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薛雁尤覺一記驚雷在耳邊轟然作響,姐姐竟要她入王府日夜陪伴姐姐的夫君。且寧王霍鈺此人多疑,不好糊弄,她又如何能堅持十日。
“不行。”
薛凝急紅了眼,淚珠不斷滾落下來,“我知這個要求對你來說很過分,但若是二表哥有個三長兩短,姐姐也不活了,姐姐求你了!妹妹,你也愛慕二表哥,難道你想眼睜睜的看著他變成一個廢人,毀了他一生嗎?”
薛凝緊緊抓住她的手,跪在地上苦苦懇求,“他本是天之驕子,難道妹妹忍心看他深陷泥潭,碌碌無為,頹然度過此生嗎?”
薛凝眼眶中盈滿淚水,不住墜落,神色凄苦,“姐姐向你保證,待表哥痊愈,我必定會同你換回。寧王根本就不喜歡我,他已搬去了書房,絕不會踏入寢房一步。再說妹妹曾扮成我的模樣入珍寶閣查案卻無人察覺。妹妹入王府定不會被人發現的。”
薛雁只覺一股涼意傳遍全身,半響無言。見姐姐面臉凄苦之色,可見她對二表哥用情至深,甚至甘愿付出一切。
而謝玉卿也愿意為姐姐豁出性命,他們郎情妾意,心意相通,自己反而成了破壞他們感情的第三者。
“妹妹,若是你不答應,我便長跪不起。”
薛雁神色漠然,“容我考慮幾日。
薛凝見她松了口,一改近日的憂慮,歡喜道:“我會安排好一切,只等妹妹入王府。”
出了海棠院,薛凝心情極好,便對慧兒說:“你讓人將這個消息告訴二表哥,我只盼著他聽到這個消息能快點好起來。”
慧兒遲疑道:“王妃,這樣做真的好嗎?若是被人知道您瞞著王爺竟做出如此膽大之事,恐會夫妻離心。”
薛凝卻道:“我只知我不能沒有二表哥,而我已明白他心中只有我,我放不下他。”
慧兒還待要勸。薛凝卻態度堅決,打斷了她的話,“今夜先回王府吧。再暗中替我去尋些食譜藥膳,我要為二表哥調理身體。他得盡快好起來才行。”
*
薛雁一夜未眠,想起自己曾差點被誘拐,是謝玉卿路過出手相救,猶如神衹降臨,助她擺脫厄運。
事后,她對謝玉卿道謝,而謝玉卿卻說看到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后來她知道了那位故人便是姐姐。
謝家遭逢大難,她幾天幾夜衣不解帶照顧謝玉卿和謝母。自董菀尋死,她便接過管家權,打理謝家事務,府中仆從的日常采買安排都來問她,她忙得腳不沾地,但將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可謝玉卿昏迷時,念的是姐姐的名字,他從未忘了姐姐。
從前薛雁心存妄念,覺得只要自己真心付出,總能換回同等真心的對待,能捂熱謝玉卿的心。
如今她知謝玉卿的心里絕沒有自己,她雖然覺得難過,倒也能坦然放下了。
或許她該入王府,成全謝玉卿和姐姐。
她提筆寫了一封信箋,讓人送去謝府。謝玉卿接連遇刺,她心中已有了懷疑的人選,只苦于沒有證據,但刺客未抓到,謝玉卿依然很危險。這封信是為了提醒謝玉卿要小心庶母董菀,謝玉琦出事后,謝玉卿最有可能繼承爵位,董菀為了侯爵之位必不會放過謝玉卿。
信送出去之后的一個時辰,福寶也從謝府帶回了謝玉卿的消息。
但她支支吾吾不肯說。
薛雁問道:“二表哥到底說了什么,竟讓你這般為難。說吧,我已經不會難過了。”
經過這一遭,她覺得自己終于能放下了,當她不再執著得到二表哥的真心時,感到從未有過的輕松自在,如釋重負。
而薛凝那邊也來了消息,說是明日派人接她入府。
福寶一面替薛雁收拾行李,卻覷著薛雁的臉色說道:“謝二公子說自己死過一次,才知道大小姐對他最重要,他絕不能辜負大小姐。”
福寶心中不平,氣鼓鼓地說:“若不是二小姐,他早死八百回了!真是不知好歹,二小姐的一片真心都喂了狗。”
薛雁沒有說話,只是低頭忙碌,將用來易容扮裝的胭脂水粉全都裝在箱籠中,打算帶進王府。
若說她方才心中還有點念想,如今知曉謝玉卿的態度卻是心灰意冷,嘴角掛著自嘲的冷笑,心想倘若二表哥一直沒有回應,從未說過要娶她,她或許早該放下了。
“那便請二表哥將婚書退還,盡早退婚便是。”
她背過身去,悄悄抹去臉頰的淚。
又將桌上畫的圖樣遞給福寶,“讓珍寶閣按這圖樣去做這支發釵,作為當季新品,銀子都由我來出。”
圖樣是一支極普通的銀釵。
福寶沒多問,按薛雁的吩咐交給了小廝送去珍寶閣。
“二小姐別難過,眼下倒也不必走到退婚這一步,只等謝二公子病愈,您再同大小姐換回便是。”
福寶見薛雁眼神堅決,似已經徹底放下了,她在薛雁身邊伺候多年,最是知曉二小姐的性子,一旦下定決心,絕不可能再回頭了。
那謝二公子再也沒有機會了。
*
自從謝玉卿受傷后,這是他第一次在桌前提筆書寫,雖然久臥床榻,面色蒼白,但眼中卻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得知薛凝要來府中,他更是迫不及待,一刻也坐不住了。
“二郎。”
謝玉卿微抬眼,見母親強撐病體來到他的書房中,便趕緊上前將母親請到上首。
“二郎瘦了,也憔悴了。”秦氏常年臥病,纏綿病榻,說話也顯得有氣無力的。
謝玉卿起身,對母親恭敬行禮,“孩兒不孝,讓母親擔憂了。”
秦氏搖了搖頭,“你兄長出了這么大的事,因你在病中,我便沒讓人打擾你,今后武德候府可要靠你獨自支撐了。”
想起長子被人陷害丟了爵位,秦氏很是痛心,抹去眼角的淚痕,目光滿是憐愛,看向受傷未愈的次子。
謝玉卿恭敬說道:“兒子定會重振武德候府,光耀門楣,請母親安心養命。”
秦氏滿足地笑道:“我知你素來孝順,你要盡快振作起來,你和雁兒的婚事也應該早些定下來。府里出事,多虧這孩子幫著料理,雁兒對你癡心一片,連續數日不眠不休的照顧你。還時常來寬慰我,陪我說話解悶,伺候湯藥,你可不許辜負了她。”
謝玉卿眼神閃避,不敢直視母親的目光,“母親,兒子死過一次才知道自己始終放不下凝兒,她心里也有我……”
秦氏激動得劇烈咳嗽起來,“二郎,你糊涂啊!凝兒已經是寧王妃,你怎可還想著她!男子漢大丈夫最忌諱拖泥帶水,當斷不斷,必受其害,到時候傷了凝兒和雁兒。”
母親從未對他說過重話,今日這般嚴肅正色,可見是氣得不輕。
“你可知在你昏迷不醒時,她為你擦拭退燒,在你床邊守了幾天幾夜,晚上守著你,白天親手為你煎藥,凡事親力親為,一守便是四個時辰。有一次,那藥罐破了,藥汁濺到她的臉上,燙傷了臉,腫好幾日,卻擔心你會被人謀害,不敢離開半步。她替你守著院子,替你設計抓住那些前來行刺你的賊人,沒日沒夜的熬著照顧你,她卻從不叫苦,也從不說自己害怕,可她也是個未出閨閣的女子啊!”
謝母一口氣說完,激動得劇烈咳嗽起來,謝玉卿趕緊替她奉茶。
謝母抓住他的手,尤感痛心,“她本該被夫君保護,有人替她撐起一片天,可她卻甘愿為你撐起這個家,承擔照顧你、照顧全府的重擔,對你不離不棄。”
“竟從未聽她提起過。”謝玉卿感嘆道。
沒想到自己昏迷的這幾日,薛雁竟為他做了那么多。他的房中被褥干凈整潔,還帶著陽光的味道,可見是常換常曬的,琉璃瓶中每日都換了插瓶的鮮花,房中無半點藥味。
見兒子如此執迷不悟,謝母急切道:“做人要講良心,要懂得知恩圖報。難道就因為她從小流落在外,從未得到過家人的疼愛,你仗著她喜歡你,便可隨意欺負她嗎?雁兒最希望有人疼她、愛她,對她好,你怎就不明白她的心思。”
“母親,我不是……”
正在這時,清竹前來通傳,“二公子,薛二小姐派人來取婚書。還說要退婚。”
饒是一向好脾氣的秦氏也徹底大怒,“你到底做了什么!竟讓雁兒心灰意冷找你討要婚書退婚。我只認雁兒是我謝家的兒媳婦,除非我死了,你若是執迷不悟,給謝家帶來滅頂之災,看你今后有何顏面去見你的父親和祖父。”
謝玉卿沒想到母親的態度如此強硬,更沒想到薛雁為了他默默做了這么多事,見母親虛弱得快要暈倒,他掙扎著起身去攙扶母親,秦氏卻道:“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一定要將雁兒給我追回來,否則任何人都休想進我謝家的門。”
秦氏雖看上去病弱,但性子最是倔強,認定之事便絕不回頭。
她出生武將之家,當年不顧父親反對下嫁謝梟,謝梟上戰場十年未歸,她便獨自撫養兩個孩兒,骨子里帶著堅毅不屈,只是后來謝梟帶回了戰友托孤的女兒,將年僅十四歲的董菀納進門,之后極寵愛董菀,還妄想抬為平妻,謝母將劍架在自己和兒子的脖子上,逼迫謝梟斷了念頭。
謝梟之后雖再未提此事,可夫妻間卻生了嫌隙。后來謝梟在戰場遇險,她親自上戰場救夫,在戰場受了重傷,護著謝梟一路逃亡撤退,好不容易揀回了一條性命,卻因中毒箭,落下病根,自此便纏綿病榻,再也無法痊愈。
起初謝梟還念著她的恩情,對她多為敬重,可時間一長,那點恩情也耗盡,連看也不再不看她一眼。
多年臥病,謝母那強硬的性子也慢慢磨平,因有心無力,也沒有精力再管府中的事。而這些年,董菀也一直安分守已,行事從未逾越,她和董菀便也相安無事,直到謝府出事。
她惱謝玉卿拎不清,更擔心他錯過了薛雁將來要后悔,不得不態度強硬點醒他。
此刻耗費了精力,她累得虛汗淋漓,長嘆一聲,不再理會謝玉卿,被人攙扶著離開月輝堂。
謝玉卿奉母親之命派清竹去薛府走一趟,其實他心里也很糾結,一面放不下對薛凝的感情,一面又覺得對不起薛雁對他的付出。便打算明日先穩住薛雁,安撫她先不要退婚,他一向極重孝道,如此做也算是對母親有所交代。
次日,清竹帶回了消息,薛雁已入王府,清竹去了薛府迎回了薛凝。
*
此番入王府,為了不讓寧王察覺,薛雁穿著姐姐常穿的衣裳,易容喬裝成姐姐的模樣,仔細遮了眼下的那顆淚痣,她化妝易容的技藝高超,若非極熟悉她的人,旁人絕對瞧不出任何破綻。
而王府的情形,正如姐姐所說,霍鈺婚大婚當天便搬回書房,并不在寢房過夜。
為了不讓霍鈺生疑,特地帶了姐姐的丫鬟慧兒,將福寶留給姐姐。
慧兒熟悉王府,也認識王府的下人,這一路上又提前給薛雁介紹了王府的管家周全、徒弟李安,及一干重要下人。薛雁原已認識霍鈺身邊的長隨辛榮,和那個時常登門的言觀。
其他人她都事先從慧兒口中了解了他們的相貌特征。薛雁行商做生意,最基本的便是記住人的相貌名字,大致性情,最擅長與人打交道。
她進府之后,記住下人的名字,主動打招呼,甚至見面問候幾句,這些事自是難不倒她。
最難應付的是寧王,但聽說寧王軍務繁忙,自成婚后都宿在書房,夜里不會前來,她倒是樂得自在,打算混過十天后,同姐姐換回。
只不過她不會再嫁給謝玉卿,等到十天過后,她便回到盧州,替義父打理那幾間鋪子,下半生做個富貴閑人。
可她的美夢竟在入府當天夜里被打碎。
*
月妃好不容易盼著寧王娶了妻,又急切想要抱上孫子,來彌補深宮寂寞難熬的日子,早在寧王成婚當天便將自己的眼線安插進寧王府,就是怕他不情愿娶妻,娶了妻也將王妃晾在一旁。
得知寧王和王妃并未圓房,她更是氣惱寧王不爭氣,便派出自己的心腹桂嬤嬤,桂嬤嬤原是掌管東宮太子司寢宮女的教習嬤嬤。
讓桂嬤嬤在三日內讓王爺和王妃圓房。
只要圓了房,月妃便有機會早日抱上孫子。她望向明月宮幽深靜謐的竹林,心想這漫漫長夜,若是有孫兒在宮里陪著她,明月宮從此歡聲笑語,不至于如此冷清寂寞。
“將雪球抱過來。”
她從靜和的手里接過雪球,涂著紅色蔻丹的指甲輕柔地撫摸懷中的雪白無一絲雜色的貓,貓兒乖巧的依偎在她懷中,頗為享受,發出“瞄嗚”的叫聲。
“聽說秦宓要回京了。”
靜和道:“是,在莊子上養了大半年,聽說患了嚴重的夢魘癥,徹夜難眠。”
“倒是個可憐的孩子。”
靜和看向月妃,見她微垂著眼眸,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娘娘要見她嗎?”
月妃笑道:“不見了,見了徒增傷感,見到她我便想到我的啟兒。”
許是那細長的指甲刮到了雪球,雪球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叫聲,前爪在月妃的手上狠狠撓了一下,頓時手臂上出現了一道清晰的爪印,滲出了鮮血。
“娘娘,它抓傷了您,那畜生定是野性未化,奴婢這就將它關起來。”
月妃搖了搖頭,“罷了,將它送去寧王府,讓周全養著吧。”
她伴君二十五年,皇上卻不知她不喜養寵物,更不喜歡貓。
還每次都送一模一樣的白貓給她。
這貓她見了便覺得堵心,今日這貓兒發狂還抓傷了她。
“你去告訴鈺兒,查先太子之事只怕沒這么簡單,讓他小心些,暗箭難防。”
*
寧王府書房中,辛榮前來回稟:“蘭桂坊抓捕的犯人被殺,盡數被滅口。”
霍鈺目光一凜,問道:“可查到什么線索。”
辛榮道:“是薛貴妃所為。”
霍鈺剛一回京,便卷入了蘭桂坊的一場命案,當日那兇犯分明就是沖他而來,有人想趁他回京想取他性命,他在暗中查薛貴妃,薛貴妃在宮里手眼通天,必定也有所察覺。
那兇犯是個硬骨頭,什么也不肯透露,辛榮便讓人將犯人從錦衣衛的詔獄中提了出來,送交刑部大牢,交給趙謙審問,趙家和薛家是死對頭,必會替他盯牢了犯人,想方設法審出些什么,兇犯在刑部大牢,他很放心。
但薛貴妃坐不住了,派人殺了兇犯,也暴露了自己。
“可留下什么線索。”
辛榮搖了搖頭,“看手法是用毒高手,每天在讓人在飯食中下了少量毒藥,七日后,那兇犯便毒發身亡。”
霍鈺道:“是七日毒。”
中此劇毒者,七日便能魂歸九泉。七日毒產于云南,那薛貴妃曾與陛下相識于大理的鮮花節,這下毒之人必定是薛貴妃無疑。
他將那銀釵從懷中取出,把玩著銀釵上的銀鈴鐺,鈴鐺撞擊,發出幾聲輕脆悅耳的聲響,就像是那日在謝府的玉蘭院,她同他藏身窄小的柜中,她坐在他的腿上,他們幾乎緊貼在一起,在他耳邊發出的聲聲嬌/吟。
“可曾查到這支銀釵的來歷?”
辛榮拿出和一模一樣的銀釵放在桌案上,“這是珍寶閣推出的新品。蘭桂坊花魁娘子如煙娘子在宮中獻舞時戴過,如今全京城的小娘子幾乎人手一支。”
既然滿大街的路人都戴著這支發釵,那又能從何查起。
霍鈺卻笑道:“查不出就對了。她一向狡猾,見找我要不回發釵,自然會想其他的辦法。”
他將兩支發釵放在一起,除了原來的那支發釵顏色舊了些,兩支發釵幾乎一模一樣,根本難以分辨。
他突然想到王妃薛凝在新婚當日面對自己時那般拘謹陌生,毫無往日的半分靈動機靈。
突然他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他所見的薛凝和眼前的這兩支發釵一樣,也是換過的。
第22章
“周全,王妃何在?”
周全聽聞王爺喚他,趕緊將懷中熟睡的雪球交給徒弟李安,叮囑道:“好好照看它。”臨去又在雪球頭頂揉了一把,進到書房回話,“回稟殿下,王妃病了。”
“病了?”霍鈺心中生疑,心想謝玉卿前腳剛病倒,她竟也病倒了?
霍鈺冷哼一聲,“本王看她是心病吧?”
周全覺得霍鈺話中帶酸,他早就看出來了寧王關心王妃,心里吃醋卻不肯認。
哼,嘴硬的男人。
周全笑道:“那殿下要去看看王妃嗎?聽說王妃臥病在床,聽說真的病得很嚴重。”
難道她是真病了,而并非是因為擔心謝玉卿患了心病,霍鈺問道:“可讓人去請了郎中?”
周全搖了搖頭,“凝雪院那邊說是不礙事,不讓請郎中,可老奴聽慧兒說,王妃從午后便臥床不起。未出房門一步。”
“胡鬧。”
周全話還未說完,霍鈺便抬腳邁出去,去往凝雪院。
周全掩唇偷笑,哼著小曲兒,去偏院逗貓兒,月妃娘娘知他愛貓,送來的貓兒一律都是毛色雪白,眼珠似碧綠寶石,好看極了。
他摸了摸懷中貓兒油光滑亮的毛發,一臉享受,月妃娘娘待他如此好,他需得知恩圖報才是,他定會極力撮合王爺王妃早日圓房。
中秋過后,月兒依然宛若圓盤高掛天幕,入秋之后,夜間的風著微涼,池中漾起層層漣漪,蓮花漸漸凋零,幾尾紅鯉偶爾躍出水面,濺起一串晶瑩剔透的水花。
霍鈺原是習武打仗之人,從不畏寒,常年一身單薄的勁裝,寬肩窄腰,雙腿修長,手臂肌肉繃得緊緊的,甚是強健有力。
自從那日大婚后,他便再未踏入寢房半步,心中一旦埋下懷疑的種子,他便時時刻刻都在回想與薛家長女相處的點滴,便越發覺得不對勁。
譬如為何他在面對王妃時會感到陌生?為何薛凝在新婚當夜像是換了一個人,大婚之夜,薛凝的舉動令他失望透頂。
可聽到她病重的消息,他還是忍不住想來看看她。
只不過薛雁確實病了,但她的病卻難以啟齒。
這病起于桂嬤嬤。
今日桂嬤嬤奉月妃娘娘之命來到王府,是為促成王爺和王妃圓房,到凝雪院的第一件事是為王妃親手下廚做羹湯。
可問題就出在那碗湯里。
薛雁原本以為霍鈺會一直宿在書房,甚至無需應付霍鈺,她可安然度過十日,完成對姐姐的承諾,好盡快離開王府。
可宮里突然來了一位嬤嬤,說要對她進行從頭到腳的改造調教。
桂嬤嬤不知從哪里找來的一套教習身段和行姿的步法,走起路來腰肢扭動,步子需邁得極小,她練了整整三個時辰,腰都要累斷了。
晚膳也不許她多用,只準她用一碗牛乳木瓜羹,那湯羹里也不知放了什么,她喝了之后,便覺不對勁了。
胸脯又漲又疼,她的肌膚本就生得細膩嬌嫩,那處更是如此,但胸脯脹痛,又被衣料磨擦得更痛了。
她羞于對人啟齒,便一直臥床躺著,對外稱病,一整日都沒邁出院子半步。
霍鈺剛走到寢房外,突然聽到里屋傳來桂嬤嬤說話聲,“王妃可是覺得胸脯漲漲的,還伴隨輕微的疼痛?”
薛雁痛的說不出話,又羞又惱,點了點頭。
只聽桂嬤嬤繼續說道:“這便對了,這牛乳木瓜羹是宮中秘方,長期服用,可助胸脯變得大而飽滿,對于王妃這般的……不夠的大的,或許有效果。”
薛雁又羞又惱,終于頂了句嘴,“嬤嬤是不是眼神不太好?”
她的分明不小了。
桂嬤嬤嘴角一抽。
霍鈺忍俊不禁,躲在門外偷聽,聽到薛雁的話,低低笑出聲來。
桂嬤嬤是出了名的嚴厲,宮女們若看到她那張顴骨突出,眉眼凹陷,一臉苦相的老臉,手中常拿一把戒尺,比學堂的夫子還要嚴厲。她眼一瞪,那些宮女會嚇得不敢多說一個字,生怕做錯事被罰。
沒想到他那般膽小怯懦的王妃,居然不怕桂嬤嬤,當真稀奇。
這桂嬤嬤曾是太子皇兄的司寢嬤嬤,霍鈺知母妃派這桂嬤嬤前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但他又怎會和她圓房。
至于她的身段,霍鈺想起那日她衣不蔽體坐在他腿上時,是那樣的勾人心魄,撩撥人心。那欺霜賽玉的細頸,以及那雪白心衣包裹著的渾圓和飽滿,他至今難忘。恨不得以掌撫個遍,想起那細膩柔軟的觸感,更是心神蕩漾,不能自已。
至于大小嘛,他不禁輕輕握了握手掌。心想那般的大小,手掌也難以握住,他的手掌原比尋常男子更寬大些,既然難以握住,那自然也不會小了。
桂嬤嬤雖年紀大了,但耳聰目明,聽到屋外傳來的笑聲,故意大聲說道:“若能以手掌輕揉腫脹的部位,便能緩解疼痛。”
就像是猜到了霍鈺的心思那般。
慧兒羞得臉色緋紅,“嬤嬤怎可說那樣的話。”
桂嬤嬤眼一橫,小丫頭趕緊閉嘴噤聲。這位嬤嬤不怒自威,怒了更是直接罵人。慧兒甚至都不敢和她對視。
薛雁更是羞得漲紅了臉,道:“我這會兒身體實在不舒服,便先歇下了。慧兒,你送送桂嬤嬤。”
桂嬤嬤已經按計劃引得霍鈺來了寢房,方才故意拔高了聲音,是為給寧王暗示。得知寧王前來,自然也不會留在屋中,妨礙小夫妻的好事,于是拉著侄女柳兒出了院子。
菖蒲院中,柳兒為姑母倒上一杯酒,恭敬地遞給桂嬤嬤,笑道:“姑母這些年在宮里頗得月妃娘娘信任,方才柳兒也見識了姑母的好手段,想必今夜王爺和王妃便能圓房,您也只等著回宮交差領賞了。”
桂嬤嬤聞了聞手里的桂花酒,輕抿了一口,“明日去給我買兩件東西,王爺和王妃用得著,那東西保管能讓王爺和王妃日日同房,不出一個月,定讓寧王妃懷有身孕。”
桂嬤嬤放下酒杯,在柳兒的耳邊神神秘秘說了幾句。
*
當霍鈺聽到桂嬤嬤再三強調輕輕揉捏可緩解脹痛,心里更是燒起了一團火,滿腦子都是那日他掐住那柔軟的腰肢,少女身上自帶的甜香縈繞在鼻尖。
當他推門而入,見到床上之人雙頰緋紅,似極力忍耐著痛苦,看來那桂嬤嬤下了猛藥,見她額頭上汗珠涔涔,便軟了語氣,問道:“王妃怎的病成了這樣?”
