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一天
◎公道自在人心◎
【仙界一盤棋, 帝王自為子。】——《西漠·國師列傳》
白字落在棋盤上,發出啪嗒一聲響。落子無悔。
年幼的儲君穿著厚重的衣袍,小臉緊繃地看著棋局, 額間細汗連連。
坐在他對面的短發少年手里把玩著兩顆白子,懶洋洋打著呵欠, 露出尖尖的虎牙。
“孤不如龍君矣。”半晌, 儲君棄子認輸, 拱手行了一禮。
桌面上的棋局十分玄妙, 可以看見白子前期連連敗退毫無章法, 后期卻詭變莫測神鬼難料,反之黑子前期步步相讓和和氣氣,后期卻竭力掙扎仍如溺水之人。
籠統來說, 前期下棋的雙方像在打假賽,后期倒是你來我往爭了一通,但實力相差太大, 結局已定。
穿著國師袍的黑發少女坐在旁邊觀戰, 她眉頭微皺, 一臉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盯著殘局的眼睛炯炯有神。
下棋的儲君和龍君都不敢看她, 合力撿起棋子放回原處, 客氣道改日再戰。
儲君對國師拜了又拜,慢慢后退離開, 悄悄擦了擦手心的汗。
剛剛一局棋下得太艱難了, 難怪父皇不肯自己來, 把可憐兒子推過來替死。
儲君不是第一次拜訪國師府, 卻是第一次被留下下棋。
小孩非常激動!西漠王朝誰人不知, 當朝國師已在任百年, 歷屆君王變動皆要她首肯才行,地位極其尊貴。
國師讓他陪自己下棋,豈不是變相認可了他儲君的身份?再無兄弟姊妹敢與他爭鋒也!
儲君斗志昂揚地上了,他聰明得很,記得父皇陪國師下完棋后一臉忌諱莫深的模樣,父皇定是在棋局中學到了仙家本領,如今也輪到他了。
不知國師的棋藝何等精湛,他又要使出多少本領才不至于輸得太慘?
小孩嚴肅地落下一枚黑子。
坐在他對面的國師動作飛快地落下白子,似是連思考都不用,局面了然于胸。
儲君一顆心高高提起,他愈發謹慎,每一次落子都要思考良久,反觀國師,落子大氣瀟灑,說下就下,白子七零八碎也不見她皺眉。
儲君下著下著,驚恐地發現:他要贏了!
他竟然要贏了!還是一邊倒的勝利!
國師的棋藝之爛,連他三歲時都不如啊!
“這難道是國師的考驗?”儲君熱汗津津,“考驗我是否有容人之道,懂得進退分寸?”
否則堂堂神仙,怎會是個臭棋簍子?
“不應該啊……”令梨低聲說,她一臉不懂,“我要輸了嗎?白子從來沒輸過呢。”
儲君手一抖,指尖的黑子掉落在棋碗里。
他聽父皇說過,歷代皇室都執掌黑子,白子屬于國師。
怎么辦!儲君無聲吶喊,孤坑兒子的父皇啊,打假賽的事你怎么事先不告訴兒臣呢?
小孩絕望間,龍君來了。
英俊明朗的少年快步走來,神態自若地彎腰拿走國師手中白子,他看了看棋局,隱住嘴角輕微的抽搐。
阿梨下了一百年的棋,怎么還是這個水平……他救場救得好艱難啊。
伽野笑容不變,將白子置于棋盤一角。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壓力來到了儲君這邊。
備受朝臣推崇的儲君神色一凜,半晌才落下一子。
伽野一邊下棋,一邊把帶來的點心推到令梨手邊,哄她:“阿梨嘗嘗,廚房送來的,用的是新摘的桂花。”
令梨拈了塊桂花吃,道:“不如縹緲樓。”
“西漠太過偏遠,縹緲樓沒有分店在此。”她咬著酥軟的點心,“是時候回宗門了。”
伽野:“回去吃點心?”
令梨嗯了一聲,平淡道:“順帶送一口鍋回去,打磨數年,黑得發光。”
伽野笑了笑,顯然明了她話中深意。
儲君邊下棋邊豎著耳朵細聽,他聽不懂“鍋”相關的話題,卻聽得懂“回宗”二字。
“仙師要回仙界去了嗎?”儲君小心又惶恐地問,“可是我等有哪處招待不周?”
“非也,爾等十分周全。”令梨咽下點心,拍了拍手,“說是要走,總要支會宗門一聲,派人即位。以我們那位好宗主的心腸,我怕是還要留個十幾年。”
她吃完點心口渴,讓出座位去找茶喝,伽野順勢坐到儲君對面,幾步棋殺的小孩潰不成軍。
“你該多向你父皇學學。”伽野壓低聲音,“阿梨留你下棋,你怎么不知道派人支會我一聲?萬一我再來晚點兒,這局棋神仙難救。”
儲君深以為然,牢牢記下龍君的教誨。
小孩離開國師府后求見他的父皇,向皇帝報告今日之事。
“……國師僅泄露了只言片語,兒臣不敢多問國師回宗之事。”儲君俯首道,“若下回有幸再得國師傳召,我定先派人拜訪龍君。”
“不必。”皇帝出言指點傻兒子,“龍君終日與國師形影不離,你能單獨和國師下棋許久才是怪事。”
怕是國師下棋下了百年,把自己下飄了,想著面對一個小孩她肯定能贏,悄悄瞞著龍君來和儲君對弈。
她的棋藝不說也罷,看著傷眼。
龍君行事野性灑脫,卻是個黏人的性格,一時半會兒看不見國師人影就要起身找人,暗中吩咐儲君不許和國師獨處。
“國師下凡許久,想回仙界亦是人之常情。”皇帝沉聲道,“只是龍君必然隨她離去,不愿久居我朝。”
可惡,以前的國師都沒有買一送一的好事,折扣怎么突然就要沒了呢?心痛。
“龍君與國師感情甚佳。”皇帝回憶道,“那是你祖父時期的事,你祖父登基前極不受寵,前任皇帝昏庸,竟命他祭天召喚真龍,若無龍吟則下令殺之,百般折辱。”
“國師慧眼,認定你祖父是一代明君,于是喚真龍應之。”
皇帝感嘆道:“我朝年年祭天,哪有皇帝喚得出真龍?唯有國師憐惜你祖父,又嫌棄孤身寂寞,邀龍君下凡相陪。”
“一晃便是百年。”皇帝瞇了瞇眼,“朕年幼時拜訪國師府的一幕至今仍歷歷在目,時過境遷,神仙容顏依舊,不見衰老垂敗之態。”
不僅容貌沒變,下棋的水平也一點兒沒變,真真是百年如一日。
“百年來我朝風調雨順,無災無禍。”皇帝嘆息道,“從前的國師可沒有這般本領,不知仙界是怎么想的,把這樣厲害的大人物派來凡俗。”
皇帝也是很有自知自明的,現任國師的水平高出前任數百倍不止,他起先狂喜,而后滿肚疑惑。
“仙界此番作為就像朕命令大將軍去做馬夫,大將軍自然能完美勝任馬夫一職,可這不是折辱人嗎?”
國師還老老實實上任了百余年,遲遲不見接班之人趕到。
仙界的管事人是怎么想的?
是啊,宗主是怎么想的?遠赴西漠來接令梨班的周賢大為不解。
他是筑基后期的外門弟子,抽簽抽到了苦差事,一邊安慰自己說不定西漠有他結丹機緣,一邊磨磨蹭蹭來上任。
西漠王朝國師一職練氣后期弟子就可當之,但為了避免意外,除非實在抓不到人,都是讓筑基的外門弟子上任。
凌云劍宗距離西漠極遠,周賢抽簽前沒想到自己這么倒霉,候在西漠等他接班的同門定像盼替死鬼一樣盼他來吧。
“聽說宗主已經盡力了。”周賢的師兄告訴他,西漠王朝國師一職誰都不肯上,說好五十年的任期,宗主拖也要拖到一百年才放人,若是碰到軟柿子,拖一百五十幾年都有可能。
“我們既沒有修為也沒有背景,哪敢和宗主作對?”周賢的師兄拍拍倒霉師弟的肩膀,“你入宗時候不短,還未看明白宗主黑心資本家的本質嗎?”
“宗主這般行事,遲早有人受不了,若是有人學隔壁小明師兄毅然叛宗,看他的臉往哪兒擱!”周賢憤憤然,御劍上任。
他一路飛一路吃灰,總算到達西漠王朝國師府。
“外門周賢前來上任,不知在下要接哪位師兄師姐的班?”
國師府門戶大開,周賢收劍入內,腳踏入庭院中自自然然行了個平輩禮:“師姐安好——臥槽!”
周賢連滾帶爬狼狽地把平輩禮換成晚輩禮,舌頭都打結了:“見、見過道君!請恕晚輩冒犯之罪!”
他滿臉寫了見鬼二字:這不是練氣筑基弟子都不樂意上任的活計嗎?宗主是吃了哪顆熊心豹膽,敢把化神道君放逐到西漠!
“無知者無罪,你起來吧。”道君師姐聲音輕緩,眉目間有些倦意,似是看透了無常世事,不再對人性抱有期待。
周賢戰戰兢兢縮著脖子起身,不敢抬頭,內心激流勇進,波濤洶涌。
是故意的吧?一定是故意的吧?他內心狂吼,定是宗主故意把道君師姐放逐到西漠,折辱她,壓榨她,把人家的任期從五十年拖延到一百年,又故意不催周賢早點上任,拖拖拉拉。
化神道君來給凡人王朝當國師,聞所未聞!誰聽了都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來時,宗主可有囑托?”沉默良久,道君師姐輕聲問。
“并、并不曾有。”周賢冷汗打濕后背,“按照流程,我接任后師姐便可回宗了。”
“回宗……”周賢聽見道君師姐呵了一聲,心灰意冷的聲音,又像深埋巖漿的火山。
“宗主怕是沒想到我能突破化神罷。”黑發少女懶怠地說,“若是知道一個好用的化神道君、一個宗門招生活招牌流落西漠,怕是早就急吼吼叫我回去了。”
周賢把頭埋得更下,以他對宗主的了解,道君師姐說的絕對是事實。
“這凌云劍宗弟子身份不要也罷。”她的聲音低得像一陣風,落入周賢耳中卻如千斤重,震耳欲聾。
“算了,總該回宗一趟。”令梨扶起冷汗狂流的新任國師,微微一笑,“且安心,你我僅一面之緣,又怎會攀扯你之罪責?”
罪責?周賢心跳一跳,他用力眨眼,不讓汗水打濕睫毛。
連系前輩話語中的怨懟和不忿,她即將犯下的罪孽呼之欲出!
捉拿叛宗者人人有責,欺師滅祖之徒不需要憐惜,可、可前輩她事出有因……
換成周賢自己,他斷斷忍受不了宗主的折辱,修仙修得是灑意快活,從沒有化神道君受委屈的道理!
隔壁上清仙宗小明師兄叛宗,宗主長老大怒,其余弟子可是半點兒不記恨他。
半晌,周賢微微躬身,聲線壓得極低:“公道自在人心,是是非非同門自有定奪,前輩慢走。”
令梨挑了挑眉,了然頷首,道了聲:“借你吉言。”
背鍋一事,穩了。
作者有話說:
小梨:全世界的打工人站了起來
第162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二天
◎叛逆雙杰◎
輿論是群眾的戰爭, 令梨深諳此道。
雖然她的朋友不到五指之數,但客服小梨的客戶囊括凌云劍宗百分之九十的外門弟子和一大部分內門弟子,口碑極好, 回頭客極多,是宗門打工業中一座不朽的豐碑。
堅實的群眾基礎是令梨最有力的后盾, 西漠的百年間她日復一日打磨為宗主準備的黑鍋, 磨得又黑又大, 誓要他背上再翻不了身, 做一只起不了身的大鱉。
十年磨一劍, 百年磨一鍋,何等敬業的工匠精神!
令梨可是筑基期就敢偷宗主峰網線、反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的法外狂徒,她太清楚凌云劍宗普通弟子心中濃濃的怨氣了。
誰年少的時候沒有做過炸山頭的夢呢?每當期末考核劃重點劃滿整本書的時候, 課外實踐學分被執事克扣的時候,打游戲打到一半卻因為沒到金丹期而被防沉迷趕下線的時候——
倘若活人怨氣能化鬼,凌云劍宗已經是一座鬼門關了。
弟子們之所以咬著牙忍耐, 只敢在人后拍桌大罵, 是因為實力太弱無法反抗, 只好憋著氣氣成王八。
黑心資本家宗主心知肚明,他泰然自若地揮一揮衣袍, 自覺十分大度:吾不愛虛名, 只要吾之弟子為宗門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吾倍感欣慰也。
罵就罵唄, 大義站在他這邊!
“宗主太傲慢了, 傲慢是他的原罪。”令梨冷笑。
作為曾經的基層弟子, 令梨十分理解大多數外門弟子的心理活動:他們沒有實力, 沒有背景, 凌云劍宗的上岸門檻又高得讓人付不起退學的沉沒成本, 唯有忍耐——忍耐到成為金丹真人,或者再敢夢一點,成為元嬰老祖,就能擺脫黑心資本家的壓榨了。
令梨將殘忍地碾碎他們的妄想。
成為元嬰老祖就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了?想得美!
令梨運指如飛,一篇篇宏偉巨作在她指下成型。
《教你看清宗門黑暗真相:宗主pua門下弟子的十種技巧(絕密資料)》
《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化神道君流放西漠的真相竟然是——》
《一百年!你知道這一百年我是怎么過下來的嗎!》
除去白紙黑字句句血淚外,令梨呆在西漠期間一直沒忘記她通訊錄里的客戶,每逢代打、代劃重點的生意上門,她總有意無意透露她人在西漠的消息,若客戶追問,她又換上不可說的語氣,發去一張流淚貓貓頭的表情包。
欲言又止,半遮半掩,讓人好奇得抓心撓肺,無比主動熱情地關心令梨,旁敲側擊想聽八卦。
令梨這么善解人意的人,怎么好吊老客戶的胃口呢?
她支支吾吾地含糊兩句,說話藏一半漏一半,將謎語人的作風發揮得淋漓盡致,一步步引導客戶自己查明真相。
人永遠不會懷疑自己查證出的真相,客服小梨的客戶倒吸一口涼氣:你化神了?你在西漠?宗主竟然派一位化神道君駐守西漠那個鬼地方,整天和凡人為伍?
