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來鳳客棧內,一位白衣公子倚著欄桿,身側扔了一堆的空酒壇子,清竹推門而入,一股刺鼻的酒氣傳來,清竹捏著鼻子,道:“公子這是到底喝了多少啊?”
他手中抓著一只信鴿,要將從洛陽城傳來的消息告知主子,卻踢到空酒壇子,險些摔了一跤。
他嘆了口氣,將空酒壇子拾起,又讓店小二將這些空酒壇子清理,將屋內清掃了一番,取下綁在信鴿腿上的信件,交給主人,“公子,洛州那邊來信了。”
那白衣公子回頭朝清竹笑了笑,一把抓握住了清竹的肩膀,面色陀紅,眼中醉意朦朧,問道:“你說為什么他總要將她從我身邊奪走。她從前明明喜歡的是我。從前她要嫁之人也是我,憑什么啊!到底憑什么!”
聞到公子身上酒氣,清竹不禁直皺眉頭,“公子不如先看了這信。看中山王在信中到底說了什么?”
白衣公子袖袍子一揮,“拿來!”
看了信箋,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沒想到寧王也會有今天!沒有了尊貴了身份,他又能比他人高貴的多少,從前他仗勢欺人,不過是倚仗手中的權勢罷了!”
他大笑了幾聲,高聲道:“來人,再拿一壇酒來!”
那壇酒被喝空,他也直接大醉趴在桌上,清竹搖了搖頭,連連嘆氣,趕緊去給公子親手熬醒酒湯。
次日日上三竿,見自家公子終于睡醒了,清竹也端來了清淡的肉粥,“公子可算是醒了。”
白衣公子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從床上坐起身來,在書案上提筆書寫著,分別將兩封信交給了清竹,吩咐道:“一封信傳到京城,交給公主府的那些幕僚,而至于另一封信,找個揚州城有名的說書先生。這是最好的話本子。只需一夜,這個消息便會傳遍揚州城和京城,到時候整個燕國都會知道了關于寧王的真實身份。”
*
今日便是霍鈺啟程帶大軍北上的日子。
幾天前,月妃的弟弟韓世昭奉皇命帶兵欲攻下青州,打算先拿下北方的幾個州府之地,可因為他的手下都是老弱病殘。
此迎戰陸梟的第一戰便是大敗而歸,六萬人馬折損了大半,霍鈺得知韓世昭大敗的消息后,打算即刻北,拿下冀州和幽州,和韓世昭配合,收回落入叛軍手中的北方青幽冀三州。
可昨夜一道消息傳遍京城,原本是茶樓說書先生講的話本故事,故事中的主人公故事凄美哀婉,令所有人聽了都為之動容,雖說那些話本故事都是一些讀書人瞎編的故事,但卻讓人不禁聯想起長公主和帝師謝玄的愛情故事。
當年謝玄寵妻之名傳遍了燕國,兩人夫妻恩愛,琴瑟和鳴,謝玄是謝家的長子,從小便是人人口中夸贊的神童,連中三元后,入翰林院為官,后被先帝選為太子伴讀,成了帝師。
他曾經為長公主寫了不少詞曲,至今在民間廣為流傳,詞曲寫在鹿鳴別院中與長公主相處的日常,雖然平淡,但卻溫馨甜蜜,那些詞曲優美婉約,飽含深情。
而在謝家獲罪之后,謝玄死在流放的途中,而長公主在一年后也病故了。
這便是人人所知,且津津樂道的神仙愛情的版本。
可說書先生口中的長公主和當朝帝師的故事卻又是另外的一個版本,當年謝家被奸人所害,被叛流放,謝家也在一夜間傾覆,謝家滿門都慘死于流放途中,而長公主也并非死于病重,而是死于五年后宮里的一場大火。
茶肆中,說書先生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臺下之人爭前恐后地追問,長公主為何是死在宮里的一場大火之中。
說書先生痛心疾首,扼腕嘆息,放下手中的茶盞,說道:“燕帝對自己的皇姐起了齷齪的心思,奪了帝師謝玄的妻子,使了手段將長公主囚禁于宮中,而當年長公主進宮時,已經懷了謝玄的孩子。長公主為了生下這個孩子,只能委屈求全,委身于燕帝,后來,孩子出生,長公主便趁著燕帝帶兵征戰,門上宮門,放了一把火,將自己活活燒死,為夫君謝玄殉葬。”
在場眾人聽了無不落淚,同情長公主的悲慘遭遇,惋惜當年的一對神仙眷侶,人人艷羨的璧人竟然被生生拆散,雙雙隕命。
臺下有人追道:“那個孩子呢?孩子保住了嗎?”
“是啊!若是那個孩子還在,也算是給謝家留后了。可當年謝家滿門風光,竟然落得個滿門皆亡的下場。”
說書先生接過話頭,“閣下問到了關鍵。”
而那說書先生又道:“故事還未結束。那個孩子因是謝玄的孩子,一生下便被帶入冷宮,從此皇帝不聞不問,就讓這個孩子在冷宮里自生自滅。”
眾人聽了無不捶案長嘆,甚至還有不少人高聲怒罵,“昏君,暴君,殘暴不仁。”
人群中,有不少人反應過來,這從小被扔在冷宮長大,不被皇帝所喜的不就是大燕的戰神,當今圣上的第六子,寧王殿下嗎?
人群中,不知是誰高聲道:“原來寧王殿下是長公主和謝大人的兒子。”
說書先生看向二樓看臺上的白衣公子,趕緊解釋道:“你們可別亂說啊!這只是個窮書生寫的話本故事,故事純屬虛構,你們千萬不要當真啊!我可不敢議論當今圣上和長公主,不敢議論寧王殿下的身世。”
當即有人便拍案而起,“誰人不知這就是長公主和帝師的故事,暴君不仁,才會導致天下大亂,百姓離心,累得百姓受如此劫難。”
“對,既然寧王殿下并非是那狗皇帝的兒子,便不必時刻受那狗皇帝的猜忌,受那狗皇帝的窩囊氣。大可推翻了大燕,自立為王。”
越來越多的人,高聲附和,“推倒了大燕,自立為王。”
“寧王殿下是仁義之師,是難得的圣明仁善的君主,我們支持寧王殿下推翻大燕,誅殺暴君,自立為王。”
茶肆中群情激憤,那說書先生早已經趁機溜之大吉了。
二樓的雅間內,謝玄起身為那白衣公子添上了茶水,“大人寫的話本子真是感人肺腑,令聽者為之落淚,大人的才華令人嘆服。”
白衣公子飲盡了杯中茶水,“并非是在下的話本子寫的好,而是這個故事本就是真的,只有真相才會如此打動人,當初在京城時,謝先生授意讓中山王饒我和家人性命,如今我已按謝先生的吩咐助先生辦成了此事,如今恩情兩親,還請謝先生信守承諾,我只想帶著自己的心上人離開,從此避世隱居,不再過問這天下之事。”
謝玄笑道:“聽聞大人曾經游歷山河,見多識廣,才華橫溢,若是因此避世,將來中山王稱帝,身邊豈不是少了一位能臣。”
白衣公子冷笑道:“謝先生賞識,只是在下這一生只愿與心愛之人平淡度過此生足矣。”
說話,那白衣公子放下茶盞,決然轉身離去。
謝玄看向一旁的蘇衡,笑道:“既然故事已經聽完了,也該見一見這故事的主人公了。你去給寧王送一封信,謝某想請他喝盞茶。”
寧王是謝玄的兒子的消息迅速傳到軍營,軍營將士開始小聲議論,竊竊私語。
突然,一支弩箭射出,往帥帳射來,霍鈺一把握住那只弩箭,取下綁在箭上的字條,字條上寫著:若寧王想知道生母的消息,盼于春萊閣一見。
今夜大軍就要出發前往冀州,薛雁正在為霍鈺準備出征的鎧甲。那流言傳播的速度很快,薛雁自然也聽說了關于霍鈺身份的傳聞。
“那人是中山王身邊的那位謀士的隨從蘇越。”霍鈺曾與蘇越交過手,知那只弩箭便是他所發。“中山王喚那人謝先生,想必那人便是謝玄,是他約我前去。”
見霍鈺神色凝重,薛雁便問道:“王爺想去嗎?不過是沒有根據的流言,根本就不可信。王爺可以不必去理會。”
霍鈺回想起自己每一次和父皇相見的情景,從小到大,他們父子倆見面的次數,十根手指都數得清,每一次燕帝看了他的眼睛,便會發怒發狂。久而久之就更不想見他,就好像沒有他這個兒子一樣。
從前他也不是沒有懷疑過,為何父皇對他如此冷漠,甚至如此恨他,父皇總是盯著他這雙眼睛,就像是通過這雙眼睛看到另一個人,便會暴躁發怒,失控滿屋亂砸一通,甚至怒吼著讓他滾出去。
那時,他便懷疑他這雙眼睛到底像誰,以至于父皇見到這雙眼睛便會失控發狂。
肅王的母親出身也不高,可父皇也每月都到麗嬪的宮中,過問肅王的功課,但卻從來對他不聞不問,甚至旁人提起他,父皇都會發怒。
宮里的人看菜下碟,若不是有皇長兄和月妃護著,他只怕早就已經死在那吃人的深宮之中。
他不止有很多次懷疑他根本就不是父皇的孩子。
他自出身便被丟在了冷宮,冷宮里的太監告訴他,他的母親是個卑微低賤的宮女,而且宮女命薄,生他時難產而亡。
如今聽說生母另有其人,他想知道自己親生母親到底是誰,也想知道關于母親的一切。
薛雁知他心中的渴望,沒有一個孩子不想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不想知道自己的親生母親到底是誰,薛雁將手放在他的掌心,寬慰他道:“我陪殿下一起去吧!”
霍鈺道:“雁兒說的對,這個時候謠傳本王的身世不過是為了動搖軍心,想要阻止本王北上罷了。但本王想會一會那個人。”
薛雁與他十指相扣,笑道:“好。”
霍鈺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用力地抱著她,捧著她的臉頰,鄭重地在她的唇上親吻著,也不知吻了多久,吻得薛雁面紅氣喘,霍鈺仍然不舍得和她分開,似要將她揉進骨血之中。
“等我回來。”
薛雁輕喘著點頭,霍鈺輕輕地在她的鼻尖之上刮蹭了一下。“不管我是誰,都是雁兒的夫君。”
薛雁笑著驕傲地昂起頭,“那等你娶到我了再說。”
霍鈺俯身輕吻在她的額頭上,而后翻身上馬,策馬消失在夜色之中。
開春之后,天氣已經漸漸暖和了起來,南方春日的夜晚也不比北方的寒涼,風也不必北方的冰冷刺骨。
薛雁攏了攏身上的披風,回了營帳,坐在鏡前梳妝,不管霍鈺是不是謝玄的孩子,但這件事在此刻傳入京城,便是為斷寧王的后路。
倘若寧王幫著大燕,剿滅了叛軍,那他的身世便成為燕帝殺他的理由。
若寧王不幫大燕,四萬義軍孤立無援,中山王便會在拿下京城后,再一舉剿滅所有義軍。
便只剩下投降一條出路。
薛雁對鏡梳妝,“他是寧王,是寧可戰死也不會屈服的戰神,他又怎會降。”
不論如何都會是一場死局。
薛雁褪下衣裙,換上了喜服,輕撫著鳳冠之上的明珠,對著鏡中的自己笑,那時她想著要嫁的是謝玉卿那般的男子,曾幻想著自己穿上嫁衣,坐上花轎,梳妝打扮后,被抬入候府的大門。日后會替謝玉卿管家理賬,料理府中事務,孝順婆母,處理妯娌之間的關系,一輩子被困在后宅那片天地。
可此刻她換上嫁衣,心中或許少了一份憧憬,卻多了一份從容堅定。
“我等你回來。”
*
春萊閣的雅間中,謝玄已經等候多時,指腹輕撫摸著琴身上刻著的那個敏字,眼神深情而溫柔,“敏敏,等我完成這一切,來見你之時,我再向你賠罪!”
蘇越站在屋頂讓,看見策馬匆匆前來的身影,趕緊飛身躍下,進了春萊閣,對主人稟告,“謝先生,寧王殿下來了。”
謝玄輕輕拭去眼角的淚痕,對蘇越道:“有請。”
他戴上兜帽,遮住臉側的刺字,見寧王前來,起身相迎,“寧王殿下請坐,或者我該喚你玉兒。”
霍鈺的唇角勾起一身冷笑,撫掌笑道:“謝先生當真是好謀略,竟然想到在本王身世上做文章,讓本王陷入困局。”
“可玉兒還是有所懷疑,這才肯前來見為父一面。”
“父親?”霍鈺輕嗤一聲,“謝先生并非是本王的父親。而謝先生口中的玉兒,便是長公主與謝先生的孩子怕是早就已經死了,你恨大燕,很父皇,更恨我!所以忍辱負重,這些年招兵買馬,要尋父皇報仇,你害怕中山王在進攻皇城之時,本王會與韓世昭聯手,這才使的離間之計。本王猜你下一步便會再散播出造謠,說你是本王的父親,你要做的是誅殺暴君,推翻暴政,為謝家滿門和長公主復仇。”
謝玄將茶盞放在嘴邊輕抿了一口,“請寧王殿下繼續說下去。”
“既有傳言說本王和你是父子,那父子相殘,乃是大逆不道,忤逆犯上,若本王與你相斗不僅會失了民心,只怕本王麾下的一眾將士也會因為本王六親不認,認賊做父的小人,而失了軍心,到時候本王軍心和民心盡失,中山王便會不敗而勝,不廢一兵一卒便會奪了這天下。”
謝玄笑道:“你怎知自己并非是謝家的子孫,怎知不是我謝玄的兒子?”
霍鈺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因為我了解父皇,他自私且多疑,又怎會留下那個謝家的孩子。”
斬草要除根,既然父皇可一手策劃滅了謝家滿門,又怎會留下長公主腹中的那個孩子,難道要等著那個孩子長大后來找他復仇嗎?他又怎會留下后患。
恐怕早在長公主進宮不久后,便被父皇喂了墮胎藥。
他在冷宮時,曾經見過一位美貌婦人,那婦人只躲在樹下悄悄地觀察著他。從不與他說話,更不會靠近,每一次前來,也只是靜靜地站在樹下看一會便會走。
他少時被那冷宮里的宮女和太監欺負,養成了謹慎防備又敏感的性子,時刻關注周遭的變化,以便于出現危險了能及時判斷應對。自那美貌婦人第一次出現,他便已經察覺到了。
婦人每月都回來一次。有一次他故意將自己用竹子編織成的蹴鞠踢到那美貌女子的面前,趁著去撿蹴鞠的機會,想和那婦人說話,那婦人卻只是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眼神中似有怨恨也有不舍,掉頭就走。
在他五歲那年,他記得很清楚,位于皇宮的西北方的紫宸宮冒著濃煙,宮女太監們手里端著木盆,他趴在冷宮宮門的門縫中,見著那些人腳步匆匆趕去救火。
自那以后,那位身穿素衣的美貌婦人便再也沒來過。
因這則謠言,他便想到了那位美貌婦人,便心中猜測,那婦人應就是長公主,而他就是長公主的孩子。
只不過他的父親不是謝玄而是父皇。
倘若他是謝玄的孩子,那長公主看他的眼神應是疼愛喜歡,而不是怨恨不舍了。
“方才本王說自己并非那個孩子之時,先生并未否認,先生看本王的眼神,不像是父親看兒子的眼神,倒像是看仇人之子的眼神。”
謝玄撫摸著琴弦之上的刻字,“是不是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天下人信了,大燕的將士們也信了。這一局,寧王殿下打算怎么解?”
霍鈺并未回答他的話,而是盯著他的眼睛,問道:“長公主真的是本王的親生母親?”
這一切只是他的猜測,他想用眼前之人的口中證實他所猜測的是真的。
謝玄冷笑道:“你何不去問你的父皇?”
而后,他起身對霍鈺作揖,但看到那雙滿是渴望的眼睛,眼前之人似與舊人重合,就像是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長公主,他卻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謝某曾送給愛妻一枚鎏金鐲子,在愛妻懷有身孕之時,她在那鐲子的里側刻有一個玉字。”
他用指尖在杯中蘸了茶水,在桌案之上寫下了那個“玉”字。
她曾給我們的孩兒取名為“玉兒”。
謝玄盯著那雙眼睛說道:“謝某曾撅了皇陵,見到了愛妻的遺體,見她手腕之上的鐲子已經不知所蹤,謝某便猜測是她將鐲子留給了你。”
霍鈺見到桌案上的那個字,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他以為是因為生他的宮女識字不多,竟將那“鈺”字寫成了“玉”字,可沒想到原來這個那個未能出生的孩子的名字。
“寧王殿下,告辭!”
霍鈺突然笑了,原來他的出生見不得光,原來他的父皇奪了別人的妻子,還殺了那個孩子。
原來他的母親并非出身低微,而是那位尊貴的長公主,原來是他的母親不僅肯認他,他的親生母親竟是那般的恨他。
他一拳將桌案擊打得粉碎,手上獻血淋漓,眼中一片猩紅。
響聲驚動了春萊閣的掌柜,掌柜趕緊進來查看,見屋中一片狼藉,見被打碎之物都是用白花花的銀子換來的,他想上前阻止,卻被霍鈺死死掐住脖子,用力撞在墻上,低吼道:“找死。”
謝玄聽聞動靜后,緩緩勾唇,三個月前,他曾去過慎刑司的地牢,見過清泱,清泱對他說過一句話,“身中失魂草之毒,若是情緒大起大伏,經歷大喜大悲,或受到刺激,便會誘發狂癥,會喪失心智。成為被人操控的傀儡。”
第82章
辛榮聽到屋內不太對勁,趕緊推門而入,只見春萊閣的掌柜被寧王死死掐住了脖子,面色漲紅,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辛榮急切上前阻止,“王爺快放了春萊閣的掌柜,人快要被掐死了。”
只見霍鈺的眼中通紅一片,似并未聽見他的話,直接將那掌柜提了起來,眼見著掌柜就要被掐死了,趕緊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從瓷瓶中倒出一顆烏黑的藥丸,“王爺,您快醒醒,不要被那失魂草控制,不要迷失了心智。”
霍鈺見那掌柜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快要窒息身亡,最后一絲理智將他拉了回來,一把抓住那顆藥丸服下。
頓時天旋地轉,霍鈺一頭栽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等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霍鈺終于轉醒,“那失魂草之毒又發作了?”
辛榮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華裳的師父華老爺子給了您這兩顆丹藥,說是可以壓制這兩次毒性發作,還說若是得不到解藥,您便會徹底失去神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辛榮將手中的茶盞遞給霍鈺,“當初你得知皇太子之死的真相后發作過一回,如今已經是第二回 了。倘若…”他不敢再說下去。若是再放任這失魂草之毒再發作,怕是無人能喚醒他。
“華老爺子說身中失魂草之毒最忌情緒大起大伏,還不能受刺激,殿下定要謹記。”
想當初在武德候府的謝玉卿的壽宴之上,趙文婕給殿下下藥,那藥中便含有少量的失魂草,那夜他發狂,差點在假山洞中要了薛雁。
后來薛凝又將那含有失魂草的香料摻在熏衣的熏香之中,原本以為少量的失魂草還不至于中毒,哪知那草著實厲害。
“對了,春萊閣的掌柜到底如何了?”
辛榮道:“所幸并無大礙,只是人已經昏迷了,屬下讓人去請了郎中,郎中說幸虧救下及時,否則脖子都會掐斷了。”
霍鈺囑咐道:“如今戰事一觸即發,切莫透露出去,以免動搖軍心,還有此事更別讓雁兒知道。若這毒再發作,你便想方設法打暈我,或是刺我一刀,再用鐵索將我牢牢綁住。”
“屬下遵命。”
霍鈺道:“盡可能的給掌柜補償,并十倍賠償今日被損壞的物件。”
這時,有人扣門而入,辛榮的手下前來回稟,“辛將軍,這春萊閣附近有埋伏,那謝玄的周圍還有高手保護,咱們的人還未近身便被發現了,折損了十幾個人。”
霍鈺冷笑道:“那位謝先生竟然敢孤身前來,必定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辛榮,將你的埋伏在碼頭的人全都撤回來吧!”
就在辛榮將所有的人手都撤了回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只聽“砰”地一聲巨響,事先被埋在碼頭的火藥被點燃,引爆了火藥,將整個揚州城的碼頭都炸毀了,炸死炸傷者不計其數。
辛榮和他的手下都后怕不已,若是遲得半步,他手底下辛苦訓練的暗衛都會因此送命。
出了春萊閣,霍鈺便匆匆趕往軍營,今夜他便要帶兵前往幽州,那謝玄如此厲害,只怕將來會有一場惡戰。
而韓世昭損兵折將,而皇城已是無人可守的局面,只有此時帶兵北上,大燕或許還有一絲生機。
今夜是他和薛雁獨處的最后時刻,想到心上人,他的腳步不禁輕快了許多。
當他匆忙入了營帳,便見到身穿喜服,頭戴鳳冠的薛雁正坐在鏡前。
只見她娟眉細長,眼若秋波,兩靨間暈歘的淺紅,端的是嫵媚風流,好似枝頭帶露的桃花。
他走到鏡前,看著鏡中美若天仙的女子,問道:“雁兒這是準備要嫁給本王嗎?”
薛雁則粉面含春,朱唇微啟,輕輕頷首,“嗯,要嫁你了。”
霍鈺動情不已,他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吻在唇上,這個吻滿是纏綿不舍之意,他一把剝開她的喜服,將她抱做在自己的腿上。
他輕拍著她的后臀,“今夜便由雁兒主動。”
薛雁這次并未拒絕,而是含笑著點了點頭,纖長的手臂輕輕勾纏著他的脖頸,用絲帕蒙住了他的眼睛,“好,今夜給王爺驚喜。”
她輕輕地含吻著他唇,他們從初次的生澀變成了如今的身心交融,彼此親密無間。
汗順著頸側往下墜。她繃直了腳尖,堪堪點地,腿筆直而修長,腳尖勾著那根滑落在地的綢帶,鳳冠之上的珠簾搖曳,叮叮當當地碰觸出優美的樂曲。
不知過了多久,霍鈺托起她的雙腿,將她抱起身來,將她抱至屏風之后的浴桶中。
“便由本王來伺候雁兒沐浴?”
薛雁羞紅了臉,遮住面前的痕跡,“不,還是我自己來。”
“不都已經看過很多次了嗎?雁兒還害羞啊?”霍鈺笑道:“以后雁兒要嫁給本王,本王每天都伺候雁兒沐浴更衣。”
水珠在如凝脂般的肌膚上滾動,細膩的肌膚如同上好的絲緞一般,肌膚白得像是透明一般,美人才入了浴桶,霍鈺的眸色越深,染上了一層濃郁的欲、色,她太美了,宛若芙蕖出綠波,又讓人忍不住想要破壞那樣的純潔和美好,霍鈺更是愛不釋手,
“還是本王陪你一起吧!”他也走進浴桶之中,水不斷地從桶中溢出。
“嘩啦啦”,水流聲掩蓋了美人的嬌吟和輕輕的喘息。
吻灼熱而滾燙,薛雁側著脖頸躲過,可還是落在她的鼻尖和耳垂之上。大掌握住她的側腰,水流帶著她浮浮沉沉。
薛雁輕哼出聲,指尖再用力,“王爺,大軍待會就要出征了,今夜王爺要節制一些,如此勞累,還要行軍,恐王爺的身體會吃不消。”
粗重的呼吸在耳邊傳來,“你是懷疑夫君能力不行?嗯?”