慧兒見到霍鈺前來,嚇得魂兒都沒了,又擔心寧王會對薛雁做什么,便心虛地大聲道:“王爺您來了,奴婢參見王爺。”
“你便是慧兒?”
慧兒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趕緊對霍鈺行禮,“是,奴婢名叫慧兒。奴婢問王爺安。回稟王爺,王妃只是吃壞了肚子,休息一會兒便能好。”
“可去請了郎中?”
霍鈺記得薛凝身邊有個圓臉愛笑的婢女,她卻帶著這個名叫慧兒的婢女陪嫁入王府,這個侍女倒是端莊大方,禮數周全,還頗有幾分詩書人家的書卷氣。
見霍鈺突然前來,薛雁垂死病中驚坐起,慌忙阻止,“不礙事的,無需去請郎中,我睡一會便好。”
她此刻發髻松松挽就,衣裳散亂,那系在脖頸的細帶松開,分散在肩側。
她胸脯腫得難受,便松開了小衣的系帶,讓內里的衣裳盡量不要緊貼胸脯,摩擦著肌膚。
感受那道灼熱的目光竟然盯著自己的胸前,她瞪了霍鈺一眼,捂緊胸口,但一觸碰便脹痛難忍,疼得倒吸一口涼氣。
“很疼嗎?”
薛雁咬緊下唇,原以為她能安然度過十日,卻沒想到第一日便如此煎熬,又因痛苦難忍,不想說話,便沒好氣道:“王爺方才的舉止實在太過無禮,怎可盯著那里看。”
又在心里補上一句,“登徒子。”
霍鈺笑著賠禮,“是本王失禮了。”
后又覺得哪里不對勁,他們已經是夫妻,他看她的妻子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更何況他早已看過,還很喜歡。
但讓他感到不對勁的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眼前的小女子似嗔似喜,像極了他們初次相遇,她指責他無禮輕薄。這這般的表情,說不定正在心中罵他登徒子。
難道是因她大婚之夜太過緊張,面對自己才如此拘謹。也對,宮里賜婚突然,她初次離家,到了陌生的地方,必定會感到緊張害怕。
他竟然懷疑了王妃被換,眼前的這女子一顰一笑便是他心里惦記之人,先前定是他多疑了。
思及此,他心中大喜過望,嘴角不自覺上揚著:“桂嬤嬤說的話本王都聽到了。”
薛雁一臉防備看著霍鈺,“殿下想做什么?”
那般防備帶著鄙夷的眼神果然將他當成了登徒子,霍鈺不但不惱,心情卻很好。
他突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我們是正經夫妻,桂嬤嬤說的那辦法或可一試,說不定能緩解疼痛。”
“誰跟你是……”薛雁心里想著霍鈺是姐夫,想著和他保持警惕,很快反應過來,此番她假扮的是姐姐,姐姐和霍鈺確實拜過堂,成了親,還真是名正言順的夫妻。
她將的“夫妻”二字咽了進去,立即改口,“妾身病了,今夜便不能侍奉王爺,還請王爺恕罪。”
態度也不見有多恭敬,甚至用那種看變態看登徒子的眼神看著他,心里指不定還在罵他。
霍鈺笑道:“本王還不至于如此急色。”
薛雁看了霍鈺一眼,心想那可說不好。方才他竟然要提出想要試試,想替她揉捏緩解腫脹。
那天她藏在柜子中,他便將手堂而皇之放在她的腰上,直到屋子里的人都散了,他也沒松手。
此人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的正人君子。
她趕緊雙手交臂遮擋住面前,碰到胸口又像是被針刺般難受。便猜想這木瓜牛乳羹里應是放了什么藥材,才令她如此難受。
這一夜注定難熬,可那桂嬤嬤臨走時還說過,三日內定讓她和霍鈺圓房,可寧王是她的姐夫,她假扮姐姐和姐夫扮成夫妻已然荒唐,又怎能真的去和霍鈺圓房。
可那桂嬤嬤看上去也是個會折磨人的。為人嚴肅,油鹽不進,必不好應付,又是月妃娘娘的人,不好得罪,此番還需從霍鈺身上找到突破口。
若是霍鈺想對她做什么,恐怕她也難以抵擋,更需智取取勝。
于是薛雁起身握住霍鈺的手腕,學著姐姐那嬌滴滴的模樣同他撒嬌,“殿下今夜能留下嗎?就當是為了妾身。”
其實她是想說,“那碗牛乳木瓜羹,她不能再喝了。”
“妾身知道殿下不喜妾身,但能不能委屈殿下搬回寢房?我保證絕不會對殿下有任何非分之想。”
說完還輕輕地扯了扯他衣擺,紅了眼圈,裝作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還請殿下垂憐!”
霍鈺渾身一震,腳步也邁不動了,像是被人拿捏了命門。
他曾數次在戰場死里逃生,拼得渾身都是傷,連性命也不顧,也不曾眨一下眼睛,可因少時被月妃荼毒,那般冷硬的鐵血兒郎最怕女子撒嬌,號稱冷面閻王的霍鈺瞬間被拿捏了軟肋。
他低頭看向那握著他衣角的小女子,指尖捏得泛白,指甲微微泛著粉。瞧這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由衷覺得:“吾妻甚美。”
盡管知曉她滿腹詭計,霍鈺還是不由自主點了點頭,像被輕輕抓撓著心,覺得心癢難耐,不由自主便道:“好。”
“等我。”他又添上一句,話音未落,他便快步離去,像風一樣消失在門外。
薛雁錯愕不已,這么晚了,寧王風風火火的要去哪里。
霍鈺回了一趟書房,他將辛榮招呼到跟前,又命人將書房的被褥趕緊搬回寢房,低聲問辛榮,“那個,圓房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辛榮沉思,心想寧王為什么要問他,他常年孤身一人,今后也并不打算娶妻,他又怎會知道,于是想了想便道:“屬下覺得言老板可能會懂。”
霍鈺笑道:“差點忘了,你還未娶妻,你不懂!本王記得你也有二十有二了吧,也到了該娶妻的年紀了,記得要多笑,不然不會有女子喜歡的。”
辛榮聽得逐漸皺眉,主子為何要取笑他,主子快要壓不住嘴角的笑,心中困惑主子這樣看上去是否有些不太正常。更令他困惑的是,為何主子娶妻,大家都要他多笑。
可他天生不愛笑,也不覺得好笑的,也不想討女子喜歡,這些人簡直無聊透了。
霍鈺想起辛榮那般淡漠涼薄性子,笑道:“罷了,本王問錯了人,你們都未娶妻,哪里會懂。”
那言觀也是紙上談兵,連女人都沒碰過,哪會有什么經驗。
當他讓人收拾了被褥,很快回到寢房,卻見慧兒正在鋪床,準確來說是在地上鋪了被褥,而他的王妃卻看向窗外印出的一道模糊的影子,娟眉輕蹙,那雙靈動的眼眸一轉,想必心里便有了算計。
她走到霍鈺的面前,玉指輕勾他腰間的玉帶,道:“天色已晚,妾身伺候王爺更衣,安置了吧。”
她的雙手環過他的側腰,靠得極近,彼此呼吸可聞。但她手上的動作未停,眼神卻看向盯著窗上的影子。
久等不到她下一步的動作,他竟開始緊張了起來。
而窗外的身影離去,他的王妃又恢復了一臉冷漠,“王爺,我累了。”
這是連裝也懶得再裝了。
霍鈺又好氣又好笑,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將她攔腰抱在懷中。
薛雁大驚失色,“王爺,快放我下來。”
“不是說安置嗎?”他起身吹滅了燈盞,覆吻住她的唇,堵住她后面想說的話。
“唔……不要。”
嬤嬤假裝離開,卻躲著偷聽墻角,當她聽到那從唇齒發出的含糊不清的聲音,似嚶嚀,似矯/吟,她滿意的笑了,對侄女小柳兒說道:“走吧,咱們也別在此打擾王妃了。”
薛雁聽見門外的腳步聲,頓覺如釋重負,她趕緊以手遮擋胸口,從他的手臂下鉆了出來,故意楚楚可憐地看著俯身而下輕吻他的霍鈺,小聲地說,“殿下不會怪妾身自作主張吧?”
“妾身被桂嬤嬤盯得緊,只能出此下策,叫王爺委屈幾日。不過王爺放心,妾身今夜便睡在地上,絕不會趁王爺熟睡撲倒您。”
等到她順利同姐姐換回,她便能擺脫牢籠。
“不。”霍鈺拒絕,他倒是想薛凝對他做些什么,這女子滿腹心計,成天就想著算計他,絕不會讓他討到半點便宜,她的話分明就是在暗示他不能趁她睡覺對她行不軌之事。
這小女子賊精賊精的。
霍鈺笑道:“王妃病了,地上涼,要睡也該由本王睡才是。”
薛雁雖說主動提出和他共處一室,為了應付桂嬤嬤,又害怕這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霍鈺趁她熟睡會對她做些什么,他可是姐姐的夫君,她不能越雷池半步。因此再三試探叮囑。
霍鈺就地躺下,雙臂枕在腦后,一副肆意灑脫的姿態。
霍鈺從不是那養尊處優之人,小時候生活在冷宮,后來為了替皇太子撐腰自請上戰場,北地艱苦,他和將士們同吃同住,一路追擊北狄人長達月余,就地扎營,席地而睡,甚至曾睡在冰冷的雪地里。打地鋪根本不算什么。
薛雁卻是一夜難眠,生怕霍鈺改變主意,擔心趁她熟睡了對她做什么。
終于熬到了天亮,突然聽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老奴拜見王爺王妃,親自為王爺王妃熬了補湯。”
薛雁聽說又要喝補湯,不禁暗暗叫苦,昨夜胸脯脹痛了一夜,今日她總算是好了許多,無論桂嬤嬤送的什么,她再也不敢喝了。
她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霍鈺。
眼看著慧兒就要攔不住了,桂嬤嬤高聲道:“老奴來給王爺王妃請安。”
就在門被推開的那一刻,霍鈺將薛雁從帳中抱下了床,給人一種兩人同床共枕的假象。他看向桂嬤嬤和屋內眾人,“王妃昨夜辛苦,你們往后不必這么早叫醒王妃。”
又對正準備為薛雁梳妝的慧兒說道:“本王來吧,你先退下。”
慧兒看著床上那團血跡,神色復雜地退下,心里有些恨薛雁,雖說是大小姐提出交換,但并非真的打算讓薛雁頂替她入王府,等到謝家二郎徹底痊愈,她們姐妹便會換回。可二小姐卻和自己的姐夫有了夫妻之實,大小姐到時候該如何自處。
這二小姐舉止任性,也太不顧姐妹之情了。
慧兒氣得將那盤剛生出花枝的白蘭花剪了,心想她得趕緊去告訴大小姐換回來才是,只怕換親是假,二小姐想弄假成真,徹底代替了大小姐才是真。
寢房中,霍鈺一手握住薛雁的長發,一手執玉梳替她梳順長發,手法輕柔,極為細致。薛雁從鏡中偷覷霍鈺的臉色,那幽深的眼眸卻泛著柔光,薛雁心想,他對姐姐真是用情至深,眼神滿是深情,倘若他知曉自己不是姐姐,真正的薛凝卻為了留在薛家照顧二表哥,該有多氣憤難過。
薛雁只盼著二表哥能快點好起來,她能和姐姐順利換回。
桂嬤嬤讓侄女將補湯放下,卻暗中觀察著寧王和王妃。
這些年,她從未聽說過寧王身邊有任何女人,平時也是一張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面孔,可她分明從寧王的眼神中看到他對王妃動了情,反觀王妃,卻是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樣。
她看了一眼床上的血跡,對侄女柳兒吩咐道:“去收拾吧。”
“王爺王妃記得用補藥。”她躬身退了出去,臉色卻變了。
柳兒極佩服桂嬤嬤,這桂嬤嬤才來王府一日,便讓王爺王妃圓了房,王妃說不定很快便能懷有身孕了。
“恭喜姑母,是您成功助王爺王妃圓房,相信月妃娘娘的賞賜很快就到了。”
桂嬤嬤嘴邊的笑瞬間蕩然無存,她滿臉皺紋,不笑時嘴角下垂,滿臉苦相,嚴肅得有些嚇人。
柳兒覷著桂嬤嬤的神色,問道:“是柳兒哪里說的不對嗎?”
“哼。”桂嬤嬤輕哼了一聲,看了一眼床褥上的血跡,“王妃根本還是處子之身。還圓房,圓的哪門子的房?不過是糊弄我這個老婆子罷了,我手底下調教的女子無數,我這雙眼睛一看便知那女子到底是不是處子之身。”
“您說這血跡是假的?”
桂嬤嬤雖年邁,頭發花白,年近五十,但那雙眼睛依然精明明亮,“看來只能執行第二個計劃了。”
她側頭問柳兒:“我讓你買的東西可買到了嗎?”
第23章
柳兒臉一紅,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子。讓她一個未嫁人的女子去買這種圖冊,還要忍受書肆老板那異樣的眼光,實在丟死人了。
她扔下銀子,抱了這本圖冊便跑,一路上跟作賊似的,生怕被人發現。還因為她行跡鬼祟,慌慌張張,被辛榮的劍攔住。
她慌忙將那本圖冊塞進了胸口,看著辛榮滿臉窘迫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嚇得趕緊溜了。
桂嬤嬤卻極為淡定,“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這東西宮里的娘娘想方設法弄來,使出渾身解數去討皇上歡心。你若是能學得一二,說不定將來成婚能留住夫君的心。也跟著學著些吧。”
柳兒生的有些嬰兒肥,模樣雖清秀但也說不上有多美,人也生得老實本分,性子還有些唯唯諾諾的討好。她此生最佩服的人便是在宮里當差的桂嬤嬤,桂嬤嬤一輩子都留在宮里,甘愿留在月妃娘娘的身邊,無兒無女,便將柳兒當成自己的女兒,帶在身邊教導。
柳兒雖說人不怎么聰明,但將桂嬤嬤的話奉為金玉良言,她晚些時候又出去買了一本圖冊,照樣放在胸口處藏好。
果然又被辛榮攔住,“你又藏了什么?快交出來。”
“一本書而已。”
辛榮不信,“書有什么可藏的。你到底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難道是想對王府不利。”
柳兒拍了拍胸口,“這本書我將來要和夫君一起看的,那你是我的夫君嗎?”
“你……”
辛榮語塞,柳兒大搖大擺地走了。
桂嬤嬤才來了一日,便將整個王府的下人都摸的透透的,周全長袖善舞,善于交際應酬,是王府的管家,但是個太監,不懂男女之事,任務交給他不合適。
辛榮武藝高但性子冷,最怕與人打交道,人越多他越是想要遠離遁走,常年一身黑衣,神出鬼沒的,對女人更是避之不及。
至于那個時常出入王府,常年一身白衣的奸商言觀,他老謀深算,處事圓滑,這任務交給他倒是挺合適。
于是,在言老板按慣例將這個月所掙得的銀子上交寧王府,寧王卻讓他將盈利所得的銀子都交給王妃,又讓周全將府中的賬冊一并交由王妃,說是今后后宅之事交由王妃打理管家。
因先前在大雅琴行買琴一事,言觀擔心王妃對他印象不好。此次下了血本買了一張琴,此琴是從一個落魄書生手中花了一百兩銀子購得,他卻自稱花了四千兩銀子,拿去討好王妃。
薛雁不喜彈琴,更不能理解一張琴為何能賣出幾千兩銀子的高價,婉拒了言老板的好意,還委婉提醒他進貨最忌諱貨品來歷不明。
原來,薛雁雖然不懂琴,但見二表哥嗜琴如命,常彈的那把名為相思的古琴更是每時每刻都不離手,真正喜歡的琴,因時常彈奏撫摸擦拭,琴身變得格外光滑,可見這張琴的舊主人極為愛惜這張琴。
以言觀那奸商的性子,必定非便宜不占的,價值四千兩的琴又怎會那般爽快送出,但送琴討好她,必定不會送她一張品質下等的琴,那只有一種可能,便是這張琴由他低價購得,琴確是珍品。
言觀先是很驚訝,后來變成由衷的佩服,恭敬答道:“王妃的話,在下記住了。”
言觀從未那般佩服過別人,殺伐決斷的寧王算一個。王妃心細如發,觀察細致入微,令他欽佩。
看來王妃已經猜出這琴是他低價購得,當真什么都瞞不過她的眼睛。
另外王妃還頗懂些做生意的門道,不進來歷不明之物,以免因為低價卷入是非官司。但他又怎會白白錯過掙錢的好機會,于是回去之后,便派人去調查那買琴的書生,卻查出他家里數口人都被人滅口,為了家中生計,這才忍痛割愛。
他便拜托辛榮查那江姓書生。
發現那江姓書生竟然與近日京城的一樁命案有關,那樁命案便是近日京中鬧得沸沸揚揚的侯侍郎家的公子被殺一案。
那侯沛本是趙文婕的未婚夫,可沒料到在成婚的前三天卻死于一場兇殺案。喜事變喪事,侯侍郎樂極生悲,白發人送了黑發人。
那侯沛平日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知閉門讀書,閑暇之余,喜好邀好友一起登高。
那江姓書生乃是侯沛的同窗好友,二人一起高中進士,江離本該入朝為官,可祖母去世,只得守孝三年,可三年后,朝中哪里還有他的位置,便只能淪為候補,舉家搬到京城,等候官位的空缺。
前幾日,侯沛邀請他一起登高,侯沛卻不慎被人所殺,那江離被指認為兇手關進獄中,父母親為了替他洗清冤屈,散盡家財,江離最喜愛的那張古琴也被賣了。
后來,不知發生了何事,他的家人一夜之間竟然人去樓空,連夜搬離了那間宅院,辛榮查到江家人離開京城后,在前往江浙一帶的途中被人殺害。
原來這琴竟然沾上了命案,還與趙文婕那個命不好早死的未婚夫君有關,言觀直道一聲晦氣,想找到那賣琴之人,將琴退回,要回銀子,可江家卻被滅了口,家仆四散。
這琴也成了燙手山芋,最后只能將那琴讓人交給京兆府尹,倒虧一百兩銀子,言觀肉疼不已。
他一路唉聲嘆氣,打算回琴行,卻被柳兒攔住,“言老板,桂嬤嬤有事找您。”
言觀祖輩都行商,常居北地,那時北地常年戰亂。戰時,最先遭殃的是那些有錢的商人,被山匪搶,被破城的敵軍搶劫搜刮一番,戰時還要被官府敲打,征重稅。
一年到頭辛苦掙的錢子卻根本守不住,后來他干脆捐了銀子,求人庇護,將銀子都捐給了雁門關守城的寧王的軍隊,軍隊缺糧餉,他便把銀子換成粟米,解決了部分將士們打仗所需,立下大功。
后來寧王帶他回京,便將自己產業交給他打理。
他雖說為寧王做事,但畢竟他是個商人,出身不高,旁人礙于寧王的情面,表面敬他一聲言老板,給他幾分面子,卻未必真的看得起他。
他一直想跟著寧王做一番事業,但他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不能上陣殺敵立功,苦于沒有機會,無法施展抱負,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
如今這機會終于找上門了。桂嬤嬤是月妃娘娘的人,倘若他能得月妃娘娘的器重,將來有機會做出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說不定還能為官做宰。
當柳兒塞給他一本圖冊的時候,他險些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不知柳兒姑娘這是何意?”
柳兒笑道:“月妃娘娘著急抱孫子,倘若言老板助娘娘達成心愿,便立下了大功,娘娘一定重重有賞。”
言觀也是聰明人,瞬間便明白這圖冊的用意,他將圖冊貼身收好,對桂嬤嬤攏袖一揖,道:“在下定不負娘娘所托,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辭。”
他找個小角落細細翻看,仔細將那本圖冊從頭到尾翻看了一遍,心想寧王常年在外征戰,連女人也沒碰過,必定也不懂這些,倘若男人不懂,又如何能讓女人高興,王妃真可憐。
看來他還得好好教教王爺,讓王爺學會這些花樣,好好伺候王妃。
他整理衣衫,腦袋里已經想出了一整套如何改造寧王,讓寧王床笫間如何討得王妃歡心的辦法。
教那古板枯燥的寧王如何使出渾身解術討王妃歡心,盡快讓王妃懷有身孕。
*
為了應付桂嬤嬤,每晚霍鈺都宿在寢房,只不過仍是分榻而臥。
雖然霍鈺也并未做出什么逾越之舉,甚至在桂嬤嬤面前很配合和她假裝恩愛夫妻,但薛雁總覺得霍鈺有點入戲太深。
即便桂嬤嬤沒來,他也很殷勤地替她卸去釵環,替她梳發,還替她描眉上妝,這幾日甚至還愛上了替她涂口脂。
那粗糙的指腹在她的唇上輕輕摩挲點涂,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他的手指總會在她的唇上多停留一會。
每日準時抱她上床,晨起時也抱她下床,坐在鏡前看她梳妝。
每次和霍鈺獨處,薛雁感到極不自在。
可每次她想表達自己的不滿,那桂嬤嬤便適時出現在門外,就像是和寧王商量好似的。
有一次,她剛躺下,桂嬤嬤的影子便出現在窗外,霍鈺便趁機上了床,抱著她,還讓她枕著他的手臂,弄得薛雁面紅耳赤。
薛雁每天掰著手指算日子,她總覺得霍鈺根本不像姐姐口中所說的那個冷面閻王,甚至覺得他成日無所事事,即便去軍營,晚上也總是找機會留在寢房,令她苦不堪言。
從她入王府才過去三日,她竟好像過了三年那般漫長。
這天,薛府派人來報,說是薛老夫人病了,讓王妃回府一趟,圣上也傳旨讓寧王去了軍營,檢驗三大營的將士們操練的成果。準備防御北狄聯合東夷國進攻大燕。
薛雁擔心祖母的身體,派人給去北郊軍營的寧王帶話,只說是她回薛家一趟,王爺軍務繁忙,自不必陪同。
出了王府,薛雁才覺得心里一直繃著的那根弦暗暗松了一些,覺得外面的景色秀美,風清氣爽,不用再拘束在王府的那方天地,有一種說不出的輕松自在。
一個時辰后,她回到薛府,在途中,她已經和薛管家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才知祖母是被氣病的。
原來長兄薛燃此前一直嚷著要離家出走,終于在三天前的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離家出走,打算和一幫江湖俠士行走江湖,行俠仗義,鋤強扶弱。
起初,余氏只是瞞著家里,暗中派下人四處尋找薛燃的下落,可整整三天過去了,薛燃的卻蹤影全無,余氏擔心長子,怕他遭遇意外,迫不得已將實情告知婆母。
薛老夫人何等的精明,原先余氏為了替兒子遮掩,只說他已改過自新,在俠客院閉門讀書。薛老夫人得知長孫離家出走,氣得將他屋子里的丫鬟小廝都打了板子拷問一番,這才問出,薛燃平日里結交了不少江湖騙子,竟在短短一個月,便送出了幾千上萬兩的銀子。
薛老夫人狠狠斥責余氏,說她管教子女不嚴,這才釀成今日大錯,府里便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平日里,薛燃稍不如意,便嚷著要離家出走,余氏沒有辦法,只能給銀子穩住兒子。
她將自個兒的嫁妝變賣了不少,只為貼補兒子,而謝府出事,薛凝又向余氏借了整整三千兩銀子,余氏手頭上本也不寬裕。薛燃再也要不到銀子,便賭氣離家出走了。
余氏也不敢將給薛凝錢的事告訴薛老夫人,便讓人去請薛雁回府,想辦法將長子尋回。
見到薛雁回府,余氏這才一改愁容滿臉,面露喜色,拉著薛雁的手,急切道:“雁兒,你可算是回來了,你兄長離家出走整整三日未歸,而你的祖母也病倒了,這可如何是好啊?”