令梨不歧視凡人,但修真界崇尚清凈之氣,凡俗紅塵氣息有礙道途,越是得道高人越愛住高聳孤冷的山峰。
令梨身為化神道君,凌云劍宗竟沒有一座山頭寫上她的名字,與他們招攬客卿長老時說好的待遇截然不同,排擠之意溢于言表。
人心都是肉長的,客戶們推己及人換位思考,立刻義憤填膺起來。
消息一條接著一條跳出屏幕,令梨掃了眼他們或安慰或勸阻的話,淡定地把手機遞給伽野。
論茶言茶語,她身邊這位才是高手。
伽野不滿地嘟囔著抗議了好幾次,打字的速度卻一點兒不慢,措辭柔弱又堅強,點點滴滴的幽怨勾起對方的同情心,站在道德至高點揮斥方遒,大殺四方。
不愧是頂著【小貓咪能有什么壞心眼】網名的男人,綠茶這一套沒人比他熟練。
令梨好好和伽野學了幾招,果不其然,周賢一個照面就被徹底征服,不假思索地站在了令梨這邊。
令梨帶著新任國師走了一遍換任流程,皇帝和儲君依依不舍,口中卻道:“慚愧,讓仙師久居污濁之地。”
“非爾等之過。”令梨搖頭,目光遙望虛空,“經年不見,不知宗門是否還記得我這號人物。”
眾人:仙師/前輩懷才不遇流放邊境,好可憐。
“生是宗門人,死是宗門魂。”令梨輕輕嘆息,“若抗宗主令,不知多少規矩要壓到我頭上。”
眾人:仙師/前輩受限禮法不得自由,好可憐。
國師越可憐,越襯得宗主可恨,人家要實力又實力,要勇氣有勇氣,憑什么就不能反了他!
自此,令梨徹底拿捏了輿論。
她維持著半幽怨半憤懣的表情御劍離去,直到再看不見西漠王朝的影子,才輕快地踩著劍尖轉了個圈,快樂起飛。
“小明師兄實乃我輩楷模。”令梨開心道,“前有上清仙宗明朗真人怒斥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棄仙入魔;后有凌云劍宗令梨道君憤恨黑心資本家無恥,離宗叛逃。”
“上清仙宗和凌云劍宗是姊妹宗門,我和小明師兄也是情投意合的好姐妹!日后人們稱呼我們的名字,他們將叫我等——叛逆雙杰!”
多好聽的稱號,正適合一身反骨的令梨。
哎,令梨想,她真是個大方的好人,不僅允許僅有金丹修為的小明師兄和她并稱雙杰,還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了他曾經出賣小梨師妹的種種劣跡,天底下上哪兒找令梨這么寬宏大度的人?
“宗主也該感恩我的寬容才對。”令梨眨巴眼,“犧牲他一人,保全了整個宗門的名聲,這筆買賣難道不劃算嗎?”
宗主:你問過我的意見嗎?(拳頭硬了)
令梨不問,她只和與她同流合污的伽野商量。
伽野自然不會說什么反駁令梨的話,他思索道:“凌云劍宗宗主莫約是不知情的。”
連宿回云這位親傳弟子都幾經迂回才得知無心劍尊舊事,宗主很難知情。
“是這樣。”令梨點了點頭,“輿論應該已經在宗門內擴散了,宗主知道后指不定氣得跳腳想去擊鼓鳴冤,可惜他平日里心腸太黑,越解釋越像事實。”
令梨料事如神。
中州和東海的交接中,坐落在層層山峰間的巨大宗門今天也一如既往地運轉著。
凌云劍宗門下弟子雜役極多,其中以外門人數之最,小道消息傳播迅速。
凌云劍宗宗主徐宣閣每天忙得像顆陀螺,不是揪著招生辦執事的衣領逼他改宣傳詞,就是給弟子們上思想教育課,培養他們“宗門是我家,一切靠大家”的集體榮譽感。
“凡吾宗弟子,沒有一粒辟谷丹是可以白吃的。”徐宣閣傲然道,“唯有大毅力者可成仙,弟子們就該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日日修煉不輟。”
他是為他們負責,絕不是企圖壓榨干最后一滴勞動力,絕對不是。
徐宗主今天也欣慰地看向勤勤懇懇如小螞蟻的弟子們搬磚。
小螞蟻們看著他的眼神有點奇怪。
非常復雜的眼神,含著三分憤怒三分不解三分幸災樂禍和一分天道好輪回的意味,徐宣閣努力閱讀理解,依然不懂他們為什么這樣看著他,想造反不成?
徐宣閣威嚴地清了清嗓子,命令執事去查。
執事的效率很高,或者說這事只有上層的大人物們不知情,畢竟妄議宗主是大不敬之罪,大家都偷偷摸摸地罵。
徐宣閣一目十行掃過執事遞上來的報告,仿佛看見一口凌天巨鍋哐當砸在他頭上,敲得他頭暈目眩眼冒金星,幾乎暈過去。
“吾、吾哪里得罪了她?”徐宣閣手都在抖,“駐扎西漠的任務不是她自己接的嗎?吾記得她結嬰大典的請帖過期才一百年啊,上哪來的化神修為?”
天地良心,令梨是宿回云親口認的師妹,宗主根本使喚不動她啊!
“弟子們都信了她的鬼話?”徐宣閣瞠目結舌,“吾勞心勞力為宗門辦事,她在外游歷浪得不肯回宗,弟子們憑什么信她不信吾?”
執事:因為宗門弟子都是黑心資本家受害者,打工人不騙打工人。
他同情地看了宗主一眼,沒敢說輿論完全是一邊倒,半個替徐宗主說話的人都沒有。
“去請宿回云過來。”徐宣閣沉著臉說,“讓他管管他的好師妹!玩弄輿論,抨擊宗主,再過分一些是不是要離宗叛逃了?”
徐宣閣不知道自己無意間猜中了真相,在他眼里令梨怎么會有叛宗的想法?
首席弟子對她另眼相看,態度稱得上溺愛,她又是非凡的劍修,與凌云劍宗何其匹配?
“連師叔祖都有幾分欣賞她,那可是求都求不來的殊榮。”徐宣閣羨慕又不解:凡是劍修,哪有不憧憬沈無的?凌云劍宗的追捕令可比魔域通緝令更恐怖,渡劫期劍尊坐鎮在此。
……盡管按輿論分析,大多數弟子竟然是支持令梨跑路的。
白衣劍修踏入宗主峰,見宿回云來了,徐宣閣立刻抒發了自己對令梨的諸多不滿,暗示他管管師妹——起碼得挽回宗主的名聲,他不要面子的嗎?
徐宣閣喋喋不休的聲音被宿回云屏蔽,他斂目掃過報告,依稀窺見洶涌輿情后黑發少女亭亭而立的影子。
師妹突破化神了。
她言語間對徐宗主十分怨懟,似有諸多不滿,隱約透露出想要叛宗的跡象。
徐宣閣滿腹冤屈,不懂令梨久不回宗,一回來就將矛頭對準他的理由。
宿回云看著報告上的字字句句,字字都不提他,卻字字都在提醒他。
‘與師兄的化神之約,我做到了。師兄想要告知我的事,我也知道了。’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門恩情不可輕易割舍,我不欲為難師兄。’
‘此事本就與師兄無關,是我牽連了你。師兄既是凌云劍宗首席弟子,就請一直是,萬莫因我眾叛親離。’
‘凌云劍宗非我歸處,我為欺師滅祖而持劍,自該驅逐出宗,孑然一身,以自由身了卻這段因果。’
‘還請師兄成全。’
‘如果師兄愿意幫幫我,那就更好了。’小師妹語調輕快地展示了她的鬼主意,‘我羽翼未豐,實在不想在無心劍尊外再多出一宗門的仇家。’
‘瞧我找的借口,多好,眾望所歸,只需要宗主犧牲一下。’少女狡黠道,‘好大好大一口黑鍋,師兄可愿助我給宗主背上?’
青年捏著報告的手指收緊,白紙抓住道道褶皺。
他抬眼看向徐宣閣,黑沉眼眸中壓抑風暴,又被輕輕收斂。
不知為何,徐宗主忽然覺得肩上好重,仿佛生活的重擔將要壓垮了他。
作者有話說:
小梨:世人會銘記你的犧牲(深情)
第163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三天
◎披麻戴孝◎
令梨回宗回得非常高調。
她沒有帶人, 伽野留在山下接應令梨。
一是因為他的身份太敏感,很容易上升到人族妖族外交問題,二是因為令梨回宗是為了搞事, 怎么能不留個接應的人做后手?
“不嚴謹的壞蛋都被抓捕了。”令梨認真道,“我可是要犯下欺師滅祖之罪的人, 怎能沒有同伙?”
伽·罪人小梨的同伙·野:好有道理。
他尋了家干凈的酒肆坐下, 讓店小二切了熱牛肉和清酒送來, 附贈的花生米炸得酥酥脆脆, 伽野用筷子夾了兩顆, 抬起筷尖送到令梨嘴里。
“杯酒贈英雄。”伽野笑道,“阿梨既然不能喝酒,吃顆花生米意思一下, 討個吉利。”
“我要干的可不是什么吉利事。”令梨吃掉花生米,仔細整理纖塵不染的衣袖。
她難得換了一身純白衣服,十分素凈的衣料, 一點兒多余的裝飾都無。
女要俏, 一身孝。伽野多看了好多眼, 稀奇之余忍不住問:“你穿一身白,是提前為無心劍尊披麻戴孝嗎?”
若無意外, 令梨應該是沈無的獨女, 某種意義上她確實可以替對方守孝。
令梨一臉你怎么會這樣想的表情:“師兄天天一身白服,豈不是從入門起就在給師尊戴孝?哪里來的大孝子, 感天動地。”
白衣可是劍修最吹捧的時尚, 一人一劍遺世獨立, 誰沒有過劍仙的夢想呢?
“純白, 白蓮花的白。”令梨抖了抖袖子, 隆重介紹道, “別忘了,我回宗是以苦主的身份回宗!”
她站在道德至高點!
“還有比白衣更適合喊冤的嗎?”令梨以袖遮臉,眼睫垂下,默然不語。
好一個氛圍感凄苦美人,讓人頓時心生憐惜。
“我穿一身白回去,輿論先站我三分。一方是孤苦伶仃堅強小白花,一方是狼心狗肺黑心資本家,高下立現。”
徐宗主喜好著青衣,雅淡的青竹紋道袍披在他身上,看模樣的確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惜他心太黑,黑透了,透過青衣也看得清清楚楚。凌云劍宗弟子一般不穿青色道袍,生怕被某個怨氣十足的同門當成宗主替身,套麻袋狠打一頓。
以一己之力殘害了宗門服裝市場十分之一的利潤,宗主真乃萬惡之源也。
令梨換上純白道袍時還曾仔細思索一番,要不要以雞血在衣服前面寫個大大的“冤”字。
血色的冤屈印在慘白的布料上,令梨不必多發一言,她所到之處定如海水分開般左右讓道,往來弟子們的眼球緊緊黏在她身上,生怕下一秒道君前輩就因怨氣過重原地變鬼,血洗宗門。
“多好的主意。”令梨砸吧嘴,“正適合早已社會性死亡的我。”
只要她不怕丟臉,丟的就是別人的臉。
令梨心動不已,雞血都買好了,但她左想右想,覺得不該把“冤”字寫在身上。
小梨已經很冤種了,再冤上加冤,萬一天道看不下去,欲降下雷霆收服她可怎么是好?
令梨不怕雷劈,但站在宗主峰上遭雷劈會讓她感覺自己像根避雷針,她不是很喜歡這個比喻。
“本來無一物,何處染塵埃。”令梨搖著頭把雞血凝固切片,加姜、蒜、花椒爆炒,炒熟后拌上米飯,撒上蔥花,再淋一層香油,美滋滋扒干凈兩碗飯。
炒飯的鍋又大又圓,恰似令梨打磨百年為宗主量身定做的那一口黑鍋。
如今,她總算要把自己極富匠人精神的傳世大作送出去了。
仙門乃清修之地,凌云劍宗佇立的山域云霧飄渺,往來弟子御劍穿梭于云層中,如一滴水匯入溪澗,無人高聲宣語。
一隊自山下回宗的弟子行至護宗陣法前,為首弟子從懷中掏出弟子令牌。
他正欲祭出令牌,剎那間,一道磅礴如山的靈氣橫掃凌云劍宗入口陣法!
沉沉威壓如積云壓墜,鋪天蓋地而來!
云中仙鶴收斂羽翼俯首落在潺潺溪水邊,林中鳥雀寂靜,山谷間唯清風簌簌。
沉寂的護宗陣法驟然大亮,一點劍芒落入陣心,打出長老令牌。
“劍修令梨回宗。”令牌的主人聲音淡淡,“請開山門。”
手握弟子令牌的青年仰頭看去,只見云霧盡散,白衣少女負手俯視陣法。
純白道袍披在她削瘦的身軀上,風聲獵獵,少女面容含著一絲倦怠,似是趕了許久的路,風塵仆仆。
她不由分說威懾四方,神態卻并不傲慢,仿佛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
當力量如呼吸般掌握在股掌之間,一切出格的驚世之舉都不過是隨手為止的即興之作。
輪守護宗陣法的弟子不敢遲疑,連忙作揖:“恭迎道君回宗!”
往來弟子齊聲唱和,年輕的道君輕輕點頭,劍鋒轉向宗主峰。
直到威壓隨著她的背影一同消失,弟子們之間的議論聲才猛然爆發。
“我知道那位前輩!”弟子甲臉泛紅光,“我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忠實讀者!前輩是周刊了不起的流量密碼。”
“周刊周刊,你腦子里只有八卦周刊。”弟子乙傲然道,“前輩是我們凌云劍宗的前輩,宗門論壇的消息才是最第一手,近期鬧得沸沸揚揚,群情激憤呢。”
“方才的威壓,你們感受到了嗎?”弟子丙悄聲道,“百年前我有幸聽聞十里桃源前輩結嬰大典盛況,前輩百年后再現人前,竟已是化神道君了!”
“前輩莫不是閉關閉了百年?”弟子丁奇怪道,“為何不在宗門閉關?我宗靈脈一向令世人艷羨。”
弟子丁此話一出,弟子甲乙丙同時陷入微妙的沉默,彼此對視:懂得都懂。
“師弟,你的消息有些落后啊。”弟子乙勾住弟子丁的脖子,附耳道,“你瞧道君前輩的臉色,是否有一絲疲憊?”
弟子丁點點頭,疑惑不解:“區區御劍,化神道君怎會勞累呢?”
弟子乙:“若是從西漠一路御劍回東海,一刻不得停歇呢?”
