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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一天

    ◎王府亂成了一鍋粥◎

    門外慘叫連連, 令梨有點可惜,她站在院墻下嘆了口氣。

    “這具身體實在太孱弱了,有沒有好好鍛煉過?”令梨怒其不爭, 扼腕嘆息。

    要不是她和執念原身半點兒交情都沒有,令梨早就揮筆寫下一篇嚴格的早鍛煉時間表, 勢必要將成王府柔柔弱弱的嫡小姐訓練成槐城最靚仔的霸王花, 比武招親能把上門夫郎錘成餅干渣的奇女子。

    托這具身體的福, 令梨只能折下樹枝制成火把砸到墻外, 但凡身體素質稍好一丟丟, 她能用的手段數不勝數。

    “比如萬箭穿心、重錘出擊、落井下石……”令梨碎碎念,“學了好久的機關術,還以為能有機會實踐一下長老的教學成果, 真是可惜。”

    “你說是不是,小荷?”令梨自說自話怪無聊的,拉著呆滯守夜的侍女小荷閑聊。

    墻外的慘叫一聲比一聲凄厲, 一聲比一聲怨毒, 令梨不太喜歡庶姐的背景音, 好在她一向寬容又隨和,想著不能厚此薄彼, 干脆抬高了音調, 讓院墻外的庶姐也參與她和小荷其樂融融的午夜閑話。

    “……經典機關術中常以數量取勝,最典型的案例是飛針, 實操中可以用削尖的竹子代替節約經費。剎那間萬箭齊發, 以極高的密度和極快的速度制敵, 灰塵落下后只剩下被扎成馬蜂窩的敵人, 或者說, 只剩一灘被剁碎無數次的肉醬。”

    令梨頓了頓, 好心道:“姐姐莫怕,我今晚用的是火攻,你最多化為一塊長條形的燒焦黑炭。”

    門外人:謝謝,并沒有被安慰到。

    庶姐的慘叫聲在火中逐漸扭曲,又一次變化成熟悉的少年音,苦苦哀求,忍耐痛苦,委屈得讓人聽著心都要化了。

    伽野慣會撒嬌,黏黏糊糊說話時聲音格外討喜,再添上一絲泣音,可謂無往而不利。

    門外人操控聲音的能力爐火純青,你明知道她是個假貨,可惟妙惟肖的聲線蒙蔽了人的理智,讓人禁不住遲疑:會不會……是我弄錯了?

    萬一殺死了重要的人……萬一他真的回頭來找我了……倘若真是這樣,我豈不是活活燒死了他?

    人一旦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理智的思維便搖搖欲墜,如被抽走地基的積木塔,嘩啦啦碎了一地。

    ‘開門看一眼吧。’

    若有似無的蠱惑聲夾雜著火舌燃燒的滋滋聲。

    ‘只是看一眼,確定不是他就把門關上,不要緊的。’

    ‘推開一條門縫,很細很細的一絲,把眼睛湊過去,湊過去。’

    蠱惑的聲音藏在粘稠的黑暗中,小荷手中的燈籠明暗不定,院子里的槐樹投影在燈籠紙上,猶如瘦長的鬼影。

    門外人聽見細碎的腳步聲,仿佛有個人走到門口,耳朵緊緊貼著偏門,努力聆聽門外的聲音。

    它的嘴角裂開巨大的弧度,聲音愈發痛楚:“好疼……我好疼……救救我……救救我……”

    “真的嗎?”門內的嫡小姐柔柔地問,“火燒得你很痛嗎?”

    “看來是很痛的。”令梨憐惜道,“痛到神志不清,都來找加害者求救了。”

    “是你讓我來找你的……”少年的聲音壓抑著疼痛,“我沒有食言,我聽話地來了,為什么,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令梨背靠在門板上,目光望向院中濃郁的黑暗。

    她豎起食指抵在唇邊:“噓,你聽。”

    遙遠的,遠離南樓小院的方向,交錯復雜的腳步聲蕩開了夜色,來回跑動的人呼喊著:

    “——走水了!成王府走水了!”

    燃燒的火云燒穿了粘稠的黑暗,令梨踮腳眺望,事不關己地對門外說:“哇,走水的地方好像是姐姐的北樓小院呢。”

    她用了疑惑的語氣,卻沒人聽得出真心。

    門外的苦求聲戛然而止,濃郁的怨毒之氣撲面而來,被緊閉的偏門擋住。

    “棋差一招的滋味如何?”令梨問,“很有趣吧。”

    今晚的戲寫作桃僵李代,讀作調虎離山。

    “我曾經聽說過一個故事。”令梨道,“說是一個人到別人家做客,和主人相談甚歡。客人入夜前告辭,并對主人說:夜間是鬼怪出沒的時候,無論是誰敲門,你都不要理會。”

    “主人答應了,客人離開。天色漸漸黑了,主人正欲入睡,忽然聽見門被敲了兩下,門外的人說:是我,白天來做客的人,我落下了東西在你的屋子里,可以進來拿嗎?”

    “主人聽見客人的聲音,隔著窗紙看見客人的身形,于是他悄悄推開一條門縫,果然看見了白天的客人。”

    “主人放下心來,打開房門:請進來吧,不知你落下了什么在我的屋子里?”

    “‘客人’微微一笑,踏入門內,房間緊貼著它的后腳閉攏。”

    “一夜過去,提醒主人夜晚不要開門的客人又一次拜訪主人,‘主人’推開房門,對著客人微微一笑:進來吧,你落下了東西在我的屋里。”

    令梨徐徐講述:“姐姐執意要我推開門縫看你一眼,同樣行為放在我身上,我肯定是想趁機戳瞎那人一只眼睛。但姐姐是個良善人,你真的只是想讓我‘看’一眼——不是看你,是看一個被火燒得痛苦不已的‘他’。”

    當你的耳朵聽到熟悉的聲音,當你的眼睛看見熟悉的模樣,你又能拿什么證明他不是他?拿什么分辨真實與虛假?

    “機關算數選修課的長老誠不欺我。”令梨嚴肅道,“你的眼睛會欺騙你,你的耳朵會欺騙你,唯有機關算數不會——數學不會就是不會。”

    所以令梨不看,也沒必要看。

    但和庶姐想得不一樣,令梨不是篤定伽野不會半夜前來才沒有上當。

    恰恰相反,她非常清楚地知道——伽野今晚一定會來。

    “我親口要他半夜到成王府來,他怎么可能不來呢?”

    令梨拋了拋手里小巧的胭脂盒,盒中胭脂上指腹抹過的痕跡尤為明顯,正是白天伽野親自為令梨涂口脂用的那盒胭脂。

    入夜時分,伽野自偏門離開。令梨趕在他離開前拉住伽野,踮腳在他下頜印下柔軟的唇印。

    突兀的舉動中,令梨順走了少年袖中的胭脂盒。

    “舍不得你……胭脂盒放在我這兒,你半夜來拿好嗎?”

    這句話是說給伽野聽的,也是說給躲在暗處的庶姐聽的。

    夜半時分,偷溜出金府的帶刀侍衛果然來到了成王府的院墻外。

    庶姐生出一個惡毒的詭計。

    她不認為自己會被識破,嫡小姐親自邀約了夜半的私會,帶刀侍衛也明確回應了她的邀請,這怎么可能是個陷阱呢?

    庶姐很聰明:倘若今晚帶刀侍衛沒有來,妹妹那句話便是故意說給偷聽之人知曉的,故意放下魚餌想釣她出來。

    但若他來了,今晚便是天賜良機。

    庶姐竊竊私笑,她亦步亦趨地跟著伽野,一直跟到伽野走到南樓小院偏門口,才施展了她的本領。

    南樓小院和北樓小院的偏門被悄無聲息地調換,伽野敲響了北樓小院的門,庶姐取代他叩響了南樓小院的偏門。

    北樓小院,伽野:“是我。說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給我好嗎?”

    南樓小院,庶姐:“是我。說好的,我落下了一盒胭脂,拿給我好嗎?”

    一樣的措辭,一樣的聲音,一樣的面孔。

    令梨沒有理由識破她的詭計。

    沒有理由!

    “為什么?!”庶姐想不通,她真的想不通,“明明是一模一樣的!倘如我不把兩扇門調換,站在門口的人就是他!你點火燒死的人就是他!”

    “怎么會有如果?”令梨反問,“你可能不動手嗎?”

    “我不喜歡假設的命題。”她擺擺手,“劍鋒落下便已落下,鮮血濺起便已濺起,死者不會因‘如果’復生,‘如果’一詞毫無意義。”

    “我們劍修比較極端。”令梨輕快地說,“姐姐多擔待點。”

    令梨和庶姐之間的交鋒可以簡單概括成:我預判了你的預判。

    相較而言,伽野的任務反而更容易。

    【規則六:南樓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令梨:“反過來說,北樓小院可以。”

    即使庶姐不在北樓小院無法開門,院子里還有小蓮,還有許許多多歡迎他的侍從。

    門一旦打開,事情的走向就容不得庶姐掌控了。

    “為了避免走漏風聲,我們事先沒有商量過犯罪手法。”令梨晃了晃燈籠,“考慮到原地取材的問題,手段也著實不多。”

    言下之意,縱使庶姐人和院子一起被燒的責任百分之九十九在令梨和伽野,但她自己的倒霉也必須認領剩下百分之一的責任。

    “我之前聽他描述北樓小院的精致圓景,就覺得那是個很適合燒的地方。”

    令梨回看空空蕩蕩只有兩棵槐樹的南樓小院:“不像我這里,找個易燃物還得親自爬樹。”

    走水的叫喊聲與燃燒了半邊天的火云徹底驚醒了成王府的夜色,整個府邸亂成一鍋粥。

    令梨悠哉悠哉地靠在偏門上,門外一片死寂。

    她低頭把玩手中的胭脂盒,蔥白的指腹沾到融化的艷色胭脂,甜膩的粘黏感。

    令梨側耳聽了聽,忽地一下拉開緊閉的偏門。

    門外,正欲敲門的短發少年動作一頓,笑起來。

    “怎么隨便給人開門。”他金眸耀眼,尾音親昵,“不怕門外有鬼?”

    “誰家的鬼縱火后不逃跑,流連在自己的犯罪現場?”令梨瞥了伽野一眼,目光一言難盡地落在他下頜的吻痕上。

    “我可是為了正事來的。”伽野眼神無辜,朝令梨俯下身。

    “阿梨印的,我不敢自己擦,怕壞了你的計劃。”伽野很乖地說,“但我還要回金府辦差,被金公子瞧見了該怎么說呢?難辦得很,我只好來找阿梨。”

    好入戲一人,聽著像他什么時候在意過凡人的想法似的。

    令梨抬起手,指腹用力抹過伽野下頜的胭脂印。

    她玩了好一會兒胭脂,指腹的顏色比伽野皮膚上的更艷,非但沒能擦去唇印,反而襯得愈發明顯,在夜色中清晰可見。

    “這下就好解釋了。”令梨垂下手,懶散道,“成王府半夜走水,金府作為鄰居定然跟著人仰馬翻,休息的侍衛統統被召集起來聽命。”

    “金公子一點名就知道你不在,擅離職守總需要理由。”

    令梨點了點伽野下頜上顯眼的紅胭脂,輕描淡寫道:“等金府問起,這就是你和壞女人鬼混一夜的證據。”

    “多么完美的借口。”她一錘定音,“你到公堂上就這樣說。”

    作者有話說:

    小梨:芳心縱火犯失去的只是這個月的月錢而已,王府縱火犯失去的可是下半輩子的生命啊

    第172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二天

    ◎月下私奔◎

    成王府走水案驚動了整個槐城, 成王大半夜從床上連滾帶爬地下來,一看起火點是他最寵愛的庶女所在的北樓小院,差點一口氣背過去。

    用餐的小花廳被匆匆收拾出來, 王府的主子們驚魂未定地坐在廳里。

    南樓小院偏遠,奉成王命的管家有意無意的怠慢嫡小姐, 令梨也不著急, 帶著小荷姍姍來遲。

    一進小花廳, 一道怨毒的目光釘死在令梨身上, 令梨抬頭一看, 笑了。

    “大晚上的,都是自家人,姐姐戴帷帽作甚?”令梨坐在左邊下首第一位的位置上, 親切地問鄰座的庶姐。

    靠得近了,隱隱的焦糊味鉆入鼻腔,燒焦羽毛的氣味。

    令梨回憶了一下, 她扔火把是從上往下扔, 按照人的生理結構, 最先被燒到的地方應該是……

    “看在一家人的份上。”令梨和庶姐說悄悄話,“生發神丸九點五折起售, 一次性買兩個療程的量享折上折, 保質保量沒有七天無條件退款,如何?”

    庶姐:“……”

    如果眼睛能噴毒, 令梨已經是高腐蝕態了。

    買賣不成仁義在, 優秀的客服不會因客戶惡劣的態度而動搖。令梨一點也不介意庶姐刀子似的目光, 搖頭嘆息道:“姐姐遭人偷家, 心中憤恨, 我能理解。今晚的意外告訴我們, 半夜不睡覺聽人墻角果然是要遭報應的。”

    令梨聲音壓得很低,上首的成王只見小女兒輕聲細語和她備受打擊的姐姐說了兩句話,姐姐手背青筋暴起,搖晃的帷帽間隱約露出一張惡鬼似的扭曲面容。

    饒是成王極寵愛她,也被嚇了一跳。

    “賊人竟敢在王府縱火,膽大包天。”成王出聲道,“我已命人去查,今晚犯宵禁的人不必細審,統統下獄!”

    庶姐立刻來勁了,嗓音沙啞難聽道:“查金府!父親,查金府的侍衛!”

    她突然出聲,聲嘶力竭,成王臉上露出兩分不喜,耐著性子道:“金府一聽說王府走水,立刻派了下人幫忙救火,這份情不得不承。”

    “何況金府早早查了一遍府中人,除去一位侍衛下了職后和情人私會,被金公子喚回時臉上還掛著女人的胭脂印之外,其他人都老老實實呆在金府。”

    成王:“金公子出面擔保了那侍衛,一個依依不舍溫柔鄉的浪蕩子罷了,哪有縱火的狠勁?”