酥酥麻麻的感覺傳遍全身,薛雁受不住,繳械投降,“王爺遠勝著天下所有的男子,行了吧?”
“如此敷衍,再來一次?”霍鈺微微挑眉:“是本王沒能喂飽你?”
薛雁快要哭了,啞著嗓音道:“飽了,早就抱了。”
直到水都要涼了。薛雁才被霍鈺抱著出了浴桶,腿酸腰痛,腿肚子打著顫兒,腿軟得連站都站不起來,方才體力耗盡,薛雁蹭著霍鈺的頸窩,不知不覺睡著了。霍鈺生怕吵醒她,輕手輕腳地將她放在床上,為她掖好被子,親親她微微蹙著的眉頭,再親親她微腫的唇,在她的耳邊道:“看來雁兒是真的累了,便多睡一會,本王不喜歡離別分明的場面,將辛榮留給你,等著本王回來和你行拜堂禮,迎娶你為王妃。”
薛雁迷迷糊糊中覺得耳邊有些癢,嘴角彎著笑,往一側躲過,卻雙臂自然而然地往前一伸,勾住了霍鈺的脖頸,在他的唇上印上一吻。
見她并未睜開眼睛,知她是本能反應,霍鈺動情不已,又在她的唇上蹭了幾下,這才換上銀甲,依依不舍,一再回頭,最后再看一眼躺在床上將自己裹成一團的人兒,掀簾出了營帳。
將士們已經列隊齊整,只等主帥下令,便即刻出發。霍鈺策馬行于隊伍前,拔出長劍,高聲道:“本王知道你們近日來聽到了不少關于本王身世的傳言,但無論本王是何身份,但都和你們一樣都是大燕的子民,絕不會背叛大燕,背叛國家,本王此生要做的事是守護大燕,守護大燕萬千百姓,讓他們免于戰亂之苦。倘若任何人對大燕不利,對天下百姓不利,本王定將他們斬于劍下,若本王背叛大燕,舍棄天下百姓,你們人人都可誅殺本王。還有你們當中若有誰不服本王者,便可自行離開!本王絕不會阻攔。”
眾將士低頭議論紛紛,此在商量著去留的問題。
張副將和薛燃彼此相視一笑,薛燃問張副將,“你愿意離開嗎?”
張副將搖了搖頭,“無論寧王殿下有著怎樣的出生,但我知道當今天下,真正為民者只有寧王殿下一人,我們是義軍,義軍的責任便是守護百姓,守護大燕。”張副將高聲道:“我愿追隨寧王殿下,為了大燕,為了百姓。”
薛燃高聲道:“英雄不問出處,不管寧王的身世到底如何,他都和我們一樣,是大燕的子民。這一路走來,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每一次沖鋒,寧王殿下都在最前面,為將士們吸引火力,身先士卒,擋住炮火,而殿下的義軍只為安撫百姓,他從不取百姓一物,他是真正賢明之君。且本將軍已經查明,謝玄乃是中山王的謀士,他選擇在大軍北上抗敵之時,竟將殿下身世的消息公之于眾,便是想使用反間計,借此離間將士們,讓將士們和主帥離心離德,咱們義軍便會不戰而敗。你們甘心上這個當嗎?”
眾將士齊聲道:“我們不愿。”
眾將士高舉手中的兵刃,高呼道:“我愿誓死效忠殿下,我們愿誓死效忠殿下。”呼喝之聲響徹軍營,聲聲不絕。
“好!”霍鈺抽出嗜血劍,高聲道:“既然本王給你們機會你們不走,若再有心生退卻者,一律軍法處置,若有私下議論本文王身世擾亂軍心者,斬!”
眾將士:“寧王!寧王!”
“出發!”
軍隊浩浩蕩蕩往北進發,霍鈺昨夜飛鴿傳書至京城,已經和韓世昭取得了聯系,韓世昭自戰敗后,便退守京城,他打算帶兵一路北上和韓世昭配合抗敵。
突然,只見身后有人高舉火把策馬追來,只見那人一襲紅衣如火,珠簾叮咚,猶如清泉擊石,將士們聽到馬蹄聲,紛紛回頭,高舉手里的火把。
有人高聲道:“是王妃。”
“王妃穿著嫁衣來嫁王爺了!”
眾將士紛紛齊聲道:“是王妃穿嫁衣來嫁王爺了!”
霍鈺順著火把的光亮往身后望去,一身鮮紅嫁衣的女子身姿颯爽,策馬疾馳,在萬千火把中,女子像是灼灼燃燒的烈焰,那團烈焰似灼燒著人的眼睛。
見到這樣的場面,不禁讓人不自覺會分泌出眼淚,霍鈺用手指撫著臉頰,指尖卻有種潮濕之感。
“王爺,等一等!”
霍鈺不禁勾起了唇角,對張副將道:“她是薛二娘子,他是本王的王妃。”霍鈺鄭重地向手下那些將領介紹著薛雁,這是他的女人,是他的王妃,他為她感到驕傲。
薛雁策馬趕到,重重地喘了一口氣,“終于讓我趕到了。”
她從行囊中取出酒壺,分別將酒倒進酒杯中,將其中的一個酒杯交給霍鈺,“今夜的這杯酒既是送別酒,又是我與王爺共飲得合巹酒,此酒預祝王爺凱旋,王爺說過想娶我的話,會反悔嗎?”
霍鈺看著那雙璀璨若星辰的眼眸,眸中印出火光的影子,炙熱又滾燙,“本王矢志不渝。”
他伸出手臂與薛雁交臂,與他一同飲盡這杯中酒,“那便先飲合巹酒,待本王得勝歸來,再去薛家提親,補全了三書六禮,風風光光地迎你入王府。”
“好。”
“出發!”
眼看著宛若長蛇一般的隊伍朝前進發,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隊伍最前方那一聲銀甲的男子挺拔的聲影漸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薛雁心滿意足地翻身上馬,趕回客棧。
今夜的風有些涼,微風伴著細雨,似薄薄的水霧,籠在臉上,南方的空氣比起北方多了一股潮濕之感,薛雁迎著雨霧,揚起了手中的馬鞭,肆意暢快,縱情馳騁。
打算過了今晚,他便和三兄一起啟程前往盧州,再同義父告別,也同三位兄長一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實現自己的夢想。
這一路走來,她為了家人,為了兄長,為了義父,卻將自己的事耽擱了,從前她只想回到盧州替義父打理鋪子的生意,可如今她已經想到要做什么了。
回到客棧,她讓店小二送了兩壇子好酒,炒了幾個下酒的好菜,抱著酒壇子去了薛況的房間,“三哥哥,咱們喝幾杯啊?”
“二妹妹今日怎會有如此閑情逸致?”
薛雁知道自從發生了蘭桂坊之事后,三哥哥已經很少喝酒了。
“今日只有我們兄妹,三哥哥也不像以前那般,已經改掉了所有紈绔子弟的習慣,不僅是三哥哥,還有大哥哥和二哥哥,你們都找到了自己的道,現在我也打算去實現自己的夢想了。”
燭火下,那雙璀璨的眼眸中似燦爛的星河,薛況也不禁被她的話感染,“那妹妹想做什么?”
“我想將南方的絲綢和茶葉賣去北方,從揚州一路船運至北上,從東夷國再入北狄境內,購得北狄的良馬。”
薛況笑道:“妹妹是想幫寧王吧?”
薛雁開了酒壇,將她和三兄面前的酒盞都滿上,笑道:“我要為守衛大燕的將士們提供良馬。如今的大燕內憂外患,還有北狄的強敵在外,而北狄地處草原,戰馬品質優良,若我大燕的將士得此良駒,王爺此戰必定能事半功倍。不僅如此,我不僅買馬,還要養馬。讓北狄的馬源源不斷供入大燕,避免北狄的戰馬的價格居高不下,倘若北狄不再供馬,咱們大燕也可自己想辦法。”
薛況笑道:“二妹妹要去學養馬?”
“是啊,你看北狄騎兵,他們人數不如咱們大燕,可卻個個強悍,能以一當十,他們的戰馬更是強健,能奔襲幾百里不會感到疲倦,我甚至還聽說他們有千里馬,可日行千里不歇。”
見妹妹什么都知道,說得頭頭是道,薛況不覺聽得入迷了,將面前的美酒一口氣全都飲盡了,那酒性烈,想刀子割喉,卻爽快非常,“妹妹繼續說下去。”
薛雁抹去唇角的酒漬,笑道:“不僅如此,咱們還可將這些馬用于馬球場,還有書院,那些剛入小學的孩童從小練習騎馬,便可強健體質。北狄人從小在馬背上長大,身體比咱們大燕人更強壯,從少年便開始練習騎馬,咱們大燕的男兒也不比北狄的男子差。”
幾杯酒下肚,薛雁的臉也染上了一層紅暈。她高舉酒杯,笑道:“我希望有一天沒有大燕人和北狄人之分,天下一統,全天下的人都能和平共處,大燕的絲綢和茶葉,珍貴玉器能在北狄流通,而北狄的良駒、馬奶酒和皮貨等傳到大燕。”
她笑著對薛況道:“三哥哥,再喝,今夜不醉不歸。”說完便醉倒趴在了桌上。
薛況揉了揉她的頭發,將她背在身后,薛雁眼睛閉上,迷迷糊糊的哼唱著不知是哪里聽到的民謠。
薛況笑道:“抓緊了,小心掉下去了。”
他心想二妹妹雖然從小流落在外,但卻從小見多識廣,胸襟開闊,沒想到她竟有如此大的格局,連男子都自愧不如。
“三哥哥,再喝!”
薛況將她交給了福寶,讓福寶伺候她沐浴,便回到自己的房間,打算睡覺。
只聽“咚”地一聲響,有石子彈在窗戶之上,薛況趕緊推開窗,只見一位身穿黑色勁裝,身材高挑的的女子臥在樹上,見到薛況,晃了晃手里的酒壇子,對薛況道:“還能喝嗎?”
薛況施展輕功飛躍至樹上,可人還未站穩,十根銀針卻一道襲來,他在半空中側身躲過,同時拔刀將那些銀針都擋了回來,銀針撞到刀刃本該墜落,卻沒曾想那刀刃帶著力道,那些銀針飛速朝華裳襲來。
華裳見那些銀針頃刻便到,狼狽躲閃,卻不小心從樹上摔下。
“小心。”薛況情急之下,飛速去接,攬握著她的腰,華裳便穩穩落在薛況的懷里。
“你…登徒子。”
薛況還未來得及說話,被一頭暈了過去。
半個時辰后,薛況才幽幽轉醒,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腦袋,見到眼前的華裳,趕緊賠禮道歉,“方才是我唐突了華裳娘子,實在抱歉。”
華裳將酒壇子扔給他,“那你先喝完這壇酒再說。”
“咕嚕嚕,”薛況抱著酒猛灌,華裳卻急著奪去他手里的酒壇子,“傻瓜,我讓你喝你便喝啊,那么大一壇子酒,也不怕撐死。”
突然,薛況握住華裳的肩膀,欣喜道:“謝謝華裳娘子,我知道我想做什么了?我雖不如兩位兄長和二妹妹有那般大的志向,但我就像一名守衛皇城的錦衣衛,每天巡視皇城,守衛京城的治安。”
薛況不好意思地笑道:“是不是覺得我沒用,就連夢想也是如此上不得臺面。”
華裳輕拍在薛況的肩頭,“夢想本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你看,我的夢想也只是當一名繡娘。每天能繡出不同的好看的花樣。”
*
次日,薛雁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來,福寶趕緊進屋,將一封信拿給薛雁,薛雁看了信之后,臉色都變了。
福寶著急問道:“信上說了什么,二小姐竟如此緊張焦急。”
薛凝臉色凝重,將信箋揉成一團,道:“信上說中山王已經說服北狄公主帶兵馳援,北狄十萬鐵騎不日便會到達幽州。”寧王北上的第一站便是攻下幽州,直取青州和冀州,再和韓氏昭匯合。
“還有一件事,言觀出事了。”
言觀被中山王的人抓走,便意味著如意坊的情報消息落入中山王之手,而言觀是寧王的錢袋子,負責著寧王手下將士們的糧草。
薛雁得知此噩耗,差點一頭栽倒在地上。
第83章
福寶不禁大驚失色,問道:“二小姐可知這封信到底是誰送來的?可信嗎?”
“此人像是很了解中山王的一舉一動,應該是中山王身邊的人。”薛雁想到了一個人,“倘若真是那個人的話,她能徹底醒悟,我為她感到高興。對了,你是如何拿到這封信的?”
福寶道:“是驛站的人送來的。”
“驛站送信雖然慢,在途中需耽擱好幾日,但卻不會惹人懷疑,想必送信之人是以寄家書的名義來掩人耳目吧?”
福寶問道:“看來二小姐已經知道送信的到底是何人了?那二小姐要回信嗎?”
薛雁搖頭:“不必。不回信才是保護她最好的辦法。你去叫辛將軍進來。”
辛榮輕叩房門而入,恭敬道:“薛娘子可是有何吩咐?”,薛雁問道:“請問辛將軍,如意坊已經多久沒有消息傳來了?”
辛榮道:“說起來也奇怪的很,如意坊中是柴明和紅煙負責傳遞消息,可十五日前,屬下如論如何都無法取得聯系。”
薛雁面色凝重,“那便對了,如意坊出事了。不僅如此言觀被抓,王爺名下所有的產業都在一夜之間關門歇業,陸梟已經出手了。”
這封密信應是從洛陽送出,送信之人每到一站便會換人送信至下一站,因路途遙遠,便在途中耽擱了十日左右,算時間也對得上。
“若我猜的沒錯,寧王手中義軍的糧草便是由言觀負責購買并運送那吧?”
辛榮聽了不禁心灰意冷,不禁一拳捶在桌案上,“言觀雖然愛財,但他對王爺很忠心,他一定不會背叛王爺的。”
薛雁點了點頭,“我相信他什么也沒說,所以揚州的錦繡坊沒出事。陸梟定然早就派人盯著王府的一舉一動,言觀要購糧運糧,需要組織大量的車隊出城,動靜可不小,想要完全隱藏行蹤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和如意坊是早就盯上了。不僅如此,辛將軍可知北狄公主撻拔長憶已經帶十萬鐵騎入關,前往幽州。中山王的四十萬大軍若是與北狄人聯手,寧王殿下必定會腹背受敵,如此可就更危險了。”
“薛二小姐說帶兵之人是誰?”辛榮驚訝問道。
“撻拔長憶。難道辛將軍認識這位北狄的公主?”
辛榮道:“怎么不認識!王爺與北狄人打了近十年的仗,他曾潛伏在北狄半年,自是是見過這位北狄公主。聽說她刁蠻任性,胸無點墨,只好玩樂,又被北狄的王給寵壞了,混世魔王一個,這樣的人又怎能領兵入關。
薛雁提醒道:“辛將軍別忘了,咱們大燕國嫁還有一位北狄的暗探蕭世子。不過派她前來總好過派一個精明能干之人,那恐怕對王爺更為不利。”
“王妃所言極是。”
薛雁在心中仔細盤算著一切,認真的道:“辛將軍,我已經決定了,今夜,我們便前往京城。”
辛榮道:“可王爺臨走前囑咐過,大燕的天下半數都已經落入了中山王之手,您的身份特殊,王爺更是將您看得比他的性命還要重要,他讓您就留在揚州城。”
“那敢問王爺此行去幽州共帶了多少糧草?”
提起大軍的糧草問題,辛榮的臉色變得更凝重,“不足半個月。”
薛雁道:“王爺數次救我于危險,我怎可在王爺有難之時便袖手旁觀,我不想只做依附王爺的菟絲花,我更站在王爺身邊,與他并肩同行,王爺答應要娶我,是因為我真正配的上他,而不遇事只知依附他。辛將軍,你愿意幫王爺,愿意幫我嗎?”
辛榮終于點頭,“好。”
為了防止身份泄露出去,防止被中山王的人盯上,薛雁為薛況和辛榮自喬裝易容了一翻,辛榮見到鏡中從頭到腳改頭換面的自己,沒想到薛雁竟還有如此本事,她竟能讓一個少年郎變成了中年大叔,他不禁大為震驚,“薛二娘子竟有如此神技,現在就連我自己也認不出來。”
薛雁用螺黛在臉上畫了不少雀斑,遮住了那顆痣,還添上了幾顆紅點,整張臉就像是過敏長了紅疹,薛況看到她臉,頓時嚇了一跳,“妹妹這是怎么了?”
薛雁抿嘴偷笑,“三哥哥,你說旁人還能認出我來嗎?”
“這般模樣,旁人怕是連看一眼都不愿,必定不會知道你是薛二小姐,妹妹實在太機智了!”
這三日以來,薛雁都將自己關在船艙中,已經熬了整整三個晚上,累了便只是伏案休息一會,苦思買糧運送糧草的事。
薛況見薛雁房中的燈一亮一宿,還總是只用很少的飯食,還總是將自己關在房中,薛況敲門而入,“妹妹再這般熬下去,怕是還未到京城,妹妹自己便已經倒下了,寧王殿下在外征戰,倘若他得知妹妹出事,他會有多擔心?只怕更無心打仗了,丟下前線的將士們會連夜趕回來找妹妹。”
薛況的一番話將薛雁逗笑了,這真像是霍鈺能做出來的事兒,只怕他會直接從戰場殺回來,日夜看著她,不許她熬夜,不許她費神。
已經整整三日未見,也不知行軍到了何處,可曾遇到了北狄的十萬鐵騎。
剛抵達京城,辛榮便與如意坊未曾折損的人手取得了聯系,探聽到了一條有用的消息,原來那位那位北狄的公主撻拔長憶果真將那十萬鐵騎交給了蕭炎幽州,自己竟然進了京。
半年后,再次入京城,薛雁感慨良多,途徑朱雀街時,原本這條街上的那些高門大戶的大門都落了鎖,門上結滿了蛛絲網,看來府里人去樓空,府里空置了許久,甚至門上還留下了不少暗紅干涸的血跡。
京城遭遇了兩次叛軍進攻,那些叛軍在攻城之際殺了不少朝廷官員,甚至連他們的家人都不放過,那些人滿門被殺,就連公主府也不能幸免。
三公主門前有棵大槐樹,聽說三公主被叛軍抓住,被殘忍殺害,她死前竟讓府中百余府兵都留給了謝玉卿,雖說她看上謝玉卿是為了免于和親,卻也算是對謝玉卿有情有義。
再不遠處是薛府,當時父親辭官,攜家帶口前往盧州之時,便變賣了家產,遣散了仆從,薛府早已空無一人。
薛家人也因此幸免于難。
“看什么!我挖了你的眼睛!”
只見一個梳著滿頭小辮,穿著易裝的女子拔出彎刀,威脅那玉器鋪子的掌柜要挖了那人的眼睛。
薛雁取下帷帽,超那女子望去,只見那女子一身北狄人裝扮,態度跋扈,一雙杏眼瞪得圓圓的,看上去不過十五歲年紀,看上去稚嫩的臉龐,滿臉惡毒。
那掌柜的道:“哪里來的小丑八怪,休敢再次撒野。”
薛雁卻見那北狄公主的眼下竟然有一塊青色的蝴蝶形狀的胎記。那胎記在那般白皙的臉頰上格外顯眼,令人不禁覺得可惜,好好的一個美人竟被這胎記毀了。
薛雁心想只怕是這掌柜的多看了她眼下的胎記,這北狄的公主便惱羞成怒要挖了那個人的眼睛。
只聽得一聲慘叫聲傳來,那人的臉被劃破了,那北狄公主見到他臉上血淋淋的一幕,不禁覺得惡心,怒道:“今日本公…小姐便先饒你一命,你若再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殺了你。”
只見那北狄公主跑到墻角,不停地干嘔。
她身后其中一名隨從道:“誰叫他嘲笑公主,如今自己卻成了丑八怪。”
撻拔長憶惡狠狠地盯著他,怒道:“給本公主砍了他。”
辛榮見薛雁一直在觀察這位北狄公主,“撻拔長憶也真的是能惹禍,她這幾日去聽了戲,買了瓷器字畫,甚至去逛了蘭桂坊,還點了小倌做陪,只要有人多看了她幾眼,她便要揚言要挖人的眼睛。”
薛雁看著撻拔長憶一路逛了路邊的攤位,讓手下買了許多字畫和瓷器,還專挑那種提字的買,薛雁便笑道:“沒想到這位北狄公主還是有趣!”
而辛榮卻道:“有趣?只因那瓷器鋪子的掌柜多看了她兩眼,她便讓人挖了那人的眼睛,小小年紀卻殘忍暴戾。”
薛雁也震驚不已,“我想找機會會一會那個北狄公主。”
薛況趕緊阻止,“這公主見人就要挖人眼睛,妹妹該離她遠些。”
“她應是不喜有人瞧她臉上的胎記,與她說話時,盡量不與她平視就好。”薛雁笑道:“她不過是因為臉上的這塊胎記,心里自卑,反而在人前裝作驕傲跋扈的模樣,用堅硬的軀殼來掩飾內心的自卑和怯懦罷了。”
薛雁笑道:“我決定在京城開一間鋪子。”
薛況見她這幾日愁眉不展,今日總是是眉頭舒展,露出了笑容,知薛雁已經想到了辦法。便問道:“妹妹想開一間什么樣的鋪子。”
薛雁神秘一笑,“暫時保密,不過開這間鋪子,我要向兄長借一個人。”
薛況疑惑問道:“妹妹竟要找我借人?”
薛雁狡黠一笑,“是啊,我要向兄長借華裳嫂嫂。”
“你”薛況頓時羞紅了臉,“我和她是朋友。”
見薛況紅了臉,薛雁笑道:“兄長害羞了?我知華裳娘子經常來找兄長喝酒,借此機會切磋武藝,而兄長明明已經能贏了華裳娘子,還總是相讓,假意中毒,不惜傷害自己的身體也要哄著讓著華裳娘子,依我看來,不知是朋友關系那般簡單吧?”
薛況的臉更紅了,“什么都瞞不過妹妹,不過妹妹別說了,我這便去給華裳飛鴿傳書,請她來京城一趟。”
待五日后,華裳到了京城。
而薛雁已經選好了鋪子的位置,掛了匾額,提了云霓坊三大字,好生裝飾一番,可當花裳走進鋪子,卻見鋪子里只有一面大銅鏡,一道木質的雕花屏風,除此之外,她不禁感到好奇,“薛二娘子這鋪子是還沒想好要賣什么嗎?”
薛雁神秘一笑,“待會華裳娘子便知道了。不過我讓華裳娘子準備的東西都帶來了嗎?”
