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你已經在這兒了。”陸槿翻著化學書, 手指微微停頓,但幾乎無法察覺。
顧熙陽抬眼看他,兩邊臉頰上有喝了酒的不正常紅暈, 但視線還是清明的:“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陸槿……”他往前蹭了半步,靠在陸槿膝頭上。
“如果我不是顧熙陽, 如果我不是……我是不是就可以……”他低下頭,喃喃自語。
“顧熙陽。”陸槿叫他。
“嗯。”他悶聲悶氣地答應。
“起來吧。”陸槿用手摸了摸他柔軟的頭發,顧熙陽的頭發很柔軟,像他別扭的內心,看起來不可接近, 但實際上觸手溫軟,手感很好,讓人想要一直摸下去。
“不起!”顧熙陽說著, 撲起來抱著陸槿,把他撲到沙發靠背上。
陸家的沙發屬于十幾年不換的那種老式沙發,兩個成年男性的體重這么一壓,沙發頓時發出一聲岌岌可危的抗議。
陸槿看著他背光的臉,手里的化學書竟然都還沒丟, 他輕輕抬起來敲了敲顧熙陽的后腦勺,像是老師在提醒不聽話的學生:“起來, 總是這樣,我看你是長不大了。”
顧熙陽聞言更委屈了,他盯著陸槿的臉細細地看, 像是要把他的所有輪廓面貌完全描摹下來, 刻印在腦海深處, 陸槿被近距離這樣盯著有點略微不自在,尤其是顧熙陽越靠越近, 呼吸相聞之后他更是情難自已,閉上了眼睛……
最后關頭陸槿錯開臉頰,顧熙陽只能埋在他脖子上。
“你……你就是塊冰……”顧熙陽悶悶地在他頸側說。
“如果,”陸槿猶豫了很久,久到屋里老式鐘表秒針的“咔嚓”聲都清晰可聞后,他才接道:“下輩子……”
說完這三個字,他像是覺得自己說的話沖動,又恢復了沉默。
顧熙陽抬起頭,看著靠在軟軟的沙發靠墊里的陸槿,這個角度看過去,他萬年不融化的冰雪一樣的神情,也好像柔軟了一些,那種淡淡的光澤感,讓顧熙陽永遠覺得“如沐神光”一般的疏離氣質,都隱去在他拉長的眼尾之下,濃黑的睫毛掩飾著深邃的瞳孔里泄露的情緒,顧熙陽覺得自己的心跳的很快。
就算是一句“下輩子”,也足夠他心動了。
最終顧熙陽還是沒問得出那句“這輩子不行嗎”,他嘴唇囁嚅了幾下,看到陸槿深如藍海一般干凈深邃的眼睛看向自己,生生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好。”顧熙陽答應下來。
陸槿松了一口氣。他聽到胸前的心跳聲“突突”亂響,是顧熙陽的心跳吧,他靠的這么近,總是這樣沒有正形。
他抱著懷里的人,撫摸著他的后背,從出生那一刻起,他從未與人這么親近。遑論把什么人抱在懷里,甚至縱容他輕輕吻自己的側頸——那是大動脈的位置,對陸槿來說,這種信任,是他從未給予過任何人的。
這蠻橫的小狗一樣的男孩,在這種類似“普通人”的“家”的氛圍中,讓陸槿竟感到一點安慰。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一個家是屬于陸槿的,那他希望,那里面有一個人,一個像這樣讓他頭疼,又給他感情,讓他變得像一個“人類”的人。
如果有下輩子,如果還能見面的話。
陸槿看著面前緩緩貼近他的人,微微合上眼簾。
至少這輩子,讓他活下去吧。
陸槿的唇舌間有葡萄的香氣,軟甜冰涼,顧熙陽胸如擂鼓,心跳劇烈,每次的觸碰都讓他無法自拔地更沉迷進去,他想要索取更多的東西,哪怕是一丁點的垂憐。
吻到缺氧的時候,顧熙陽會想起那冰冷刺骨的地下河,破光而來的人緊緊抓住他的手,他的神明終于垂憐了他,從冰冷的地獄里將他拉出來,他睜開眼,想要拼命靠近,與對方冰冷的雙唇交換一個帶著鮮血的吻。
那是他的神明,永遠會縱身跳下地獄,挽救他的神明。
可他的骨頭已經被陰暗侵蝕,他想要獨占,想要吞吃,想要占有全部,想要他垂淚動情,想要他的眼睛只看自己一個人!
“……好了,好了。”陸槿終于推開他,制止了他發狂一樣的吻,陸槿下唇微微破了一點外皮,鮮血溢出了一顆新鮮的血珠,顧熙陽紅著眼,舌尖卷走了那顆腥甜的血。
陸槿嘆了口氣,他覺得自己又做錯了。對顧熙陽的縱容,總是連他自己的底線都越過,他心里有些自責,但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會站在你身邊的,讓你看到我。”顧熙陽一字一頓,堅定地看著陸槿。
陸槿摸摸他的腦袋,顯然并沒有多在意。
他推開顧熙陽,兩人站起來,一轉頭,家門口站著幾個人。
陸建強已經爛醉如泥了,陸寶玉和養母扶著他,陸男跟在后面,眼睛看向顧熙陽,視線冷的幾乎要凍住他再往他身上插幾把手術刀。
陸寶玉一臉譏諷,但是卻也有些臉紅,他神色略躲閃,裝成熟地尬聊:“哈,挺不錯啊。”
陸槿默默轉過身,用手背擦了擦有些紅腫的唇珠。
顧熙陽本來就因為喝了酒臉紅,這下倒不顯得明顯了,他尷尬地笑了兩聲,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給司機打電話催他快到樓下來接。
陸母再三挽留,他紅著臉不敢再答應,只拉著陸槿,趕緊告別離開。
直到坐進車里,他才發現陸槿的耳垂似乎有些泛起粉色。
但他看起來絲毫沒有表情,依舊坦蕩端正。
顧熙陽以為自己看錯了,湊近看了看,卻被陸槿一巴掌拍了下去。
陸男敲了敲后窗玻璃,司機趕緊給降下車窗,陸槿道:“什么事?”
“小槿。”陸男有些欲言又止,“這次你去顧家,一切都優先保護好自己,有什么事都給我打電話,姐姐一定會幫你。”
“嗯。”陸槿答應下來,看著她又在原地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退后一步,揮手告別。
顧熙陽趴在陸槿肩頭沖她道:“放心,我會照顧好嗷……”
陸槿把他打了下去。可只有陸男和顧熙陽才知道這句“照顧”是什么意思。陸男點點頭,目送著他們離開。
司機升起車窗。
“少爺,回哪兒?”
“回老宅吧。”顧熙陽窩在后座上,臉頰兩坨醉意,看起來快睡著了。
陸槿把旁邊備著的毯子拉開,蓋在他身上,顧熙陽睜開眼,把毯子一張,把陸槿也裹了進來。
陸槿掙了一下,顧熙陽卻已經靠著他睡著了。
……算了。
在顧熙陽面前,他似乎總說這句“算了”。
陸槿看向車窗外倒退的小鎮街景,身旁靠著他的是他關心的孩子,沒有死亡,沒有鮮血,溫暖的溫度包裹著他們。
他不由得也有些困倦,顧熙陽伸出手臂,摟住他的肩膀,趴在他耳邊喃喃:“睡一會兒……回老宅至少開半天,睡吧……”
他探出手,摸了摸顧熙陽的臉,紅得發燙,看來是真喝多了。
司機聽到這話,識趣地升起前后排的擋板。
后排的低音音箱很快便放起了藍調歌曲。
“唔唔……”顧熙陽在他頸側,用溫熱濕潤的呼吸彰顯自己的存在感,又咕噥著聲音仿佛夢話。陸槿慢慢放松下來,讓顧熙陽調整好睡姿,就那樣靠著靠背,合上雙眼。
他好像永遠都不會隨意亂歪斜輕松自然地坐在哪里,他永遠都是脊梁筆直,永遠都像是處在孤獨的危險中。
后座的音箱價格昂貴,音樂低音沉穩,低緩悠長,是一個漫長如黃昏般的女聲:
“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心弦……那一段……被遺忘的時光……漸漸地……回升出我心坎……”
陸槿又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回到了軍區,純白的軍裝如同新洗,所有人列隊,肅穆地歡迎他,他也沉默地走過大家的注目禮,穿過人墻,輸入密令,軍區的機械大門緩緩打開,而里面卻是很多穿著便裝的孩子。
穿著五花八門的衣服的男孩女孩,都是二十多歲的樣子,其實比陸槿小不了幾歲,可是陸槿總是拿他們當孩子,因為他們都是陸槿熟悉的面孔。
他們都已經渾身鮮血的死在了陸槿面前。
“老師!吃了什么好東西!”
“陸老師!給你帶了雞腿!偷機械工程部的!他們不知道!”
“老師你辛苦了,喝點!”
“老師我媽的病最近好多了,多虧你借錢給我們,我給你帶了她做的手工菜,都是稀有的品種!”
“老師!老師看我!我新買的裙子!上次誰讓凱撒說我穿裙子像大猩猩的!”
“老師你怎么了?怎么不說話?”
“老師太累了嗎?”
“我去倒熱水!老師你先躺下,這有醫療艙。”
“陸老師好好休息……”
陸槿躺在醫療艙內,冰冷的感覺讓他熟悉到甚至有了安全感。
直到一只手忽然抓住了他冰冷的手指,熟悉的溫度傳來,他驚訝地睜開眼。
那雙灰黃色如快要湮滅的白矮星一般的眼睛,正在微笑著看著自己。
“顧……”他想要叫出對方的名字,可是卻說不出話。
醫療艙緩緩合上,冰冷的特殊處理鋼化玻璃隔離了一切聲音,陸槿看到他嘴唇開合,說了三個字。
“……”
“不!”陸槿猛地驚醒。
顧熙陽被他一個激靈嚇醒過來,被子從他身上滑下去,他揉著眼睛,胡亂擼了兩把亂毛頭發,打了個哈欠,再次攬住陸槿的腰:“干什么,再睡會兒。”
“這是……哪兒?”陸槿環顧四周,竟然是在一間裝潢金紅色主色調,如同復古博物館式的臥室里。
紗簾垂在床角,床架也是木質雕刻而成,精美的金綠色。
……陸槿腦袋有些懵,這恐怕是人生中第一次,在睡夢中被人挪了位置,自己都不知道。
第52章
“這……這是哪兒?”陸槿伸手觸摸了一下床架四周垂下來的紗幔, 手感冰涼順滑,是最好的紗料,身上蓋的被子也輕如鳥羽, 柔軟舒適,而睡衣也……等等, 怎么又被換了衣服?
陸槿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睡衣又一次沒有被扣上扣子,腰上依然是熟悉的胳膊,這場景他好像似曾相識,顯然“罪魁禍首”昭然若揭。
“罪魁禍首”打了個哈欠,“這是顧家的老宅啊……怎么做夢了, 夢見什么了。”他還沒徹底睜開眼,喃喃地問完這句話,又倒下去靠著陸槿的側腰繼續睡, 陸槿把睡衣的扣子挨顆扣好,手掌抵著顧熙陽的側臉想要把這顆賴皮狗的腦袋推開,但顯然對方并不準備讓他如愿。
“再睡一小會兒,就一會兒……”顧熙陽抱得越發緊,“還有十幾分鐘他們就會進來叫我們, 快躺下。”
陸槿:“他們?”
“……傭人。唔……快點躺進來。”顧熙陽拉扯他的衣角,陸槿向來是拿他沒辦法的, 只能順著他的力道再次躺回被窩里。
顧熙陽這下滿意了,手腳并用地抱住了陸槿,“十分鐘, 就十分鐘。”
陸槿仰看著繪著裸天使油畫的床架頂板, 沉默了半分鐘左右, 忽然轉頭,看著耳側近在咫尺的人, 輕聲說話的呼吸吹動他的睫毛:“給你十秒,不然后果自負。”
顧熙陽猛地一僵,感覺到陸槿冰涼的手已經碰到了自己,不由得渾身一個激靈,但晨起的勇氣還是讓他閉著眼不怕死地繼續裝睡,直到陸槿深吸一口氣準備動手,顧熙陽才猛地坐了起來,迅速后撤保持“安全距離”。
“嘿嘿……”顧熙陽想蒙混過關,可一見陸槿朝他靠近,馬上抱著自己滿頭亂毛的腦袋:“啊好疼!”