見余氏紅了眼圈,急得六神無主。薛雁又聽說長兄如此任性妄為,不免覺得頭痛不已。卻還是寬慰母親道:“母親別擔心,兄長從小養尊處優,哪里吃的了在外風餐露宿、顛沛流離的苦。”
錢花完了,人自然便能回來了。
“這次不一樣,他是鐵了心要走的。”
余氏心中惴惴,始終不放心,“若是燃兒遇到危險該如何是好?他這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又從未吃過苦。”
薛雁想說就是因為沒吃過苦,不知銀子得來不易,這才將銀子流水般送了出去,長兄從小被寵壞了,不知人間疾苦,一時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見母親眼圈紅紅的,薛雁還是忍住沒說,怕說出來母親會更難過。
余氏這些天日夜憂心長子,卻苦于不能對任何人說起,以免被人恥笑,如今唯一可以指望的女兒就在眼前,終于再也忍不住,對薛雁說了真相,“你長兄他還偷了你爹爹的字畫。”
父親薛遠愛收藏字畫,那些字畫是父親一輩子的驕傲,平日的愛好便是邀請同僚來家中賞玩一番,甚至每日都在書房呆上一個時辰,將收藏的字畫拿出來一一品鑒。
可前日下朝歸來,照常便去了書房看那些他收藏的字畫,其中有不少前朝孤品珍品,竟全都不見了,他不禁雙腿發軟,一問便知是被長子偷拿去賣掉,他差點氣吐了血,喊著要將那逆子抓回來,將他的腿打斷。
薛雁也直皺眉頭,“父親最寶貝他的那些字畫,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長兄他怎么敢!”
她抬手扶額,看來她這個任性妄為的兄長是真的不打算回來了。
“雁兒,你能幫我把你長兄找回來嗎?你最有主意,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為娘就只能指望你了。”
薛雁看著哭得雙眼紅腫的母親,終究還是不忍心,點了點頭。
她吩咐翠果將母親扶回去休息,母親三天沒睡好,食不下咽,身體虛弱搖搖欲墜,祖母被氣得病倒了,母親可不能再出事了。
“母親放心,我有辦法。”她對翠果吩咐了幾句,讓她照顧好母親。
便去壽安堂探望祖母。
時隔三日未見,祖母憔悴了許多,滿面病容,因年紀老邁,身體虛弱,滿頭銀白,此刻因在病中,更顯得蒼老虛弱,薛雁忍住淚意,低聲問陳媽媽:“祖母可用過藥了?”
“謝二小姐記掛,方才太醫來瞧過,老夫人用過湯藥,已經睡下了。”
薛貴妃聽說薛老夫人病重,從宮里派了經驗豐富的老太醫前來,太醫為老夫人開了安神的藥方,喝了藥,已經睡下了。
聽說薛老夫人病了,一同來探望的還有謝玉卿和薛凝。
三日未見,謝玉卿的傷好了不少,但傷到了腿,未曾痊愈,走起路來有些跛足。
倒并未影響他那豐神俊美的容貌,只是看上去似有些郁郁寡歡,一雙似喜含嗔的桃花眸從進屋起便未從薛雁身上移開。
許是顧及這屋里還有旁人在,他看上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有話想說。
薛雁忙于照顧祖母,并未注意謝玉卿的異常,只是福身對謝玉卿行禮,道一聲:“二表哥萬安。幾日未見,二表哥的氣色看上去好多了。”
謝玉卿卻低聲說道:“我……我不好。”
薛雁像是沒聽清他的話,許是被家事所累,竟然并未注意他有何異常。
她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照顧祖母和如何找回長兄的事上,對福寶說道:“替我去請三兄來一趟。”
“當務之急是找回兄長,祖母是心病,若是長兄歸家,祖母應該能盡快康復。”
謝玉卿突然發現薛雁身上有股臨危不亂,凡事都能冷靜應對的從容。
他心想或許在他昏迷之時,她應該也是這般沉穩應對,處事不驚。還將侯府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可她才離開了三日,侯府便亂成一團,雞飛狗跳,一切都亂了套。
自從方才薛雁進屋,謝玉卿一直在看薛雁,甚至忽略了一旁滿腹心思的薛凝。
這幾日是薛凝在身邊照顧謝玉卿,照顧他服用湯藥,鼓勵他盡快振作起來。陪他吟詩作賦,陪他花前月下。但謝玉卿總是郁郁寡歡,提不起興致。
謝玉卿斷了手指,無法像從前那般與她彈琴作畫,受傷之后心情抑郁,性情變得沉悶了許多。
而薛凝從薛雁的手里接過謝府的管家權,整日被瑣事所累,薛凝疲于應對,苦不堪言。可偏偏好幾次聽到謝玉卿在夢中竟然喚著薛雁的名字。
今日來到薛府,卻見他一直盯著薛雁,眼睛都不眨一下。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二表哥的眼中不再只看到她一個人,還時常提起薛雁的名字,甚至好幾次都對她說,“若是雁兒在,她應該會這樣做。”
此刻見自己深愛之人總是提起妹妹,薛凝心中覺得酸澀難耐,幾乎不曾將手中的絲帕絞碎。
第24章
薛雁對謝玉卿和薛凝的別扭渾然不覺,正在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府中的日常事務,又讓陳媽媽拿來了家中鋪子的賬簿,細細翻看,想讓祖母能放下牽掛,卸下管家重擔,好好休息。
這時,薛況也回了府,說是并未在京中打探到關于長兄的消息。
薛雁雖說面上看上去毫不慌張,但心里卻著急,京城實在太大了,長兄出走三天了,說不定早已離開了京城。
出了京城,天地之大,想要找個人又談何容易。正低頭沉思,她突然腦中靈光一閃,問道:“這京城中可有專門售賣消息的所在?”
薛況猛地拍向桌案,“對啊!二妹妹真聰明。大燕為了對付北狄人,曾設了不少收集消息的據點,用來查明北狄暗探的所在,京城中就有這樣賣消息的地方,如意坊便是其中一個。它不屬于朝廷,背后的勢力不為人所知,不過咱們可以試試去買消息。”
薛況性子風風火火,便要去如意坊買消息,薛雁又想到了什么,提醒道:“長兄私逃出府,必定會避開城中巡查的錦衣衛,再想辦法混出城去,三哥哥可去城外的破廟找些乞丐打聽消息。”
薛況打心里佩服薛雁聰慧機靈,旁人沒想到的,她全都想到了。
他那長兄雖在大事上拎不清,但鬼點子極多,大概知道自己闖了禍,恐被父親抓回去,定會在出走時選擇避開城中嚴防巡查的錦衣衛,會選擇遠離人群的出逃路線。
“妹妹且放心,這次我定會找到長兄的下落。”
一個時辰后,薛況確實帶回了薛燃的消息,是從城南郊外的一處破舊的土地廟中打聽到的消息,聽那些睡在破廟中的乞丐說,幾天前,有幾個斗戴斗笠的黑衣劍客在破廟中留宿一夜。
薛況便趕緊將長兄的畫像拿給乞丐們辨認,乞丐們辨認那晚出現在破廟中的確是薛燃無疑,還說薛燃出手闊綽,不但買了好酒好菜招待他們,還賞了他們每人一兩銀子。
他們以為是天上的財神下凡,對薛燃印象極為深刻。
薛況兩手一攤,低聲嘀咕,“這是什么不食人間煙火的極品!那群乞丐還說薛燃騎馬出了城門,往南邊去了。”
出城一路往南便是江浙一帶,若是兄長選擇坐船南下,猶如大海撈針。只怕再難以尋到人。
更何況,此番薛燃出走還帶了不少銀子,又將父親珍藏多年的字畫偷出去賣了,身上帶著銀子,從此天高海闊,瀟灑自在,又怎肯輕易回來。
尋人難,薛燃肯主動回來更難。即便勉強將人尋回,他仗著無人管束,隔三岔五地離家出走,豈不是每一次都鬧得雞飛狗跳,連累祖母病倒。
思及此,薛雁頓感頭疼至極。
只有薛燃肯心甘情愿回來,從此斷了離家闖蕩江湖的心思。如此才能一勞永逸解決問題。
薛雁時而蹙眉,時而沉思,思來想去也難有萬全之策。
薛況不忍心見妹妹如此為難,見她為尋回薛燃絞盡腦汁,更煩薛燃異想天開,平日里總是結交狐朋狗友,亂花銀子,又只顧自己快活,不顧他人的死活。
他甚至覺得有這種人當兄長當真很丟臉。
于是薛況拍案而起,自告奮勇,“我去將他捆來。”
薛雁一把抓住薛況的手臂,“三哥哥,不要沖動。”
謝玉卿也道:“我也覺得雁兒表妹說的不錯,不能強行將人綁回來,以長兄的性格,怕是會適得其反。”
謝玉卿不覺便脫口而出,隨薛雁喚薛燃長兄,不由得面色一紅,暗暗覷向薛雁,但見薛雁神色如常,正在苦思尋回薛燃的辦法,似并未留意他的言行舉止,謝玉卿不禁感到悵然若失。
他看著薛雁道:“我可寫信給江浙一帶的朋友,若有薛家長兄的消息,便讓他們想辦法將人留住,再傳信來京城,雁兒不必著急。咱們慢慢想辦法。”
正在這時,薛府下人通傳,說是寧王殿下到訪。
薛雁心中一陣緊張,趕緊給薛況和謝玉卿使眼色,她和薛凝互換身份,切莫讓寧王察覺。
得知薛府出事,霍鈺撂下在練武場的皇帝,著急趕來,而這一路上策馬疾馳飛奔,辛榮早已將薛府的情況告知了霍鈺。
得知謝玉卿隨薛家二小姐登門,他更是一刻不停前往薛府。擔心王妃和謝玉卿再次相見,恐會激起往日那藏在心里的情愫。
果然,他一進門便見謝玉卿正毫不掩飾,深情注視著他的王妃,果然如他所想,這謝玉卿果然不懷好意,舊情難忘。
他大步邁進屋內,手握披風,替薛雁披在身后,滿臉醋意,用防備且充滿敵意的眼神看向謝玉卿。
“本王覺得王妃說的在理,此事不可輕舉妄動。”
又將薛雁攬在懷中,對謝玉卿宣示主權。
“王妃下次記得派人告知本王,你與本王是夫妻,本王理應陪你一起回家。”
薛雁感到不自在,往一旁挪去,想盡量遠離他,心想今日這桂嬤嬤也不在,當著眾人的面,他也不必再演戲。
于是,她暗示霍鈺道:“王爺,這里不是王府,倒也不必如此。”
更何況姐姐也在,她怎可當著姐姐的面,同姐姐的夫君如此親密。
雖然薛凝的注意力都在謝玉卿身上,因為謝玉卿對妹妹過分關注,她察覺到謝玉卿這些天有些魂不守舍,好像心中已有了妹妹,她覺得難過失望,獨自黯然神傷,倒是不怎么留意關心霍鈺對妹妹做了什么。更不在乎他們是否有什么親密的舉動,倘若她知道霍鈺對薛雁動了情,只怕也會主動讓步,成全薛雁和霍鈺。
薛雁方才一心只想著如何尋回兄長,一旦她決定真正放下謝玉卿,便徹底放下了。
再者她在王府時刻想著如何去應付桂嬤嬤,小心翼翼生怕被霍鈺看出她假扮了姐姐,根本無暇想起謝玉卿。即便偶爾想起,也想著有姐姐陪在他的身邊,他已然如愿以償,必定心中欣喜。但此刻見姐姐和二表哥都一副心思重重的模樣,便猜測謝府可能出了事。
而霍鈺見薛雁不時看向謝玉卿,誤以為她對謝玉卿舊情難忘,不免覺得心中不滿,便握住她的手,微微用力,試圖將她的注意力轉到他的身上。
“王妃可試著求助你的夫君。”
他加重了“夫君”二字,以示警告,警告謝玉卿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別忘了薛凝已經嫁入王府。
薛雁不知霍鈺的小心思,看向霍鈺,突然眼睛一亮,心中很快開始盤算,心想若有霍鈺相助,那將兄長尋回之事必定能事半功倍。
“我有把握讓兄長主動回來,此事確實需王爺相助。”
霍鈺滿意勾唇,捏著她柔軟小巧的手掌,“不管發生什么事,王妃都可來找本王,而不是詢問他人。”
他口中的“他人”當然指的是謝玉卿。
謝玉卿面色窘迫,被人看穿了心思,他心虛的低下頭,一時情緒復雜,心中五味雜陳。
見霍鈺眼中流露出的愛意和強烈的占有欲,謝玉卿太熟悉這種眼神了,那是男人看自己心愛女子的眼神。霍鈺眼中毫不掩飾的欣賞和愛意,他沒想到寧王竟然愛上了薛雁,難道他們在王府相處的這幾日寧王也發現了薛雁的好,漸漸愛上了她?
只見霍鈺悄悄握住薛雁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藏于桌子底下,兩人竟不顧眾人在場,如此親密。
那在王府的這幾日,他們還不知如何要好呢!謝玉卿突然很生氣,不知是同自己賭氣,還是氣薛雁和他仍有婚約,竟不知和寧王避閑,難道才短短三日,她竟然真的把自己當成寧王妃了。
可當初是他盼著薛凝和薛雁換親,如今卻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當初的行為大錯特錯,徹底寒了薛雁的心。
薛雁不知謝玉卿心中百感交集,但見霍鈺今日舉止異常,總是這般癡纏自己,心中不滿,便悄悄在霍鈺的手臂上狠狠捏了一把,睜大眼睛瞪著他,“王爺,請自重。”
而對于薛雁的大膽無禮,霍鈺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很受用,就像被那張牙舞爪的小貓撓了一爪,不疼,卻有些癢。
他輕輕捏了一把薛雁的手背,這才放開她。勾了勾唇,唇靠近她的耳側,“不知王妃有何打算?”
薛雁覺得耳垂有些癢,趕緊側頭避開,抬頭看謝玉卿正盯著自己,不禁紅了臉頰,耳朵也紅透了。
她一定找機會對霍鈺說清楚,桂嬤嬤不在時,他也不必一直在人前演戲。
而薛凝和霍鈺的暗中的那些親密舉動,謝玉卿都看在眼里,更覺得黯然失落。
又見薛雁神色有些不自在,他便越發認定薛雁和霍鈺之間有了什么,接下來薛雁說了什么,他一句話都沒聽清,滿腦子都在胡思亂想。
直到薛凝輕輕握著他的手,問道:“二表哥可是覺得身體不適?我扶二表哥下去休息,可好?”
謝玉卿看了看薛凝,心中失落的想,如今她有了寧王相助,哪里還想到他,他因身受重傷,落下殘疾,再也不是當初那個聞名京城的驕傲少年,而寧王有戰神之名,名聲威望都遠勝自己,也難怪薛雁不再喜歡他,轉而去喜歡寧王。
于是他便點了點頭,隨薛凝出了屋子。
薛雁想知曉謝府到底出了什么事,但眼前長兄的事也令她焦頭爛額,便想著等到處理完兄長的事,再去問福寶謝府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對霍鈺道:“我心里有了主意,還請王爺派人找到長兄的下落,但請不要驚動了長兄。我自有安排。”
見薛雁露出熟悉的狡黠的笑,每當她要算計人時便是如此,霍鈺被薛雁算計得多了,便知她眼珠子一轉,便要使壞。
心想薛燃要倒霉了。
霍鈺轉頭對辛榮吩咐,“動用如意坊的人手,務必全力尋到兄長下落。”
“是。屬下領命。”辛榮抱著劍消失在窗外。
薛雁很驚訝,沒想到京城中有名的售賣消息的如意坊,其背后的勢力竟然是寧王。
霍鈺察覺到她的驚訝,甚至從她的眼神中看到了傾佩,他驕傲地昂起頭,“有事盡管來找你的夫君。”
原來寧王和北狄人交戰多年,為了打探北狄的暗中動作,揪出北狄的密探,他早在五年前,便讓人在京城設有打探消息的據點。
如意坊便是是寧王一手培養得,名義上賣消息,實際是為了揪出藏在京城的北狄密探。
在三年前,如意坊揪出了十四名官員與北狄皇室來往密切,霍鈺設計將他們抓捕后關進詔獄,由他親自審問。
十四名官員被施加酷刑,哀嚎之聲持續了三日三夜,血染詔獄,招了個干凈。
霍鈺借機拔出了北狄在京城的十個據點,活捉了北狄平陽王世子,也是北狄密探的頭目,北狄的傳奇人物。
當年寧王以殘忍手段審訊十四名官員的事跡轟動京城,通敵賣國之人被判絞刑,夷三族,那一次共揪出北狄細作共計一百三十人,北狄暗探幾乎全軍覆沒。
寧王帶鐵甲衛強行闖入查抄官員府邸,當街驅趕射殺北狄暗探,共計射殺一百三十余人,從此玉面閻王的名號響徹京城。
但即便如此,有部分北狄暗探事先得到消息后逃了,這些年,如意坊一直在暗中查訪,查到到一處名叫千紅樓的青樓,霍鈺正帶人追查,可圣旨卻讓三皇子霍殤接管,從此便斷了消息線索。
有了如意坊定能打探到兄長的下落。薛雁壓在心里的大石頭也徹底放下了。
她便去壽安堂看祖母,得知祖母還沒醒,薛雁便出去園子里透透氣,而這時薛相也下朝歸府,親自將寧王請了去。
薛雁想去問陳媽媽鋪子的事,并讓賬房先生送來賬薄,她仔細核對賬目,查看賬本,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累極了,便靠在桌案上睡著了。
到了夜里,房中點了燭火,燭火印著她白皙的面容,薛雁睡得香甜,對周遭的環境都渾然不覺。
自從入了王府,她已經很久沒有像現在這樣酣睡一場。心弦總是繃得緊緊的,生怕被霍鈺察覺她不是薛凝。
每日在王府里,她不得不和霍鈺共處一室,還要防著桂嬤嬤偷聽,必要時,還要假裝和霍鈺躺在床上,裝作發出一些曖昧不明的聲音,好讓桂嬤嬤放下戒心。
方才她靠在桌安上熟睡的片刻,反倒成了她滿足自在的時刻。
可當她睜開眼睛,發現謝玉卿就在她的面前,謝玉卿抬袖替她遮擋面前的燭火,想必是擔心燭火刺眼,怕擾了她的美夢。
“二表哥什么時候來的,我竟不知。”
薛雁看向窗外的影子,他抬高手臂,替她遮擋燭光,影子交疊,就好像是他將她攏在懷里。
薛雁紅了臉頰,低下頭。
“雁兒,這幾日你在王府過的好嗎?”
薛雁點了點頭,“挺好的。”
往日求之不得他的一句關切話語,可當她放下心中的執念,決定放過自己之后,倒是能坦然面對,再次面對謝玉卿時,也不似往常那般的緊張到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生怕說錯話惹他厭煩。
就只當是自己曾經認識的一個朋友,雖說想起過往種種心里仍然有些酸澀,但卻再沒有了委屈和不甘,因為她徹底明白了,也徹底放下了,明白有些人是注定無法擁有的。
謝玉卿望著薛雁,那雙神情的桃花眼中滿是柔情,“若是你不愿再留在王府的話……”
“我是心甘情愿同姐姐換的。”當薛雁不再決定她的人生只圍著謝玉卿一個人轉時,她反而覺得活出了自我,收起了那些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她突然覺得豁然開朗了。
當初她是為了救謝玉卿的性命,心軟不愿看到姐姐自傷自苦,這才答應換親。
可她卻也慶幸自己入了王府,這幾日忙于應對桂嬤嬤,根本沒空想起謝玉卿,如今當她面對謝玉卿時,卻再也不是當初那般緊張得臉紅心跳,連話也說不利索的那個笨拙的自己。
若她是謝玉卿,大概也不會喜歡那個面對他時會患得患失,敏感又笨拙的薛雁。
“可我過的不好。你不在的這幾日,我時常想起你。”
謝玉卿鼓起勇氣,將藏在心里的話全都對薛雁道出。
當謝玉卿明白,在他最艱難,最痛苦的時候是薛雁陪著他,她包容他的糟糕的情緒,包容他無故發怒,甚至包容自己遷怒于她。
那日是母親罵醒了他,說薛雁不顧女子的清譽名節,在他發熱昏迷之時,衣不解帶地照顧他。
那一刻他的心是動容的,但那時他更多的是感動。
可直到后來,薛雁向他討回婚書,想要和他退婚,他才開始慌了。
這幾日,他魂不守舍,過的渾渾噩噩,幾次從夢中醒來,竟將薛凝當成了她。
薛雁有些吃驚,怔怔的看著謝玉卿:“二表哥……可是府中出了什么事?”
薛雁這才察覺到謝玉卿的異常,他不再像往常那般清高驕傲,像不染凡塵的清貴公子,倒像是遭受接連打擊后,竟有些自卑卑微。
而謝玉卿終于意識到自己丟失了對他很重要的寶貝,而這個寶貝不再屬于他,還被他人奪了去。
而他曾經錯過的珍寶卻被別人捧在掌心里。
當他再次面對薛雁時,后悔、懊惱、自責甚至嫉妒等種種情緒占據了他的內心,他希望薛雁像當初那樣,見到他時滿心歡喜,甚至希望聽到她在王府過的不好,這樣他便能順勢提出讓她再回到他的身邊,不管怎樣,薛雁從前那樣喜歡他,他覺得當初自己做的不好寒了她的心。
薛雁同他賭氣,但倘若他放下身段去哄她,她未必不肯回頭。
她和自己還有婚約在身,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子。這一點無法改變。
薛雁原以為她和薛凝換回,二表哥必定心中歡喜,可沒想到他竟是如今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她心中猜想,應是府中出大事,那日入王府她留下書信讓謝玉卿小心提防董菀,便是擔心董菀會趁機對謝母和謝玉卿不利。
謝玉卿無奈苦笑,“府中確實出了點事。”
薛雁素來聰慧,兄長出事,在他受傷昏迷受傷,母親臥病,她也能將謝家打理得井井有條,自然什么事都瞞不過她的一雙慧眼。
他不禁想起那日趙文軒來探望他時,問了他一句,“你對薛家二小姐可曾有意?”
