 容冽也見證了當(dāng)日那片沼澤的異常。
那絕非是一個剛生出靈智的精怪該有的成長速度和真實力量。
“這個事情還不算完。我總有種還有哪里被遺漏掉的感覺。”
掌門揉著眉心,露出疲憊的神態(tài)。
“等容冽出關(guān),不知又要發(fā)生什么變數(shù),不如去問問朝雪,那日具體又發(fā)生了什么,為何那片沼澤的力量會突然暴增。”
“這……恐怕有些不妥。柳傾絕死便死了,但你們可知他是怎么死的?”
這話一出口,眾人都陷入沉默。
他們不知道將沼澤滋養(yǎng)的異常強(qiáng)大的那股力量來自何處,但是卻清楚明白地從承瀾宗的醫(yī)修那里得知了柳傾絕死前留給慕朝雪的“禮物”。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人忍不住罵道:“真是禍害遺千年。”
掌門的腦袋更疼了,嘆了口氣:“不提這個了,朝雪的事可以慢慢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我就不信,咱們一個根基深厚的名門大派,會被邪修所創(chuàng)的邪術(shù)給拿捏住。”
雖然慕朝雪說柳傾絕那天是為了救他才死,但是如若柳傾絕一開始沒有催動沼澤的成長,自然也就沒有后來的意外,也沒有之后的死亡。
所以這叫自取滅亡!
慕掌門自認(rèn)為很公正理智地在心中暗暗下了定論。
*
“你也不必終日為他的死而傷神,他早已成了一具枯骨……自食惡果正是如此。”
慕掌門盯著倚在床頭、一臉心不在焉模樣的慕朝雪,絮絮地說著。
總結(jié)起來就一個中心思想,讓慕朝雪千萬莫要對柳傾絕的死心懷愧疚,積郁成疾。
他也不知道慕朝雪到底有沒有在聽,又聽進(jìn)去了多少,但他總認(rèn)為慕朝雪自那天過后神不守舍無精打采是因為柳傾絕的死。
誠然,柳傾絕罪孽深重,禹城那些的百姓,包括老城主,都算是間接死在他手上的。
但是慕恒還記得慕朝雪對那位未婚妻親口承認(rèn)的愛慕之情,以及后來的種種維護(hù)之舉——盡管后來被發(fā)現(xiàn)是受了對方的脅迫。
慕朝雪仍舊病懨懨的。耳邊是掌門苦口婆心的勸慰,心情有些復(fù)雜,于是只好發(fā)呆看天。
自從他醒過來之后就沒聯(lián)系上系統(tǒng),很懷疑柳傾絕的死對系統(tǒng)產(chǎn)生了不好的影響,比如任務(wù)進(jìn)度崩潰,系統(tǒng)先他一步被抓回主神空間謝罪。
下一步難道就輪到他這個宿主了?等待他的會是什么樣的懲罰呢?系統(tǒng)說過他的任務(wù)如果失敗的話就會徹底消失,再也回不到原來的世界。
但是轉(zhuǎn)念一想他還活得好好的,沒有感到任何異樣,就連身上受的那些不足為道的皮外傷都恢復(fù)如初了,世界也還在正常運(yùn)轉(zhuǎn)著,沒有像系統(tǒng)之前描述的那樣因為劇情崩盤而崩塌。
所以他可能多慮了。
那么擺在他面前的問題是,柳傾絕的死,對他來說到底前到底意味著什么?
至少從他身邊每個人的表情來看,柳傾絕的死對他影響很大。比他所理解的影響還要大。
慕朝雪本來還算鎮(zhèn)靜,看一眼面前幾個人臉上沉重的神情,心里也忍不住驚疑不定起來。
他仍然還記得柳傾絕死前說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話,以及伴隨著那些話消失在手腕上的玉鐲,還有那種心臟被攥緊后如同無數(shù)針扎般的細(xì)細(xì)密密的疼痛。
他下意識在袖口摸索,玉鐲確實消失在手腕上,但是留下一圈極細(xì)極淺的紅痕,任憑他怎么使勁擦拭搓揉都沒有淡下去。
他忽視了慕恒的眼神,充滿求知欲地看向自己身旁更有權(quán)威性的醫(yī)修華宜書。
華宜書又為他探查了一次脈象,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他剛從昏睡中醒來沒多久,腦子還有些懵,對昏迷之后的情形更是一無所知。
但是考慮到容冽在閉關(guān),這些長老們管事們想要得知更多那天的具體情況,還是只能來詢問他。
掌門和華宜書作為和他最熟悉的人,便是首先找過來的。
在掌門找過來之前,華宜書已經(jīng)對著他手腕上那圈紅痕琢磨了半天,臉上帶著一種醫(yī)學(xué)研究者遇上挑戰(zhàn)性醫(yī)學(xué)難題的隱隱亢奮。
慕朝雪再次從對方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感覺自己這回八成是得了什么世界罕見病癥,雖然沒救,但能為醫(yī)學(xué)發(fā)展做出獨(dú)一份貢獻(xiàn),放在他原來的世界,能專門出一部紀(jì)錄片的那種。
慕恒的聲音打斷了他的神游天外,焦急地問道:“長老,怎么樣?”
他也跟著問道:“長老,我這次中的是什么毒?是不是沒救了?”