    庶姐有一萬句臟話要罵,某一瞬間她對親爹的恨意甚至超過了憎恨令梨。

    王府中到處是來回奔走滅火的腳步聲,今晚注定不能睡了,令梨心態穩得很,成王卻面露疲態,一副強打起精神的模樣。

    熬夜最佳的提神藥是八卦,成王沉吟片刻,揮手讓小花廳的侍從全部離開,只留下父女三人。

    “再過半月,你二人便要及笄了,也到了相看婚事的年紀。”

    成王提起這件事明顯不困了,盤算極好地說:“成王府的姑娘不愁人家,最重要的便是門當戶對四個字,嫡小姐配嫡長子,方是天賜佳緣。”

    庶姐聽不得“嫡小姐”三個字,立刻越過令梨和父親裝癡撒嬌,甜言蜜語一套一套,哄得成王眉開眼笑。

    令梨坐在他們中間沉吟了兩秒,冷不丁掀起了庶姐腦袋上的帷帽。

    帷帽下被火燒得好似狗啃的發型暴露在空氣中,父慈女孝的氛圍仿佛被掐住脖子的鵝,戛然而止。

    “我怕姐姐戴著帷帽太悶了。”令梨從容收手,“生發神丸今晚限時八折,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為了生意,打工人無所畏懼。

    庶姐手疾眼快地重新戴好帷帽,磨牙的聲音響到成王仰起腦袋張望房梁:“哪來的老鼠在啃木頭?明天讓人買些驅鼠藥來灑。”

    沒有人附和他,成王尬笑兩聲,接著說:“及笄禮一過,我便帶你們回京城,好好相看婚事。”

    執念所在的時間與令梨不是一個時代,那時的槐城屬于成王的封地,他平日與妻兒在封地生活,年節時期受召返回京城交際。

    “執念的范圍僅限于槐城。”令梨思索道,“誕生執念的時間節點就在這半個月內。”

    陷入宅斗無法自拔的嫡小姐,人生第一次有了喜歡的人,每晚入夜前和情郎短暫的私會是她灰暗生活里唯一的幸福。

    如此渺小的幸福卻被近在咫尺的及笄禮打碎,倘若離開槐城,她如何與情郎相會?

    令梨腦子里第一個念頭是私奔。

    灑脫,自由,無所畏懼。

    但這是她才會做的選擇,原身呢?

    “如若私奔,她必定會失去成王府嫡女的身份,這份代價她支付不起。”

    執念留下了整整七條規則,一大半都在強調身份,令梨至今為止遭遇的來自庶姐的算計,也全是為了身份。

    如果選擇私奔,豈不是正如庶姐的意?

    令梨打賭庶姐會支持她私奔,甚至是傾家蕩產的支持。

    “換個思路,讓他們門當戶對,如何?”

    帶刀侍衛想和王府千金修成正果,具體操作可以參考公主和窮酸書生駙馬的模本,考武狀元,建功立業,謀求功名。

    侍衛和小姐不配,權臣和千金不就配起來了嗎?

    “這條路可行性最大。”小花廳聚會告一段落,令梨打發走小荷和小蓮,獨自踱步到南樓小院的槐樹下。

    天亮時分槐樹不顯陰森,清俊雅致之木,多出幾分觀賞性。

    “事情最好的發展是這樣:原身在成王府宅斗,守住自己嫡女的身份;帶刀侍衛憑能力謀取功名,踏上仕途。兩人一個在內一個在外,直到男方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明媒正娶成王府嫡小姐,萬事如意。”

    放在話本中是有些老套的故事,但放在現實堪為一段佳話,足以讓任何聽說過的人高呼相信愛情。

    令梨抬起手,折斷一根槐枝。

    “美好的故事,非常美好。”她打量手中的斷枝,不費吹灰之力地又一次將槐枝折斷。

    “但是不行。”少女遺憾地說,“太脆弱了。”

    她站在樹下,不知在對誰說話:“你知道嗎?書生和小姐的故事,由書生書寫和由小姐書寫,是截然不同的。”

    “書生的故事是打臉升級流爽文,他會用大篇幅的筆墨書寫他如何日夜苦讀,如何得到貴人青眼,曾看不起他的人是怎樣跪在他面前求饒,他又是如何青云直上,壯志凌云。”

    “在他的故事里,原本作為目標存在的小姐漸漸化為名為‘獎勵’的符號,不過是他爽文一生的點綴而已。”

    “小姐的故事是心機宅斗文,她敘述她的處境她的艱難,描繪她如何憑智慧一個個斗倒她的極品親戚,從小可憐變為家族的掌上明珠。”

    “在她的故事里,原本付出一切也要與之廝守的書生漸漸變為‘夫婿的最佳選擇’,如果非要選一個人在一起就選擇他吧,是經過利益考量的最佳人選。”

    “兩個人都成長了許多,愛情不再是他們生命中的重頭戲,只是錦上添花的一枝花罷了。”

    令梨松開手,斷成兩截的樹枝掉在地上,同出一枝的樹枝半根陷入泥土,半根甩飛了老遠。

    “書生故事里的小姐永遠停留在對他芳心暗許的那一天,小姐故事里的書生永遠停在對她殷切表白的那一刻——兩個人明明都在往前走,卻指望對方為自己停滯不前,實在是太過理想化了。”

    “分別了漫長的時間,你都不認為你還是你,為什么會覺得他還是他呢?”

    令梨輕輕地說,她的聲音隨風消散,又如同卷入巨大的漩渦。

    “長老們說的沒錯。”令梨小聲嘀咕,“十個執念九個因愛生憾,我早該明白的。”

    槐城日復一日開著盛綻的槐花,城中凡人日復一日重復昨日的行為,這座城市遺落下的執念顯而易見。

    從帶刀侍衛走到權臣將軍的男人迎娶了成王府最尊貴的嫡小姐,在人人艷羨的祝福下,他們在彼此眼中看見了兩個陌生人。

    那日雪白槐樹下并肩賞花的孤女和侍衛到哪里去了呢?

    曾經能用一刻鐘的相會填滿的心臟,為何空空蕩蕩永不知足?

    最初只是想延長在一起的時間,卻選擇了漫長的分離。物是人非?本末倒置?明明我們還是我們,為何如此不同?

    無法理解,巨大的荒謬和內心的空洞如附骨之疽纏繞在院落中的槐樹上,尋不到解脫。

    令梨常聽說,凡人多癡妄,無外乎貪婪二字。

    即想要,又想要,即割舍不下內心的執著,又無法罔顧他人的看法。

    “我一向不干涉別人的選擇。”令梨摸摸下巴,“如果在你心里嫡小姐的身份像我的劍一樣重要,那么無論你付出怎樣的代價、放棄多少東西我都可以理解,男人只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但你真的是這樣想的嗎?構建占據一座城市的執念,制定的七條規則條條框框強調身份,執念化鬼的庶姐不擇手段只為了一個‘嫡’字,你表現得如此在意身份地位——你的執念可不這樣想。”

    天色漸漸黑了,小荷提著燈籠呆板地走過掉漆的南樓小院木牌。

    偏門外,伽野如昨夜一樣叩響了門扉。

    令梨知道接下來的流程,她打開門,兩人并肩賞花,他帶著滿身槐花清香在入夜前離開,她只能隔著門相送。

    一直到半月之后,及笄禮的前一夜,兩人為了未來的相聚選擇了現在的離別,數年之后,成為攜手婚姻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在遺憾什么。”令梨輕輕地說,“其實只是很小的一件事。你一夜一夜目送你的情郎離開,一次又一次萌生出留他過夜或隨他離開的念頭。”

    “可你都不能做。”

    【規則四:如若閣下想離開成王府,為了彰顯嫡女的尊貴身份,請至少攜帶兩位侍女一同出府。】

    【規則六:南樓小院入夜后不接待外男。】

    “看啊,這么矮的門檻,你卻用了一生都跨不過去。”令梨腳尖抵在偏門的門檻上,招手讓提著燈籠的小荷過來。

    “只要你還有成王府嫡女的身份,你就永遠不能得償所愿。”

    令梨一手奪過小荷的燈籠,一手拉開偏門的門扉。

    短發金眸的少年朝她笑笑,令梨垂首,呼地吹滅了燈籠的火。

    燭火熄滅的剎那,南樓小院掉漆的木牌被北樓小院取代,頭發被燒得像狗啃一樣的庶姐狂喜,她和瞎了一只眼睛的小蓮突兀出現在槐樹下。

    庶姐怎么也沒有想到,她施了無數伎倆像奪走的身份,令梨今晚竟主動拱手相讓了!

    “燈籠熄了……我親愛的妹妹,沒有挽回的余地,沒有!”

    令梨按了按心口,那兒空了很大一塊,無數聲音在她腦海中叫囂著:你怎么敢放棄!你怎么敢丟棄你唯一的——

    “就是一無所有才好啊。”她說。

    令梨握住伽野的手,抬腳踏過門檻。

    她仿佛踏過了一層水幕,眼前閃爍模糊不清的碎片,令梨沒有費心去看,這不是她的人生,沒有沉浸式體驗的必要。

    困在成王府的時候,令梨眼中的夜晚粘稠黑暗,見不到一絲月光。

    她踏過門檻,才發現今晚的月光極為明亮,風清月朗。

    “或許是原身的隱射。”令梨道,“成王府太壓抑了,在她眼里又沉又黑。”

    門外象征自由,象征得償所愿,值得以一切美好的意象描繪。

    “趁著月色私奔出城,果然是小女孩心心念念的愿望。”

    心心念念太多年,化為執,化為妄。

    令梨拽了伽野一把,朝城門的方向跑去。

    “快跑!”她大聲且不負責地說,“侍衛小姐夜間私會的劇本已經被我撕了,接下來是全城追捕縱火逃犯的時間!”

    作者有話說:

    小梨:私奔(×)大逃殺(√)

    第173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三天

    ◎快樂得鬼見了都發抖◎

    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說好的私會為什么變成了私奔?一步從言情故事男女主變成法制頻道在逃縱火犯, 中間的跨步是否稍大了些許?

    伽野不懂,他弱小無助又可憐。

    令梨拽著伽野的袖子帶他跑,她一馬當先, 氣勢洶洶,充分展現了一位劍修刻在骨子里的莽勁。

    跑了莫約五十米左右, 令梨開始喘氣, 呼吸繚亂, 眼前閃過一陣黑一陣金的虛影, 心跳聲震耳欲聾。

    她沒有慌亂, 令梨掐了兩下人中,沒什么用,她靠近伽野, 邊跑路邊斷斷續續地說:

    “這具身體……我從來沒用過如此孱弱的軀體……事實證明脊椎骨完整的身體在懶惰面前不堪一擊……我不指望她每日練劍不輟,至少做兩套廣播體操打打太極拳也是極好的……”

    令梨甩了甩發昏發黑的腦袋,恨其不爭:“只是熬了兩個通宵而已!我筑基的時候熬了五天五夜游戲代打, 第六天早上還不是神采奕奕地去參加期末考試——她怎么就不能爭氣一點?”

    伽野一手扶住令梨肩膀, 聽她上氣不接下氣把話說完, 心想阿梨真是有夠苛刻。

    不愧是每天練劍四個時辰起步的內卷王者,永遠年輕永遠精力充沛, 試圖用自己為標準衡量所有人。

    雖然令梨當了幾天成王府嫡小姐, 自以為揣摩人設揣摩得出神入化,但她還是稍稍高估了大小姐的體力。

    裝飾性多于實用性的錦鞋掛在令梨腳跟, 她一邊跑一邊蹬掉錦鞋, 裸.露的雙足踩在地上, 在月色下瑩白如玉。

    槐城街道不平整, 地上碎石沙土避無可避, 細碎的石子劃過嫡小姐嬌嫩的腳足, 疼得鉆心。

    令梨不為所動,每一步都扎扎實實踏穩在地,寧可疼痛也不肯摔倒拖慢跑路的速度。

    她的長發她的衣衫在跑動中變得凌亂松垮,令梨時不時低頭撈起下滑的外裳,胡亂搭回身上,嘴里小聲念著槐城的布局圖,帶著伽野穿梭在復雜的巷子里。

    私奔是她提出來的破局點,自該由她領著伽野走完全程。

    月色照亮前路,舉著火把的追兵驅散后路的黑暗,令梨拽著伽野的袖子跑過一個拐角。

    “冒犯了。”

    不等令梨回神,伽野一手攬住她的肩膀,一手托住她的小腿,騰空將她抱起。

    令梨下意識摟住少年的脖頸,她看了眼拐角后隱隱的火光,不甘心地說:“我還能堅持一會兒。”

    “我知道。”伽野抱著人跑腳步也極穩,帶刀侍衛的體能顯然不是王府千金可以比擬的。

    他偏頭蹭了蹭令梨打濕的額發:“不用太勉強自己,若我們是真身進來,怎會被一群王府追兵攆得四處竄逃?”