陸槿:“還沒動手。”
“錯了,知道錯了……這又不是我能忍住的啊……”顧熙陽說著,趴過來側躺下,拉著陸槿的手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陸槿看著他,也不收回被他攥著揉捏的左手,沉默不語。
“早上可難受了……”顧熙陽說著就又情不自禁靠過來,陸槿仿佛又一次幻視到他身后的尾巴搖了起來,這次還加上裝可憐的表情。
“難受嗎?”
“嗯嗯。”顧熙陽趕緊答應。
“你自己試試。”陸槿輕聲說。他略低頭,看著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顧熙陽,嘴角再次帶著一點熟悉的弧度,很微小,顧熙陽看到這個表情馬上就神魂顛倒。
“我……”他從脖子迅速竄上血色,一直染到耳廓,聽了陸槿的話,他像是中了魔,眼睛還看著陸槿,焦點卻有些四散。陸槿摸了摸他的頭發,拉近他:“自己不會?”
顧熙陽吞咽的聲音大到能把陸槿整個咽下去。他呆愣愣地看著面前的人,像是傻了。
“不要過度就好。”陸槿說著,“注意節制是好事,不過……”
顧熙陽呼吸亂了,急得像是被陸槿揍了十次:“陸……你幫我!”
“你確定?”陸槿的神色還是一片清明,他就像是真的在征求意見一樣。
顧熙陽使勁點頭。
“那,轉過去。”陸槿說。
顧熙陽跟被妖精迷住了心竅一樣,聽話地轉了過去,但他忘了上一次陸槿讓他轉過去的時候,發生了什么——
捧著衣服前來臥室給兩位少爺更衣的傭人剛走到門口,就聽見一聲慘叫。
后面跟著的保鏢訓練有素,馬上沖上去“咣”一聲踢開了臥室的門,只見幔帳四垂,簾子一掀,陸槿從床上走了下來。
“陸少爺,這是為您準備的衣服。”傭人只是被告知,這兩位都要叫少爺,但又不知道是什么關系,只好不敢多言,甚至都不敢抬眼,只窸窸窣窣地端著衣服走到陸槿跟前,視線也只敢抬到他垂落的睡褲褲腳。
陸槿并沒有拒絕,畢竟他以前也經常被人伺候穿衣服,只不過以前都是機械臂。
“……少爺,沒事吧?”保鏢隔著簾子看著跪坐在床上,頭還埋在被子里,像是肚子疼的顧熙陽。
“……滾。”顧熙陽咬牙切齒的一個字,保鏢不敢多說,悄悄退了出去。
給陸槿準備的是白襯衫和深藍色的西褲,都是拿的顧熙陽幾乎從沒穿過的那些昂貴高定,傭人拿過精致的金領夾別在他的領子上,再略微調整了一下襯衫上臂袖箍的位置,然后躬身,把另一套屬于顧熙陽的衣服放在了旁邊的高桌上,火速退出。
直到屋里重新靜下來,陸槿站在原地等了三秒,果然床帳猛地一掀,顧熙陽沖他撲了過來。
陸槿穩穩接住,并讓他站在了地毯上。
“陸槿!”顧熙陽咬牙切齒,眼圈都紅了,疼得順著下睫毛落眼淚,“手太黑了……”
“之前就警告過你,不要做越界的事。”陸槿說著,依然溫和地摸了摸他的頭發,拎起旁邊為他準備好的襯衫,“穿上。”
顧熙陽一把搶過襯衫,氣哼哼地又扯過熨燙平整的褲子,坐在床邊氣呼呼地穿衣服。
“……殘忍!我又沒有做什么!”顧熙陽擦了一把疼出來的眼淚。
陸槿看著他,竟覺得他這樣莫名有些可愛。
“哭了?”陸槿撈起他的下巴看他。
“沒有!”顧熙陽把陸槿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拿下來,低頭避開陸槿視線:“你永遠都不知道心疼我!”
“……”被他這么一說,陸槿卻有點心軟。
“疼的厲害?”陸槿的手伸向顧熙陽的褲腰,顧熙陽汗毛倒豎,趕緊抓住他的手,嚇出了條件反射。
“疼……”顧熙陽悶聲悶氣。
“誰讓你亂來。”陸槿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些過火了,便縱容著顧熙陽抱住他的腰把他拉到懷里。
“不想原諒你。”顧熙陽悶在他肚子上說。
被緊緊抱著的陸槿無奈,只好問:“那怎么才能原諒。”
“親我——”顧熙陽即答,但被陸槿捂住了嘴。
顧熙陽眨眨眼,再次委屈。
“還敢提?時刻記住,我是你哥哥。”陸槿的手拿了下來,捏著他的下巴強行讓他轉向臥室大落地窗的方向。
顧熙陽看過去——他昨晚沒拉完全的窗簾縫隙里,透出花園中影影綽綽,人來人往。
“……”顧熙陽不說話了。
顧震山的四十五歲生日,就在后天。但因為顧家老宅占地面積很大,幾乎可以算作一片小莊園了,所以很多人都會選擇提前來訪,住幾天參加完宴會再回去。
顧熙陽昨晚抱陸槿進門的時候,除了給他開門的傭人,就只看到了站在樓梯上的顧震山。
顧震山沒有說什么,只是看了他們一眼,吩咐傭人給他們準備臥室,當然,是準備一間。
顧熙陽從不懷疑這個男人的變態程度,他沒有反對,直接抱著陸槿上了樓。
陸槿睡得太沉,不知道做了什么夢,一直在皺眉,顧熙陽給他換了睡衣,看了他很久,直到他睡踏實了,自己才睡下。
當然,他很想做些什么,只是他不能這么做,只能就那么忍著,一直忍到早上——被陸槿狠狠掐滅了。
“……走吧。”顧熙陽不甘心地拿過陸槿的手,咬了咬手背,然后才站起來跟著出去。
等兩個人走出房間,傭人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少爺,先生叫您,他在二樓的書房。”
“陸少爺,先生說,讓您先去看看您的未婚妻,跟我來。”
在這個家,能被叫“先生”的,只有顧震山。
兩人對視一眼,各懷心事地分開,跟著傭人,順著走廊走向了相反的方向。
顧熙陽偷偷回頭看了一眼陸槿的背影,可陸槿沒有回頭。他默默地轉過身,繼續往前走下去。
顧熙陽走到書房前,往樓下的大廳看了一眼,大廳內沒有人,外面花園的人影倒是還在,看來客人都沒有被允許住進主樓。
他看了一眼守在書房門口的四個保鏢,先是一愣,然后冷笑了一下,沒有敲門,直接推開書房門踏了進去。
“爸。”
隨著他這聲稱呼,書房門口的保鏢也跟著進了書房,并把厚重的書房大門關好了。
顧熙陽看著坐在書桌后面的男人,神情冷漠。
男人見他來,并沒有先開口,而是壓低手腕,把桌下的什么重物拎了起來,顧熙陽輕微挑眉,只看到他把一個雙手綁在背后的人丟了出來。
“……什么意思。”顧熙陽并沒有什么反應。這是顧震山想要的,他從來不允許顧熙陽對什么東西“憐憫”。
“救……救救我……”地上的人抬起一雙橙色的眼睛,里面盈滿了淚水,一張雪白的小臉被折磨得泛著病態的薄紅,甚至還有巴掌印,看起來很凄慘。
顧熙陽沒有再看他,徑直從他身上跨了過去,走到顧震山面前:“這是送我的,還是你自己想留的?”
“當然是送給你的。”顧震山笑起來,陰森的視線讓人很有壓迫感,他抬抬手,保鏢把地上的人拽了起來,不顧他的掙扎和哭叫,再次摁在顧熙陽面前。
“顧、顧總……救救我……求你……”
顧熙陽心里怒火翻滾,但面色平靜。
“每只被你所看中的羊,都必須是你的囊中之物,馴養,就是這樣的規則。”顧震山抬起皮鞋,踩著那橙色的柔軟頭發,把鞋底的灰塵蹭了上去。
“我已經不要他了,何必又再抓來,沒一丁點意思。”顧熙陽看著被踩著腦袋,哭得凄慘的人,表情冷若冰霜。
“顧總……我是、我是伊燃啊……不認識我了嗎……”伊燃哭得渾身發抖,手腕被綁縛的時間過長,兩只手已經紅的發青了,看起來非常可憐。
顧熙陽冷冷地看向地上的人,沉聲:“我需要認識你嗎?”
伊燃渾身一顫,哭都不敢再哭。
顧熙陽暴躁地松了一顆襯衫扣子,伸手拽住了伊燃的頭發,顧震山拿開了腳,看好戲似的微笑著,看著顧熙陽單手把人從書房這頭跩拖到另一頭的書架邊上,伊燃嚇得臉色發白,一聲都發不出來,被扔到書架上狠狠撞了一下上面的隔板,這才疼出了聲。
他揚起腫了半邊的臉,眼里臉上全是眼淚:“求你……”
“想讓我放了你?”顧熙陽踩著他柔軟的小腹,把他定在書架上,旁邊的保鏢適時遞上一根繩子,顧熙陽直接接了過來,套在他纖細的脖子上一收,沒有收得太緊,伊燃嚇得哭喊起來。
“放了我吧顧總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什么。說。”顧熙陽松開了腳,伊燃一下跌坐在地毯上,抽噎著求饒,“我不敢再跟蹤了……求求你……”
“跟蹤?”顧熙陽皺眉。他轉向顧震山,挑起眉試圖要一個解釋。
顧震山站起來走向他,“是我的人抓到的,這個孩子,似乎對你很是中意的樣子……”
顧熙陽皺了皺眉。
“你派人跟著我和陸槿?”顧熙陽沒有理會關于伊燃的部分,只是問顧震山。
“保證你們兄弟的安全。”顧震山笑起來有幾分儒雅的氣質,但嘴角略微向下的時候,又顯得十分陰狠,讓人不寒而栗。
“你明知道我和陸槿——”顧熙陽站到顧震山面前,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他已經長到了和顧震山齊平的身高,對于這個男人,他再也不需要仰視。
“那又如何?該馴養的,你想要,都應該是你的。”顧震山再次抓起旁邊偷偷靠著書架喘氣的伊燃的頭發,他提起的力氣非常大,伊燃慘叫起來。
“在節目里,你不是很喜歡他嗎?怎么,放棄了?”顧震山看著面前已經長大成人的養子,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大臂,“我教過你的,被顧家盯上的獵物,一個都不能漏掉。還是說……”
顧震山冷沉的目光在顧熙陽臉上掃過,“……你告訴我,你只鐘情于一條獵物?”