他當時沉浸在薛凝被賜婚,沉浸在愛而不得的痛苦之中,趙文軒又勸他,“薛雁是個難得的好姑娘,錯過她,你將來一定會后悔。既然你不知珍惜,那自然會有珍惜她,對她好的人。”
那時,他不以為然。直到今日他才知,趙文軒比他看事情更透徹,也更會看人。
第25章
其實薛雁從方才見到王念云同姐姐一同回府,便知要壞事。以王念云的性子,挑破離間,是非顛倒,姐姐解除了她的禁足,她必定會鬧事。
只聽謝玉卿道:“其實薛家兄長出走,是因謝家而起。”
薛雁困惑不解地問道:“難道姐姐找母親借了三千兩銀子是與謝府有關?”
謝玉卿驚訝薛雁竟然如此聰慧,竟能猜到是這個緣故,深覺錯過薛雁感到很遺憾的同時,更惱恨自己不識珠玉,不禁苦澀一笑:“凝兒想學做生意,卻因缺乏經驗,虧了銀子,只好求助薛家。”
薛雁問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怎會突然想做生意,開鋪子。”
謝玉卿自責不已:“這一切都怪我。”
原來自從薛凝進了謝家,便也接過薛雁手中關于謝府的管家權,可薛凝只擅長吟詩作畫,哪里懂得管家算賬。
她向來同王念云十分要好,入謝府的第一件事便解除了王念云的禁足,王念云便以謝玉琦還賭債為借口,接二連三地找薛凝支取銀子。
府中負責采買的下人見薛凝好糊弄,也紛紛有樣學樣,借口添置日常所需用品,入府當天竟將原來府中一個月的月銀都支用出去。
那日賬房先生拿著賬本來找謝玉卿,他才知道薛凝才入府一日,竟然支取了六七百兩銀子,為了填補被支用的銀子,勉強維系府中日常的開銷,他只得拿出自己的積蓄,并讓府中人等先節衣縮食度過這一個月。
為了能維系府中老小的生活所需,他讓賬房先生將每一筆府中支取的銀子先報他知曉。
秋闈科考在即,他常常溫書到了深夜,還要跟著賬房先生學算賬管家,自是疲累不堪,苦不堪言,每每苦悶勞苦之時,便總會念起薛雁的好來,想著倘若薛雁還在,必將府中日常瑣事都安排的井井有條,他便可心無旁騖去溫書。
他原也并未說什么,只是太過勞累,加之科考在即,難免對薛凝有所疏忽,每每薛凝邀他賞月賞花,十次他便拒絕七次,只因他實在抽不出時間去陪薛凝,薛凝心思細膩敏感,自是察覺到二表哥最近沉默寡言,也不同自己聊詩文了,便以為謝玉卿冷落了自己。
又覺得自己幫不上忙,覺得愧對謝家,便想著極力挽回,她聽了王念云的話,“薛雁能做生意,你身為薛家嫡長女,難道還比那薛雁差。”
薛凝本不屑于去學那商賈之家做生意,可她一心想要為二表哥分擔,將那支取出去的銀子掙回來,想掙更多的銀子證明自己,便拿了一部分嫁妝換了銀子,選了一間綢緞鋪子,打算開一間成衣鋪。
可她哪里懂得做生意,更不懂得如何進貨經營,這時王念云便自告奮勇說這一切全都包在她的身上。
錦繡坊開業后,薛凝也去看了鋪子里售賣的成衣,她雖然不懂做生意,但從小錦衣玉食,身上穿的都是錦衣華服,自然也懂得分辨布料的好壞,見鋪子里都是一些質量低劣的粗糙的布料,她擔心賣不出去。
但王念云卻說做生意之事就包在她的身上,薛凝只管等著收銀子便是。
頭兩日,每天都有將近五百兩銀子進賬,薛凝便也放心將鋪子交給王念云經營。
可就在開門做生意的第三天,蘭桂坊的歌姬林紓卻找上門來,那林紓長得貌美,是王念云的兄長王念宗在蘭桂坊的相好如卿的小姐妹。
原來替薛凝經營鋪子的正是王念宗,自從珍寶閣出事后,他和母親余氏因以次等珠寶高價賣出賺取差價,母親余氏被薛家報官,如今人還關在京兆府的大牢中,他也因此每天閑在家中,無事可做。
他也想出人頭地,好好經營這間成衣鋪子,于是自己花銀子買了幾件衣裳送給了如卿,讓如卿拿去送給幾個相好的小姐妹。只說這間錦繡閣的鋪子是薛家大小姐所有,青樓歌姬仰慕薛家大小姐的才華和才藝,爭相來錦緞閣買衣裳。
最近蘭桂坊來了一位貴客,李媽媽便讓花魁娘子林紓去伺候。
林紓雖不知那貴客的身份,可李媽媽再三交代那貴客身份尊貴,蘭桂坊中人都得罪不起,讓她小心伺候著,林紓見那貴客生得儀表堂堂,英武貴氣,她便對那恩客一見傾心,一心想著將那貴客伺候滿意了,得了貴人的喜愛,借機脫離蘭桂坊,嫁給那貴人作妾。
但自從穿了從錦繡閣買的衣裳之后,她的身上便起了紅疹。起初,只手臂上長了幾個,可當天夜里,那些密密麻麻的可怕紅疹一直蔓延至脖頸處,半夜覺得奇癢無比,第二天早上從那貴人的床上醒來,那貴人見她全身布滿紅疹,嚇得差點滾下床去,大吼著讓她滾出去。
林紓氣得大哭一場,找上門來大哭大鬧,情緒激動之下竟然與王念宗動起手來,推搡之間,林紓竟一頭撞在梁柱之上,當場便撞死了。
錦繡坊出了人命案,自然只能關門大吉,不但囤積在鋪子里的布料全賣不出去,薛凝還賠了大筆銀子給林紓的母親,倒霉事一樁接著一件,但原本這件事是個意外,薛凝也賠了錢,了結了此事。可突然有一天,林紓的母親找上門來,說林紓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中毒。
還說林紓是被人蓄意謀害,還嚷著要去報官。
最后是董菀出面將那老婦人勸了回去,但條件是讓薛凝給三千兩銀子。
薛凝的嫁妝已經隨她出嫁被送到了寧王府,又賣了貴重首飾盤下這間錦繡坊,剩下的銀子都交給王念云拿去進貨,哪里還能拿得出三千兩銀子,只好回府去找母親余氏借銀子。可余氏為了將長子留在府中,平日靠變賣了嫁妝,已經貼了不少銀子給了長子。
但見女兒有難又怎能見死不救,這才將手頭上所有的銀子都給了長女,又變賣了不少首飾和珍寶,終于湊齊了三千兩銀子給了薛凝。
薛燃見再也要不到銀子,便又開始鬧離家出走,但這次卻再也要不到銀子。
這一日,同往常一樣,那些行走江湖,特地來投奔他的幾個游俠邀他去酒樓宴飲,他手里沒銀子,便只能拒絕。那些游俠便找他借盤纏,他自然也拿不出銀子。此番因為銀子讓他在外丟了面子,薛燃氣得偷了父親的字畫賣了,換了銀子送給了好友,然后干脆卷了剩下的銀子跑了。
這便是薛燃離家出走的起因。
自從薛雁走后,謝玉卿才知原來謝府的事千頭萬緒,需要處理的關系錯綜復雜,她需要應付那個消沉在外欠了賭債的兄長,需要面對時時想要騙取銀子的長嫂,還有心思狡詐惡毒的庶母董菀,薛雁需防著董菀害他,還要照顧生病的自己,原來她為了自己做了那么多,而薛凝根本就無法應對謝府的復雜局面。
直到她離開謝府,謝玉卿才明白薛雁有多難。
薛雁讓他小心董菀,可有幾次,他的書童清竹竟然撞見董姨娘院中的婢女出現在他的書房,像是在翻找些什么。
那日,薛凝為他熬藥,不小心打翻了藥碗,被鉆進清輝院的野貓舔了幾口,那野貓便當場口吐白沫死了。
可就因為董菀出主意替薛凝善后,替她解了圍,薛凝很信任董菀,說什么都不信在湯藥中下毒之事與董菀有關,還去勸謝母將管家權交給董菀,謝母氣得病情加重。
謝玉卿擔心母親的病情,便多問了幾句,還說若是雁兒還在,一定會有辦法。
薛凝委屈得直掉眼淚,和他爭執了幾句,這是他們第一次起了爭執。
那個在他最艱難的時刻,陪在他的身邊,護著他的少女。
此時,謝玉卿才更知薛雁的珍貴,才真切明白了母親讓他無論如何也只讓薛雁當兒媳的緣故。
謝玉卿突然感到很后悔,他差點丟了最珍貴的寶貝。
好在這一切還來得及,如今薛雁就在他的眼前,他慶幸自己并未將婚書退還,她便還是他的未婚妻子。
“雁兒,我知換親并非是你的本意,也知你從前受了很多委屈,但今后,我會盡量去彌補你。”
若是之前薛雁聽到謝玉卿的這番話,她必定欣喜若狂,可當她徹底放下對謝玉卿的感情,心中再無波瀾。
也知謝玉卿也并非是真正喜歡她這個人,只是因為她走后,謝府亂成一團,他這才念起了她的好來,他需要自己替他料理謝府的瑣事。
故薛雁淡然說道:“二表哥放心,我將福寶留給姐姐,便是為了幫姐姐打理日常事務。福寶從小跟著我,她也精通算賬管家,有她在姐姐身邊輔佐,謝府之事,姐姐必定能應付,再說姐姐是高門貴女,頗有才能,只是她的長處不在此處罷了。”
“二表哥不正是因為姐姐富有才情,能與你一道談論詩詞歌賦,懂你曲中深意,因她單純善良,才喜歡姐姐的嗎?”
謝玉卿突然急切道:“雁兒,我的意思是你若是在王府里不習慣,謝府隨時歡迎你”
薛雁漠然打斷了謝玉卿的話,正色說道:“希望二表哥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諾,待十日一到,便將婚書退還,解除婚約。”
只等七日后,她便能順利離開王府,到那時,她拿回婚書,與謝玉卿退了婚,回到盧州去看義父,經營義父留給她的幾間鋪子。
薛雁福身道:“夜深了,我如今的身份是寧王妃,與表哥共處一室,實在不太妥當,現下當務之急是尋回長兄要緊。”
薛雁正要離開,謝玉卿突然拉住了她的手腕,“我后悔了。”
不管是當初因為自己的執念傷害了薛雁,還是答應讓薛雁入王府,他都后悔了。
他不想退婚,更不想錯過薛雁。
他已經錯過一次,他身受重傷,命懸一線,經歷了斷指之痛,他也想通這一切,也漸漸接受了薛凝已經成為寧王妃的事實,他不想再錯過第二次,他不想再錯過薛雁。
突然,一道冷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放開本王的王妃。”
薛雁詫異回頭,霍鈺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門外,只見他面色陰沉,周身籠著一股濃重的戾氣。
薛雁突然掙脫了謝玉卿的束縛,見霍鈺黑著臉,就好像她當場與人幽會被抓住,不禁感到一陣心虛,“妾身正要去尋王爺,想問問王爺可有兄長的消息了?”
霍鈺并未說話,緊擰著的眉頭表明他必定是怒了。
薛雁上前輕輕拉著他衣袖,學著姐姐柔弱的模樣同他撒嬌,“王爺,別生氣了,好不好?”
見她那似喜含嗔的模樣,眸光流轉間更是嬌俏迷人,霍鈺像是被她拿捏了七寸,頓時氣也消了一半,他俯身彎著她的雙腿,將她橫抱在懷中,“本王這便帶王妃去見兄長。”
薛雁驚得抱住他的脖子,紅著臉小聲道:“還有外人在,王爺快放我下來。”
霍鈺并不理會,直接將她扛在肩頭,徑直走出王府。
謝玉卿臉色蒼白,緊跟著追了出去,卻因傷在腿上,跛足難行,哪能追得上腳步輕快的寧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高大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謝玉卿孤零零地站在門外,心頭泛起了一陣密密麻麻的痛楚。
直到薛凝帶著哽咽的哭腔從身后傳來,“原來二表哥當真喜歡上了妹妹。”
她想起同謝玉卿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想起他們雖然無法無時無刻相見,但謝玉卿卻每日都會寫派人送信。
雖不能時時見面,但彼此心意相通,他心中有自己,他們視彼此為知音,為知已,他們是這個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但不知從何時起,這一切都變了。
薛凝哭著跑了出去。
謝玉卿也急著追了出去,可畢竟腿上的傷尚未痊愈,并未追上薛凝,又不知她去了何處,便只得先回謝府。
剛到侯府門前,卻見董菀親自送一個人出府,那人雖帶著兜帽看不清相貌,但從那人腰間懸掛的玉牌,謝玉卿便知那人來自皇宮。
他竟不知董姨娘竟與宮中之人有了來往,不禁心中生疑,對車夫道:“快,悄悄跟上前面的馬車。”
那輛馬車駛入巷道,有個醉漢跌跌撞撞從紅袖坊出來,差點撞上了謝玉卿的馬車,車夫為了躲避行人,突然停下。謝玉卿打起車簾往外望去,但見那醉漢的右邊的眉心有一道疤痕。
謝玉卿的心猛地一震,渾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感到一陣陣發冷。
那人的眉眼甚是熟悉,謝玉卿猛然想起來,此人便是當初在玉龍寺襲擊他的賊人。雖然那人蒙著面,但那人的眉心上那道疤痕他記得真切,那人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認得。
他曾在蘇醒后畫了一張那蒙面賊人的畫像交給了京兆府。但已經過去了整整半月,京兆府卻并無頭緒,并未發現賊人的線索。
如今那賊人突然出現,謝玉卿恨得咬緊牙關,恨不得將那害他的賊人千刀萬剮。
是那人害得他斷了一截小指,害得他不能再撫琴,還害他落下殘疾,徹底毀了他。
謝玉卿命令車夫,“追上那人。”
那賊人好似察覺有人跟著他,往深巷中跑去,只聽嗖嗖幾聲,幾只利箭將那賊人穿透,將他射成了篩子。
謝玉卿趕緊下去查看,發現那人早已經斷了氣。
與此同時,從謝府出去的宮女乘坐馬車入了皇宮。便徑直前往摘星樓,待登上樓頂,便可以看到星云密布,可以看到夜空中華美絕倫的群星。
而那看上去有些纖細柔弱美人正憑欄看向夜空中閃爍的星辰,背影清瘦,裙琚飛揚,飄飄然似要飛入那九天宮闕。
宮女摘下兜帽,恭敬跪下回稟,將近日來謝府發生之事說與主人知曉,“董姨娘覺得那薛二姑娘似有古怪,像是換了一個人。”
“哦?寧王妃換人?倒是有趣。”
美人身上的素色宮裙迎風飛舞,只見天空出現了一只獵鷹,女子笑著對那侍衛吩咐:“喂阿衡吃肉。”
嗓音溫柔好聽,像是有一種魅惑人心的力量,讓人不得不照做。
侍衛用刀割了大塊肉拋在空中,那獵鷹瞬間俯身飛下,快如閃電般將那肉銜在嘴里,將整塊肉都吞了下去。
那獵鷹生得雄壯威武,聞到血腥氣,朝侍衛沖了過來,鷹撲向侍衛,瞬間便啄下了那侍衛一雙眼睛,聽到那凄慘的叫聲,女子用絲帕五捂著嘴角,咯咯笑起來,微微咳嗽。
美人生得柔弱,平日也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而那宮女知道在這柔弱的面具下,藏著的是怎樣的一副蛇蝎心腸。
宮女低下頭,不敢再多看主人一眼,生怕下一個喂獵鷹的是她。
而那護衛尖叫著掙扎了幾下便從十層高的摘星樓墜下,瞬間,連半點聲響也無。
美人學著獵鷹發出幾聲鳥叫聲,從獵鷹的嘴里得到了有用的消息,那獵鷹吃飽后,便飛上高空,在天空盤旋了一陣,便消失在天空中。
“寧王連夜出京,前往蘇州。”
原來那美人懂鳥獸之語。
那宮女道:“上一次在蘭桂坊咱們的人失了手,但好在薛貴妃替咱們滅了口,寧王并未懷疑到娘娘的頭上,這一次可要派人沿路伏擊?”
美人將手搭在宮女的身上,緩緩走下臺階,“既然薛貴妃也想要寧王的命,本宮便可坐山觀虎斗,助她一臂之力才是。”
她迎風咳嗽了幾聲,笑道:“皇位只有一個,先太子死后,皇上還有六位皇子,甚至無需本宮出手,他們自己便會爭得你死我活。”
女子抿嘴笑了笑,攏了攏身上的繡著梅花的披風,才剛入秋,她便覺得渾身冰涼,她向來畏寒怕冷,天氣變涼,她便覺得難熬。
尤其是腰上的那處舊傷,天氣變冷,她的傷便疼得徹骨。
她扶著腰身,已經疼出了一身冷汗。
身邊的宮女察覺到女子的不對勁,“娘娘可是覺得腰又疼了?今夜圣上翻了您的牌子,但您腰疼犯了,不如讓奴婢去回絕了圣上。”
圣上每次來梅香苑都讓娘娘在梅林獻舞,可娘娘腰疼的毛病又犯了,跳一支舞,沒個七八日,她的腰傷好不了。
美人咬牙忍著疼,“不,替我梳妝,我要去見圣上。”
那宮女抱怨道:“若不是當初您中了寧王一箭,也不會落下這病根。”
那女子的眼神突然冷了下來,“跟你說過了多少次,此為機密,不可讓人發現了本宮的身份。去領罰罷!”
宮女恭敬道:“是。”
“另外,讓董菀盯緊薛家女,將來自然少不了她的好處。”
那宮女受了鞭刑,拖著一身的傷,連夜派人去謝府傳消息。
*
霍鈺一路抱著薛雁出府,將她扛在肩頭,上了馬車,將她放在絨毯上,去吻她的唇。
薛雁側過臉去,他的指腹輕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去迎合他的吻,薛雁不停地往后躲,但她每往后躲一步,他便更近一步,最后他干脆單手將她捉住,抱坐在他的腿上,撩起了她的衣裙。
那濃重的氣息在她的耳側,馬車上的空間本就不大,在這般逼仄的空間里,她無處可逃。
仿佛被那炙熱的氣息包裹著,大掌撫過的肌膚更是像著了火,那深沉暗啞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說:“本王不想再忍了。”
他是他的王妃,他想做的事是作為夫君的正當權利,他想要她。
他雖和她每日宿在一個房中,但卻只能看不能碰,但今日他看到謝玉卿,看到謝玉卿看她的眼神,他瘋狂嫉妒,快要發狂,他忍了許多天,也不想再忍了。
那吻貼在她的耳側,輕輕含吻。
薛雁被吻得軟了身子,輕輕喘息,“王爺不要”
大掌在那柔軟的腰側摩挲著,突然她的瑩白如玉的耳垂傳來一陣輕微的疼痛,那帶著喘息的聲音不滿地說道:“喚夫君。”
薛雁避無可避,躲無可躲,仿佛她正處在一張大網之中,被他攏在懷中,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霍鈺看她的眼神就好像看獵物的眼神,她甚至絕望的想,今日她小命休矣。
“夫君,今日不行。”
她掙扎著從霍鈺的腿上下去,可又被那大掌環住側腰,將她撈回在他的腿上坐好。
“嗯,說說你的理由。”
霍鈺雖然像是在聽她說,但手上的動作卻并未停,那伸進裙底的手,變得不安分起來。
薛雁快要哭了,“長兄一日未找到,我便寢食難安,夜不能寐,更何況祖母還病著,請王爺體恤妾身。”
霍鈺那正在解衣帶的手一頓,心想的確是他思慮不周,未考慮到她此刻的心里的擔心和憂慮。
薛雁將被脫下的外裙穿上,硬著頭皮靠近,在他的唇上輕啄了一下,“這是對夫君的補償,請夫君今夜就饒了我,好不好?”
第26章
考慮到薛家人出事,薛雁必定為家人憂心,眼下并非圓房的最佳時機,霍鈺再難忍欲/火,也極為克制將她抱在懷里,俯身去親吻著她的唇。
“凝兒,可不要讓本王等太久。”
但尤覺不滿足,唇上的力道再加重些,又將手握于她腦后,將她抵靠在馬車上,讓這個吻更深入綿長。
細密的吻從唇移至耳垂,直到她的耳垂由粉紅變得通紅,吻得她呼吸愈重,最后變成輕輕的喘息。
薛雁就連說話的聲調也變得柔,變得嬌,軟語動人。面色緋紅,連耳根也紅透了,更是魅惑人心。
她發出的聲音也似嬌嗔,“可王爺方才答應過不碰我的。”
霍鈺嘆了一口氣,在她的臉上捏了一把,見她那模樣,自是心中柔軟一片,神色滿是寵溺,想看她還要如何做。
于是,薛雁又使出絕招,同他撒嬌,主動將手放在他的掌心,
“王爺敬我愛我,妾身心中甚是感激。但我與王爺要做長久的夫妻,王爺也不必急于一時。”
話雖如此,但她心里卻打著主意只等十日的期限一到,她便溜之大吉,避開他,有多遠跑多遠。
霍鈺哪里能經受得住她的軟語撒嬌,見她那般羞紅了臉的嬌媚模樣,更是愛極了。
他的手指解開她用來扎發的發帶,將她那長及及腰的青絲放下,手指輕纏發絲,“本王怎么覺得你慣會哄騙我,在這給本王畫餅呢?”
薛雁心虛地笑了,“妾身不敢,王爺疼愛妾身,但眼下……妾身實在沒有那般的心思,這種事講究兩情相悅,水到渠成,身心交融……”
薛雁越說越低,聲音低得快要聽不見了。
“身心交融。”霍鈺念著這幾個字,心中欣喜若狂,面上卻并不顯露山水。
心想難道她的心里也有了他的位置?難道她也同自己一樣,將他放在心上,珍之重之嗎?”
“本王喜歡身心交融,今日,本王便先放過你。不過本王要你一物。”
薛雁頓時松了一口氣,心想她今日逃過一劫,無論他要什么,只要不纏著她做那種事便好。
“不過,本王向凝兒討要一件衣裳。”
薛雁心中詫異寧王要她的衣裳做什么,只見將手繞到她的頸后,指尖熟練勾住她纏繞在脖子上的細帶,將其解開。
衣帶散開,她衣裙內側的小衣突然滑落,薛雁嚇得趕緊擋著胸口,驚得滿面通紅,“夫君方才不是答應妾身了?夫君可不許反悔!”
有事相救便喚他夫君,無事便是王爺,這小女子果然賊精賊精的。
霍鈺微微勾唇,將那滑落在地,繡著梨花的小衣握在手里,那絲綢小衣上繡著雪白的梨花,可他的大掌曾撫過的肌膚比小衣上的梨花刺繡還要雪白。
“本王也是男人,自然有那方面的需求。既然王妃今夜不便,那本王只能自己想辦法紓解。”
薛雁羞得一臉通紅,“可王爺拿我的小衣做什么?”
霍鈺在她的耳邊壞笑,“王妃真的想知道嗎?”
薛雁很快意識到定是件很羞恥的事,她漲紅了臉,趕緊捂住紅透的耳朵,“妾身不想聽了。”
她不想聽,霍鈺卻非要說,“閨房之樂,其實可用手……”霍鈺看向她的胸前,“也可用那里……”
饒是薛雁不懂,也瞬間明白了,原來他拿她的貼身小衣,是做那種事,更沒想到他居然知道這么多花樣。
“改日,本王同王妃都試試。”
薛雁緊緊捂住耳朵,卻感到耳朵燙得灼人,“誰要同你試試。”
輕浮!孟浪!