華裳點了點頭,“你吩咐的事,我又怎能不辦。”
五天前,華裳接到薛況的飛鴿傳書,信上所寫薛雁讓她帶上自己最得意的繡品,華裳自是將錦繡坊的鎮店之寶都帶了來。
那是她和師娘一起繡的一方手帕。
華裳將這方帕子拿出來之時,帕子似在發光,隨著燭火搖曳,這張帕也透出不同的光澤,在燈影下,熠熠生輝。
薛雁不禁都看得呆了,原來這帕子是用金絲和銀絲所繡,上面繡著一條魚,只是那條魚看起來卻像龍又像蛇,身體騰空躍出水面,那魚的鱗片是由銀絲所繡,魚尾是金絲和銀絲混合繡成,魚的眼珠若黑色的寶石,好似在發光。
那條魚栩栩如生,似要跳出繡帕一般。
而那條繡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光澤卻是不同,薛雁由衷贊美道:“真是出神入畫,天下無雙。”
華裳笑道:“不知薛二娘子可還滿意。”
薛雁點頭如搗蒜。“若是能談成這樁生意,那寧王殿下麾下的大軍三個月的糧草可算是有了保障了。”
華裳卻道:“這方帕子是師母當年和我共同完成,雖說的確是難得的珍品,可也值不了那么多的銀子,我知薛二娘子日夜因為大軍糧草之事憂心,可三個月的糧草需至少三十萬兩銀子。這張帕子是遠遠不夠的。”
她將一個小匣子交給薛雁,“這是我名下的和房契,里面還有師傅和師母的一點心意,我都交給薛娘子,如今言觀被抓后,便只剩下揚州的這間錦繡坊,將士們的糧草還沒有著落,我便想著飛鴿傳信給寧王殿下,將那間錦繡坊和鋪子里所有的繡品全都賣了,盡量多購得糧食,或許殿下能有辦法取勝!”
在華裳看來,薛雁不過是個養尊處優的高門貴女,至于六萬將士們的糧草,她一個小娘子能有什么辦法,不過她對王爺有這份心就夠了。
薛雁搖頭,“還遠遠不夠。王爺在前線殺敵,前有陸梟的四十萬大軍,后有北狄的十萬鐵騎,咱們不能心存僥幸,若是糧草不夠的消息傳到戰場,勢必會影響士氣,王爺不能分心,不過華裳娘子請放心,我有辦法。”
云霓坊的門口有幾個小娘子正在探頭探腦,她們都用帷帽遮擋面容,卻站在門口觀察,不肯進來。
薛雁見到那些站在門口小聲議論,還不停對著屋內指指點點的小娘子,欣喜道:“云霓坊的客人們到了。”
華裳更是一頭霧水,那些小娘子要如何湊齊將士們的糧草。
這鋪子里根本就沒有任何貨物,難道薛雁便憑借一張嘴便能讓那些小娘子心甘情愿地掏出銀子嗎?
薛雁見華裳那滿臉疑惑的神色,神秘一笑,“請華裳娘子拭目以待。”
見那些小娘子都不肯進來,薛雁親自迎了上去,將那些小娘子都請了進來,“既然來都來了,都不想試試嗎?”
人群中,有位穿黃衫的娘子說道:“你如此年輕,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醫術高明的郎中,我父親帶我看了不少名醫,就連他們都束手無策,你又有什么辦法?”
薛雁笑道:“我是沒辦法去除臉上的疤痕和胎記,但我有辦法能讓人看不出來。”
那黃衫娘子卻輕嗤了一聲,“你們瞧她到底說的是什么話,莫不是個騙子吧!”
眾人都哄笑一場,打算離開,可有個婦人打扮的女子卻走了前來,“掌柜的,我想試試可以嗎?”
薛雁點了點頭,真誠說道:“讓我先看看你的臉,可以嗎?”
那年輕婦人將帷帽揭開,原本貌美的臉上卻有一道細長的疤痕,疤痕極細,看上去年歲已久,觀那疤痕的形狀,像是被簪子劃傷的。
見到這道細長醒目的疤痕,眾人不由得惋惜不已,如此美貌竟然如同白璧生了瑕疵,留下這么長的一道疤,實在叫人覺得惋惜不已。
薛雁點了點頭,笑道:“娘子請。”
只見那年輕婦人坐在鏡前,薛雁拿出了一盒胭脂,一盒口脂,一支細狼毫筆,只見她用極細的筆端沾胭脂,在她的臉側仔細畫著,可涂過胭脂之后,那疤痕的顏色卻變得更深了。
那黃衣女子大笑不止,“看來果然是騙人的,大家都散了吧!”
突然,有人指著那婦人光滑完好的臉,驚訝道:“她臉上的疤痕消失了。”
那黃衫女子翻了個白眼,正打算離開,卻見所有原本來圍觀的女子全都擠進了云霓坊。
那年輕婦人看著鏡中的自己,怔怔地流下了眼淚,薛雁趕緊用帕子替她擦拭臉上的淚痕,“娘子別哭,不然便會將剛剛上好的妝給哭花了。”
那婦人哽咽道:“好好好,我不哭,”她竟然跪在了薛雁的面前,“謝謝季掌柜,謝季掌柜的救命之恩!”
薛雁來到京城是易容改變了妝容的,化名為季蓉,說的一口盧州話,便沒人會懷疑她的身份。
薛雁將那婦人扶了起來,說道:“這只是一種易容的手段,只是用調好的胭脂和香粉暫時遮蓋住了這道疤痕,若是碰了水,這道疤痕還是會再次顯露出來,所以只能讓你暫時恢復容貌,卻并不長久。
那婦人仍然十分感激,又哭又笑,“若非娘子幫我,我那原本只能陷于泥潭之中的人生早已黯淡無光了。”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光滑完好的臉頰說道:“我原本是百花閣的花魁瑤娘,后來被一富商娶回家,成了那富商的寵妻,可那富商家中有悍妻,我便也仗著美貌,不將那富商之妻放在眼里,有一次,那悍妻趁那富商外出做生意,讓人綁了我,還劃花了我的臉。”
瑤娘繼續說道:“等到那富商回來,見我這副樣子,哪里還肯多看我一眼,對我避之不及,猶如見到瘟神一般。我被關進后院的柴房中,過的連下人也不如。后來,那富商又帶回了許多年輕美麗的女子,更是連想都不再想起我。”
有人問道:“你是為了恢復容貌,贏得你夫君的寵愛,還是為了找那位夫人報仇。”
瑤娘都搖了搖頭,“是夫人將我從柴房放出來的,她說這么多年,她的心氣兒早就散了,沒了我,還有更多年輕貌美的妾室。她斗累了,也不想再斗了。而我也想要恢復容貌是想給自己看,想找回當初那個美麗自信的自己。”
在場的那些容貌受損,若是天生有了胎記,從小被人嘲笑的女子皆如同瑤娘一樣,想讓自己再美麗自信的活一次。
“多謝季娘子。”
薛雁為那些女子裝扮之后,卻并未收一文錢,還將自己調配的胭脂和香粉送給每位姑娘一份。
瑤娘道:“那我們能為季掌柜做什么呢!季掌柜對我們的大恩無以為報。”
“你們只需幫我這云霓坊多多宣傳便是。”
不出一日,云霓坊的已經全京城有名,許多容貌有瑕疵的女子慕名前來,除了疤痕顏色太深,被火燒傷的不能恢復容貌,其它的總是遮蓋的七七八八,而薛雁忙了三日,那位北狄公主終于找上門來。
她將所有的女子都趕了出去,坐在鏡前,“聽說季掌柜的神技能遮蓋住女子臉上的疤痕,不知本姑娘臉上的這塊胎記可遮?”
薛雁仔細看了看她臉上胎記,卻搖頭道:“不能。”
撻拔長憶拔出纏繞在腰間的小皮鞭,“大膽,找死!”
第84章
薛雁毫不畏懼,從容說道:“公主臉上的胎記顏色呈青色,用胭脂和香粉遮大概能遮個五六成,效果卻不會太好。不過我曾在醫書上看到過,有種花名叫紫茉莉,它的汁液能染色,倘若能將那花汁涂抹在胎記之上,使得這片肌膚不再泛青,再配合用香粉遮蓋,效果便能事半功倍。但那紫茉莉生長在北狄的境內,咱們大燕并沒有。”
“此話當真,你當真有辦法替的遮住這塊丑陋的胎記,能讓我的肌膚也能像她們那般的潔白無瑕?”
薛雁點頭,“民女或可為公主一試。”
這間新開的云霓坊的鋪子在一夜之間名滿京城,據說能幫女子改頭換面,那些面容有瑕疵的女子進了這間鋪子,出來之時,更是大方取下帷帽。她們不僅看上去面容潔白無暇,還比從前更加自信美麗。
撻拔長憶這幾日便一直讓人在暗中觀察,并讓人抓了那些女子前來盤問,那些女子都說云霓坊的季掌柜有一雙妙手,可讓人改頭換面,宛若新生。
她輕撫著眼下的那塊胎記,心中滿是憧憬,她雖出身高貴,貴為公主,看似擁有了這一切,可偏偏從娘胎里帶出來了這塊胎記,母后生前每每見到她的臉都會嘆氣,說是這塊胎記將那原本清秀的面容都毀了。
她的眼睛很美也很亮,像黑葡萄一般,可旁人看到這雙美麗的眼睛,便會注意到這塊顯眼的胎記,那些人因礙于她公主的身份,雖然表面上對她很恭敬,但看她的目光卻滿是鄙夷厭惡。這些年她尋遍了部落的巫醫,皇兄不惜花重金為她在大燕請了名醫,可那些所謂的名醫都說她眼下的胎記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無法去除。
撻拔長憶見到鏡中那個丑陋的自己,眼中滿是戾氣。“紫茉莉易得,但倘若到時候你做不到,我必殺了你!”
“好。”薛雁恭敬地將那北狄公主送出了鋪子,見那撻拔的公主揮舞著手里的皮鞭,策馬一路揚長而去,一鞭子甩過去,差點打撞翻了路邊的攤販。
華裳擔憂道:“薛娘子真的有把握嗎?若是無法遮住她眼下的胎記,以那位北狄公主那囂張跋扈的性子,她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別擔心,我有把握的。”
華裳卻擔憂道:“可已經過了整整六日了,咱們卻連一文錢都未湊到,而這些前來云霓坊的娘子們,薛娘子非但一文不取,還白白送出去了不少胭脂和香粉香膏,這開門做生意哪有不掙錢的道理,再過十日,半月期限將至,義軍若是沒了糧草,后果將不堪設想。再者往幽州運糧在路上也還需耽擱幾日,即便到時候薛娘子籌齊了糧食,只怕也已經來不及,真教人心急如焚吶。”
薛雁卻是胸有成竹,“我開著云霓閣的鋪子是想談一樁大生意,為北狄公主易容裝扮只是第一步。等到盧州那邊的貨到了,華裳娘子自然便知曉我的打算。”
見薛雁絲毫不心急,華裳便是心中再著急,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她希望薛雁真的能想出籌糧的辦法。
華裳每日都會去云霓坊,見薛雁只是替那些找上門的小娘子易容裝扮,不僅不收錢,還照例送出了不少胭脂和香粉,她急的直嘆氣,而薛雁也照常寬慰她幾句。
直到三日后的傍晚,二哥薛籍親自隨鏢車押運入京,見到二哥,薛雁心中欣喜,趕緊將他迎進了云霓坊。
“竟勞煩二哥哥哥親自跑一趟!”
薛籍笑道:“這一路上不太平,如今匪患橫行,你來信對許伯父說這些東西對你很重要,我怕這些東西在路上被山匪劫了去。”
見薛籍一路風塵仆仆,眼下那團青色,身上的衣裳破爛不堪,想來是故意換了身破衣裳,是怕被那些山匪盯上。薛雁心中很是感動,“多謝二哥哥,二哥哥辛苦了!”
“咱們兄妹之間,跟二哥還客氣什么!”
薛雁為薛籍奉上一盞茶,問道:”義父和父親母親還好嗎?”
薛籍捧茶一口飲盡了,“多虧了你尋回了那些生絲,許伯父的綢緞莊和其它的幾間鋪子也能正常運轉,如今盧州刺史是趙文軒,他依照律法處置了盧裕父子,又嚴懲了縣衙中的幾個貪官,肅清吏治,再也沒有人來為難陷害許伯父。但如今盧州還在陸梟的手中,而南方的糧倉也被陸梟占據,征收重稅,加重商稅,許伯父的鋪子也僅僅能維持運轉而已,情況也算不上有多好。盧州城的很多商人都逃去了揚州城。父親和母親都好,母親時常會想起薛凝,犯了頭痛的毛病,好在父親在旁勸著開解她,倒也無礙。”
他放下茶盞,嘆道:“天下大亂,百廢待興,百姓渴賢臣和明君久矣!我的那些學生們,不,全天下的學子們都渴望結束戰亂,重開科舉。我希望寧王的義軍能取勝,希望韓將軍能守住京城,希望百姓能免于戰亂,希望天下太平,河清海晏!”
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令薛氏兄妹不禁對嗎二兄刮目相看,薛況小聲問道:“妹妹你有沒有覺得二哥變了很多?”
薛雁鄭重點頭,當初的那股子只知道死讀書的呆氣已經不見了,整個人精神抖擻,“是啊!二哥變了,如今的二哥心懷天下憂國憂民。二哥哥的胸襟更令人欽佩。”
薛籍以前只知道將自己關在房中埋頭看書,性子喜靜,不喜與人來往,如今他依然滿腹經綸,才學出眾,可卻肯將自己所學用于教書育人,甚至還改掉了以往那般的古板不知變通的性子。
薛雁看了看三兄薛況,又看向二兄薛籍,“我為三個哥哥感到驕傲。若是祖母知道三位兄長躊躇滿志,志向高遠,她老人家也會含笑九泉了。”
“這都是妹妹的功勞,若不是妹妹,我還是那個事不關己,將自己關在房中的薛家二公子。是妹妹讓我們一家人都發生了改變,感謝上天能讓我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你能成為薛家的女兒,成為我們的妹妹,是我們三生有幸。”
薛雁不禁紅了眼圈。
薛籍又寬慰道:“妹妹別擔心,這一次我們一定也能像上次一樣,一家人齊心協力,共渡難關。我們相信寧王殿下和兄長也一定能夠大獲全勝。”
“但愿如此吧。”
薛況看著那從鏢車上搬下來的大箱子,笑道:“這便是妹妹用來說服這位北狄公主的重要之物吧?”
薛雁對他豎起了拇指,“三哥哥果然聰慧。”
薛況將這箱子搬進了云霓坊,薛雁見二位兄長一直盯著箱子,笑道:“兩位兄長也很好奇這箱子里到底裝的是什么罷?”
薛氏兄弟一齊點頭,薛況道:“肯定是無價之寶,妹妹定是打算將這寶物賣給北狄公主,再用賣了寶物的銀兩去購得糧食,我猜的對嗎?”
在兩兄弟期待的眼神中,薛雁打開了眼前的這個箱子,薛況徹底傻了眼,箱子里只有一匹綢緞,幾件瓷器和字畫,甚至還有一些用玉和木頭雕刻的小玩意,一個白玉制成的九連環,都是極尋常之物。
“妹妹便打算用這些籌齊三十萬兩白銀?這怎么可能!”
薛雁神秘一笑:“兄長別急。”
這時,福寶從珍寶閣會來,她懷中抱著一個匣子匆匆前來,薛雁打開這匣子,里面是一套紅珊瑚首飾。這是是當初珍寶閣為薛凝定做,薛凝在入宮前送給了薛雁。
薛況不禁皺起了眉頭,“就算這些都是上等品,卻也值不了三十萬兩白銀,那北狄公主自小錦衣玉食,好歹也是一國的公主,倒不至于傻的花二十萬兩白銀買下這些在尋常不過物品。”
薛雁將那些物品從箱子中拿出來,一一擺放整齊,道:“三哥哥自小在薛府長大,自是見過不少珍寶玉器,這些對三哥哥而言的確不算什么,但北狄是游牧民族,這些東西在北狄卻是稀缺名貴之物。”她輕輕撫摸著那匹上好的綢緞,“這般光滑細膩的綢緞,北狄人求之不得,還有這些華美首飾,這般細致的雕刻工藝品,他們只怕連見也沒見過。”
她話鋒一轉,說道:“但兄長說的對,就這幾件貨品確不值三十萬兩銀子,但若是上萬匹綢緞、首飾,瓷器和玉器呢?若是這些做工精美手工藝品品源源不斷地傳入北狄境內呢?若是我們能和北狄約定,可源源不斷地為他們提供這些貨品,北狄可用從銀子或是馬匹來換呢?”
薛氏兄弟聽了不禁覺得心中震撼,對薛雁更是心生佩服。
“但那撻拔長憶可找其它的掌柜,可尋綢緞商人,珠寶玉器商人,她為何一定要找妹妹合作呢?”
薛雁彎了彎唇,笑道:“就憑我這雙見過無數珍寶的眼睛,就憑我這云霓坊有全大燕最全齊全且價格最低的貨物。”
她這雙眼睛見過無數的珍寶,還能估算那些貨物的價值,她可采購少量的貨物樣品放在云霓坊中,選出價格最優且質量最好的貨物和北狄做生意,從此她這間云霓坊便成了北狄和大燕貿易往來的中轉站。
薛雁心中激動,面色微微泛紅,雙眸明亮似極具感染力,看向華裳,笑道:“華裳娘子經營著錦繡坊,應該清楚隔行如隔山,倘若不能識別貨物的品質,勢必也無法分辨那些貨物的真實價值,就如此這匹綢緞,同樣花色一樣,紋理一樣的綢緞,但卻品質卻有好壞。我能為北狄挑選提供質量最好且價格實惠的貨品。”
薛雁的一番話令在場的所有人都震撼不已。
突然,門外一陣馬蹄聲傳來,撻拔長憶手執馬鞭,大步進了云霓坊。
福寶指引著撻拔長憶入內奉茶,撻拔長憶見到店鋪里陳列著的各種貨品,一時撫摸著那上好的綢緞,一時又把玩著那九連環,果然對那些貨物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薛雁給為撻拔長憶介紹著那些貨物產地和來源,問道:“公主覺得這些貨品如何?”
撻拔長憶瞥了薛雁一眼,“也還行吧!不過季掌柜別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那紫茉莉我已經讓人快馬加鞭送來了,養在盆中,再新鮮不過,不過倘若你做不到,我取你小命。”
兩位兄長都要為薛雁出頭,卻被薛雁攔了回去,她抬眼看向撻拔長憶,“分明就不是那惡毒之人,卻非要在人前擺出那般兇神惡煞的模樣,公主將自己包裹在那堅硬的軀殼之內,是為了不被人看穿自己內心的脆弱,是嗎?”
薛雁那天見到她劃破那瓷器鋪子掌柜的臉,見他臉上那血淋淋的傷口,她將手藏在袖中,手抖得連刀都快要握不住,后來,她的馬車一直跟著撻拔長憶,卻看到了她遣走了護衛,躲在墻角哭,這才發現這北狄公主并非表面上看起來那般的惡毒跋扈。
撻拔長憶微微一怔,而后皺緊了眉頭,垂眸掩蓋自己的真實情緒,“少廢話,開始吧!”
薛雁從護衛手中接過那盆紫茉莉,用剪刀將花朵剪下,再將花朵搗碎,擠出汁液,然后用手巾凈手后,將汁液仔細涂在撻拔長憶臉頰上的那青色的胎記之上,不一會兒那塊胎記便已經變成了如茉莉花瓣一般的顏色,用花汁染色之后,顏色不易褪去,比用胭脂的效果更好。
薛雁用巾帕拭去多余的花汁,再在眼下覆上細膩的香粉,再為她補全了臉上的妝容,忙活了一個時辰,薛雁額頭上滲透出了無數細密的汗水。
撻拔長憶看著鏡中光滑細致的臉,激動得站起身來,怔怔地看著眼前笑靨如花的少女,眼圈泛紅,淚水一涌而出。“我從未想過原來我這樣好看。”
這紫茉莉是薛雁翻看了醫書之后選的,花汁不會損傷肌膚,效果可持續兩日,那香粉薛雁也加入了一味草藥,能讓效果易容的效果持續兩日。
用紫茉莉和香粉遮住她眼下的胎記,幾乎已經看不見她眼下得那塊發青的胎記。
薛雁笑道:“公主滿意嗎?”
撻拔長憶點了點頭,“沒想到你還有幾分本事。”她解下隨身帶著的一把鑲嵌著寶石的匕首扔給薛雁,“這把匕首本公主便賞給你了。”
薛雁起身,對撻拔長憶行了一個大燕的福禮。“實不相瞞,我為公主易容裝扮是想促成一樁生意。方才公主見到的這些貨品,還滿意嗎?”
撻拔長憶點了點頭,道:“還行。”她方下一錠金子,對薛雁說道:“這些金子買下這里的全部貨品,夠了嗎?”
薛雁卻將那錠金子推了回去,搖了搖頭,笑道:“公主覺得這些貨品運到北狄,貴國皇室和部落的那些貴族們會喜歡嗎?”
“你是想開商貿掙我們北狄的銀子?果然商人重利,十商九奸,本公主讓人查了這間鋪子,發現這間鋪子時開在本公主進京之時,只怕這鋪子是季掌柜專門為了本公而開的吧?”
看來這公主并非傳言中的那般頭腦簡單,相反她心思縝密,行事也并非那般囂張不講理,但是十分謹慎。
薛雁也如實承認,“都被公主猜到了。”
撻拔長憶冷哼一聲,“看在你為本公主裝扮的份上,本公主可以不與你計較,但互通商貿之事,是北狄的國事,此事需由皇兄決定,本公主可做不了主。”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
“公主殿下,倘若事關北狄十萬將士的性命,若是北狄有滅國之禍呢!”
撻拔長憶怒得抓住匕首,快速出手直抵薛雁的心口。“你說什么!大膽!”
薛氏兄弟大為震驚,正要上前營救。而華裳的指端夾著銀針,正打算射出銀針,卻被薛雁阻止,“華裳娘子手下留情。事關北狄,她不會傷害我的。”
薛雁用手撥開面前的匕首,為自己倒了一盞茶,放在嘴邊抿了一口,“當年雁門關一戰,寧王霍鈺一舉滅了北狄三十萬大軍。并連斬十員主將的首級。此戰之后,老北狄王在北狄百姓心中的威望盡失,故才有后來七位部落的王爭奪王位之亂。老北狄王痛失愛將,身邊無人可用,死在了那場爭斗之中,而王后,也就是公主的母親為三王子擋箭而死。后來三王子成了北狄的王,但至今各部落仍有許多不服新君的聲音。失敗的代價太大了,北狄根本就承受不住!而北狄派出十萬鐵騎,舉國之力助陸梟攻下大燕,根本就是一場豪賭,是一場必敗之戰。”
“你少在這里危言聳聽,寧王只有四萬兵力,北狄和中山王聯手,頃刻間便可將義軍摧毀,誅殺寧王,為我北狄死去的那些將士們報仇雪恨。”
薛雁起身為撻拔長憶倒了盞茶,笑道:“倘若再加上天、地、玄這三個營的兵力呢?寧王便有近十四萬大軍,如此還不能與北狄的騎兵和中山王抗衡嗎?要知道當年雁門關一戰,寧王的手里也不到十萬將士,卻能讓三十萬北狄鐵騎盡數埋骨于雁門關。”
“可那三個營的兵力已經落入了中山王的手中。又怎會”
撻拔長憶突然變了臉色,薛雁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畏懼和害怕,薛雁緩緩勾唇,她知道自己終于成功了。
薛雁笑道:“那公主能同我好好坐下來談生意了嗎?”
“你的那些貨物打動不了我。”
薛雁看向華裳道:“請華裳娘子將那方帕子拿過來。”
華裳將那塊繡帕取出,再展開至撻拔長憶的面前,那塊繡帕被展開之時,滿屋的華彩,綻著柔光。
撻拔長憶看著這繡帕道:“這是蛟龍,此物似龍似蛇,就住在那深不見底的水潭之中。我曾見一本游記上繪有此物,并尋到了在一處名叫蝶影谷的地方,在那里的水潭中曾見過此物,亦不足為奇。既然季掌柜這鋪子里的所有物品都打動不了本公主,那本公主便先告辭了!”