    身體素質受限于執念原身,令梨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帶千金之軀極限跑酷。她對自己向來狠心,這具軀體的潛能幾乎被她不計后果地榨干。

    拖著孱弱的軀體強行跑路不是個好主意,令梨縮在伽野懷里得到了休息的空余,方才強迫身軀的后果一下子爆發了。

    “咳咳!”她捂著嘴小聲咳嗽,緊閉的眼皮不住地顫抖,抓在衣服上的手臂不自然地痙攣。

    令梨從會走路起開始練劍,她從未想過一具不鍛煉的身體能殘敗到如此地步——假如她早生千年,生在和執念原身一個時代,她一定強迫南疆推行早晚跑操制度,把深閨小姐統統撈出來晨練。

    細碎的咳嗽間,寬大的手掌拍了拍令梨的后背,撫在脊椎上一點點幫她順氣。

    脊柱骨不是這具身體的敏感點,但令梨還是下意識抓住了伽野的手腕。

    肌肉運動到極限的痙攣還未結束,她抓住伽野的手指發顫,指甲扣在他脈搏上。

    “想抓就抓吧。”伽野笑了笑,“正好放過你的衣裳。”

    令梨眼前發黑,索性閉著眼調理呼吸,看不見她現在的模樣。

    伽野夜間視力極佳,金色的獸瞳清晰明亮,看向懷里呼吸起伏的少女。

    她硬撐著跑了很長一段路,外裳幾乎要掉在地上,衣裳被顛了又抓,皺巴巴揉成一團,雪白的里衣貼在勻稱的身軀上。

    衣裳還算好的,錦鞋早早被蹬到不知哪里去了,暴露在月光下的雙足慘兮兮的。

    白皙如凝脂,碎石劃過的血痕仿佛羊脂玉上淺淺的紅瑕,既令人惋惜白玉微瑕,又沉溺于破碎的美感,生出暴虐的欲.念。

    令梨因瑣碎的咳嗽蜷起身子,又難受地仰起頭呼吸,修長的脖頸宛如瀕死的天鵝,隱約能看見淺青色的血管。

    黑發金眸的少年舔了舔犬牙,目光流連在一看就很好咬的軟肉上。

    察覺到良久的凝視,令梨掀開眼皮,隔著朦朧的水霧看向伽野。

    “甩開追兵了嗎?”她啞著嗓子問,困乏地捏了捏眼角。

    “前面有個遮蔽物,我們去那兒歇一會兒。”伽野看到那雙隔著水霧依然明亮的黑眸,低下頭又蹭了蹭令梨的鬢角,喉嚨里冒出輕微的呼嚕聲。

    即使蛻變為龍族,他身上依然遺留了大貓的習性,很難改正。

    伽野提到的遮蔽物是幾塊搭在一起的碎石,他們一路跑到了石場附近,幾塊堆在一起的巨石間形成了一個小小的勉強容人的空隙。

    空隙是真的小,伽野坐下后就沒了空余,令梨只能坐在他腿上,縮在他懷里。

    “趁現在處理一下傷口。”伽野不用借著月光也能視物,他的指腹輕碰令梨腳底被碎石劃過的傷口,她小聲嘶了一下。

    “真是新奇的體驗。”令梨咂舌,“化神道君的身體針山也過得,竟栽在了幾顆石爍上頭。”

    “成王府嫡小姐也沒想過自己竟有和野男人私奔,跑斷腿的時候。”伽野一邊說話一邊捧著令梨的雙足仔細看了看,“條件簡陋,先清理掉沙石,再簡單包扎一下。”

    令梨瞧了眼微微顫抖的手指,她握了握拳,軟趴趴沒有力道。

    “你來吧。”令梨牽起外裳的衣角,“用這個。”

    王府小姐的衣料比帶刀侍衛柔軟很多,用來做繃帶正好。

    撕拉兩下,伽野干脆利落地撕下令梨外裳的布條,一道道纏繞在傷口上。

    為了方便他包扎,令梨換了個姿勢,腳尖踩在伽野的膝蓋上。

    少年一手握住她的腳踝,慢慢給布條打結,偶爾抬眼看一看令梨。

    令梨的眼眸映著火光,成王府的家丁舉著火把如洪流般穿梭在槐城里,從她的視野中看去,舉目皆敵。

    “這就是失去成王府嫡女身份的下場嗎?”令梨托腮望向吵鬧的街市,“留在府內魑魅魍魎,離家私奔舉世皆敵,自由的代價太過沉重,與鬼祟周旋反而是更保命的做法。”

    伽野知道令梨不是在說自己,他進入執念幾天多少猜到了原主兩人的走向,原身必然選擇了留在王府,令梨看不上她的選擇,替她連夜私奔。

    “其實私奔不是最合我心意的選擇。”令梨幽幽嘆氣,“離及笄禮只有半月,太趕了,若是能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有兩全其美的法子。”

    伽野好奇道:“魚和熊掌怎樣兼得?”

    “魚和熊掌如何不能兼得?”令梨比劃,“小臂長的劍,里頭串魚,外頭串熊掌,多余的位置還能串只雞鴨鵝。”

    “多給我一年時間就好了。”令梨扼腕嘆息,“我已經制訂了一份嚴格的體能訓練計劃,只要嫡小姐照著計劃嚴格執行一年,以凡人身軀打練氣八層以下修士問題不大。”

    “凡人的思維實在是太狹隘了。”令梨搖頭道,“門當戶對為什么非要是帶刀侍衛建功立業呢?嫡小姐大可以自己去參軍,大力出奇跡,當她以一打十打百,將軍的位置還不是手到擒來?”

    “帶刀侍衛先隨著嫡小姐一起參軍,做她的貼身護衛方便私會。等離開槐城去往邊地,天高皇帝遠,想怎么談情說愛都行。”

    “嫡小姐若矜持些,劇本便是《天才女將軍和她的忠犬護衛》,嫡小姐若火辣些,劇本也可以是《霸道女將軍狠狠愛,貼心小侍衛哪里逃》,多么快活!”

    “怎么就不能多給我一年時間!”令梨越想越遺憾,“她何至于如喪家之犬般私奔逃竄,她拿的劇本明明該是《戰神歸來,發現庶姐竟敢冒領嫡小姐身份,她一聲令下,十萬精兵奔來!》”

    槐城的執念實在是太不懂事了,完全限制了令梨的發揮。

    “我倒是覺得,執念已經很懵了。”伽野小聲吐槽。

    原身給了整整七條規則,嘮嘮叨叨反復強調的嫡小姐身份令梨說丟就丟。

    她夜半邀情郎私會,偷情的影子都沒見到一個,反而興致勃勃在自家縱火,快樂得鬼見了都發抖。

    “事態的走向已經超出了執念的預料。”伽野顛了顛掌心白皙的腳足,無意識地摩挲令梨的踝骨,“按理說,執念該消散了才是。”

    令梨:“你忘了被困在城中八十五年的凡人們。”

    “被困在鬼城里不得離開不得解脫,他們的執念同樣游蕩在槐城中,糾纏成巨大的牢籠。”

    伽野撫摸得她的腳踝有點癢,令梨蜷了蜷腳趾,想離開暫時的遮蔽物。

    她的雙腳剛被包扎好,伽野惟恐沾了灰,不肯讓令梨下地:“要去哪里,我抱著你走。”

    肌肉拉傷的酸痛沒那么快痊愈,令梨沒有過多糾結,她一手搭在伽野肩上,一手指向城中的火光。

    “困于囚籠八十五年,城中的執念無外乎兩個字——出城。”

    “今夜不僅是私奔之夜,更是離籠之夜、破城之夜!”

    令梨的黑發在夜風中飛舞,如飄渺的青煙:“成王府的動靜已經吵醒了這座城,只要再添一把火,城門再厚安能阻擋百萬民?”

    作者有話說:

    小梨的書單:忠犬文學,霸總文學,歪嘴龍王文學

    第174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四天

    ◎拿出身價過億的氣度◎

    嘈雜的腳步聲徹夜不歇, 明晃晃的火把透過薄薄的窗紙照在屋內,亮如白晝。

    家中最先被吵醒的是淺眠的妻子,眼帶皺紋的婦人疲倦又疑惑地起身, 探頭探腦看向火紅一片的窗外。

    “這是怎么了?”她啞著嗓子推嚷還在睡的貨郎,“外頭出了什么事?”

    貨郎沉浸在混沌的夢中, 夢中他每日挑著擔子走入一座城門, 黃昏時間又挑著擔子離城回家, 他推開家里矮矮的小木門, 滿身炊煙氣的妻子和蹦蹦跳跳的孩子迎上來……

    家里的院子種了水靈靈的小白菜, 干柴一捆捆堆放在一起,門口掛著一串串曬干的紅辣椒,呼吸間滿是清新的土腥味。

    貨郎一邊做夢一邊迷迷糊糊地想:我的家不是在槐城嗎?很小的屋子, 他和妻子睡在炕上,一雙兒女在床邊打地鋪。

    清晨他們一家四口挑著擔子出門做生意,城門落鎖時回家休息, 日復一日, 永遠如此。

    好像有哪里不對, 又好像一切正常。

    貨郎被妻子推醒,迷迷糊糊看向窗外, 大吃一驚。

    “走水了!”男人連忙推著妻子下床, 又高聲叫醒趴在地鋪上熟睡的兒女,“城里走水了!”

    貨郎在槐城生活了很多年, 他的日子一成不變猶如死水, 從來沒有遇見過走水的意外。

    朦朧的回憶自貨郎腦海閃過, 他多出了一些記憶, 一些不發生在槐城的記憶。

    “快, 快把值錢的東西收在身上!”貨郎催促家人, “火燒起來土地公都攔不住!只要點燃了一家,鄰居左右誰都逃不過火神娘娘的催命符!朝沒有火光的方向跑,一直跑到燒不著的地方去!”

    他和妻子一人帶著一個孩子,貨郎原本以為家中有許多行李要收拾,卻發現要帶走的僅有一只扁擔和兩個貨箱。

    ‘我的家真的在槐城嗎?’微小的困惑在貨郎心中生根發芽。

    ……

    金府,金小桂焦急地搖著扇子。

    他頂著碩大的黑眼圈,又困又不敢睡,時不時高聲問府中的下人:“隔壁成王府火勢停歇了嗎?”

    “不知道啊公子。”管家擦著熱汗道,“聽說嫡小姐的北樓小院被燒成了一座黑炭,但嫡小姐瞧著一副高興極了的模樣,命成王府的家丁傾巢出動,捉拿縱火犯人。”

    “成王府嫡小姐?”金小桂皺眉,“那位漂亮極了的千金不是住在南樓小院嗎?我送了她一貨箱的胭脂水粉,特意讓帶刀侍衛送去的,是南樓小院沒錯。”

    金小桂很信任伽野,雖然這人既不肯為他描述嫡小姐涂抹胭脂的美麗容顏,又深夜和壞女人廝混帶著殷紅的胭脂印回府,但只要那雙野性的金眸盯著金小桂看兩秒,發自內心的恐懼就會讓他異常從心,伽野說什么他都點頭稱是。

    “如今住在北樓小院的那位才是成王府嫡女。”管家一拍大腿,“公子還不知道吧?今夜成王府家的女兒和人私奔了!”

    “公子猜私奔的對象是誰?巧了,正是咱們金府的帶刀侍衛!”

    金小桂嘴巴大張,懵了。

    懵圈的同時,他恍然大悟。

    怪不得那家伙不肯和我分享嫡小姐的美貌!竟是一個人吃了獨食,好狡猾的心腸!

    金小桂:“那、那成王府口中的縱火犯人是?”

    “就是這對私奔的狗男女!”管家斬釘截鐵,“大半夜的,成王府所有家丁都舉著火把出門了——成王也是個不清醒的東西,昨晚王府走水,今晚卻自己點了火,不怕哪個糊涂蛋把槐城點著了嗎?”

    管家對成王大不敬的稱呼顯露他內心的不平靜,成王府聲勢浩大,舉起的火把連成漫天星火,不知多少庶民深夜驚醒瞧見火光,被走水的危機嚇得舉家逃亡。

    金小桂坐在府邸中搖擺不定,隔著一層層院墻他也能看見橘紅色的火光,燒著了半邊天。

    萬一真的走水,他呆在金府豈不是自己把自己架在了火爐上?

    “來人!”金小桂拍板道,“速速護送我出城!不管走不走水,走人總沒有錯!”

    金府的下人們應聲準備,金小桂焦急之余不禁想到:自來到槐城起,我走出過城門嗎?

    他每天帶著侍衛在城中找貓逗狗,能玩的都玩了,為什么沒生出去其他地方享樂幾天的念頭?

    “嘶……金府怎么只有我一個主家?”金小桂揉著太陽穴,“我記得我有個親爹啊。”

    “爹人去哪兒了?”

    ……

    貨郎一家挑著擔子跑到街道上,睜大眼睛看著亂成一鍋粥的槐城。

    無數高舉的火把仿佛一道洪流,貨郎想起很久之前他見過的趕牛人,舉著火把驅趕牛群,混亂的牛群漸漸聚成一條線,悶頭向前。

    沒有人敢逆流而行,洪流到來,唯一的選擇是成為洪流中一滴水。

    貨郎一家擠在人群中,手牽著手生怕一家人走散。

    火光在身后驅趕他們,仿佛停下腳步就能嗅到火舌滋滋的焦糊聲。

    向前,只能向前,必須向前!

    前方,一座緊閉的城門屹立在他們面前。

    槐城的城門在同類中只算中等高度,仰望時不會升起敬畏感,像一面普普通通的墻壁。

    槐城居民熟悉這扇城門,清晨時城門大開,入夜后城門關閉,槐城門禁一點兒也不森嚴,只要他們想要出城,丁點兒阻礙都不會有。

    但是為什么這么多年,從來沒有一個人走出去過?

    小小的疑惑在一個不起眼的小角色心中升起,他閉口不言,沒發現他身邊的兄弟眼中也浮現一絲迷茫。

    他們每天都會路過城墻,每天看著城門開啟關閉,為什么沒有人生起走出去的念頭?

    火光驅趕著他們,一個又一個人自發邁開腳步,起初是快走,逐漸變成小跑,人們的眼睛里映著緊閉的城門,腦海中生起瘋狂的念頭。

    沖出去!

    離開這里!

    離開這里!