見霍鈺急切出了馬車,心想他還真是那色中餓鬼,竟急著拿她貼身的衣裳去做那種事,一想到他方才說的話,更覺雙頰緋紅,又紅又燙。
薛雁隨手拿了賬本翻看,翻了幾頁,但她一個數字都看不進去。
而自己小衣被他解下,此刻里面空空,就像是被人剝得光光的,衣不蔽體。內心更是涌起一股濃烈的羞恥感。
賬本是看不進去了,她索性將手中的賬本放下。
入秋后的夜晚浸著徹骨的寒意,但薛雁卻覺得馬車中有些燥熱難耐,臉頰也熱的發燙。便掀開簾子,讓涼風透進來,卻發現馬車行駛的方向并非去往王府,而是一直往朱雀街行駛,很快出了城。
薛雁問向策馬行在馬車旁的辛榮,“王爺這個時候出城,可是要去尋長兄?”
辛榮答道:“是,在一個時辰前,屬下得到消息,有人在蘇州的一間名為來望客棧中見過薛家長公子,殿下擔心王妃心系兄長安危,特地親自前往蘇州將薛家兄長接回。”
霍鈺竟然連這一點都考慮到了。沒想到在他冷硬的外表下,心思竟如此細膩。
“他倒是知曉我的心思。”
霍鈺再次出現時,已經換了一件嶄新衣裳,手里拿著一本圖冊,“王妃可有什么打算?此番離京可有應對之策?”
他手中圖冊是方才言觀匆匆追來,又神神秘秘塞給他的。
言觀本來想找機會將圖冊交給寧王,但聽說寧王打算今夜前往蘇州,便以為寧王攜王妃外出游玩,心想著這圖冊定能增進王爺王妃的感情,說不定還能借此機會讓王妃懷有身孕,他便算立了大功。
哪知寧王因錯失圓房的機會而心中郁悶,剛在另一輛馬車中紓解完畢,走出馬車,他根本就不想搭理言觀,便將言觀的遞給他的圖冊隨手扔在一邊。
言觀怕寧王不懂這床笫之事,怕他將來不能取悅王妃,會惹來王妃嫌棄,便小聲提醒道:“這本圖冊里記錄了許多增進夫妻感情的小訣竅,殿下一定要記得看。”
說完仍然不放心,臨走時一再叮囑道:“殿下不懂也沒關系,這本圖冊配了圖,畫的很細致,可以為王爺解惑。”
霍鈺皺了皺眉頭,“本王不懂,難道你懂?本王有王妃,你娶妻了嗎?難道你必本王懂?”
真是一語刺心。
言觀見他提起王妃一臉驕傲,心想腹誹:就您娶了妻,就您夫妻恩愛!
見言歡如此堅持,霍鈺也勾起了興趣,便隨手翻了這本圖冊,這下便徹底被吸引了,再也挪不開眼睛。
看完之后,覺得大徹大悟,原來夫妻之間竟能這樣,竟有這許多花樣。便在心中暗暗下決定,定要和王妃將這圖冊上所畫都試一遍。
于是,他再次翻了一遍,將圖冊上的所有動作都牢記在心,又特意記住了幾個能取悅王妃的動作,以備將來能在床榻之上展現自己這方面的優勢。
所以,再次回到馬車,他罕見的穿了一身白,他的五官本就生的極俊美好看,身形頎長,氣質清冷矜貴。
身上的月白長袍柔和了他的眉眼輪廓,顯得飄逸俊美。
玉帶束腰,長身玉立,氣度不凡。倒像是哪家風流儒雅的貴公子。
他手執折扇坐在薛雁的對面,那雙無處安放的大長腿只能彎曲著,往前隨意伸展,換下了那身煞氣的黑衣,清雋俊朗。
薛雁偶爾與他目光接觸,覺得他這身白衣當真極襯他。他五官生得極好,劍眉星目,漆黑深邃的眼眸像是一眼望不見底的湖泊,鼻高挺,唇微薄,面若寒玉,豐神俊朗。
“用不著偷看,本王讓你光明正大地看個夠。如何?”他唇角勾著笑,輕搖手中的折扇,更多了幾分風流俊美,他展開折扇,趁機解開領口的玉扣,露出胸口大片肌膚。
薛雁咽了咽口水,這人卸去了那一身冷硬的氣質,簡直就是個勾人魂魄的男妖精,她很懷疑霍鈺是不是故意色/誘她。
她避開與他直視,清了清嗓子,趕緊轉移話題,“既然王爺已經打聽到兄長的下落,那便請王爺再替妾身做一件事,可好?”
薛雁心想他這身裝扮真是太好看了,甚至比謝玉卿穿白衣更好看。
霍鈺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這身裝扮,王妃覺得如何?”
薛雁不由自主地點頭,怔怔答道:“好看。”
“那本王比之謝玉卿,誰更好看?”
“自然是……”薛雁話鋒突然一轉,“玉面潘郎聞名京城,人人都道他貌若謫仙,天下無雙。”
寧王輕哼一聲,“那是他們沒眼光。”
薛雁笑得狡黠,心想他想用美色來誘惑自己,她便偏偏不讓他如愿。
她接過方才的話題,“我的主意便是請王爺派人將長兄的銀子偷來。”
霍鈺怔了一瞬,突然大笑起來,“王妃對自家兄長也這么狠嗎?哈哈……”
要知道薛燃從小養尊處優,從未吃過苦,雖說是離家出走,可也帶足了銀子,沿路游山玩水,逍遙快活,但倘若沒了銀子,這等不食人間煙火的貴公子連吃口飽飯都難。
薛雁卻認真道:“我曾去過北地戰場,兩軍在雁門關交戰,我見到飽受戰亂之苦的黎民百姓,他們妻離子散,苦不堪言,苦苦掙扎求生。也見過天災之后,餓死病死的災民,見過田地顆粒無收,餓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長兄今年二十有五,手腳齊全,卻不知讀書上進,只知衣來張口,飯來伸手,混時度日。倘若將來相府的風光不再,或是一朝不慎置于險境,薛家人再無避難之所。到那時,他如何能幸免,又能依靠何人?還能容他如此胡鬧嗎?”
薛雁的這番話,霍鈺深感動容,心想有他在,必會護她和她的家人周全,不會讓她和家人失去一方避護之所,他是她的夫君,當為她撐起一片天,當為她遮擋風雨。
但許是被薛雁的話感染,他并未打斷她的話,而是認真聽她著。
他在邊關征戰五年,打了無數勝仗,但兩軍的對壘,傷亡再所難免,尤其是雁門關的那場戰役,雙方不計代價,拼盡全力,雙方將士死傷無數,戰場上尸橫遍野,血流成河。
他見過太多百姓流離失所,親人被迫分離,被戰爭殃及丟了性命,餓死、戰死者不計其數,戰爭其實沒有真正的贏家,只有無數淪為犧牲品的萬千百姓。
他不禁為薛雁這種憂國憂民,心系天下的格局打動,對她更是刮目相看,甚至驕傲地想,“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這一夜,他抱著懷中的妻子,奉為珍寶,珍之愛之。
馬車一路往南行進,走官道,前往渡口,便換坐船前往蘇州。
見薛雁趕路辛苦,面帶困倦,霍鈺輕柔地將薛雁攬入懷中,“累了一天了,再睡一會,到了叫你。”
薛雁扭了扭身子,聲音疲倦,又累又困,像是虛弱的小貓兒,“王爺,我不習慣被人抱著。”
霍鈺低頭用指腹剮蹭她小巧的鼻尖,見她這副睡眼朦朧,迷迷糊糊的模樣實在和可愛極了,又低頭親吻她的鼻尖,“不許抱,那夫君便親你了。”
薛雁的手放在他的唇上,因為他的唇涼涼的,軟軟的,忍不住輕輕地捏了一把,阻止他的臉繼續靠近,“也不許你親。”
霍鈺嘴角上揚,那微笑似快要溢出唇角,心里愛極了她這般模樣,“凝兒,那你只能習慣被夫君抱著,或是在夫君親你之間選一個。”
他輕易捉住她的手,眼神看向她胸口的位置,似意有所指,“往后不許以此為借口推開我。別忘了你是本王明媒正娶的妻。更別忘了你答應過本王圓房之事。”
在船上的這幾日,她被寧王纏得沒了辦法,便答應他等到尋回兄長,便答應圓房。
薛雁明白霍鈺看似在遷就她,實則有自己的原則。她就像被落入魚網中的魚,隨著他手中的魚網漸漸收緊,留給她喘息的時間也越來越少。
她只能盡力拖延時間,心里卻想著再次回到京城,待到十日已過,便能和姐姐換回。
雖然薛雁努力不讓自己睡著,但她因這幾夜都沒睡好,加之馬車實在顛簸,那富有節奏的搖晃,她更覺得頭腦暈沉,昏昏欲睡。眼皮有節奏的跳動著,終于閡上了眼,在霍鈺的懷里蹭了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睡下。
兩日后,馬車到達渡口,換坐船前往蘇州。
辛榮道:“殿下,船已經準備好了,屬下讓咱們的人扮成普通的水手,坐裝運煙花的船只去蘇州。”
“噓……”霍鈺將手指抬到唇側,示意他噤聲,見她的王妃睡得香甜,雙手緊緊摟著他的脖子,腿卻纏在他的身上。
薛雁被辛榮吵醒,不禁皺了皺眉頭,睜開眼睛,印入眼中的便是霍鈺的教。
霍鈺溫柔笑道:“小臟貓,看夠了嗎?”
霍鈺輕輕抹了抹她唇角的濕潤痕跡,薄唇同時貼吻了上來。
“唔……”
薛雁用力推開他,臉唰地紅了,想起方才他去抹她的唇角,難道是她睡覺流了口水,這也太丟人了吧。
又見自己的腿纏在他的身上,驚得趕緊彈坐起身來,“王……王爺,到了嗎?”
她趕緊背過身去,偷偷抹了抹嘴角,心想難道是因為霍鈺的那副好皮相,她根本無法抵抗,晚上竟饞得流了口水,竟在睡夢中對他上下其手。
下一次,她定要等寧王睡著了,她再入睡。她在心里對自己說:“薛雁啊薛雁,他是姐姐的夫君,你怎可如此這般做出有違身份之事,”
又在心里默念幾遍清心經。
突然,她覺得鼻下有些濕濕的,她用手輕輕一抹,發現手指上沾了鮮血。
薛雁慌忙跑出馬車,而馬車里傳來一陣笑聲。
霍鈺問道:“可查到秦宓的下落?”此行來蘇州不只是為了找回薛燃,更是為了查當年先太子被陷害一案。
“有人曾在慕容家見過秦娘子,可屬下派人去慕容家打聽,可卻沒有半點風聲。”
“繼續打聽,順便查一查慕容家為何要隱瞞。”
*
在船上的這幾日,霍鈺的心情似乎都很不錯,但薛雁也覺得他有些不對勁,比如他有換不完的衣裳,再比如到了晚上,他便找借口夜間這沿海一帶有海盜打劫貨船,以保護她的安危為由,要和她同宿在一個船艙中。
好在他還算是信守承諾,并未對她做不軌之事,也堅持要打地鋪。
船在海面上行駛了三四日之后,終于到達了蘇州。
而辛榮也帶來了薛況的消息。
辛榮早已派蘇州這邊的人手提前行動,盜了薛燃的銀子。
自從薛燃被偷了銀子,便從那間名叫望來客棧搬了出去。
他便想到了平日里結交的那些江湖人物,但和他一起喝酒吃肉,一起約定仗劍走天涯的江湖俠客,聽說他身上沒了銀子,竟然都找借口對他避而遠之。
他無處可去,身無分文,便只能睡在破廟中,他當掉了身上最后的一塊值錢的玉佩,便打算找個客棧中端菜洗碗的簡單活計來做,但那活計工錢低,事還多。他一天忙到晚,也只拿到了幾文錢。薛燃只干了一天,嫌錢少活累,便再也堅持不下去了,辭了工。
他找到一處驛站,想送信回相府,但信在路上也要耽誤三到四天的路程。即使余氏收到信,薛雁也事先叮囑過,若是收到薛燃的來信,叫母親先不必理會,等薛燃過夠了苦日子,吃盡了苦頭,便知在外比不過在家里,便知得乖乖回府。
這一日,薛燃像往常一樣回到了破廟,他吃著乞討來的食物,睡在又臟又破的草席上,雖然他覺得自己夠倒霉了。被偷了銀子,無家可歸。
但像那些乞丐一樣,睡在破廟里,時間一到便拿著碗去討些吃食,總歸也能填飽肚子,比給人做工,累死累活也只能得幾文錢要強。
當薛雁查到薛燃在破廟的落腳處,再次見到薛燃時,他嘴里含著一根狗尾巴草,吊兒郎當地側臥在地上,一副隨性灑脫,隨遇而安的模樣,渾身臟臭無比,蓬頭垢面,活脫脫就是個乞丐。
薛雁氣得不輕,想一巴掌拍在薛燃的頭上,好將他打醒了。一個相府公子淪落到與一群乞丐為伍,真是爛泥扶不上墻。
看到他和一群乞丐用破瓦罐喝著酒,分食著討來的兩個臟兮兮的饅頭,還與一群乞丐稱兄道弟,推杯把盞,一派熱情豪邁。
薛雁渾身的血液往上涌,恨不得不想再管他,不想再認他這個兄長。
薛雁無奈苦笑:“真是讓人好氣又好笑。”
看來光偷了他的銀子還不夠,即便沒了銀子,只怕他也能和那些乞丐在一起混個十年半載,舍不得回府。
霍鈺笑道:“別急,事情或許還有轉機,長兄還有改過自新的機會。”
薛雁覺得自己從前太高估自己這位長兄了,她從未見過適應能力如此強的人。
出了破廟,只見這荒山野嶺突然駛來一輛馬車,馬車上是慕容家的徽記。
第27章
只見一位瓜子臉,水杏眼的女子打起車簾,手中執著一卷書卷,眉眼間似有化不開的憂愁情緒,見霍鈺,讓人趕緊將馬車停下,“是子蘇哥哥嗎?”
待霍鈺回頭,她看清了霍鈺的相貌后,不禁嘆了口氣,低頭垂眸嘆息,“你不是子蘇哥哥。子蘇哥哥已經不在了!”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一行清淚自白凈的臉龐落下,當真是梨花帶雨,我見尤憐。
只見見那女子眼神深情柔和,但似要透過霍鈺看到另外一個人。
霍鈺嘴角的笑微凝,“秦宓,近日安好?”
但據蘇雁所知,寧王霍鈺字子凌,是大燕皇帝的第六子,為一名冷宮宮女所生,宮女生下霍鈺,便難產死了。霍鈺被一個瞎了眼的老嬤嬤撫養長大,后來老嬤嬤病死,霍鈺便獨自在冷宮生活,小小年紀受盡宮女和太監的欺負。
十歲那年他殺了冷宮里欺負他的太監,逃了出去,遇到了皇太子霍啟,自此被帶出冷宮,居明月宮,養在月妃身邊。
而先皇太子霍啟,字子蘇,因皇后無子,燕帝便立長子霍啟為太子,又因月妃的母族韓家顯赫,月妃的祖父為太師,父親為韓國公,韓家四世三公,為三朝元老。
皇太子霍啟品貌出眾,溫文爾雅,禮賢下士,身后有韓家扶持,后燕帝與百官商議,立月妃所出的霍啟為皇太子。
薛雁曾聽說先太子與秦閣老的孫女有過婚約,而這位女子喚秦宓,應當是燕帝為皇太子選定的太子妃。
那秦宓乃是一名奇女子,聽說當年做了一件震驚京城的大事,她竟然女扮男裝與一群男子入太學就讀,還在那年的科舉考試中考中了進士,只是大燕從未有過女子參加科考的先例,在殿試環節,圣上認出秦宓,便將她從榜上除名了,又因惜才不忍責備她,曾夸秦宓若為男子,定有經世治國之才。
秦宓立志當一名教書先生,只想用心做學問,不想成婚,還給自己取了個雅號為秀林居士。
取木秀于林之意。
也寓意品味高雅,才華出眾。
故當薛相等一幫內閣大臣推選出身清流官宦之家的秦宓為太子妃時,她原本是很抗拒的。
只是不知后來發生了什么事,她突然改變了主意同意嫁入東宮,可還未等到次年的大婚,皇太子便因謀逆大罪,畏罪自刎在刑部大牢中。
沒想到當年的傳奇女子如今竟是這般神情恍惚,神色郁郁的模樣,一身素白衣裙,更顯得寂寞凄涼。
秦宓竟將霍鈺當成了已故的先太子,神情如此憂傷,必定是看到霍鈺便想起已故的未婚夫君,故而內心傷感悲痛,薛雁不禁唏噓感嘆一番。
整整三年了,可見她對先太子用情至深,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啊。
能讓秦宓在心中惦記長達整整三年的人,那先太子當是何等風華絕代之人,只可惜為了權勢走向謀反之路。
秦宓下了馬車,只見她用雪白布巾裹住頭發,身上的素白長裙實為一件素凈道袍,作道姑裝扮。
她對霍鈺微微點頭行禮,“原來是寧王殿下。”可她的語氣似有些失望。
霍鈺不禁皺起眉頭,嘴角勾起了諷笑,“聽說這三年來,秦娘子告病不見任何人,就連秦家人也不知你的行蹤,有關秦娘子的病癥,眾說紛紜,有人說你患了夢魘癥,時常心緒不寧。還有人說你患了心痛之癥,甚至還稱你被邪祟纏身,時常出現幻覺。如今看來這傳言不實,本王看秦娘子好的很啊!”
薛雁從未見過霍鈺說話竟如此刻薄,沒想到他對昔日的皇嫂竟毫不客氣,不禁感到有些吃驚。
可秦宓卻絲毫不見惱怒,而是抿了抿唇,嘴角溢出一抹苦笑。
“外頭傳言不實,臣女不敢隱瞞殿下。”
秦宓斂去眼中的黯然神色,看向薛雁,笑道:“想必這位便是寧王妃吧?早就聽說薛家長女美若天仙,是京城聞名的才女,果然聞名不如一見。”
被秦宓夸得有些心虛,但薛雁心想她夸的是姐姐,倒也大方沖秦宓點頭微笑,福身行禮。
霍鈺則聽見秦宓夸自己的王妃,稍稍化去對秦宓的敵意,看向薛雁的眼神寵溺溫柔。
他原是查到秦宓在蘇州,又為幫薛雁找回兄長薛燃,這才前往蘇州,沒想到秦宓竟然隱居避世不出,他心里惦記皇長兄之死的真相,著急詢問當年之事,想找出陷害皇長兄的人,還兄長清白。
秦宓像是猜到了霍鈺的心思,說道:“久別重逢,倘若寧王和王妃不嫌棄,便請到這山上的流云觀里喝杯粗茶,小坐片刻。”
原來秦宓輕裝簡行,乘坐馬車,正欲登上這蓮花山山頂的流云觀,她在離開京城后,便前往蘇州的姑母家中養病,之后便一直在流云觀中修行。
秦宓心想,寧王出現在此處,必定是為了先太子之事而來,既然他想方設法尋到此處,若不弄清那件事的真相,他必定不會罷休,此后難有安寧日子。
雖說是養病,也確如霍鈺所說,她躲在姑母家,想遠離京城的是非,隱居在流云觀中。
那冷冰冰的宮墻內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寧王看似冷血,手段殘忍,但實則是個至情至性之人,先皇太子的名字在宮中是禁忌,除了他,又有誰敢查先皇太子的事。
當初,先太子將他帶離冷宮,給了他一片庇護的天地,先太子的母妃月妃將霍鈺養在身邊,將他視為親子,讓他遠離戕害,只有先太子那般善良溫柔之人才會行此善舉。
想起她的子蘇哥哥,秦宓不禁潸然淚下,用帕子掖了掖濕潤的眼角。
馬車停在山腳下,這蓮花山道路崎嶇陡峭,馬車無法到達山頂,便只能沿著蜿蜒至山頂的石階一步步爬上去。
秦宓比當初沉默了許多,也傷感了許多,她望著滿山遍野的紅楓,想起了當年她被困圍獵場,有人要對她圖謀不軌,是太子救下險些被人輕薄的她,脫下衣袍裹在她的身上,竟然親自下馬,蹲在她的身前,背著她一步步走回去。
秦宓險被輕薄,嚇得不輕,輕輕抽泣著。霍啟便軟語寬慰她,同她說自己曾游歷嶺南時發生的一些趣事。
哼唱著從嶺南學來的山歌,還對她說,“秦娘子可要對父皇和秦閣老保密,他們若知道了定會罰孤寫十篇策論。”
秦宓被逗笑了,“太子殿下很怕被罰嗎?”
霍啟便笑道:“有一回孤撿回一只受傷的鳥兒,卻舍不得將鳥兒放生,那天,孤放下字帖,正在逗弄鳥兒,秦閣老卻突然來訪,孤怕秦閣老說我玩物喪志,便將鳥兒藏在袖中,可秦閣老同孤探討何為未君之道,一直到晚膳時分,秦閣老方才離開。”
秦宓繼續追問,“那祖父可發現了那只鳥兒?”
霍啟笑道:“孤當時還竊喜秦閣老未察覺,可待他離去,孤從袖中拿出鳥兒,發現鳥兒早被憋死了。”
秦宓撲哧一笑,“祖父定是早就發現了,故此拖延時間。”
“可不是嗎?宓兒終于笑了。”
秦宓想起往事,想起他與自己相處的點滴,將珍藏在記憶深處的回憶全都拿出來一一回味,回憶是甜蜜的,但心口總是不可抑制的一陣陣發疼。
見過那般溫柔,對她那般好的人,她又如何能忘記。
甚至她有時候根本分不清何為夢境,何為現實。
山頂的道觀位于層云環繞的高處,山路蜿蜒而上,秦宓行了一段路,便停下來歇口氣,想起霍啟,她便望著漫山遍野的紅楓出神。
只聽耳邊霍鈺的聲音傳來,“上來吧,我背你上山。”
秦宓一瞬間失神,怔怔看著霍鈺,口中喃喃喚道:“子蘇哥哥。”
霍鈺的眉眼和皇太子霍啟生得太過相似,劍眉星目,目若朗星。
只不過霍鈺的眼神凌厲,而霍啟的眼神干凈柔和。
霍鈺并未察覺秦宓的異樣,對落后他的薛雁伸出手。
薛雁搖了搖頭,笑道:“王爺可太小看妾身了,想當初我走南闖北,比這般還要陡峭的山路不知走了多少。”
可一想到自己現在是薛凝,覺得自己的話不妥,趕緊改口道:“當初隨父親四處游歷,觀賞了不少名勝古跡。這樣的山路自然也是走過的。”
霍鈺挑了挑眉,笑道:“是嗎?”