“這——”弟子丁瞠目結舌,“換做是我,體內靈氣怕不是要被抽干。”
“道君的能力自然撐得住。”弟子乙道,“不瞞師弟,西漠王朝新上任的周賢是吾之友人,他前天才發消息給我,說終于到了西漠。”
“三天。”弟子乙豎起三根手指,“道君趕路三天兩夜,風塵仆仆回宗。堂堂化神道君卻要一路御劍回來,仿佛宗門設立在各個城市中的傳送法陣像個擺設一樣,你說這是為什么?”
“為什么?”弟子丁傻傻地問。
“當然是因為國師工資低!”弟子乙一錘定音,“西漠王朝雖會供奉金銀,可我們修士最需要的靈石他們拿不出來!宗門又一向視西漠的任務為外派放逐,工資低得連宗主峰一條狗半年的骨頭都買不起。”
“沒有工資,上哪兒供養傳送法陣?用不了法陣,豈不是只能自己御劍回來?”弟子乙嘆息道,“太苦了,這竟然是一位化神道君過的日子,太苦了。”
唯有貧窮永遠能引發共情,弟子丁心有戚戚,頓時同情起可憐的前輩。
“元嬰期被放逐西漠,拿了百年微薄的工資,突破化神后風塵仆仆趕回宗門,接替她職位的竟只是個筑基后輩。”弟子丙咂舌,“宗主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
“我聽聞前輩從前只是一位外門弟子,行事頗為低調,從不出頭掐尖。”弟子甲加入群聊,“她今天回宗卻聲勢浩大,不知其中有何深意?”
“不僅聲勢浩大,還穿了一身素白。”弟子乙神色一凜,“難不成、難不成道君是來給宗主送葬的嗎!”
弟子乙的猜測宛如流感蔓延,瞬間占據了凌云劍宗百分之八十的弟子的思想。
就連徐宣閣見到令梨第一想法也是:好白的孝服!
……令梨不該嘴饞吃掉那鍋雞血拌飯的,她就該在衣服上寫個血紅血紅的冤字。
宗主沒有誤會太久,白衣劍修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宗主峰,黑沉的眼眸看向百年不見的師妹。
徐宣閣:懂了,你們兩個是一伙兒的。
為什么宿回云一身白衣給人高嶺之花凌然不可侵.犯之感,令梨卻怎么穿怎么像要把人送走的孝服呢?
徐宣閣久久思索,只能歸結于令梨的個人氣質。
一種魔性的氣質。
魔性到徐宣閣次次見她,她不是在搞事,就是在預謀搞事的路上,受害者不知凡幾。
“弟子令梨。”徐宣閣先聲奪人,“汝在西漠百年,突破化神為何不告知宗門?”
令梨瞅了他一眼,翻出手中的長老令。
徐宗主:“……”行,他重來。
“令梨長老。”徐宣閣咬重尾音,“汝久不歸宗,眼里可還有吾這位宗主?”
他問得直白,令梨爽快回答:“沒有。”
徐宗主被她的直白哽住,令梨不緊不慢地挽起袖子,抖了抖身上雪白的衣衫,語調陡然轉為凄涼。
她一甩袖袍,純白衣衫襯得令梨宛如一朵經歷風雨捶打仍然頑強不息的小白花,配上沒有技巧全是感情的控訴,令人肅然起敬。
“自入凌云劍宗起,我日日練劍不輟,在外門百般磋磨,不忘大道之心。”
令梨以袖掩面,悄悄摸了兩滴露水在眼角:“誰曾想風云變化,一朝不測竟淪為魔域通緝罪人。我自知宗門絕不肯保我,只得體貼自行離宗,去尋一線生機。”
“尋尋覓覓,兜兜轉轉,我匿名拿下金鱗城風云會魁首,僥幸回宗。宗主您明知我不好暴露身份,卻還是企圖把我獻祭給那年招生辦的宣傳部門,我以死相逼,又得師兄勸阻,才勉強保留清譽。”
“為躲避魔尊追殺,宗門指引我前往南疆謀奪仙府,誰曾想薄念慈竟親自前往蜈城,我宛如羊入虎口般自投羅網。幸得魔尊與我十分投緣,沒有發生無法挽回的慘案。”
“好不容易結嬰,我又領了宗門任務獨自前往偏遠荒涼的西漠,與凡人王朝廝混了百余年,終于等來接班人,卻發現百年的加班費不夠本命劍做一次保養的花銷。”
令梨一口氣把藏在袖子里的露水都灑到臉上,又借著袖子掩蓋狠狠揉紅眼角,用力掐了兩把大腿,語氣愈發如泣如訴。
“我如何待宗門,宗門又是如何待我?”
“凌云劍宗,究竟有什么值得我留戀?”
她抬起臉,濕漉漉的黑眸光茫微弱,眼角紅痕醒目,周身的氣息動蕩不安,似有入魔征兆。
徐宣閣膽戰心驚,剎那間,他仿佛回到了許久之前,徐宣閣收到隔壁上清仙宗宗主的傳信。
信中極為激烈地說上清仙宗門下有一個叫明朗的弟子公然棄仙入魔,他叛宗時高呼:去死吧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這破宗門我不待了!
“……去死吧沒有人性的黑心資本家,這破宗門我不呆了!”
過去的聲音和現在的聲音融為一體,撕拉一聲,令梨毅然決然斬斷雪白的袖袍,將白布拋到徐宣閣面前。
“以此袖代作席,我等割席絕交。往后橋歸橋路歸路,凌云劍宗所屬再不與我是同路人。”
白衣少女抬高下頜,化神道君強盛的氣勢橫掃整座宗主峰,林間樹葉紛紛落下,凌亂不堪。
她的聲音經由靈氣放大,回蕩在整個凌云劍宗中,再無挽回的余地。
宗內弟子漸漸停下腳步,放下手中事,仰望鳥雀飛絕的宗主峰。
徐宣閣被當場鎮住,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刺了令梨兩句,她的態度竟如此激烈不留余地,說叛宗就叛宗——這可是叛宗死罪啊!
我沒刺激她啊!徐宣閣不安地想把自己頭都打掉,他忍不住陷入令梨的邏輯:莫非真是我壓榨弟子太過,惹得天怒人怨,她忍無可忍,決心一走了之?
不,不行,宿回云還在這兒呢,快勸一勸你的倒霉師妹,只要她肯給個臺階下,老夫愿意一笑泯恩仇。
徐宗主急得額角冒汗,又急又快地碎碎念:宗門聲譽、吾的名聲、正道第一宗威信何在……
他的碎碎念落進令梨和宿回云耳中,前者表情不變不為所動,后者眼眸微微黯淡。
大張旗鼓叛宗,毀的分明是令梨的名聲,被保全清譽的一方卻至始至終不得知情。
宿回云喉嚨微動,落在少女身上的視線又沉又燙,他在第一個音節卡住,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稱呼令梨。
師妹?道君?阿梨?
令梨替他做了選擇。
“徐宗主,宿道友。”令梨聲音平靜,劍鋒寒芒閃爍,“你們可以發布追殺令了。”
作者有話說:
小梨:從今天起開始做孤狼玩家
第164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四天
◎揚名逢君城相親市場◎
此話一出, 再無回轉的余地。
徐宣閣沒忍住,大喝道:“糊涂!汝以為正道第一宗的追殺令是小兒玩笑不成?一經發出,汝在正道再無立足之地, 為萬人恥矣!”
令梨面容冷酷地看著他,不置可否, 眼角眉梢都寫滿輕蔑。
區區追殺令, 豈能動搖令梨堅如磐石的心靈?
隔壁上清仙宗又不是沒有發過小明師兄的追殺令, 繳文寫得文采飛揚:先是唾罵小明師兄網癮太重、不懂未滿金丹修士保護法的偉大, 罵他罪孽滔天罪不容誅, 再寫愿門下弟子引以為戒,齊心協力捉拿宗門罪人,大大有賞。
令梨看過明朗追殺令上的賞金, 連令梨身價的零頭都沒有,寒酸得可憐。
她當初張貼在魔域的通緝令走的可是薄念慈的私庫,一夜之間身價過億, 家底不夠豐厚之輩壓根沒資格懸賞令梨。
摳門黑心如徐宗主, 能拿出幾文錢懸賞她?怕是連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一篇投稿的稿費都比不上。
令梨八卦周刊流量密碼的身份豈是說說而已?
為萬人恥也更是無稽之談!君不見無恥如小明師兄在上清仙宗也是有追隨者的嗎?
他捍衛未滿金丹修士上網權益, 不惜棄仙入魔追求自由的事跡名揚中州。八卦周刊甚至特意給明朗做過一個專欄訪談,深挖他叛宗行為下的心理活動和社會因素。
報道中小明師兄口若懸河侃侃而談, 自信張揚的照片刊登在周刊上, 一時間大街小巷都貼滿他的靚照,揚名逢君城相親市場。
令梨對揚名相親市場不感興趣, 她占據頭版頭條已經太久了, 不愿再搶新人風頭, 但若一次訪談能幫助同門們擺脫黑心資本家的無情壓榨, 令梨決不吝嗇。
徐宣閣吼出一番話后才發現沒人理他, 令梨目光流連在凌云劍宗的群山峻嶺間, 宿回云眼中只有白衣凌然的小師妹。
徐宣閣:我是誰我在哪有沒有人理理我?
三個人的電影只有他一個人在念臺詞就算了,好歹來個人和他搭搭戲啊。
徐宣閣不是個蠢貨,他一點兒不認為令梨叛宗是因為他。
當然,這并不是說令梨叛宗的理由不可靠,這年頭修士叛宗的理由五花八門,明朗珠玉在前,正道宗門的宗主們已經看開了,心態非常好。
即使門下弟子以“我師兄腳踏八條船卻不肯承認我是他的真愛,我要離開傷透我心的宗門”、“師姐師妹都是貓派!犬科妖修的我忍無可忍,我要叛宗”、“隔壁菩提寺可以組團下山化緣,宗門為何不許我乞討為生?我說走就走”……等等理由叛離宗門,經受過大風大浪的宗主也只會端起茶杯小抿一口,幽幽道:行,爾等自去罷,走之前交三十萬字檢討上來。
令梨的理由一點兒不離奇,只是污蔑了徐宣閣的名聲而已,他不生氣,他真·的一點兒都不生氣呢。
……至少給他交三百萬字檢討上來,休想用標點符號湊數!
徐宣閣想不通令梨叛宗的必要性。
他門下這位弟子的經歷非常傳奇。
傳奇到要不是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的頭號撰稿人被薄念慈嚇破了膽子,令梨將包攬近百年內每一期周刊的頭版頭條,一期不漏。
自得到令梨被薄念慈邀請去九重宮做客,住在紅楓殿側殿的消息時,徐宣閣就做好了仙魔兩道聯姻的準備。
正道第一宗弟子和魔域的主宰者,何等門當戶對和諧友好的一對。
明朗離開上清仙宗在魔域定居被視為叛宗,同樣的行為令梨照做卻是仙魔兩道友好外交的憑證,同人不同命。
不必久居宗門山脈,不必強領宗門任務,不必聽從宗門受招,令梨除了身上掛著凌云劍宗人的名頭外,宗門對她毫無限制。
她為什么非叛宗不可?
還是以如此廣而告之的方式,大張旗鼓離開?
徐宣閣的目光在令梨和宿回云身上來回移動,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
“難道是……”徐宣閣倒吸一口涼氣。
他一直知道宿回云有多關注這個小師妹,全宗門的女修都算他的師妹,他自己認下的偏偏僅令梨一人。
這份關注幾乎占據了宿回云全部的溫情,他為人冷淡,漠然寡言,只在見到令梨時神色怔松,言語中含著關切之意。
冷心冷情之人的心動往往如暗流洶涌,浮出水面的僅冰山一角,水面下沉重的黑暗令人不敢細觀。
徐宣閣:難道、難道是因為宿回云不滿仙魔聯姻之事,強令師妹不許定居魔域。令梨又是個執拗性格,認為師兄無故干涉她的自由,她十分不滿,遷怒凌云劍宗,欲離宗出走斬斷和宿回云之間的師兄妹關系,叫他不能再管她的私事?
哎呀!一邊是最重要的首席弟子,一邊是傳奇女主角,叫徐宣閣如何取舍!
青衣修士狠摔袖子,決定不繼續為難自己,他要把難題拋給提出問題的人。
“汝與她談。”徐宣閣撐著宗主的威嚴對宿回云說,“此乃汝等私事,吾無話可說。”
徐宗主不知道,他用完全錯誤的推理得到了正確的結論,引得令梨都多看了他兩眼。
徐宣閣說完就走,他揮手凝出一道結界籠罩宗主峰,峰中只余令梨和宿回云兩人。
結界遮擋了視線和聲音,令梨表情緩和下來,她笑了笑,喚了聲:“師兄。”
宿回云遲了一秒才回道:“師妹。”
“今天來勢洶洶,可有驚到師兄?”令梨輕快地說,顯擺她的衣服,“我特意換了白衣,是不是更像來找宗主討債的小可憐了?”
身為化神道君說起“小可憐”一詞毫不羞恥,端的就是堂堂正正。
宿回云看了眼兩人相似的白衣,輕輕嗯了一聲。
得到師兄肯定的令梨愈發昂首挺胸,深信輿論和人心都站在她這一邊,徐宗主大勢已去,黑鍋不背也得背。
“宗主是猜到了什么,才留下師兄和我交談嗎?”令梨疑惑皺眉,“不可能,他怎敢質疑無心劍尊?”