華宜書沉吟著,似乎在思考該怎么解釋更能降低他的憂慮,“這倒不能算是中毒,此術(shù)名為‘縛心’,與其說它是一種毒,不如說是一種玄之又玄的禁制,除非生來沒有情絲,否則此生……”
待在一旁聽了半天的大師兄虞問春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否則此生就只能受其折磨?”
華宜書搖頭,很嚴(yán)謹(jǐn)?shù)卣f道:“也并非只能如此,解法柳傾絕已經(jīng)在死前說過了,只要有人甘愿為身中禁制之人死去,就可以……”
這回接話的人變成了慕朝雪,他很驚訝地感嘆道:“好瘋狂好偏執(zhí)的術(shù)法啊。”
他當(dāng)時還以為柳傾絕是在故意說瘋話嚇唬他。沒想到這都是真的。
這句評價得到了在場所有人的贊同。
的確好瘋狂,好歹毒,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思,才能對口口聲聲說喜歡的人施加這樣的禁制。這簡直就是一道愛的詛咒。
大師兄無比認(rèn)真地說道:“阿雪,師兄一定會想辦法解開你身上這道禁制的。”
慕朝雪還沉浸在對這件事的震驚當(dāng)中,解開禁制的辦法已經(jīng)有了,可誰會毫不遲疑地為了另一個人去死呢……柳傾絕……柳傾絕確實是為了救他才……可柳傾絕是個瘋子,世上又有幾個人會像他那樣瘋狂。
虞問春一臉復(fù)雜地注視著他,見他只是低垂眼眸,很想看看他現(xiàn)在的表情,更想知道他現(xiàn)在的心思。
有一件事是虞問春一直不愿主動在慕朝雪面前提起的,那就是柳傾絕確實是為了救慕朝雪而死的。
虞問春想,有了這樣一場死亡,不論從前柳傾絕做過什么,這都足以讓慕朝雪記住這個人很久很久。
更何況還有“縛心”,柳傾絕的意思在明白不過,既然自己得不到和慕朝雪相守一生的機(jī)會,那就所有人都別想得到。
而阿雪本人面對此事又是作何感想?是恨對方陰魂不散,還是自此以后曾經(jīng)滄海,除卻巫山……世上不乏有人后半輩子為死去的人活著,或是在對方死前那一刻幡然醒悟誰才是自己最希望長長久久活著的人。
想到這里,虞問春有些氣息不穩(wěn)。
他不得不承認(rèn)一件事,從知道慕朝雪中了“縛心”之后,最恨柳傾絕陰魂不散的人不是慕朝雪,而是他這個以溫和大度面目示人的大師兄。
“阿雪,我們一定會想到辦法的。”
虞問春又強(qiáng)調(diào)了一遍對于解開禁制的決心,就連一向溫柔的臉上也顯現(xiàn)出非同以往的嚴(yán)肅。
慕朝雪有些不適應(yīng)現(xiàn)在的氣氛,包括大師兄在內(nèi),房內(nèi)所有人都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
他試探著問:“這東西一直不解開,會死人嗎?”
華宜書很體貼地為他答疑解惑:“觸犯禁制有剜心之痛,禁制剛剛設(shè)下之時你已經(jīng)體會過。不會死,但生不如死。”
一聽不會死,慕朝雪一顆心放下大半,有些不以為然:“那不去觸犯不就行了。”
愛情是什么躲也躲不開的隕石嗎?他又不是什么拿了強(qiáng).制愛劇本的人,強(qiáng)制愛都還有失敗的呢,他一個過不了多久就能隱居仙島的炮灰,不用考慮這種東西吧?
“哪有你說得那么簡單!”
慕掌門又急又氣,沒忍住吼了他,忽然靈光一閃,似乎找到一線希望,急忙轉(zhuǎn)向華長老,說道:“我記得此術(shù)是由青耀山上任掌門所創(chuàng),或許青耀山那邊會有人知道解法。”
華長老頗有些遺憾地提醒道:“只可惜他創(chuàng)下此術(shù)時已經(jīng)墮為魔修,后來在魔域失蹤,此術(shù)更是失傳多年,以至于現(xiàn)如今就連青耀山的人也無從知曉。”
第 38 章
慕恒微怔, 然后撲到慕朝雪面前,毫不在意形象地大哭起來,一邊哭, 一邊哽咽著開口:“我的兒, 你的命怎么就這么苦啊!”
“……也不至于吧。”
慕朝雪很淡定地拍了拍這個撲在自己身上悲愴大哭的男人,仍舊堅持自己的理解,輕飄飄說道:“聽你們的意思,這術(shù)法不會要人的性命,只會在動情時發(fā)作。那我不動情不就行了。”
愛情是一種什么樣的東西呢?
柳傾絕如果不相信自己愛他, 可能就不會為了救他連命都丟掉。
他如果不是柳傾絕口中所說的愛人,就不會受到這種邪惡又瘋狂的詛咒。
可見愛情果然是一種十分麻煩的東西, 再厲害的人一旦招惹上這種東西, 都很難毫發(fā)無損地逃出生天。
慕朝雪對自己的實力有分寸, 像這次的事情經(jīng)歷一次就已經(jīng)足夠,實在承受不起第二次。
他還是更愿意當(dāng)一個處處和主角作對、卻次次被主角光環(huán)打臉的炮灰, 而不是讓一個滿手鮮血壞事做盡的瘋子為自己而死。
只見站在面前的幾個人都像是凝固住一般,一言不發(fā)地看著他, 他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表示道:“這也沒什么,反正我也不打算和誰談情說愛。”
“胡說八道。”
慕恒率先打破平靜, 聲音里甚至帶著一些無奈和擔(dān)心:“怎可如此輕視!你今日能信誓旦旦,來日呢?誰又能說得準(zhǔn),感情之事誰能自控?”