    栽種在街道兩邊的槐樹被人群引發的颶風吹得左搖右晃,雪白的槐花紛紛落下,在地上被碾成泥土。

    幾朵掉落枝頭的槐花幸運地搭上一陣格外悠遠的清風,風揚起吹得很遠很遠,輕輕落在令梨飛舞的長發上。

    她的外裳下擺有撕裂的痕跡,披在身上仿若自由不羈的神女,如一只收斂羽翼的瘦鶴停在城墻上。

    遍地火光落在令梨墨色的瞳孔中,似金似赤的流光瀲滟生姿,她的肩頭忽地一沉。

    毛絨絨的腦袋從背后擱在她肩上,黑色短發刺得令梨癢癢的,她略偏過頭想躲一躲,撞進伽野燦爛的金瞳中。

    “門鎖已經砍斷了。”少年邀功似地說,“城門一推就開。”

    令梨眼眸彎起,輕快地夸贊了伽野兩句。

    ——她當然不可能讓槐城居民拿頭把門撞開,令梨對他們頭鐵的程度完全不報希望。

    城墻上是最佳觀眾席,令梨眺望下方,看見了貨郎一家四口,看見手中扇子被擠掉的金小桂,看見許許多多南疆尋人啟事上的面孔。

    槐城不是他們的家,他們已經困在這里太久太久了。

    “我記得入城前有個誰攔過我們,自稱天香山莊弟子。”令梨看向空無一人的城外,她面前的空間隱隱波動,逐漸扭曲。

    執念的結界隔開了內外,但城門口八成有天香山莊的人揣揣不安的等結果。

    “試想一下。”令梨沉吟道,“你是天香山莊派來槐城出外勤的倒霉弟子,有一天你碰上兩個不聽人話非要半夜入城的頭鐵人,你無奈留下來熬夜加班,苦苦等待兩人出來。”

    “你在門外等了又等,等得昏天黑地,某一個夜晚你實在熬不住了,躺平在城門口呼呼大睡。”

    “突然!緊閉的城門內傳來一群鬼叫狼嚎的動靜,你揉著眼睛爬起身,趴在城門口欲聽其內動靜——轟隆!城門被無數人嘩然沖開,迎面一個頭槌將你撞倒在地,隨后無數只腳踩在你的臉上、身上、手腳四肢,你仿佛被羊群踏過的草地,奄奄一息,七竅流血。”

    令梨一本正經地問:“提問,這次意外踩踏事件中,我們兩個是否要付全責?”

    法律法條是妖修的強項,伽野毫不猶豫地秒答:“不是。”

    “被害人是筑基修士。”他輕描淡寫道,“區區踩踏事故,死不了。”

    令梨和伽野一同探頭,越過被無數人沖破的城門,看向城外。

    城外數十米天香山莊弟子手忙腳亂,一邊在人群的洪流中扎馬步,一邊高聲叫喊:“不要跑!槐城本地人站在左邊,外地人站在右邊,天香山莊會安排人手送你們回家……”

    “金小桂的尋人賞金還挺高的。”令梨很輕地嘖了一聲,“天香山莊,好會撿漏一宗門。”

    “阿梨若是愿意人前顯圣,讓他們莊主把宗門送給你都不是難事。”伽野笑著替令梨挽了挽碎發。

    “我的賞金夠金家懸賞一萬個金小桂。”令梨雙手插在袖子里,深沉道,“城內縱火城外叛宗,我這罪惡的一生。”

    還是不要和小宗門爭賞金了,拿出客服小梨身價過億的氣度來。

    城外燈火繚繞,城內槐樹枯萎,降臨在令梨身上的執念徘徊在她發間槐花上,被令梨摘下。

    “規則七,我要在合適的時候回答你唯一的疑問。”令梨說,“從哪一刻開始,你不再是你,他不再是他——這個答案,真的還需要我重復一遍嗎?”

    執念默然無聲,令梨掌心的槐花仿佛被抽干水分般枯萎,化為指縫間灑落的塵埃。

    剎那間,滿城的槐樹都如抽干水分般枯敗死亡,樹梢抖落一粒粒金粉,隨風吹到令梨眼前。

    令梨咦了一聲,雙掌攤開。

    金粉匯聚在她掌心,猶如一汪盈盈的金水,水面上貨郎一家四口的面容、金小桂的面容、無數令梨不認識的面容一一閃過。

    “感念功德?”伽野一怔,立刻道,“快,喝下它。”

    令梨抬高掌心,金水順著她的腕口滑下,吞咽入喉。

    層層疊疊的聲音回蕩在令梨耳邊,有人喊著“回家”、有人喊著“離開”,八十五年重復的歲月在令梨腦海內一幀幀掠過,被困住的執念飛于夜空之上,得到了解脫。

    一捧金水的功德是他們對令梨的感謝,謝謝她來到槐城,給予城中人久違的自由。

    伽野站在旁邊看見令梨一口口啜飲金水,她微微閉合的眼眸彎起好看的弧度。

    功德加身,萬般邪祟不可侵,這是世間至純至粹之精華,滋味想來極好。

    伽野很為令梨高興。

    功德可遇不可求,對修為更是大有進益,化神遠不是她停留的極限,她要用最快的速度向上走。

    若能凝聚更多功德,大乘期怕也不遠了罷。

    伽野自己倒很無所謂,妖修前期優勢有多大,后期瓶頸就有多難攻破。

    槐城之事他雖出力不少,但歸根結底是力氣活。要是令梨用的身體不是王府嫡小姐,而是某個身體健康的凡人,她一個人就足以完成一切。

    令梨睜開眼,金水倒映在她眸中,色澤有一絲像伽野的金眸。

    他不自覺笑起來,擱在令梨肩頭的腦袋蹭了蹭她的頸窩,流露出幾分撒嬌的意思。

    令梨捧著手,淺了很多的金水在她掌心蕩漾,被少女遞到伽野唇邊。

    伽野一愣,抵觸地向后仰了仰頭。

    “我不需要。”他急促地說,“快喝了它,功德凝聚不了多久。”

    令梨固執地搖了搖頭:“你今晚背著我走了那么久的路,也是你幫我縱火、幫我砍斷了城門的鎖。功德有我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

    她寸步不讓,伽野僵持了一會兒,低下頭顱。

    他的舌尖舔過令梨掌心,仿佛兇猛的大貓垂首舔吻他的主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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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5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五天

    ◎老板來碗藕粉◎

    【南疆, 群魔亂舞之地,信仰自由,民風淳樸。】——窮游道人·傳記《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

    干旱在七里村延續了五個月, 天空藍得令人觸目驚心,老張頭跪在田埂邊磕破了頭, 云雨仍然吝嗇于停留在村莊里。

    老張頭磕得頭暈眼花, 他抖著手爬起來, 額頭的血流過干澀的嘴巴。老張頭蹣跚地走到自家井邊, 探著身子向內看。

    淺得幾乎看不見的井水讓老人家抹了把眼角, 他愁眉苦臉地滑坐在井邊,掏出懷里的旱煙猛吸兩口,咳得撕心裂肺。

    “老丈, 作甚愁眉苦臉?”

    遙遙的,一個年輕修士駕馭拂塵停在七里村,朗聲問道。

    他穿著一件批發價不足十文錢的道袍, 兩袖清風, 仔細看衣角處縫了幾處補丁, 針腳歪歪扭扭,手藝極差。

    若是令梨見到這人, 準會開心地和對方交流道袍批發市場的折扣價格, 順帶幫他拆了補丁重新縫個繡紋——同是忠于批發價道袍的貧窮道友,令梨格外有一門吃飯的手藝。

    “仙人!”老張頭看見年輕修士, 立刻跪倒在地朝著他用力磕頭, “仙人顯靈, 救救俺們村吧!”

    “別動不動就下跪了。”年輕修士像是見多了民生艱難, 態度平易近人, “怎么個救法?我瞧你們村挺安寧祥和的。”

    “俺們村已經五個月沒下雨了。”老張頭不停叩拜, “地里的苗苗都要枯死了,今年要是沒個好收成,一村人都得撞死在田里。仙人,救救俺們吧!”

    “祈雨啊?”年輕修士嘶了一聲,為難地撓撓頭,“難倒是不難,基礎法訣,但我可沒買咒符的錢。”

    年輕修士,自號窮游道人,正在南疆一邊游歷一邊撰寫新傳記的旅游作家。他的代表作《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已經連載了東海和中州兩個篇章,南疆篇的素材尚在收集中。

    《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一經上架,火爆修真界,不少散修慷概解囊購上一本,看著窮游道人的摳門小竅門嘖嘖稱奇,感嘆道:真乃我輩窮鬼福音也。

    雖然收到了不少稿費,但窮游道人初心不變,說一文錢玩轉修真界就是一文錢,休想讓他多出一分!

    祈雨符再基礎再便宜,都不可能一文錢買到手,脾氣再好的符修聽你砍價砍到一文錢,都會露出尊嚴被侮辱的憤怒臉色。

    本座寧愿白賠一盒朱砂毒死你,也絕不做虧本生意!

    窮游道人看著不斷磕頭的老張頭,有些不忍,他抬起手,一道靈氣將老人家扶起:“別磕頭了,你知道云南白藥多貴嗎?祈雨符我買不起,給我點時間,我再想想辦法。”

    老張頭抹掉額頭的鮮血,他緊張地搓了搓黑瘦的手:“多謝仙人!多謝仙人!仙人定是俺們村的菩薩派來的神使,俺這就去廟里拜菩薩。”

    窮游道人在南疆待了不短的時間,南疆人喜愛五毒巫蠱之術,求神拜佛之風盛行,是多信仰的地域。

    平均一村一神,一城三佛鼎立,跳大神的舞技超出東海北域十幾條街,逐漸發展成南疆特色,旅游必看項目。

    “我好端端一個自由散修,怎就成七里村菩薩派來的神使了?”窮游道人覺得好笑,生起一絲好奇,“廟在何處?我也去拜拜。”

    老張頭立刻給窮游道人指了路,熱切地引著他去廟里,一路走一路夸:“俺們村菩薩可靈哩!隔壁十里村、五里村、三里村都和俺們信一個菩薩,香火旺得很。”

    窮游道人邊走邊點頭,心道他們供奉的要么是尊沒靈性的泥土塑像,要么是附近的山野精怪,求個心理安慰罷了。

    老張頭帶窮游道人來到了一座木頭和石頭建造的小廟,廟中青煙裊裊,香案上擺著饅頭、紅棗、蘋果、梨子等貢品,頗為新鮮,顯然是每天都有人更換貢品。

    窮游道人第一眼看見新鮮的貢品,咽了口唾沫。

    一文錢玩轉修真界的他全靠辟谷省錢,偶爾能摘點路邊酸透了野果子吃吃,大白饅頭是萬萬吃不起的。

    “七里村供神供得很誠心啊。”窮游道人一邊抬腳往廟里走一邊暗想。

    南疆多信仰,造神容易毀神也容易,一旦村民發現他們上供的神又不能求雨又不能祈求豐收,他們就會無情損毀神廟,去信隔壁更靈驗的別神。

    香火旺盛證明七里村這尊菩薩在當地人眼中十分靈驗,他們寧可勒緊褲腰帶苦著自己也不肯短缺菩薩的貢品。

    窮游道人踏入廟內,他仰頭看向泥塑的菩薩像:“老丈,和我說說你們供奉的是哪位菩薩……老丈?”

    落后窮游道人半步的老張頭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廟門砰地一聲關上!

    “呵!”窮游道人果斷拿出拂塵,高聲道,“竟是仙人跳的把戲!哪里來的魔頭裝神弄鬼害人?叫你看看我窮游道人的厲害!”

    修真界爾虞我詐殺人奪寶是常態中的常態,窮游道人心道不就是被村民陰了嗎?實力在手天下我有,真當貧窮散修沒本事嗎?

    窮游道人仰視高大的菩薩塑像,這是一尊三人高的泥土雕像,慈眉善目的女人寶象憐憫,豐滿的手臂如溫厚的母親,一只手向外攤平,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第一眼看過去,窮游道人確實看到了一些屬于菩薩的慈悲,也生出些許好奇:她背在身后的手里拿著什么?

    年輕修士不經意地眨了下眼睛,下一秒,巨大的斧頭憑空出現,斧頭尖重重砍過他的腳趾尖!

    轟!

    碎石飛濺,窮游道人向后倒地打滾,險之又險地避過一擊。

    立在香案后的高大女人一只手仍向前攤平,另一只背在身后的手高高舉起,手里攥著一柄巨大的斧頭!

    “七里村供奉的是什么菩薩?!”窮游道人破口大罵,“誰家菩薩拿斧頭砍人啊!”

    他當機立斷,一拳砸在廟門上。

    木造的廟門在窮游道人眼里不堪一擊,可他無論使了多大的力氣,甚至掏出了臨時增加修為的秘法,廟門仍舊紋絲不動。

    冷汗刷得打濕了窮游道人的后背,高舉斧頭的女菩薩又一次向他砸來,勁風赫赫,他狼狽地在地上連環翻滾,小小的寺廟根本沒有躲避的空間!

    “道友!前輩!有話好好說!”窮游道人慫了,拉開嗓子大喊道,“我只是個路過的散修,除了寫游記之外平平無奇,既沒有姿色也沒有存款,前輩若愿放我一馬,下輩子我定銜環相報!”

    “菩薩!我是為了幫七里村祈雨才來廟里上香的啊菩薩!不如這樣,菩薩收下七里村的供奉,我來想辦法求雨,如何?”

    死亡的壓力下,窮游道人一股腦把能說的話都說了。不知道是哪個關鍵詞觸動了拿斧頭的女人,菩薩神像重歸于香案后,一手高舉斧頭,一手攤開。

    窮游道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恐怖的菩薩塑像:“把手攤開……是在向我討要什么嗎?”

    他緊張地舔了舔起皮的下唇:“菩薩的意思是,要從我身上取走一些什物,交換七里村的云雨?”

    泥像沒有動靜,窮游道人的心沉了下來。

    他知道老張頭為什么把自己騙進廟里了。

    七里村供奉的菩薩享盡香火,村民若要祈求恩賜,非得付出什么代價不可。

    而他,窮游道人,一個碰巧路過七里村的外鄉人,正好做了村民的替死鬼。

    “民風淳樸,好一個民風淳樸的七里村。”窮游道人深吸一口氣,望向泛著寒光的斧頭。

    斧刃上,前一個祭品的血肉尚未干涸。

    ……

    “南疆,群魔亂舞之地,信仰自由,民風淳樸。比起鮮少靈驗的正常神佛,邪神更受偏遠鄉村的歡迎,香火極旺。”

    “邪神渴求多為血肉,據我的親身體驗,七里村、十里村、五里村、三里村等村落供奉的手持斧頭的女菩薩,她要求的貢品是兩手或者兩腳。”

    “一旦廟門關閉,獻祭便已然開始,只有收到貢品,斧頭菩薩才會放人離去。”

    坐在桌子對面的年輕修士邊侃侃而談邊運筆如飛,碩大的標題極其顯目:《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南疆篇》。

    “道友是如何離開邪神廟的?”窮游道人對面,令梨支著頭好奇地問。

    窮游道人嘿嘿一笑,朝令梨身邊的伽野拱手:“見過少主!”