薛雁笑了笑,掩飾眼底的慌亂,心想方才自己話中露出破綻,但愿霍鈺不要起疑心才好。
只聽霍鈺道:“本王聽說謝二郎喜歡外出游歷,喜好結交朋友……”
聽到霍鈺再次提起謝玉卿,薛雁微微皺眉,這一路上也不知霍鈺到底是哪根筋不對,總是張口閉口謝玉卿,還總與謝玉卿比較,想在哪方面能勝過他。
他常將謝玉卿掛在嘴邊,若不是他提起謝玉卿時,言語含酸,冷嘲熱諷,陰陽怪氣,還以為他瞧上了謝玉卿。
偏偏薛凝的確曾經和謝玉卿一起相約游山玩水,薛雁很懷疑他是不是暗中調查過謝玉卿。
“此處的景色真美。”
她趁機轉移話題,想堵住霍鈺陰陽怪氣的那張嘴。
也不將手伸進他的手掌中。
但在霍鈺來看,薛雁定是心虛來了。又見她不搭理自己,便一把攔腰抱在懷中,驚得薛雁抱住他的脖子,“王爺快放我下來。”
霍鈺在她的耳側道:“那謝玉卿應該未抱過凝兒上山吧?”
瞧這可怕的勝負欲。
謝玉卿不過是個文弱書生,哪像霍鈺是習武之人,抱著她一路走上幾百級石階,卻面不紅氣不喘的。
不愧是一介武夫,有使不完的勁兒。
可薛雁并未注意到一旁的秦宓垂下眼眸遮擋眼中的黯然神色。
流云觀環境幽靜,建于山頂,遠離喧囂,周圍是蒼翠繁茂的樹林,此刻山中霧氣未散,流云觀便隱于這霧靄仙山之中。
耳畔是飛鳥吟唱,山頂的流水傾瀉而下,傳來潺潺水流聲。
待三人坐下,秦宓親手將烹煮好的茶水為霍鈺和薛雁倒上,她目不轉睛盯著霍鈺的眼睛,竟連杯盞中的茶水漫出杯盞也渾然不覺。
霍鈺見她這般失魂落魄的模樣,不由得皺起眉頭。
秦宓道:“寧王殿下是想問先太子的事吧?”
霍鈺將貼身戴著的那顆南珠拿了出來,放在桌上,“這顆南珠是太子皇兄特地去了一趟南海帶回的,他親自出海跟著當地的漁民下海取珠,冒著被風浪吞沒的危險,選了十二顆大小一致的南珠讓人打造成南珠頭面,打算作為新婚禮贈給他的太子妃。”
可禮還未贈出,皇太子卻出事了。
秦宓頓時無法自抑,淚水在眼睛里打轉,斷了線的珍珠般墜落,從無聲墜落到失聲痛哭。
“我何德何能,我根本不配他如此待我!”
見秦宓哭得如此傷心難過,薛雁也很是動容,更沒想到南珠頭面竟然是先太子送給太子妃秦宓的新婚賀禮,但那般珍貴之物為何會出現在錢掌柜的手中,又為何會出現在薛家的鋪子里。
但薛雁本就聰慧,想起她同霍鈺第一次見面,霍鈺便因為那頭面懷疑了她,在那兇犯挾持她時,他竟選擇見死不救。
而這南珠首飾出現在薛家的鋪子,霍鈺只怕也因為這南珠頭面,懷疑了薛家,懷疑先太子之死與薛家有關。糟了,她曾說過自己在宮里見過南珠,那寧王會不會懷疑是薛貴妃害了皇太子。
薛貴妃育有八皇子,八皇子也已經成年,難免也涉及儲君之爭,那薛貴妃會不會因為儲君之位加害了皇太子?
她曾讓祖母查了這南珠首飾的來歷,卻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線索,那這南珠首飾到底是被人利用來栽贓薛家,還是指向薛貴妃參與奪嫡之爭證據呢?
薛雁心中駭然,快速在腦中梳理薛家和奪嫡的關鍵。
倘若薛貴妃的兒子當了太子,那對于薛家自然有大大的好處,或許在這場奪嫡之爭中,薛家也并不干凈。
倘若霍鈺一開始便懷疑薛家和奪嫡有關,那他仍要娶姐姐,到底是為了什么?是為了對付薛家嗎?
此人不動聲色,選擇隱忍不發,會不會有什么驚天大陰謀,他會不會對薛家不利?
薛雁的腦中已想了無數可能。
霍鈺突然變了臉色,怒道:“你避世三年,借口外出養病,對外從不肯透露關于你的行蹤,你捫心自問,太子皇兄他到底待你如何?你明知太子皇兄是被陷害致死,你卻在心中權衡利弊,避世不出,不就是不愿說出真相,不愿還皇長兄的清白嗎?”
霍鈺的一番話,薛雁更覺得震驚不已,這位秦娘子竟知曉當年太子之死的真相,她也很想知曉先太子之死是否真與薛家有關。
秦宓只是不停掉眼淚,好幾次話到嘴邊,卻似心中有顧慮而猶豫不決。
霍鈺更是怒不可揭,“秦宓,你不配!你不配為太子皇兄到死都維護的人。”
秦宓突然痛苦地捂住胸口,嘔出了大口鮮血,軟了身子,暈倒在地。
流云觀中的清蓮真人聽說秦宓暈倒,著急趕來,將她扶上床榻,對霍鈺道:“這位施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秀林她病了整整一年,這一年中數次命懸一線,遍請名醫也束手無策,就連秦家都為她準備了后事。后來好不容易揀回了一條命,便隱居在觀中修行,養了大半年,這才有所好轉。那件事,她本不愿再提起,這位施主又何必苦苦相逼!死者已矣,你又怎知活下來的人不是最痛苦。”
這間流云觀的主人便是清蓮真人,便是她為秦宓治病,也是秦宓的師父,清蓮真人將她從鬼門關拉回,見秦宓昏迷不醒,關心徒弟的病情,便讓人送霍鈺下山,閉關給徒弟醫治。
出了流云觀,霍鈺眼中滿是戾氣,周身殺氣騰騰,薛雁第一次見霍鈺生氣,滿身煞氣,旁人迫于威壓,不敢接近,也難怪當年人稱“玉面閻王”。
她曾在謝府見過霍鈺發狂時的模樣,眼眸猩紅,失去理智,自傷自虐,那時他神智不清,在假山洞中,將她禁錮在懷中,肆意掠取。
此刻的霍鈺與那日在假山洞中發狂的模樣一般無二。
薛雁不禁擔心,又生怕他像那天一樣,無法控制自己。
“妾身覺得秦娘子還愛著太子殿下。想必她心中的悲痛一點也不比殿下少。”
霍鈺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嘴角掛著涼薄的冷笑,似不愿她再提起秦宓。
那深若寒潭的眼眸盯著薛雁,“太子皇兄是為了不連累秦家,這才選擇自刎而死。”
他想起先太子皇兄音容笑貌,想起十歲的那天夜里,疾風暴雨,他殺了那些太監,逃出冷宮,卻無處可去,縮在一處宮殿的屋檐下,暴雨將他淋得濕透,手中緊緊握著親生母親留給他的那枚染血的玉鐲,不停的顫抖著。
冰冷的雨夜里,一道柔和的聲音傳來,“你為何深夜在此處淋雨,你是哪個宮的,我送你回去。”
十歲的霍鈺抬眼看向身穿太子冕服,比他高了一個頭的霍啟,“我無處可去。”
霍啟似愣了一下,“那你餓壞了吧?你沒有家人嗎?”
霍鈺失落道:“家人?他們說父皇不喜歡我,將我扔在冷宮,從不曾來看過我。”
“你是阿鈺嗎?你便是孤的六弟阿鈺?”
霍鈺遲疑點了點頭。
霍啟牽著霍鈺的手,將手中的傘向霍鈺偏移,“母妃宮里桂花糕最好吃了,阿鈺跟我一起回明月宮吧。從今往后,阿鈺便是孤的家人。”
想起太子皇兄,霍鈺心中一片柔軟,更是一片悲涼。他不信那般與人為善,那般仁慈善良的太子皇兄會謀反。
薛雁靜靜地聆聽著他說起往事。
先太子之死她也有所耳聞,傳言先太子霍啟謀逆,被錦衣衛關進詔獄中,后來太子對所犯的罪行供認不諱,自刎在刑部大牢中。
因太子將所有的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又因當時大燕同北狄的大戰陷入膠著,霍鈺正在前線打仗。為了安撫寧王,圣上便并未追究月妃,也并未責罰韓家。
先太子生性純良,最重孝悌之道,待人極為溫和,又怎會做出謀反逼宮的事。
“至于那六字箴言,私藏皇袍,這根本就是有人蓄意栽臟誣陷。太子皇兄為保住韓家,為不牽連秦家,護住秦宓,選擇決然赴死。”
秦宓的父親秦世杰是御史中丞,先太子入獄后,秦世杰帶領一幫文臣跪在崇明殿外,為先太子求情伸冤。
但那時圣上已對太子動了殺念,父子離心,決心處死太子。
錦衣衛從東宮里搜出了私藏的皇袍,還有那句六字箴言,“紫薇出,天下興。”
東宮按照天上星相的位置,為于紫薇星宿,此箴言一出,便是說先太子繼承大統,主江山易主。
可燕帝正當壯年,又怎會讓任何人威脅他的帝位。
六字箴言一出,欽天監監正唯恐擔罪責,自縊在家中。
而之后天降異相,百鳥朝凰,東宮上空連續三日盤旋著上百只雀鳥,天生異相,皇帝對太子疑心加重,加之太子曾為前天子太師謝玄求情。
從東宮搜出的皇袍,更是證明太子謀逆大罪。
樁樁件件,都為逼死太子。
錦衣衛將秦世杰為首的三十三位大臣押至殿前,當著百官的面庭杖三十。
這道旨意便是由薛相親自擬旨,親自前去宣旨。
可那幫文官受了刑罰卻絲毫不退讓,圣上大怒,要斬文官首領。
接著三名文官首領被杖殺,血染玉階。
不久,詔獄中便傳來了太子認罪,畏罪自盡的消息。
秦宓的父親秦世杰得已保住性命,被貶官云南,三十名文官都被牽連被貶,
先太子為了秦宓的父親,保住秦家,為保住這三十三名文官的性命,這才認罪伏法。
雖說先太子死后被廢為庶人,不得葬入皇陵,但文官都奉太子為明君,都不相信一向仁善孝順的太子竟會做出謀逆之事。
霍鈺更不信溫潤如玉,一生做了無數善事,推行新政,造福百姓的太子皇兄會謀反。
“本王明白秦宓的難處,當年之事,秦家因為替太子出頭,受到了牽連,秦家父子貶官,秦宓的兩位兄長永生不許參加科舉考試,秦家世代文官清流,書香門第,一朝和太子有了關聯,便從此沒落。先太子的名諱也成了禁忌,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秦宓絕口不提,便是為了不連累家族,可難道皇長兄就活該永遠蒙受不白之冤嗎?”
霍鈺一拳擊打在流云觀的石碑之上,將那石碑直接震缺了一角。
薛雁見他眼眸血紅一片,似是發狂的征兆,她擔心又會像當初在假山洞時那般失去理智,對她做出過分的事。
她拉著他的衣角,盡力安撫他,“我相信王爺,也相信太子殿下是無辜的,你一定能找到陷害太子殿下的幕后黑手,還太子殿下清白。”
霍鈺原本那一刻感覺渾身血液往上涌,又想起了那無數次在冷宮度過的那些至暗夜晚,他無人可靠,無人可依,只有太子皇兄肯拉他出地獄,更是他陰暗世界的一道光。
可皇兄不在了,那個笑著對他說“阿鈺,我便是你的家人”的兄長已經不在了。
他難以控制心中的殺念,想將這天下負了太子皇兄的所有人都殺個干凈。
可當薛雁碰觸他的衣角,用那般堅定信任的眼神看著他時,霍鈺內心的狂躁瞬間得以平息,
他用力地將薛雁抱在懷中,嗅到少女身上的芬香,那股狂躁不安的情緒也終于被壓了下去。
薛雁好像有一種魔力,能讓他瞬間平息怒火,使他狂躁的內心瞬間冷靜下來。
他緊緊抱住薛雁,再用力,想將她揉進身體里。
“凝兒,本王不想再等了。”
薛雁迷茫地看向霍鈺,而后快速反應過來,明白他說的是圓房,瞬間紅了臉,“可王爺答應過妾身的,不能食言的。”
霍鈺步步逼近,將她抵靠在墻角,手指摩挲著她的臉側,將那縷長發撥弄至耳后,握住她的腦后,俯身吻住她的唇。
雙手握住她的腰,至后臀,分開她的雙腿至他的側腰,將她往上舉高,她的身子抵靠在背后的石壁上。
跟著他的身子壓下。
她便再也無法掙扎了。
用滿是情/欲,暗含警告的眼神看著她,“本王是個正常的男人,也會有那方面的需求,尤其是對你。”
他咬住她的唇,齒間嘗到一點血腥味,“凝兒,不要讓我等太久。”
第28章
他的指尖順著她脖子往下移,輕輕勾脫領口的玉扣,粗糲的手掌輕撫過她的肌膚,停在鎖骨之上。
薛雁想要掙扎著避開,但被壓得無法動彈,直到握住她的手,直到手掌所觸碰之處皆火熱滾燙。
薛雁瞬間滿面通紅,一口咬了上去。
“王爺,快放開我。”
霍鈺渾身一顫,那被咬之處好似被電流猛地一擊。
薛雁趁他松開的空隙,趕緊從他的手臂下方鉆了出去。
一面整理衣裙,一面提著裙子,像兔子似的飛快跑下下山的石階。
霍鈺微勾著唇,低頭看向自己胸前微敞的衣襟,那里留下一道淺紅的齒印,覺得他的王妃甚是大膽有趣,見那飛快下山鉆進馬車的身影,手指輕撫那被咬的位置,仿佛還在回味。
薛雁一口氣跑下山,仍在喘息,鉆進馬車,對辛榮說:“趕緊回客棧。”
辛榮見薛雁一個人下山,不見王爺,還以為是他們兩人鬧了別扭,但寧王曾便吩咐過他,一定要貼身護衛王妃的周全。
得知寧王前往蘇州,京城那邊應該已經坐不住了。薛貴妃應該很快有了下一步的行動,寧王擔心王妃的安危,叮囑他定要護王妃周全。
辛榮又想著以后王爺如此寵愛王妃,只怕王爺連都要聽王妃的話,他自然也只聽王妃的話。
王爺武藝高強,這蓮花山離蘇州城也就七八百里,王爺即便走回去也當是鍛煉筋骨了。
回到望來客棧,薛雁便借口吹了涼風,謊稱頭痛,稱病躲著霍鈺,心想至少在外面不比王府,沒有桂嬤嬤等人時刻盯著,想方設法催促她和寧王圓房,她也不必時時緊張,便想著正好借此機會好好休息一晚,明日再想法子去找長兄。
長兄連沒了銀子都不怕,還能安心和一群乞丐混在破廟里。
或許就應該找人打他一頓,好教他在外面吃點苦頭,讓他明白世界之大,江湖險惡,像他那樣胸中無城府,更沒腦子的貴公子,必定寸步難行,稍有不慎,小命難保。
薛雁越想越覺得此主意甚好,她早就想打他一頓了,找幾個會武藝的好手,將薛燃套了麻袋,在那破廟中狠狠揍一頓,薛雁閉上眼睛,幻想著薛燃被打得跪地求饒,“雁女俠,別打了,我跟你回去還不成嗎?”
薛雁哈哈大笑。“那你還敢再偷賣父親的字畫,還敢離家出走,氣倒祖母嗎?”
薛燃磕頭求饒,“雁女俠,我再也不敢了。”
幻想兄長被打得跪地求饒的模樣,薛雁躺在床上,躲在被褥中咯咯笑起來。
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
薛雁好不容易有了片刻清靜的時光,卻突然被打斷,難免覺得心中有些不虞。她趕緊起身去開門,見是霍鈺,立刻裝出滿臉病容,十分虛弱的模樣,“王爺,妾身病了,怕將病氣過給王爺,今夜不便再與王爺同房。”
桂嬤嬤不再,她自然要想方設法避開與他同房。
霍鈺暗示她看向樓下,客棧的一樓是吃飯的廳堂,只見兩個行跡鬼祟之人正看向薛雁所在的客房方向。
薛雁微微蹙眉:“他們是何人?”
霍鈺徑直進了屋內,將門關上,他親自用木桶打了熱水,將木桶放下,“坐下。”
薛雁依言坐下,問道:“難道是桂嬤嬤派來的人?”
霍鈺微微頷首。
輕握住她纖細的腳踝,替她褪去鞋襪,這一切他都做得極為自然。
薛雁哪知堂堂寧王竟然要親自為她洗腳,深感意外,驚訝萬分,她剛要掙脫他的束縛,霍鈺卻捉住她小巧的玉足,道:“別動,定是在山頂吹了風有些著涼,泡腳有助于驅寒。”
“那妾身自己來。”
霍鈺抓住她那妄想抬起來的不安分的小腳,輕輕地握住,浸泡在撒了花瓣的水中,再用手捧起混著花瓣的水,替她輕輕地清洗著。
“本王曾在軍中跟軍醫學過按摩穴位。”他輕輕握住只到他手掌般大小的玉足,手指輕輕替她按摩著腳底的穴位。
他的手法不會太輕柔,也不會太過用力,指尖所用的力道剛剛好,帶來一陣暖意的同時,還帶來幾分酥麻的癢意。
薛雁緊張得繃起腳背,想將腳縮回去,被他緊緊握在手心。
“王爺,我已經感覺好多了。可以不用洗了。”
薛雁緊張得額頭冒汗,也不知是他那按摩的手法有了效果,身體發了熱,還是因為太過緊張,感到有一種悶悶的燥熱感。
腳心敏感,她又從未被男子這般碰過,此刻卻被霍鈺握于掌中揉捏,她臊得滿臉通紅。偏偏腳心還伴隨著一陣癢意,好幾次控制不住,她竟忍不住笑起來,“王爺,不行了,妾身實在承受不住,太癢了。”
她實在癢的受不了,用力掙扎,竟笑出的眼淚,霍鈺見她那含嗔帶笑的模樣,晶瑩的眼眸溢出透明的珠淚,看上去格外嬌媚動人。
“哈哈哈王爺快開妾身。”
可玉足剛洗過,上面滿是水珠,她這般用力想要掙脫霍鈺的束縛,腳上的水珠飛濺出去,濺到霍鈺的衣襟上,薛雁以為霍鈺會生氣,哪想到他輕抬起她的腳,附身親吻在她的腳背上,那股濕潤的,微微的癢意傳遍全身,薛雁的身子一僵,渾身像是過了電。
“王爺,不要,臟。”
霍鈺毫不在意,竟一直順著她的腳背親吻著。
足上的肌膚嬌嫩,方才用撒了花瓣的水清洗過,非但不臟,反而又一種淡淡的香味,霍鈺想到那本圖冊上有幾處動作是用到腳的,不禁又動了欲/念。
他竟然親她那里!薛雁腦子感到一陣陣發懵,可那每一次被他親過的地方都讓她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身子也酥軟了。
“多謝王爺,我已經洗好了。”
趕緊從他懷中縮回腳,穿上鞋襪。
霍鈺用帕子拭去手上的水珠,俯身要去親她,薛雁趕緊往后躲,卻被那有力的大掌環繞過后腰,將她穩穩托住。
薛雁趕緊坐穩了,霍鈺遞過來一張帕子,笑道:“王妃流鼻血了。”
又輕輕替她擦拭鼻下的血跡,緩緩勾唇,“王妃閉上眼睛,仰起頭,得止血。”
薛雁按霍鈺的意思照做。
霍鈺卻捧起她的臉,俯身輕吻在她的唇上。
又彎了她的雙腿,將她抱上床塌,在她掙扎前,搶先握住她的雙手,將她壓在床上,“別動,再親一下。”
他確實只是親了她一下,而后整理衣袍從床上起身,笑道:“王妃的身體太弱,得補補。”
薛雁瞪了霍鈺一眼,心想也不知是誰,窮盡心思去撩她,那張俊美得人神共憤的臉,成日在她的眼前晃,哪里是她身體虛弱,他根本就是故意以美色引誘。
見窗外有人影晃動,霍鈺突然上了床,吹滅了燈盞,將薛雁攬入懷中,“王妃還記得先前在王府里是怎么演的嗎?”
薛雁試探性親哼了一聲,試著發出一聲極低的嬌吟,卻羞得滿臉通紅。
霍鈺卻笑道:“看來王妃是許久未練竟然生疏了,需要本王幫王妃來回想一下嗎?”
薛雁紅著臉,趕緊說道:“不要。”
可霍鈺卻將手伸進被褥中,去撓她的腰側,薛雁癢得不行,兩人鬧成一團,薛雁趕緊求饒:“王爺不要,王爺快停下。”
那般帶著喘息的,曖昧不明的聲音實在讓人遐想聯翩。
待窗外那人影消失后。
霍鈺也終于停下,就著從窗外照進的月光,見薛雁呼吸急促,滿臉緋紅,喘息不已,但見她衣衫半退,兩條雪白玉臂都露在被褥外,雪白的肌膚白得近乎透明,當真是嬌|喘微微,嬌媚動人。
霍鈺俯身壓下,看著身下的美人,由衷道:“吾妻甚美。”
薛雁的臉色更紅了,將霍鈺從身上推開,趕緊拉過被褥將自己遮擋嚴實,轉過身去,背對著霍鈺。
這是第一次和他同床共枕,薛雁緊張得睡不著。
那股似有若無的少女的香甜氣息縈繞在鼻尖,時時刻刻撩撥著他的心,霍鈺也覺得長夜漫漫,甚是煎熬。
這時,薛雁開口了:“王爺真的有把握說服秦姑娘說出當年之事嗎?”
關于先太子的賢名,當年她也有所耳聞,她雖遠在盧州隨義父做生意,那些商人都曾受到先太子推行新政的恩惠,新政主張減免商稅,恢復戰后生產,于商人和農人都有大大的好處,她也希望霍鈺能查明真相,還先太子清白,更重要的想知道先太子之死是否與薛家有關。
“本王定會問出真相。”
只不過他當初答應過皇長兄,要替她照顧母妃和秦宓,替他護住秦家,若非如此,他定抓了秦世杰,用非常手段撬開他的嘴,以此逼迫秦宓說出當年的真相。
他答應過不對秦家出手,可并未答應過皇長兄不會對慕容家出手。
當年秦宓的姑母嫁給了慕容氏,慕容氏是蘇州有名的世家大族,聽說慕容氏的長孫慕容澈已經在年前向秦家提親,秦世杰也已經答應了他和秦宓的婚事。
皇長兄自刎在獄中,秦宓先是選擇避世不出,不愿說出當年之事。如今卻迫不及待想要嫁人,這世上哪有如此便宜之事,皇長兄蒙冤身亡,連葬禮也沒辦,便草草下葬,秦宓憑什么能獨自幸福。她不配皇長兄愛她如珍寶,更不配皇長兄拿命相護。
夜已深,靜謐的夜晚傳了更鼓敲擊的聲音,四聲鼓聲傳來,眼下四更天已過,枕邊傳來身側之人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霍鈺輕輕抽出被王妃枕得發麻的手臂,悄悄走出客房,對辛榮說道:“今夜的事做的很好,你和手下的弟兄們都重重有賞。對了,記得明晚再換另外兩個人守在客房外,記住,熄燈為號。”
辛榮無奈道:“多謝殿下。”
辛榮心想自家主子為了和王妃圓房,簡直無所不用其極。竟然買通自己的手下,假扮桂嬤嬤派來的人。
王爺王妃走的匆忙,王府還不知道寧王要遠行的消息,而王府中月妃娘娘安插進來的人也并未得到消息,桂嬤嬤年紀大了,更是受不了旅途的顛簸,自是不能前來。
見寧王今夜如此這般春風得意的模樣,辛榮心想寧王的奸計定是得趁了。
霍鈺今夜心情好極了,他終于為自己爭取到和王妃同床的機會,想起王妃說過等到回京,她定會給他一個難忘的夜晚,他不禁心神顛倒,再也難以抑制上揚的嘴角。
他只想趕緊辦完事,早早回京,便對辛榮道:“去抓了慕容澈。”
用慕容澈逼迫秦宓說出當年之事。
辛榮聞言心中震驚,那慕容澈的祖父慕容朗曾是天子老師,雖說如今早已辭官歸隱,可慕容氏的名望還在,就連圣上也要給慕容家三分薄面,殿下竟然讓他去綁了慕容朗的孫子。
可寧王的命令他怎敢不服從,辛榮想了想便決定此事還需穩妥行事,“屬下一定秘密行事,將那慕容澈悄悄綁了來。”
可沒想到霍鈺卻道:“要光明正大的綁來,本王就是要讓他們慕容家所有人都知道,要娶秦宓,他們慕容家有沒有這個膽子!”