千錯萬錯都不可能是沈無的錯,徐宣閣愿意背起山一樣大、龜殼一樣重的黑鍋,都絕不可能動搖凌云劍宗的根基。
“并未。”宿回云搖頭。
徐宗主只是思想誤入了歧途而已,他天天追更八卦周刊,腦補了許多當事人都不知情的怪東西,陷入自己的妄想不可自拔。
但凡徐宣閣消息網再強大一些,知道山下有位妖族少主等著令梨,他都不會把今天的事聯系到仙魔聯姻上,屬實想得太多。
“竟是誤打誤撞。”令梨笑了下,“也好,正巧給了我和師兄說話的時間。”
她正色道:“今日是我最后一次以凌云劍宗弟子身份回宗。承蒙師兄照顧多年,若說我對凌云劍宗有何留戀,唯師兄一人。”
衣著素凈的劍修站在微風徐徐的峰頂,令梨的眼眸明亮依舊,仿佛回到了許久之前,她站在隊伍的最后方,和其他人一同仰望領隊的宿回云。
筑基期的外門弟子和金丹期的首席弟子。
宣告叛宗的化神道君和留守宗門的元嬰老祖。
曾經被宿回云拎著衣領一起御劍的女孩子已經走得很遠了。她呆在凌云劍宗如一片樹葉藏匿于林,直到狂風吹過,樹葉席卷于天際之上,她遙遙望著棲息過的森林,道:這里并非我的歸處。
但她終究會回來,了卻一段因果。
“自入凌云劍宗門下起,師兄一直是弟子們追逐的明月。”令梨笑彎了眼,“說來慚愧,好些同窗向我安利宗門偶像,學師兄劍法、學師兄辟谷,我一直當作耳旁風。”
她的劍道天賦與無心劍尊是一個等級,世人吹捧的劍道天才實在不能入令梨的眼,她神色不顯,內心卻是傲然的。
“然師兄屢次助我,不計前嫌。我在宗門多年,竟只在與師兄同行時感受到了同門情誼。”
令梨是真的認為宿回云人美心善,一字一句發自肺腑,真切不已。
“明月就該高懸于天空之上,不墜凡塵,不染污濁。”
白衣少女看著宿回云的眼神,認真道:“我的因果也好,無心劍尊的舊事也罷,都不干師兄的事。”
“你既不該為我難過,亦不該為沈無愧疚。”
所以令梨來了,大張旗鼓地來了,不由分說地叛離宗門。
宿回云和沈無的師承關系無法斷絕,他和令梨的師兄妹身份卻有辦法斬斷,由令梨動手,干干凈凈地把宿回云摘出去。
“疏遠我才是師兄最好的選擇。”令梨主動道,“不難的,剛好宗主誤會了,又給了我們獨處的機會,只要演一出戲給他看就好。”
“我的劍太鋒利了,你受不住。”令梨挽起袖子,在胳膊上自顧自比劃好位置,向宿回云伸手:“借師兄流云劍一用。”
宿回云站在原地,仿佛凝成了一具冰雕。
令梨有條不紊地安排好了一切,她什么都考慮到了,各方各面都極穩妥,甚至格外偏愛宿回云,替他選了一條不損名譽的、好走的路。
今日要演的戲名叫《反目成仇》,她帶著染血的白衣離山,兩人不和的消息自然傳遍修真界。
待令梨堂堂正正站到無心劍尊面前,世人知曉這對父女仇深似海的因果時,宿回云和她的舊交才不至于遭人詬病,讓他背上不孝師尊的罪名。
她連親口告知真相這一步都不要宿回云做:令梨是自己猜到的,不是凌云劍宗首席弟子背叛師尊私自告訴她的。
不要為她難過,不要為沈無愧疚,像空中明月般游離俗世地看著這一切吧,做個見證者。
令梨攤手借劍,眼中笑意從容。
她的手心沒有碰到流云冰冷的劍鋒。
宿回云緊緊攥住令梨的手腕,力道之大幾乎能聽見骨頭呻.吟的吱呀聲。
“不要難過,不要愧疚?”他黑沉的眼眸如一汪不見底的深潭,壓抑沉郁的情緒如陰暗的積雨。
“在你眼里,我是個沒有心的怪物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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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五天
◎如天上明月般◎
師兄……師兄這是怎么了?
令梨的手腕被攥得生疼, 但她很怕刺激情緒不穩的宿回云,只稍微蜷了蜷指尖。
冤,令梨好冤。
沒有心的怪物?她怎么可能這樣想師兄!
令梨指天發誓, 人美心善四個字她只用來形容過宿回云,連兄長大人都得不到如此光明正義的評價, 真的是獨一份。
她心中的宿回云上奉冷血渣男師尊, 中對黑心黑肝宗主, 下護離譜搞事師妹, 有情有義, 義薄云天,肝膽相照,一個人撐起凌云劍宗良知一片天, 是人世間尚有真情存在的有力證明。
令梨敬佩不已,又覺得宿回云實乃無妄之災:明明是第一次拜師的師尊,明明是第一個想好好照顧的師妹, 明明是雙倍的快樂, 為什么他們兩個湊到一起只剩下悲劇了呢?
沈無這個渣男從來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他眼里只有他自己,心疼師兄的事還得靠令梨來做!
她冥思苦想, 在西漠籌劃了百年之久, 終于想到了萬全之策。
只要和師兄演一場反目成仇的戲就好,令梨胸有成竹掏出她精心策劃的劇本。
她認真瀏覽了修真界有史以來叛宗者的人物傳記, 他們許多曾是宗門風云人物, 曾是呼風喚雨被長老們捧在手心的天之驕子。
這樣的人物叛宗往往大張旗鼓, 昭告天下, 不僅言語間與宗門恩斷義絕, 還會從倒霉同門中挑出一個典型, 當場殺之,以證明自己叛宗的厲害。
被挑出的典型有以下幾種:如師如父的師尊——令梨沒有,她心中的爹是個死鬼;心生愛慕的師兄弟姐妹——令梨是反殺妻證道協會終生制會員;有所齷齪的同門——和氣生財,打工人小梨從不和活人急眼;以及,宗門偶像。
令梨醍醐灌頂,大徹大悟。
她為合理叛宗找理由是無法忍受黑心資本家宗主的壓榨,無法忍受化神道君的尊嚴被踐踏,遂怒而出走,辭宗不干了。
按以上邏輯,令梨深深記恨宗主,臨走前打傷宗門活招牌,迫使今年凌云劍宗招生數量大減,豈不是完全合理?!
當然,令梨不能真的打傷宿回云。
一來她如今修為高出宿回云一個大境界,很怕一不小心力氣沒控制住,真把師兄打出個好歹。
二來令梨要顧忌輿論,她不想自己前一秒打傷宿回云,后一秒被看見大師兄破相而紅了眼的同門撕成面餅渣渣。
“所以我才想用流云在胳膊上劃一道。”令梨為自己伸冤,“白衣染血,鮮紅刺目,一刀兩斷,從此一別兩寬,各自歡喜。”
師兄走師兄的陽關道,令梨走令梨的獨木橋,他再也不必替胡來的小師妹收拾爛攤子,只需好好做他的首席弟子,與從前一樣。
“我只是希望師兄不被我牽連。”令梨輕輕地說,“像從前一樣不好嗎?做人人敬仰的天之驕子,年輕一代的劍道魁首,有最高的地位、最好的師尊和許多崇拜師兄尊敬師兄的師弟師妹。”
“若因我之過,讓師兄失去這一切,我實在愧疚不已。”
宿回云和伽野、薄念慈不一樣,他的身上糾纏了太多人的因果,太多無法舍棄的責任。
伽野能偷溜出族群和令梨在西漠住上一百年,薄念慈隨心所欲至極無人膽敢置喙,宿回云呢?
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首席弟子不僅是地位的象征,也是責任的證明。
他可以在帶隊時把其他人丟給軒曉,和令梨單獨行動,哪怕軒曉的抱怨堆積成山,宿回云都可以當作耳旁之風。
但他終究不能徹底拋下凌云劍宗一群嗷嗷待哺的師弟師妹,責任如蛛網細細密密穿插其身。無論宿回云去往何處,凌云劍宗都是他必須回來的歸處。
“師兄。”令梨握住宿回云攥緊她手腕的手,輕柔但堅定地慢慢扯開。
“我不能頂著凌云劍宗弟子的名號報復宗門支柱無心劍尊,這是令梨和沈無的私人恩怨,與其他的一切都無關,都不必牽連。”
令梨淺淺呼氣,望進青年深潭般黑沉的眼眸:“把話再說得直白一些吧——誰都知道,師兄不可能和我一起走。”
“你會為我叛宗嗎?”令梨逼問道,“會為我給沈無下毒、暗算他、背刺他、傷害他嗎?”
“沈無是你的師尊,你會為了他殺死我這個叛宗者嗎?”令梨又問,“你會不遺余力地追殺我、防備我、害死我嗎?”
不需要宿回云說話,令梨替他給出了回答。
“不會。”白衣少女笑了笑,黑眸明亮如昔,沒有丁點兒失望和責備的意思,“師兄哪種都不會做。”
“會那樣做的人就不是師兄了。”令梨輕快地說,“不是我認識的宿回云。”
她勾住宿回云的袖子,像以往一樣搖了搖。
“我想師兄好好的,像月亮一樣兩不相幫,孤傲高潔地見證一切。”令梨說,“再沒有比師兄更適合的見證人了。說來可笑,我與無心劍尊血出同源,鏈接我們共同的羈絆竟然是師兄。”
她的聲音溫柔輕緩,如清風徐徐而過,血海深仇好似化為清風明月,脈脈安寧。
宿回云保守了百年的秘密,從與令梨定下約定的那一日起,煎熬如小蟲啃噬他的血肉,他面無波瀾。
他養成了夜間在竹林練劍的習慣,總在不經意間仰望空中高懸的明月。
遙遠的西漠,是否也有人夜間興致勃勃地練劍,笑著高舉劍尖,直指高不可攀的月亮?
灑脫快意的女孩子,認真地生活,認真地修煉,她心里惦記著失去的脊椎骨,吃飯時啃到雞骨頭都要多嗦兩下,很有些執念。
宿回云想,他是有些畏懼的。
畏懼他親口告知令梨真相的那一刻,笑吟吟的小姑娘失去了表情,她漠然地、冷淡地看著他,眼中浮現一絲極細的恨意。
令梨不是敵我不分的人,她很快能調整好情緒,語氣溫和地說些“不怪師兄”、“不是師兄的錯”、“多謝師兄愿意告知我真相”的話,真心實意地感激他。
宿回云模擬了很多種對白,他不知道令梨最終選擇走向哪一條路,她的想法如迷霧般令人捉摸不透,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太過被動。
人會被出乎意料的事物吸引,越是不受命運和常理束縛的人,越顯現光彩奪目的靈魂。
令梨讓宿回云不要難過不要愧疚時,久違的怒火幾乎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流云在劍鞘中嗡鳴,想替主人剖開這個女人的心,瞧瞧里頭是不是空無一物。
怎么敢說出這樣殘忍的話?仿佛她在宿回云心里沒有一點兒分量似的,極輕易地舍棄了自己,且并不為此傷心。
我在她眼里是個沒有心的怪物嗎?
她當真一點兒察覺不到我對她的心意嗎?
瘋狂恐怖的念頭如烏云遍布,宿回云表現出的卻只是手中力道加大,仿佛他依舊冷靜,依舊聽令梨說她的道理。
他確實在聽,小師妹一張嘴總是很能說,沒人打斷時能叭叭一下午,像只嘰嘰喳喳的小麻雀。
凈是些歪理,只顧自己高興,肆意忽視別人的心意。
干脆換個方式讓她閉嘴,低頭吻下去的話小姑娘怕是會驚訝得不得了,不自覺地張開口唇,正巧方便被他侵占領地。
“師兄像月亮一樣。”令梨說。
她用月亮比喻宿回云,極高潔,極美好的意向。
見證人,見證師尊或她死亡的人,如此殘忍的職責在令梨口中如明月皎潔,殷殷托付到宿回云手心。
仿佛人世間的月光是否愿意繼續照耀在她身上,只在宿回云一念之間。
他可能拒絕嗎?
宿回云被輕易的說服了,又一次,再一次。
他好像從頭到尾都未曾贏過令梨,從第一次比較劍術開始直到現在,輸得一塌糊涂。
宿回云動了動手指,流云劍浮現在他雙掌中,寒光凜凜。
“師兄想親自來嗎?”令梨思忖著,很大方地伸出胳膊,“劃一道就好,兩道也行。”
反正輿論掌握在她手中,只要拿出丁點兒證據,令梨叛宗又和師兄反目成仇的傳聞就會變成既定事實。
她忍耐疼痛的本領很強,也從不在意流血和傷口,就算師兄心生不滿多劃她兩道也沒事……
濕潤的觸感劃過肌膚,仿佛過了電般令人戰栗。
疼痛遲了一秒才傳來,細密的鮮血打濕素白衣袖,狹長的血痕貫穿小臂。
令梨嘴巴微張地瞪著宿回云,手臂僵直。
流云劍上的血珠順著劍尖垂下的弧度滴落在地,白衣劍修安靜垂首,舌尖舔過順著令梨小臂流淌的鮮血。
他的動作輕柔緩慢,令梨卻無端看出了一絲讓人恐懼的狠意,仿佛下一秒便要啃食她的血肉,留下永久的疤痕。
血痕被濕潤的水痕取代,宿回云平靜地放開令梨,任由她不知所措地后退兩步。
“如你所愿。”青年淡聲道,“我會簽署你的追殺令。”
“躲到哪里都好,躲到天涯海角去吧。”宿回云輕聲說,“別讓我抓到。”
作者有話說:
小梨:師兄公然放水(感動)
第166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六天
◎《我和我冤種的一生》◎
“我的人生圓滿了。”令梨說。
她揭下一張貼在城門口任人拿取的凌云劍宗追殺令, 仔細疊好收進乾坤袋,和魔域的通緝令放在一起。
“念慈頒布了我的通緝令,師兄簽署了我的追殺令。”令梨感嘆道, “世間怎會有我這種同時在正魔兩道不受待見的罪大惡極之輩?”
令梨如今可以被統稱為修真界罪人,她的罪行罄竹難書——但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很樂意大書特書, 他們的撰稿人殷切聯系了令梨, 希望為她出一本自傳。
“自傳的標題我都想好了。”令梨道, “《我和我冤種的一生》, 如何?”
“文采飛揚。”伽野贊道。
令梨心滿意足地和伽野離開城門口, 圍繞著布告欄討論八卦的人們并不知道,一位高調的逃犯低調地從他們身邊走過。
凌云劍宗的追殺令遍布東海,正如九重宮的通緝令遍布魔域, 無論什么時候,令梨永遠享受頂流待遇。
她如今的心態比從前好了很多,畢竟薄念慈早已收回了通殪崋緝令, 師兄又公然放海, 追捕令梨的稽查隊有氣無力, 在路上四處摸魚,公款吃喝。
放眼凌云劍宗, 誰不知道令梨道君是因為抗議宗主壓榨弟子的黑心行為才怒而叛宗的?
她是同門們的英雄!是打工人的代表!是人民群眾站起來了的表現!
令梨聊天列表中的好友紛紛上線鼓勵她的義舉, 連稽查隊的隊長都曾是客服小梨的客戶,天天暗度陳倉偷偷告訴令梨稽查隊動向, 讓她配合著逃跑, 一起研讀糊弄學的精髓。
“我知道宗主不得民心, 但不知道他如此不得民心, 我都有點心疼他了。”令梨給稽查隊隊長發去一個貓貓謝恩的表情包。
她的聊天列表總是很熱鬧, 凌云劍宗的人以妙青仙子和軒曉最為活躍。
軒師兄和令梨已經很熟了, 得到她叛宗消息后狂轟亂炸,一邊大喊著“不要啊不要啊,你不要走,不至于如此啊”,一邊又暗戳戳道:“我懂你,是個人就有不能忍的時候,公道與你同在!”