“……把他放了。”顧熙陽說,“這已經被你玩臟了,我嫌惡心。”
伊燃哭喊著:“我沒……”
“我沒玩過。專程留給你的。”顧震山松開手,伊燃墜在地毯上,已經都快不成人樣了,他轉過身,依舊對顧熙陽說:“陸槿已經答應和林氏小千金的訂婚,你呢?我的兒子,我希望你也能參與這場競爭。”
“……陸槿答應了?”顧熙陽的臉色沉了下來。伊燃的臉蹭在他鞋邊,他默默地往旁邊挪了半步,避開了他的接觸。
“是啊,經過我的教訓,他還算聽話。”
“呵。”顧熙陽冷笑一聲,聽不出意味,他只道:“我不同意陸槿和林氏的婚約。他早就是我的東西了,我——不喜歡跟任何人分享。”
顧震山看著顧熙陽帶著怒氣的眼睛,很是滿意的點點頭,但還是拒絕了他:“他不可以。他是和你一樣有資格繼承事業的人,你可以選擇地上那個,這樣我可以再重新考慮人選。”
“我說了,我不選他,也不同意陸槿訂婚。”顧熙陽傾身向前,那是略帶攻擊性的姿勢,氣氛劍拔弩張,四個身手矯健的保鏢已經圍了上來。
顧震山欣賞著他養大的“狼”的憤怒,心情很好似的揮揮手,示意保鏢退下。
“我很滿意你的脾氣,非常滿意。夠狠,夠暴躁,是我養大的兒子。”顧震山拍了拍他的肩,隨即捏住了那塊骨頭:“但是,我告訴過你,獵人是永遠都不能對獵物動感情的——這一點,你讓我很失望。”
“……”顧熙陽沉默著。默默忍受著肩膀傳來的劇痛。顧震山類似這樣的發瘋與“懲罰”,他早就習慣了。
“看來,我只能將事業交給一個只見過幾面的‘親生兒子’繼承。想想還真是不滿啊。”
顧震山看著顧熙陽的眼睛:“告訴我,你不在乎陸槿,對你來說,那只是一只應該被馴服的獵物……說。”
顧熙陽呼吸急促起來,他只說了一個“我”便再也說不下去。
顧震山的神情越來越失望,最終他轉過身,抬起手。
四個保鏢一擁而上,按住了顧熙陽的肩膀和胳膊,迫使他跪在地毯上。
“不能繼承事業的,就是廢品。”顧震山從旁邊的小茶桌上拿起一雙手套,顧熙陽咬牙,閉上了雙眼。
他再次看到膝邊垂下一根鞭子的鞭稍,竟然和八歲時的那根極其相似。
保鏢要上手扯他的襯衫,其中一個領頭的阻攔了他們,低聲對顧熙陽道:“少爺,你自己來吧。”
顧熙陽沒理會,看著面前站著的男人,一顆一顆把扣子解開,然后將雪白的襯衣丟在了一邊。
顧震山看著他的眼神,流露出欣賞。但也僅止于此了。
這是他最滿意的“作品”,可惜,毀在了情關上。
“按住。”顧震山隨口道,保鏢上來按住了顧熙陽防止他亂動,其中一個疊了一塊熱毛巾遞給顧震山,顧震山把發燙的毛巾伸到顧熙陽鼻尖,顧熙陽亮著一雙狼一樣的眼睛,張開利齒,咬住了那塊毛巾。
“你已經長大了,原本不想再這樣懲罰你。”顧震山的手抓住他的頭發,迫使他揚起脆弱的脖頸,看著自己。
“但這次錯的太低級。”
話音落下,顧熙陽猛地一顫。劇痛從背上傳來,這完全是狠厲的力道,顧震山沒有留手。顧熙陽的冷汗很快便從額頭上淌了下來,他閉上眼,咬緊那塊燙到唇舌發甜的毛巾。
注定躲不過的。如果要把繼承權讓給陸槿,這一遭是注定躲不掉的。
顧熙陽痛得渾身顫抖,他一用力渾身上下的皮膚便泛起紅色,顯得傷痕更可怖。但顧震山面無表情,就像是端起紅酒那樣簡單。
這樣的懲罰,顧熙陽不知道自己經歷了幾次。
一旦這個男人發現自己有憐憫,有感情,甚至多看了幾眼什么感興趣的東西,或者冒犯了他的“威嚴”,就會懲罰。
有嚴苛的懲罰才是規矩的必要條件,顧震山一直信奉這一點。
伊燃早已經嚇傻了,等顧震山打完,他偷偷看了一眼,嚇得閉上了眼。
保鏢一放手,顧熙陽就摔在了地毯上,好久才緩過勁,他一聲不吭——或者說他從來在這種時候都沒吭過聲,包括小時候,他爬起來,拿起旁邊剛剛丟下的襯衫,站起來穿上衣服。
他垂下視線,看向腳邊不遠處的伊燃:“看見了?看清楚了就滾出顧家,讓我再看到你一次,砍了你的手腳讓你永遠走不出去。”
伊燃聽到他沙啞的嗓音,嚇得瞪著一雙眼睛看著他,像是被驚了魂的兔子,一動不動。
顧震山坐在椅子上,他似乎又犯病了,抖著手摸出一個小藥盒,保鏢給他遞上茶杯,他倒出了幾顆藥,似乎壓根沒有看劑量,就那么整把丟進嘴里,沖水咽下。
顧熙陽冷眼看著。這是精神類的藥物,顧震山長期服用的,他現在年紀漸長,偶爾情緒起伏較大的時候,需要當急救藥服用,但服用過多,很可能會導致腦死亡。
這很可能也是顧震山開始那個計劃的初衷。他想要控制其他人的思維,無止境地在精神世界的無上權力中迷失下去。
顧熙陽踢了一腳伊燃,示意他站起來跟自己走。
伊燃總是到了關鍵時刻腦子才靈光,他迅速領會了顧熙陽的意思,爬起來縮在他身后。
顧熙陽拉開書房的門,隔著半扇門,他聽到顧震山微微發顫,正在等藥性上來的聲音傳來:
“你們兩個人,只能有一個繼承人。如果你還想留在顧家,好好活下去,那就跪在你哥哥腳邊,被他馴服,做一只聽話的獵物……我會留你一條命。”
“謝謝,殺了我更好。”顧熙陽說完,和伊燃離開了書房。
顧震山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看著桌上擺放整齊的文件資料,以及各種書籍電子產品,忽然站起來,發狂地撲上去,把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掃了下去,“滾!全都滾出去!”
保鏢嚇得不敢說話,只好默默退出去,聽著里面男人的怒吼。
“……背叛我……懦弱……太懦弱!被別人馴服……我親手毀了你!你敢背叛我……”
顧熙陽把伊燃帶到走廊另一側盡頭,看著面前黑漆漆的樓道,伊燃有些不敢走,他抓著顧熙陽的手腕:“顧總我……”
顧熙陽在他背后輕輕推了一把,他臉色非常慘白,看起來很不好,但還是對伊燃勉強笑了笑:“去吧,陸槿應該就在下面,還有林家的千金,你去找他們。不要告訴他我這發生了什么,告訴他,我公司有緊急的事情,我明天宴會開場就會回來。”
“好,我知道了……顧總?”伊燃走了幾步,在黑暗的樓梯間回頭,可是卻沒看到剛剛還在說話的人。
顧熙陽從側門出了老宅,他的司機已經在那里等著了。
“少爺!怎么搞成這樣!”
顧熙陽擺擺手,“別管那么多,還算順利,陸槿也沒有發現異樣……我們現在去取鑰匙。”
“好……少爺要不我們還是先去醫院?”
“沒有時間了!”顧熙陽自己拉開車門,鉆了進去。
司機只好答應,他四下看了看,沒有人發現,于是迅速上車,將車開走了。
顧熙陽坐在車上,疼得胸口發沉,他脫下襯衫,從旁邊準備好的醫藥箱里取出藥膏,自己艱難地涂藥。
“少爺,這又是何苦呢,如果你要離開顧家單干,我們都會跟著你,為什么非要受這個罪。”
“……嘶……如果不惹怒他,他很可能還會懷疑陸槿。”
“唉,少爺,你對陸先生……”
“陸槿救過我,我不能對不起他。”
第53章
老宅主樓的二層走廊, 一邊是通往顧震山巨大的書房,另一邊卻連接著通往地下室的樓梯。
伊燃摸著冰冷的實木扶手,啜泣著穿過漫長黑暗的樓梯, 終于看到了一絲光亮。那是盡頭走廊兩側點亮的,如同燭臺火光一般的昏黃燈亮。
顧家老宅的裝潢有一種中世紀的復古風格, 行走在其中不由得讓人聯想到那個毫無秩序,貴族擁有社會全部的資源,享受最優質的福利,過奢靡的生活,而普通人的人命卻如同草芥的時代。
這當然也很符合顧震山對“秩序感”的要求。地下室的四壁, 掛著一張張巨大幅中世紀風格的寫實油畫,畫中場景各異,但畫中的男人們都穿著層層疊疊的貴族服飾, 手中握著權杖,看起來宗教感濃厚,威嚴肅穆,而女人則都穿著束縛極強的貴婦裙,面色白如新紙, 紅唇鮮艷,表情麻木。
伊燃忍著身上的痛感, 穿過這條掛滿油畫的走廊,兩列的人像比他的身高還要高,行走在其中如同夢魘, 他們隨時像是要活過來吞吃一切。他走在其中, 只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空洞回響, 那腳步聲就像是有人在身后不緊不慢地追他,仿佛將他當作戲耍的玩物, 他不由得長泣一聲,越跑越快。
直到他來到盡頭,看到一張巨大的裸|女畫像。畫上的女性黑發黑瞳美貌異常,竟讓伊燃感覺有幾分眼熟,她睜著眼,側臥在墨綠色的地板上,嘴角流下的鮮血蜿蜒到了地磚上,順著地磚的縫隙延伸開來。
伊燃是科班出身的演員,對長相還算敏感,他震撼著倒退了幾步,仰視著這幅凄艷的油畫,終于察覺,她長得竟然很像……陸槿。
冷如冰窖的地下室走廊里,伊燃緩緩打了一個冷顫。
面前的畫忽然動了!伊燃嚇得尖叫起來,跌坐著地上,眼睜睜看著墻壁轉了一個方向,露出后面的人影。
“……你是?”熟悉的冷清聲線,落在耳朵里像是小冰珠兒,伊燃愣了一下,狠狠抽噎了兩聲,像是一瞬間所有的委屈都爆發出來,他哇哇大哭起來,撲向對方。
陸槿嚇了一跳,一手拎住他的衣服,就著燈光這才看清他的臉。
“伊燃?你怎么在這兒?”陸槿確實有些驚訝。
但想想也不奇怪,畢竟伊燃才是原裝的主角,原本在這場宴會里,他就應該出席的,可是原本的劇情他是以顧熙陽的伴侶身份出席,顧熙陽雖然囚|禁他,但并沒有虧待過他,可現在看他的樣子……
伊燃穿了一件白色T恤,前面是純白,背后有一只橙色的小貓,褲子穿的短褲,但衣衫都已經臟的不成樣子,簡直像是在地牢里關了十天,胳膊上腿上都是捆綁的痕跡,還有青紫,以及露紅的擦傷。臉上全是眼淚鼻涕和黑跡,甚至還腫了半邊,像是被人扇了巴掌。
陸槿下意識看向他的身后,本能地覺得那里會站著一個人沖自己傻笑,但他看過去卻空無一人。他只好把伊燃一個人拉進地下室,重新推上墻壁的暗門。
“陸哥……我錯了……”伊燃抽泣著道歉,“我真的不是故意跟蹤的,我只是偶然碰見,真的是偶然,我就想看你和顧總準備干什么……”
“你是被抓到這兒來的?”聽他這么一說,陸槿心里便有些明白了。
“陸哥,你是不是……其實你是……”伊燃抬起淚眼,想要從陸槿這里探尋答案,但陸槿并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說,“好了,這里正好有醫生,幫你看看吧。”
他引著伊燃往里面走,地下的主體部分也和上層一樣,是兩邊分開的各種房間,陸槿帶著他推開最大的那間臥室,里面燈光亮著,伊燃瞇起了眼睛,一時竟感覺有些刺眼。
床上靠著一個漂亮的女性,長發漫卷,穿著純白的長袖睡裙,手背上還插著針掛著藥水。
“怎么,還真的有人?你耳朵確實厲害。”林月說話的聲音有些虛弱,臉色也有點病態的酡紅,似乎是生了病。
這個房間是一個裝潢略簡約的大臥室,林月在床上,旁邊站著一個女傭人隨時準備侍候。而一個醫生模樣的男人正在旁邊的桌上翻看資料。
伊燃定睛看了一眼那醫生,驚訝道:“是你?你不是節目里的醫生嗎,原來你是顧總找來……”
那中年醫生抬起頭,看向伊燃,辨認了半天才辨認出來,“你是伊燃?怎么會在這兒?怎么搞成這樣?”
醫生讓伊燃坐在旁邊的長沙發上,打開醫藥箱,熟練地開始清理傷口上藥。
伊燃臉頰上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醫生用棉球輕輕擦拭,他連連吸氣,淚眼婆娑地看向陸槿。
然而陸槿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翻著手里的資料,壓根沒有注意他。
林月:“你真的決定了?”
陸槿點了頭,并沒回答。他總是話很少,但是一旦他做了決定,是誰也無法改變的。
“好吧。如果你已經做了決定,我可以盡全力幫你。我是無所謂了。我已經被家族當做了棄子,二十年,我拼命讀書、考試、出國留學,二十年,我到過一百多個國家,曾經我以為我已經擺脫這個林姓了,可無論我多么努力,到最后也還是逃脫不了被家族拋棄的命運。”
陸槿捏著資料頁的手指一頓,但并沒有把視線從紙上移開,只是說:“命運的開端從來都不由我們決定。但結果卻不是。”
“……我曾經也很相信這句話,直到我親眼看到自己還算信任的家人,親手把我交到顧震山手中,毀掉我曾經為自己的人生爭取的一切……”林月低頭,表情隱藏在黑色的卷發形成的陰影中。
“——就因為我是女性嗎?”林月看向陸槿,她的表情沒有悲傷,沒有怨恨,只是帶著不解,以及一點微末的決絕。
“當然不是!”伊燃忽然插話,他激動地站起來,“都是平等的人,憑什么他們這么對你!我媽媽就特別想要一個女孩!”