眼看著撻拔長憶已經出了云霓坊,華裳心中喪氣,沒想到這撻拔長憶竟然去了蝶影谷,還見到了這帕子上所繡的蛟龍,“怪我沒能幫到娘子。”
薛雁握著華裳的手,笑道:“她只是在等消息。在等前線交戰和北狄王的消息,明日之后,一定會有結果。勞煩娘子替我傳信給王爺。”
華裳點了點頭,“好。”
*
今日月朗星稀,霍鈺正站在幽州城的城墻之上,城外是十萬北狄鐵騎,短短十日日,他們已經發動了三次進攻。霍鈺下令死守,可將士們的糧草已經不足三四日了。
而原本預計在三日前到達幽州的運糧之人卻遲遲未到,霍鈺便知道言觀在京城那邊出事了。
他拔出長劍,手挽劍花,快劍如電,沒了糧餉,便只能死戰。
薛況匆匆前來,將手中的白鴿交給霍鈺道:“王爺,華裳來信了。”
霍鈺看了信,心中大喜,一掌拍在薛燃的肩頭,“本王有個好妻子。”
那眼神中滿是驕傲炫耀。
隨后,不情愿說道:“你也有個好妹妹。今夜,敢不敢隨本王殺出去?”
“末將誓死追隨殿下。”
霍鈺笑道:“咱們從西城門沖出去,沖殺一陣!給那些北狄人一點顏色瞧瞧,本王為王妃獻上大禮,促成王妃談成這樁生意。”
此時,正值半夜,守夜的將士們已經疲累不堪,只能一陣陣驚天動地的戰鼓聲響起,只見身穿銀甲的寧王一馬當天,帶兵殺出城去。
“沖啊!殺!”
北狄人以為已經看錯了。連日閉門不出,今日竟然突然帶兵來襲,以區區一萬將士對戰十萬。
寧王是瘋了嗎!
第85章
第二日,云霓坊并未營業,薛雁關了門,帶著福寶和華裳出門采買,她逛了京城有最有名的想容胭脂鋪,那胭脂鋪的馮掌柜見薛雁上門,喜得趕緊相迎。
如今誰人不知這云霓坊的季掌柜是京城商人圈子里的紅人,據說她會一種特別的妝容,一雙神來妙手,能為那些臉上有疤痕和胎記的女子恢復容貌,若是他這鋪子里的胭脂能被季掌柜選中,借云霓坊的名氣,他鋪子里的胭脂被那些前來云霓坊的姑娘們使用,便能為他的胭脂鋪子帶來更多的生意。
薛雁不過在鋪子里隨便逛逛,那馮掌柜便送了十幾盒胭脂和香粉,最后薛雁離開之時,他還親自將薛雁送上了馬車。
接下來薛雁逛的成衣鋪和首飾鋪子都是如此,掌柜非但分文不收,還上趕著送東西,出門的這一趟,她收到各大掌柜送出的東西竟然比她曾在云霓坊送給前來找她易容裝扮的女子的還要多。
見薛雁還有閑情逸致去逛鋪子,絲毫不擔心籌糧的事,華裳卻心急如焚,“薛娘子選擇在這個時候關了鋪子,倘若今日北狄公主真的上門了怎么辦?”
薛雁笑道:“我便是猜想她今日一定會來,我才關了鋪子,打算先將她晾一晾,她越是心急,我的這樁生意才越好談成,才好提條件,昨夜王爺打了勝仗的消息已經傳到京城,帶一萬將士出城,對戰北狄的十萬將士,此戰雖然贏了,是王爺不顧性命換來的勝利,我更應該讓這場勝仗換來更大的價值。你別著急,如今是我們掌握了主動權,自是那北狄公主上門找我談條件。咱們慢慢逛,等到天黑了再回去。”
待到天黑了,薛雁的滿載而歸,人還未到云霓坊,便遠遠地發現那位北狄公主牽著馬,焦急地等在門前。見到福寶攙扶著薛雁下了馬車,她怒得取出纏繞在腰上的鞭子,一鞭子抽下來。
福寶嚇得趕緊擋在薛雁的前面。眼看著那鞭子就要抽打在福寶的身上,薛雁大驚失色,趕緊阻止,“請公主手下留情。”
好在關鍵時刻撻拔長憶收了力道,那鞭子只輕輕落在福寶的身上,可福寶卻吃痛直皺眉頭。薛雁著急道:“福寶,你可有受傷?”她趕緊替福寶檢查手臂上是否留下傷痕,盡管那鞭子落下之時收了力道,但福寶的手臂之上還是留下了傷痕。
“公主這是何意,竟然在我的云霓坊打傷我的人。”薛雁心中不悅,說話便帶了幾分怒氣。
“不就是一點小傷嘛,擦了藥油就會好。”她一把將手中治傷的藥扔給薛雁,“這是最好的傷藥,拿給你的婢女治傷,誰叫她不知死活地擋在你前面,不然本公主會及時收了鞭子,也不會真的打到你的婢女。”
“你!”
福寶拉住了薛雁,笑道:“娘子,我真的不疼了。”
薛雁強壓下火氣,道:“不知此番公主前來所為何事?”
撻拔長憶的臉色有幾分不自然,“昨夜本公主飛鴿傳書將季掌柜想開商貿之事告知了皇兄,皇兄說此事需等待負責商貿的使臣進京后,再和季掌柜商議具體合作。”
今日撻拔長憶的態度有所緩和,應該是得知了北狄騎兵打了敗仗的消息。但北狄還是不想放過此次和中山王合作,共同吞并大燕的機會。
可若等那北狄使臣入京,至少得十日后了,到時候四萬義軍沒了糧草,北狄鐵騎和陸梟再聯合發起進攻,義軍必敗。
薛雁一掌拍在桌案上,“那便沒什么可談的。公主請回吧!”說完,她便禮貌客氣地將撻拔長憶請出去。
華裳擔憂道:“娘子,真的不成了嗎?”
薛雁冷笑道:“看來這北狄公主和北狄王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華裳娘子不必擔心,既然王爺冒死為我們備下了這份大禮,那咱們便不可辜負了他。放心吧!這一次北狄王除了和我們合作,他沒有別的選擇。”
撻拔長憶見華裳的態度如此堅決。便也只能作罷,打算離去。卻沒想到剛出云霓坊,手下便接到消息,前來稟告,“回稟公主殿下,中山王麾下的天、地、玄三個營的將士叛變連夜投奔寧王,加上義軍,寧王殿下麾下共計十五萬將士。”
那三大營的將士本就是寧王舊部,如今竟然再次投到寧王麾下,寧王如虎添翼,平白多了幾十萬將士,這中山王必敗了。
撻拔長憶怒道:“皇兄竟然與陸梟那個廢物合作。”
屬下問道:“那公主殿下,現在該怎么辦?”
撻拔長憶揉捏眉頭,“北狄出兵和陸梟合作,他日寧王剿滅叛軍,恐怕第一個便會對北狄出兵,以北狄如今的情況,如何還能再與大燕一戰,當年雁門關一戰的代價太沉重了。如今咱們便只能答應開商貿,然后撤兵。通知皇兄王早做準備,準備應對他日寧王帶兵攻來。”
她再次折返云霓坊,對薛雁道:“季掌柜,你的這樁生意本公主接了。”
薛雁卻是悠然地坐著喝茶,不急不忙道,“公主想好了?不反悔嗎?”
撻拔長憶堅定地道:“絕不后悔。”
薛雁卻道:“只不過現在的條件和半個時辰前的條件已經不一樣了,因是第一次合作,恐生變故,此番公主需先付一半的定金,按原本我們原本商量的那個數,云霓坊三個月后交貨。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個條件,便是北狄鐵騎需在今夜退出幽州,星夜回到北狄。”
“你不覺得自己這條件未免太過苛刻了嗎?”貨物未到卻先要錢,撻拔長憶從來沒聽說過這般苛刻的條件,壓抑著心底的怒火,“季掌柜根本就是在趁火打劫!”
薛雁對福寶道:“去給公主沏盞菊花茶來降降火。若是公主答應了我的條件,我也會給出最大的誠意,我能給公主,給北狄最需要的東西。”
撻拔長憶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著怒火不發作,昨夜寧王帶一萬將士出城沖殺,竟然能與北狄十萬騎兵交手,在斬殺五千人之后還能全身而退。
寧王是戰神,是大燕不敗的神話,除此之外,更是因為三年前在雁門關的那一戰,寧王一戰成名,提起寧王的名字,北狄人出自本能的覺得害怕,他們早已被寧王嚇破了膽子,如何能取勝。
如今寧王手中有十萬將士,正如季掌柜若說,當年在雁門關一戰北狄遭受巨大打擊,如今的北狄的國力甚至還不及當年,北狄不能陪中山王賭,也賭不起。所以即便薛雁不說退兵之事,她也會下令退兵。
“季掌柜能給本公主什么?”
薛雁笑道:“請公主轉告北狄王,他日寧王殿下獲勝,會和北狄簽下永遠停戰的協議。而大燕的絲綢茶葉,金銀玉器流入北狄,而北狄的皮革香料,戰馬牛乳也會出現在大燕,大燕和北狄會永遠停戰,兩國子民和平共處,大燕和北狄永世交好,兩國再無戰爭。”
“原來季掌柜是寧王殿下的人啊!”
薛雁笑道:“我也是大燕的子民。”
撻拔長憶笑道:“好,我答應季掌柜的條件,你們大燕皇帝的話我們不信,但我們北狄人信寧王。”
薛雁和撻拔長憶談好了第一次交貨的細節,臨走時,她讓福寶從箱子中取出一幅字畫,贈與撻拔長憶,“我見公主來了京城買了不少那些瓷器和字畫,其實是了贈與撻拔王吧?”
“你怎么知道?”
薛雁笑道:“聽說公主從小習武,不喜讀書,便知公主并不喜歡那些字畫。但聽說撻拔王極寵愛公主,想必你們兄妹的關系一定很好,便猜想公主和我一樣,應該很愛很愛自己的哥哥。便猜測是撻拔王喜歡中原文化吧,喜歡中原的字畫和瓷器,對嗎?”
“我和皇兄相互扶持才走到今天,我們是唯一的親人了。”
薛雁又道:“這幅字是我父親珍藏多年的寶貝,我們這些做兒女的連多看一眼他都舍不得,他愿意將這幅字送給貴國的王上,感謝王上愿意促成兩國的和平,促成兩國的貿易往來。另外我為公主準備了幾本游記,希望公主會喜歡。”
撻拔長憶自是十分滿意,對薛雁送的禮更是愛不釋手,將那幅珍稀字畫抱在懷中,“皇兄若見到這幅字畫定會很歡喜。你們中原人狡詐多端,如今我算是領教了你們中原人的厲害。不過,我很喜歡你。”
薛雁道:“我就當是公主在夸獎我了。”
“哈哈哈…”
薛雁將撻拔長憶送出了云霓坊,送上回北狄的馬車,“公主也并未如傳言那般胸無點墨,刁蠻任性,實際上公主見識廣博,有勇有謀。”
撻拔長憶一怔,而后拱手對薛雁行北狄的禮,笑道:“季留步,不必再相送了。若有機會歡迎季掌柜和季掌柜的兄長來北狄做客。”她看向站在薛雁身邊薛籍,紅了臉,笑道:“謝謝你。”
見那北狄公主的馬車走遠,眾人見公主對薛籍的態度,都不約而同地看向他,薛雁狡黠笑道:“看來二哥哥和北狄公主有故事啊?”
薛籍趕緊搖頭否認,卻紅了臉,“其實也沒什么。只是有次偶遇,有機會同她說了幾句話。”
“二哥害羞了,那肯定是風流韻事!”
薛籍紅著臉說道:“真的不是,只是我見這幾日妹妹的胃口不好,便去西市的信豐齋為妹妹買她最喜歡的杏仁素和栗子酥,那天恰巧碰到了那位北狄公主,她也來買點心,沒帶隨從,心情看上去也很好,可天色突變,突然下起了暴雨,暴雨洗去了她臉上的妝容,露出了眼下那塊胎記,圍觀的路人見她原本光潔的臉頰上竟然突然出現了塊青色的胎記,都罵她是妖怪,口出惡言。她便要抽出鞭子打人,可不知為何,她看了那些圍觀眾人臉上的神色懼怕和厭惡的神色,她卻扔了鞭子便跑進了大雨中。”
薛籍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繼續說道:“我便一直跟著她,發現她躲在橋洞下哭。”
薛況接過話頭,“二哥安慰了她,所以她很感激二哥?”
“也算不上安慰。”
薛籍只是將傘留給她,說,“你越是在乎這塊胎記,它便成了旁人拿捏你的軟肋,人人都可因為此事傷害你。但倘若你自己都不在乎,便是無堅可摧。我曾在一本古籍上見過,在我們在出生前,天神會挑他們喜歡的孩子,在孩子的身上做一個記號,而帶著記號出身的孩子便是上天、是神眷顧的孩子。公主不必為此感到自卑,而應該感到驕傲才是。”
薛況追問道:“二哥說的是真的?”
薛籍輕敲三弟的腦袋,“當然是假的。從前我給我的那些學生授課之時,他們總是嫌書上文字晦澀難懂,我便琢磨著怎樣才能將書上的內容講得生動有趣一些,好叫他們記住,便為他們講一些歷史故事和典籍,有時候也隨口編幾個。”
薛雁笑道:“二哥哥比舉實在高明,說北狄公主是受到神眷顧的孩子,北狄人信奉天神,從此以后,那位北狄公主哪怕不遮擋臉上的胎記,她也能自信又美麗的活著。再也不會在意旁人的眼光。”
“但愿她能真正放下旁人的看法。”
薛雁笑道:“談成了這樁生意,兩位兄長,華裳娘子,還有福寶都立下了大功,咱們開慶功宴。”
眾人其聲歡呼,“開慶功宴慶祝!”
撻拔長憶還未出得京城,便派人送來了十五萬兩銀子。
貨品約定在三個月內交貨,第一批貨物中有許氏綢緞坊提供綢緞和上好的布匹,錦繡坊的繡娘們抓緊趕工繡品,珍寶閣的工匠們用金銀玉石制作的新品首飾。
薛雁已經算過利潤,她提供給北狄的都是現成的貨物,且選的貨品的品質不能太差,單憑錦繡坊和珍寶閣還不足以供應這次北狄所需貨物,還需從其它的鋪子采購。
扣除成本之后,利潤只有三層,三十萬兩銀子的利潤便是九萬兩銀子,但若是第一批貨物送到北狄,能得到北狄王的認可,今后還會有源源不斷的生意。
薛雁留下一部分銀子去購買了糧食,讓驛站和鏢局分批前往幽州送糧食。
第一批糧食送到幽州之后,為了不被中山王盯上,更是為了避免大肆采購糧食導致京城的糧價大漲。
她便讓人去青州和冀州購糧食,由當地的鏢局押送前往幽州。
三個月期限未到,
薛雁便提前和北狄人交了貨,順道從北狄入京的商人的手上購得皮貨和香料。
再將這些賣入大燕,賺取差價。
忙完第一批送貨事宜,薛雁便讓福寶買了菜,做了一桌豐盛的菜肴,準備了上好的美酒,辦慶功宴。
今夜,薛雁的心情不錯,高舉手里的酒杯,慶祝談成了第一次大生意,她此前也從未想過自己能獨當一面,自立門戶之后,談成的第一筆生意竟然有三十萬兩銀子。
此番又解決了義軍的糧草問題,而北狄退了兵,中山王再無援兵,霍鈺再無后顧之憂,剿滅叛軍,收復被占領的城池指日可待。
華裳舉起酒盞,“我敬薛娘子一杯,多虧了薛娘子智計無雙,幫王爺度過了比次難關,他日王爺擊退京城,薛娘子當計首功。”
薛雁看著天上的圓月,想到了遠在幽州的霍鈺,心想那日他冒死出城迎戰,當時的情形定是十分危機,可霍鈺每一次上戰場,都是生死考驗,她不禁為他感到擔憂,她盼著能早日剿滅叛軍,盼著他能早日回京。
想起他,她便覺得眼睛酸酸的,心中悵然若失,不禁又多喝了幾杯。
華裳問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分明那北狄公主已經決定離開,到底薛娘子用了什么辦法讓她改變了主意。”
“此事我知道。”薛況一直想找機會和華裳說話,華裳卻一直不理他。
見華裳看薛雁時那般崇敬的眼神,他也想華裳用這種眼神看她,抓緊時間表現。
“幾天前,妹妹將自己這些年攢的首飾和珍寶全都換成了銀子,還找我們借了一些錢,去了京城三個官員的府邸。將湊來的一萬五千兩銀子送給了統領三大營的劉將軍、花將軍和覃將軍的夫人。當初陸梟能用銀子收買這三位將軍,如今妹妹也能用銀子收買他們的夫人。妹妹帶這三位夫人去逛街采買,還讓桂嬤嬤出面將那三位夫人請去了溫泉別院小住。”
薛況又道:“那夜,幾位夫人分別給自己的夫君去了書信,并告知三位將軍,她們此刻正在寧王的溫泉別院小住。”
三大營的三位副將得知自己的夫人在寧王別院,以為她們被扣留,連夜叛變,將麾下將士前往幽州,表明自己投誠的決心。
華裳激動地道:“這種人殿下就不該留。”
薛況笑道:“你放心吧!這種見利忘義之人,寧王殿下又怎會留下這些禍害。”
寧王當場將那三個人捆了,當著將士們的面軍法處置,三大營本就是寧王舊部,自然便趁機歸順了寧王。
薛況笑道:“妹妹手中的最大的籌碼便是三大營重回寧王殿下的手上,那北狄公主知道了這個消息,便會想到當年雁門關一戰,北狄慘敗,全軍覆沒,還不趕緊夾著尾巴逃回北狄。哈哈哈!”
華裳對薛雁豎起了拇指,“還好有薛娘子在,寧王殿下才能在前線心無旁騖地打仗。”
這時,辛榮帶來了寧王的家書,薛雁迫不及待地將那家書來打開。那信箋上寫著:我想你。
薛雁彎著眼眸,紅了臉笑了。
她提筆回信:夫君,我想你。
她很滿意,要將那信箋折起來,交給辛榮,卻見三個腦袋都探了過來,薛雁趕緊捂住信箋,嗔怒道:“不許偷看。”
華裳和薛氏兄弟趕緊轉過身去,低聲道:“沒想到寧王殿下私底下卻是那樣的人。”
薛氏兄弟道:“沒想到妹妹也這樣肉麻。”
薛雁怒吼道:“薛籍,薛況!華裳!”
“哎呀,頭好暈啊!這酒好生厲害,我好像醉了!”三人異口同聲道。
薛雁起身準備回房,今日她心里高興,不禁喝多了,感到一陣頭暈,身子搖搖晃晃差點跌倒,幸而被人攙扶著,薛雁抬眼看向那白衣男子,頭暈的很,看不清那男子的面容,“是王爺回來了嗎?”
她揉了揉眼睛,終于看清了那人是謝玉卿,她趕緊往后退了幾步。避開了謝玉卿的觸碰,“二表哥也回京了?”
謝玉卿點了點頭,道:“雁兒,你的身份暴露了,如今的京城很危險,我帶你離開。”
第86章
謝玉卿剛打算將喝醉的薛雁抱回房中,卻被薛況一把握住手腕,“男女授受不親,謝二郎請自重,二妹妹如今已是寧王殿下的未婚妻子。”
自從薛氏姐妹換親之后,薛況便看謝玉卿不順眼,而妹妹和寧王這一路走來十分不易,他盼著妹妹和寧王能有情人終成眷屬,雖說薛雁和寧王還未成婚,但他早已將寧王當成了他的妹夫。
再者寧王殿下在前線打仗,為剿滅叛軍護住大燕百姓而浴血奮戰,豁出性命拼殺,而這個時候謝玉卿趁人之危,撬寧王的墻角,比舉非是君子所為。
他不免覺得心煩。“便不勞煩謝二公子了,我送妹妹回房。”
薛況攙扶著醉得人事不省的薛雁進房,薛雁似醉得不輕,看著穿著白衣的謝玉卿,彎起眼眸,“你穿白衣真好看。”
謝玉卿心中大喜,哪只薛雁迷迷糊糊間又喚道:“王爺。”
原來她說的是寧王。謝玉卿的一顆心頓時落到了谷底,心中五味雜陳,醋意翻騰。
而后,她學著三兄的話,對謝玉卿笑道,“不勞煩謝二公子。”
謝玉卿站在原地,一顆心被打擊得七零八落的。
薛況不再理會謝玉卿,見妹妹醉得不清,背著她進了房中,又怕妹妹難受,便吩咐福寶為妹妹準備了醒酒湯。
見謝玉卿仍未走,他心中有氣,毫不客氣道:“謝二公子,咱們兩家是親戚,我本應該對你客氣些,但你的所為,實在算不得正人君子。當初你在薛凝和薛雁兩姐妹間左右搖擺,既傷害了薛雁又傷害了薛凝,如今寧王殿下為了大燕的百姓在前線殺敵,你竟然還想著打雁兒的主意。”
只差沒指著謝玉卿的鼻尖罵他是個朝秦暮楚,三心二意的小人。
見薛況說話毫不留情,絲毫不顧及謝玉卿情面,擔心他和謝玉卿結了怨,便將薛況拉到一旁,小聲道:“他是雁兒的表哥,好歹相識一場,不可鬧得太僵,你也喝多了,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我來勸勸二郎。”
在薛家三兄弟中,數薛籍和謝玉卿的關系最要好,他們彼此仰慕對方的才學,有種才子之間的惺惺相惜。
他為謝玉卿將面前的酒杯滿上,笑道:“三弟的話你別放在心上,這一路走來,二妹妹和寧王相伴相知,早已心意相通,比旁人更多了一份心有靈犀的默契,他們是我見過的最般配的兩個人。”
見謝玉卿臉色蒼白,眼圈泛紅,都快要哭了,好似聽不得他提起寧王,只怕他再說下去,謝玉卿恐會一蹶不振,將人說抑郁了。
他是盼著二妹妹能幸福,盼著她能和寧王底殿下能相守一生,但此事對謝玉卿還是挺殘忍的。
于是他決定換個方式,清了清嗓子道:“再說,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放過自己才能重新開始。當初你和求旨賜婚不成,卻被三公主看上,與她成了婚,那是不是表明你和二妹妹其實并無緣分呢!”