    “你是妖修?”伽野揚眉,他細細看向窮游道人,“奇怪,你的跟腳……”

    “在下是蓮藕成精。”窮游道人坦蕩蕩地說,“哪吒知道嗎?我的祖宗!”

    令梨靈光一閃,恍然大悟:“難道是——”

    “沒錯!”窮游道人昂首挺胸,“我用了我們蓮藕精的天賦技能:三頭六臂!”

    “邪神只要兩條手臂,我有六條。”窮游道人灑脫道,“再進兩次鬼廟也無妨。”

    厲害,太厲害了,不愧是暢銷書《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的作者,很有幾把刷子。

    令梨聽得津津有味,自掏腰包請窮游道人吃了頓飯。

    她端著一碗小二新上來的藕粉,邊吃邊道:“道友乃金丹修士,邪神連你都不放過,七里村凡人必遭迫害。我欲前往除魔,道友可否替我們指路?”

    窮游道人本想一拍胸脯大喊“少夫人有命安敢不從!”,但令梨吃藕粉吃得好香,他看得身體一陣陣幻痛,突然明白了七彩雉雞族的妖修和狐族妖修同桌吃飯的痛苦。

    不愧是少主心心念念的人,不愧是挑釁藝術的集大成者、修真界最會拉仇恨的劍修,當著蓮藕精的面吃藕粉,真有你的。

    窮游道人拿起盤子里最后一個大饅頭塞進口里,幾口咽下:“在下這就指路,助兩位前輩鏟除害人邪神。”

    “帶路費就不必給了。”他嘿嘿笑道,“我瞧著廟里的貢品不錯,饅頭分我兩個就成。”

    作者有話說:

    小梨:第一次見蓮藕成精(快樂地吩咐小二上碗藕粉吃吃)

    窮游道人:好痛……好可怕的幻痛……

    第176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六天

    ◎情哥哥也是哥哥◎

    令梨和伽野來到七里村時, 村中正在下雨。

    徐徐的雨絲自空中落下,滋潤黑田,匯入水澤, 深綠色的樹葉上盈滿沉甸甸的雨珠,白霧裊裊。

    遠遠看去, 村莊安寧靜逸, 一脈世外桃源之相。

    令梨走得近了, 才聽到隱隱的哭泣聲。

    “嗚嗚……嗚嗚……”凄慘委屈的哭聲任誰聽了都會停下腳步詢問兩句, 令梨也不例外。

    “老人家。”她看向跌坐在田埂邊抹眼淚的老張頭, “你哭什么?這雨下得不好嗎?”

    “菩薩送的雨當然好。”老張頭眺望積水外溢的禾田,幾乎不能在水面下看到一絲綠影,他哽咽道:“可這雨、雨已經下了四天四夜了還不停……”

    旱的旱死, 澇的澇死,七里村信奉的斧頭女菩薩著實“精通”農事。

    “從前也這樣嗎?”令梨掬了一捧雨水,任水珠順著指縫淌下, “你們村信奉的菩薩好不智能。”

    “不可詆毀菩薩!”老張頭眼睛一瞪, 大聲反駁道, “菩薩心慈,往年供奉后必給俺們兩天兩夜的落雨, 祝禱俺們村年年豐收。”

    “今年、今年的貢品也按時送過去了。”老張頭含糊道, “一定是菩薩太高興了,給俺們多多的雨, 謝謝菩薩!”

    干瘦的老頭撲在地上朝廟的方向磕頭, 他磕得太有節奏, 令梨沒好意思說出真相。

    想吃口血肉結果吃到了一嘴藕粉, 斧頭女菩薩深感被騙, 如今大概處在暴怒的邊緣罷。

    “鬼菩薩很有點奸商套路。”令梨退后一步, 在伽野耳邊說悄悄話。

    “想想看,村中的災害本只有干旱,村民送一個祭品過去祈雨,雨是來了,卻演變為水患。想解決水患,村民只能想辦法再拐一個祭品,再去獻祭一次,鬼菩薩拿到了雙倍的貢品。”

    “沒有需求也要強行創造需求。供奉如斂財,她和徐宗主定有許多知心話要說,說不定是宗主流落在外的嫡親姐妹,一脈相傳的黑心資本家血液。”

    鬼菩薩的套路就好比令梨把人暴打一頓,隨后向苦主推銷她的秘制藥草包治百病。

    苦主執迷不悟,還在田埂上磕頭,哐哐哐很有節奏。

    “他余光一直在看我們。”伽野低低氣音提醒令梨。

    矯健的少年和瘦弱的少女站在一起,他們交談時旁若無人,又輕又低的聲音只在兩人間傳遞,顯出別樣的親昵。

    令梨低調慣了,身上的道袍樸實無華,伽野隨性慣了,從不在法衣上做文章,故兩人衣著都相當簡單,和大眾修士金光閃閃七彩霞光的時尚趨勢背道而行。

    老張頭自打皈依了斧頭女菩薩,見過不少路過附近村落被騙進神廟的修士,練就一雙毒辣的眼睛。

    四天前他一眼看出窮游道人的批發道袍上的舊補丁,判斷他是個窮鬼。

    今天他斬釘截鐵地斷定,眼前的男女要么是搭伙窮游的散修兄妹,要么是凈身出戶離家私奔的小情侶。

    無論前者還是后者,他們都是菩薩喜歡的貢品!

    一定要把兩人留下來,老張頭擦了擦額頭的血痕,發狠地想。

    四天四夜的雨不至于淹沒村莊,可若明天后天雨還不停,再過幾天七里村就改名叫七里海灣了。

    只要獻祭他們中的一個……老張頭舔了舔干枯的嘴,不不不,還是都獻上去,菩薩才能感受到七里村的虔誠,今年才是個豐收年。

    老張頭渾濁的眼珠滴溜溜地轉,他搓了搓手,討好又懇切地說:“兩位神仙難得路過俺們村,可要留下來喝杯水酒?俺媳婦腌肉手藝一絕,炒幾個小菜給神仙嘗嘗鮮。”

    “此地風光極好,我正有留宿幾日的念頭。”令梨滿口答應。

    她拽了拽伽野的衣角,理所當然道:“你說是吧,哥哥?”

    “兩位神仙原來是一家的兄妹。”老張頭樂呵呵地說,“俺家里也是一雙兒女,大郎去城里找活做了,大妞嫁到了隔壁五里村,家里只剩俺和俺媳婦。”

    話題邁入老張頭舒適圈,他一路講一路介紹七里村的風光,令梨時不時嗯嗯兩聲捧哏,伽野一聲不吭地跟在她后頭。

    她叫哥哥叫得好甜,像小貓卷著舌頭咪咪發聲。

    鄉村是人情社會,令梨和伽野結伴而來,老張頭肯定會問到他們的身份,令梨順勢認了個兄妹。

    她總不能喊伽野師兄和兄長大人。宿回云或許明面上不會說什么,令桃把妖皇家的貓崽子拎起來暴打的概率高達十成十,想想都疼。

    “他信了?”令梨悄悄問伽野,“我們眸色姓氏八竿子打不著,他居然信了?”

    伽野看了眼老張頭黑瘦面龐下隱隱的八卦色彩,心想人家信是信的,只是信的方式和阿梨想的可能不一樣。

    情哥哥也是哥哥。

    “信了不好嗎?”伽野和她咬耳朵,“方便我們行事。”

    令梨隨老張頭回了他家的院子,院子里忙活的婦人一聽丈夫介紹,立刻麻利地收拾出一間客房。

    “神仙請,神仙請。”婦人熱情道,“缺啥少啥只管和俺說。”

    令梨上可住九重宮紅楓殿,下可住天橋最里頭的橋洞,她對居住條件沒有一絲絲要求,非常隨和。

    “認下兄妹身份是對的,他們果然只給我們安排了一間房。”令梨很滿意,“否則半夜碰頭只能像做賊一樣偷偷摸摸的了。”

    “還有一種可能。”伽野轉了圈屋子,打量有沒有埋伏的陷阱,“把我們關在一塊兒,方便一次打包送到香案上。”

    “是我小時候族里一只豬精講述的親身經歷。”伽野盤腿坐到床上,手背搭在膝蓋上,“他和他的兄弟出門游歷,中途借宿一個安寧的小村莊。”

    “村莊中的人熱情好客,食物豐盛地招待了豬精和他的兄弟,為他們安排客房好好休息。”

    “豬精吃飽喝足,陷入黑甜的夢鄉,忽然,他在夢里聞到一陣烤乳豬的香味。”

    “豬精一個激靈連忙爬起,瞠目結舌地發現他和兄弟被困著綁在樹樁上,腳底堆滿柴火,村民舉著火把圍著他們兩人。”

    “南疆民風淳樸。”伽野壓低聲音,故意恐嚇道,“指不定我二人今晚沉睡,一覺醒來便被人塞住嘴捆住腳綁到集市上賣掉了。”

    “少主最多賣三文錢。”令梨用力捏了捏伽野的臉,惡狠狠道,“誰叫他們把最值錢的嘴堵上了。”

    “三文也太少了點。”伽野不滿意他的身價,勉為其難道,“除非讓阿梨當個添頭,否則我是不賣的。”

    和令梨攜伴相游的時間久了,伽野學到了幾分討價還價的本事,配合上貓貓委屈的聲音,無往不利。

    令梨掏了掏袖子,摸出一角銀子灑脫地拍在伽野腿上,渾身充滿了老板大氣的豪放之情:“夠嗎?”

    伽野忍不住笑了,他收了一角銀子,準備等離開七里村后給令梨買糖吃。

    便宜又好吃但黏牙的麥芽糖,敲成一塊一塊的,喂到她嘴里,不一會兒就黏住了牙,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黑發少女舍不得糖,又停不下嘴,理直氣壯把一張臉湊到伽野面前,眼睛里寫滿了:考驗我們默契的時候到了,看我眼色行事。

    伽野一臉乖巧地點頭,隨后仗著令梨不能說話大力扭曲她的意思,氣得令梨本命劍拔了又拔,友誼的小船驚濤駭浪。

    吃人嘴短在令梨身上可太好用了,老張頭的媳婦送來了熱騰騰的飯菜,伽野轉手全倒給了隔壁大黃狗。

    籠罩在七里村之上的雨毫無停歇的意思,隨著天色漸暗越來越陰沉,嗚咽的風刮在窗紙上,仿佛嬰兒尖細的哭聲。

    令梨靠在窗邊張望屋外的風雨,屋里燭光融融,伽野半跪在床上鋪床,取了乾坤袋里的新綿被面,暖和柔軟。

    他拍好枕頭,滿意地打量自己收拾的床鋪。

    曾幾何時伽野身為妖族少主眾星捧月長大,身后跟著用不完的仆從,除修煉外沒有任何雜事敢占據他的時間。

    這幾年他照顧人的本事越來越好了。

    令梨是很不在意享樂的人,她隨時愿意把更好的環境更舒適的享受讓給她的師兄她的朋友,自己打地鋪或者住橋洞,自娛自樂開心得很。

    伽野不能指望她自己照顧自己,假如他不先一步收拾好床鋪,以此為借口要令梨珍惜他的勞動成果,她能理直氣壯地說:床給你睡,我在地上打坐就成。

    “何必鋪床?”果然,站在窗邊的令梨走到床邊道,“一晚而已,我隨便找個地方打坐就是了。”

    “我都鋪好了。”貓貓不高興,“雨下得這么大,睡地上不怕半夜漏水嗎?”

    令梨:我沒記錯的話,你的原型是龍,是伴雷雨而行的龍吧?

    真龍怕水,地獄笑話。

    她不理解,只能歸結于貓貓果然嬌貴,在西漠國師府也是這樣,令梨不陪他睡一張床他就敢說自己失眠、體寒、怕黑、怕鬼,什么命不久矣的癥狀都敢往頭上按。

    令梨搖了搖頭,爬上床,睡到靠墻的一邊。

    村子里的客房年久失修,伽野躺上來時木床明顯一沉,兩只枕頭挨在一起,令梨的長發被伽野壓住了,她使了些力拽出來,聽見他不走心地道了兩聲抱歉。

    “四天四夜的雨。”令梨小聲說,黑暗中她的呼吸拂在少年耳根,“晚飯時我去田里看了一眼,田埂已經淹沒了。”

    “若是今晚雨勢不減反增,淹到了床腳下,明天他們說什么也要把我們騙進廟里。”

    “嗯。”伽野應了一聲,他挪了挪身體,額頭貼近令梨的額頭,“睡吧,說不定一覺睡醒,我們就被綁起來送到賊窩了。”

    作者有話說:

    小梨:前有斷頭飯,今有斷頭覺zzz

    第177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七天

    ◎貧窮,貫穿她一生的主旋律◎

    嘩嘩, 嘩嘩。

    有人淌水而來,激蕩的水花拍打在黑色雨衣上,留下一道道發亮的水痕。

    暴雨傾盆的響聲掩蓋了淌水的動靜, 黑暗中令梨眼皮顫了顫,慢慢睜開。

    她小幅度打了個呵欠, 熟練地把伽野搭在她腰上的手拿下去, 惹得少年睡夢中不滿地嘟囔一聲。

    村莊的客房墻壁微微發霉, 天花板陳舊得仿佛想趁人不備炸裂砸人一身灰, 令梨雖然不挑剔環境, 但按理說她今晚是不會睡著的。

    令梨伸了個懶腰,手臂滑過柔軟的床鋪,干凈清香的被子蓋過胸口, 枕頭托住她的脖頸,一切都在最舒適的范疇。

    熟悉的寢具帶來的安心感無與倫比,伽野腦袋埋在枕頭里睡得昏天黑地, 結實的身軀牢牢擋在令梨下床的必經之路上。

    她時常有養了太大只的貓貓該怎么辦的煩惱, 特別是他就不愛睡貓窩, 天天和令梨搶床睡。

    “雨越下越大了。”令梨撐著身子坐起來,空出一只手撫摸伽野的腦袋, 慢慢順毛。

    伽野聽見身邊人起身的動靜本也要醒, 被令梨按著腦袋擼了兩下,放松肩頸繼續埋頭大睡, 手臂環繞抱住枕頭。

    令梨一邊哄貓, 一邊透過窗戶向外看。

    磅礴大雨黑沉如墨, 窗外伸手不見五指, 積水漫過農田, 淹沒田埂, 無處可去,淪為淹沒土地的洪流。

    黑暗中,人頭涌動。

    雨衣遮住了人臉,淌水而來的人不知高矮胖瘦,不知男女老幼,數量驚人,宛如旱災年洶涌而至的蝗蟲。

    沒有組織者,他們井然有序地前行著,淌過陰冷的積水,沉默兇狠,固執愚昧。

    “一晚上都等不得嗎?”令梨看向圍攏在老張頭院落外的村民,他們從雨衣下伸出的手緊緊握著斧頭,一把把被磨得無比鋒利的斧頭。

    兩個身材佝僂的雨衣人從屋中走出,靜悄悄替村民打開院子的門。

    白天他們還是老實忠厚的老張頭和熱情好客的老婦人。

    包圍圈漸漸縮小,令梨沒有動作,仍在有一下沒一下地擼貓。

    刺刺的碎發蹭過她的掌心,伽野抱著枕頭慢吞吞打了個呵欠,翻了個身。

    他摟著枕頭,下頜陷在軟乎的抱枕里,喉嚨里冒出一連串含糊不清的呼嚕聲,抱怨的語氣。

    “起床了。”令梨好笑道,“全村都起了,我們兩個借宿的外鄉人怎么好意思繼續睡。”

    “大半夜把人吵醒強行參與他們的迷信團建活動,這就是七里村的待客之道嗎?”伽野嘖聲道,“他們村這輩子都別想評上南疆旅游文明景區。”

    也不一定,說不定七里村想槐城一座鬼城都能評上,俺們村憑什么不行?