放下整個大燕的天下,誰不要命敢去惹寧王這個煞神。
辛榮心想寧王定是因為皇太子之死,記恨上了慕容家,那慕容澈在這個節骨眼上膽敢娶秦娘子,便是得罪了寧王,此番落到寧王手上,可慘了喲。
當天夜里,慕容家闖入一伙賊人,將慕容家未來的家主慕容澈給捆了,可巧的是,蘇州城外的流云觀中闖入了一伙窮兇極惡的海盜,擄走了幾名觀中道姑,其中便有秦宓。
與此同時,蓮花山山腳下的破廟也被殃及,海盜闖入殺人,并擄走了其中一名乞丐。
原來蘇州城附近的海域一直有一伙海盜作惡,他們打劫過往的商船,搶奪財物,殺人越貨,官府幾次派出船只追捕那伙海盜。可海盜的船上裝有火炮,且個個都是武藝高強的好手,官府的人同海盜幾次交手,船卻被那伙海盜打沉,船毀人亡。
蘇州城的州牧曾向附近州縣借兵,可因為北狄大舉進攻,兵部從各州抽調人手入神策營、天機營和飛虎營,并無兵將可借,蘇州城內和臨海而居的百姓經常被海盜騷擾,苦不堪言,只不過海盜在那片海域活動,很少上岸。
可不久前,那伙海盜得知了在蓮花山的流云觀中藏有一位絕色大美人,海盜們趁機下船靠岸,闖進流云觀,將秦宓抓走了,并連帶著攻破了附近的破廟。
原本那些海盜見破廟中住著一群窮得叮當響的乞丐,見并無油水可撈,便打算離開。
可沒想到薛燃卻站出來非要為被劫走的道姑伸張正義,他從小有一個當大俠的夢,夢想行俠仗義,懲兇除惡。
薛燃先是慷慨激昂指責那些海盜燒殺搶掠做盡了壞事,甚至還試圖同那些窮兇極惡的海盜講道理,軟說海盜們將搶來的財物歸還,然后放了從山上的流云觀中強搶的道姑。
海盜們自是狠狠嘲諷了他一番,覺得此人實是一朵奇葩,便一拳將他打倒后,將他捆得結實,將他和搶來的財物和女人都塞進船艙中,連夜帶到了一座孤島上。
辛榮將連夜打探的消息稟告霍鈺,那些海盜搶劫了流云觀和破廟,薛燃和秦宓都被抓了。
當辛榮打探到那些海盜藏身的海島之后,霍鈺便吩咐手下之人打扮成水手,趁著夜色悄悄攻進那坐荒島。
霍鈺將辛榮留下保護薛雁,便帶著隨從深夜出海上島。
薛雁得知長兄遇險的消息,又聽說霍鈺深夜前往海盜救人,不免心中擔憂。畢竟寧王此次前往蘇州是暗中行動,并不想叫旁人知曉。寧王所帶人手不足,是否能成功救人也未可知。
辛榮聽說今夜蘇州城中不太平,便讓她躲在屋中閉門不出,可沒過多久,她便聽到外面大街上傳來了殺喊聲。
她打開窗子,見街上火光滔天,那些手持火把,持刀砍人,燒毀房屋的海盜,個個身形高大,兇神惡煞,可怕極了。
緊接著街上哭喊聲不斷,甚至伴隨著凄厲的慘叫聲,聽到有人大聲喊道:“快跑啊!海盜來了!”
聲音突然戛然而止,那人應是死在那些海盜的亂刀下。
有個獨眼的海盜從窗戶朝她看過來,咧嘴沖她笑了笑,薛雁趕緊關上窗。
見到海盜來勢洶洶,應該已經朝著望來客棧而來,她害怕那海盜已經發現了她,更是心急如焚。
外面的慘叫聲越來越近,表明那些海盜應該攻進了客棧,而過了這么久辛榮卻沒動靜,只怕也已經被那些海盜拖住了腳步,她不能坐以待斃,她要想辦法逃出去。
她趕緊換上霍鈺的衣裳,將自己易容打扮成男子的模樣,悄悄開了門,趁亂往外跑。
見辛榮果然被那些海盜拖住了,他見薛雁換了霍鈺的衣裳,扮成男子的模樣,這身衣袍寬大,正好可遮住她玲瓏的身段。
辛榮上了二樓的客房,便將一把匕首交給她防身,“海盜已經攻進來了。王妃,屬下這就掩護您逃出去。”
果然,一伙海盜破門而入,闖了二樓的客房,見人就搶,見人就殺。
“速速將錢財金銀都交出來,女人也交出來,哈哈哈哈。”
辛榮拔出長劍,施展輕功,于空中飛快地舞動著手中的長劍,攻向那些闖入的海盜,突然一陣劍風閃過,屋中的燈滅了。
頓時屋中一片漆黑,辛榮低聲對薛雁道:“王妃,快跑。”
海盜的人數實在太多,辛榮一人難以抵擋,若等到那伙海盜刮了金銀,客棧中的人的性命都保不住,更何況王妃是那般貌美的女人。
只有辛榮拖住那些海盜,薛雁才能趁亂跑出去,去向蘇州官府求救。
薛雁趁著辛榮同那些海盜打斗,屋中一片漆黑,她趕緊往外跑。
她剛跑了出去沒多遠,卻見到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抱胸擋在她的面前。
那雙烏黑的眼睛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薛雁生怕被那人瞧出她是個女子的身份,趕緊低頭,取下錢袋,粗著嗓門道:“兄弟,銀子都給你,別殺我。”
那男子接過錢袋,抓在手里掂了掂重量。
薛雁學著男子對那男子抱拳,“多謝這位兄臺高抬貴手。告辭!”
“慢著,誰許你走了!你,過來!”
完了,她女子的身份怕是被發現了。
第29章
薛雁不得已轉過身來,看著眼前比她高出半截身子的男子,男子身高約有九尺,身上的粗布衣裳看上去有偏小,露出手臂上結實的肌肉,看起來甚是魁梧強壯。
只見男子竟隨手抓了個妄想反抗的成年男子,將那成年男子舉過頭頂,再用力擲出去,那成年男子的身體撞在墻壁上,頓時吐出一口鮮血后,暈死過去。
見男子的力氣大她數倍,薛雁心中懼怕不已,心想倘若不能將他一擊斃命,那她逃出去的機會便很渺茫,她在心里權衡利弊,覺得自己并沒有取勝的把握,便將握在手里的匕首再次藏回袖中。
那男子卻道:“你……會寫字嗎?”
薛雁愣了一下,點了點頭,“會。”
男子大喜,“大當家將要大婚,讓我抓個會寫字的書生回去,去替他和大當家夫人寫那勞什子婚書。”
還不忘抱怨幾句,“只有你們讀書人才會有那么多窮講究。他娘的,將那娘們往肩上一抗,塞進洞房,爽快把事給辦了,那娘們不就老實了,也用不著如此麻煩。”
見男子言語粗俗,但好歹并未察覺出她女子的身份,薛雁暗暗松了一口氣,心想她易容的技藝高超,又換了身男裝,為了不被人發現,她又在臉上抹了一些黑灰,將原本瑩白的臉蛋弄的臟兮兮的,那海盜自然更認不出來了。
聽海盜說他們大當家要成婚,她忽而想起秦宓也被海盜劫走了,便猜想那伙海盜與劫走的秦宓的海盜有可能是同一伙人。
于是她粗著嗓音問道:“你們大當家的新娘好看嗎?”
男子說道:“當然好看了,聽說還是在京城當官的女兒,是老子見過的蘇州城里最美的女人,也難怪大當家惦記了這么久。”
男子嘿嘿一笑,露出羨慕的眼神。“大當家好福氣,算起來他已經娶了五位夫人了,唉,老子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娶到媳婦兒。”
薛雁心想這海盜的大當家要娶的新夫人應該就是秦宓。她皺了皺眉頭,心想海盜打家劫舍,搶劫財物,肆意殺人,他們人數眾多,此番她落到海盜手中,想逃出去又談何容易。若是她強行逃走導致泄露了女子的身份,那她的處境可就更危險了。
還不如先跟去他們的營寨,說不定會遇到霍鈺。說不定她還能憑借這男子的身份,混入寨子中,打聽到兄長和秦宓的下落。
“羅一刀,還杵在那里做什么,還不快過來幫忙,將那些箱子抬上船去。”
那滿臉橫肉,額頭有道刀疤的獨眼海盜打量了薛雁一眼,問道:“這小白臉誰啊!”
薛雁怕被認出身份,她趕緊躲在羅一刀的身后,怯生生地低聲道:“羅大哥,我害怕。”
羅一刀哈哈大笑:“小兄弟別怕,你是我請來的客人,他不會傷害你。”
羅一刀變了臉色,兇巴巴地對那獨眼海盜說道:“阿猛,你別嚇他,他是我特地找來為大當家寫婚書的。”
海盜們都不識字,更不會寫字。但對讀書識字的文化人都很敬重,那名叫阿猛的海盜聽說薛雁會寫字,便并未與她為難,客客氣氣的將她請上了船。
今夜風大,船帆被吹的呼呼作響,海盜們都坐在甲板上,喝酒慶祝今晚上岸搶劫了大量的財物,收獲豐盛。
羅一刀見薛雁抱臂縮著身子,笑道:“覺得冷嗎?”
他將酒囊遞給薛雁,“嘗嘗,喝了便不冷了。”
薛雁毫不扭捏,猛地灌了一大口酒,喉嚨辣得生疼,大聲嗆咳了起來。
羅一刀大笑道:“這燒刀子性烈,喝不慣吧?”
薛雁豪爽地一抹唇邊的酒漬,卻笑道:“真爽快!”
吹著海風,喝著烈酒,漸漸地薛雁同那些海盜談天說地,說起自己曾經隨義夫做生意時聽到的趣聞趣事,很快和那些海盜們打成一片,加入和海盜們一起喝酒劃拳。
薛雁同那些海島一起,坐著那裝載著金銀財寶的大船,正朝一坐孤島靠近。
*
霍鈺還未抵達那座海島,卻遠遠見到城中一片火光,隱約還聽到了凄厲的叫喊聲。
又見辛榮射出的響箭,便知蘇州城出了事,擔心薛雁遇到危險,趕緊命人將船掉頭,再次返回望來客棧中。
待他趕到時,辛榮寡不敵眾,被那些海盜圍攻,已然受了重傷。他還得知王妃下落不明,便趕緊替辛榮解圍,解決了剩下的那些留在岸上,還未及時撤離的海盜。
待他清理了那些行兇作惡的海盜,派出所有的人手去尋薛雁的下落,卻哪里還有她的蹤跡。
“屬下該死,未能護住王妃,請殿下責罰。”
辛榮肋下中刀,鮮血染紅了衣袍,霍鈺知道倘若辛榮沒讓薛雁事先逃走,定然也護不住她。
給她防身的匕首,掩護她趁亂逃走,這是最好的選擇。
霍鈺面沉如水,雖說他并未說什么,可心里猶如巨浪翻滾,心亂如麻。
就連辛榮都無法全身而退,可見那些海島應該個個武藝高強,她若是落到那些海島的手里,后果不堪設想。
而辛榮方才血戰了一場,強撐著等寧王回來,讓寧王派人去救王妃,卻終于因失血過去,暈了過去。
霍鈺對屬下吩咐道:“先帶他去療傷。”又讓手下拿了他的玉佩去刺史府,讓雷刺史盡快派出人手去蘇州城的所有街巷尋薛雁的下落,將被海盜所傷之人送去醫治,讓人拿著他的令牌去附近調兵。
城中并無薛雁的消息,霍鈺擔心王妃已經落入的手里,便一刻也不想耽擱,出發前去尋人。
又擔心人太多會打草驚蛇,激怒了那些海盜恐傷害薛雁性命,便選擇孤身前去。
霍鈺拔出長劍,周身的溫度像是凝結成冰,眼眸像是染了血一般,猩紅一片,布滿了血絲,他身在船上,此刻正站立船頭,一身黑袍被江風刮得獵獵作響。
一想到薛雁可能已經落到那兇殘的海盜手里,他便收緊了拳頭,捏得指骨咔嚓作響。
上一次他如此暴躁憤怒還是得知了皇長兄的死訊,那時他屯兵雁門關,關外是北狄的三十萬鐵騎。
燕帝為了安撫寧王,隱瞞了先太子自刎的消息,先太子死在那年冬天,皇太子死訊傳到雁門關戰場時,已經過去了整整三個月了。
北地苦寒,二月春寒料峭,寒風浸透骨髓,大燕將士已經和北狄對戰了整整三個月,雙方各有小勝,改變這種對峙局面是寧王突然帶兵出城,宣布大開城門,迎戰殺敵。
得到太子自刎的消息,他撕下里衣,將白布綁在額頭上,拔出這把長劍,縱身上馬,率先沖進敵人的千軍萬馬之中。
一身黑色戰甲,手握黑色長劍的寧王,只額頭上一抹白色,他策馬飛馳而去,戰甲錚錚,衣袍獵獵,白布隨風飛揚,手中長劍所到之處,血濺三尺。
身后眾將士為主帥的英勇無畏折服感染,他們熱血澎湃,興奮激動,心臟劇烈跳動著,隨著那抹英勇無畏的身影率先沖散敵軍的先鋒軍,身后將士們見他身上的鎧甲上滿是血污,長劍染血,卻所向披靡,英勇無敵。
敵人的血濺到他的臉上,濺到他的衣袍上,那雙幽深漆黑的眼眸似被鮮血染紅了,眸中皆是一片血紅。
落日的紅光染紅了半邊天,那場驚天動地的大戰從天亮一直戰至紅日西沉。
最后寧王的戰馬烏云累死,他自己也身受重傷,滿身傷痕,精疲力盡。
當日在場的所有將士永遠都忘不了寧王沖入敵人先鋒軍中,忘不了他殺紅了眼滿身鮮血的那一幕。
似地獄里爬出的修羅,他手中的那把黑沉的劍名叫嗜血,劍如其名,嗜血長劍一出,需飲飽了鮮血,似嗜血的怪物。
寧王戰馬所到之處,無人生還,那場戰役雖說大燕也死傷無數,但北狄的十員猛將都死在寧王的嗜血劍下,戰場慘烈,北狄三十萬大軍有來無還。
嗜血劍的劍刃綻出冷沉烏黑的光芒,那柄滿是邪氣的黑劍,烏黑的劍刃映著寧王那冷峻的面容,和眉眼間那股化不去的戾氣。
遠方出現了那座海島的輪廓,同時一輪紅日從海平面緩緩升起,他站了一夜,握緊了手中的嗜血劍。
倘若薛雁有個三長兩短,他必定殺盡島上的海盜,將這座海島夷為平地。
*
薛雁從昨夜便被抓到這座海島,好在被她蒙混過關,那些海盜并未發現她女子的身份。
飛鷹寨今夜要辦喜事,又因此次上岸搶奪的財物比往日多了一倍,還搶來了如此貌美如花的美人,大當家武文才滿臉喜色,正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召集了寨子的兄弟們大肆操辦慶功宴。
那武文才身高不過六尺,五短身材,形容猥瑣,雖名為武文才,但目不識丁,粗人一個。
自從他聽說蘇州城的慕容家來了個大美人,便花錢從慕容府的下人手里購得美人的畫像,自從他見過秦宓的畫像之后,便成天對著畫像睹物思人。
因慕容氏是蘇州城的大家族,與官府關聯頗深,武文才曾策劃過一次上岸掠奪,想要攻破慕容府。但府中有不少高手,防衛甚嚴,那一次無功而返。可越是得不到的美人,他越是朝思暮想,心癢難耐,卻苦于找不到機會。
后來,聽說秦宓離開了慕容府,住在流云觀中,他便覺得機會來了。
上一次上岸損失慘重,他手底下有不少兄弟都折在慕容氏府的家丁護院手里,這一次他更加小心謹慎,絕不敢輕舉妄動,雖說那秦宓在流云觀中修行,平日做道姑打扮。
可慕容家和秦家有了婚約,秦宓的未婚夫慕容澈一直暗中派人保護秦宓,武文才一直找不到機會下手,眼看著兩家的婚期將近,秦宓就要嫁入慕容家,武文才便以為再無機會,難免覺得遺憾。
直到有人暗中送來消息,說是慕容澈被人擄走,慕容家的人都被派出去尋找慕容澈的下落,這才讓武文才有個可趁之機。
前腳慕容家出事,后腳武文才手底下的海盜便去劫了秦宓來。今日他人生得意,便讓人強行為秦宓穿上喜服,打算和秦宓在今夜成婚,迎娶她為大當家夫人。
秦宓不堪忍受,嘗試尋死,趁著有人給她送飯,她故意摔碎了碗,藏了碎瓷片,想要割腕自盡。
被武文才救下后,武文才便讓人給她喂了迷藥,服用迷藥之后,渾身酸軟無力,秦宓不能再逃,只能任他擺布。
果然,秦宓被喂了藥之后,不禁無力再尋死,更是連走路的力氣也沒有,自昨夜起,秦宓也不再尋死覓活,對武文才的態度也緩和了不少。
還同他說,成婚雖非她自愿,但如今她落在大當家的手中,便只能順從接受,但她從小熟讀詩書,她的婚事可以一切從簡,但基本的禮數不可少,武文才若要娶她,需同她簽了婚書,拜了堂,才能入洞房。
美人珠淚暗垂,淚水漣漣,那般楚楚可憐的模樣,饒是武文才一介粗人,也不免覺得心中動容,便答應了秦宓的要求。
此番海盜上岸搶劫財物,他便叮囑手下抓個會識字寫字的上島,而羅一刀見到女扮男裝的薛雁,得知她能識字寫字,二話不說出便將她請上了岸。
下船登島后,薛雁被羅一刀帶到了秦宓所在的房中,見秦宓穿著一身新娘的大紅喜服坐在床上,屋外還有幾名海盜把守。
原來那飛鷹寨的大當家將她搶了來,上演強娶為壓寨夫人的戲碼。
秦宓見了薛雁也很吃驚。雖說薛雁女扮男裝能瞞得過旁人,可之前秦宓見過薛雁,仔細一看,便能從那秀氣的五官辨認這書生打扮的男子就是薛雁。
秦宓雖說見到薛雁也很吃驚,但卻一瞬間又恢復了漠然的神色。
倒是躺在地上的那個人看到薛雁,心情十分激動,突然大叫出聲,“你是……”
“薛凝”兩個人還沒能喊出來。那人卻突然“哎喲”一聲,發出了一聲凄厲慘叫。
原來秦宓擔心他叫出薛雁的名字,擔心女扮男裝混入寨子的薛雁會被拆穿,情急之下,竟一腳踩在那人的臉上。
薛雁見那人被打得鼻青臉腫,臉腫如豬頭,又被秦宓踩了一腳,別提有多慘了。此人被綁成了個粽子,丟在墻角,也難怪方才進屋,薛雁并未察覺他的存在。
而秦宓本非故意要踩他,只因她身上并無無力,原本是想輕輕踢他一下,提醒他不要出聲,可那一腳卻失了準頭,卻踩在他的臉上。
為避免那人認出薛雁,惹得寨子中海盜們懷疑,秦宓瞪了那人一眼,用威脅的語氣道:“閉嘴。如此大聲叫嚷,擾我清靜,待我稟明了大當家,必定重重責罰于你。”
薛雁看向躺在地上的那個人,見他被打得那般慘,不禁小聲嘆道:“嘖,他好慘。”
身后的羅一刀聞言,輕哼了一聲,“這小子不自量力,手無縛雞之力,竟敢當眾挑釁大當家,還指責我們不該燒殺搶掠,不該殺人放火,不該強搶民女,還揚言要行俠仗義,替天行道。莫兄弟,你說這豈不是笑掉大牙。”
薛雁此番扮成男子,也給自己隨便取了名字,名為莫景生。
說完,羅一刀又重重踢了那人一腳。
薛雁心想,這人不天高地厚,不自量力,還透著一股清澈的愚蠢,倒和她那長兄薛燃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
想著薛燃也被擄進這寨子中來,落在這些兇殘的海盜手中,也不知還有沒有命在。
她得想辦法找到長兄所在,秦宓和薛燃都被擄到這座荒島上來,或許秦宓可能知曉長兄的下落。
于是,薛雁對羅一刀說道:“讓我和這位小娘子聊幾句,在下有辦法哄得她簽下婚書,讓你在大當家面前立一大功,如何?”
見羅一刀心中猶豫不決,薛雁便又道:“羅大哥若是不放心,便讓人在門外守著。”
羅一刀爽快答應:“好。”
等到羅一刀出去后,薛雁關上門,對秦宓小聲道:“多謝秦娘子方才并未拆穿我。”
秦宓苦笑道:“拆穿你對我有什么好處?不過是多一個人深陷囹圄罷了。”
她有氣無力地指著地上正在呻/吟之人,道:“這位公子自稱是薛府長公子,若他說的是真的,那他應是王妃的兄長。”
薛雁頓時驚訝道:“果然是薛燃!”
她很意外,又覺得薛燃能有今日這般下場是他應得的。
原來薛燃被擄到這島上,便自稱是薛相長公子,讓海盜們寫信去薛家,讓薛家帶銀子將他贖回。那些海盜見他是個骯臟乞丐,自然不信他的話,又將他打了一頓,好在秦宓及時阻止,說大婚之日,不宜見血光。那武文才這才暫且放過他。
只見薛燃一張俊臉腫若豬頭,顫巍巍抬起頭,對薛雁伸出了手,“妹妹……是我……快救我。”
薛雁卻忍不住想笑,原本她還計劃將薛燃套了麻袋,揍他一頓,教他吃些苦頭,主動回到薛家。如今到好,落到海盜手里,還被打成這般德行。
薛燃哀嚎不止,“妹妹還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替兄長松綁。”
薛雁從袖中摸出匕首,替解開綁著他的繩子,沒想到薛燃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妹妹是來接我回家的嗎?我再也不家出走了,我要回家……”
短短一個月以來,他經歷了銀子被偷,朋友離他而去,又落到那些窮兇極惡的海盜手里,被揍得連親娘都不認識,這一切擊毀了他的大俠夢,在接連打擊下,他理想中的世界也崩塌了。
在外面吃夠了苦,他只想回家。
薛雁見兄長這般模樣,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對薛燃說道:“兄長覺得我能走得掉嗎?”