謝玉卿抿著唇一言不發,連喝了三杯酒,眼中似含著淚。
薛況抱臂躲在樹下偷笑,心想還是二哥哥厲害,這話殺人不見血,專扎謝玉卿的心。
果然是飽讀詩書的文化人,著實令人佩服。
話雖說的委婉,但傷人啊!誰不知被三公主看中選為駙馬是謝玉卿心里永遠的痛。
今夜涼風習習,入秋之后天氣寒涼,薛況卻覺得格外爽快。
謝玉卿撫去眼角的淚,“你們都勸我放下,我也是受害者,若非是寧王使了手段,我何至于被三公主看上,又何至于成婚三個月便成了鰥夫,這一切都是他害的。但我今日前來,真的是想來提醒雁兒,想提醒你們,需盡快離開京城,中山王已經攻過來了。寧王遠在千里之外,他無法分身前來,他護不住雁兒。只有我能護著她,帶她離開。”
薛籍不解地問道:“一個月前,寧王和韓將軍配合,已經從中山王的手中奪下了青州、幽州和冀州,中山王大敗,寧王不日便趕回京城,屆時便可皇城之圍。”
中山王兵分兩路進攻。韓世昭在前方攻城,霍鈺便帶兵阻截中山王的二十萬大軍,斷其退路,中山王不得不不停地發動進攻,前有虎后有狼,毫無喘息的余地,前方剛迎戰了韓世昭的挑釁,后方霍鈺便帶兵追擊,打也打不過,逃也逃不掉。
每丟一座城,便損失幾萬兵馬,只怕到洛陽,便只剩他一個光桿司令了。
霍鈺避開與他正面交鋒,一直打消耗戰。中山王只能分散兵力守城,又要同時應對韓世昭的進攻和霍鈺帶兵偷襲,只用了三個月,他連丟北方三城,霍鈺拿下青、幽、冀三州,中山王潰不成軍,棄城而逃。
霍鈺大獲全勝,回京之日將近,寧王回京之日,便可解了京城的圍困。
中山王手中的兵力折損殆盡,狼狽往南逃去,而原本中山王北上帶兵攻入京城,謝玄坐鎮南方,而中山王打敗,謝玄必定坐不住了,他一定肯定會采取行動瘋狂反擊。
謝玉卿知道謝玄是個怎樣的人,那人心思縝密,詭譎多變,走一步算十步。
公主府的幕僚傳來消息,就在三日前,謝玄已經前往京城。這些年,他在京城的根基已深,而這一切又在暗中進行。無人知曉他到底在京城布局了多少人手,此刻進京又由什么計劃,不過謝玉卿猜測,他十有八九是沖著薛雁而來。
此前薛雁又是想辦法說服那位北狄公主,和北狄人做生意,開商貿,四處籌糧運糧,雖說她易容化名,但不可能一點痕跡也未留下。
他也是查到云霓坊和寧王府暗中有聯系,便懷疑薛雁就藏身云霓坊中,以次順藤摸瓜找到了薛雁。
那謝玄是何許人也,他又怎會不知!
薛雁的處境實在危險。
“總之,三言兩語說不清楚,咱們還是盡快離開京城,再耽擱下去,雁兒會有危險。薛兄,這次你便聽我一句勸,替我勸勸她離開京城,我會安排人連夜送你們出京。”
“不知二表哥是如何得知謝玄要入京的?”薛雁的聲音突然從身后穿來,喝了醒酒湯之后,她覺得頭沒有那般暈了,心想有些話她得對謝玉卿說清楚,免得他總是糾纏不清,徹底斷了他的念想。
“這說來話長,雁兒還是盡快隨我出京,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今夜咱們便離開京城。”
“離京的事先不急。不過有一事我需問過二表哥。”薛雁笑道:“其實方才二表哥并未說是謝玄入京,但不知是二表哥是太過緊張,還是太過心虛,所以才會說漏了嘴。”
謝玉卿緊張得搓了搓衣角,竟不敢與薛雁直視。
他最喜歡她這雙靈動有神的眼睛,可如今卻被她看得渾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被那雙眼睛盯著,他所有的齷齪不堪的心思都無所遁形,他有多渴望看到這雙眼睛,就有多害怕被她看穿了心思。
薛雁直視著他的眼睛,微微瞇著。
這是她的習慣,她就像是潛伏在暗中的獵人,便會暗中觀察,抽絲剝繭,慢慢地挖掘真相。
雖說此前是薛雁一直暗暗愛慕著他,主動對他好,他從來都知曉薛雁愛慕他的心思。便也漸漸地習慣了薛雁對他的好。
在和薛雁相處中,便也漸漸地留意她的習慣,她的喜好。
直到后來,薛雁徹底從他的生活中抽身離開,他時常回憶和她相處的點滴。竟不知不覺將她的一顰一笑和那些微小的表情和習慣全都牢牢記在了心里。
薛雁冷冷一笑,道:“我有句話一直想問問二表哥,當日叛軍攻打京城,中山王抓了三公主,三公主和她的仆從全都被殺,不知二表哥是如何得以出逃的?”
謝玉卿心中震驚,她為何突然提起了這件事,難道她發現了什么?
他拭去額頭上的冷汗,垂下眼眸,掩飾眸中的慌亂,“是三公主將府上的一百府兵留給了我,護送我出城。”
薛雁卻冷冷一笑,“是嗎?區區一萬府兵,竟然能擋住中山王數十萬的兵力,倘若真的如二表哥所說,你為何竟如此緊張呢?”
謝玉卿突然激動得站起身來,“我沒有。”
可見到那雙好似已經看穿一切的眼睛,謝玉卿感到呼吸急促,喉嚨滯澀,如鯁在喉,緊張得手心里全都是汗水。
他跌坐在椅子上,渾身冰涼,就好像他一直苦苦隱藏不敢為外人道出的秘密此刻突然暴露在人前。
“謝家二郎怕是早就投靠了中山王吧。”薛況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謝玉卿痛苦的閉上眼睛,就像是溺亡之人,放棄了掙扎,任憑自己沉入湖底。
“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薛雁冷笑道:“在揚州城時,有關寧王身世的傳言被人傳了出去,那謠言的源頭是揚州一間茶肆的說書先生的話本,我見過那個話本,也是你一慣的文風和你慣用的字體。二表哥或許不知,我曾經仰慕你,便將你寫的文章和詩賦全都買回去一遍遍的讀,想著下次見到你時,能同你多說幾句話。雖然我不擅琴棋書畫,但你的文章讀多了,便也知你的文風如何,也曾拿過你的字臨摹過,自然知曉你的字體。”
事到如今,她的字還有幾分像他的字。
不過以薛雁如今的心境,再想起曾經的那些事,心中已是一片平靜。
“不僅是揚州城,還有京城的流言,都是你的手筆,從那時我便猜測你是為中山王做事。那時叛軍攻城,連公主皇子都不會放過,投靠中山王便是你唯一的出路。”
謝玉卿激動得一把握住薛雁的手,“當初是我不對,是我錯過了你,你到底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放手。”
第一次見薛雁如此大怒,謝玉卿只得先放開了她。
“為什么你到現在竟然還不明白,當初之事我已然同自己和解,也已經徹底放下,不過今日之事多謝你的提醒。寧王殿下還有一個月便會回京,我想留在京城等他。”
謝玉卿怔怔地看著薛雁,眼眶發紅,似要落下淚來,“你一定很恨我,恨我沒有氣節,恨我沒有骨氣,對嗎?”
薛雁只是看了他一眼,“當初你落入叛軍手中,你想要活下去,因此做出了投靠叛軍的選擇,這我可以理解。但如今我和你的立場不同,今后還是少見面才是。話已至此,多說無用,福寶,替我送客!”
謝玉卿臉色一白,他見薛雁的態度如此強硬,便知再多說什么皆是無用,再糾纏只會讓她更討厭自己。
待謝玉卿走后,薛況問薛雁道:“二妹妹,雖然謝玉卿人品不行,但他說的話未必不是真的,若是謝玄已經入京,恐怕妹妹再留在京城便會有危險。不如咱們先離開京城。”
薛雁道:“半月前,王爺派大哥哥任主帥南下與謝玄在淮水一戰,大哥哥帶了羅大哥,羅大哥有水戰的經驗,我便猜測有他相助,大哥哥定能大獲全勝,果然,就在在前日,王爺在信中所說,大哥哥用火炮擊沉了謝玄的五只戰船,大哥哥又打了勝仗。謝玄敗了。”
中山王原本兵分兩路大軍進攻京城,四十萬兵力如今所剩不過十萬。
再者謝玄入京,必定會經過洛陽,如今韓將軍在洛陽守著,他不會放任謝玄入京城。
如今京城有守衛皇城的錦衣衛和巡防營,由月妃娘娘帶兵坐鎮,謝玄此刻來京城不是自投羅網嗎?
薛況聽妹妹分析,也總算安了心,“看來只等王爺回京,京城解圍,大燕便能結束內亂,百姓也終于能免于戰亂之苦。”
薛雁笑道:“是啊,眼看著天氣已經漸漸變涼,再過幾日怕是要下雪了,也不知他能不能趕上今年的初雪?”
不知不覺她和霍鈺已經半年未見了。雖然每隔幾日他便會來信,霍鈺和謝玉卿不同,他不會賣弄文采,所以信中只有幾句問候的話語,有時候只有一句話。
但在與中山王交戰,戰況最激烈之時,他竟然還能抽空給她來信,便足以表明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
薛雁看著那滿滿一匣子的信,覺得很幸福。
自從與北狄通商,開商貿,云霓坊的生意也越來越紅火,找她合作的掌柜也越來越多。
那批貨物交貨之后,北狄王對云霓坊的貨很滿意,此次的訂單的數量更是原來的一倍。
今日薛況一開門,便見門外擠滿了人,都是鋪子的掌柜,那些掌柜見到薛況,一擁而上,將薛況圍在中央,“請問季掌柜在嗎?”
“您是季掌柜的哥哥吧?”
“能帶我們去見季掌柜嗎?”
“我們想和季掌柜談生意。”
一想到妹妹要應付這么多人,一下來了這么多要和妹妹合作的掌柜,今后寧王回京,結束內亂,大燕和北狄的生意往來,只怕會更多。那妹妹的云霓坊豈不是這天下第一的鋪子。
那些掌柜得知云霓坊接了北狄的生意,還有從外地來的,趕了幾天幾夜的路,片刻也不曾歇息,不愿錯過這么好的機會,帶了自家鋪子的樣品前來,希望能被季掌柜選中,能和云霓坊長期合作。
見那些人紛紛往鋪子里擠,薛況見如此陣仗,趕緊讓人將門關上,這些人如此瘋狂,莫要將妹妹擠壞了。
他趕緊去喚醒薛雁,“妹妹,你是沒看到那些掌柜們的架勢,他們實在太熱情了,我怕你一出去,他們怕是會更瘋狂。”
薛雁坐在鏡前梳妝,不急不忙道:“三哥哥不必擔心,我已有了應對的辦法。”
她小聲地在薛況的耳邊道:“我打算成立京城的坊會。”
薛況不解地問道:“何為坊會?”
“就是聯合鋪子的掌柜,結成聯盟,然后在各個鋪子進行對比選,擇最優的為北狄供貨。也可由幾個鋪子一起合作供貨,這樣,便可節省外出挑選的時間,又能大大地縮短交貨的時間。”
薛況茫然地搖頭,他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懂。
薛雁今日關了云霓坊,和那些掌柜的商量了一天,終于確定了成立坊會的方案和規則,確定了出了比選的規則,并在每年的年末從各大鋪子選出貨物進行比賽。由于訂單的數量較多,便同時由幾家鋪子合作供貨,各掌柜既是合作的關系,同時也是競爭的關系,那些掌柜堅持推選薛雁為坊主,云霓坊成為京城最大的坊會,而薛雁便成了商人之首。
天黑了,那些掌柜滿意而歸,今日薛雁說了一整天的話,此刻更是口干舌燥,累得癱在貴妃榻上。
如今她既然是坊主,是那些商人之首,替寧王打探消息的如意坊沒了,而這些走南闖北的商人消息靈通,成了打探傳遞消息的最合適的人選。
既然謝玉卿透露出謝玄來京城的消息,在霍鈺回京之前,她也仍需要防一手,她喝著從枝頭摘下的新鮮花瓣泡的茶,梳理如今京城的局面。
謝玄在京城多年,又要布局,又要養兵,必定需要大量的錢財。
她成立坊會,當上這個坊主,除了為云霓坊挑選貨物,促成和北狄的生意,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那便是查出謝玄名下的產業,拔了他在京城留的眼線,絕了他東山再起的機會。
終于有一家胭脂鋪的掌柜透露消息,據說他曾見過蘭桂坊的掌柜,那掌柜姓謝,旁人尊稱他為謝先生,雖然見面時,他帶著兜帽,但卻一把古琴不離手,看上去倒像是位文人雅士。
薛雁知此人便是謝玄,她早該猜到的,這京城的鋪子中,還有那間鋪子比開青樓更賺錢,一夜千金,謝玄要暗中招兵買馬,需大量的錢財,只有青樓才是他最好的選擇,
她心中大喜,她趕緊讓福寶將辛榮喚到跟前來。“辛將軍,你想為言觀報仇嗎?如今機會來了。”
辛榮激動不已,他想起了失蹤多日的好友,一陣心酸,他一直想為言觀報仇,等這一天已經太久。
他跪在薛雁的面前,“王妃請吩咐。”
薛雁最近愛上了對弈,喜歡棋盤之上布局和廝殺。
二哥哥擅棋,她便拉著二哥哥下棋對弈,起初是贏少輸多,可漸漸的,她便學會布局,學會用計謀,假裝輸幾子,將二哥哥引進陷阱之后再圍殺。
連贏三盤之后,辛榮帶著暗衛殺了回來。
辛榮先去了蘭桂坊,抓到了替謝玄做事的手下,逼問出了謝玄在京城的其它的產業,后又帶著暗衛闖進了京城最大的地下賭坊,竟然從賭坊的地牢中救出了言觀和一幫曾在如意坊的兄弟。
雖然未和謝玄正面交手,卻從他手里奪走了蘭桂坊和地下賭坊,斷了他的財路,薛雁搖晃著棋罐中的贏來的黑子,終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她出了屋子,來到小院,看著黑沉沉的天空,攏了攏身上的披風,這天是越發地冷了,明日應該會有一場雪。
而明日便是寧王回京的日子。
為了迎寧王入京,京城中的百姓放孔明燈祈福,薛雁看著升向半空中的孔明燈,閉上,合上手掌,對著明燈許愿祈福。祈求上蒼保佑,祈求霍鈺能一切平安。
那些明燈緩緩升起,有些飄進了皇宮內苑。
“轟——”地一陣巨響傳來。
薛雁突然睜開眼睛,只見一片火光竄上天空,她頓時大驚失色。
薛況也聽聞動靜,趕緊跑出來查看。
薛雁抓住三兄的手,不停地顫抖,“原來謝玄的目標不是我,而是月妃娘娘。”
第87章
自從京城被圍,中山王兩次帶兵攻打京城以來,皇宮里人心惶惶,各宮都有想要逃出去的宮女太監。
皇城被圍困半年之久,燕帝性情大變,得知那些太監宮女私逃出宮,被抓回來的便當場杖殺。
甚至就連御前伺候的宮人也因為皇帝遭了殃,動輒杖責,聽到那板子打在皮肉的聲音,人人都提心吊膽,在紫宸宮中伺候之人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半步。
宮里每天都會死人,氣氛變得壓抑又緊張,就在不久前發生了一件恐怖的事,關在慎刑司地牢中的清泱失去了眼睛后,人也變得神志不清,而以前柔妃仗著圣寵作惡多端,那些被她害死的宮女太監的親人和好友更是逮著機會,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路過慎刑司的宮女和太監經常半夜聽到有人唱歌,聽到從慎刑司地牢里發出的凄慘可怕的叫聲。
自從清泱沒了眼睛后,燕帝便一次也沒再去過,即便得知清泱被欺負之后,仍然聽之任之。
最近宮里最常做的事便是清理甬道,因為這里每天都有受罰被打死的人,盡管每日都被宮人用水清理過,但那些走甬道前往各宮當差的宮人仍然能聞到一股濃郁的血腥氣,到了夜間更是不膽獨自在宮里行走,總覺得那里氣氛壓抑可怕,陰風陣陣,甚至還能聽到一陣陣極低的哭泣聲。
傳言趙妃的明珠宮鬧了鬼,趙妃不僅胸悶氣短,時常做噩夢說胡話,常常夜半驚醒后,便胡亂揮舞著手臂一陣亂抓亂打,連連尖叫,甚至還弄傷了自己,都說因為宮里的陰氣太重,趙妃中了邪。
后宮中接連出事,趙妃中邪沒多久,麗嬪也中了邪,和趙妃的癥狀幾乎一模一樣,緊接著是幾位皇子和公主,皇帝下令讓整個太醫院為他們診治,可太醫的得出的結果是查不明病癥,便也猜測是中邪,稟告皇帝之后,找皇家道觀的去塵真人想辦法驅邪。
去塵真人畫了符貼在趙妃的宮中,開壇作法。這幾日,到處都是去塵真人帶著弟子前往各宮娘娘的宮中,在門上張貼符紙,作法。他們手持桃木劍,口里念念有詞,從早忙到晚。遠遠地便能見到他們口中念驅邪的咒語,手執桃木劍作法驅邪的身影。
今日月妃按慣例換了一身銀甲,登上城墻,每日早晚三次帶兵巡城。
雖然如今皇城被圍,傳遞消息可不容易,但韓世昭還是想辦法將消息傳進了皇宮。他和寧王聯手退敵,今日大軍凱旋,寧王便要入京了。
月妃得知寧王歸京,腳步也不覺便輕快許多。再過一個月便是年節了,今年霍鈺提前得勝歸來,在這個值得慶祝的日子,一家人團聚,由她替兩個孩子操持,舉行大婚,便可熱鬧一場。
她想著今后每一個年節,她的明月宮中,孫子孫女抱著她的腿喚祖母,她的嘴角便不自覺地彎了起來。
她站在城墻上眺望著遠方,看著漆黑的夜空中,零星幾點星閃爍,在這里可將一覽整個京城的風景,她好似已經看到霍鈺帶著數十萬將士,正往晝夜不停往京城趕來。
就在此刻,從城東的一戶人家中飄出了一盞孔明燈,百姓們有提前慶祝的習慣,月妃以為是哪個百姓放燈祈福。
緊接著數萬盞孔明燈升上天空,不僅如此,不少百姓在城中放煙花慶祝,她看著那些冉冉升起的明燈,她突然想到了,這些明燈是百姓們為寧王所燃放,寧王就要回京了,戰亂即將結束,百姓期盼已久的和平局面即將到來,他們在城中放燈放煙花,是為了慶祝。
那萬千明燈照亮夜空的那一幕實在太美了,她不禁對著天空中的明燈合掌許愿,許愿她的鈺兒能順利回京,希望一家人團聚。
突然,風向發生了變化,刮起了東風,那些原本飄蕩在天空中明燈全都都飄向了皇城。
東風起,她嗅到了一股濃郁的火藥味。
最近宮里的道士為了驅邪作法,宮中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檀香味,那股濃郁的火藥味鉆入鼻尖之時,月妃不禁大驚失色。
有人在城墻上埋了火藥。
而那些孔明燈已經飄進了宮墻,她突然明白了,這些孔明燈根本就不是為了慶祝,而是催命符,是為了引爆火藥。她大喊了一聲,“城墻上埋有火藥。快,找到引線,阻止火藥被引爆。”
可一切都已經遲了,隨著無數弩箭射向空中,孔明燈被射下。
只聽耳邊轟的一聲巨響,宮墻被炸毀,地動山搖,那些守城的將士被炸飛,月妃也重重地跌倒在地上,耳中有一瞬間的失聰,她什么也聽不見了。直到那陣陣巨響再次清晰傳來,那照亮天際的火光,像是被炸開的一片片絢爛煙花。
她顧不得擦去額頭上的血跡,拼盡全力喊出,“快去護駕,快去保護皇上。”
她撿起已經滾落在地上的盔甲,拔出配劍。
只見數百名身穿黑衣的死士飛身至宮墻之上,身影好似鬼魅,他們個個輕功高強,身手不凡,領頭的男子一把撕開身上的道袍,露出身上的鎧甲,冷笑道:“月妃娘娘將所有的兵都派去支援韓小將軍,就沒想到會有今日的后果嗎?”
“原來是陸將軍,不,如今該稱你為中山王了,是嗎?”
陸梟拔出配劍,指向月妃,對身后的黑衣死士吩咐道:“留活口。”
*
皇宮內埋有火藥,一經被點燃引爆,宮內地動山搖,響聲震天。
整個皇宮亂成一團,那些被炸死炸傷之人的慘叫聲響徹整個皇宮上空。
沒想到那些作法驅邪的道士和叛軍勾結,從地道中帶進了一隊人馬闖入宮禁,遇人就殺,太監宮女們紛紛逃竄,到處是一片火光,哭喊聲不斷。
“皇宮守不住了,快逃啊!”
“叛軍殺進來了。”
叛軍遇人便殺,皇宮眾人根本無處可逃,那些宮女太監還未逃出宮門便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守衛按月妃的吩咐前往紫宸宮救駕,吳公公聽見外面的哭喊聲和火藥爆炸的聲音,趕緊勸說燕帝,“陛下還是先進暗道躲一躲,如今城墻和宮門都被炸毀,叛軍馬上就殺進來了。”
燕帝急切問道:“月妃呢?”
守衛將城墻被炸毀的消息稟告燕帝知曉,月妃將所有的守衛全都派來了紫宸宮,獨自迎戰叛軍。“月妃娘娘有令,讓我們護送陛下離開。”
燕帝卻皺了皺眉頭,冷聲道:“看來韓家還是做不得指望。她讓朕逃?如今到處都是叛軍,朕又能逃到哪里去,吳用你先去關門吧!”
他沉思了片刻,對吳用說道:“記得將東西也帶上吧!”