    雨水漫過門縫,淹沒床腳,一條死魚在渾水中肚皮翻白,魚眼上縈繞虛無的黑氣。

    拇指大小的死魚,要不是伽野食物鏈的本能嗅到熟悉的氣味,令梨都沒發現屋里淹水淹得都有魚了。

    屋子里的濕氣越來越重,除了床之外無處落腳,令梨端詳她的本命劍:萬一村莊發了洪水,以床做船以劍做漿,奮力劃出去,也不失別樣的旅游體驗。

    令瓜不想說話,它想把鐵會生銹幾個字刻在劍身上。

    “這尊斧頭菩薩有點意思。”伽野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令梨暫時放下她的漂流計劃,洗耳恭聽。

    眾所周知,南疆一直大力發展旅游業,這片區域的旅游城市奇多無比,各有各的特色,保證游客有來無回,肉身和靈魂一起埋葬在旅途中。

    因此,南疆全域都有天氣預報是件很合理的事。

    伽野把手機屏幕翻過來,上面是七里村附近區域一個月的天氣預報。

    有雨有晴,安排合理,氣溫適宜。

    與現實中暴旱順接暴雨的極端氣候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令梨:知道天氣預報不可靠,沒想過這么不可靠,是哪個學術不精的命修在負責?打回去重修。

    “有意思的是,只有信奉斧頭菩薩的村落和天氣預報顯示的天氣不一致。”伽野晃晃屏幕,“改變天時可不是山野精怪能有的本事,難怪窮游道人自斷雙臂才逃出了七里村。”

    窮游道人再摳門,金丹真人的修為實打實存在,七里村全員凡人,他一拂塵下去,村里連只螞蟻都活不了。

    “修為超過金丹,斧頭菩薩背后站在元嬰修士?”令梨不理解,“那人圖什么?若是想要血肉,隨便當個小宗門的客卿,有的是供奉。”

    魔修中不乏吞噬血肉修煉之輩,性格狠辣的到處流竄作案,家底豐厚的撒錢買資源,最省事的做法是當某個小宗門的靠山,修煉耗材源源不斷送到洞府里來。

    身負元嬰修為卻甘愿留在凡人村落,不是腦子有病就是所求更多。

    令梨透過窗戶看向逐步逼近的七里村村民。

    他們的面容遮掩在雨衣下,老張頭兩口子匯入人群如入海的水滴,每個人都變得一模一樣,高高舉起斧頭。

    淡淡的詭異的黑氣混淆在雨中,淋著雨的村民們仿佛籠罩在黑霧之中,猶如一只只嗜人的鬼物。

    令瓜劍嗡嗡作響,越深的惡意越能勾起劍靈殘暴的本性,如果持劍的人不是令梨,兇靈必定反客為主,驅使劍修為自己獵食。

    令梨割破食指抹血在劍刃上,若有所思地看著氣息大變的村民。

    “奇怪,明明沒有靈根,他們如何能操控雨中邪氣?”

    令梨白天和老張頭聊了許久,老人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每日操心的都是農事,除了信仰詭異了些、騙人的鬼話多說了些,不足為懼。

    可到了夜里,舉起斧頭的村民實力大增,淡淡的黑氣縈繞在雨衣上,若窮游道人白天沒逃出去,到了晚上他有六十只手臂都不夠砍。

    盤踞在凡人村落的詭異菩薩,夜里雨中實力大增的村民,貫穿全程的斧頭和血肉的獻祭。

    “我知道菩薩是什么了。”

    令梨指尖亮起一絲金光,至純至善的功德之氣縈繞在她周圍,驅散了屋里黑沉的水汽。

    “她是一尊人造的菩薩,因功德生了靈智。”

    起初,是一座因原始信仰修建的小廟。

    村民祈求豐收,祈求平安,照著口耳相傳的觀音像捏了一尊菩薩像。

    她面容慈悲,寶相莊嚴,豐滿美麗。

    建造佛像的當年有個好收成,迷信的村民認為是菩薩的功勞,勤奉香火。

    遇到天時不好的時候,村民宰殺雞鴨獻祭,鮮血染紅香案。

    菩薩總是很靈驗,七里村虔誠地信奉著她。

    可惜老天喜怒無常,七里村遭遇了長達數月的災情。無論怎么供奉菩薩,災情依舊存在,殺了再多雞鴨也無用。

    ‘沒有辦法保佑我們的菩薩,為什么還要給她供奉香火?’一個村民拿著斧頭走進了神廟,朝著泥像高高舉起斧刃。

    一夜過去,進入神廟的村民沒有出來,籠罩在七里村的災情忽然消失了。

    村民們又驚喜又疑惑地來到神廟,仰望高大的菩薩像。

    豐滿美麗面容慈悲的菩薩一手攤在身前,一手背在身后。

    她泥塑的手掌握著一把鋒利的斧頭。

    滴答的鮮血流淌而下,被祈禱聲掩蓋。

    “功德有人間受祿和天道受祿兩種,后者非轉世圣僧天道之子不可得,前者卻表現各異。”

    令梨繞著指尖的金絲:“困于槐城的人們感激我,于是降下功德給我。七里村虔誠信奉菩薩,一點一滴的功德匯聚在泥塑上,無名的神生出了靈智。”

    泥土塑造了她,也困住了她,若無血肉之軀,她始終只是一尊神像。

    一尊靈驗時得人供奉,不靈時遭人斧刃的泥巴像。

    令梨:“七里村活祭的傳統應該延續了很多年,雖然只以雞鴨活祭,卻讓菩薩習慣了血肉的供奉。”

    生了靈智的她擁有更強的力量,對貢品的渴求也愈發旺盛。

    “不是哪個腦子壞了的元嬰修士躲在凡人村落苦修,她是村落供奉的菩薩,根本離開不了她的誕生地。”

    令梨指了指窗外即將破門而入的村民:“七里村、十里村、三里村、五里村,這些村落只要有一個人活著,斧頭菩薩就不會死去。”

    令梨現在有兩個選擇。

    一是離開七里村,不管這里的破爛事,路過的修士被人坑蒙拐騙純屬活該,修仙不是過家家,生死由天。

    二是屠村,徹徹底底的屠殺,殺到世界上再沒有人敢信斧頭菩薩,把她信眾的尸體堆在廟前充當柴火,一把火燒得干干凈凈。

    前者,她御劍一刻鐘便能到新的城市,天氣晴朗風景優美的旅游城市。

    后者,她和伽野聯手,推平村落只需半個時辰,干干脆脆。

    “選項一和選項二都不錯。”令梨說,“所以我選三。”

    雨中淡淡的黑氣不是別的,是墮入邪道的功德之氣。

    村民信仰斧頭菩薩,扭曲的信仰匯聚扭曲的功德,碰見令梨指尖金光閃閃的正版功德就像老鼠見到貓,根本不敢近她的身。

    原來這就是功德金身,令梨悟了。

    她在槐城嘗到了功德的甜頭,但還不夠,若想以功德之氣精進修為,所需的量太大太多了。

    令梨從前因為靈石不夠發愁,現在因為功德不夠發愁,貧窮是貫穿她一生的主旋律。

    “送上門來的功德,不要白不要。”令梨一拍大腿,看村民的眼神陡然親切起來。

    “雖然你們鬼話連篇凈搞些封建迷信害人,待客之道差到客人連半顆星的評價都不想給。但沒有關系,我很愿意幫你們改正錯誤。”

    功德之氣縈繞令梨,為她勾勒出一條耀眼的金邊,她顛了顛手中長劍,好商好量地說:

    “我想過了,既然你們可以接受一尊手持斧頭的菩薩,改信一尊提劍砍人如砍瓜的菩薩,也一定沒問題。”

    作者有話說:

    小梨:你的信仰fine,下一秒mine

    第178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八天

    ◎你不懂潮流◎

    聽說七里村的雨停了, 外出找活干的張大郎立刻背著竹簍回了家。

    他走了幾天才到家,踏入村里,地上的土地濡濕, 田埂上挑水理禾的村民來來去去,干得熱火朝天。

    老張頭是七里村的村長, 張大郎在村中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一路上都有老農直起身子和他打招呼:“大郎回來了。”、“回來了啊大郎。”

    張大郎其實有大名, 但大家都不愛叫, 村里的赤腳大夫尤其固執, 每回張大郎去看病都要聽他大著嗓門嚷嚷:“大郎,喝藥了!”

    不知道為什么,張大郎每次吃藥時都有種一命嗚呼的奇妙預感。他思想來去, 懷疑自己看武松打虎看得太上頭,不該有的代入感增加了。

    “叔,俺爹娘呢?”張大郎回家放下竹簍, 發現家里沒人, 出門問鄰居老叔。

    “拜菩薩去了。”老叔揚聲, “你小子剛回來是吧?還不拿點貢品去神廟拜拜。”

    聽到菩薩二字,張大郎眼底閃過些許抗拒, 但他沒反駁, 老老實實去廚房抓了一把干棗。

    張大郎揣著紅棗走在村路上,一會兒健步如飛, 一會兒磨磨蹭蹭, 完美詮釋了拉扯的釋義。

    他既想趕緊拜完菩薩趕緊了事, 如非萬一打死不踏入神廟半步, 又實在是膽戰心驚, 不敢跪在手持斧頭的女人像下磕頭。

    村里的鄉親們為什么那樣狂熱迷醉地崇拜這尊鬼菩薩?他們跪在地上磕頭時難道聞不到廟里揮之不去的血腥味嗎?

    腐爛的人皮氣味, 濃郁的皮屑味道。哪家的菩薩背在身后的手握著斧頭?

    她慈悲的雙眸注視她的信眾,猶如砍柴人注視樹在眼前的木頭,斧頭和木頭切觸的咔聲清脆悅耳,被利落地斬成兩段。

    張大郎每每僵著身子叩拜時都感覺蛇一樣陰暗濕冷的目光在他身上滑過,他一下下用力磕頭,直到他額頭的血腥味蓋住了泥塑像上的血氣,張大郎才感覺自己活了下來。

    他的爹娘比他虔誠得多,天天把菩薩掛在嘴上,一邊念著佛一邊打磨家里的斧頭,斧刃磨得又快又亮,看得張大郎心中涌起一陣陣寒意。

    “家里的客房被收拾過了,又有外鄉人住進來過。”張大郎低聲碎碎念,“菩薩收了祭品,雨果然停了……哪有這么靈的事。”

    分明是鬼菩薩降雨逼死了七里村人,村民反而要向她獻祭,感謝她停下降雨。

    張大郎趕著暴雨天去城里找活做,一大半原因是他不想參加七里村的傳統活動,團建使他痛苦。

    “不幸的外鄉人,死前一定遭遇了他們此生最恐怖的災難。”

    暴雨的黑夜,淌過積水而來的村民,他們披著黑色的雨衣,在雨霧中宛如扭曲的鬼影,手中斧頭寒光明晝,高高舉起。

    一想到自己的爹娘也是其中的一員,一想到揭開雨衣露出的面無表情的臉是他日常熟悉的鄉親,荒誕和恐怖攥緊了張大郎的心臟。

    磨蹭了再久,張大郎終是走到了神廟門口,裊裊的青煙飄出門外,菩薩的香火不減反增。

    張大郎低著頭走進廟里,干咽唾沫把懷里的干棗放在香案上,突然看見白瓷盤下壓著一張紙條。

    【菩薩說她不愛吃生肉,活鴨活雞做成熟食再送來。附贈菩薩喜歡的菜單一份:烤鴨卷餅,啤酒鴨,鴨肉粥,雞公煲,爆炒雞絲……】

    張大郎不知不覺展開紙條,看到好長好長一張菜單,比城里賞味樓的名冊還全面。

    菜單最下方寫了一行小字:菜單參考書目《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窮游道人著,絕贊好評發售中,預購前一百送作者親筆簽名一份。

    張大郎嘴巴張大地拿著紙條:這是什么?!

    他迷茫,他彷徨,他壯起膽子抬頭看向菩薩泥像。

    寶象莊嚴的女菩薩垂眼看向跪倒在她面前的眾生,她一只手向外攤開,一只手高高舉起,掌心握著一柄幽黑的長劍。

    一柄長劍?!

    張大郎的頭越仰越高,直到被老張頭干瘦的手狠狠拍了一下腦門,才疼得回過神來。

    “爹——斧頭呢?”張大郎語無倫次,“菩薩手里的斧頭呢?”