醫生拽住他,重新把棉球按在他臉上,伊燃疼得抽噎了一聲。
陸槿合上手里的資料,靜靜地看著林月。
“我的學生曾經也這樣問過我。但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林月看著他,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散發的那種天然的沉靜,就好像只是這么對視著,就可以感受到如同雪山一般的潔凈清冷。
“在種族中,和你同類的其他個體普遍都被馴化的時候,想要掙脫既定的命運,你的確需要付出更多代價。”
林月眨了一下眼。
“這很不公平,但這是你想要站在更高的地方,唯一的血路。命運已經給了你開端,剩下的全都由你自己來決定。”
“……這不公平。”林月喃喃。
“確實不公。但如果一生都被困在起始點,那才是真正的悲劇。如果有人困住了你,就應該請他離開。”
“……”林月眨著眼,她似乎有些不認識面前這個男人,陸槿說完這些良久,屋子里都沒人說話。
直到林月忽然笑了一下:“陸槿,我終于知道,為什么顧少爺這么喜歡你了。”
伊燃:“???”
陸槿神色微微一動,但還是看著手里的資料紙頁,沒有看她。
“對于我們這種,一生都陷在命運起始點里拼命掙扎的人來說,你就像是顆救命稻草,難怪他抓著你不肯放。”
陸槿:“我救得了命,救不了命運。”
伊燃:“等等……我……陸哥……”
林月看向他,這才和他搭話:“你是伊燃?我看了你們的節目,顧總很欣賞你啊。”
“不是,我……”伊燃舌頭打結,不知道該先問什么。
“你是想問顧總和他的關系吧。”林月拿過一張紙,用沒插針的那只手遞給伊燃,伊燃接過來,那是一份半年前出具的親子鑒定報告單。
“樣本有直系血緣關系的可能性為99.9%”
伊燃呆立在當場。
林月笑的有些蒼白,“所以,你喜歡的人不是陸槿,是顧家真正的大少爺;而現在和你當情敵的,是顧熙陽。”
“……好了。”陸槿打斷她的話。
“怎么,不承認顧熙陽喜歡你?”林月來自女人對感情的直覺敏感到可怕的地步,她一下就看出了陸槿在意的點。
“……沒有。”陸槿淡淡答。
“顧熙陽和我一樣,我們本質上都是一種人。他對你的感情,我已經有所感同身受。”林月笑起來。
陸槿轉頭看著她。
林月:“你是在擔憂他和你的身份?”
“……”
“如果你了解顧家,就該知道,你和他的感情在顧家,算是……很單純了。”
“我和他之間不存在感情。”陸槿的表情冷淡,說完這句話,伊燃松了一口氣,但還是顯得非常緊張。
“不存在嗎。”林月重復了一遍這句話,笑,“那就好。既然你已經答應了顧家提出的條件,那我們就是正式的未婚夫妻。如果你和顧熙陽不存在感情,那你能向我證明你的心沒有亂過嗎?”
林月坐直身子,掀開被子的一腳,坐在了床邊把雙腿垂了下去,她靠近坐在床邊椅子上,手里一直拿著幾頁無關緊要的電影劇本,甚至都沒有翻過幾頁的陸槿。
陸槿沒有躲閃,他定定地看著林月抓住自己雪白的襯衫,領夾上的金色一閃,在林月的眼睛里反射出碎暗的光。
她舒卷的長發落在陸槿肩上,咫尺距離,陸槿的呼吸依舊緩慢,毫無波瀾,眼瞳甚至都沒動過一下。
“如果你對顧熙陽沒有感情,那就不要躲開……”林月的聲音很輕,陸槿鼻尖嗅到了一絲屬于女性身上獨有的清甜氣味,雙唇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終于在相接之前,陸槿主動側過了頭,避開了接觸。
林月笑了笑。坐回了床上。
“我是你的未婚妻,如此理所應當的親密關系,你都不肯接受,為什么和他做得到?他還是你的弟弟。”林月笑著看向陸槿,似乎看破了一切。
陸槿沉默下來,似乎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手指繼續翻動手里的資料。
這是康曜送來的電影劇本。康曜作為顧家企業旗下有名的高管,當然也收到了邀請函,她在來的時候,得知了陸槿也來了,就把電影劇本給送了進來,這還是傭人給他剛拿進來不久的。
伊燃坐在陸槿旁邊,扯住他的袖子,眼淚汪汪地趁空檔趕緊表白:“陸哥……我不管你是誰,什么身份,我都會喜歡你……”
陸槿有些受不了這個戀愛腦的表情,他盡力專注劇本不去聽他的話。
伊燃還在自顧自說著:“我知道,如果和顧總競爭,我是沒有勝算的……我就知道!陸哥這么好,遲早所有人都會愛上你!我嗚嗚嗚……我這樣的人又算什么!但我還是不會放棄的,我永遠都不會放棄喜歡你,就算你不喜歡我,就算你打我,罵我,趕我走!我都不會放棄!”
“高中的時候,學校那些高年級的男生每天都欺負我,我只能一直被人辱罵,甚至每天放學都會挨打,他們脫我的衣服,讓我在操場跑圈……那時候我爸爸的家具廠出了資金問題,奶奶又得了尿毒癥需要很多錢,媽媽的火鍋店因為缺少人手每天都忙到直不起腰,我那時候時常在想,我這么差勁的人生,干脆一死了之好了……直到你和陸男姐出現,才救了我!陸男姐給我帶吃的,你每天放學都把我送到家門口才自己回去!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在每天放學都要經過的那條河里了……”
伊燃狠狠擦了一把鼻涕和眼淚,讓本就已經很臟的T恤衫更面目全非:“是你告訴我,要永遠朝前走,一切都會變好的,是你告訴我,我長得漂亮,可以去學表演,這樣我才有了新的人生,無論如何,陸哥,我會一直一直都喜歡你!”
陸槿不知道回答什么,他覺得自己應該也沒有資格替原主回答,如果是原主坐在這里,也許會真的被伊燃的真情打動,兩人最終真的走到一起,可如果是原主,他也不可能坐在這里。
命運就是一個悖論,如果你在岔路口選了A,那么B項將會永遠為你關閉大門。
“……陸哥……”伊燃抓著他的襯衫角黏糊糊地喊他,示意他說句話。
陸槿輕咳了一聲,把劇本合上。
“你不是我救的,是你自己救了你自己。不要把感情全部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如果一定要感謝什么人,感謝自己。”
伊燃仰視著陸槿嚴肅認真的神色,良久沒有說出話。
陸槿看著他花貓一樣的臉,終于沒忍住皺了皺眉,從旁邊一直在給林月發燒降溫的濕毛巾堆里取過一條,蓋在他臉上。
伊燃:“……”
他雙手拉下毛巾,一雙眼睛閃亮亮地看著陸槿。
“我喜歡陸哥。”
陸槿:“……”
“給他打掃一下隔壁的客房,他需要休息。”陸槿對傭人說。
傭人躬身,一言不發地出去了。
伊燃咬著毛巾哭唧唧。
“你身上的傷,被顧震山打的?”陸槿轉移話題,問他。
伊燃看了看自己帶著紅痕的手腕,點頭。
“誰把你送過來的?”
“……顧總。”這種時候,他再提起顧熙陽救他出來的事情,總覺得有點別扭。
——短短幾分鐘,他的“金主”就變成了情敵!這世界徹底待不下去了!
“他人呢?”陸槿抬眼看他。
“他說公司有事情,要先回去一趟,明天宴會開場就回來。”伊燃好歹是專業演員,這點演技還是有的,他強壓下剛剛對顧震山在他面前抽顧熙陽的恐懼,對陸槿微笑了一下,說出顧熙陽交代給他的話。
“嗯。”陸槿并沒有過多懷疑,甚至當下略微松了口氣。
他有點不知道怎么在林月面前面對顧熙陽。
想起那雙桀驁不馴的眼睛,他就覺得心頭有些阻澀感。
林月或許說的對,如果他問心無愧,那么為什么還縱容對方的親密行為。明明知道這不應該,明明知道這一切都是錯的,明明他才是那個可以完完全全掌控這場感情的人,可他卻放任對方的親近,放任這個還沒有二十歲的孩子的意亂情迷。
……都是他心中有愧。
伊燃被傭人和醫生強行架出去之前還在扯著陸槿的袖子:“陸哥,我愿意為你做所有事情,只要是你要求的,我都愿意,我真的很……”
聲音被隔音絕佳的門板隔絕在外。
陸槿嘆了口氣,繼續坐下翻手里的的電影劇本。
林月也在旁邊偷看,直到他安靜地翻了幾頁,林月忽然道:“這是個科幻電影?”
“嗯。”
“這里有吻戲啊,還是和男孩。顧熙陽讓你接嗎?”
“他……”陸槿也是剛翻到這一頁,看到電影中有一幕,是從監獄中逃出來的上校,帶著一直幫助他的十幾歲小男孩,從鐵絲電網上翻越,落在地上以后,上校伸手去接男孩,男孩跳下來,在他的臉上吻了一下。
這是很虔誠的吻,劇本中也并沒有描寫這個吻的愛情意味,這也許可以理解為自由,理解為信任,理解為愛慕。
但林月說“顧熙陽不讓接”是什么意思……
陸槿合上劇本,喝了一口茶。
“他管不著。”陸槿說。
林月看著他完美的側顏,沉默了幾秒,隨后大笑起來。
但是因為身體太過虛弱笑了幾聲又咳嗽起來。
陸槿扶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
“你真是……”林月拍拍他的肩,“明天見到他,告訴他你要拍吻戲,我很期待他的表情。”
看著林月躺進被窩閉眼休息的陸槿:“……”
陸槿最終還是睡在了旁邊的沙發上,林月半夜又高燒了一次,背些亂七八糟的數學公式,陸槿倒是很有共鳴,因為他聽說自己為數不多的一次發燒時,也是背公式。
陸槿和醫生一直被病人折騰到早上,醫生連連嘆息,照看完林月身上的傷,對陸槿說如果想活命,叫他盡快離開顧家,可是一想到那份親子鑒定,又閉上了嘴。
地下室沒有日夜之分,只有當傭人拖著換洗衣服的托盤進來時,陸槿才能知道天亮了。
伊燃已經醒了,他似乎也被嚇得睡不著覺,掛著大大的兩個黑眼圈,陸槿叫傭人也給他拿了一套換洗衣服,伊燃穿上顧熙陽的衣服顯得空蕩蕩,只能勒緊皮帶,又好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略有些滑稽。
他扣皮帶的時候念叨:“顧總是不是突然長高了……”
“嗯。”從浴室換好衣服出來的陸槿應了一聲。
“你怎么知道!”伊燃怔愣了三秒,絕望吶喊。
陸槿被他喊得閉了閉眼,“因為……沒什么。”
陸槿總不能說,是因為接吻的時候發現他似乎長高一厘米這種話。
還好身后的門及時被推開,是林月,穿著黑色的長裙裝,化了妝,看起來似乎一點都沒有昨晚的病容。
她微微一笑,“怎么樣,不會給你丟臉吧,‘未婚夫’?”
陸槿沒有評價,只是微微頷首,示意她先走。
伊燃在身后生氣:“胡說,怎么就未婚妻了……”
穿過長長的陰暗樓梯,重新來到了老宅主樓的二樓。
林月和陸槿帶著伊燃,三個人走到靠近大廳的墻根,林月和伊燃露出頭去看。
樓下已經聚集了很多自助享用早餐的賓客,三樓坐滿了樂隊的小提琴大提琴手,似乎一會兒還有舞會的樣子。
陸槿整理了一下襯衫領子和領帶,就要往前走去,然而被林月和伊燃一人扯著一邊胳膊拽了回來。
“你干什么!你現在出去,會把所有人嚇死!”
“不要啊!萬一那個老瘋子再發瘋用鞭子抽你怎么辦!”
“用鞭子抽?”陸槿露出一個略帶疑惑的表情。伊燃的形容過于細致,不免讓他懷疑伊燃真的見過顧震山用鞭子抽人。
伊燃捂住嘴巴,假裝自己沒說過。
陸槿忽然有點不好的預感,但又說不上來。不過對于他這種常年在戰場上的人,不好的預感一般都會成真。
他們找了一條通向側門的路,從側門出去又從花園進到正廳,假裝是剛到不久的客人,這才避免被人行注目禮。
陸槿看著大廳正對面懸掛著的鐘表。
很快就要到顧震山宣布“陸槿”是他親生兒子的時間了。
距離正午還有十分鐘,顧熙陽也沒有出現,而顧震山先出現在了樓梯上。
所有人都鼓起掌,祝賀著他的壽誕。
“感謝各位。在這個重要的宴會上,不光要宣布顧氏集團下半年的主要投資方向,等一會兒我還要宣布一件重要的事情,有關……我兒子的訂婚。”
“顧少爺訂婚?我都沒見過顧少爺長什么樣……”
“神秘兮兮的,顧家真是……”
陸槿捏緊了手里的酒杯。
不對,時間不對。
伊燃在場,可顧熙陽沒在場。
他覺得劇本一定又出大問題了,可是這次的方向他卻預測不到。
直到他感覺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手。
“!”