吳用臉色一變,眼圈一紅,突然跪在地上,“陛下,不到最后的時刻,便還有活著的希望,寧王殿下不日便會凱旋,您貴為天子,陛下不能自戕啊,求您先去暗道避一避,屆時韓將軍和寧王殿下的援兵到了,便能救出陛下。”
“寧王?你以為寧王會來救朕?不,他巴不得朕早死,說不定寧王早就和韓世昭勾結,趁此機會奪取朕的江山。如今關于寧王身世的傳言已經天下皆知,他若是知道了他的母親曾被朕囚禁在宮中,因朕而死,朕素來與他不親近,如今月妃也不在了,你說他還會放過朕嗎?即便他自己不親自動手,也會放任叛軍殺朕。”
到時候朕便是被叛軍所逼,難逃一死,朕也會自己了結了性命免于受辱,但朕會寫下血詔,讓宗室和藩王入京,輔佐成王和譽王稱帝,總好過大燕的江山落到弒父的賊子之手。
吳用嘆息道:“當年長公主執意不愿進宮,甚至以死相逼,皇上那般縱容她,將她接進宮里,為她改名換性,還要封她為貴妃,若非長公主性子太剛烈,也不會走到當初那般的結局。”
“朕想去看看阿姐。”
他從龍椅上緩緩起身,讓吳用打開前往地宮的機關。
地宮和皇陵相連,守衛護著燕帝前往地宮,那里放著一個水晶棺材,長公主的遺體便存放在那水晶棺材之中,地宮位于地底下,常年冰冷不見光,再將那水晶棺材置于冰塊之上,可保住遺體可以長久不腐爛,盡管長公主已經去世十五年,他依然沒讓她入土為安。
他看著棺材之內好似已經熟睡的女子,女子高貴美麗,就像是佛堂的壁畫上所繪的觀音像,安靜美麗,純潔美好。
“阿姐還是那般年輕美麗,可朕已經老了。”他的手撫摸在棺材上,一遍遍地輕撫著,“阿紹又來看你了,阿姐。”
他此前一直沒舍得讓長公主下葬,將長公主的遺體放在此地,便是為了等到他死了,便以夫妻之禮和長公主合葬。
可如今他怕叛軍攻城,毀了這水晶棺材,毀壞了長公主的遺體。
他讓人將水晶棺材打開,再小心翼翼地將棺材中的女子抱出來。
為她換上大婚的喜服,放進早就準備好的石棺之中,低頭親吻女子冰冷的眉眼,似萬般不舍。他要永遠永遠陪著阿姐。再也沒有人能將她從自己的身邊帶走。
他走進石棺中,和長公主的遺體躺在一處。
“阿紹再陪阿姐躺一會,阿姐先走一步,阿紹很快便來陪阿姐。”
他從胸口處摸出一條舊得已經褪色的發帶,學著小時候阿姐替他梳發的模樣,為自己綁好頭發。
“如果我和阿姐永遠留在北狄,阿姐也不曾遇見謝玄,我們會不會就能像當初那般永遠在一起?就像現在一樣,也不會有人打擾我們。”
他靠在長公主的懷中,就像小時候,他被北狄的皇族欺負,整晚做噩夢,阿姐抱著他,為他哼唱歌謠,說是能為她趕走噩夢,留下的便都是好夢。
“人老了就喜歡回憶從前,回想朕的這一生,真正讓朕快樂的日子,便是同阿姐在北狄的日子,那時雖然苦了些,但是朕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光,當了皇帝,有太多的事需要權衡,朕過的一點都不開心,朕最想要的是你,而你卻離朕而去。”
他輕撫長公主的眉眼,閉上眼睛,睡在石棺當中,同她說著屬于他們的往事。
一陣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卻笑道:“阿姐,來取朕性命之人來了,你再等一會,朕很快便會來陪你。”
地宮門外傳來了一陣陣殺喊聲,有人應聲倒地,而他聽到那腳步聲,便知自己大勢已去,不過在這之前他已經寫好了血詔藏在紫宸宮中。
即便他死了,那血詔被人發現,寧王也得不到皇位。
燕帝滿意地閉上眼睛,打算用匕首刺入自己的胸口。
謝玄見燕帝打算拔劍自戕,冷笑一聲道:“陛下想死嗎?可沒那般容易。”
他對身旁蘇越道:“可不能讓他就這般輕易便死了。我和他之間的賬還未算。滅族之禍,奪妻之恨,都得一筆筆算清楚了。”
那綁在手腕上的弓弩的弩箭快速射出,箭上帶著力道強勢撞開刀刃,只能哐當一聲,燕帝匕首墜地。
謝玄脫下兜帽,緩緩走向燕帝,身后的死士也拔刀往前。
他嘴角含著冷笑,“皇帝陛下,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時隔十五年未見,謝玄的臉側雖說被刺了字,但卻絲毫影響他俊朗如玉的容貌,當年世家第一公子的稱號并非是浪得虛名,他年輕時不茍言笑,與先帝亦師亦友,年僅二十三歲便高居帝師之位,與一幫年近五十的老臣出入內閣,為了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成熟穩重,他總是喜歡穿暗色衣裳,給人一種沉穩且拒人千里之外的疏離感。
如今他的容貌未改,但兩鬢已經斑白,一縷銀色長發垂在臉側,看上去滿面滄桑。
當初是他一手將燕帝推上皇帝位,可沒想到反遭暗算,被害的家破人亡。
“陛下可安好?”
燕帝冷笑道:“沒想到你竟還活著,謝家人都死了,你卻逃了出來,當初受了宮刑,你竟還能隱忍茍活至今,真是令人意外。”他話語中滿是譏諷,便是為了激怒謝玄,以求速死。
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不已,都沒想到這位智計無雙,在暗中攪弄風云的,驚才絕艷的帝師當年竟然受如此大辱。
更沒想到他竟然為了承受了巨大的痛苦,隱忍了十幾年。
觀謝玄的臉色并未有半分的不自然,甚至亦無半分變化,相反他卻心中坦然,他受了宮刑,不再是個男人,與太監無異,是男子的奇恥大辱。可他卻似毫不在意。
比起身體的痛苦,滅族之痛,奪妻之恨,樁樁件件都此受宮刑要痛上百倍。
“當初你設計害死謝家滿門,奪我妻子,當著我的面辱我妻子的時候,再難我也要活下去,發誓也讓你嘗一嘗喪子之痛,讓你也眾叛親離,國破家亡的痛苦。”
“皇上還不知道吧!為何那些有孕的妃子接連在宮里出了意外,為何這十年間你的孩子一個也保不住?”
燕帝卻似不屑一顧,“朕知道,是柔妃所為,是她殺了那些有孕的妃子,那些小小年紀卻夭折的孩子也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謝玄滿腔悲憤,他知道燕帝冷血無情,可也沒想到他竟然連父子親情都不在乎,并無半分人性。
“朕有那么多兒子,死一兩個也不甚要緊,你想以此事想讓朕痛苦,朕告訴你,你的算盤就要落空了。”
謝玄沒想到這人如此狠毒,竟然沒有半分悲憫之心。
他明知清泱殺了他的妃子,殺了他的孩子,還害死了皇太子,而柔妃卻能一直獨得盛寵,他涼薄狠心,根本不堪為人,這樣的人早就失去了人性,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這般冷血無情之人怎會有什么父子親情,他的所為甚至還算不上是個人,又怎么指望他有人的感情。
“既然親情友情你都不在乎,那我便要讓你看看你所在乎的大燕江山最后親手毀在你的手里的。”
謝玄吩咐死士,高聲道:“來人,帶走!”
那些武藝高強的死士將燕帝圍在正中,燕帝眼看著他身邊的守衛和錦衣衛紛紛倒下,他被逼退至墻角。
看著吳公公為他擋刀被一劍刺死在他的面前,只能任由蘇氏兄弟一腳踹在他的膝蓋窩,將他踹倒在地上,狼狽匍匐在謝玄的腳下。
便像當初謝玄被打得渾身是傷,像一只狗一樣被錦衣衛拎到他的面前,看著他那副高傲不屈的樣子,他就想將他的骨頭一節節敲碎,看著他在自己腳底下搖尾乞憐。
報復他娶了皇姐,報復他敢覬覦他的東西。
如今風水輪流水,報應也到了他的頭上。
謝玄并未折辱他,而是蹲身在燕帝的面前,笑道:“讓我們尊貴的皇帝陛下也嘗嘗眾叛親離,被人踩在腳底下的是何滋味。”
燕帝被死士一左一右架著,帶到了城墻之上,被刀架在脖子上,只見一人身子懸空,被吊在城墻之上。
是月妃,她身上血跡斑斑,嘴角溢出了鮮血,她受了很重的傷,奄奄一息。
聽聞動靜,她虛弱地睜開眼睛,看向被狼狽帶到城墻之上的燕帝,紅了眼,眼中滿是淚水,“陛下。”
又被疼痛折磨得皺起了眉頭。
而燕帝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像是在看一個與他毫不相干之人,甚至并未半分情緒變化,亦無同情。
“中山王是想誘寧王前來吧?朕雖是他的父皇,但他恨朕入骨,倒是月妃,他將月妃視為親生母親,或可為了月妃放棄這唾手可得的江山。”
中山王哈哈大笑,“都說帝心涼薄,韓月如將皇城可用的兵力都派去給了韓世昭,剩下守城的都是一些老弱病殘,替你奪回這江山,而這些老弱病殘都派去守紫宸宮,不顧性命,只為護你周全。她對你可謂是情深意重,可沒想到你竟然對她如此狠心涼薄。”
他居高臨下,俯瞰著宮墻之外,卻還未見霍鈺的身影,不禁覺得有些失望。
“既然寧王還未入京,那今夜咱們便來先玩個游戲,將趙妃,麗嬪和圣上的幾位皇子公主都帶上來。”
一陣哭喊聲傳來,趙妃和麗妃,并幾個公主皇子都被蒙上,被死士押送上了城墻。
他們的手被束著,脖子上架著刀,用黑布蒙上了眼睛。雖然看不清外面,但聽到中山王的話,他們腿腳不停地發抖。
“你們若是再往前一步,便是萬劫不復,粉身碎骨。”
陸梟在他們身上掃視一圈,最后的目光停留在趙妃的身上,他站在趙妃的身后,小聲道:“趙妃娘娘小心些,若是不小心往前走一小步,便會掉下去!”
趙妃嚇得趕緊腿一軟,腳下一滑,一只腳卻懸空了,她嚇出了一聲冷汗,大聲尖叫,“陛下,快救救臣妾!”
是陸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卻將她猛地一把抓了回來,“娘娘可要小心些,若是娘娘這么快就死了,可就不好玩了。本王暫且留著娘娘的小命,慢慢玩。”
薛凝上前挽住陸梟的手臂,看到這些嬪妃和公主皇子都被趕到城墻之上,再往前一步,便是從高處墜落,粉身碎骨。
她輕撫著自己隆起的小腹,軟語相勸,“夫君,就當是為了我腹中的孩子積福,不要殺人了,成嗎?”
他輕輕握著薛凝的手,笑道:“凝兒放心,我們的孩兒會沒事的,只是我與趙妃娘娘曾經有些恩怨,想在今日清算了。”
“皇帝陛下,你從他們中間挑一個,挑中的臣可放了他。”
嬪妃皇子紛紛求饒,趙妃更是哭著懇求。燕帝卻抿唇不語,不為所動,“要朕對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求情,休想。”
話音未落,趙梟一劍刺進二公主的胸口,將她推了下去。”
眾人發出一聲聲尖叫。
如此三輪游戲之后,趙妃身邊的人都被陸梟殺了,或是被推下高高的宮墻,被摔得粉身碎骨。
突然,有人指著宮門外的身影,“寧王回京了。”
只見霍鈺身騎戰馬,單槍匹馬而來,應是得知了月妃出事的消息,不眠不休,晝夜不歇趕回京城。
趙梟俯視著城下之人,笑道:“這游戲越來越好玩了。”
霍鈺看向城墻之上吊著的母妃,人快要瘋了,他眼中一片猩紅,黑沉的眼中滿是戾氣,周身殺氣騰騰。
他手握弓箭,只聽嗖地一聲響,利箭破空。
陸梟頭上的盔甲被射落外地,那箭也牢牢釘在地上。
沒想到相隔這樣遠還能被射中,陸梟驚出了一聲冷汗,連連后撤。
而當薛雁策馬趕到之時。
霍鈺正要對著懸掛在城墻之上的繩子射出第二支箭。打算將那繩子射斷,他便可飛身救下受傷的月妃。
而就在這時,城墻之上埋伏著弓弩手手握弓箭,對準了霍鈺。
薛雁高聲道:“王爺小心。”
第88章
正當霍鈺要手挽彎弓打算射出第二支箭,射斷那吊著月妃的繩子之時,而原本宮墻之上埋伏著的弓箭手,他們手中的弩箭卻對準了月妃。
中山王立于宮墻之上,居高臨下,大笑不止,“寧王殿下或可試試看能否有本事在萬箭齊發之下,還能順利地救下月妃?還是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月妃被射成篩子?”
霍鈺死死盯著陸梟,那兇狠可怕的眼神似要將他給撕碎。
皇長兄死了,母妃便是他唯一的親人,他明知中山王抓了母妃是為了要挾他。
他還是放下了手里的弓,怒得一手將那支箭從中折斷。
他竟敢如此對待母妃,月妃每在城墻上多吊一刻,霍鈺想將那陸梟剝皮抽筋,碎尸萬段。
見霍鈺這般紅著眼,痛心又憤怒的模樣,薛雁的心也跟著一陣陣抽痛著。
半年未見,他清瘦了不少,臉部的輪廓也更加清晰,棱角分明,面容依然俊朗得無可挑剔,眼下兩道淡淡的青色,冒出淡淡的青色的胡荘,應是連夜趕路,不曾有一刻耽擱的緣故。
薛雁輕輕地握住他的手臂,感受到他的手臂的肌肉不再那般的緊繃,又漸漸收緊,緊握成拳。
“陸梟,只要你肯答應放了母妃,本王可撤兵。”
霍鈺得知母妃出事,匆忙入城,他麾下的將士們正駐扎在城外的軍營之中。
陸梟放聲大笑,對身后的死士吩咐道:“去把月妃給本王拉上來。”
兩名死士吊在城墻之上的月妃拉了上來,將她的雙手反綁在身后,陸梟拔出長劍,月妃睜開眼睛,唾了陸梟一口,便打算往陸梟手中的劍撞去。
陸梟早就防著她怕拖累了寧王,會選擇自盡。
他讓人一左一右按住月妃,又一把將燕帝從地上拖拽過來,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月妃娘娘,若是不想讓我們尊貴的陛下死的話,就乖乖配合,如若不然,我先挑開他的腹部,來個開腸破肚!”
月妃憤怒地瞪著陸梟,“亂臣賊子,以下犯上,其罪當誅。”
陸梟冷笑道:“亂臣賊子?他們霍氏的江山也是從李家的手里奪來的,如今也該由我陸梟來坐一坐了。”
他一刀捅進燕帝的腹部。燕帝痛得發出一陣陣凄慘的叫聲。
月妃歇斯底里,“陸梟,你快放開陛下!快放開他。”
“哈哈哈…”
陣陣笑聲回蕩在半空中。“你看,他也是凡夫俗子,也會流血,會痛,都是凡人,這皇位他能做得,那我也能坐得。不是嗎?”
他用燕帝身上繡著五爪團龍的錦袍擦拭著刀刃上的血跡。
月妃看向倒在地上的燕帝,他身上的繡著五爪團龍的錦袍已經弄臟了,那俊朗冷硬的臉側有一道擦傷,嘴角溢出血跡,那雙龍捧珠的金冠歪斜,看上去狼狽不堪。
從她初見燕帝之時,便永遠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尊者。他素來愛潔,從不容他人忤逆他的意愿。又怎能忍受有人粗暴地將他推到宮墻之上,甚至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脅他。又怎能忍受自己這般臟兮兮,被人踐踏在腳下的模樣。
他是皇帝,是夫君,也是她仰望且愛慕了一輩子的男人。
“陸梟,你放了陛下。”
陸梟一把掐住燕帝的脖子,大笑道:“等本王拿到兵符,拿到你親手所寫的傳位詔書,我便可取而代之,成為皇帝,自會放了他。”
燕帝吐出一口鮮血,“你癡心妄想,朕的江山絕不會交到你們這些亂臣賊子的手里。”
他一把松開燕帝的脖子,“到時候由不得你,本王先收拾了霍鈺,再來收拾你。陛下便先想想,該如何寫詔書。”
于是,他又望向城墻之下的霍鈺,高聲道:“本王已信守承諾,將月妃拉了上來,寧王殿下也該讓本王看到你的誠意,不是嗎?只要寧王受我三箭,交出兵符,助我登基稱帝,我便放了月妃。來人,拿箭來!”
薛雁一把握住霍鈺的手,“殿下不要上當,陸梟是個言而無的小人,咱們一定有別的辦法救出月妃娘娘的。”
霍鈺點了點頭,笑道:“別擔心,本王會救出母妃,也不會讓自己有事的。”
一把將薛雁摟進懷中,環住她的腰,親吻著她的唇,柔聲道:“陸梟還未拿到兵符,他知道若是殺了本王,本王麾下的數十萬將士便誰也攔不住了。”
再說以陸梟的睚眥必報的性子,他是想報兵敗之仇。
只是霍鈺并未告訴薛雁,怕她擔心,他若是中山王在拿到兵符的那一刻,便會殺了他,以絕后患,畢竟這些將士都是跟著他征戰十年的將士,比起兵符,他手底下帶出的兵都會認主。
但霍鈺已經做好準備要用自己的命來換母妃的命了。
陸梟讓人拿來弓箭,將箭搭在弦上,將弓拉成滿月狀,繼而長箭破空,直逼城墻之下的霍鈺。
霍鈺閉上眼睛,他打了十多年的仗,早已能聽聲音便可辨別那支箭的方向,他抱薛雁轉過身去,用手捂住薛雁的眼睛。
迎向那支箭,箭刺進他的右腿,霍鈺重心不穩,卻緊緊握住了嗜血劍,將劍立在地上,保持著身體的平衡。
薛雁聽到那箭急速射來的聲音,又感受到他身子猛地一顫,險些站不住,她想要從他懷中掙脫,想要看看他的傷得如何了。
只聽霍鈺的聲音從耳邊傳來,“你就這點能耐嗎?再來!”
陸梟此人心胸狹窄,他這一箭便是為了報當日在揚州城的李家倉庫中,被霍鈺射中一箭,滾落馬下之仇。
“寧王果然言出必行,真是好膽色!不知這第二支和第三支箭,你是否還能抵擋得住!”
薛雁想要用力掙脫他的束縛,卻被霍鈺再次摁在懷里,在她的耳邊溫柔輕哄,“乖,別看。”
他用唇去蹭她飽滿的唇瓣,薛雁甚至嗅到了一股似有若無的血腥氣。
他傷得很重。
薛雁淚水便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拼命搖頭,“不要,我不要你受傷!我不許他們傷你。”
霍鈺緊緊將她箍在懷里,見她為自己流淚,見她那般難過痛苦的模樣,他的心也跟著一陣陣抽痛不已。
“還有兩箭,閉上眼睛,很快就好。”
他大笑道:“再來!”
只聽嗖的一聲,那利箭破空的身音從耳邊傳來,一箭再次射來之時,薛雁一把抱住了霍鈺,替他擋住飛來的這一箭,那知霍鈺將她緊緊擁在懷中,以寬闊的后背抵擋。
那支箭貫穿霍鈺的背后,霍鈺生怕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雁兒,不可。你若中箭,那不是要了本王的命嗎?你若有事,本王便只能為你殉葬!”
那支箭從后背貫穿至胸口,利箭穿透了皮肉,箭尖正在淌血,霍鈺只覺喉頭一片腥甜,他將那口涌上來的鮮血再咽了進去。
可就在他中箭身體虛弱,差點虛脫地倒在地上,薛雁一口咬在手臂上。
等到他吃痛的松開時,薛雁見到被長箭貫穿,鮮血正從傷口不斷地溢出。她撕下裙擺,替他按住傷口,薛雁的眼淚一涌而出,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不能再接最后一箭了。”
月妃見到霍鈺因為自己受制于陸梟,失聲痛哭,她拼命地掙扎,卻被那兩個死士牢牢制住。
“鈺兒,你不要管我,殺了陸梟,大燕的江山不能落到這種人的手上。”
她話還未說完,陸梟一巴掌打在月妃的臉上。
霍鈺用嗜血劍削掉箭尾,將那支箭從胸口拔了出來,用力地擲向陸梟,他雖然受了重傷,但那支染血的箭還是插入離陸梟只剩一寸的地面上。
陸梟驚駭非常,往后連退幾步,見那箭落于自己的面前,他用了全力,才將那支箭從青石板的縫隙中拔了出來。
“好你個寧王,你竟敢還手!”
他已經彎弓搭箭,打算射出第三支箭,而這支箭已經對準了寧王的胸口。
霍鈺輕撫著薛雁的臉頰,撫摸著她緊皺著的眉頭,“別擔心,也別難過,本王還未娶到你,又怎舍得去死。”
在她的耳邊悄聲說道:“辛榮已經帶著暗衛悄悄潛入宮中,清理宮里的叛軍。”
他與中山王周旋,也不過是在拖延時間。等到那城墻之上的叛軍被解決了,他便能救下母妃。
而早在進京之前,韓世昭已經偷偷撅了一條暗道,悄悄潛入皇宮。
即便中山王拿到了兵符,調遣了駐扎在城外的大軍,而韓世昭會帶著錦衣衛和暗衛,趁著他調遣大軍在入城前,將陸梟和宮里的叛軍盡數暗殺,到時候陸梟手中無人,已是必敗之勢。
薛雁似想到了辦法,她在霍鈺的耳邊說了幾句。
只是她心中有些猶豫,“只是這樣做,皇上可能會吃些苦頭。”
霍鈺冷哼一聲,“都是他一手造成了今日的局面,若不是當初他為了一己之私,讒害忠臣良將,奪了謝玄的妻子,謝玄又怎么隱忍復仇,暗中招兵買馬,帶兵圍困皇城的局面。這都是他咎由自取,自食惡果。不過謝玄為復仇,和陸梟勾結,挑起天下大亂,致使百姓受苦。他是這場劫難的始作俑者,同樣該死!”
方才薛雁見寧王中箭之時,甚至在陸梟提出稱帝之時,燕帝一口咬定江山絕不會落在陸梟的手里,而方才寧王受傷,連中兩箭,他卻始終趴在地上,神色漠然,好似他并不在乎寧王是否死在叛軍的手里,不在乎皇城落到誰的手里,這便只有兩種可能,要么他真的不在乎,要么他已經胸口成竹覺得陸梟威脅不到他的江山,若是后者,他何以會如此肯定,應是他還留有后手,有援兵。
以燕帝的性子,當初他廢了那么大的力氣弒父上位,又怎會真的不在乎他的江山,既然他有如此把握,那便說明真的會有援兵前來。
看來,他早就已經做了準備,是在寧王進京之前便做了決定,皇位和江山絕不會交到霍鈺的手上,他已經立下詔書,以皇位相誘,秘密傳召封地的二皇子和四皇子前來支援,或許還不只是二皇子和四皇子,還有那些在各個封地的宗室。
寧王打了勝仗,驅逐了叛軍,這個時候秘密召皇子和宗室進京,是為了對付寧王的,只是連燕帝自己都沒想到,皇宮會被叛軍攻占。
霍鈺冷笑道:“在進京前,成王和譽王的封地已經有了動靜,原來父皇早就秘密派人送了詔書出京城。只怕他還在詔書中說讓本王的那些兄弟和叔伯們殺了本王,再以皇位引得他們自相殘殺,最后的獲勝者便只能是父皇。”
畢竟父皇自他出身便將他扔進冷宮,如今他帶兵入京,更是將他視為心腹大患,早就想將他除之而后快。
即便沒有他的軍隊,那些藩王的軍隊也會為燕帝所用。
果然不愧是那布局之人,寧王和那些皇子和王爺,都是棋盤之上的棋子,等到他們廝殺的最厲害之時,他便能暗中操控,做收漁翁之利,大燕的江山還是穩穩落于他的手里。
薛雁握著霍鈺的手,與他十指相扣,“王爺別擔心,一定能救出娘娘的。”
突然,薛雁大聲笑了起來,“中山王被人耍的團團轉,卻混然不知,竟然還做著皇帝的美夢,竟不知自己被騙了。”
陸梟大怒,“你到底在說什么!”