妙青仙子更實在一些,二話不說給令梨狂發優惠券打折券,拍著胸脯道日后都用員工價給她拿貨。
令梨忍俊不禁,她耐心地一條條回復消息,目光掠過灰暗的流云頭像。
唯獨宿回云沒有聯系她,他的消息宛如大海中的磐石,在起伏的波浪中亙古不變。
知道真相的人總是少數,就像如今許多人認識令梨,知道她波瀾壯闊的生平,細數她的種種經歷,好似比令梨更了解自身。
好似——被她劃進自己人范圍的存在少之又少,不過五指之數。她提起自己時依然會說:我的朋友很少,所以每一個都彌足珍貴。
“盡快離開東海吧。”令梨伸了個懶腰,寬大的袖袍落下,露出她的手臂。
流云劍劃出的傷口只剩一道淺粉色的紅痕,素白的衣衫被令梨換下,鮮血干涸。
令梨不把流血和傷口當回事,在山下等她的伽野被嚇了一跳,極不贊成地看著她。
“苦肉計而已,意思一下就得了,怎么還動真格的?”
少年小心翼翼地挽起令梨的袖子,朝傷口輕輕吹了吹,擰干濕帕擦去微微凝固的血漬。
令梨把手伸給伽野,另一只手摸出手機點來點去,敷衍地嗯了兩聲,一副你說我沒在聽的架勢,叫人拿她沒辦法。
伽野看著可恨,心想若他的原型還是狻猊,定然變回原型用生著倒刺的貓舌重重舔過她的傷口,讓她又癢又麻又痛,還因為是在療傷而沒法推拒。
令梨手臂上的傷被伽野督促著涂藥,沒一會兒就好得差不多了。
她自在地抖了抖袖子遮住白皙的手臂,地圖上搜索導航:“離開東海的路有好些,中州修士專屬列車我是逃犯坐不了,我們最好的去處是南疆。”
南疆令梨熟得很,她有座仙府留在南疆,遇事不決帶些食材往仙府里一鉆,閉關閉個天昏地暗。
“提起南疆,我父皇回信的時候提到了一則傳聞。”伽野道。
妖皇一天到晚呆在妖皇宮里,好大兒不在他身邊盡孝,好兒媳還沒從人家家里拐來,老人家寂寞如雪,靠八卦度日。
“什么傳聞?”令梨很感興趣地問,腦袋湊到伽野旁邊。
她和伽野離開凌云劍宗后一直漫無目的地東走走西走走,尋凡人客棧住宿。
也不知道運氣不好還是什么玄學原因,令梨每次訂房間都被掌柜告知只有一件上房,但上房寬敞,兩位客官擠擠也無妨。
“省錢也是好事。”伽野安慰她,“從前阿梨帶著我,不也只要一份花銷嗎?”
令梨:那是因為養貓不費錢。
她納悶地跟著店小二上樓,伽野回頭瞥了眼掌柜,一條細長的尾巴從柜臺中伸出,晃著和少主打了聲招呼。
伽野:“……”
父皇真是他的好父皇,打助攻有一手。
過了太久令梨已經忘了,她和伽野的初遇是在星天城一家衣料鋪子,鋪子里的繡娘是一只狐妖。
妖族的族群意識極強,多年的磨合后他們自然地分散在人群居所中,但與本族的聯系從未斷絕。
定居東海的妖修一聽到妖皇宮傳來的消息,陛下命令他們幫少主追求少夫人,立刻摩拳擦掌拿出了看家本領,誓要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無孔不入,織就一張彌天大網。
令梨明明是隨機選的客棧,卻硬生生碰足了妖修,她每一次跟著店小二上樓,伽野余光都能看見影子里冒頭的獸耳。
伽野:不能細想,不能細想啊。
他被迫和老父親的聯系多起來,聽令梨說下一站去往南疆,立刻想起父親信中的傳聞。
“父皇提醒我們,小心南疆槐城。”令梨湊過來時碎發掃過伽野耳垂,他有點癢,卻不想躲,“槐城以槐花蜜聞名,曾是南疆重點培養的旅游城市。”
令梨:懂了,一座把宰客刻在骨子里的消費陷阱大城。
“故而槐城多種槐樹,多到城中幾乎見不到別的樹種的程度。”伽野道,“然槐樹通鬼,主陰氣,南疆又是一片鬧鬼嚴重的地域,兩兩相加,槐城一夜之間出了大事。”
“那兒豈不是鬼修天堂、地府員工團建旅游首選?”令梨心動。
她對鬼修向往已久,是她心中的白月光。
“若是鬼修泛濫,父皇怎會要我們小心?”伽野搖頭。
鬼修和陽間修士之間也稱得上一句“道友”,彼此和和氣氣,沒什么矛盾。
“父皇信中說,槐城白天并無不妥,生活在槐城的妖修也毫無異常,來去自如。可一到夜晚,城門便不受控制地自主關閉,凡是引氣入體的修士,皆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被轉移到槐城郊外,城門在他們眼中猶如天塹不可翻越。”
“夜晚只有修士被趕出來了?”令梨問,“若是從別的城市臨時來訪槐城的凡人呢?”
“怪就怪在這里。”伽野緩緩道,“凡人走不出槐城。”
“無論是槐城本地居民還是路過槐城的凡人,一旦踏入城門,在城中過夜,再沒有人走出來過。”
“他們在槐城行走、生活、與人交談,保有神智,外來者知道自己不是本地人,還會告訴修士:小子只是臨時落腳,明日便啟程離開。”
“明日復明日。”令梨了然,“他們實則并未生出離開的心思。”
伽野點頭:“即使修士強行帶某個凡人出城,也會在踏過城門的一瞬間發現身邊空無一人。”
凡人的去向修真界并不關注,直到槐城折了太多人在里頭,才慢慢為人所知。
“你方才說,凡人踏入城門,在城中過夜,之后再也不能離開。”令梨追問,“若是沒有過夜,當天進當天出,可否離去?”
“可以。”伽野肯定地說,“槐城只會留下過夜的凡人。”
“不止是凡人。”令梨肯定地說。
“槐城會留下所有在城中過夜的生靈。修士與凡人唯一的區別,是前者在入夜前被趕出城了。”她說。
伽野下意識皺眉,他細細一想,令梨說得很有道理。
修士從引氣入體開始與凡人切割開來,槐城中的力量以此區分人群,留下孱弱的凡人,驅逐強大的修士。
“這座城市對凡人來者不拒,胃口極大,足可見它非常需要人口。”令梨微笑道,“即便如此,它卻連練氣修士都要趕走,為什么呢?”
城市有地脈護體,練氣修士想以一己之力毀滅一座城市是無稽之談,一旦靈氣耗盡,凡人一人一拖把也能戳死他。
“因為誰也不知道練氣修士背后是否有強大的師承,是否有師兄師姐為他報仇。”令梨自問自答,“更因為若是有修士離奇折在槐城,修真界會判斷這座城市極其危險有害,派遣強者毀滅槐城。”
針對凡人下手就不存在問題,風險極低,城中凡人看著并未死亡,只是不能出城而已,算得了什么大事?
連妖皇在信中提到槐城,也只是提醒好大兒不要選這里約會,半夜被趕出城很壞氣氛,一點都不浪漫。
“旁人看槐城,看出它的詭異,因而避之。”令梨慢慢擦劍,“劍修看槐城,看出它的膽怯,看出……可殺之。”
“我很好奇,若是化神道君執意在槐城過夜,它真能將我們趕出城不成?”
令梨滿意地看了看擦得光亮的劍身,她漫不經心地捏著劍穗掃了掃伽野的下頜,邀請道:
“槐城栽木為鬼城,這位少主,有膽子陪我闖一趟鬼門關嗎?”
作者有話說:
小梨:作死嗎親
第167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七天
◎來都來了◎
“今日是槐城異變的第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七天。城中一切照常, 無凡人進出,無修士來訪,無法確定城中凡人以何種生命形態存活, 槐花依然在不屬于它的時節綻放。”
“記錄人:天香山莊弟子姚黃。”
筆尖頓在紙張上,姚黃寫完今日份的工作報告, 呼出一口氣。
他存放好厚厚一沓工作報告, 拿了尊鎮紙壓在上面, 以免不知情的人把報告抱去后廚灶臺燒火。
“畢竟槐城的報告和廢紙沒什么區別, 被人當作燒材節約柴火也很正常。”姚黃翻了翻前面的報告, 清一色的內容,除了日期之外全部復制粘貼,一模一樣。
“槐城已經十幾年沒有外來者了, 山莊派人守在這里真的有意義嗎?”姚黃忍不住發消息給自己的師兄抱怨。
師兄正好在摸魚,回復得很快:“沒轍,槐城在天香山莊的責任區里。我們還不是最慘的, 你看西漠離凌云劍宗多遠, 他們還不是要派弟子去就任國師。槐城好歹離山莊近, 知足吧你。”
姚黃:“可西漠提供食宿!槐城都不許我過夜!”
師兄:“你只是可惜拿不到租房津貼吧……快入夜了,你還不走?”
姚黃收起手機, 他懶洋洋地走出天香山莊在槐城置辦的小院, 城門離他只有十米遠。
距離城門下鑰還有一刻鐘的時間,按理姚黃應該守到最后一秒被槐城強制排出。
“多少年都沒人來, 早點下班早點回去打游戲。”姚黃哼著歌悠哉悠哉踏出城門, 他自言自語道, “仔細想想駐守槐城的工作不累, 沒人管轄, 不考績效, 每天踩著點上班下班,倒也清閑。”
他連明天工作報告的內容都想好了:今日是槐城異變的第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八天。城中一切照常,無凡人進出,無修士來訪……
姚黃下班的腳步一頓,詫異地睜大眼睛。
通往槐城的主干道上,兩道身影相攜走來。
短發金眸的少年俯首低語,打磨粗糙的骨鏈纏繞在他小臂上,粗獷野性。
他身邊站著的少女身負長劍,眼眸明亮,她抬眸打量黃昏中的槐城,饒有興致。
“兩位道友。”姚黃遲疑地迎上去,他看不出兩人的修為,謹慎地說,“在下是天香山莊弟子,兩位可知曉槐城異變?”
“天香山莊?”劍修女子歪了歪頭,一副沒聽說過的表情,但還是態度很好地說:“知道,我們正是為此而來的。”
落在姚黃耳中自動翻譯成:我們是來作死的,懂?
修士是非常熱衷于放下助人情節尊重他人命運的群體,姚黃果斷道:“既然如此,在下不好阻攔,道友請。”
他讓開路,卻不急著下班了。
“我們莊主可是位元嬰老祖,你們不尊重我可以,怎敢不尊重老祖?”姚黃冷哼,“我就在這兒等著,等著你們被槐城扔出來。”
金丹真人都無法在槐城過夜,天香山莊的莊主曾親自來槐城查探過,老祖道他可以強行解決槐城的異常,以外部摧毀的方式。
莊主:“槐城異變的力量十分特殊,本座可從外部物理解決掉這座城市。只要出現問題的本體不存在了,問題自然迎刃而解。”
莊主沒說如何留在槐城過夜,沒說就是他也做不到,弟子們不敢多嘴去問。
姚黃沒見過比他們莊主更強大的人物,他看不出兩個人的修為,猜測他們或許是筑基大圓滿修士,亦或者結丹不久的真人。
“總不可能比我們莊主還厲害。”姚黃嘀咕道,“來南疆旅游竟說不知道我們天香山莊的名聲,好傲慢的家伙,當自己是凌云劍宗人嗎?”
他看見了令梨背后長劍,正道第一宗乃劍修心目中的圣地,天香山莊在凌云劍宗面前就是個弟弟,他們尊敬的莊主連宿回云一劍都扛不下來。
“說起來,凌云劍宗最近鬧得沸沸揚揚,有位化神道君不滿宗主壓榨弟子,公然叛宗。”姚黃向往道,“不知是何種人物,令我輩心神馳往也。”
他一邊幻想,一邊看見槐城沉重的城門無人推動,自身吱吱呀呀地合攏。
姚黃從容地理了理袖袍,準備好腹中揶揄的草稿:瞧,兩位道友不聽我勸,被槐城扔出來了吧……吧?
蕭瑟的冷風吹過姚黃的頭皮,主干道上冷冷清清,無人出現。
姚黃愣了一瞬,見鬼般跳起來。
“進城了?他們進城了?!”
他茫然又震驚地走到城門口,企圖翻墻越過去,一頭撞在城中力量未知的結界上,撞得他眼冒金星。
姚黃顧不得痛,睜著眼守在城門外守了整整一夜,只等第二天成門一開就沖進去找那兩個人。
第二天,清晨的陽光照亮緊閉的城門,開城的鐘聲響了一下又一下,城中一片死寂。
姚黃使出渾身解數,累得人快要虛脫,終于不得不承認一個可怕的事實:
槐城,封城了!
這座異變了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七天的鬼城,終于迎來了它惹不起的債。
……
城外的姚黃如何震驚不在令梨的考慮范圍內,畢竟她連天香山莊是什么東西都不知道。
雖然令梨在凌云劍宗是個頗為樸素的人物,從不以宗門的名義耀武揚威,但能上岸凌云劍宗的人物天生和小宗門有壁,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令梨和伽野卡著城門關閉的前一秒走進了槐城。
南疆重點旅游城市誠不欺客,此處三步一槐樹,槐花違背季節地開得極好,花香濃郁,仿佛濃稠的花蜜流淌在空氣中,只稍抬手便能勾到絲絲縷縷的蜜糖。
“不如十里桃源花香濃郁。”令梨聞了聞,她常年被可怕桃花香熏陶的嗅覺自動屏蔽槐城營造的氛圍感,不為所動。
伽野不大高興地皺了皺鼻子,湊到令梨腮邊嗅了嗅,一只手搭在她肩上。
“受不了。”少年郁悶地說,“阿梨幫我。”
貓貓的嗅覺真夠嬌氣。令梨抬起袖子聞了聞,她身上的梨花香淺淺淡淡,不如槐花香氣的侵略性。
“現在不是槐樹開花的季節。”令梨摸了摸樹干,陰森的冷意透過皮膚傳來,“奇怪,這里的槐樹怎不生靈?”