慕朝雪倒是真的就順著對方的話認(rèn)真思考了一會兒。
這個世界是真實的,不是他曾看過的一堆文字,此刻在他眼前的這些人, 不是寥寥數(shù)語描述下的一片單薄的紙, 每一個都有自己的悲傷歡喜和厭憎,都可能在之后的某一天突然死去, 露出血肉下的枯骨。
但是他始終是路過的外來者,他和這里的每一個人都不一樣。
來日,他的來日,就是離開,將世界還給這些人,去該去的地方,遠(yuǎn)離塵囂,關(guān)起門來獨(dú)自生活。
沒有了他,這個世界會按照既定的軌跡,迎來命中注定的最美好結(jié)局。
悲歡離合貪嗔愛癡都是很消耗人的,他只是個自身難保的病秧子,多走幾步路就累垮了,負(fù)擔(dān)不起那么沉重而珍貴的感情,也更加無法回報對方以同等的愛意。
慕朝雪若有所思地開口:“既然有情絲的人才會受制于此術(shù),那能不能想辦法毀去我的情絲?”
“胡鬧!”
“不可。”
他話音未落,就聽見兩道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灼熱的視線盯著他,他看向說話的二人,相比之下稍顯平靜的那個是大師兄虞問春,另一個就一時認(rèn)不出來了。
于是此人一開口就顯得很奇怪,慕朝雪盯著他看了半天只覺得有些面熟,應(yīng)該是在什么地方見過。
此人與大師兄年紀(jì)身形都相仿,之前一直抱著胳膊靠著門框,姿態(tài)放浪形骸,臉色卻陰沉得很,一言不發(fā)地在后面當(dāng)背景板,以至于慕朝雪直接將其當(dāng)做是新拜入宗門的哪位不好相處的弟子,自動忽略。
直到剛才對方忽然激動出聲,慕朝雪這才有閑心仔細(xì)分辨房間里多出來的這個人到底是誰。
只見青年一身玄色衣袍,身形高大,容貌英俊,一臉復(fù)雜的神色,正又急又氣地瞪著他。
慕朝雪快要想起對方身份時,身邊又傳來掌門的嗓音。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慕掌門氣憤地一拂衣袖,道:“你想了半天,就想出這種東西?你以為剝離情絲像穿衣吃飯一樣簡單?”
華宜書搖搖頭,也說道:“你的身體承受不住。健全的人且得想一想這樣做的代價,這是傷及根基的事。”
慕朝雪訕訕的,他看電視里演得確實都挺簡單的。
慕恒伸出手來,準(zhǔn)備在他腦袋上拍幾下將他拍醒,想了想又連忙小心地將手掌收回去,只伸出一根食指輕輕在他腦門上點(diǎn)著,著惱道:“這么多人為了你的事操心得合不上眼,你倒好,就這么不拿自己的身體當(dāng)回事。”
慕朝雪順從地表示:“我錯了,我會自己當(dāng)心的。”
他剛一認(rèn)錯,那個穿著一身黑衣服的青年就再次激動起來,憤憤罵出聲:“你道什么歉,這難道不是要怪那個瘋子?我就說天底下的邪修沒一個好東西!姓柳的真該慶幸自己死在沼澤里,否則我定要親手將他千刀萬剮!”
慕朝雪看向這個義憤填膺的青年,心想千刀萬剮怕是不行了,因為始作俑者早已成了一堆枯骨。
他蹙著眉問出聲:“你是?”