“你以為你拿到了兵權,以為你殺了寧王,你便可以登基稱帝,順利坐上那個位置嗎?”她指向燕帝,大笑道:“咱們的皇上已經下了密詔,成王和譽王此刻正在從封地趕來,不僅僅是成王和譽王,還有霍姓宗室,即便你殺了寧王,成王和譽王還有宗室你能殺得盡嗎?中山王,你沒有退路了。已經掉入了皇上布下的陷阱之中。”
薛雁大笑不止。
而方才便是受辱也默默忍受的燕帝,此刻對薛雁怒目而視,恨不得生吞了她。
只見皇宮的西北角射出一支響箭,這是他對皇子們和那些親兄弟約定發出的信號。
信號已經發出,表明藩王的人已經進了京城了。
而陸梟一腳將燕帝踹在地上,很快明白了,原來在寧王帶兵進京前,燕帝便已經寫了詔書,他竟然連自己的兒子都防著。“狗皇帝,你狠的竟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放過。”
燕帝抹去嘴角的血跡,“兒子?阿姐自他出生便恨極了他,阿姐不喜歡他,不想看到他,朕便將他扔在冷宮,免得礙了阿姐的眼,沒想到他竟然頑強得能在冷宮中活下來。可他活了,阿姐卻死了。永遠地離開了朕,根本就是他害死了阿姐。他是那克母的不祥之人。”
他竟突然笑了起來,“你看就連阿姐為朕生的孩子,朕都可以將他扔在冷宮中不管不顧,那些不是阿姐生的孩子,死了便死了。阿姐不在了,朕活著的每一日都如同死水一般,再也激蕩不起半分漣漪。”
這時,中山王的人來報,“成王和譽王的人已經入京了,打的剿滅叛軍護君的名號。”
單單一個寧王難以對付,更何況是那些打著剿滅叛軍,保護燕帝,實則是為了同他爭王位的皇子和宗室。
他看向謝玄,見他卻絲毫不驚訝,好似都已經知道了。他與謝玄不一樣,謝玄一心想要復仇,只想要殺了狗皇帝。而他統領四十萬將士,自立為王,州府官員都臣服在他的腳下,對他俯首稱臣,享受了權勢的滋味,可一旦沾上權勢又怎會輕易放下,更何況皇位僅有一步之遙。
薛雁說得對,就算是他殺了寧王,又殺得盡這天下的霍姓宗室嗎?
“這一次先生可得幫我!”
謝玄看了他一眼,笑道:“天命如此,不可強求,這是我和他之間的恩怨,我本不該拖你下水的,你現在逃還來得及。”
陸梟冷笑道:“逃?如今叛軍一敗涂地,又能逃到哪里去。”
這半年以來,他從云端墜入地獄,他如喪家之犬一般,手下的將士被驅趕殆盡,他好不容易才殺進皇宮,龍椅已經唾手可得,他就要坐上這皇帝的位置,“先生這個時候讓我逃,不覺得太遲了嗎?”
“謝某并未說要奪帝位,謝某想要的只是復仇而已。而至于你,已經當了半年的中山王,也算是一直跟著謝某給你的酬勞罷了。倘若你不時實務,便休怪謝某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燕帝趴在地上,大笑起來,“你們這是狗咬狗嗎?”
陸梟對著燕帝的臉側就是一拳打去。他不能放棄燕帝這個籌碼,控制了燕帝,至少他握住一紙詔書。為不至于到頭來,他拼死廝殺一場,卻什么也沒有。
可沒想到他剛一靠近,蘇氏兄弟便攔在他的面前,“燕帝是先生想要的人,中山王不能將他帶走。”
陸梟意在江山,如今燕帝便成了他唯一的指望。又見謝玄扣著人不給,更是徹底怒了,他不論如何也要將皇帝奪過來。
“本王替謝先生賣命至今,謝先生難道想過河拆橋嗎?今日,燕帝必須交到我的手上。”他對身后的死士吩咐道:“給我殺了謝玄,奪回大燕皇帝。”
眼看著謝玄和陸梟已經翻了臉,動起手來,燕帝突然指向那趁夜偷偷潛上城墻,悄悄解決了弓弩手的暗衛。
“你們都上了寧王的當了,他挑撥離間,便是為了救出月妃,只要月妃能得救,待他殺進宮里,便再也沒有人能攔著他。陸梟,你還不快先殺了寧王。”
而原本正打算躲在暗處偷襲的華裳,指尖夾著銀針射出,卻被燕帝發現,蘇氏兄弟手里的劍強勢擋了回去。
“寧王的人殺來了。”陸梟喃喃道。
而這時,韓世昭也已經悄悄帶人潛進了皇宮,已經悄無聲息地殺掉了皇宮中的叛軍,帶著人圍了陸梟和那些死士。
陸梟已經被逼上了絕路。
原本辛榮和華裳可聯手暗中殺了陸梟,救下月妃,可沒想到經燕帝提醒,被他察覺,他有了防備。
陸梟本就只剩下不到一萬的兵力,一半用于護送他撤離,如今近一半的兵力已經隨他入了宮。
可沒想到皇城中的死士竟然被辛榮和華裳的暗衛都殺了,他更是覺得惱火至極,于是持劍加入打斗之中。
只見城墻之上,各方勢力打成了一團,陸梟為了搶皇帝,同蘇氏兄弟打斗,華裳和辛榮見局面對自己有利,便加入打斗之中,打算硬搶月妃。
見那城墻的最高處,數名高手飛身至半空中,打成一團,
霍鈺見站在城墻邊緣月妃的影子,便攀上城墻,借著手中嗜血長劍的力道,飛躍至城墻之上。
就在他躍上城墻,快要夠到月妃的衣角之時,有個死士趁亂偷偷潛入皇帝的身邊,用袖中拿出藏于多時的匕首,打算從背后捅入,“狗皇帝,你去死吧!”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月妃決然地擋在燕帝的面前,替他擋刀。
那刀插進月妃的胸膛。
霍鈺則剛攀上城墻,便親眼看著母妃的胸口插著刀刃,往后倒去。
他飛奔上前,將母妃抱在懷中,只見那刀刃插進了心口,正中心臟,鮮血不斷地從傷口溢出,“母妃,是兒臣不孝,要是兒臣再早來一步,你便不會出事,都怪兒臣,是兒臣有負兄長所托,兒臣沒用,兒臣沒能護好母妃。”
月妃抬手撫著霍鈺的臉頰,“鈺兒,你別難過,母妃是心甘情愿的,啟兒死了,我曾試著去恨他,可母妃卻如論如何也恨不起來,他是母妃的夫君,也是母妃喜歡了整整二十五年的男人。”
她的嘴角不斷地溢出鮮血,霍鈺拼命地替她拭去嘴角的血跡,“母妃先別說話,我讓人去找太醫。”
“鈺兒,沒用的,母妃活不成了,不過母妃死了就不會再痛苦了,但母妃永遠都不能再照顧鈺兒了”
月妃的目光渙散,看向燕帝,眸中一片深情。此刻她好像回到了最初和燕帝相遇之時,盡管她后來知道燕帝是為了得到韓家的支持,這才故意接近她,她從小到大,從未得到父親和兄長的關心,盡管她知道燕帝的那些甜言蜜語和那些關心的話都是謊言,她也愿意去相信,并深愛了他一輩子,直到付出了自己的生命。
終于,月妃的手垂了下去,閉上了眼睛。
而燕帝只是看了月妃一眼,便將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
只聽一陣巨響,霍鈺一腳將蘇越踹了出去,而另一手死死的掐住了蘇衡的脖子。
蘇衡拼命的掙扎,卻是徒勞無功,他手中的軟劍刺進了霍鈺的腹部,霍鈺卻仍是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不放,直到他斷氣。
卻仍是死死掐著不放。
緩緩走向被撞在墻上的蘇越,蘇越見他雙眼通紅,好似地獄里的修羅一般,嚇得連連往后退。
卻被一劍刺進心口,長劍貫穿,血流了一地,那把詭異的黑劍,劍身泛著紅光。
見霍鈺手里仍然掐著那早已死去的蘇衡不放,脖子都要掐斷了,辛榮提醒道:“殿下,人已經死了。”
霍鈺卻只是看了蘇衡一眼,渾然不理會辛榮的話,往陸梟走去,一字一句道:“你們都得死!”
陸梟從未見那樣的眼神,冰冷無一絲溫度,卻雙眸通紅似在滴血。
第89章
待到薛雁趕到城墻之時,只見月妃躺在地上,心口還插著劍,已沒了氣息,身體已經冰冷沒了一絲溫度。
而霍鈺手里還掐著蘇衡的脖子不松手。
他扔了蘇衡,手中的長劍直指著陸梟,“現在輪到你了。”
那尸體被撞在墻壁之上,發出一陣可怕沉悶的聲響,陸梟心中驚駭非常,心想如今月妃死了,霍鈺再無顧忌,是他下令將月妃吊到城墻之上,也是他射了方才那兩箭。
而蘇越和蘇衡都已經死在了寧王的手里,寧王好像比之前更強了,他根本就不是寧王的對手,只怕命都會葬送在寧王的手里,于是在寧王持劍襲來之時,他一把抓在縮在墻角瑟瑟發抖的趙妃往寧王拋去。
寧王一掌打在趙妃的身上,趙妃身子便飛了出去,撞在墻壁上暈了過去。
陸梟則嫌薛凝大著肚子逃跑不方便,便哄她道:“凝兒,這薛二娘子是你的親妹妹,你是她的家人,她一定不會為難于你。”
他命令死士攔著韓世昭和霍鈺,打算撤離皇宮,只要他沿著出宮的密道到了宮外,那里還有五千人接應,只要他能逃出宮去,便會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可若連命都沒了,那便什么都沒有了。
見陸梟丟下謝玄要逃出宮去,薛凝卻道:“宮外還有五千人接應,一定不能讓他逃了。”
薛雁沖薛凝點了點頭,趕緊對韓世昭道:“請韓將軍帶兵追擊。”
薛凝告知了韓將軍關于那地道所在,趕緊帶兵去追,如今韓世昭已經帶兵控制了整個皇宮,陸梟插翅難飛。
“多謝姐姐此前替我們傳遞消息。”
若非薛凝傳信說北狄的援兵已經入了大燕,只怕寧王這一仗沒那么容易取勝。
慧兒不明所以,問道:“王妃,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薛凝笑道:“妹妹助我看清了陸梟的真面目,我從前受他蠱惑,做了許多錯事,如此我也希望能將功補過,去彌補贖罪。”
薛雁道:“既然姐姐能改過自新,父親母親和兄長永遠都歡迎你回家。這個孩子也與陸梟無關,今后就姓薛。”薛雁輕撫著薛凝隆起的小腹,笑道:“小侄子,姑母和舅舅們都會好好照顧你的。”
“這個孩子本來就和那姓陸的沒有關系,那姓陸的早就沒了生育能力,這個孩子不是他的。”
薛雁震驚了,“那這個孩子的父親呢?”
薛凝神秘一笑,“去父留子,這個孩子是我的,將來我自己便會將他撫養長大,至于這孩子的父親是誰,根本就不重要。”
姐妹相視一笑,薛雁看著姐姐,見她目光柔和慈愛,想必是因為有了身孕的緣故,她整個人看上去溫柔和善,薛雁由衷夸贊道:“姐姐好美。”
薛凝驕傲地抬頭,“你忘了嗎?我薛凝是聞名京城的第一才女,曾經活成了全京城女子最羨慕的模樣。”
薛雁又添上了一句,“現在也是。”
突然,紫宸宮的長空籠罩著一陣濃煙,太監高聲喊道:“走水啦!紫宸宮走水啦!”
可卻只看到濃煙密布,卻并未見火光,那煙好似從內殿飄出來的。
燕帝大驚失色,“是地宮著了火,阿姐還在地宮。”
他焦急從地上爬起身來,急忙趕去地宮,查看阿姐的遺體是否安好,可那把詭異的黑劍卻指向了他的胸口。
霍鈺手執長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燕帝,“你們都得死。”
他眼里一片血紅看上去格外駭人,恐怖如地獄中的修羅惡鬼。
長劍正要往前遞送,薛雁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王爺,皇上是你的父親,你不能弒父,更何況他不值得你動手…”她不想讓背負這弒父的罵名,不想讓全天下人覺得他是個冷血無情的怪物。
可卻被霍鈺用力甩開,她的身體便摔了出去。
華裳趕緊上前扶著薛雁,“怎么樣,沒摔疼吧?”
薛雁搖了搖頭,她的手掌擦破了氣,思滲出了血珠子,怔怔地看著霍鈺道:“王爺好像有些不對勁。”
方才他好似沒聽到,也不理會,就像是被困在了夢魘之中,聽不到也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也無法喚醒他。
“他好像失去了神志,那天他得知了皇太子被人害死后,他也是如此反應,那日他發狂咬傷了我,可今日似乎比那天更嚴重。”
只見霍鈺一步步靠近,燕帝跌坐在地上,看著那還在滴血的劍尖,驚駭非常,“大膽,你要弒君,要弒父嗎?”
霍鈺只是看著他,那雙通紅的眼睛布滿血絲,“你們都得死。”
眼見著他手中的長劍就要要刺進燕帝的胸膛,刺穿了燕帝的心臟,薛雁卻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王爺,你快醒醒,王爺,你不能殺他。”
霍鈺低頭看向那環在自己腰側的雙手,用力地掰開,可那知薛雁卻突然松開,踮起腳尖,勾住他的脖頸,親吻在他的唇上。
若是聲音不能喚醒他,那屬于她的氣味呢?還有他們曾經做過的親密之事呢?
“王爺不認識我了嗎?我是雁兒,是你要娶的王妃。”
她緊緊地擁著他,想要喚醒他的記憶。
突然,霍鈺煩躁地皺起了眉頭,一把掐住了薛雁的脖子,“滾開!”
見霍鈺竟然掐住了薛雁的脖子,華裳震驚不已,對辛榮道:“王爺這是怎么了?竟然六親不認,他這是不認識王妃了?”
他那般的樣子也實在是太可怕了。
辛榮也驚駭非常,人都快嚇死,這是失魂草的毒發作了,華神醫給的兩顆藥丸已經吃完了,還曾說過的若是那毒藥再次發作,便徹底失去神志,會發狂傷人,甚至到最后還會成為沒有意識的傀儡。
“王爺已經認不出王妃了。他會傷了她的,咱們得趕緊想辦法讓王爺松手。”辛榮想起了以前霍鈺的囑咐,若是他發狂,便用鐵鏈將他鎖住,不許他在發狂時傷人。
于是辛榮對華裳小聲說了幾句。
“你說什么?王爺發瘋是因為他中毒發狂,那薛娘子豈不是很危險。”
辛榮焦急道:“所以請華裳娘子趕緊用銀針,射中王爺之后,他便會昏迷,就會放開薛娘子。”
華裳看了辛榮一眼,“為什么不是你自己偷襲殿下,我看你就是跟言觀那個奸商學壞了。你怕打軍棍,就慫恿我去嗎?”
辛榮被拆穿了心思,趕緊羞愧地低下頭,“你怎會如此想我…”
華裳連連冷笑。
眼看著那掐住薛雁的手加重了力道,再耽擱下去,怕是薛雁便會窒息了。
辛榮趕緊催促道:“快。不能再耽擱了。”
華裳急于想救薛雁的性命,趕緊射出銀針。可被霍鈺手里的長劍一揮,那些銀針便盡數被擋了回去。
那十根銀針差點就被反彈回來,華裳側身躲過,那十根銀針從她身側擦身而過。差一點就她的身上,她撫著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氣,“好險,這銀針差一點就刺中了自己,這毒差點害了自己。”
又對辛榮說道:“你有沒有發現,王爺的武藝是不是比之前更厲害了。”
他竟如此警覺,將隨手用劍一擋,那銀針便被盡數逼了回來。
辛榮點頭,“這失魂草之毒果然厲害,殿下中毒之后,好似不怕疼,還特別能打。”
話音未落,霍鈺被偷襲,便松開薛雁,一劍便華裳襲來。華裳閃避不及,卻被嗜血劍刺中手臂,頓時右臂被利刃割開了一條大口子。
她狼狽地倒在地上,按住正在流血的傷口,喘息了一口氣,“從前我明明能在殿下的劍下過幾招,可沒想到,如今竟然連一招也接不住。”
“誰說不是。”辛榮狼狽應對,艱難接了幾招之后,便已經招架不住了,當初殿下說將他打暈,還說要將他用鐵鏈鎖起來,辛榮自嘲一笑,可他打不過怎么辦?
這時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紫宸宮起火了,謝玄帶著燕帝往地宮去了。”
霍鈺回頭見燕帝不見了蹤影,他腦中閃過無數次月妃死前看向燕帝的那傷感痛苦的眼神。
他頭疼欲裂。一把將辛榮提了起來,再扔了出去,執劍趕往紫宸給宮。
薛雁從地上爬起身來,趕緊將華裳從地上扶起來,“華裳娘子沒事吧?”
華裳按著正在流血的傷口,痛得倒吸一口涼氣,“我沒事,薛娘子可有受傷?”
薛雁搖了搖頭。
華裳方才明明見到寧王用力掐住了薛雁的脖子,可好似只是在她的頸側輕嗅了幾下,便卸了手上的力道。
而薛雁只是覺得起初有些疼,后來并未感到疼痛,他好像只是輕輕地握住了她的脖,卻并未再用力。“我感覺王爺似對我手下留了情。”
華裳心情郁悶,傷口劇痛難忍,卻翻了翻白眼,撇了撇嘴,“這人和人之間的差距可真大,殿下對薛娘子手下留情,對我可是毫不留情,我的手臂差點斷了呢!”
華裳越想越氣,越氣傷口便越疼,她剛松開按著傷口的手,卻見傷口血流如注,傷口深可見骨。
而一旁的辛榮的情況也不好,被猛地丟了出去,頭撞到了城墻,磕得頭破血流。
華裳趕緊去扶辛榮起身,“沒想到殿下便是中毒了竟也如此偏心。看來他的癥狀只對不關緊要的人發作,對薛娘子卻只是輕輕碰了一下。”
若不是見到那毒藥發作,掐斷了蘇越脖子的可怕模樣,華裳差點以為那毒藥在薛雁的面前便失了藥效。
薛雁趕緊為華裳和辛榮包扎傷口,她方才見華裳和辛榮突然對霍鈺出手,卻著實嚇了一跳,不過很快便明白她們是為了防止他發狂,想將他打暈了之后,再用鐵鏈將他鎖起來。
可沒想到還未碰到霍鈺的一片衣角,就被打傷成這樣。
華裳無奈嘆道:“要不咱們回去慢慢想辦法,依我看謝玄和陛下碰見王爺會更倒霉。”
辛容抱著被撞得暈乎乎的頭,也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以王爺如今的戰力,捏死他們比捏死一只螞蟻更容易。但比起阻止殿下殺人,用刀架在史官的脖子上讓他改寫史書的難度更小一些。”
他們惆悵地看了看彼此,最后都看向薛雁,笑道:“還是請薛娘子拿主意罷?”
薛雁看著霍鈺去往紫宸宮的背影,“還是先去看看情況再說罷。”
于是華裳和辛榮掙扎著起身,攙扶著彼此,和薛雁一并來到紫宸宮。
剛進入地宮,便見到眼前濃煙滾滾,根本無法分辨方向,只聽一直女子尖銳的笑聲傳來。
聽到那先生,薛雁便猜到了那是誰?那便是柔妃的聲音。
她竟然被人從慎刑司的地牢中被放了出來。恐怕方才的那場大火,便是她所為。
方才燕帝見地宮著火,心急如焚,說什么阿姐在地宮。薛雁很快就明白了,不知燕帝用了什么辦法讓長公主的遺體一直保存至今,如今地宮著了火。定是柔妃那個瘋子,放了一把火燒了長公主的遺體。
燕帝這才急得快發瘋。
柔妃瞎了眼睛。眼睛用白綾蒙著,而攙扶著她,為她指引方向的便是方才那混在死士中,拿刀行刺燕帝的蕭世子蕭炎。
定是蕭炎為了替柔妃報仇,想趁亂刺殺燕帝,可沒想到月妃替燕帝擋了刀,最后釀成慘劇。
見蕭炎帶著柔妃消失在濃煙之中。
薛雁對辛榮道:“請辛將軍帶人抓住她,之前那苗疆女子凝香便是替柔妃做事,那失魂草之毒也是她算計王爺,只有將她抓住,逼問出解藥,才能救王爺。”
“是,”辛榮趕緊去追蕭炎和柔妃。
薛雁則順著那濃煙中透出的火光的方向往里走,被眼前的那一幕震驚了。
火光是從一口石棺中透出的。
燕帝的發冠不知遺落在了何處,他的頭發散亂,垂散在身后,整個人要往火堆撲去。
“阿姐不要離開阿紹,阿姐不要再丟下阿紹!”
與那冷傲威風,掌握著生殺大權的上位者截然不同。眼前的燕帝偏執而瘋狂,他的手被燙出了滿手的泡,掌心也是灼燒得血肉模糊。
他想將那具尸體從火里搶出來,可尸體上被澆了火油,已經被燒了焦炭,他非但不能將長公主的遺體搶出來,還反而弄傷了自己。
“阿姐,”他重重地捶打在地上,滿手的鮮血,與方才親眼目睹月妃之死的冷漠形成了鮮明對比。
可盡管如此,謝玄卻拿刀死死拽住他的后頸,不許他往前靠近那石棺一步,
怒吼出聲“我你不許再碰她!你不但害死了她,如今卻害得她死不全尸,你活該被千刀萬剮,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
謝玄紅了眼眶,已是滿臉淚痕。他曾經讓人挖過皇陵,以為那具已經腐爛認不出面容的女尸是長公主,可沒想到真正的長公主被藏在地宮里,一藏便是十五年。而這十五年來,燕帝竟然連她的尸體都不放過。仍然到死也不肯放過她。
他一刀刺進了燕帝的尸體,卻避開了要害,惡狠狠地說道:“你就這樣死了,未免太便宜你了。我要將你奪臣妻,害臣子,謀害臣子滿門的罪行公布天下!”
而燕帝卻倒在地上,看著那石棺中的火光漸漸燃燒殆盡,他眼神空洞,眼中失去了神采,火滅了,只剩下灰燼,阿姐沒了,他最后的一絲念想沒了。
他放棄了掙扎,任憑身體里的血不斷地往外流。
謝玄看到他這般痛苦的模樣,覺得他活著應該比死了更痛苦。他一把扔了刀子。在看著跪在地上痛苦后悔的燕帝,大笑不止。
“是朕的錯,當初她得知你還活著的消息,和朕大吵了一架,說什么也要去見你。朕一怒之下便將她關在這里。想著若她仍然想去見你,朕便是關也要關她一輩子。而那時又逢北狄人帶兵來犯,朕便親自帶兵御駕親征。這些年朕一直退讓,她竟然如此固執執拗,總也忘不了你。朕便打算給她一點教訓,想讓她主動服軟。”
燕帝只是跌跪在地上,痛苦流淚不止。沉浸在悲痛之中,回憶著往事,神色時而痛苦時而甜蜜。
訴說著自己和長公主的過往。
“沒想到,朕半個月得勝歸來,她竟然盯死了闖子,鎖了門,還放了一把火,用燒死自己來報復朕。”
燕帝望著石棺,眼神凄厲又痛苦,“阿姐,若當初朕知道你存了必死的決心,朕定會主動服軟,便是跪下來求你又有何妨。”
謝玄聽到他說的一樁樁,一件件,心又似被凌遲了一般。
“當朕匆匆趕到之時,阿姐已經吸入了太多的濃煙。再也救不活了。”
長公主的手腕處和額頭上還下了燒傷。“她那天將自己鎖在房中,打翻了燈燭,點燃了紗帳…”
他得知她要尋死的消息,拼盡全力趕回宮,可沒想到,他顧不得大火灼燙,渾身的肌膚像是燃燒了起來。
他拼命踹開門,想進去救人,可那被燒斷的梁木斷裂,他什么都顧不得了,便用后背去擋那梁木,那梁木砸在他的身上,將他的后背燙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傷疤,至今那丑陋的疤痕還留他的背上,永遠都無法去掉。
而阿姐已經倒在地上,手中還握著一張濕帕子。
他嚇壞了,嚇哭了。
抱著阿姐去找太醫,可卻被告知阿姐已經吸入了太多的濃煙,窒息而亡,已經救不活了。
“朕如此竟連她的遺體也保不住,是朕無用!“多年前,他親眼目睹心上人死在他的面前,如今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灰飛煙滅,
連她的遺體都保不住。
終于擊垮了他,他痛哭流涕,悔恨至極。
從前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變成如今這般痛失所愛,猶如一具軀殼,如行尸走肉一般。
薛雁卻道:“她并非是窒息身亡,而是死于中毒。”
燕帝心中震驚不已,“你說什么!”