萬物有靈,槐城氣候得天獨厚,該誕生一位本體是槐樹的大妖才對。
可令梨掌下的槐樹沒有靈氣,雖開花開得極美,卻仿若一棵死樹。
黃昏時分,城中街道上只有很少的行人,蜷縮著身體靠在墻根的乞丐腦袋埋在膝蓋里,衣不蔽體的皮膚上隱隱透出青白色。
令梨抬頭看向天空,夕陽的余暉被黑暗吞沒,與此同時,一陣不容抗拒的力量裹著令梨,她耳畔有風聲掠過。
如果不做抵抗,她將被排斥到城外。
令梨挑了挑眉,沒有拔劍。
她腳尖用力,慢吞吞地踩在泥土鋪就的土地上。
令梨施力的一瞬間,挾裹她的力量突然卡殼,似是不知所措。
“我建議你停手。”令梨好商好量地說,“不然我一腳下去,你城可能就塌了。”
令梨做了一個很簡單的推理:已知槐城欺軟怕硬連練氣期修士都不敢留下,只敢對凡人下手,可以得出它膽怯和畏懼的內里。
槐城是對方的主場亦是對方的軟肋,元嬰期及以下的修士可以被它靠主場優勢丟出去,但化神道君真的是它敢動的存在么?
令梨認為不是,槐城可以趕她走,被趕走的她心生怨氣,一腳把槐城踩塌了,不是很合理嗎?
“要么塌城,要么讓我留宿。”令梨很好說話地道,“我雖然好奇槐城的秘密,但若秘密不存在了,我也可以不好奇。”
槐城異變了八十五年零一百二十七天,這段光陰足夠讓它理解劍修的霸道和嗜殺。
無名的意志在令梨腦海內響起,它不會人類的語言,含糊地傳達一段段雪花狀的影像。
令梨看見了光陰的河流,看見遺落在槐城中的記憶碎片,看見兩個模糊人影巨大的執念依附在槐花上,隨四季輪轉生生不息。
令梨若有所思,她明白槐城的異變從何而來了。
在更久以前,有人在這座城市誕生了巨大的執念。那人不是修士,無法以怨氣化為鬼修,執念被時光一天天消磨,依附在作為載體的槐樹上茍延殘喘。
按照常理,凡人遺落的執念如風中螢火,一吹即散。
偏偏槐城被南疆選中成重點旅游城市,城中居民大量栽種槐樹,載體源源不斷出現,依附在槐花上的執念竟一點點強盛起來。
槐樹的樹根蔓延至槐城每一寸土地,執念織就的網絡籠罩了這座城市和城中居民。
強大的執念訴說著不甘,硬生生將槐城的時間拖回許久之前,以新人代替舊人,一次又一次演繹過去的故事。
直到執念消散之前,城中無數凡人的靈魂都不得入輪回。
“原來如此,竟是連投胎都不許人家投,好生霸道的執念。”令梨笑不及眼底。
她緩緩摩挲劍柄:“你如此坦誠,莫不是想我替你消除執念,圓你一個癡夢?”
無形的意志攝于令梨的氣勢,細細顫抖,緊閉的城門吱呀作響,似是下一秒便要開門送客。
令梨是可以離開的,她有個更好的辦法,等第二天帶人把槐城的槐樹都砍了,執念盡消,豈不美哉?
出現了,只有南疆旅游業被害的世界.jpg
“我看到了兩個人影。”令梨突然道,“執念的主人有兩位。”
恰好,城中有她和伽野兩個人。
“來都來了。”令梨笑了笑,松開劍柄,“讓我瞧瞧,怎樣的執念遺留千年還來害人。”
光影變化,視野模糊,槐城的景象翻天覆地變化,一座紅漆褪色的府邸自令梨眼前閃過,淡淡的灰塵氣味撲面而來。
令梨偏過臉輕微地咳嗽兩聲,她半坐半靠在偏硬的床鋪上,蓋在身上的被子花紋老舊不保暖。
“此處便是執念遺留的記憶?”令梨打量簡陋的房間,回憶宗中長老的授課內容。
破解執念有兩種方法,一種是劍修熱愛的物理毀滅法,即只要我把你們都殺了,什么執念什么過往都是我劍下亡魂——此法也被稱作莽夫無情法,暗指劍修不是人,都不關心執念苦澀的過往和凄慘的遭遇,一群沒有心的東西!
另一種方法更人道主義,破解者進入執念的回憶中,扮演執念生成者本人,了解執念誕生的原因,替其圓夢。
“既然是執念主動邀請我入內,應該寫明了進入記憶的規則。”令梨翻找了一會兒,從枕頭下抽出一張女子字跡的信。
【恭請閣下暫替妾身的身份,請閣下牢記以下幾件事項:】
【一,閣下是成王府嫡女,只有閣下具備嫡女身份,除閣下外一切自稱成王府嫡女的存在都不值得信任。】
【二,閣下居住在南樓小院,請保證每晚至少有一位侍女在閣下屋外守夜。】
【三,守夜侍女手中燈籠不會在清晨來臨前熄滅,如若燈籠熄滅,該守夜侍女不再值得信任,請閣下及時更換守夜侍女。】
【四,如若閣下想離開成王府,為了彰顯嫡女的尊貴身份,請至少攜帶兩位侍女一同出府。】
【五,帶刀侍衛是可以信任的,前提是他獨自一人。】
【六,隔著墻壁無法判斷來客性別,南樓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七,以上規則永遠生效,請閣下扮演好妾身的身份,并在閣下認為合適的時候回答妾身唯一的疑問。】
【從哪一刻開始,我不再是我,他不再是他?】
作者有話說:
在修真世界玩規則類怪談(×)
第168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八天
◎格局打開,路走寬了◎
令梨握了握拳, 綿綿軟軟的力道,從鍛體開始她就沒使用過這樣孱弱的軀體。
要不是知道現狀,她還以為自己奪舍了。
“提前體驗一下脊椎骨完好的生活。”令梨的手背到身后, 摸了摸削瘦的骨頭。
她尋了面銅鏡照了照,臉依然是她熟悉的模樣, 鏡中人眉梢間籠著淡淡的愁緒和家世熏陶出的優雅貴氣, 一舉一動宛如弱柳扶風裊裊走出仕女圖的淑女, 端的是大家氣派。
前提是不看眼睛。
藏鋒斂內, 明亮如寒光粼粼的冰川之泉, 自在如荒蕪天地的曠野之風,那是鮮血與光陰澆灌出的從容隨性,絕非一位深閨千金可有的氣度。
“規則上沒說不可以自己加設定。”令梨琢磨, “我能拿根盲杖閉眼裝瞎子嗎?”
遇事不決還能揮舞盲杖痛擊敵人,從柔弱小姐變成武打小姐,為執念主人開辟一條全新的道路。
令梨:格局打開, 路走寬了。
她在房間里走來走去, 愣是沒找到一個棍狀體, 令梨蹲在梨花木的書桌邊,思索能不能掰斷一根桌腿拿來用。
這位成王府嫡女的閨房面積不小, 屋內的擺設卻空空蕩蕩, 很有幾分家道中落的感覺。
令梨穿在身上的衣服不太合身,松松垮垮的, 內里的身軀削瘦得可憐。
要不是沒有靈根, 令梨一定懷疑大小姐在悄悄辟谷。
“辟谷是那么好辟的嗎?”令梨教育道, “我都化神期了, 不是照樣百辟百敗, 做人要學會放過自己。”
她自娛自樂地說了一會兒話, 目光盯著緊閉的房門。
不是令梨不想出去開辟新地圖,而是天沒有亮。
王府的天黑得異常,月亮吝嗇于照亮這座城市,令梨視野內唯一的光茫是透過窗紙的橘黃色燈籠光。
她照鏡子的時候只能拿著銅鏡湊到窗紙邊,借光朦朦朧朧打量自己。
燈下看人朦朧之美,令梨捧著臉仔仔細細盯著鏡面,越看越覺得里面的人不像她,倒像一張空空蕩蕩的人皮。
五官大抵是相似的,但越較真越別扭,銅鏡模糊的光仿佛融化的蜜蠟,隱有扭曲感。
令梨若有所思地摩挲銅鏡,她挑了挑眉,額頭猛地湊近銅鏡,仿佛要給鏡子一計頭槌重擊!
“啪!”
窗外的燭火激烈地跳動了一瞬,燭光大亮,銅鏡中的影像清晰了不少,邊緣融化般的扭曲線條消失不見,仿佛有什么東西飛一樣地逃了。
令梨屈指彈了一下鏡面,悠哉悠哉地把銅鏡放回桌上。
她作了個死,但沒有完全作死。
正常人誰深夜不點燈照鏡子啊,連暗中藏著不懷好意的存在都沒想過令梨踩坑踩得這么果斷,一副第一夜都茍不下去的架勢。
它同樣想不到,看見鏡中人詭異的違和感后,令梨的第一反應既不是尖叫摔碎鏡面,也不是反手把鏡子蓋住,而是興高采烈地一撞過來,非常愉快地問它:要不要比誰更頭鐵?
鏡子和頭蓋骨的脆度較量,沒有懸念。
屋外燈籠大亮,借光的銅鏡也明亮了不少,瞧著像一面安安分分的好鏡子了。
令梨托腮靠在窗邊,距離燈籠光只有薄薄一層窗戶紙的距離。
她指尖沾了沾唇瓣,濡濕指腹,慢吞吞伸向窗戶紙。
只差一點,窗戶紙就要被令梨捅破。
天色驟然大亮!
窗戶突然被人從外頭打開,明媚的眼光和新鮮的空氣涌入屋內,開窗的侍女驚呼一聲:“小姐?您已經醒了?”
令·早睡早起通宵愛好者·梨:“是啊,我一向起得早。”
“昨晚是你在我門口守夜嗎?”令梨放下差點捅進侍女眼球的手指,問道。
“是婢子。”開窗侍女理所當然道,“我是南樓的侍女,自該為嫡小姐守夜。”
令梨點了點頭:“你說是就是吧。”
她想捅破窗戶紙看一看屋外的“守夜侍女”是什么,偏偏下一瞬間直接天亮,時間飛躍。
“婢子去為小姐準備洗漱的用具。”侍女小荷福了福身,恭敬離開。
小荷讓開了窗戶的視野,令梨眺望院內。
南樓小院草木蕭瑟,只種了兩棵樹,一顆是槐樹,一顆還是槐樹。
“越是富貴之家越講究風水。”令梨輕輕地說,“槐樹又稱鬼樹,種在未出閣的千金院子里,多少有些不合適罷。”
偌大的院子,除了小荷之外連個鬼影都見不到,成王府嫡女待遇就這?
令梨是連橋洞都住得坦坦蕩蕩的打工人,當然不會嫌棄環境,她掃了眼寒酸的閨房、不合身的衣服和風水極差的院落。
要么成王府家道中落,要么這位嫡小姐除了出身,一無所有。
令梨由小荷服侍著洗臉漱口,慢吞吞跟著她去吃早飯,果不其然發現是第二種情況。
“妹妹起得可真早。”一位捂嘴輕笑的女子坐在左邊下首第一位,姿態曼麗地和令梨打招呼。
她的衣服首飾起碼比令梨貴了三位數不止,穿金戴銀,珠玉飛霞。
“南樓小院離小花廳是遠了些。”女子惺惺作態地提議,“不如妹妹搬到我的北樓小院去,咱們是成王府嫡系姐妹,姐姐的就是妹妹的。”
聽到她的話,令梨陡然振奮。
狼人開局自爆,這局能玩。
【規則一:閣下是成王府嫡女,只有閣下具備嫡女身份,除閣下外一切自稱成王府嫡女的存在都不值得信任。】
這人想用她的北樓小院換令梨的南樓小院,更是自爆中的自爆——什么人會喜歡種了兩棵鬼樹的風水不吉不利之地?只有比令梨更陰間的陰間人!
世上竟還有比令梨更向往陰間生活的人?難道她也社會性死亡太多次,不愿繼續在陽間生活下去了嗎?令梨好生親切。
“不了。”她溫和道,“仔細想想,你不可能比我更社會性死亡,靠近地府的陰間房還是留給我住吧。”
一邊說話,令梨一邊坐到最上首的位置,等待開飯。
姐姐臉色一僵,呵呵笑道:“妹妹,你坐的是父親的位置。”
“不可能。”令梨一口否決,“你坐在左邊下首第一位,比你地位高的只有這個位置,必定是我的座位。”
這是令梨依照凡人嫡庶尊卑的規律推理得出的結論,誰也別想質疑偵探小梨的推理能力!
姐姐險些咬碎了一口銀牙,她強撐著風度站起來,坐到左邊下首第二個位置上:“是姐姐記錯了,不小心坐了妹妹的位置,妹妹不會怪我吧?”
“怎會?”令梨好脾氣地說,她從善如流換好位置,“座椅冰冰涼涼的,姐姐愿以身替我暖椅子,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多么偉大的姐妹情誼,讓令梨回想起她很小很小的時候對著兄長大人喊姐姐,被令桃冷笑沒收零嘴的溫馨回憶。
姐姐目光陰晴不定地盯著令梨和她的座次,眼珠一動不動。
令梨一心一意等早餐,絲毫不介意被人盯著看。
她悠閑的態度落在姐姐眼中更是可憎。
元夫人去世已久,嫡小姐除了嫡出身份外一無所有,她住在偏僻的南樓小院,身上的衣服和婢女差不了多少。
偏偏就是個身份,像一座山壓在庶姐頭頂,座次上永遠高她一頭。
若是她今日不爭,老老實實坐在下首第二位,該多好……
怨毒的黑泥從姐姐的眼睛中流出來,令梨笑了笑,自顧自接過仆從送來的白粥。
吃個早飯的功夫,不值得信任的姐姐已經挖了兩個坑給她。
“第一次是座次,第二次是住所。”令梨舀起白粥吹了吹,送入口中,“無論是下首第一位的座次,還是南樓小院,對應的都是成王府嫡女身份。”
“一旦我讓了一步,座次顛倒、院落倒轉,意味著嫡庶逆位,違背了第一條規則。”
令梨配著咸菜吃粥也吃得美滋滋,她吃得太香,姐姐喝著燕窩都喝不出滋味了。
姐妹倆吃飯吃了一半,成王姍姍來遲,當著令梨的面對姐姐噓寒問暖,端的是父慈女孝。
執念原身在這兒肯定不自在極了,令梨卻聽得津津有味:這世上父女關系再扭曲,又怎么比得過她的經歷?