對方俊美的臉上出現(xiàn)很明顯的錯愕,然后漸漸被失望和窘迫代替:“你才回承瀾宗多久,這么快就忘了我?離開云影山莊的時候也不給我留個信。”
慕朝雪的記憶慢慢復(fù)蘇,但臉上的困惑更明顯了些。
青年著急地自報身份:“我是南宮鐸,半年前還在林子里救過你的命呢,當(dāng)初說好等你回承瀾宗以后我會來看望你。”
慕朝雪半年前剛穿過來不久,人生地不熟,頭一回出門就在云影山莊的后山里迷了路,還掉進(jìn)了捕捉靈獸的陷阱,被路過的少莊主南宮鐸救下來,雖然后來知道那陷阱原本也是南宮鐸差人布置的。
之后他在云影山莊靜養(yǎng)的大半年,這位少莊主也確實常常來串門,雖然都是單方面在一旁自言自語。
云影山莊在修真界是一處遺世獨(dú)立般的存在,從來不關(guān)心外界紛紛擾擾,以一片山水自居,上至主人下至仆役,都自覺或是不自覺地被那處世外桃源養(yǎng)成了淡漠平和的性情,唯獨(dú)少主人南宮鐸,出了名的脾氣壞。
慕朝雪一般不會主動和這種人打交道。
幸好他開口婉拒對方串門之前,這位少莊主就聽聞某處妖邪作亂,跑出去降妖除魔了。
不是慕朝雪記性不好,而是在他看來,他們實在不算很熟悉的那種關(guān)系,少莊主顯然是拿他當(dāng)傾訴的樹洞,而他也很負(fù)責(zé)地左耳進(jìn)右耳出,完全不會有將秘密宣揚(yáng)出去的風(fēng)險。
他為彼此這段虛情假意的關(guān)系找了個體面的借口:“我身體不好,偶爾會忘事,少莊主見諒。”
說著,擰起眉頭揉著自己的眉心,一副虛弱到隨時要昏迷不醒的樣子。
南宮鐸也不好再抓著這事不放,怕他真的暈過去,憂心忡忡地上前,一瞧離得更近的地方還有個鼎鼎有名的醫(yī)修,只好又靠邊站了。
華宜書過來替他診脈,又仔細(xì)端量他的臉色,琢磨著要給他再添幾味滋補(bǔ)的靈藥。身后幾人一時都不敢肆意出聲打攪。
慕朝雪終于找到機(jī)會和華宜書單獨(dú)說上幾句話,歉疚道:“先前的事,都怪我一時糊涂,明知柳傾絕才是幕后真兇卻不敢站出來指認(rèn),眼睜睜看著他在門中作亂,連累長老,害長老被污蔑受傷,險些釀成大錯。”
華宜書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還對之前的誤會耿耿于懷,怔了怔,不急不緩說道:“這都是過去很久的事了。我不是好端端站在這里么。再說,當(dāng)初你又不是有意要包庇他,他以你的性命要挾,你要是救我,自己的命就沒了,這種事不管發(fā)生在誰身上都要好好想想后果。”
慕朝雪聽他反過來寬慰自己,心中更是唏噓。
華宜書笑著開口:“要是一個人能輕易為了另一個人去死,那你身上這‘縛心’也就不是什么麻煩的事了。”
這話慕朝雪就不怎么贊同了,一個人確實不會輕易為另一個人去死,但是“縛心”這種只在特定條件下發(fā)作的機(jī)制,慕朝雪仍然不以為然。
華宜書不清楚他心中想法,見他垂眉耷眼以為他也在憂愁,轉(zhuǎn)身看向房間里的一圈人,目光從掌門臉上掠過,幽幽地說道:“這世上又有誰不愛惜自己的性命,為了別人,寧愿自己赴死,這種事情,只怕是整個承瀾宗,包括后山那位前輩,也做不到。”
掌門垂下眼,神色微變,似乎因為這句話有些不悅。
華宜書這番話似乎意有所指,慕朝雪迷茫地看向華宜書,這張臉平和而寬容,帶著悲天憫人的氣息,即便經(jīng)歷了被誣陷被設(shè)計得險些喪命,臉上也不見絲毫戾氣。
這樣的人,難怪先前承瀾宗上上下下都不肯相信他是內(nèi)奸,被一眾長老力保。
然而在這個世界既定的軌道上,鎮(zhèn)壓在滄溟塔的妖皇沖破封印重歸人間,禍亂四方,各大門派再次遭遇勁敵,傷亡慘重,這位仁慈的醫(yī)修最終為了保護(hù)宗門弟子,受到妖皇蒙蔽,身死道消。
慕朝雪不由地想,既然柳傾絕的命運(yùn)已經(jīng)發(fā)生的改變,那么這位善良寬仁的華長老呢。
掌門和長老一同離開之后,屋子里靜寂下來。
大師兄虞問春站在原地沒動,神色復(fù)雜地看著他,好像有很多話想要和他說。
慕朝雪剛好也有話想跟大師兄說,便低低喚了一聲:“師兄。”
虞問春留了下來,南宮鐸也跟著留了下來。
慕朝雪默默看了這個不問自留的少莊主一眼,如果記得沒錯,除了在云影山莊的后山見過幾次面,他們并沒有太多私交。
門剛一關(guān)上,那位少莊主就咬牙切齒地指著大師兄罵道:“你們承瀾宗還說什么天下第一呢,我看怕不是只有一個容冽能拿來吹噓,其他的都是虛名吧!”
突然的敵意讓慕朝雪愣住,隨后想起來原文中貌似是有這么一個人一直視大師兄為眼中釘,左看右看都看不慣。二人自一次秘境歷練中結(jié)怨。
原來就是這位脾氣暴躁的少莊主。
第 39 章
這也沒什么奇怪的, 作為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自然也要追隨書中一堆天之驕子們的腳步,化作狂蜂浪蝶撲向清冷禁欲的主角容冽。
這二人的情況通俗來講也就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更別說二人脾性原本就天差地別。
身為承瀾宗大師兄, 虞問春以維護(hù)宗門利益為己任, 而這位南宮少主一上來就大肆詆毀承瀾宗,顯然馬上就要打起來。
慕朝雪一瞬間來了精神,坐起身來準(zhǔn)備看戲。
讓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大師兄并沒有立刻反擊對方的無理之詞,反而眼中覆上一層郁色。
南宮鐸肆無忌憚地發(fā)泄積攢的不滿, 看了一眼慕朝雪,就繼續(xù)恨恨說道:“在我云影山莊呆了六年毫發(fā)未損, 被你們承瀾宗接回去不過數(shù)月, 就遭到這樣的磨難, 你們承瀾宗若是不懂得怎么護(hù)住他,索性也別逞能, 讓我將人重新帶回云影山莊便是!”