薛燃抹了抹臉上的淚,“也對哦,妹妹定然也是被抓來的。不過,妹妹怎么沒和妹夫……不,和寧王殿下在一起啊!”
薛燃總算是不傻,想到了關鍵人物,他滿懷憧憬的想若是寧王和妹妹一道前來,寧王素有戰神之名,他一定能將這群可惡的海盜殺得一個不留。
如此他便能回家了。
薛雁也覺得奇怪,寧王分明得知秦宓被海盜擄走,已經提前一步探得海盜所在的位置,連夜去救人。可如今這島上卻并未有關于寧王的任何消息。
或許是他在前來營救的途中出了什么事,也許是被海盜攔截也未可知。
秦宓著急問道:“可是寧王殿下出了什么事?”
見秦宓如此緊張著急,薛燃不滿道:“寧王是我妹夫,你如此緊張他做什么!”
見秦宓羞紅了臉,薛雁也覺得秦宓有些古怪,那日在流云觀中,提到先太子,她分明痛徹心扉,傷痛之余,甚至還嘔了血。
但為何竟對霍鈺關心緊張到如此地步。
薛雁也覺得有些看不懂她了。
秦宓卻著急否認,“我沒有……”
守在門外的羅一刀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外面在大肆辦慶功宴,兄弟們正在喝酒慶祝,陣陣酒香飄來,他肚子里的饞蟲鉆來鉆去,心癢難耐,見薛雁進去好一會兒,里面又沒啥動靜,便著急催促道:“莫相公,事兒辦妥了嗎?”
薛雁趕緊拿出事先寫好的婚書,對秦宓說道:“勞煩秦娘子先在這婚書上簽字,先應付了那些海盜,不過你放心,我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看小說公眾號:這本小說也太好看了】
若是霍鈺在,秦宓堅信寧王一定能救自己出去,但薛雁也是同她一樣被抓上島的,憑著一股機靈勁,這才沒被戳穿女子的身份,可她不過是長在閨閣的弱女子,她又能有什么辦法。
秦宓笑道:“求王妃幫我一件事。”
薛雁道:“秦娘子不必客氣,但說無妨。”
“殺了我。”
薛雁唯恐自己聽錯了,秦宓便又說了一遍,“請王妃殺了我。我中了迷藥,渾身使不上半點力氣,落到這些海盜手里,只能任人宰割,與其被人侮辱,生不如死,還不如自己了結了性命,得以保住清白。”
薛雁剛要勸說,卻聽薛燃搶先一步說道:“簡直愚不可及!清白有什么要緊,難道比你的命還要重要?真心喜歡你的人,不會因為你深陷泥潭,不得已失了清白而看輕你。不喜歡你的人,更也不會因為你所謂的清白之身而對你高看一眼。”
原本薛燃對于方才被秦宓踩了一腳,對她頗有不滿,對她心懷偏見,卻不知不覺竟然說出就連薛雁都對他高看的話。
門外再次傳來催促的聲音。
“莫相公,婚書到底簽好了嗎?”
薛雁粗聲粗氣地說道:“就好了。羅大哥別急,小弟一定替羅大哥辦妥當了。”
她對秦宓說道:“秦娘子放心,我已有主意,等我的好消息。”
秦宓被那堅韌的眼神感染,心想這寧王妃身上有她沒有的聰明機靈勁,或許真的會有什么辦法,見薛雁如此篤定,便決定信她一回。
薛雁先是佯裝用繩子將兄長的手腕虛綁在一起,拿了秦宓簽好的婚書,囑咐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出了屋子,薛雁同羅一刀炫耀手里的婚書,“羅大哥你看,婚書簽好了。”
羅一刀一掌拍在薛雁的肩頭,險些將她拍倒在地上。
“瞧我差點忘了,莫兄弟不會武藝,對不住了。”
見薛雁臉蛋雖然灰撲撲的,但見她笑時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那雙晶瑩的大眼睛甚是迷人,他不禁看呆了。
“莫兄弟怎的像個女人似的,可真好看!”
薛雁笑容瞬間僵在了嘴角。
第30章
擔心被羅一刀認出她是女子的身份,薛雁雖內心慌張,卻強壯鎮定,突然變臉色,怒道:“哼,羅大哥竟將我看作女子,那不知羅大哥可敢與我比拼酒量?若我勝了,羅大哥再不可再說這種話羞辱我,但若羅大哥勝了,我便在所有山寨兄弟面前穿女裝,扮女人,羅大哥覺得意下如何?”
薛雁酒量不差,外出做生意時,也常常扮成男子,與男子吃飯談生意,也如男子般熱情豪爽。
便是因為她和羅一刀喝酒談天,甚是投緣,才能和羅一刀以兄弟相稱。
敢和男人比拼酒量的又怎會是個女子。
羅一刀見他舉止豪邁,不拘小節,哪里是女子該有的樣子,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連忙對薛雁賠禮道歉:“對不起,是大哥我糊涂了。”
因薛雁哄得秦宓簽下婚書立了大功,羅一刀便將她舉薦到武文才跟前得了賞賜,被準許入慶功宴,和一群海盜同桌吃飯喝酒。
宴席之上美酒佳肴,十分豐盛。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海盜們都放下了手里的大刀,吃著從海里抓捕烤魚,圍著火堆,喝著最烈的酒慶祝著。
今夜是武文才的大婚之夜,他興致最高,同眾位兄弟約定今夜不醉不歸。
薛雁與那些海盜喝酒、敬酒的同時,卻暗暗關注著今夜的風向。
等到海上風向轉為東南風時,薛雁則抱著酒壇子,踉蹌著起身,說道:“眾位兄弟慢慢喝,我要去如廁。”
羅一刀見他腳步踉蹌,險些摔倒,頓時哈哈大笑:“瞧,莫兄弟他喝醉了,去如廁還抱著酒壇子,哈哈哈……”
薛雁借口如廁,實則趁著東南風起,繞到那海盜臨時搭的幾間草屋后,將酒壇中的烈酒淋在那些并排連著的草屋上,然后取出事先藏起的打火石,點燃了草屋。
此時東南風起,海風在耳畔呼呼作響,海浪隨海風擊打著岸邊,嘩啦作響,濺起了一陣潔白的浪花,東南風一吹,那淋了酒水的茅草屋很快燃燒起來,竄起熊熊火焰,因幾個草屋相連,屋子很快便都燒了起來,薛雁趁亂大喊道:“不好啦!起火了,快救火啊!”
那群醉得人事不醒的海盜聽到有人大喊著火,便紛紛從夢中驚醒,互相推攘,腳步踉蹌起身,見眼前漫天大火,便趕緊提著水桶,跑到海邊打水來澆滅大火。
可那茅草屋本就一點就著,更何況上頭還淋了烈酒,那火勢甚猛,如何還能澆滅,場面頓時亂成一團,但好在今夜寨子辦慶功宴,海盜們都在屋外圍著火堆旁喝酒,偶有被困在屋中的海盜,也被趕來救火的海盜救走。
這些海盜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惡人,薛雁放火只為造成混亂,好趁亂救走大當家屋子里的秦宓和長兄薛燃,只遺憾這大火不能燒死這些和兇狠的海盜。
她趁機溜到秦宓所在那間屋里,將人放走。
可秦宓身中迷香,使不上力氣來,而薛燃則因為被打,也傷的不輕,走起路來一瘸一拐,薛雁只好攙扶著秦宓慢慢走出屋子。
來到海島后,薛雁便打聽到荒島上有個十分隱蔽的洞穴,她打算藏身洞穴中,待脫離危險后再做打算,可她剛走出屋子,正要逃往那洞穴,便被一群持刀的海盜圍了起來。
武文才暴怒:“原來是你小子在搗鬼。阿猛說你小子一來島上便問東問西,讓我防著你小子,沒想到果然是你。”
薛雁忘了一點,這些海盜常年呆在船上,極少靠岸,這座海島本是他們臨時的歇息地。
那些草屋也是臨時搭建為了躲避風雨,那些海盜真正賴以生存的是那些停靠在海島旁的船只。故那些海盜見火勢實在太大,那些草屋再也難救回來,便決定不救了。
武文才也很快反應過來這火起的實在蹊蹺,意識到自己中計,便趕緊去房中尋秦宓,果然秦宓不見了,便趕緊號令島上所有的海盜去尋人。
海盜們很快發現了薛雁的行蹤。
“來人,將這小子給我丟進海里喂鯊魚。”
起先羅一刀聽阿猛說薛雁有問題,他還不信,可如今見薛雁救走了秦宓和薛燃,惱他將她當兄弟,可薛雁卻背叛了他,羅一刀氣憤不已,怒道:“沒想到我將你當成兄弟,你竟然騙我。你還敢誘拐大當家的女人。”
不過他以為薛雁是被秦宓的美/□□惑,這才鋌而走險。
眼見著那群海盜便要蜂擁而上,薛雁就要被他們捉住丟進大海里喂鯊魚,薛燃卻突然站出來擋在薛雁的面前,“你們有種便沖我來,不許傷害她。”
薛雁很驚訝,海盜們卻哈哈大笑,面露譏諷神色。
“你小子還真是不怕死啊。看來是方才被打得太輕,還不長教訓是吧?”
薛燃見那些海盜握緊拳頭,雖流露出懼怕的神色,可一想到妹妹要被抓住,要被扔進海里喂鯊魚,他說什么也不能退縮。
“我不怕你們,你們有本事便沖著我來。”他挺起脊背,擋在薛雁的面前,就像小時候那樣護著妹妹,是妹妹最依賴的長兄。
他一直以來有個大俠夢,夢想便是行走江湖,除惡安民,他若是連自己的親妹妹也護不住,又何談保護百姓。
故當那些海盜朝他們沖過來,想要傷害妹妹之時,他毅然決然地站在妹妹的面前保護她。
薛燃結交了不少江湖騙子,他們為了騙錢,卻并沒有什么高明的武藝,只在薛燃的面前耍些無用的花招,以此迷惑他。薛燃花重金拜了那些人為師,卻只學了幾招花拳繡腿,在這些真正武藝高強的海盜面前,根本就過不了一招。
阿猛甚至不屑用刀,抬腳踹在薛燃的心窩處,將他踹翻在地上,頓時吐出了一口鮮血,痛得五臟六腑都快要裂開,他卻強撐著再次站起來,仍擋在薛雁的面前,沒有絲毫退縮。
“我不怕你。你盡管沖我來。”
接著阿猛又一拳打在薛燃的臉上,頓時鮮血順著薛燃的嘴角往下流。
這一拳打得薛燃腦中嗡嗡作響,險些一頭栽下去,薛雁趕緊扶住兄長,“兄長,你快讓開,再打下去,你會沒命的。”
薛燃吐出一口血沫子,卻扯著嘴角,忍著痛,笑道:“我沒事,我要當大俠,自當行俠仗義,為國為民,連自己的家人都護不住,還當什么大俠呢。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絕不會容許他們傷害你。這幫海盜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大丈夫又怎能袖手旁觀,看著家人受辱。”
薛雁用帕子拭去薛燃里臉上的血跡,見他臉色蒼白若雪,那卻比以往任何時候見到他時更順眼,尤其是那雙堅定明亮的眼睛,此刻的薛燃仍是那個單純懷揣著夢想的少年,但比往日多了一份堅韌與執著。
那種純粹的少年天真和義氣,最是難能可貴。
薛雁覺得眼睛酸酸的脹脹的,雖然薛燃將她認成姐姐,可那一份即便自身遭遇危險,舍了自己的性命也要維護家人的男子氣概,確實配得上“俠義”二字。
“長兄,你覺得怎么樣了?”
薛燃虛弱笑道:“我還撐得住,你別怕,除非他們從我的尸體上踏過去,否則他們休想傷害你。”
他悄聲問薛雁,“妹妹,你既然能將我們從那屋里救出去,應該還留有后手吧!是不是寧王殿下很快就會來救咱們了?”正說著,又難受得吐出一口鮮血來,“那伙海盜太厲害了,長兄怕自己撐不了多久,擔心長兄死后,他們會欺負妹妹。”
薛雁頓時紅了眼圈,笑著寬慰他,“長兄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我答應過祖母和母親要將你平安帶回去。”
薛雁的確留有后手,她之所以選擇放火,是為了將那伙海盜引開,好救下薛燃和秦宓,更重要的是若霍鈺在海上,便能看到島上起了火,這大火便可作為求救的信號。
武文才已經耗盡了耐心,對阿猛下達最后的命令,“殺了他。”
要見著手起刀落,長兄在頃刻間就要斃命。
薛雁情急之下,拿出事先藏在袖中的匕首,將匕首抵在秦宓的脖頸處,“大當家若敢傷薛燃,我便殺了她。”
秦宓大驚失色,沒想到薛雁竟然用她來威脅島上的海盜。
為了抓住秦宓,武文才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整整謀劃了大半年,才將美人弄到手,更可況今晚他就要和美人洞房,到嘴邊的鴨子要被人搶走,他如何肯甘心。
果然,武文才恨得咬牙切齒,示意阿猛讓他先住手。
阿猛兇神惡煞瞪了薛雁一眼,收了白光閃閃的大刀,威脅道:“你小子等著。”
秦宓則不可置信地看向薛雁,“寧王妃你……”
薛雁道:“秦娘子,對不住了,事急從權,長兄命懸一線,我只能先救下兄長,委屈秦娘子。”
她又對武文才說道:“給我一只船,待我和兄長離島,我必會放了大當家的夫人。”
見武文才仍然猶豫不決,她將那能削金斷玉的匕首又逼近了秦宓的脖頸一寸,“刀劍無眼,大當家難道便要看著這般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身首異處嗎?若是我手中的刀不慎在這小娘子的臉上劃一道,那豈不可惜?”
薛雁粗著嗓門,學著蘭桂坊的的浪蕩子的輕浮模樣,在秦宓的臉上摸了一把,“這般傾國傾城的美貌,倘若在這里,或是在這里劃一刀,大當家當真舍得嗎?”
武文才見眼前的猥瑣男人摸了自己要娶的壓寨夫人,氣得暴跳如雷。
他干得是燒殺搶掠,強搶民女的勾當,這些年也強搶不少良家婦女,得到了便棄在一旁,女人對他而言,不過是用來取樂的玩意罷了。
“既然大當家不懂憐香惜玉,我便先劃了她的臉。”
可秦宓這張臉實在生得太美了,武文才朝思暮想了整整半年要得到美人,他哪里舍得。
“我答應你,你別輕舉妄動,更不可傷了她的臉。”
秦宓的臉要是被劃傷,讓他面對一個丑八怪,看著便倒足了胃口。
薛雁笑道:“那便勞煩大當家好人做到底,派人將薛燃抬上船。”
薛燃被打成重傷,不管怎樣,她得先救下兄長性命。
武文才原本讓阿猛去,可薛雁卻道:“有勞羅大哥幫忙。”
武文才便對羅一刀吩咐道:“你去準備一條小船。送他們出海。”
羅一刀恭敬道:“是。”
羅一刀走到薛雁的面前,道:“莫兄弟,大當家已經答應放你離去,也請你放了大當家的夫人。”
薛雁笑道:“羅大哥別急,等我平安離島,我自會放了秦娘子。
羅一刀心中有些失落,他自小性情孤僻,并不合群,落草為寇后,因他耍的一手好刀法,寨子中的同伴懼怕他的多,卻并無真心朋友。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能聊得來的朋友,沒曾想薛雁卻懷有異心,自是難掩心底的失落,但一想到薛雁要離開,他眼中又流露出不舍之意。
他指著岸邊停靠的兩只船,語氣冷冰冰地道:“大當家讓你自己選一只。”
薛雁見其中一只船很華麗,是全新的,而另外一只則看上去破破舊舊的,薛燃指著那只嶄新的船,對薛雁道:“選這只。”
薛雁卻察覺到羅一刀的神色有異,心想定是這只嶄新的船被人動過手腳,于是薛雁果斷選了那條又破又舊的船。
薛雁低聲對薛燃說:“等上了船,我拖住羅大哥,長兄便帶秦娘子離開,去蘇州城的望來客棧找一名叫辛榮的護衛。”
辛榮武藝高強,沒了她的拖累,相信他已經脫身了。
沒想到薛燃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他雖因受重傷十分虛弱,但眼神卻無比堅定,“妹妹,你是女子,我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讓女子相救的道理,待會還是我來拖住羅一刀,妹妹帶著秦娘子先離開。”
起初,秦宓見薛雁用自己來威脅飛鷹寨的大當家,還以為薛雁為求自保而對她心有怨。
又見薛雁為救自己不惜犧牲自身,秦宓又覺得心中有愧,如此也才明白那只是薛雁的脫身之計。
秦宓想起了從前的自己,男扮女裝去書院,立志要成為大儒,傳業授道,辦書院,收女弟子。可沒想到太子自刎,秦家出事后,她便消沉度日,沉迷于太之死無法自拔,又擔心泄露秘密禍連家族,為保族人的平安而選擇隱瞞真相。
如今受薛雁感染,才明白自己的自私和狹隘,深感羞愧的同時,也下定決心絕不茍且偷生。“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我秦家的女兒也不是那貪生怕死之輩。”
秦家四世三公,祖輩都是文官清流,在秦家出事后,秦宓的祖父為保名節,選擇維護太子而自縊身亡,這是何等的氣節,她從小被祖父教養長大,最重文人風骨。
更何況方才她見到薛燃為保護妹妹,被打成重傷,甚至不惜搭上性命,便想到當初秦家入獄,兄長在獄中也曾對她百般照顧,她自是被薛燃的舉動感染,也不忍看到薛燃為救她們犧牲自身。
薛燃也點頭附和,“對,要死一起死。”
薛雁翻了個白眼,“對什么對!能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更可況沒到最后一刻,又怎能輕言放棄,倘若只要一人有活命的機會,又何必都要去死。
那薛燃和薛凝不愧是親兄妹,一樣的天真,從小養在錦玉堆里,不知當今的世道,不會明白這世上有人為了能活下來,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在我沒改變主意前,秦娘子先上船,不然我就將你留在這荒島上,就等著當武文才的壓寨夫人吧。”
秦宓差點被武文才娶為壓寨夫人,倘若再次落到武文才的手里,豈不是再受凌辱,那是比死更可怕的事。
秦宓便只好乖乖上船。
但說服了秦宓還不夠,一旦武文才發現她不打算放了秦宓,必定會不顧一切將他們圍殺,到時候武文才同他們撕破了臉,他們便一個都逃不出去。
她被擄上荒島,同那些海盜在一起喝酒談天,了解到羅一刀武藝高強,是這飛鷹寨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且他并非生來便是窮兇極惡,殺人如麻的大惡人。
羅一刀為了家中生計,上要照顧八十歲的瞎眼的老母親,下要照顧只有十歲,卻患了重病的妹妹,那一年遇到旱災,家里的田地顆粒無收,眼看著母親和妹妹就要餓死,他被迫落草為寇,因他天生力氣大,刀法精湛,很快在飛鷹寨站穩腳跟,靠搶奪商船分到的財物養活老母親,給妹妹抓藥。
據薛雁的觀察,此人性情豪爽,不拘小節,或可勸說他棄暗投明。
于是,薛雁對羅一刀道:“羅大哥,我見你實非自愿才當了海盜,其實以羅大哥的一身本事,大可投軍報效國家,憑本事掙得俸祿供養母親,至于令妹的病,我父親曾在外行商,結識了幾位名醫,可由父親寫拜貼,介紹羅大哥去蝶谷神醫為妹妹治病。”
“當真?”
若非不是為生活所逼,誰愿意去當海盜,去過那刀口舔血,被官府追捕的日子。
羅一刀原是為了老母親,這些年他為了妹妹治病花光了所有錢財,妹妹蘭兒不知用了多少昂貴藥材,卻未見半分好轉。只因當初家里窮,沒錢給蘭兒治病,那病便越拖越嚴重。大夫斷言蘭兒活不過三年,盡管羅一刀知道蘭兒痊愈的希望很渺茫,但他還是愿意去為妹妹請名醫試一試。
薛雁笑道:“我與羅大哥一見如故,興趣相投,羅大哥的家人便也是我的家人。我一定為蘭兒妹妹尋得名醫。”
羅一刀道:“謝莫兄弟仗義相助,我羅一刀能交到你這個朋友,覺得此生無憾。莫兄弟,你快上船,我替你攔住大當家。”
“可是羅大哥……”
羅一刀笑道:“放心吧,好久沒像這般酣暢淋漓打過架了。”
“那羅大哥保重。”
武文才一直盯著薛雁等人,故意讓羅一刀引薛雁等人登上那條嶄新的船,那條船是才搭的,船艙的漆未干,還未經過最后的那道密封工序,待到他們坐船行到大海中央,才知那船漏水,便會葬身大海。
但薛雁卻選擇那條舊船,武文才的計劃也落了空。
他遠遠瞧見羅一刀放薛雁等人上船離開,心中暗道不好,只怕羅一刀要叛變,情急之下,便命人拿來弓箭,挽弓搭箭對準了薛雁。
只聽“嗖”的一聲,利箭向薛雁襲來,眼見著那箭直逼薛雁,她便要被利箭射中。那武文才箭發高強,百發百中,從未失手,羅一刀情急之下快刀向那箭斬去。
刀刃碰到箭矢,發出“錚”的聲響,那箭失了準頭,偏離了原來的位置,只射下薛雁頭上用來束發的男子布巾,頓時那滿頭及腰長發垂散在身后。
羅一刀見狀呆愣在原地,雖說薛雁的臉上被刻意涂黑過,但那秀氣的臉型和精致的五官卻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莫兄弟,你竟真的是女子?”
薛雁尷尬笑了笑:“事急從權,請恕小妹隱瞞了羅大哥。”
不僅羅一刀看呆了,武文才那色瞇瞇的小眼睛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島上所有的海盜也全都激動不已。
武文才指揮手下,“只要捉住這娘們,便重重有賞。”
海盜們也激動得大聲叫喊著,“恭喜大當家今夜可同時娶兩位夫人。”
那些海盜蜂擁而上,圍攻羅一刀,武文才趁亂向薛雁放箭,雖說不至取她性命,但可射傷她一條腿,令她無法再逃。
羅一刀武藝高強,一手快刀使得虎虎生威,出神入化,卻也難敵海盜們的圍攻,這廂他正在與阿猛纏斗,卻無暇顧及武文才趁機暗箭傷人。
眼看著那支箭向薛雁腿上射去。
突然海面上火光滔天,停泊在岸邊的大大小小十幾只船竟全都著火了。
海盜們上岸打劫了財物,便會選擇一處海島為暫時的停靠點,他們常年在海上,賴以生存的其實是船。
每只船的附近都有人把守,防止讓人靠近,那人竟然能放火燒船,那些守衛應是被悄無聲息除去了。但卻連人影都沒見到。
武文才不禁心中駭然,冷汗淋漓。
只見滔天火光中,男子手執長劍至船頭飛身而下,一身白袍潔凈勝雪,可他手中握著的那柄烏黑長劍的劍尖卻正在滴血。
火光印照在男子的面容,矜貴不凡,豐神俊朗,一雙眼卻深沉如同幽深不可見底的寒潭,卻眸中猩紅。
男子手握長劍,一劍劈斷朝薛雁射來的那只箭,“誰敢動本王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