吃飽喝足,不被允許進入小花廳伺候的侍女對走出來的令梨行了一禮:“小姐,該回小院了。”
【規則四:如若閣下想離開成王府,為了彰顯嫡女的尊貴身份,請至少攜帶兩位侍女一同出府。】
除了小荷之外,原身真的有第二位侍女嗎?令梨很懷疑。
第一天而已,令梨不著急出門,她點了點頭,跟著侍女往回走。
“今天新開了許多蓮花。”她帶令梨換了條路走,成王府景觀極美,清澈的湖泊上碧綠的荷葉朵朵如傘,深綠宜人。
令梨停留在湖邊欣賞了一會兒,侍女畢恭畢敬地候在她身后。
“日頭有些曬了。”令梨說,“回小院吧。”
南樓小院衰敗地孤零零地屹立在王府深處,令梨踏入院門前抬頭看了眼門匾,“南樓小院”四個字掉了漆,但依然能看出原本的字跡。
嫡小姐沒有任何娛樂可言,令梨在屋子里坐了一整天,午飯和晚飯都由侍女送來,或許是她早上識破了姐姐的暗算,也可能是姐姐見不得令梨座次比她尊貴。
“今夜我為小姐守夜。”臨睡前侍女站在門外福身,準備關上房門。
隔著一道門檻,令梨站在門后看她,笑著說:“晚安,小荷。”
“請您早睡,祝您安好。”侍女畢恭畢敬道,合攏房門。
橘黃色的燈光隔著窗紙亮起,溫暖人心的顏色。
令梨沒有上床休息,她坐在昨晚的位置上坐了許久,莫約半夜時分,又一次抿唇濡濕指尖。
令梨指尖輕輕碰到薄薄的窗戶紙,隱約的撕裂感從她指腹漸漸破開。
忽地一瞬,唯一的光源熄滅了。
泥潭般的黑暗籠罩了令梨,刺骨的涼意順著她腿腳向上蔓延。
令梨感受著僵硬冰涼的小腿,她的指尖毫不遲疑地向外捅去,難以形容的滑膩感在手指上蔓延,怪異得讓人想吐。
視野一片漆黑,令梨什么也看不見。
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她該做什么!
【規則三:守夜侍女手中燈籠不會在清晨來臨前熄滅,如若燈籠熄滅,該守夜侍女不再值得信任,請閣下及時更換守夜侍女。】
“小荷。”令梨從窗戶紙縫中抽手,拿出手帕平靜地擦了擦指尖,“來換班。”
“順便,把你被挖了一只眼睛的姐妹帶走。”
嫡小姐平淡的聲音打破了濃郁的黑暗,熄滅的燈籠幽幽亮起,拎著燈籠的小荷悄無聲息出現在窗戶。
隔著一扇窗,令梨看不見外面的景象。
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侍女臉緊緊貼著窗戶紙,一個手中拎著點亮的燈籠,一個手中拎著熄滅的燈籠。
她們長著完全一致的臉,穿著完全一致的衣服,臉蛋密不可分地貼在窗戶紙上。
唯一的區別是,手中燈籠熄滅的侍女貼著的窗戶紙破了個洞,破洞的位置正好對著她的眼睛,那處變成了一個血窟窿,暗紅色的血痕順著侍女的臉淌下。
“遵命,小姐。”小荷呆板地說,“我這就處置辦事不利的小蓮。”
屋內,令梨嗯了一聲,她專注于擦掉指縫中的血絲,并不在意窗外的是非。
“規則三說可以換侍女,規則四又說想出府需要至少兩位侍女陪同。”令梨小聲嘀咕,“暗示得很明顯了。”
荷花又稱蓮花,用哪種稱呼全看個人習慣。名叫“小荷”的侍女,向小姐介紹湖中花朵時怎么會用“蓮花”一詞?
“姐姐取代妹妹,小蓮取代小荷。”令梨隨意將沾血的手帕拋到桌上,“燈籠熄滅的時候,南樓小院大約也被北樓小院取代了罷。”
作者有話說:
該副本是偵探小梨的回合~
第169章 修仙第一百六十九天
◎私會◎
第二天清晨, 小荷照例驚訝了嫡小姐的早起。
令梨:我根本沒睡。
不僅她沒睡,守夜的小荷也是熬夜冠軍,大家隔著一層窗戶紙一起通宵, 白天見面互相夸耀,何等感天動地的主仆情誼。
“我今天想出門走一走。”令梨舀起瓷盆中的清水凈手, “早餐后讓小蓮回來, 我已經知道該怎么區分你們了。”
小花廳內, 坐在左邊下首第一位的令梨照例喝白粥咽咸菜吃得很快活, 身著綾羅錦衣的庶姐帶著一大群仆人浩浩蕩蕩地過來, 留在小花廳外的小荷和小蓮福身行禮。
一模一樣的卵生姐妹面無表情并肩而立,她們從頭到腳每一根頭發絲都完全相同,在主人察覺到她們是兩姐妹之前, 小荷和小蓮不會同時出現在人前。
但如今沒人會將她們弄混了。
鮮紅刺眼的血痕干涸在眼斂下方,小蓮左邊的眼珠凹陷下去,恰恰好是一根手指的寬度。
小花廳里的令梨一勺一勺舀著白粥, 她的食指抵在瓷勺上, 纖細美麗。
令梨喝完了粥, 放下瓷勺友好地和姐姐打了聲招呼:“我今日出府散心,姐姐可要同去?”
“我要留在家中孝順父親, 妹妹自己去吧。”姐姐掏出手帕點了點眼角, “我瞧妹妹院子里的小蓮受了傷,妹妹若是個善心人, 不如讓她歇息一陣。”
【規則四:如若閣下想離開成王府, 為了彰顯嫡女的尊貴身份, 請至少攜帶兩位侍女一同出府。】
南樓小院一共只有兩位侍女, 給小蓮放假?想都不要想。
“無礙, 小蓮只是沒了一只眼睛而已。”令梨溫和道, “人生來長了兩只眼睛,正好用在這個時候。”
庶姐假惺惺擦眼淚的動作一頓,帕子遮住了她的嘴唇,但令梨可以猜到她在罵什么。
令梨:變成黑心資本家實在非我本愿,誰叫我叛宗前耳濡目染多年呢。
令梨一點兒心理負擔都沒有的帶著小荷和小蓮出門了。
她要去找自己了無音訊的隊友。
成王府在槐城地段極佳的區域,令梨走出安靜的胡同口,往來熱鬧的街市盡入眼簾。
如果姚黃在這里,他會發現街上的百姓十分眼熟。
挑著扁擔叫賣胭脂的貨郎五年前來到槐城,他本家在槐城不遠的一個小鎮,為了把自家的胭脂買個更好的價錢,他每天早起跑到槐城叫賣,又在日落時分離城回家。
直到五年前的某一天,貨郎賣胭脂耽誤了時辰,他想了想,索性放下擔子,準備尋個酒肆坐一晚上,明天賣完貨再回家。
天香山莊的弟子準時在城門落鎖前離開,沒有關注到這位小小的貨郎。
一夜過后,槐城街市新多出了一位走街叫賣胭脂水粉的貨郎,他貨箱中的貨物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從日出叫賣到日落,周而復始,無止無盡。
某一天,一位眼帶皺紋的娘子帶著她的一雙兒女找到槐城,她扯住貨郎的袖子,苦苦哀求丈夫回家,兒子和女兒在父親腳下哭喊。
貨郎微笑著安撫了妻兒,道:你們同我在槐城住一晚吧,第二天我們就回家。
過了一夜,槐城街市上多出了一家四口。
丈夫挑著貨箱叫賣,妻子收錢招待客人,一對童男童女跟在父母后拍手游戲,他們是快樂和諧的一家人。
令梨帶著小荷和小蓮與貨郎一家擦肩而過,眼帶皺紋的娘子殷切道:“小姐,我們家的胭脂水粉都極好,不如讓您家下人買上一盒,遮遮丑處。”
“不用了。”令梨客氣道,“小蓮不丑,那叫有個性。”
貨郎一家看了看獨眼小蓮,不是很懂貴人的品味。
“不愧是成王府嫡出千金,有品位。”
遠遠的,有人拍掌附和,話語中彩虹屁含量極高。
令梨回過頭,眼睛一亮。
一位風度翩翩的白衣公子搖著扇子帶著數位仆從走來,他容貌俊美,舉手投足間彰顯世家氣派。
“足下讓我好生親切。”令梨走了兩步迎上去,態度好得像看見了金子。
事實上她的眼睛的確看見了金子。
南疆尋人尋物啟示·凡人版:富商金二桂重金求子!老夫不成器的傻兒子不幸在槐城周圍走丟,望知曉犬子蹤影的義士相助老夫,若能將犬子完好無損帶回,老夫愿奉上半數家產,救救孩子!
白底紅字的尋人啟示貼在南疆好幾座主城的告示欄上,令梨每到一座城市都習慣去瞅一眼她的追殺令,順帶瞧見了富商金二桂重金求子的告示。
在一眾富婆重金求子的小廣告中,金二桂的告示是那樣誠懇真摯,賞金又如此吸人眼球,令梨打工人的DNA忍不住動了,記下了傻兒子的畫像。
行走的金子見成王府千金熟絡地回應了他的贊美,欣喜地搖了搖扇子,大手一揮:“貨郎,你家的胭脂水粉我全要了,你這就送去成王府。”
令梨立刻想制止他的敗家行為。
不為別的,他爹承諾拿一半家產懸賞,傻兒子多花一分,恩人少拿一分,令梨怎能漠視此等慘案發生?
不等令梨婉拒,跟在金小桂身后的仆從低著頭走到貨郎身邊,拿出錢袋。
這位仆從低著頭也比令梨高出不少,他短發凌亂,膚色偏暗,敞開的領口內隱隱露出金色圖騰,簡樸的衣著遮不住精瘦的肌肉,身材極好。
最重要的是,他腰間挎了一把長刀。
令梨:“……”
帶刀侍衛,原來是你啊!
【規則五:帶刀侍衛是可以信任的,前提是他獨自一人。】
伽野抬了抬眼,金色的獸瞳流光溢彩。
他溫順地付錢給貨郎,又主動挑過貨郎肩上的擔子。
“我有些乏了。”令梨掩嘴打了個呵欠,“許是昨夜沒睡今天早起的緣故。小荷,小蓮,你們也困了吧?”
守夜整晚的小荷:“是,小姐。”
守夜守到一半沒了只眼睛的小蓮:“……是,小姐。”
“那我們就回去吧。”令梨從善如流,她輕飄飄地看向絞盡腦汁想挽留她的金小桂,“多謝公子慷慨,不知公子的仆從是否愿意送我等一程?”
金小桂說不出拒絕的話,他清了清嗓子,對伽野道:“你,把胭脂水粉送到成王府去。”
清晨貨郎剛剛出攤,貨箱又滿又重,伽野單手輕輕松松扛起,余下一只手還能抱著柔弱的嫡小姐回家。
令梨謝絕了伽野的幫忙,她已經戳瞎了小蓮一只眼珠,不想再戳三只。
南樓小院有一處偏門,開在院墻上,小荷和小蓮接過伽野手中貨箱去庫房整理,小院中只剩兩棵槐樹和令梨伽野兩人。
令梨左右看了看,拉了拉伽野的袖子,少年自覺彎下腰聽她說話。
“你有沒有拿到一張規則紙?”令梨小聲問,“上面寫了進入這段執念必須遵守的規則。”
“我是拿到了一張紙。”伽野遲疑道,“但它竟然是必須遵守的規則嗎?我還以為是給我的提示。”
令梨:咦?
她不解地看著伽野自袖中掏出一粒香丸,捏碎后顯出里頭折疊成小方塊的紙。
特別小,打小抄都嫌不夠寫的小。
令梨攤開一看,紙上只寫了一句話。
【入夜前與成王府嫡女私會。】
“我昨天就來了。”伽野誠實道,“金小桂很好糊弄,但成王府進不去,我找到一扇開在院墻上的偏門,敲了三下,里頭給我開了門。”
伽野輕松糊弄了金家管事,尋到成王府偏門。
以他的身手直接翻墻入內不是難事,但伽野沒忘記他要扮演原身,原身作為一位帶刀侍衛和王府千金私會,不好公然做賊。
偏門恰恰無人看守,暗示此門是千金為了和侍衛私會悄悄開的一扇門。
伽野叩門三下,里面立刻給他開了門。
香風伴著溫暖的燭光襲來,小院內暖燈融融,北樓小院的牌子紅漆鮮艷。
含羞的千金神色嫵媚,遙遙對帶刀侍衛招手:“小郎君,還不進來?”
活色生香的溫柔鄉距離伽野一墻之隔,他只要跨過門檻就將投身于人間萬千煙火。
伽野不確定該不該進去。
枝條上的提示讓他和小姐私會,但私會的對象不是令梨,伽野相當不情愿。
他可是為心上人守身如玉的好妖修,就算意中人是個沒有心的壞家伙,伽野也要嚴守道德底線,以便日后站在委委屈屈受害人的立場要令梨對他負責。
伽野站在門口紋絲不動,問小院內千嬌百媚的女子:“你有沒有姐姐妹妹?個頭比你矮一些,容貌比你好看千百倍不止的那種?”
庶姐:……笑容消失。
“小郎君說笑了,北樓小院是妾身的居所,哪里有外人呢?”庶姐嬌羞捂臉,抬手間又帶起一陣香風,“進來罷,快入夜了。”
紙條寫著入夜前與成王府嫡女私會,有時間要求,門內的女子催促得很有道理。
伽野還是不動。
面前的門在他眼里極具誘惑,他在金家干了一天的活,很累了,只要他走進小院,舒服的床、剝好的瓜果、溫柔的美人觸手可得,為什么不進去呢?
但伽野感覺缺點東西。
缺一點兒真正能吸引他的東西。
他是誰?妖皇獨子,妖族少主,世間唯一的真龍,從出生開始一切榮華富貴珠寶綾羅觸手可得,妖皇宮的奢靡足以讓任何帝王瞠目結舌。
區區享樂,也配稱得上誘惑?
成王府不是沒有能吸引伽野的東西,他直覺有,一定有,像閃電穿透迷霧般令他戰栗不已的某種感覺,能提供這種情緒給他的人不是眼前的女子,而是……
伽野不記得自己在門外站了多久,門內的溫柔鄉如流動的漩渦攪亂他的神智,極力煽動他走入北樓小院。
走進來吧……庶姐無聲呼喚道,只要帶刀侍衛走進北樓小院,紙條上的內容就將成真,她就能占據成王府嫡女的身份。
她的妹妹令人厭煩,一次次躲過陷阱,但沒關系,只要她的情郎認錯了嫡庶,游戲一樣可以結束。
何況她今夜還給妹妹準備了一份禮物,可憐的嫡女妹妹并不知道,白天陪她去小花廳是侍女小荷,帶她離開小花廳的卻是侍女小蓮。
長得一模一樣的孿生姐妹,分不清也很正常,姐姐能理解。
庶姐心中大定,她兩邊下棋,無論伽野無知地認下她嫡小姐的身份,還是令梨沒能及時發現小荷和小蓮的謎團,兩者達成一個,今夜的局面就穩了。
香風陣陣的女子勾起笑容,她看向紅漆鮮艷的北樓小院木牌,上面的“北”字忽閃忽閃,在某一瞬間隱約變成了“南”字。
成了——
庶姐不禁踮起腳,下一秒,寫著北樓小院的木牌忽然滲出了大量鮮血。
滴答滴答,鮮血染得字跡愈發清晰,“北樓”二字牢牢印在木牌上。
滴下的鮮血和一步步走來的腳步聲重合在一起,一只眼睛完好一只眼睛變為血窟窿的侍女出現在庶姐面前,呆板地說:
“嫡小姐說婢子守夜不利,今夜讓我來庶小姐的院子伺候。”
小蓮的話無情撕開了北樓小院極力掩飾的尊卑關系,站在門口的伽野神色逐漸清明。
他一下看到小蓮明顯被人戳穿的眼球,心態大穩。
熟悉的、令人摸不著頭腦又暴虐果決的作風,無論看過多少次,還是如此出人意料,讓他心折。
溫柔鄉有什么吸引人的?能突然把溫柔鄉美人計片場跳頻到驚悚暴力獵奇節目,才叫有本事!