慕朝雪又失算了,目光在兩人之間游移, 剛剛還垂眼郁郁寡歡的大師兄,此時眼中散發(fā)惱意。
他很清晰地在他們之間感受到一種劍拔弩張的氛圍。
大師兄的臉色罕見地不悅起來, 沉聲說道:“承瀾宗護(hù)不住的人,憑云影山莊也想獨(dú)藏?”
南宮鐸惱火道:“至少我云影山莊不會招來那樣的瘋子,你瞧瞧他現(xiàn)在的模樣,比在我云影山莊要可憐多了。”
“有件事少莊主別忘了,他在外面待得再久, 這里才是他的家, 我才是他正經(jīng)的師兄。”
南宮鐸大怒不已,“我只知道, 你們這些正經(jīng)的師兄師弟,現(xiàn)在快要把他害慘了!”
慕朝雪摸了摸自己的臉,又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和腿,全須全尾的,哪里就被害慘了?
眼見兩人還要吵,他弱弱地出聲提醒:“等一下,我也沒怎么樣啊。你們這么激動干什么?”
南宮鐸倒是沒有介意什么私交的問題,比虞問春更快一步來到他床前,湊過來一臉擔(dān)心地問:“慕朝雪,你真的沒什么不舒服的感覺嗎?”
慕朝雪低頭瞧瞧自己,不確定地反問:“我難道應(yīng)該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
而且這位少莊主的臉上除了擔(dān)心,怎么還隱隱透露出一絲期待?一定是他看錯了。
南宮鐸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義正言辭道:“我還不是怕你發(fā)作。”
慕朝雪恍然大悟,“你放心吧,華長老不是都說了嘛,我中的這個毒,不是,我中的這個禁制,只要不對人動情,就不會被觸犯的,根本不是什么大問題啦。”
少莊主似乎是有些煩惱地抓了抓頭發(fā),“哦”了一聲,生硬地說道:“那、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又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轉(zhuǎn)眼又綻開一個燦爛的笑容,用一種明顯要快活很多的語氣重復(fù)道:“那就好那就好!”
慕朝雪仰臉看著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虞問春冷哼一聲。
慕朝雪的余光瞥見虞問春手里的拐杖,虞問春在禹城受的傷還沒有痊愈,臉色很蒼白,看起來倒是成了個和他一樣的病秧子。
他低聲咳嗽幾聲,想到對方負(fù)傷的原因,神色有幾分黯然,嘴唇動了動,想說點(diǎn)什么,一轉(zhuǎn)眼卻瞧見南宮鐸還沒走。
南宮鐸就站在離自己最近的位置,見他咳嗽幾乎就要將整顆腦袋湊過來,焦急無措地問道:“怎么了,是不是發(fā)作了?”
慕朝雪無語地看了他一眼,“少莊主好像很希望我發(fā)作。”
南宮鐸像是被戳穿心事一樣,瞬間蔫了下來,眼神飄忽地看了一會兒屋頂,吞吞吐吐地表示:“我就是擔(dān)心你的身體,‘縛心’可不是非同一般的禁術(shù),創(chuàng)造這一禁術(shù)的人是青耀山自忘憂道祖以來最負(fù)天資的修士,不可輕視。”
慕朝雪想了想,也很鄭重其事地說:“那我修忘情道吧,以后就不用擔(dān)心受感情困擾了。”
南宮鐸瞪了他好半天,最后氣沖沖地說道:“一會兒要?dú)榻z,一會兒要修忘情道,你就那么想氣死我?”
慕朝雪眨著眼睛,不解地看著他。
南宮鐸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扭過臉去,別別扭扭地說道:“你別誤會,我就是覺得你的身體既然承受不了剝離情絲的傷害,自然也就更加不能承受修煉的辛苦。”
“即便他能吃苦,也不會被允許修煉。”
一旁,虞問春的聲音幽幽地傳過來,雖然依舊溫柔,但是帶著一絲與往常不一樣的不容置疑。
慕朝雪還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被禁止修煉了,掌門還說過要是他養(yǎng)好身體的話絕對要逼他每天修煉十個時辰起步,好好磨一磨他這懶散性子呢。
現(xiàn)在他主動表示自己對于修煉的向往,大師兄卻來一句不允許。
在面對他提出要修煉的事情上,南宮少主罕見地和虞問春達(dá)成一致意見。總之就是雖然禁術(shù)很可怕,但是忘情道在他這里行不通。
他很好脾氣地妥協(xié)道:“那我現(xiàn)在想休息一下,這樣總行了吧?”
床邊兩個男人都朝著彼此看過去,許久過去,誰都沒動。
虞問春說:“請南宮少主先行一步,我還有些話要和阿雪說。”
南宮鐸審視著他,“為什么是你留下來,為什么我非得走?”