    “不許在神廟里高聲喧嘩。”老張頭呵斥兒子,“你說斧頭啊,前陣子給換了,菩薩說如今佛陀們都流行用劍,只有最老土的菩薩才用斧頭呢。”

    張大郎:“啥?”

    “流行!你個土鱉。”老張頭口若懸河,驕傲道,“傻兒子出門太久,跟不上村里的潮流了吧?菩薩給俺們村托夢了,說俺們沒見識,她用了這么多年的斧頭也不知道換一換,她的同行都笑她的信眾沒見識,給菩薩丟了好大的臉。”

    “菩薩丟臉了,不高興了,俺們村才又是旱災又是水患。”老張頭振振有詞,“我和你們叔幾個連夜重修了菩薩像,拆掉斧頭換成長劍,果不其然,雨一下就停了。”

    “你是沒見過雨停的架勢。”老人嘖嘖稱奇,“好大一條金色的龍在天空騰飛,祂長嘯一聲,雨云像耗子見著貓似的魂飛魄散。”

    云雷風雨皆是龍掌控的意象,真龍祈雨停雨的本事可不是鄉間菩薩敢比的。

    張大郎聽他爹津津有味地說他親眼所見的“神跡”,又說到他們重修神像的時候,幾人合力拿掉菩薩手里的斧頭,女菩薩的泥眼中流下一道道刺目的血痕。

    “瞧菩薩多感動啊,感動得都哭了。”老張頭興奮道,“俺們拆下斧頭,斧頭一落到地上就摔成了土渣,菩薩血淚不止,激動得很呢。”

    張大郎:我怎么覺得菩薩不是激動的,是被你們氣的呢?

    他爹不聽,他爹繼續興奮地叭叭叭:“斧頭俺們村有的是,但村里沒劍,俺們正著急呢,生怕菩薩趕不上潮流怪罪俺們。好在借住在俺家里的外鄉人說她會打鐵,現場拉開了風箱。”

    “嚯!好家伙,虎虎生風!”老張頭眉飛色舞,“女神仙打鐵打得可開心了,一錘接著一錘,熱火朝天,不一會兒就給菩薩打出了一柄長劍。她還找來兩個大西瓜就地一劈,咔擦兩下,給劍開刃。”

    張大郎聽到故事里的外鄉人,難掩驚訝:那兩個人居然沒死?

    不僅沒死,他爹一口一個女神仙、男神仙叫得親切,稱他們是菩薩派來的救七里村于水火的救兵,教導村民如何用符合潮流的方式供奉菩薩。

    “你手上那張單子就是女神仙幫忙寫的。”老張頭努努嘴,“說來也是俺們的錯,只曉得殺雞宰鴨血淋淋往香案上一放,菩薩是多么風雅的存在,哪里看得上沒拔毛的死雞?難怪不滿意。”

    “日后村里祭祀就照著女神仙給的菜單做,奉完菩薩端下來俺們自己也吃,豈不美滋滋?”

    老張頭喜笑顏開,對著持劍的菩薩像拜了又拜:“菩薩慈悲!”

    張大郎全程聽得目瞪口呆,他不就出了一趟門嗎?回來怎么天都變了?

    青年仰頭望向高大的菩薩像,他的鼻尖仍然縈繞著揮之不去的血氣,女菩薩手中長劍含鋒于內,卻讓人如置冰雪,被殺氣刺得皮膚生寒。

    張大郎直覺:這尊菩薩比以往更可怕,更強大,更不可對抗。

    但他心中竟沒有升起多少恐懼。

    張大郎從前畏懼斧頭菩薩,怕她舉起的斧頭落在他的后脖頸,怕不知何時一睜開眼他的爹娘親手把他綁到香案上,像殺豬一樣生祭掉他。

    眼前的長劍菩薩殺氣比斧頭菩薩更生,卻坦坦蕩蕩一身正氣,她的劍指向人前而不藏在背后,劍鋒落下前夕必坦然相告。

    張大郎想起借住在他客房的兩個外鄉人,連忙問老張頭:“爹,兩位神仙還在村子里嗎?”

    老張頭搖頭晃腦:“菩薩又不只是俺們村的菩薩。神仙到大妞他們的五里村去了,還有三里村和十里村,這幾天要把菩薩像換完,可不能讓菩薩等。”

    這對父子站在與以往截然不同的神廟里說話,張大郎沒忍住又一次展開《菩薩喜歡吃什么》的菜單,仔仔細細研讀了一遍,嘟囔道:“參考書目……窮游道人……”

    “阿嚏!”

    窮游道人擦了擦鼻子,運筆如飛地給簽名。

    他足足簽完了一百份名字,才一臉滿足地停下筆,拍著鼓鼓的肚皮打了個嗝。

    “別的不說,鄉村料理的滋味真不錯。”窮游道人抹抹嘴,珍惜地收好令梨送他的胡吃海喝貢品自助餐券。

    持此券者四個村莊貢品免費吃喝,允許打包,允許連吃帶拿,允許點菜。

    窮游道人當日幫令梨和伽野帶路本只想替少主助攻,順帶撈兩個白面饅頭當干糧。

    但他心目中的少夫人太大氣了,自助餐券說送就送,改信她這尊殺神菩薩的村落料理貢品的手藝越來越好,吃得窮游道人走不動路。

    這些貢品不是白給他吃的,令梨做了窮游道人的贊助商,資助他寫《教你一文錢玩轉修真界·南疆篇》。

    窮游道人在游歷南疆的過程中如若遇見了和七里村斧頭菩薩相似的邪惡信仰,要第一時間通知令梨。

    這既是為他自己又找到一個蹭飯吃的貢品提供點,又幫令梨發展她的傳教事業。

    “我從前做好事不留名,現在才知道留名有留名的好處。”

    令梨五指張開,絲絲縷縷的金線如霧似網勾連在她指尖。

    七里村改信長劍菩薩后,黑色的功德之氣重新露出金色的本相,一大部分匯聚在令梨身上,也有一些被她按勞分給了伽野。

    南疆如七里村斧頭菩薩一樣的邪惡信仰還有很多,等著令梨拔釘子一樣一顆顆除去。

    “從前不留名,難道不是因為阿梨身上總是背著各種各樣的通緝令嗎?”伽野抬手去勾她指尖的金線,“而且你現在也沒有留自己的名字。”

    當地信仰不都是菩薩,也有佛陀、老怪等形象,令梨沒有大修他們的形象,只給每個神像都硬塞了一柄劍。

    南疆底層散修隱隱聽到風聲,悄悄懷疑這是不是劍修決定一統修真界的陰謀——這群殺胚終于不滿足自己版本之爹的地位,要開始清除異端了嗎?

    劍修確實是一幫很霸道的人,御劍飛行資格考試只許考生御劍——你說你是符修,未來只會御符飛行?抱歉,上天必須有御劍飛行資格證,及不了格你御夜壺也不行。

    “一統修真界也太夸張了。”令梨笑道,“我不過是迫切想提升修為,撼動修真界延續了千萬年的秩序而已——你說,若是沒了無心劍尊,凌云劍宗還撐得起正道第一宗的名號嗎?”

    “快了,就快了。”她五指收攏,功德之氣沒入體內。

    令梨沒事人一樣地笑笑:“我總是想著,不好讓劍尊等太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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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9章 修仙第一百七十九天

    ◎我們倆烏龜對王八◎

    不可否認, 令梨在凌云劍宗度過的打工時光給予了她很多改變的契機,甚至一定程度上塑造了她的人格。

    令梨領悟最深的,莫過于效率。

    “效率是決定五星好評最關鍵的因素。”令梨振振有詞, “第一時間回復老板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完成績效目標, 再第一時間給老板反饋——快!準!狠!這就是客服小梨登頂打工皇帝的秘訣!”

    伽野曾是客服小梨的大客戶, 他因紅包又多又大、貓貓表情包又萌又可愛成為了令梨的熟客, 也以一己之力拉開了令梨身價過億的逃亡之旅的序幕。

    黑發金眸的少年想了想久遠過去他給客服小梨留下的好評, 贊同地點了點頭。

    阿梨的效率確實高, 說五殺魔尊就五殺魔尊,不負她游戲代打專業上分客服小梨的名號。

    “我做什么事效率都高。”令梨兩只手十指張開,纏功德金絲繞花繩玩, “唯有一事遲遲難以進展,每一步的推行都耗盡光陰。”

    繁復的花繩被遞到伽野面前,他犯難地抿了下嘴巴, 尾指勾住一條金線向外挑, 竭力抵抗貓貓想把線頭弄得一團糟的本能。

    令梨繡花的手很巧, 翻花繩的技術高超,她一邊玩著小女孩喜歡的游戲, 一邊和伽野講起很早之前的她。

    “我離家離得很早。”她說, “修煉到練氣大圓滿的時候就離開了十里桃源。”

    伽野翻錯了一根金線,手忙腳亂地試圖解開重來:“令桃妖君莫不是挫折教育的支持者?難怪總瞧不上我父皇。”

    伽野在外行走時已有元嬰修為, 狻猊族人稀少, 斷不會允許幼崽輕易離家。

    “也不算吧。”令梨笑出聲, “兄長大人的確從小教育我不能啃老, 但若我真賴在十里桃源不走, 他也是愿意一直養著我的。”

    長輩的心情總很矛盾, 既盼望她有出息,又覺得她賴在家里當個小廢物也挺好,天塌下來有哥哥頂著。

    “我在宗門里見過偷偷哭的弟子呢。”令梨和伽野說悄悄話,“說自己離家太遠,好想家人,在宗門又孤獨又辛苦,好像變回小孩子。”

    人之常情,伽野終于翻出一個像模像樣的花式,松口氣讓令梨繼續翻:“阿梨呢?想變回小孩子嗎?”

    令梨手指抵著金線,一纏一繞,金線在她手下像斑斕的萬花筒,也像交錯復雜的蛛絲網。

    “我才不要。”她說,“小孩子連劍都拿不起來。”

    標準的劍修式回答,從令梨口中說出理所當然。

    令桃是妖修,不擅劍,令梨離開十里桃源,第一站就去了凌云劍宗。

    她迅速的獨立,打工、學習、練劍,每天忙得像只滴溜溜四處轉的小陀螺,也像吸飽水的海綿,逐漸飽滿充實。

    “說實在的,凌云劍宗的劍道課程在我眼里沒有多少學習的價值。”

    令梨唇珠翹起,她唯有在劍道上偶爾顯露自負的一面:“都太簡單太呆板了。長老提著木劍站在講臺上比劃,我站在下面偷偷撿起顆小石子一拋一接,只要我手腕一翻擲出石子,長老連手帶劍便都別想要了。”

    “但擾亂課堂扣學分太多了。”令梨補充道,“所以我只是想想,沒有去做。”

    “對我而言,凌云劍宗是好用的打工平臺、劍招檢索藏書館和課外興趣補習班。”令梨抬手,指縫間的金線流水般沒入她的身軀。

    她一手托腮,一手輕撫膝頭的長劍:“我在凌云劍宗學到了很多,除了一身劍術。”

    伽野沒忍住笑了起來,笑得肩膀都在抖。

    比起正道第一宗的名號,凌云劍宗最引以為傲的是自己劍道圣地的美譽,凡是劍修,誰不以入凌云劍宗為豪?

    拿著凌云劍宗弟子身份出去找工作都比別的劍修搶手,這可是天下獨一份的金招牌!

    結果現在一個光明正大叛出凌云劍宗的劍修一臉誠懇真摯地說:“感謝宗門,宗門讓我學會很多收獲很多——除了劍術。”

    徐宣閣聽了怕不是要徒步從東海跑到南疆,抓住令梨的肩膀瘋狂搖晃,像質問渣男有沒有愛過他的傷心女人一樣咆哮:“你是不是故意來找茬!是不是故意拆宗門的招牌!是不是對家派來的水軍!你說啊你說啊!”

    至于令梨的回答,伽野覺得很好猜,阿梨定然一邊被搖晃得腦袋暈暈,一邊上下左右點頭:“啊對對對,愛過,沒結果,不后悔,保大,救我哥。”

    如果她是個渣男,一定是最讓人恨得牙癢的類型。

    “你看,假如宗主真的了解我,他其實能猜出我叛宗的真相,也不必深夜慪氣為什么要他背黑鍋。”令梨攤攤手。

    “我是個劍修,凌云劍宗偏偏在劍道上幫不到我,我留在宗門那么久總不會是圖他的打工平臺。”

    令梨俯下身,趴在案幾上,像是挫敗又像是釋然地說:“我踏上凌云劍宗界域的第一天,就有種一定能找到背后缺失的脊椎骨的預感。”

    “我一邊打工一邊學習,借著幫人簽到代課的名義走遍了宗門,潛入宗門論壇不放過一點兒風聲,可什么結果都沒有。”

    “宗中的地都快被我犁過三遍了!”令梨強調,“我一度懷疑是自己的效率還不夠高,亦或是預感出了錯。幾番沒有結果又背上了通緝令,我尋思會不會線索在宗門外頭,干脆下山離宗,呆在外面懶得回去。”

    令梨被令桃養大,骨子里繼承了他的宅屬性,給她一片練劍的竹林,她能呆在同一處許許多多年。

    驅使她四處游歷的動機除卻通緝令和修行的瓶頸,唯有劍骨。

    “我們劍修很講究效率的。”令梨嘆氣,“劍修要你三更死,閻王不敢留五更。我喜歡提前下手,二更天結束一切。”

    “唯有奪回劍骨之事,我總是效率低下。”她摩挲劍柄,一件件數去,“在凌云劍宗徒勞的光陰、不解鬼算子前輩卦象深意、各種通緝意外的阻撓……好不容易得知了劍骨的下落,又如避禍之犬遠渡西漠、輾轉南疆,遙望所求不可得。”

    “倘若奪回劍骨是我自己下給自己的委托,我已經喜提一星差評了。”

    伽野不認可令梨的話,他難得沒有用撒嬌的口吻,頗為嚴肅地掰正她的肩膀,金眸盯著她的眼睛。

    少主見過很多被復仇蒙蔽心智的人,腦袋一熱,在不清醒的時候螳臂當車,飛蛾撲火般沖向過于強大的敵人,當場慘死。

    適當的忍耐非常重要,在弱小的時候韜光養晦,做足準備,積蓄力量,積攢到最大的勝利可行性,再給敵人雷霆一擊——

    無心劍尊距離渡劫飛升只有一步之遙,大乘期的令桃和薄念慈都不敢直面其鋒芒,令梨若非得和他有一戰不可,至少也該有渡劫初期的修為。

    她保底要修煉近千年左右,伽野覺得不是問題,他很樂意陪著她滿世界游歷。

    倘若到時候令桃妖君和薄念慈也突破了,加上他這尊真龍,大家開個團戰,BOSS被磨死的幾率不就更大了嗎?