這么大膽,陸槿幾乎一瞬間就猜出了對方的身份。
他還沒回頭,卻被對方順勢一拉,拉進了一個不被大家看到的角落。
“噓——”顧熙陽的聲音從陸槿耳后傳來。
感受到熟悉的溫度和親近,陸槿竟然有些放松。
“你干什么去了……”
“別說這些了,我需要你幫我,拖住顧震山,十五分鐘,不要讓他發現我進他的書房。”
第54章
“你要找什么?”陸槿敏銳的察覺到他話里的嚴肅性, 因為顧熙陽很少用這種語氣和他說話。
陸槿想要回頭看他,可顧熙陽卻阻止了他回頭。陸槿感覺頰邊溫熱的手掌緊貼上來,帶著不容抗拒的力度。
陸槿并不是一個嗅覺非常靈敏的人, 但有一種味道是陸槿最為敏感、絕對不會辨認錯的。
血腥味。
顧熙陽的手上有血腥味。
陸槿心頭一緊,他想要開口詢問, 可卻被捂住了嘴。
顧熙陽的聲音很低,“陸槿,今天晚上我有話跟你說,你在房間里等我。現在,什么都別問。”
陸槿的手搭在顧熙陽的手背上, 卻沒有把他的手從自己臉上拿開。
“……我需要你。”顧熙陽說完,在他的耳后吻了一下,陸槿感覺像是被低壓電弧電到, 有點麻感,可還沒等他回應什么,顧熙陽便把他一把推了出去。
陸槿站在宴席中間,三樓的樂隊陡然開始奏樂,是一首舒緩又帶著歡快的曲子。
需要。陸槿總是被需要, 但沒人當面告訴過他,“我需要你”。
他又怎么能拒絕呢?
顧震山站在二樓上, 端著紅酒正在和旁邊的男人低聲聊著什么,陸槿抬起頭,他像是有心靈感應一般, 也朝陸槿看過來。
今天顧震山穿了一套深紅色絲絨感的禮服西裝, 里面搭配的襯衫帶著層疊的白色領飾, 如同蛋糕層一般,下面墜著一顆血色一樣鮮艷的紅寶石, 手里還握著一柄烏木的手杖,頂上是黃金與冰翡翠。
這套搭配讓陸槿想起地下室的那些巨大幅油畫。那上面的男人都像這樣穿著華貴,看起來奢靡而神秘。
他給陸槿送來的衣服是一件垂感極佳且比較厚實挺括的綢面襯衫,領帶是纖細的設計,幾乎如同垂下的飄帶,是黑色,領帶結上扣了一枚和顧震山一樣的深血色紅寶石的領帶針,底托是銀白色,簡單卻奢華的配飾顯得陸槿整個人更加冷若冰霜,高嶺之花般冷漠疏離難以接近。
以至于好多人都沒有認出陸槿來。
陸槿和顧震山樓上樓下對視了幾秒,顧震山看了一眼大鐘上的時間,忽然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靜。
康曜剛看到陸槿,擠過人群,走到陸槿身邊小聲招呼:“劇本看了嗎?感覺怎么樣?我給你打電話怎么不接?昨天晚上干啥去了,別告訴我你伺候那爺倆兒去了……”
陸槿無暇回應她,他緊盯著二樓的顧震山,顧震山拍拍手,所有人都完全靜了下來,樂隊也停止演奏。
“午飯之前,我還是想先宣布這個消息。”
“把我的兒子,我的繼承人,介紹給諸位。”
眾人都倒吸一口涼氣。顧震山嘴里的“繼承人”三個字,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他身旁的中年男人沖人群中的林月招了招手,林月微微皺眉,但沒有拒絕,朝著正廳的樓梯走去。
正廳的樓梯上鋪著猩紅色的地毯,林月提著黑色的裙子,走上樓梯,每一步,都決絕地像是在邁向無法挽回的未來。
林氏的掌門人,林月的父親,也就是陸槿的原主定下婚約的那個老男人,和顧震山的變態程度不相上下,只能說,在這方面他比顧震山更惡心。顧震山至少不喜歡死人。
他把女兒拉到身邊,和顧震山交換了一個眼神,才沖人群說道:“這位是小女林月,今天就算是與顧家大少爺正式訂婚。”
“我沒記錯的話,顧少爺不是才二十歲,林月都快三十了啊……”
“顧家到底在想什么,林氏也是,是不是又有什么商業合作的動作?給秘書打電話,讓他們最近看緊股市,如果林顧兩家有波動,馬上行動。”
“那是林月,也不奇怪,她是CFO,財務上絕對的一把好手,顧家想給兒子交家底,娶林月也不奇怪。”
“可再怎么說少爺才不到二十歲,這也太匆忙了……”
顧震山咳嗽了一聲,眾人安靜下來。
康曜還在悄聲和陸槿念叨:“怎么沒看到少爺?宴會結束你是不是還要留?我跟你說,最多留一天,這邊的行程已經按不住了,找你的廣告公司還有雜志邀約快要把你工作室的門拆了!你不能再這么兒女情長下去了啊,我跟你說話呢——”
“我的兒子,還不主動一點嗎。你的未婚妻已經在等你了。”顧震山的視線和陸槿對峙著,眾人順著他的目光,找了半天才顫抖著確認目標。
眾人炸鍋一般竊竊私語起來。
陸槿毫不在意,他余光看著大鐘表上的時間,還不到五分鐘,還需要十分鐘。再給顧熙陽拖十分鐘。
他終于收回視線,動身向前走去,所到之處人群自動分開,如同上輩子的場景。
陸槿踩在猩紅色的地毯上,他腰背挺拔,一步步走了上去。
康曜人都傻了,手里端著的香檳一下沒拿住,滑落在地上摔了個粉碎,四周的人紛紛躲避,她反應不過來似的一直盯著陸槿看。
幾個角落里的傭人趕緊過來幫她收拾殘局,康曜像是才活過來一樣,慌忙蹲下來幫著一起撿玻璃碎片,慌亂中劃破了手指,鮮血一下滴在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上,傭人趕緊跑走給她找醫藥箱。
康曜壓根顧不上手指的鮮血,她盯著陸槿走到二樓的平臺上,顧震山走過來,抓住他的手腕。
陸槿沒什么反應,也沒有拒絕,也沒有表現出厭惡或是欣喜。
眾人鴉雀無聲。
“這就是我的兒子,是顧家親生的血脈。在今天這樣的場合里,我把他介紹給所有人認識,我希望他,物有所值。”
顧震山另一只手拉過林月,林月厭惡地皺了皺眉,但也沒有拒絕。
顧震山把林月的手交到陸槿手里,笑得有些陰森。
“這樣多好。”他說。
林月的父親,林氏掌門人率先鼓起掌來,持續了十幾秒鐘,帶動了一些反應快的人也拍起手,隨后一分鐘,才帶動了全場所有人一起鼓掌。
在代表祝福和震驚的掌聲中,顧震山按住陸槿和林月的肩膀,在他們中間說:“如果一直像這樣聽話,我不會虧待你們。你們都是乖孩子。”
林月想要冷笑,但偷偷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陸槿,把冷笑收斂了回去。
八分鐘。
陸槿心中默算。
顧震山推了他們一把,示意他們去人群中,然后抬起頭對著三樓的樂隊指揮示意,小提琴優雅流暢的琴音傾瀉而出,隨后大提琴跟上,掌聲停了下來,交響樂響起,是一首舞曲。
林月挽著陸槿的手臂,在樂聲的掩飾下低聲道:“如果你之后有權限拿到了什么資料,尤其是內部財報,一定要拿給我看——我一定要查清楚他們到底在干什么……”
“……哎呀,恭喜啊!陸——啊不是,大少爺!這個,以后還請多關照,我是……”
“你那名片還是收回去吧,大少爺,今年我們平臺準備和顧氏簽五千萬的影視合約,還請多關照,有什么消息都互通……”
“別擠了……大少爺,我是江京電視臺的監制,關于下半年的上星劇,還有我們專屬劇場的合作事宜,要不要聊聊?”
“林小姐,唉,怪我,這不能叫林小姐了,該改口叫夫人了,前幾天秘書說聯系不上你,原來是準備婚期了,恭喜啊!如果百忙之中還有那么一點點空的話……我們之前談好的構架表您看……”
“哦,想起來了。等著吧,明天之前給你,價格還是原來談好的……”
“哎不不不,之前的價怎么能行,您不是覺得低嗎,我們這邊給您加十萬,您覺得怎么樣?”
“……”
陸槿一下去就被團團圍住了,他神色再冷清也抵不住這幫人的熱情,甚至還有趁機擠進來讓他簽名的……等等,要簽名干什么?
陸槿手里拿著不知那只手遞過來的便簽本和簽字筆,抬起眼尋找目標,然而沒看到是誰遞的簽名本,卻一眼看到了二樓的顧震山側耳聽了傭人說了幾句什么,準備回頭往書房的方向走。
陸槿蹙眉,看向大鐘表,還有五分鐘。
顧震山已經轉過身了,陸槿心里一陣發緊。
——以前他只干過沖鋒送死的事,沒干過這種打配合的事,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做才能留住顧震山,可眼看他準備跟著傭人拐向書房的方向,陸槿腦海中閃過顧熙陽那雙漂亮鋒利的眼睛。
“等等!”他開口叫住了二樓的顧震山。
面前圍住他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眾人趕緊給他們之間讓出一條路,顧震山回頭,和陸槿對視著,顯然眼里有些不解。
“……我還有話說。”陸槿說。
“我要……”陸槿不知道在這種場合說什么合適,余光看到不遠處也被圍住的林月,道:“我需要換一首曲子。”
眾人明白了,這少爺是想和未婚妻跳舞。
陸槿,一個昨天還掛在熱搜上被人罵了十幾億熱度,和顧家勾連不清權色交易緋聞頻出的小明星,瞬間一躍成為顧家新的繼承人。甚至有了一個才貌雙全業內知名CFO的未婚妻,并且在如此難得的社交機會中,竟主動要求和未婚妻跳舞,彰顯主場,這是有絕對的實力才敢這么有恃無恐!
顧震山也略帶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但是沒有懷疑,只是抬頭看向樂隊指揮,頷首示意聽他的。
樂隊迅速轉換了一首舒緩曖昧的舞曲,適合伴侶貼面跳慢舞,曲調非常優美。
陸槿和林月對視一眼,林月眨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心里很清楚,陸槿不可能平白無故突然邀請她跳舞,一定是哪里出問題了。
林月猜不出陸槿在想什么,她只是走過來把手搭在陸槿肩上。
陸槿看著她:“……”
林月:“……你不會跳舞?”
陸槿不知道回答什么。“陸槿”是舞蹈網紅出身,現在說自己不會跳舞簡直是笑話。
但他確實不會。
陸槿又看向顧震山的方向,卻發現顧震山依舊轉過身準備去往書房,他緊張地抿直了唇線。
林月順著他的視線看向顧震山,似乎有點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你要拖住他?你是不是派人做了什么?”
林月非常小聲,湊在他的耳邊問他。還好舞曲一響,很多人便自動組隊,和他們一起跳舞,陸槿和林月遲遲不動,眾人只會以為他們在聊事情,畢竟陸槿是舞蹈網紅出身在場的絕大多數都知道,絕不會有人認為他不會跳舞。
陸槿沒有回答,只是緊盯著顧震山轉身的動作。
這下還有什么辦法,還有兩分鐘,顧熙陽還沒回來……
林月也有些著急,她四下看了看,忽然她似乎看到一個人,眼睛轉了轉,亮了起來。
她悄悄沖對方打了個手勢,又眼神示意了一下二樓的顧震山,然后皺了皺眉搖搖頭。
這暗號恐怕誰也看不懂。
林月和對方對視兩秒,忽然貼近陸槿,胳膊搭上他的脖頸。
陸槿往后退了半步,林月向前跟上,拉著他轉了個圈,陸槿站在她剛剛站的位置,這才看到不遠處站著的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皮膚非常白,看起來像是得了什么病似的面無血色,神情嚴肅的男人。看起來和林月差不多大。
男人一看到陸槿,眼神陡然亮了亮,陸槿以為自己看錯了,下一秒又被林月拉著轉了回去。
林月沖男人又眨了一次眼,男人這次終于不裝看不懂了,點點頭表示明白。
隨后,陸槿只聽到背后一聲脆響,是玻璃杯碎裂的聲音,然后就是人倒地的悶響。
顧震山也被這聲音吸引,看了過去。
林月夸張地喊了一聲:“哥!”