虞問春正聲說道:“人太多,會吵到阿雪休息。”
“要走一起走,我不放心將你獨(dú)自留在這里。你知道他現(xiàn)在的情況。”
南宮鐸說著,就要伸手抓虞問春的衣服將他強(qiáng)行帶走。
虞問春皺著眉頭躲開,“我行事坦蕩,即便留下來,也不過是說些師門中發(fā)生的事情,不怕被瞧見聽見,你若是留下來,就說不準(zhǔn)要做什么了。我又怎會像你一樣。”
南宮鐸的臉頓時紅起來,握緊了拳頭,“你什么意思,難道我還會在這種關(guān)頭主動勾引他嗎!”
慕朝雪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張著嘴困惑又茫然地看向他。
南宮鐸面紅耳赤瞥他一眼,“而且你看他這副樣子,就算我使勁渾身解數(shù),他也未必上鉤吧!”
說完就飛快地轉(zhuǎn)身跑出去了。
慕朝雪的疑惑目光一直跟隨在他離開的背影上,直到什么也瞧不見,才重新回到虞問春這里。
他很謙虛地求問大師兄:“他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胡言亂語起來。
虞問春問他:“阿雪在云影山莊的六年,南宮家待你如何?”
“自然事無巨細(xì)關(guān)懷備至。”
“那南宮鐸呢?他好像格外關(guān)心你。得知你受傷,連家都沒回,馬不停蹄就趕來承瀾宗。”
慕朝雪很肯定地說:“我和南宮鐸不怎么熟,也就最近半年見得多些,他有一段時間特別閑,每天過來找我瞎聊天。我懷疑他是在躲老莊主給他派的活,這次趕來承瀾宗,想必也是如此。”
虞問春沉默了很久,就在他以為自己的回答有什么不對的時候,虞問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說的是,南宮老莊主年紀(jì)漸長心力不支,早已有意讓南宮鐸接管山莊,但他是不愿受束縛的性子。”
慕朝雪也跟著點(diǎn)點(diǎn)頭,心想二人雖不對付,但沒想到虞問春還挺了解對方的性情的。
虞問春深深看他一眼,做出定奪:“所以他是看中了你那里不會有人貿(mào)然打攪,所以才躲去你那里。”
慕朝雪連連說:“沒錯,就是這樣。”
虞問春迅速岔開話題:“好了,我們不說他了。還是說禹城的事吧。”
提到這個名字,慕朝雪心中泛起難以言說的滋味,垂著眼不知該說什么。
虞問春看著他失魂落魄的樣子,心里更是警鈴大作,隱隱有些嫉恨。
但是面對那樣一張落寞又可憐的臉,虞問春難以做出任何除了包容之外的反應(yīng)。
“他雖然是救了你,但是你也不必為了他的死而自責(zé),如果當(dāng)時小師弟,最終你還是會被他害死在那里。要我說,他不是因為救你而死,他是自己害死了自己。如果不是試圖控制自己根本控制不了的力量,也就不會遭到反噬。他是一個作惡多端的壞人,阿雪,我們不必對壞人感到歉疚或者惋惜,以及其他的感情。”
虞問春的語速比平時快,似乎急于說服他相信這個說法,而不是沉浸在對一個死人的緬懷之中。
慕朝雪的余光瞧見他向自己靠近過來時那一瘸一拐的左腿,華長老說這條腿很可能一直無法恢復(fù)正常。
如果落下一生的腿疾,這對一個外貌俊秀年輕有為的修士來說,是一輩子無法和解的,會變成一根扎在心中永遠(yuǎn)拔不出的刺。
這一次都是因為柳傾絕。
“可是這樣一個壞人,卻為了救我死了,是不是表示,我是一個比他還要壞的壞人。如果我早一點(diǎn)告訴你們關(guān)于柳傾絕的異常,你們就不會毫無戒備,事情說不定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
慕朝雪輕輕地說著,仿佛自言自語。
虞問春似有若無地輕笑了一聲,問他:“告訴我們?你要怎么在被下了禁制的情況下早一點(diǎn)告訴我們?只怕剛開口說出第一個字,便會暴斃。”
那是柳傾絕第一次在他身上施下禁咒,和慕朝雪猜想得差不多,觸犯的結(jié)果是暴斃。這么一看,柳傾絕死前對他的做法尚且算是善良了?
他沒什么頭緒地含糊回答:“我會想辦法。”
虞問春忍不住揉他的腦袋,溫聲勸慰:“不要再想他的事了,包括掌門在內(nèi),每一個都比你強(qiáng)大許多,你剛回承瀾宗就接連遇到意外,是我們該責(zé)備自己沒有保護(hù)好你才是,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想辦法解開‘縛心’,師兄保證,以后不會再讓你陷入那樣兩難的境地。你只需要安心養(yǎng)好身體,睡個好覺。”
第 40 章
慕朝雪對于這樣的勸慰很是受用, 尤其是最后一句祝福。
虞問春也很喜歡他現(xiàn)在這副乖乖讓自己摸腦袋的模樣,又說:“等你精神再好些,宗門里還會有其他人過來問當(dāng)日的具體情形, 你將當(dāng)日的事再說一遍, 我自會轉(zhuǎn)告他們,免得他們又頻繁叨擾你。”
慕朝雪反問:“具體情形師弟那日不是都告知你們了嗎。難道還有哪里不對勁?”