長公主死前將所有的窗戶全都釘的死死的,不留一絲縫隙,倘若真是如此,那她便是一心求死。
可在這之前她已經得知謝玄還活著,她如此深愛著謝玄,深愛著自己的丈夫,又多年都未見到他,應該會想方設法地和謝玄見一面,可她卻放火燒死自己。
這不合理。
只有一個解釋,便是她也中了毒,中了和霍鈺一樣的毒,行為被人控制,是身不由己。
而那下毒之人,薛雁看向被五花大綁,捆縛而來的蕭世子和柔妃。
高聲道:“是她!是她對長公主下毒,她才是害死長公主的罪魁禍首。”
當年清泱是北狄暗探之首,霍鈺帶兵去地下賭坊抓人,是蕭世子替她遮掩逃走,后來她被長公主所救。
她便成了長公主的婢女,而她在鹿鳴別院中見到了皇上,為了尋一個藏身之處,也為了潛進宮中,她便對長公主起了殺心,在長公主的日常飲食和熏香中下了失魂草之毒。
身中失魂草之毒者不能受刺激,受了刺激便會毒發甚至會發狂。
若她猜的沒錯,是柔妃告訴了長公主關于謝家滿門被滅,謝玄被用了宮刑的消息。
長公主知道后大受刺激,又因復發以致發狂,如此便能解釋,為何性情溫和的長公主性情大變,同燕帝大吵了一架,還堅持要見謝玄。
薛雁冷笑道:“你們一個為了復仇與害死長公主的仇人勾結,一個寵愛殺害長公主的仇人十多年。讓她享受著尊位和榮華。你們不覺得很諷刺嗎?”
薛雁的話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們都自詡深情,但你們到底是因為愛,還是因為自己的私心和私欲。長公主生性善良,曾經因為旱災,湖廣一帶顆粒無收,到處都是餓死的災民和流民,她捐錢捐糧,為百姓建避難之所。甚至為了替宅民求雨祈福,她竟然每日都去白龍寺跪求祈福,無論風雨從不曾歇過。而謝先生為了報仇,隨意屠殺百姓,攪弄風云,發動戰爭。傷害長公主最珍視,最在乎的百姓。”
薛雁眼含憤怒,高聲斥責,“至于皇帝,你的罪行罄竹難書,一樁樁,一件件,都應該被載入史書,被后世唾罵!”
謝玄突然仰天長笑,拔劍自刎。最后倒在地上。
燕帝則看著謝玄,大笑著:“他死了!他終于死了。”
卻被謝玄的尸體絆倒,身體不受控地倒了下去,撞在霍鈺手中的劍上,被劍刺中身亡。
死在了謝玄的身邊。
他們兩人都死在了長公主的石棺前,糾纏了半生的三個人,最后又到了一處。
突然,薛雁怒目看向被辛榮制住的柔妃,拾起地上帶血的匕首,一刀刺進了柔妃的身體里,“說,失魂草的解藥到底在何處?”
第90章
“哈哈哈…”
匕首刺進她的腹部,她竟然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卻哼起了歌謠,她從小被父母遺棄,被培養成細作,為了訓練她們不透露北狄的秘密,將所有的酷刑都一一在她們的身上嘗試過,比起那時承受的痛苦,被刺的這一刀根本就不算什么,她也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盡管那匕首攪碎了她的血肉,她似感覺不到痛。
她卻只是看著燕帝,眼神中滿是痛失所愛的憂傷,笑著笑著卻已是淚流滿面。
突然,她的嘴角溢出了鮮血,七竅流血,倒在了地上。
辛榮趕緊上前檢查,捏著她的下頜,迫使她張開嘴,才發現原來她將毒藥藏在牙齒間,已經咬碎了毒藥,咽了進去。
雖然她沒了眼睛看不到了,但她的聽覺卻比旁人要靈敏得多。方才燕帝臨死前的那聲驚呼,他可是聽得真切。
深愛之人死了,她也不想活了。她當了一輩子長公主的替身,最恨的便是與長公主有關的一切,故當她知道了這間地宮的存在,便要不顧一切地毀了長公主的遺體。
可沒想到最后害了心愛之人,也搭上了一條命。
“皇上,”她還撐著最后一口氣在,艱難往前爬,她想爬到皇帝身邊。想和他死在一起。
她身不由已當了暗探,付出了多少艱辛和努力才到爬到首領的位置,這樣她便不用同那最低賤的妓子般去侍奉那些惡心的北狄皇室。直到她后來在鹿鳴別院見到了燕國的皇帝,見到他對長公主那般炙熱又深情的眼神。因她的一句關切的話而欣喜,又因為她提及亡夫而心碎難過。有一天燕帝醉酒后,將她當成了長公主,那般炙熱的吻,那般熱烈的感情她從不曾體會過,她也想擁有。
于是她每天都默默關注著他,時間越久,她便越是想取代長公主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便對長公主下了慢性毒藥。后來長公主終于死了,她因為像長公主被接近了宮中,當了十多年的替身。
她以為只有毀去關于長公主的所有便能占據燕帝的心,可沒想到長公主死了,他卻再難忘了她。成了他心里永遠的美好。
薛雁看了爬到燕帝身邊的柔妃,不免覺得泄氣,“解藥是拿不到了。”難免覺得唏噓感嘆,“他們都是罪孽深重之人,卻都是困于執念,被自己的執念所害。”
一陣腳步聲傳來,韓世昭帶著錦衣衛前來。
薛雁問道:“韓將軍可曾抓到了陸梟?”
“我帶兵追擊,便一直追到了這紫宸宮,便不見了陸梟的蹤影,而搜遍了紫宸宮,卻一無所獲,便發現了這地宮,陸梟定然藏在這地宮之中。”
見這地宮之中只有幾口石棺,并無其它的藏身之所,薛雁指著那些石棺道:“應是藏身在這些石棺之中。”
她話音剛落,只見霍鈺手執嗜血劍,長劍一挑,便將棺蓋掀開,應是想找出藏在棺蓋之中的陸梟。
幾口石棺的棺蓋被掀開,不知是陸梟的運氣太好的緣故,被霍鈺手中的長劍挑開的都是一些空棺材。
地宮中只還剩下最后一口石棺材。
霍鈺不打算打開石棺的棺蓋,而是直接挑起一口石棺的棺蓋壓在那具石棺之上。
只聽“轟”地一聲巨響,那棺蓋便疊在了石棺之上。
而藏身在石棺之中陸梟聽到腳步聲驚慌不已,原本打算躍出石棺,拼死一搏,可還沒得及出去,耳邊卻傳來一陣巨響,震得他腦仁發麻。
他好似感覺有重物壓在他藏身的石棺之中,用力去推棺蓋,可用盡全力卻也推不開。陸梟心急如焚,在里面大喊道:“放我出去!”
可根本就沒人理會,他作惡多端,都巴不得他死在這石棺之中,又怎么有人出去。
可每多耽誤一刻,他便越是焦急,便是覺得呼吸急促,快要喘不過氣來了,他要被活活憋死了。
而他在宮外的那些接應之人都已經被韓世昭帶人清理干凈了。自陸梟自立為王,發起戰爭,大燕半年的內亂,終于在今日徹底結束。
薛雁笑道:“陸梟作惡多端,殺孽太重,這便是他應得的下場。”
她上前握住霍鈺的手,與他十指相扣,“這一切都結束了,霍郎,我們回家。”
感覺到他的身體明顯一震,“家?”在他的記憶中,好似從來沒有人提起過這個字,也從未有人說會和他回家。
薛雁笑得溫柔,“是啊,回我們的家。你不是說要娶我嗎?待我嫁給了你,我們便是夫妻,也是家人。”
“是夫妻,也是家人?”
無數畫面在腦中閃過,家這個字也有人對他提起過,他逃出了冷宮,也有人對那個縮在角落里的他說帶他回家,
他拼命想要回憶到底是誰,可腦中只有一千模糊的影子,畫面切換,突然出現在他的腦中的是冷宮中那些欺辱打罵他的宮女太監,那些的脖子上有很深的刀痕,渾身都是血。是他殺光了所有人,滿手的鮮血,暴雨沖刷著地上的尸體,沖刷著手里的血跡。他看著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的尸體。
突然,臉色驟變,眸中通紅,像是在滴血。
辛榮察覺到不對勁,趕緊提醒,“薛娘子,王爺要發狂了。”
果然霍鈺一把掐住了薛雁的脖子,辛榮更是大驚失色,高聲道:“殿下,她是王妃,您不能傷她。”
可霍鈺以為自己仍然身處冷宮之中,看著滿地的尸體,他想起他們是如何欺負自己的。冬天里他們拿走了炭火,將他那唯一的薄被丟進那水井之中。他為了取暖便只能睡在草堆里。
太監在他的飯食中摻了沙子,有時候在是撒尿,強迫他吃下去。
此刻他將薛雁當成了那些可惡的太監,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你必須死!”
“霍郎,是我,我是…你的王妃,是你要娶的妻子!”
可霍鈺雙眸通紅,仍是發狂的模樣,眼中帶著憤怒帶著恨。
就在他手上的力道收緊,薛雁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之時,她從荷包中抓了一把香粉,往眼前撒去。
他好似聞到了一種幽香,那陣陣幽香鉆入鼻尖,那陣香霧的確好聞,但聞過之后,腦中昏昏沉沉,好似醉酒了一般,他身子一軟,往下倒去,卻被薛雁攙扶著,他倒進了薛雁的懷中。
方才薛凝見到薛雁受到傷害,擔心寧王這發狂的樣子會傷到她。她便偷偷塞給薛雁一些能迷暈人的香粉。
她潛伏在陸梟的身邊,暗中為薛雁傳遞消息,為了自保,她原本打算調了一些香用在陸梟的身上,陸梟沒用上,她將這些香粉交給薛雁,迷暈了霍鈺。
她攙扶著霍鈺上馬車,匆忙出宮,雖說清泱已經死了,解藥的線索已經斷了,失魂草長于云南,而清泱是北狄暗探,或許去一趟云南或者北狄能找到解藥。更何況她還有云霓坊,還是京城第一大坊會的坊主,那些商人走南闖北,去過很多地方,說不定有人聽過那失魂草之毒,能找到關于解藥的線索。
*
陸梟被困在石棺中,空氣越來越稀薄,他快要窒息了,他憋得滿臉通紅,拼命地用指甲抓撓著棺蓋,突然使盡全力拍打著石棺。
而方才被陸梟打暈的趙妃也蘇醒了過來,她想趁夜逃出去,可到處都是韓世昭的人,那韓世昭是月妃的弟弟,月妃生前,她和月妃爭鋒相對,如今月妃死了,韓世昭必定會為難她。
她想逃出宮去,可到處都是守衛森嚴的錦衣衛。她東躲西藏,不知不覺便逃到了地宮之中,聽到那石棺發出的響動,她驚恐交加,嚇得轉身便走,可沒曾想突然那石棺材內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聲,好似有人拿頭用力地撞在石棺之上。
她被那聲音嚇得摔倒在地上,頭也不小心磕在棺蓋之上,撞開了石棺,從那縫隙之中,突然伸出一只血淋淋的手來,趙妃嚇得大聲尖叫。
那石棺被人移開了,有人從棺材爬了出來,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趙妃嚇得雙腿打顫,腿腳發軟,連往前挪一步都難。
見她又要尖叫,卻被陸梟捂住了嘴,他將唇靠近在趙妃的耳邊,道:“趙大小姐貴人多忘事,這宮里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可是忘了當初在趙府里被你欺負的那個病弱少年了嗎?”
姐姐嫁給趙謙沒多久后,陸家就家道中落,他投奔姐姐來了京城,入了趙府。初次見到趙家的大小姐,見那宛若天仙般的容貌,陸梟便被迷住了,他對趙姝一見鐘情,每天都想找機會見到她,可這便是他噩夢的開始。
趙姝派人抓了他,將他打得半死,在柴房中關了一個月,每天都會被帶到趙姝的面前一陣毒打。說他的姐姐是癆病鬼,說他們姐弟都是晦氣之人,趙姝身邊的婢女還譏諷他,說是像這般低賤之人還敢覬覦趙府嫡出的大小姐。
趙姝還逼迫他寫下了信箋,偽造成他已經離開府里的假象。
直到后來趙姝入了宮,成了趙婕妤,他也找機會逃了出去。
后來他便苦練武藝,找機會入宮當差,卻偏偏又冤家路窄,他又遇到了趙姝。
趙姝便每每在皇帝跟前受了氣,便會拿他打罵撒氣,甚至還用燒紅的烙鐵燙傷了他。
后來他實在無法忍受,便打算投湖自盡,是謝玄救了他,動用關系,將他調出了皇宮,將他調入軍營。
他拼了命想要立功,想要出人頭地,想將自己所受的罪全都報復回去。
他都已經數不清身上到底受了多少傷,傷得最重的那一次,他的雙腿和小腹中了十一刀,差一點就死了。
“我有今日這般的下場都是拜趙大小姐所賜…趙大小姐安穩日子過慣了,竟也忘了故人。”
趙妃嚇得渾身發抖,無法動彈,“你是陸梟。是當年的那個…”
“趙姝。”陸梟高聲喝止。
那一聲怒吼直接將趙姝嚇哭了。“你到底想怎么樣?”
陸梟冷笑道:“方才的游戲好玩嗎?不如咱們再來玩一個游戲?”
趙妃嚇得跪在他的面前,“求求你,饒了我。當初是我錯了。”
“你現在道歉不覺得太晚了嗎?不過我還沒有想好要如何折磨你,等我想好了再將那些折磨人的法子都用在你的身上。”
現下是想辦法出宮再說。
他敲暈了在紫宸宮當差的宮女太監,讓趙妃換上了宮女的衣裳,躲過了錦衣衛的巡視,偏偏潛入了趙妃所在的明珠宮。
*
馬車停在王府門前。因霍鈺隨時會發狂殺人,薛雁只得讓人用鐵鏈將他鎖著。
當他醒來只是看到自己被鎖著更是狂躁暴怒。
可薛雁溫聲軟語陪他說話,同他說他們以前的事,希望能夠借此機會喚醒他。
她抱著他,親吻著他,希望能緩解內心的躁動不安,能讓他盡快平靜下來。
可霍鈺被鐵鏈束縛著,可狂癥發作,他控制不住自己,拼命地拉扯鎖鏈,發出憤怒狂躁的怒吼聲,又在薛雁試著安撫他靠近他時,突然發狂一口咬在薛雁的手臂之上。
薛雁強忍著疼痛,卻仍是抱著他,他的頭靠在她的頸側,嗅到薛雁那股香味之時,他的身子漸漸地放松下來,松開了齒,怔怔地看著她,而后蹙著眉頭,紅著眼,怒吼一聲,“滾!”
薛雁也跟著紅了眼,落下淚來,“霍郎,你認出我了,對嗎?”
可當薛雁再次靠近,想要抱著他時,他卻不斷后退,退到角落里,用力地咬住自己的手臂,直到咬得鮮血淋漓,仿佛要撕扯下一塊皮肉來。
薛雁更覺心痛難受,“你咬我啊!別傷害你自己,我不怕疼的,我真的不怕疼。”
可霍鈺卻拼命搖搖頭,干脆背過身去,不再看她,“你滾,滾出去,我不想再看見你!”
薛雁見他那般自傷自殘卻不忍傷她的模樣,薛雁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他太苦了,身邊的親人都不在了,他卻變成了這般模樣。
他們本該舉行大婚,恩愛地過后半生,可他被毒藥控制,以至發狂。
上天為何如此不公,為何要讓他受盡苦楚。
薛雁壓抑地哭出聲來。
華裳和辛榮站在門外,聽到里面的動靜不停地嘆氣,周全則低聲哭了起來,“王爺這輩子太苦了,從小被丟在冷宮,皇上對他不聞不問,年僅十四歲便替長兄上戰場,承受著本不該他的年紀承擔的一切。他將皇太子和月妃娘娘視為至親,拼盡全力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可如今至親都離開了他,王爺被失魂草控制失去了神志,成了如今的這副模樣,為什么上天要殘忍地奪走了他身邊的人,奪走這一切。”
言觀拄著拐杖前來,聽到屋內的響動,他被從地下賭坊救出來后,養了大半年,這才能拄著拐杖勉強下床走動,好歹也撿回來了一條命。
他焦急問道:“華伯伯回蝶影谷了嗎?”
華裳搖了搖頭,“師父師娘每年這個時候都會出去游山玩水,再回蝶影谷應該也要等到到明年開春了。”
言觀皺眉看著華裳,眼睛一轉,便有了主意:“就說你要成親了,讓你同門師兄弟廣發請帖,到時候你的師父師娘得知你要成婚的消息,一定會趕來參加你的大婚。寫請帖找人發請帖就記在云霓坊的賬上,如今這云霓坊已經成了京城第一的鋪子,薛娘子也成了天下第一大坊的坊主,云霓坊每天近十萬兩銀子的進賬。”
言觀越說越羨慕,沒想到寧王殿下真是好眼光,竟然挑了這么會做生意天賦的王妃。竟然在短短一年內,將這云霓坊做到了京城第一,成了天下第一坊會的坊主。
每天從賬面上出入的銀子竟然高達數萬兩。
北狄的良馬引進了大燕,供給皇宮,書院和軍營。
大燕的絲綢,茶葉,金銀首飾,流入北狄。兩國簽訂永久停戰的協議,開了貿易,便有無數掙錢的機會,如今的云霓坊的身價可值幾百萬兩銀子。
但每三個月北狄會派使臣進京,商量后續的合作和生意。不乏有些好勝心和勝負欲極強的使臣不想讓利,便提出由此試來決定勝負。
薛雁當初在盧州選婿時受到了啟發,制定了一套文試和武試的方案。
如今事關兩國的和平,不能真的動刀傷了那些北狄的使臣,傷了兩國的和氣。文試由薛籍選題進行考核,薛籍博覽群書,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古曉今,他擔任文試的考官最合適。
而武試自然由三兄薛況來擔任考官。薛況鬼主意多,而且他是練武的的奇才,天生就是天賦和潛力極佳之人。
后來這類的此試,便成了兩國國力的較量,北狄人卯足了勁想贏,因為回到本國便可對國人吹噓一番。
大燕自然也不服輸。兩國打了幾十年的仗,如今無仗可打,自然會想著在這競技比賽中贏過對方,為自己的國家爭一口氣。
導致參加文試的都是從本國選出的才學出眾,頗具才名的才子,而武選的更是曾在戰場上拼殺過的兩國有名的將領。
不論是文試還是武選成了兩國較量的關鍵,后來還加入了馬球,騎射等項目。
華裳道:“你如今也是云霓坊的掌柜,為何不是從你的工錢里扣?”
華裳也是爽朗的性子,當初被薛況表白心意后也著實嚇了一跳,但她喜歡長得好看的男子,薛家的三位公子都是那種偏俊朗秀氣的長相,因為這張臉對薛況有了好感,幾番交手之后,見他進步如此快,又肯勤學苦練,心中又添了幾分欣賞。
原本薛況是打算等薛雁成婚后,再與她求親的,可沒想到寧王竟然中毒,突發狂癥,便一直按著婚事不提,也是怕提起妹妹的傷心事。
華裳笑道:“你只怕永遠都改不了那一毛不拔的奸商樣。”
辛榮小聲道:“我看這辦法可行,一定能找到華神醫,你是華神醫最得意弟子,你成婚,他老人家不會不來吧?”
薛況剛組織了云霓坊的一場武試,忙了整整三天,吃住都在云霓坊中,幾天未見華裳,便想念得緊,知她喜歡刺繡,見那一位參加武試的北狄女子身上帶的香袋上的花樣他從未見過,便從那女子手里將那香袋買回來,想著華裳見到了一定會喜歡。
他懷里揣著香袋歡喜進門。聽到后院傳來了陣陣笑聲,趕緊前去湊熱鬧。
他探頭問道:“你們在聊什么開心事呢?”
華裳突然回頭,看向薛況,眸中含著深情,“我們成婚吧?”
薛況瞪大眼睛,呆呆地看著華裳,努力地張嘴卻半點聲音也沒能發出。
他方才是不是聽錯了,她是說要成婚嗎?
而華裳等了許久,卻并未等到他說出半個字。又見辛榮等一干好友都看著她,覺得臉上無光,臉瞬間就垮了下來,氣得掉頭就走。
辛榮急得直跺腳,“你倒是答應啊!”
而言觀卻哈哈大笑,“第一次見華裳吃癟,哈哈哈,方才她臉都綠了!第一次見到女子主動求親,還被拒的。”
薛況瞪了言觀一眼,終于回過神來,怒道:“你閉嘴!我想答應的,只是太突然了,我沒想到。”
他既緊張又欣喜,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了頭腦。
“我愿意同她成婚。”
言觀催促道:“那你還不快去對華裳說。人都跑了,還不快去追。”
辛榮突然認真說道:“華裳人長得漂亮,武藝又好,還是蝶影谷華神醫的得意弟子,一手刺繡功夫更是出神入化,錦繡坊的繡品更是天下聞名。她從未受到如此挫折,我擔心她想不開…”
辛榮的話還未說完,薛況便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他擔心華裳會出事,焦急的到處找人。他跑了大半條街,終于在仙緣橋的橋頭見到了華裳,見地上扔了三個空酒壇子,薛況解下身后的披風,替她披在身后,“小心著涼。你想喝酒,我去給你溫一溫,別喝冷酒。”
華裳扔了他的披風,瞥了他手里的香袋一眼,“這是哪家的小娘子送的?”
薛況笑道:“我知你喜歡新鮮的花樣,見著花樣好看,我便從一位娘子的手里買下了它,是送給你的。”
“倒是難為你還記得。”
薛況上前握住她的手,替她系好披風上的綢帶,“跟我回家,我為你溫酒喝。”
華裳卻一把甩開她的手,怒道:“不用你管我。”
“我想和你成婚。”
華裳怒道:“遲了,我不愿嫁了,除非你跳下去。”她指著橋下結冰的湖面。
薛況卻絲毫未猶豫,跳進了冰湖。華裳見他真的跳了進去,也嚇壞了,喚了幾聲,卻不見人答應,也跟著焦急跳了下去,直到薛況鉆出了水面,緊緊擁著她,吻上她的唇,“我想娶你,我這輩子也只娶你。”
*
很快天黑了,薛雁便讓人抬了木桶進來,又讓人立了一道屏風,又親手試了試水溫,對坐在墻角的霍鈺柔聲道:“水溫正好,霍郎可沐浴了。我先出去了,霍郎有事可喚我,我就在門外等你。”
薛雁便打算離開,身后傳來霍鈺的聲音,“我們不是夫妻嗎?”
薛雁欣喜地轉身。
霍鈺又道:“夫妻之間好像是可以一起洗的。”
見到了那浴桶,他的腦中總是浮現出一些畫面,女子的肌膚如凝脂般美好,他的眸中染了幾分欲色。
他低頭看到…
好似有些異常。
“我可以試著不咬你,你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