然后丟下陸槿跑了過去。
陸槿轉過身,看著倒在地上抽搐的男人,又透過玻璃的反光觀察到顧震山終于放棄了去書房,轉而下樓梯,走向這里。
陸槿默默松了一口氣。
男人渾身抽搐著嘴角冒出白沫,林月抱著他擔心的樣子不似作偽,她在男人身上的各個口袋熟練地翻找著,終于翻出一瓶藥,傭人非常迅速地遞過一杯溫水,她扶起男人,把藥藏在手心,掰開他的嘴灌水,一邊抱著他一邊道:“馬上就好了哥,馬上就好了!”
然而藥被她悄悄塞進了男人的衣領,并沒有喂下去。
林氏的那位掌門人顯得有些漠不關心,他和眾人解釋著,這是自己的兒子,和女兒是雙胞胎,從小體弱,有先天性疾病,時常發病,給大家添麻煩。
很快男人的“發病”就好了。而且時間也已經過了十五分鐘。
顧震山分開眾人,站在陸槿身前,低頭看著已經“緩過氣”的男人,問候:“怎么樣了?需要醫生的話,上樓休息。”
陸槿回頭,逆著人群的方向看向二樓的樓梯拐角,很快便看到一雙熟悉的眼睛突然出現,他還沖自己拋了個媚眼,迅速溜了。
陸槿無奈地無形嘆氣。但心里已經放松下來。
他說今晚會找自己聊聊,到底要說什么,身上手上的血腥味又是哪里來的,昨晚到底做什么去了……陸槿心里有些煩亂,不由得被那雙眼睛的主人牽著心緒走。
直到男人被林月扶著經過他身邊,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陸槿才看向對方。
“……一起,我妹妹需要你陪。”男人虛弱但沉穩地說。
顯然這個妹妹說的是林月。
林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但沖陸槿點了點頭,示意他可以一起。
顧震山也道:“你們去吧。也到午飯時間了,在□□中已經擺好宴席,諸位可以入席了。”
陸槿這才跟著他們往二樓走,而正廳樓梯兩側的后門被傭人“嘭”一聲適時打開,眾人便紛紛魚貫而出,小聲議論著關于顧家的事情。
康曜是唯一一個沒有跟著眾人一起往□□走的,她猶豫了一下,但也從側面樓梯偷偷上了二樓。
傭人帶著他們來到二樓其中一間客房,三個人剛進去,關上門,男人便激動地從西褲口袋里再次掏出一個簽名本和簽字筆,遞到陸槿面前。
陸槿接過:“……?”
林月無奈地又翻了個白眼,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伸手示意“你們聊”。
“我、我叫林陽!是月月的哥哥!我比她早出生兩分鐘,我、咳咳……咳、我很喜歡你——陸槿!”
陸槿看著他紅潤起來的臉色,默默退后半步。
看來24小時之內,向他表白的人數似乎有些超標。
“剛剛是月月暗示我你想讓我幫忙,我才幫忙的!我真的很想要簽名……”他忽閃了兩下大眼睛,期待地看著陸槿。
陸槿無法,只好抬起筆準備簽名,但面前的男人卻轉過身,把脊背朝向陸槿。
“趴在我背上簽!”
陸槿:“……”還是拿在手上簽比較合適。
“謝謝!我真的很喜歡你!真的!我自從看了節目就成了你的唯粉……”
陸槿對“唯粉”這個詞略有耳聞,但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看過這個詞——當然,如果他想得起來,并且很清楚這個詞代表什么,或許可能會當場奪門而出。
但他沒有。
他只是略微皺眉看著面前比自己矮半頭的男人,他激動地開始解襯衫的扣子,一點沒有剛剛暈倒在地發病的樣子,看到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陸槿默默又往后退了半步。
林月阻攔他:“行了啊,差不多得了……陸槿,你應該知道,我其實是不看任何綜藝節目的,我了解你和小顧總這個節目,還都是因為他。”
男人激動地拉開襯衫,里面的確還穿著一件T恤打底,但襯衫內部……
扣滿了各種陸槿的動漫形象徽章以及小掛件。
一打開“嘩嘩”直響。
陸槿被震撼到了。
關鍵是這些圖片仔細看過去,幾乎都是大片的赤-裸形象,更關鍵的,圖畫上不只是陸槿一個人,而是陸槿身邊還有其他人。
林月捂住額頭,沒眼看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陸槿嚇得連退兩步。
所以康曜剛推開門就聽到了如此炸裂的一句話:
“陸槿,我、我是‘all陸’啊!”
“噗——”康曜剛喝的水被噴了出去,她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體弱多病”的男人,聲音都劈叉了:“你就是那個什么,all陸全球粉絲后援會?瘋了吧……”
“這里面還有幾個是瑞sir聯名款!”林陽沒理康曜,只是向陸槿熱情介紹道,他摘下一個被紅繩捆住的穿著運動衣的男性形象,遞到陸槿面前:“這個吧唧送給你!這是瑞sir畫的限量版!這畫的是小顧總!”
陸槿顫抖著伸出手,被林陽一把抓住,將徽章拍在手里。
陸槿張開手心,看著這個徽章,顧熙陽被捆成了粽子,脖子上還掛著一條繩子,畫面外伸進一只手牽著繩子,顧熙陽顯然在仰望著畫面外那個人。
這個形象……和他這種狗一樣的性格還挺符合。
陸槿莫名覺得。
而且他忽然有點明白為什么繩子要畫成紅色,因為紅色鮮艷奪目,更加……好看?
這張圖讓陸槿覺得似曾相識,想了半天才想起,楊明瑞當時在節目直播時畫給他看的,就是這幅畫的速寫版本,這只是細化了而已。
陸槿看著手里的徽章陷入沉思。
林陽已經被康曜逼到了墻角,弱弱蹲下仰望著康曜。
“……能不能把那些亂七八糟的鏈接停了!不要給陸槿招一些變態粉絲可以嗎!”
“我們不是變態……”
“還說不是!”
“好吧是有一點……但是我們知道那都是假的,陸槿本來不是那樣的……”
“哪樣!你們還想讓他是哪種形象!就因為你寫的那什么《公開Alpha》?陸槿的形象一落千丈!外面傳他那些亂七八糟的艷色緋聞,八成都是因為你們到處編排他有多——多——”
“我知道他很正經的……”
“你知道個屁!”
“所以他真的有點……那什么?”林陽興奮起來。
“給老子閉嘴!!!”康曜氣瘋了。
“到底怎么樣嘛……”林陽抱著腦袋,弱弱地縮成一團。
陸槿趁“亂”默默退到門邊,伸手拉開了門,剛退出半個身子想溜走,忽然被一只大手猛的推了進來,然后就是熟悉到驚人的氣息鋪面涌來,陸槿瞳孔一縮:“不……”
顧熙陽把他按在門上,響亮地親了一口他的臉頰。
“唔……陸槿,你緊張什么?我現在又沒有要你和我做那種事……”顧熙陽滿身大汗,連臉上都是汗水,顯然剛剛在書房找什么東西經歷一番“苦戰”,但現在卻使壞地壓低聲音,湊到陸槿面前嗅他的味道。
陸槿默默看向他身后。
顧熙陽一僵,回頭。
康曜,蹲在墻角的林陽,以及林月,都眼神復雜地看著他。
哦,林陽眼神不復雜。他只是滿眼都是不可描述的激動。
“……果然。”林陽說。
顧熙陽臉色猛的躥紅,他“嚶”了一聲,二話不說奪門而出,只留下陸槿靠著門板,和三人面面相覷。
第55章
自午飯時分和顧熙陽草草“吻別”之后, 整個下午,陸槿都和林月呆在老宅后面的庭院里,顧家老宅后院有溫泉, 泳池,小型私家園林, 賓客用完午飯,都開始正式社交,閑談間聊些生意與合作。
像顧家這樣的家庭,顧氏的親戚其實也不少,在顧氏集團中擔任要職的也有很多, 但是對于顧震山這種剛愎自用極端自負的人來說,真正和他有血緣親屬關系的,早已經出于不同原因“意外”死亡了。
剩下的親屬也都是一些遠親關系, 很多甚至都不姓顧,所以顧家,最大的掌權者還是顧震山一人。顧氏集團在娛樂圈幾乎是人盡皆知,來參加顧震山生日宴的,也居多都是娛樂圈這行業的人, 幾個合作電視臺的監制,還有一些導演, 名演,除去這行業的,再有就是集團旗下的各種風投公司, 搞資產流動, 靠股市賺錢的。
的確如外人所看到的顧家老宅, 顧氏三代積累,到了顧震山這一代, 到底有多少資產,恐怕連顧震山自己都算不清楚,只能從老宅的奢華程度略窺一二。
陸槿和林月被眾人纏住脫不開身,最終還是楊明瑞端著香檳,人模狗樣地走過來,說要和陸槿談重要的生意,這才把他和林月救了出來。
林陽那是徹底纏著陸槿不肯離開了,而后面跟著的尾巴還有一個伊燃。
這個堪稱“龐大”的隊伍,五個人到處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最后只能跟著楊明瑞去了顧震山給楊家安排的下榻處,一間帶溫泉的套房。
楊明瑞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襯衫黑西褲,頭發也不再是扎眼的粉色,不知道是不是染回了黑色,說話也沉穩許多,沒有上來就“小露露~”地勾上他的肩膀,所以陸槿初見到差點都沒認出來。
直到推開套房的門,陸槿才明白他變化為什么這么大。
——套房內的沙發上正坐著楊家兩位父母。
楊明瑞看到他們,撅了噘嘴,“你們怎么不去外面social?躲在這兒,我要和他們躲躲,你們出去。”
說完他帶著幾個人進屋,這里面只有林月是認識二老的,她大方一笑,迅速進入狀態:“楊先生好,我是林月,還記得我嗎?去年年底瑞盛酒業集團的財報是我給核查的。啊,莫妮卡阿姨!怎么又變漂亮了!”
楊明瑞的爹是非常板正的長相,和楊明瑞這個跳脫的貨色完全相反,楊爹看起來穩重靠譜,四五十歲的模樣,下巴留著一點胡子,粗眉深眼,看見楊明瑞這個兒子就下意識皺眉。
楊明瑞的淺金色發色顯然遺傳自他母親,莫妮卡,絕對是一個風韻猶存的美人,今天三口人都穿著黑色主色調的衣服,莫妮卡顯然很喜歡林月,見到林月就眉開眼笑,兩人熱絡聊起天來,而楊明瑞則被親爹走過來,腦袋上“啪”呼了一巴掌。
“沒有一點禮數!”他教訓兒子。
楊明瑞“哎呦”了一聲,但顯然已經習慣了,他迅速躲到陸槿身后,推著陸槿往前:“爸!你怎么當著小露露面打我!我多沒面子!”
陸槿忽略掉“小露露”這個稱呼,朝面前的男人伸出手, “楊先生您好。”
楊爹定神看了幾秒陸槿,神色放松下來,和他握了握手,道:“既然已經知道身份,就叫叔叔吧。”
“明瑞,給幾位倒紅酒。”
陸槿正要拒絕,楊明瑞已經竄去保鏢搬來的行李箱旁邊,抽出了兩瓶名貴的紅酒。
“爸,你現在就喝?不是說送給顧叔叔做生日禮物的嗎。”但是嘴上這么問,楊明瑞手里卻已經動作非常“嫻熟”地起開了紅酒。
一看就是平時沒少喝。
楊爹也不回答,對這個兒子他是向來沒辦法的,只把陸槿拉到身邊,坐在沙發上。
伊燃和林陽都坐在旁邊的椅子上,但顯然兩人看起來有些氣場不合,正在生對方的氣,坐得很遠。
“爸,你跟小露露少說幾句生意的事情,人家本來就是躲到這兒來的,他又不是顧熙陽,對你那些生意都不感興趣。”
“倒你的酒!”楊爹被兒子氣得不想跟他說話,轉過頭又細細地把陸槿上下看了幾遍,滿意點點頭,“原本以為你只是……沒想到是顧家失落二十年的大少爺,這可真是,明明這孩子也算是有哥哥了吧?”