“你雖然沒有師弟修為,但是或許有不同的發(fā)現(xiàn)。”
虞問春將掌門等人的疑慮說出來,“必然有另外一股更為強(qiáng)大的力量造成了沼澤的失控,師弟也是因為找到它的命脈所在才得以將它斬滅, 否則當(dāng)日承瀾宗定會死傷無數(shù)。僅憑它本身是無法在短短數(shù)日成長到那種地步的。”
慕朝雪被這么一提醒,確實想起來當(dāng)時那種被什么東西盯著的感覺, 那種陰冷黏膩的目光如同有實質(zhì)一般游走在他身上。
他將那種感受告訴對方, 因為實在很像是緊張之下產(chǎn)生的錯覺, 所以說不出個所以然。
虞問春聽了,也不好下定論, 思忖著問:“真的什么都沒有看到嗎?”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袖口,那里干凈清爽, 并沒有昏迷之時感受到的被某種軟滑細(xì)長的東西濕漉漉爬過的痕跡。
大概又是他精神不濟(jì)時生出的錯覺。
虞問春順著他的動作看向他衣袖,那里細(xì)白的皮膚下面一道紅痕繞著手腕纏成一圈, 是柳傾絕死前送給他的無法丟棄的“禮物”。
虞問春按捺下心底某個角落涌出的戾氣,問:“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慕朝雪搖了搖頭。
虞問春伸出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在掌心攥緊了,指腹摩挲著那道紅痕, 不由地加重力氣, 最后緊盯著它開口:“一定會有辦法的。”
慕朝雪只好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虞問春從他臉上瞧出一絲糊弄和敷衍,從剛剛到現(xiàn)在, 那種不對勁的感覺浮現(xiàn)心頭。他清楚地感受到慕朝雪對于“縛心”的不以為然,好像這并不是一道詛咒與禁錮,不值得花費(fèi)太多精力去憂愁。
只有他和南宮鐸這些人著急忙慌絞盡腦汁想要將慕朝雪從這樣的感情“束縛”中解救出來。
難道說,所謂的“解救”只不過是他們的一廂情愿?只因慕朝雪的心早已在“縛心”之前就交給了柳傾絕?
虞問春的心震撼了一下,不愿承認(rèn)這個可能性。
慕朝雪眼睜睜望著虞問春以一種有些慌亂的步態(tài)離開,他從未見過對方身上流露出這般模樣,好似比南宮鐸離開時更為狼狽,甚至還流露出一絲驚懼。
于是第二天,當(dāng)虞問春以一種與平日里無異的溫和沉穩(wěn)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他眼前時,他暗自驚奇了一下。
緊接著他們就去了后山。
后山的結(jié)界被修復(fù)得更為牢固,容冽在自己的寒月峰閉關(guān),出來接他們的人是掌門慕恒。
慕恒的表情里帶著一絲期待,望向劍尊閉關(guān)處,壓低聲音說道:“前輩當(dāng)年與青耀山掌門走得很近,說不定能想到些辦法。”
慕朝雪不擔(dān)心自己的身體是一回事,但是還是很感謝掌門他們?yōu)榇耸虏傩模怯修k法,那自然能免除掉他們的一些憂慮。
在前輩閉關(guān)的洞府外,慕恒很有眼色地放緩腳步,對里面?zhèn)髟挘骸扒拜叄野阉麕砹恕!?br />
里面?zhèn)鞒鲆宦曈行┠贻p的嗓音:“你二人進(jìn)來便可。”
那嗓音不是很有感情,隱約能聽出一些中氣不足。
此言一出,虞問春朝慕朝雪看了看,臉上閃過一絲無奈,在洞府在停下來,讓慕恒攜慕朝雪進(jìn)入其中。
里面是一處很普通的山洞,流動著充沛的靈氣,以及慕朝雪很熟悉的那種藥草的味道。
聞名已久的無上劍尊正在打坐,周身環(huán)繞的靈氣形成肉眼可見的乳白色的光暈,一旁不遠(yuǎn)處,一潭靈池水散發(fā)出濃郁的藥味,池水不同于外面的清澈,而是泛著藥池應(yīng)有的深褐色。
而劍尊本人比慕朝雪想象中要年輕很多,是青年人的形象,身形健碩劍眉星目,只是唇色蒼白,透出與高大身形完全相反的虛弱。
慕朝雪忽然理解這位修真界最強(qiáng)修士之一的劍尊為什么一直閉關(guān)不出,原來也是個病秧子。難怪那天柳傾絕有恃無恐,當(dāng)著劍尊的面拿走月夜幽蘭卻沒有遭到任何實質(zhì)上的阻擋。
承瀾宗將劍尊身體抱恙的事情當(dāng)做秘密隱而不宣,大概就是怕有柳傾絕這樣的有心人。
他正想著劍尊和承瀾宗的小秘密,打坐的男人睜開了眼,直直朝他望過來。
這目光鋒利而嚴(yán)肅,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
慕朝雪收回視線,接著就聽到對方開口說話,只有簡單的三個字:“給我吧。”
他猶疑了一下,重新朝對方臉上看過去,確定對方這三個字是對他說的。
慕恒的呼吸滯住,既想要出聲替慕朝雪招架一番劍尊沒頭沒尾的問話,又恐怕擅自插話會讓劍尊不悅,畢竟面前這位的確是一個脾氣怪輩分高的老人家。
慕朝雪與這位“老人家”對視一眼,一瞬間福至心靈,從袖中取出了那塊木匣。
剛一拿出來,一道靈力如同絲線纏繞到木匣上,劍尊將其從他手上拿走,然后釋放神識探入匣內(nèi)。
里面靜靜躺著柳傾絕臨死前交還給承瀾宗的月夜幽蘭,完好未損。
男人臉上露出一絲輕松的神情,但是一閃而過,很快就變成了始終如一的嚴(yán)肅,眉頭輕輕蹙起。
掌門詫異地輕呼一聲:“月夜幽蘭為何在你身上?”