令梨不在這里,令梨無處不在。
“都是紙條寫得太含蓄的錯,才叫我險些著了道。”
伽野拿出紙條,不滿道:“寫什么私會,直接寫上偷情二字,我死也不會認錯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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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天
◎今夜無人安眠◎
“原來如此。”令梨點點頭, 她理解了一切。
昨夜她不是一個人在戰斗,昨夜也并非是她和小荷兩人的不眠夜,偌大的成王府無人安眠。
一想到庶姐昨晚咬牙切齒輾轉反側不能安眠, 早上還要精心打扮濃妝艷抹艷壓四座,撲了整盒香粉遮掩自己碩大的黑眼圈, 令梨忍不住心生憐惜。
通宵是一門學問, 令梨數年來苦心研讀才將將掌握了熬夜的精髓, 無論幾個晚上不睡都精力充沛, 初次嘗試的庶姐怎敢與她并肩?
都不怕掉發禿頭的嗎?
“凌云劍宗最得意的煉丹產品生發神丸似乎在槐城也有不錯的市場前景。”令梨摸摸下巴, “我要不要盤個鋪子,把壟斷生意做起來呢?”
宅斗是沒有前途的!唯有做大做強金幣滿屋才是令梨畢生的追求!
令梨陷入暴富的幻想難以自拔,伽野也不打擾她, 從袖子里拿出一盒胭脂。
少年拇指指腹抹過殷紅的胭脂,輕輕按在令梨飽滿的唇瓣上。
指尖的溫度燙得胭脂微融,伽野仔細認真地抹開紅暈, 直到胭脂甜膩的觸感染滿少女的雙唇。
令梨用力抿了下唇, 唇瓣碰撞砸出輕微的啵聲。
“涂勻了。”伽野看著她, “很漂亮。”
“有點太甜了。”令梨回味道,“加了蜂蠟和花汁?”
“或許。”伽野對胭脂沒有研究, 他笑了笑, “全場胭脂水粉由金公子買單,買都買回來了, 阿梨不試一試, 我怎么和主家回話?”
令梨這才想起來, 伽野帶刀侍衛的身份掛靠在金府, 他送完胭脂還要去和金小桂回話。
金小桂人傻錢多, 眼巴巴送了一籮筐胭脂水粉到成王府, 令梨怎么說也該試用一盒,讓真正的客戶知曉產品評價,免得壞了貨郎一家的口碑。
令梨認真起來,搜羅腦海中的詞匯給了一個中上好評:妙青仙子天天活躍在令梨朋友圈,她耳濡目染學到了不少美妝用語,聽起來非常專業。
她說得流暢,伽野一邊聽一邊點頭,目光很輕地落在令梨張合的唇瓣上。
貨郎自家調配的胭脂顏色稍艷麗了些,不是什么人都襯得起的顏色。
阿梨當然不包括在內,伽野漫無目的地想,她的唇色再艷麗些更好看,經由反復的吮吻后漸深的色澤……
使用過的胭脂盒藏在伽野袖中,回金府后金小桂當然會又矜持又期待的問話——區區凡人,伽野怎會看在眼中?
他不會用任何語言描繪這一幕,這是只有他能看見的景色。
胭脂融化后黏黏的,令梨忍不住舔了舔唇角。
伽野也不阻止她,笑吟吟看著紅色從令梨的唇瓣蔓延至舌尖。女孩子眼中閃過細微的納悶,更襯得她鮮活靈動。
由執念生成的槐城在伽野眼中一片灰暗,令梨是這副灰白水墨畫中唯一流動的色彩。
“時候不早,我得回金府了。”伽野嘆了口氣。
他抬起手,小拇指微勾:“入夜的時候我再過來。”
“知道了。”令梨和他勾了勾尾指,囑咐道,“今晚可別認錯了南北。”
伽野很順利地離開了成王府,南樓小院只剩下令梨孤零零一個人。
冷風吹過蕭瑟的院落,院內兩棵槐樹高大如蔭,令梨走到樹下,仿佛被一層爭不開的陰影籠罩。
令梨仰著頭,思索執念原身的處境。
原身出生于高貴的成王府,本該是掌上明珠的嫡出千金,無奈生母早死,生父寵妾滅妻,比她大兩歲的庶姐一心謀奪嫡女地位,無所不用其極。
她住在破敗的南樓小院,只有兩個侍女貼身伺候,院落空空蕩蕩,竟只栽種了兩棵鬼樹。
原主除了嫡女身份一無所有,所以她決計不允許人奪走她的高貴身份,庶姐不能信任,生出異心的侍女不能信任,院子里一花一草都不可信。
執念留下的規則里只有一個人可以信任,就是伽野扮演的帶刀侍衛。
“規則六,南樓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令梨自言自語,“她每天和帶刀侍衛私會的時間,大約只有黃昏到入夜的一小段時候。”
很短很短的時間,卻是成王府嫡小姐唯一期待唯一放松的時刻,太陽漸漸西落,她心中的光卻冉冉升起。
“她是懷著怎樣的心情站在槐樹下等待的呢?”令梨看著這兩棵在風水上頗被忌諱的鬼樹。
“俗話說有情飲水飽,她戴著戀愛濾鏡,槐樹在她眼里也是粉紅泡泡圍繞的定情之樹吧。”
出身高貴的嫡小姐獨自生活在冷漠的成王府,她孤獨她寂寞,她備受排擠,她從天亮宅斗到天黑。
她拖著疲憊厭倦的身體回到凄冷的小院,槐樹在夕陽下愈發顯得詭異陰森。
嫡小姐的心情卻十分雀躍,她徘徊在樹蔭下,等待偏門悄悄的叩門聲。
隔壁金府的帶刀侍衛下了職,他繞過高不可攀的墻壁,私會身份與他天差地別的成王府千金,發間染上槐花的清香。
站在話本品鑒人的角度上,這是一本集身份差異、封建婚姻、嫡庶宅斗、追求真愛于一體的千金小姐和帶刀侍衛言情故事,故事的主人公經歷了種種困難虐戀情深后終成眷屬。
有點老套,但永不過時的愛情故事,令梨愛看。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由愛情形成執念太正常了,依照這個邏輯盤算下去,后續或許會出現導致兩人誤會分手的劇情,令梨只要解除誤會,執念就能消除,槐城便能恢復平靜。
“真有這么簡單?”令梨指尖敲打臉頰,“我怎么不信呢。”
她摸出規則紙,從頭瀏覽一遍。
“整整七條規則。”令梨屈指彈了彈紙面,“只有一條提到了她的好情郎,這可不是戀愛腦執念會給出的規則。”
伽野扮演的帶刀侍衛反而比嫡小姐更像戀愛腦,他留下的規則就一條:私會,什么都不要管,去和你的心上人約會!
令梨在院子里呆了一下午,用心揣摩人設。
黃昏時分,偏門外傳來三聲叩門聲,令梨走過去開門。
她拉開小門的一瞬間,身后兩棵槐樹剎那間開滿鮮花,清雅的幽香和翩躚的花瓣順著微風吹過令梨的黑發,白色的花瓣落在伽野肩頭。
伽野金眸比余暉更燦爛,他見到令梨下意識彎了彎眼眸,撿下她發間纏繞的花瓣。
夕陽,少年,清風和落花,令梨不由得懷疑起自己的判斷。
……這個執念難不成拿的真是慕戀劇本?偶像劇套路搞得人一愣一愣的。
“進來吧。”令梨讓出路,“金府情況如何?”
“都是些苦力活,不費力氣。”伽野和令梨走到槐樹下,兩人并肩賞花。
兩棵槐樹罷了,令梨是在十里桃源長大的,從小賞過的花海絕非一位王府千金可以想象的盛大,按理說這兩顆歪脖子樹根本吸引不了她。
但伽野,或者說帶刀侍衛,站在她身邊的這一刻,感官變得截然不同。
團團簇簇的槐花潔白如雪,香甜如蜜,清風攪動滿池春水,令梨的靈魂浸沒在微涼的氛圍中,由自內心的感受到不舍,既甜蜜又憂愁。
相會的時間太短,待月色籠罩雪白的槐花,今天匆匆的美夢又結束了,她又要寄居在冰冷的黑夜里,煎熬地度過下一個白晝來自血親的明槍暗箭。
這不是令梨的感受,是原身遺留的情緒。
嫡小姐情緒波動劇烈起伏,令梨注視著這一切,感受到諸多槽點。
首先,她不是很能理解原身的孤獨,做一匹獨狼不快樂嗎?這么空這么寬敞的院子,拿來練劍不快樂嗎?
其次,每天私會的時間只有一刻鐘左右,你們兩個既不互訴情腸又不摟摟抱抱,只顧盯著樹看得目不轉睛,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們兩個是啄木鳥轉世,琢磨如何對樹干痛下殺手。
最后,能不能告訴她這段強制劇情還有多久才結束?令梨盯著槐樹看了太久,說出去兄長大人要生氣的,他們花妖在某些事上尤其斤斤計較。
可能是令梨心里一點兒浪漫的情緒都沒有,她漸漸從原身的情緒中抽離出來,將目光從槐樹上移開。
令梨偏過頭,對上少年專注的金眸。
不知什么時候,和她并肩賞花的伽野早已不再看花,而是看她,只看著她。
令梨湊上去,仔仔細細分析伽野的眼神。
她看出了三分因身份地位存在的差距而升起的遺憾,三分不屈于此的不甘,三分深深的戀慕和一分貓貓撓人的抱怨:阿梨怎么不看我,我不比鬼樹好看嗎?
令梨所料不錯,伽野果然演了一個戀愛腦角色。
……他還不知為何十分入戲,現在都沒能從帶刀侍衛的情緒中抽離。
令梨瞅了眼天色,不早了,今天的私會該結束了。
“到目前為止沒碰見陷阱。”令梨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捏了捏伽野的后頸,“難道私會時間是絕對的安全時間?”
捏后頸是帶刀侍衛沒什么感覺,但貓貓反應很大的動作。伽野立刻脫離了原身的感情,甩了甩腦袋。
“也不是沒有陷阱。”伽野聽見令梨的自語,說道,“我來成王府的時候特地辨別了方向,確定走的是正確的路,但當我敲門的時候,開門的卻是眼睛瞎了一只的侍女。”
伽野第一次敲開偏門,開門的人是小蓮。
小蓮的確是南樓小院的侍女,令梨出府時也帶了她,她來給伽野開門非常合理。
伽野反手關上了門,換了個方向繼續走。
“怎么可能是她給我開門?”伽野聲音很輕,“我說了要來,阿梨一定會親自在門口接我,才不會打發侍女過來。”
伽野敲了第二次門,開門的是比昨晚更熱情的庶姐。
不等她說些蠱惑人心的話,伽野冷淡地把門拍到她臉上,繼續找下一扇門。
“直到第三次,我才找對了真正的偏門。”伽野替令梨拂去肩頭的花瓣,“私會是我的任務,陷阱自然也針對我。”
令梨很輕地皺了皺眉,不置可否。
針對伽野?不一定。
陷阱勾引他犯錯,最終目的依然是調換令梨和庶姐的嫡庶身份,核心矛盾一直沒有變過。
倘若令梨沒能抽離原身的情緒,忍不住把伽野留到了入夜之后呢?那就違反了第六條規則,給了成王府剝奪嫡小姐身份的借口。
“時間不早了,趕在入夜前離開。”令梨很快做了決斷,伽野點了點頭,他推開門,一只腳踏出門檻。
令梨忽然拉了他一把,她踮起腳,唇瓣印在伽野下頜,留下淺紅的唇印。
“舍不得你。”極近的距離中,她輕聲說,“胭脂盒放在我這兒,你半夜來拿好嗎?”
伽野低頭看她,慢慢地嗯了一聲:“好。”
令梨松開手,直到伽野離開她的視線,才反手關上偏門。
她平靜地抹掉唇瓣上殘留的胭脂,幾步躍上槐樹,用力掰下樹枝。
入夜后南樓小院更顯陰冷,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籠罩著令梨,小荷提著燈籠過來,呆板地看著留在院中不回房的嫡小姐。
“我在等人。”令梨對她笑笑,主動接過小荷手里的燈籠。
侍女兩手空空地站在原地,她的主人很快搗鼓完手中東西,把燈籠還給小荷。
“站遠些。”令梨打量手中點燃的火把,有點不太滿意,但也能將就。
夜半,偏門傳來輕輕的三下叩門聲。
令梨:“是誰?”
門外人:“是我。”
少年感十足的男聲,清朗爽快,又含著一絲淺淺的欣喜,是令梨熟悉的聲音。
“說好的。”他慢慢道,“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給我好嗎?”
“你只為了拿胭脂盒而來嗎?”令梨緩緩道,“不解風情的家伙,我不給你。”
門外人失笑了一瞬,聲音更顯輕快:“當然不是,我想見你。要看看嗎,你留在我身上的印記,我不敢自己擦掉。”
曖昧藏在暗語似的對白中,宛如蛛絲般來回拉扯,令人心癢。
“真的?好乖好乖。”令梨彎了彎唇,顯出明顯的愉悅。
她隔著一扇門,隔著一座院墻,愈發輕言細語:“聽話又守信的好孩子,你果然半夜來找我了。”
“為了褒獎你,我決定給你一點兒獎勵。”
令梨站在院墻下,準確地、有力地、不帶遲疑地丟出了火把。
火星和沉重的樹枝一起砸下,砸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叫。
“啊!!!”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慘烈,少年的聲音逐漸變形,越來越細越來越尖利,越來越像女人的音調!
【規則六:隔著墻壁無法判斷來客性別,南樓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女孩子可不能深夜給人開門。”令梨溫和道,“是吧,我的好姐姐?”
作者有話說:
貓貓:被人類狠狠利用了,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