莫妮卡聽到這話,突然咳嗽起來。
“……少說幾句,什么哥不哥的,那小明明和小陸又沒有血緣關系。”莫妮卡想起顧熙陽之前對她說的,“陸槿是我男朋友,以后就把他也當做顧家的少爺就行了”這種話,頓時感覺這里面有點小秘密。
“不管怎么樣,那都算是大哥,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楊爹給陸槿端過一杯紅酒,陸槿趕緊接過,“謝謝……叔叔。”
“先嘗嘗,醒一會兒再嘗又是另一種風味,這可是絕對的好酒,要不然我也不會拿來做賀禮。”
陸槿品了一口,并沒品出什么感覺來,只點了點頭。
看著陸槿沉默寡言,又氣質沉穩的樣子,楊爹連連點頭,很是欣賞。
顧熙陽是會討人喜歡,這個孩子又是特別有“領袖氣質”的類型,顧家這兩個少爺怎么看都比自己家的兒子強一萬倍。
楊爹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楊明瑞,發現他正在和伊燃以及林陽碰杯喝紅酒,幾個人小聲聊得熱火朝天。
陸槿看他像是要發作,出聲阻攔:“楊叔叔。顧熙陽,你們今天有見過他嗎?”
楊爹一愣,“沒有。明明這孩子,往常都會第一個溜過來找明瑞,順便和我們打招呼的,今天確實一直沒見到,我和你阿姨還以為——啊,沒什么,對了,你之后可能就要接手一些生意,有什么需要,或者要我們幫什么,盡管找我們。”
“……嗯。”陸槿才不會管什么生意,他只覺得顧熙陽今天一直都不見人,很是反常,有些擔憂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看著他陷入沉思,一旁的莫妮卡似乎有些明白他在想什么,她拉開丈夫,坐在陸槿身邊。
“……小陸?”
“嗯,阿姨。”陸槿這才注意到身邊換了人。
“你和明明,是不是感情很好啊?”莫妮卡小心試探。
林月心里一緊,想要打圓場,但陸槿已經開口道:“還可以。”
“像你們這樣的家庭環境,感情復雜也正常,不過月月是好姑娘,你和她訂了婚,要好好待她啊。”
林月笑:“阿姨!”
“嗯。”陸槿還是有些心不在焉,他捏著手里的紅酒高腳杯,思索著顧熙陽會在顧震山的書房找什么重要的東西,他昨晚做了什么身上帶著血腥味,該不會真的沖動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情……
“……你們都是好孩子,阿姨覺得,小明明那么喜歡你,你作為大哥,要好好教導他,不要讓他走入歧途了。”
“嗯……”顧熙陽到底在找什么東西,需要找十五分鐘,匆匆見面又忽然消失,宴會開場他一直不出現,到底是……
“……所以你也喜歡明明嗎?”莫妮卡悄悄湊近他問。
“嗯……”陸槿下意識應答,然后忽然反應過來,“啊,我……”
莫妮卡看到他抬頭一瞬間的眼神,便心里有數了。
她嘆了口氣,看向林月,抓住林月的手:“一入豪門深似海,就像我當年嫁給你楊叔叔,可惜你這么優秀的姑娘……”
林月尬笑:“我……阿姨這個其實……嗯……”
“……”楊爹忽然被提名,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好了,莫妮卡,我們走吧,讓他們休息一會兒。”
然后他站起身,經過兒子身邊的時候順手又揍了他一巴掌,楊明瑞夸張地“啊”了一聲,怨念地倒在吧臺上。
楊家父母離開了套房,楊明瑞迅速跑到屋子中央,樂:“哈哈,我知道有一個辦法可以讓顧熙陽自己出現。”
陸槿看著他。
伊燃和林陽還在火花四濺地對視,然后各自“哼”了一聲,朝向兩邊。
“小露露,看到外面的溫泉了嗎?你下去泡溫泉,一會兒他就來了。”
陸槿不明所以:“為什么?”
伊燃:“不行!”
林陽:“好好!”
然后兩人又瞪對方一眼。
林月往沙發上一坐:“我就不了,你們去玩吧,我還有工作要處理,楊少爺,給我借一個電腦用用。”
“這種時候就不要考慮工作了!需要你!”楊明瑞拉起她,往外面的露天溫泉池推,“你和陸槿一起,效果加倍。”
林月無奈,知道他在想什么,“楊少爺,我真的——”
她被楊明瑞推出了隔門。
陸槿看著接近自己的楊明瑞,默默往后退了退。
——也被推出了隔門。
林月無奈地和他對視一眼,“這些不學無術的小子,一天就沒有正事。”
“你可以下去試試。”陸槿正經道,“昨晚高燒,泡溫泉可以緩解身體負荷,半小時左右再去休息。”
林月張了張嘴,看著陸槿。
陸槿走到溫泉邊蹲下來,試了試水溫:“溫度可以。”
“……”林月看著他的背影,忽然笑了,“你對誰都這樣關心,真的不怕我也喜歡上你?”
陸槿都沒有抬眼看她,只道:“最好不要那么做。我命里帶著血,在我身邊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真悲觀啊。”林月感慨,“明明勸別人樂觀,卻又對自己自暴自棄,陸槿,我有時候看不懂你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陸槿站起身,“我不需要樂觀這種東西。”
“你干什么去?”
“找顧熙陽。”
“一刻都離不開嗎?你還說你對他沒有感情。”
“……擔心他的安危。”
說完,陸槿便推開隔門,楊明瑞拉著他,硬是讓他喝了幾杯紅酒,說這酒是難得一見的極品,他爹專門為陸槿開的,要他喝完才肯放他走,陸槿沒辦法,只好仰頭連喝了三杯。
——然后就暈倒在了吧臺上。
陸槿怎么可能喝過酒!他常年打仗,喝酒這種東西屬于那些奢靡的上層人才天天享受的樂趣,陸槿從未沾過半滴。
楊明瑞背著他扛到里屋休息,黑色假發都掉了,露出他粉色的扎眼半長發,他干脆就那么散下粉色的頭發,和伊燃還有林陽繼續“爭論”到底是“all陸”還是“陸all”這個“嚴肅”的課題……
而另一邊,顧熙陽正躲在花園噴泉池邊的陰暗角落,和自己的司機見面。
司機身邊還帶了一個穿著花匠服色的中年男人,男人臉上溝壑縱橫,看起來非常顯老,身上也都是修剪花園沾上的塵泥,一看就是窮苦出身的人。
但顧熙陽卻攬著兩人,把手里封好的文件袋交到兩人手中。
“時間有限,我只背下來了這么多,全都寫在這里了,還有鑰匙,你們一定要還回去,一定要快,顧震山疑心很重,就算毫無破綻他也會查。”
“顧總,”中年花匠正色道,“你真的要單干嗎?”
“……嗯。”顧熙陽應了一聲。
“不管怎么樣,我們都跟著你!如果不是你,我們這些人到現在還受著折磨……我女兒十二年前就丟了,到現在也不知道還活著沒……你顧總只要說句話,我們這些人,為你死都愿意!”
“暫時還不需要。”顧熙陽說,“去建筑工地,把東西藏好。我很快會告訴你們下一步的計劃。”
“是不是找到地方了?我們可以報仇了嗎?”中年男人眼里含了淚水,這一天,他似乎已經等了太久。
顧熙陽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只是拍了拍男人略帶佝僂的肩背。“叫幾個可信的人,在廠子等我。”
“嗯。”兩個男人都應下來,接過顧熙陽手里的東西,迅速從小路避人耳目離開顧家老宅。
顧熙陽站在原地注視了一會兒他們消失的方向,然后身子一晃,扶住身邊的樹干這才站穩。
背后的傷疼得火燙,幾乎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他,雖然包了紗布上了藥,但這種藥效好的民間方子,都是會疼得人懷疑人生的類型。
他是偷溜回顧家的,顧震山不知道他離開過,也當然不知道他回來,顧震山一向剛愎自用,在他眼里,挨了他的打的顧熙陽,永遠都會像小時候一樣,獨自呆在哪個角落里等待自己自愈再出來,又好像無事發生一樣相處。
這次顧震山很可能對他真的起過殺心,但是,十幾年的相處,顧熙陽不覺得他能立刻下得了這個手。
如果是陸槿,或許顧震山會毫不猶豫地埋葬,可如果是顧熙陽,他或許會猶豫。
這是他養大的狼崽子,就算最后咬了他的腿肉,他也不會直接弄死了事,更可能的選項是折磨,給他長期的折磨。
顧熙陽太了解這個男人了,受什么折磨都無所謂,只要能替那些“朋友們”報仇,只要能救下他想救的人……
他在脊背的劇痛中思索著之后的計劃,每一步都不能有閃失,一旦出現破綻,陸槿很可能會被他害死……
“明明?怎么坐在這兒?”
顧熙陽猛然睜眼,抬起頭看向來人。是到花園閑逛的莫妮卡與楊叔叔,楊氏夫婦。
他猛地站起來,疼得眼前一黑,“楊……楊叔叔,莫阿姨。”
“怎么了?低血糖?來吃點糖,我帶了。”莫妮卡迅速從手包里掏出一塊巧克力,遞給顧熙陽。
顧熙陽把巧克力塞進嘴里,甚至嘗不出甜味。他滿嘴都是苦味,味覺似乎都有些失靈。
“躲在這兒干什么?小陸正在找你,你……”莫妮卡說到一半,神色有些復雜,不知道該怎么繼續這個話題。
顧熙陽猜出他們的意思,主動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陸槿的身份。”
他抬眼,認真地看了看二位長輩。
“……但我對他,是真心的。”
楊氏夫婦靜默良久。
“他是你哥哥……”
“不重要了。我很快就會離開顧家,這里的一切,我都會交給他。”
“你……明明,你……唉,你那個爸爸,太苛刻了。”莫妮卡眼淚已經涌了出來,她抬手擦了擦,又把面前高大的男孩摟過來,心頭地看了又看。這是他們看著長大的孩子,從小時候一言不發,陰森嚇人,到后面慢慢活潑起來,甚至和楊氏的各種實業企業理念非常投緣,跟著他們也請教了很多興辦實業的經驗,他們著實非常喜歡這個聰明又肯下功夫的孩子。
奈何他是顧家的養子。顧震山是什么樣的人,楊氏夫婦又何嘗不清楚,可豪門深似海,身在其中的人,命運從來都由不得自己決定方向,所有人向來如此,誰又能獨善其身。
“我這樣的人,是不是很失敗。”顧熙陽在莫妮卡肩頭小聲道。
楊爹嚴肅:“誰說的!離開顧家正好,我們教你辦企業!”
“我喜歡他,他又和別人訂婚了……”顧熙陽被女性長輩這么溫柔地心疼著,摟在懷里,倒真的生出幾分委屈,眼底又濕了,眼睛紅紅的,像是小動物一樣。
他沒有父母,其實從心底,是吧楊氏夫婦真正有看作父母看待的,所以才會和楊明瑞走得那樣近,楊明瑞也的確繼承了他父母的城府,看起來不著四六,實際上靠譜的厲害,顧熙陽和他在私下所有的計劃和事情,楊明瑞從沒跟任何人透露過半個字,包括楊氏夫婦。
“喜歡這種事情,哪有什么羞恥的。”莫妮卡抬手,捏了捏他的臉蛋,心疼道,“喜歡就應該爭取。”
“我……”
“林家的千金是個好姑娘,但阿姨覺得她也并不是兩情相悅才和小陸訂婚的,小陸很喜歡你的,一直在問你去哪了。”
“你們見到他了?!”
“他就在我們房間,和明瑞還有幾個朋友一起。”
“他……他喜歡我嗎?”顧熙陽有些難以置信,“我覺得他對我很冷漠……一直都是……”
“怎么會呢。”莫妮卡摸著顧熙陽的頭發,“我們提起你的名字,他的眼睛會輕輕地亮一下,這不是喜歡你,是什么?”
“……真是胡鬧。”楊爹還是有些臉黑,他對于自己家兒子以及“干兒子”都喜歡男人這件事始終難以釋懷,但看著顧熙陽失落小狗耷拉耳朵的模樣,還是拍拍他的肩,拍的顧熙陽嘴唇一白,差點疼暈過去,但強行壓了下去沒讓他們發現。
“男子漢大丈夫,既然你父親做了決定,把繼承權交給了他,這就是他肩頭的責任,你原本也并不適合顧家這份生意,我看這樣更好。”
“至于你們兄弟倆感情的事情……”
顧熙陽略帶期待地看著一向嚴肅的楊爹。
“咳、你知道我當初怎么追到你阿姨的嗎?”楊爹舉拳咳嗽一聲。
莫妮卡微笑不語。
顧熙陽頭一次聽到這種陳年驚天八卦,眼睛一亮:“怎么追的?”
“原本她和我大哥訂婚,但是我把她搶過來的。”楊爹臉色微微泛紅,但是依舊嚴肅正經,“咳,說這個就是想說,像我們這種家族,感情的事情,如果當時你不去爭取,或許這輩子就這么錯過了。”
“哦……”顧熙陽有些驚訝,楊氏夫婦一直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看不出私下感情多好,他其實一度以為兩人只是聯姻搭伙過日子的關系,卻沒想到其實背后還有這段“狗血故事”。
“咳、這種事情不羞恥,也不丟人!男子漢抬起頭!就算他拒絕你,把你送的東西全扔出去,下次還是要繼續登門。沒有點魄力和毅力,別說感情,商道也照樣不成。”
顧熙陽點頭:“謝謝楊叔叔!”