    獸瞳的少年一條條給令梨掰開說,一字一句都充斥全然為她著想的真心。

    他說效率不重要,她的命最重要,他會幫助她,許多人都會幫助她。

    伽野的手抓在令梨肩膀上,用了些力氣,暖呼呼的,像融化熱騰騰的楓糖漿淋在她身上。

    撫劍的少女不禁笑起來,眉眼彎彎,露出溫和甜美的笑意。

    她拍了拍伽野的手背:“我知道——我不會用化神修為對上沈無的,那叫找死。”

    這句話讓伽野稍稍安心,但他很快覺察出文字中的陷阱,獸瞳緊縮。

    “不行,不夠。”伽野搖頭,他放柔了聲音,換上能讓令梨不自覺溺愛他的貓貓撒嬌口吻,“最遲也要等到渡劫初期,不,渡劫中期好不好?或者等令桃妖君和魔尊出關,再或者我突破也行……”

    令梨拍在伽野手背上的手沒有離開,幾乎繾綣地插入他的指縫,帶著他緩緩離開她的肩膀。

    “私心來說,我很愿意用誓言換你安心。”

    她慢慢地說,以溫和卻篤定的語氣說:“但事實上,我沒有時間了。”

    “怎么會沒有時間?”伽野不假思索地反駁,“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在南疆游歷,收集功德之氣,凌云劍宗的追殺令只是做個樣子而已,根本危險不到我們。”

    “準確來說,不是我沒有時間,是沈無沒有時間了。”令梨平靜地說。

    “他停在劍道瓶頸太多太多年,哪怕是修無情道的劍修,也快被逼瘋了。”

    “知道嗎?劍修是最容易被逼瘋的一群人。”令梨眨了眨眼,“我見過很多資質平庸之輩,被瓶頸活活耗死,到最后絕望到拔劍自刎——沈無再如何傳奇,他面臨的困境也不過是蕓蕓劍修共同的天塹。”

    “無心劍尊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有耐心等我修煉到渡劫期。”

    “一塊磨劍石,大乘期就夠用了。”

    令梨十分坦然:“他放任我叛宗,放任我在南疆收集功德之氣,都是在等我到大乘期。”

    “百年前他種下的果實,很快到了可以摘采的季節,園丁耐著性子等了太久,怎會放任成熟的果子繼續生長?”

    “世人都道凌云劍宗對我的追殺令像個笑話,徐宗主自己怕也這般認為。”令梨笑著搖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凡叛宗者,必殺之。這句話的執行者,誰規定不能是無心劍尊?”

    “我師出有名,他也一樣。”令梨一拍大腿站起身,“我們倆烏龜對王八,誰不知道對方的小九九?”

    作者有話說:

    小梨:烏龜小梨,王八老沈

    第180章 修仙第一百八十天

    ◎“誰要和自己的心上人做好兄弟啊。”◎

    那天之后, 令梨的狀態一如往昔。

    她每日晨起練劍,一招一式溫習基礎劍訣,逐漸進階, 劍招從“我看我也會”拔高到“這是人能會的東西?”

    慕名而來討教的南疆散修站在旁邊失魂落魄看了許久,幽幽地抱著劍小碎步后退跑走了。

    令梨不在意圍觀者的看法, 她練完三個時辰收劍, 撈起放在旁邊的毛巾胡亂擦了擦汗, 花貓洗臉似的, 梳好的頭發被她揉亂得讓人看不下去。

    練完劍是吃點心的時間, 令梨抱著一盤牛乳糕,手指搓一搓牛乳糕上灑的細細的白糖粒,叼著小塊的點心走到涼亭。

    黑色短發的少年穿著一身短打, 盤腿坐在涼亭里打坐吐納,淡淡的金色龍氣浮現在他周圍,涼亭外水面下的金紅鯉魚被吸引過來, 柔順地搖擺尾鰭。

    最后一個周天運轉完, 伽野睜開眼, 舌尖一甜。

    令梨拿著一塊牛乳糕彎腰送到他嘴巴,她努努嘴, 示意伽野把點心咬走。

    伽野尖尖的犬牙咬在牛乳糕上, 又甜又黏,他一口吞不下去, 只好捏著點心慢慢咬。

    令梨端著盤子坐到少年身邊, 胳膊挨著胳膊。

    她練劍時專心練劍, 吃點心時專心吃點心, 目光放松地看向水里的鯉魚, 偶爾把點心往伽野那邊遞一遞, 讓他再拿一塊。

    伽野吃得就不那么專心,余光一直落在令梨臉上,一直看到她回頭用嘴型問:怎么了?

    伽野搖搖頭,咬了一大口牛乳糕,甜得發膩。

    他其實想問,她是不是一天比一天更親近他了?

    會主動端著點心來找他,坐在他旁邊放松自己,目光偶爾蜻蜓點水般落在他眼角眉梢,伸手摩挲他的眼角。

    伽野暗搓搓的小心思很多,他找到機會就要把自己掛在令梨身上,下頜擱在她肩頭,腦袋蹭進她頸窩撒嬌,黏黏糊糊的說話。

    令梨不怎么介意熟人的親近,對待貓貓更是縱容,她一邊任伽野把身體的重量壓過來,一邊隨手揉他的耳垂玩,完全是在哄貓。

    雖然不制止伽野的親近,令梨卻很少主動和他有身體接觸,哪怕是睡在同一張床上,她的手也規規矩矩放在身側,從不向外擴張地盤。

    如今,她慢慢跨過了這一條線。

    “牛乳糕好吃嗎?新出爐的貢品,最近點心越做越好了。”令梨舔著指尖的糖粒,把盤子里最后一塊點心留給伽野。

    “味道很好。”伽野看著她,“青苔村送來的?”

    令梨上下點了點頭:“他們村從前供奉的是一只黃大仙,導致青苔村沒有一只雞可以活到成年,吃不上雞蛋。我幫他們改信了新菩薩,沒過幾天雞窩里就生了蛋,他們興沖沖地蒸了雞蛋糕和牛乳糕送來。”

    雞蛋糕被熬夜趕稿的窮游道人狼吞虎咽搶走吃了,令梨怕他被活生生哽死,拿劍鞘猛擊他的后背,助他成功下咽。

    伽野聽說后笑得厲害,邊笑邊囫圇吃完了最后一塊牛乳糕。

    糖粒沾在他的唇角,伽野不在意地伸舌舔唇,令梨先一步伸出手,指腹抹去沙沙的白糖粒。

    “沾到糖了。”她很自然地說,手指放在唇邊吮了吮。

    “我下午去看看七里村的如今情況。”令梨拍拍手站起身,問道,“有什么想吃的?我順道帶回來。”

    伽野慢半拍地搖了搖頭,令梨的身影已經走出了涼亭,她遠遠喊了句:“知道了!我買點小魚干回來給你下酒吃。”

    令梨忙的很,她身上的功德之氣一天比一天金光閃閃,只等臨界點到來的那天。

    她離開后,偌大的府邸只剩伽野和閉關趕稿的窮游道人。

    涼亭四面通風,穿堂風呼呼吹在伽野臉上,越吹越熱,他扯開領口扇風。

    少女低頭吮吸手指的一幕放慢了無數倍在伽野金色的眼眸中掠過,柔軟的唇吮出輕微的水聲,她的動作自然得理所當然,不含一絲旖旎。

    真的一絲都不含嗎?

    伽野無端想到昨晚,他熟練地找出失眠怕黑的借口賴在床邊,令梨聽著發笑,同樣的事發生了太多次,她一臉我信了我真的信了的啼笑皆非,躺在靠內的一半床上。

    睡到半夜,伽野不知為何醒了,他慢慢睜開眼,一只素白的手松松搭在他肩上,令梨面朝他側躺著,呼吸平緩。

    黑暗中少年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她的變化從何時開始?伽野遲緩地想。

    似乎是那一天,令梨平靜地告訴他與無心劍尊一戰時日無多,伽野攥緊她的肩膀,似逼迫似懇求地讓她做足準備,緩慢行事。

    令梨笑著搖頭,和他細細講明厲害,她的五指張開插入他的指縫,繾綣地帶著他松手。

    她看他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更柔和,更親昵,更放松。

    “什么意思呢?”伽野胡思亂想,“阿梨忽然想通了,決定對我負責了?”

    伽野覺得沒有那么簡單,她可是坦然說出“男人只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的無情劍修。

    伽野:“還是說,因為時間不多了,阿梨決定多給我點甜頭?”

    很像令梨能干出來的事情,提前安排好的身后事,在最后的時間給伽野留下一段可以回味許久的時光,等她墳頭草長了三尺高、伽野拎著烤雞烤鵝給她掃墓的時候,就可以一邊擺放祭品,一邊用懷念的語氣回顧他們過往的美好。

    若是妖族突發經濟危機,伽野還能投稿他們的往事給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一切能賺的錢都要賺到,正是客服小梨賴以生存的生財之道。

    也很合理,畢竟令梨此戰的勝率在外人眼里已經低到堪比八月飛雪的程度了。

    可伽野了解的令梨,絕不會在開戰前思考自己輸掉的可能性。

    “劍修的字典里只有贏和死。”黑發少女高高挑眉,“不幸的是,我的字典死字那一頁已經被我撕碎了,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只有一頁的字典也是字典。——令梨如是說。

    帶著死念和輸念迎戰,是對劍的不尊重,令梨就算不尊重天道也不會不尊重她的寶貝劍。

    這也不是,那也不是,伽野能想到的最后一個可能是……

    假如令梨贏了,無心劍尊隕落,震撼全修真界,凌云劍宗方寸大亂。

    令梨對宗門多少有點感情,若徐宣閣不要臉死死抱住令梨大腿哭求,她應該會擔起凌云劍宗的責任。

    這個時候,宿回云作為凌云劍宗首席弟子、無心劍尊唯一的親傳弟子,他的身份四舍五入可以算作沈無的遺產。

    于情于理,令梨都是遺產的唯一繼承人。

    徐宣閣豈不是當場大喜,費盡渾身解數也想撮合兩人?

    伽野沒有忘記,令梨是極其不贊成包辦婚姻的自由主義者。

    在她心里,深受婚約迫害的伽野一定也是反封建婚姻戰士。

    ‘我們應該聯合一起來,捍衛我們的人身自由!’伽野想象中的令梨用力握住他的手,懇切道,‘我幫你應付妖皇,你幫我應付宗主,互幫互助豈不兩全其美?’

    “誰要和自己的心上人做好兄弟啊。”伽野抓了抓頭發,心中一團躁動的火燒得他不得安寧。

    他一會兒覺得令梨或許也有點喜歡他,一會兒覺得不能對鋼鐵直女抱有一絲不該有的幻想。

    大貓團坐在涼亭里胡思亂想,一直想到夕陽落暮,令梨拎著下酒菜和半壺酒回府。

    “怎么還坐在這里?”令梨把手里的吃食放在石桌子,“也行,晚飯就在涼亭吃。”

    她坐到伽野對面,把半壺酒推到他面前。

    令梨醉酒是事故的開始,所以她手邊只有一盞加了花蜜的甜茶,酒壺酒樽都放在伽野手邊。

    炸得酥酥的小魚干,切片的熱牛肉,各色涼拌鹵菜,油炸花生米,擺得琳瑯滿桌。

    令梨咬著筷子,夾了幾片淋醋的牛肉送進口里。她端起茶杯,遙遙對向伽野。

    伽野拿起酒樽,和她捧杯。

    清脆一聲響,伽野仰著頭一飲而盡,酒水順著他的脖頸淌下,打濕衣領。

    “喝著這么急?”令梨挑著花生米吃,“小心傷胃,多少吃點牛肉墊墊。”

    伽野邊喝邊點頭,令梨半杯茶沒喝完的功夫,他面前的酒壺已經空了。

    令梨:“……”

    論人和人酒量的差距.jpg

    半壺酒離灌醉伽野還有很遠的距離,他嗅了嗅袖子上的酒氣,有點暈頭。

    清醒,又沒那么清醒。

    令梨專心吃菜,忽然一個毛絨絨的腦袋貓貓祟祟冒出來,緊緊挨著她。

    她表情都沒變一下,筷子一轉夾起兩片牛肉,喂到伽野嘴邊。

    他張開嘴,連牛肉帶筷子一起咬住,不松口。

    “別裝醉。”令梨抽筷子抽不出來,改去捏伽野的臉頰肉,“搗什么亂呢?”

    她放松時聲音又低又輕,伽野聽得全身都醉得酥麻,很想變成窩在令梨懷里的幼貓,毛茸茸的黑尾巴圈住她纖細的手腕。

    伽野有一種沖動,問一句話的沖動。

    他靈活的舌頭抵在腮幫上,平日里轉眼即來的狡猾說辭在此刻凌亂得拼不成字句,無論怎么拼湊都不得滿意。

    ‘如果問阿梨喜不喜歡我……’伽野想,得到‘你當然是我最喜歡的小貓咪’的回答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

    其實已經很不錯了,但他心里擰著一股氣,不想聽這種偷換概念的回答。

    她明明對他很不一樣,溫水煮青蛙似的親近,越來越多的縱容和溺愛,怎能讓人不抱有幻想?

    “你……”伽野吐出筷子,又改口道,“我……”

    少年支支吾吾,令梨看了眼亮晶晶的筷尖,目光落在伽野同樣亮晶晶的嘴唇上。

    他還在“你”、“我”的組詞造句,令梨喝了口蜜茶,冷不丁湊上前,封住了他的嘴。

    作者有話說:

    小梨:今天是結巴貓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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