慕朝雪將事情說了一遍,掌門又一次詫異起來:“他就為了多活一年,所以在我承瀾宗大鬧一番,又將東西原原本本還回來了?”
慕朝雪點(diǎn)了下腦袋,若有所思看向劍尊,道:“難道不好嗎?”
這位身體抱恙的劍尊剛剛還很看重月夜幽蘭,這會兒卻又將其遠(yuǎn)遠(yuǎn)丟在一邊,連一個多余的眼神也不再施舍。
掌門沉默了片刻,說不上這事算不算好,畢竟月夜幽蘭雖然能夠讓人功力大增以及治愈頑疾和重傷,但是它的缺陷和功效一樣明顯,無異于以壽命換取實力的增長。
劍尊這樣守了月夜幽蘭幾十年,也受身上暗傷折磨了幾十年,一直在等一個轉(zhuǎn)機(jī),總是下不了決心做出選擇,其實是被這么一株蘭草給束縛住了。
慕朝雪沒等到掌門開口,就被一股靈力纏繞住,隨之被拉扯著往劍尊身邊靠去。
那股靈力收回時,他沒有站穩(wěn),便直接撞在劍尊身上。
眉目嚴(yán)峻的男人紋絲不動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將他手腕拉過來,有些粗魯?shù)財]起他的袖子,沿著手腕那圈紅痕探查起來。
慕朝雪隨著他的目光一起移動眼神,手腕的紅痕沒有吸引對方太多注意力,那道探查的目光便沿著手臂往上,掃過脖頸,最后落在心口的位置。
下一秒,裹挾著靈力的手掌按在他心口處。
“噗通”、“噗通”的心跳聲隨著這張按在心口的手掌變得明顯起來。
他感受到靈力在胸腔周圍的游走,時快時慢,不同于容冽為他療傷時的溫和,這股靈力十分蠻橫,偶爾帶來經(jīng)脈的刺痛。
心口忽然揪緊,然后像是有什么東西猛地炸開。
慕朝雪沒來得及分辨喉間那股突然涌上的腥甜意味著什么,便吐出一大口血。
慕恒失態(tài)地追上前來,問他怎么樣。
劍尊收回手,將他放開。那股心口的疼痛消失。
慕朝雪問:“好了?”
劍尊很直白地說:“我救不了。”
掌門臉上露出很明顯的沮喪,“怎會如此,怎會如此,不不不一定有辦法的,等前輩您舊傷痊愈就一定可以解開這術(shù)法。”
這話也不知是在自己寬慰自己,還是在照顧鼎鼎大名的劍尊的面子。
劍尊卻沒接受他的照顧,矢口否認(rèn)道:“即便是我還沒有落下暗傷的時候,也救不了。”
又說:“這是青耀山的上任掌門所創(chuàng),青耀山的人是什么德行,你比我清楚。”
“看似正義凜然,最是不擇手段。”
劍尊低聲評價著。
掌門猶如大難臨頭,憐憫地看著慕朝雪,臉上寫滿焦慮和憂愁。
慕朝雪還沒從剛才那陣揪心的疼痛中緩過來,眉頭也微微地擰起來,嘴唇張了張,想要說點(diǎn)什么來寬慰憂心忡忡的掌門。
劍尊掃了他父子二人一眼,道:“這也不是什么天崩地裂的大事,大不了以后就同容冽一般和我待在這后山,不論男人女人男妖精女妖精一律不見,不就沒有動心的機(jī)會了。”
慕恒聽得愣住,只覺得這話和慕朝雪嘴里說的那些沒什么區(qū)別。慕朝雪這么說他還能訓(xùn)幾句,可對面是位宗門的老祖宗。
老祖宗頓了數(shù)秒,繼續(xù)道:“要是連容冽也不放心,便將他二人也隔開不許聯(lián)系。反正后山這地方寬敞得很。”
慕朝雪在內(nèi)心深以為然地點(diǎn)著頭,這位劍尊的脾氣其實也沒有奇怪,瞧這不是挺和他投緣的嘛,這些話完全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沉默的氣氛籠罩著父子二人。最后慕恒訥訥地應(yīng)了聲:“是,前輩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劍尊像是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體諒了一把掌門身為老父親的不容易,道:“如果你還是放心不下,我可以暫封他的情竅,在此期間你們可以再試試去找忘憂,看看他有沒有什么辦法。”
慕恒有些欣喜,“那就多謝前輩出手相助。”
暫封情竅倒是沒有抽離情絲那么大的損傷,只不過先前一直苦于沒有人的修為能夠輕易做到這件事,現(xiàn)在前輩肯費(fèi)力,當(dāng)然是值得高興的。
“不過先說好,這只是暫時的,一旦他受到很大的刺激,產(chǎn)生過于濃烈的感情,照樣還是會發(fā)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