“明明,阿姨和叔叔都是你的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可以來我們這兒,小陸也一樣,你們要好好相處啊。”莫妮卡再次抬起手捏捏顧熙陽的臉蛋。
“唔知道了……”顧熙陽含糊道。
三人都笑了起來。
夜晚的宴席很快便開始了,眾人參與舞會,社交,顧震山在主位被眾人圍著,聊些生意上的事,還有些他不太干凈的道上的那些“合作伙伴”,也有趁著夜晚來看他的,晚宴相對白天更加熱鬧了。
而陸槿一覺醒來,發覺外面天已經黑了。
他腦海中迅速閃過顧熙陽的影子,他趕緊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可酒精作用還沒徹底消退,他整個人一暈乎,眼看就要向地毯栽去——
一雙手在黑暗中托住了他,隨后便抱了上來,溫暖的熱度緊貼上來,陸槿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放松下來。
“我抱著你,我們從外面花園回房間。”顧熙陽親昵地蹭了蹭陸槿的臉頰,把呼吸灑在他臉上,然后就要打橫抱他。
陸槿卻不配合,往他肩膀上一按,顧熙陽疼得哀痛一聲。
“怎么了?”陸槿又聞到了血腥味,緊張起來。
“嗚嗚……好疼,挨打了。”顧熙陽把腦袋鉆到他懷里。
第56章
“挨打?”陸槿在黑暗中, 只能看到面前人的一個剪影,微弱的光線讓視覺變得晦暗,卻反而放大了那絲血腥氣, 陸槿在黑暗中摸到了顧熙陽的臉,抬起他的腦袋, 只能看到他一側的眼睛,幽幽地泛著一點琥珀色的光。
“怎么受的傷。”通過顧熙陽身體略僵硬的反應,陸槿已經確定這血腥味兒是來自他自己。
陸槿這句話并不是一個問句,而他的態度讓顧熙陽不得不回答。
“……我昨天去找過顧震山,說我要繼承權, 不想讓你訂婚。”顧熙陽悶聲道。
他沒有說實話,但不想讓陸槿訂婚絕對是真的。就算知道陸槿和林月訂婚是假戲,他也嫉妒的快瘋了。現在滿腦子都是陸槿和林月在人群中, 相擁而舞的樣子,郎才女貌,看起來那么登對。
相比之下,顧熙陽總算有些明白為什么陸槿總是拿自己當小孩子看待了。看到陸槿和林月站在一起,顧熙陽就明白了。有些氣質是他沒有的, 那種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穩重,他這種搏命的瘋子是學不來的。
但他所有的, 也只有這條命罷了。
“他打你了?”顧熙陽都能聽出陸槿語氣中的“皺眉”,隨后感覺到陸槿的手順著自己的肩膀往下查探,很快便感覺到了繃帶的存在, 陸槿手指一頓。
顧熙陽:“……背后, 打了幾下。”他把臉埋在陸槿胸口, 試圖貪戀更多面前這個人的溫度和氣味。
“胡鬧!”陸槿生氣了。這是第二次顧熙陽聽到陸槿對自己生氣,之前是在江城大學那天晚上, 陸槿澆了自己滿身冷水,要自己放棄繼承權,把“赴死”的機會讓給他。
這次又是因為什么呢?還是因為繼承權嗎,還是因為……心疼自己的傷。
顧熙陽心里酸酸脹脹的,難受地如同酒釀。在陸槿面前,他總是有種想要“放肆”發泄情緒的沖動,悲傷,欣喜,很多很洶涌的愛意。陸槿給他全部的包容,是顧熙陽在任何人那里都沒有體會過的安全感,可以容納他發瘋,發狂,失控,陸槿都會拉住他,神色清明地擁住他,語氣淡淡地告訴他不能這樣。
可是不會對他動情。
但他已經彌足深陷,又怎么走得出這段從開始便淬了劇毒一般的關系。
“我沒有胡鬧。”顧熙陽在一片黑暗中說,“我昨晚去郊區的陵園了。”
“去那兒做什么?”陸槿想起顧震山之前說過的一件事,關于“陸槿”的生母,就葬在郊區的陵園。
“我得到消息,有人告訴我,顧震山書房里有一個保險箱,里面裝著關于計劃的資料,而鑰匙就在他‘最愛的人’手里。”
“……他這種人渣,一輩子也不配說這個字。”顧熙陽狠狠說著,“從小,只要我挨了打,顧震山便暫時不會找我,我趁著這個機會,去阿姨的墓前找到了鑰匙,就在石板下面的空洞里。”
“我沒給她帶花,陸槿,如果你下次去見她,替我多帶一束花吧。”
陸槿想起地下室走道盡頭的那幅巨幅油畫,赤|裸的女性死在綠色的地磚上,樣貌和自己驚人的相似。
顧震山用這種變態的方式來懷念自己的妻子,他就像一個變態殺人狂,把妻子死亡的現場畫面冷凍,成為永久的藝術品,一生都在那場對至親的虐殺里沉醉。
“最愛的人”,在她的墓碑下藏著骯臟的鑰匙。諷刺的字眼。
“我不會替你帶。你自己親自帶著花去。”陸槿說,“所以你在書房里找到了什么?”
“關于……原始實驗室的地址。”顧熙陽說。
這句話一出,室內靜了下來。
良久,陸槿才開口:“在哪。”
他的聲音還是很冷淡,聽不出什么起伏,顧熙陽覺得他問什么都會是這個語調,即使是下一秒就踏入地獄的入口奔赴死亡,陸槿也還是會這樣問一句,“門在哪”。
顧熙陽沒有著急回答這個問題,他只是又往陸槿身前走了半步,徹底貼住了對方,把自己最柔軟的腹部盡情向對方展開。陸槿沒有躲開,只任由顧熙陽抱住他,輕吻了一下他的耳廓。
“……我們可以去早上那間房里說嗎,那是我的臥室。”
陸槿沒有回答,黑暗中,雙方面貼面,如果有人從后門外看進去,只能看到一對親熱的情人相擁。
可兩人卻都沉默著撕扯著氣氛。
在顧熙陽連續吻了好幾下陸槿耳垂上的痣,將他耳廓吻得微微發燙之后,陸槿終于低低地“嗯”了一聲,道:“走吧。”
顧熙陽如獲至寶,扶著陸槿從后門繞著小花園,來到老宅的主樓。
賓客們還在后院花園里熱鬧,聊著分分鐘幾百萬上下的生意,談著能改變無數人命運的項目,拿著足以撼動股市的股票,每個人都高不可攀,可他們衣香鬢影,看起來如同虛幻的影子。
命運的手掌握著每個人,他們中的很多人都不是主動走到這里,但命運的手推向他們的時候,他們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陸槿的人生從沒選擇過。
他從一出生,就注定是一把刀,他不需要有感情,有留戀,他只需要殺戮,拯救。這就是他的責任,是他永遠不可逃離的命運。
但今晚有人給他選擇的權力。
顧熙陽關上浴室的門,看著靠在洗手臺前的陸槿的眼睛,默默地解開身上的襯衫,身上的繃帶滲出的血色看起來猙獰可怖,混著黑色的藥水仿佛一幅抽象畫。
“陸槿。”顧熙陽走到他面前,雙手撐在他身側的洗手池上,大理石的觸感冰冷,和陸槿深海般的眼睛一樣。
“你答應過我的,我把繼承權讓給你,就讓我一次……”顧熙陽的呼吸在他的頰邊繚繞,疼痛感讓他的呼吸略帶顫感,主動說出這樣的要求,也讓他有些羞赧,血色爬上耳廓,他低著頭,柔軟的頭發輕輕蹭著陸槿的頸側,血腥味在略顯狹窄的浴室里更加明顯。
陸槿被他擠得向后微仰,那形狀完美的喉結就在顧熙陽的眼皮子地下動了動,修長的脖頸隱沒在緊扣的衣領下,那顆血色的紅寶石熠熠生輝。
“……和我談條件?”陸槿抬起手,抓住顧熙陽后腦的頭發,將他的臉朝向自己,四目相對,顧熙陽的神情如同一只被主人拋棄的小狗,強撐堅強,很是可憐。
陸槿看到這雙眼睛就覺得心生悔意。不應該看他的眼睛。
只要看到這雙眼睛,他就會不可避免地做出妥協,他拒絕不了一個依賴著他,且給他全部信任的孩子。
“不是條件……是……”顧熙陽的唇開合,露出一點不明顯的虎牙,“是你答應過的,不能反悔……”
陸槿看到他嘴里兩排牙齒,像是拽著小狗脖子那樣抓住他的后頸檢查他的牙口,顧熙陽“嗚”了一聲,抱怨:“疼……”
“長牙了。會談條件了。”陸槿有些感慨,他一手捏住顧熙陽的下頜骨,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探了探他上面的兩顆虎牙,顧熙陽乖乖張嘴讓他看,然后拉著他的手,一副想要立刻撲上來親熱的樣子。
陸槿攔著他貼近的胸口,向后仰著,后腦貼住了洗手池上的鏡子,看著面前的人:“我要是說,反悔了呢。”
“不能反悔!你說的我把繼承權給你,你就唔——”顧熙陽被陸槿捂住了嘴。
“你先告訴我那個地址到底在哪。”
“唔唔唔……”顧熙陽在陸槿的手掌心里說著含糊的話,然而眼睛已經“說”出了他的訴求。
他今天一定要。
“……”陸槿警覺他的舌尖擦過自己的手心,帶起一陣癢意,他想要縮回手,卻被顧熙陽抓住了手腕,吻了吻他的指尖。
顧熙陽把他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好不好……”
“這么重的傷,還想那些事。”陸槿感覺著手心的熱度,淡淡看著面前臉色緋紅的人。
“這傷是為了你的,我故意惹怒他,故意讓他打我,我想讓你只看到我……我看到你和林月在一起,我真的嫉妒瘋了!我想把你的視線黏在我的身上,想把林月趕出去,讓你只能看到我一個人,訂婚、訂婚……我簡直想把你關起來,就算你打我,罵我,把我揍得爬不起來,我也要把你鎖在我面前……”
陸槿看著面前有些瘋癲的人,神色晦暗不明,深邃的眼睛藏著情緒,卻又讓人看不透底。
原本的劇情就是顧熙陽的占有欲作祟,做出了囚*禁的事情,兩個人發生了一些幾萬字卻沒有任何劇情的故事。
顧熙陽抬起視線直直撞到陸槿的眼底:“我想要你……”
“啪”——
一聲清脆的耳光,顧熙陽眨眨眼,看向面前冷淡的男人。
陸槿:“為了滿足這點情*欲,就把自己的命當兒戲,顧熙陽,我看你永遠都長不大。”
陸槿下手并不輕,他原本就力氣大,顧熙陽光滑的臉頰馬上腫起一點手指印,紅腫熱燙的印記直連到他清晰的下頜線,和他通紅的耳朵連在一起。
“對。我就是長不大。”顧熙陽呼吸亂了,被陸槿扇了一巴掌他好像還更來勁了似的,撲到陸槿面前,把他推在洗手池上,陸槿的背貼著冰冷的鏡子,隔著厚襯衫都察覺出了涼意。
顧熙陽手撐在他身側,傾身阻擋他離開。
他臉頰腫著半邊,眼圈泛紅,眼淚就在下睫毛上掛著,身上還纏著血跡斑斑的繃帶,陸槿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推開他。
“……我就是長不大,還總冒犯你,你討厭我,覺得我煩,覺得我是少爺脾氣,我認,但就算你要打死我,那也是明天的事。今天,你要向我履行你的承諾。”
顧熙陽哽咽了一下,眼淚就掉了下來,陸槿坐在洗手臺上,這熱燙的眼淚就落在陸槿的西裝褲上,陸槿低頭看了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
顧熙陽倔強的眼神還在眼前,陸槿抬手,撫了撫他剛剛被打的那半邊臉頰,溫柔的撫摸讓顧熙陽呼吸急促,他眼淚又想涌出來,被陸槿用手指擦掉了。
“陸槿。”顧熙陽倚靠著他的那只手低聲說,“我是沒有來處的人,注定也沒有歸處。如果你對我有一點點感情的話,做我的歸處,好不好。”
陸槿心中一動。
他永遠都在送別,他目送所有人離開,可他沒做過任何人的歸處。
如果可以的話,如果可以把這里的一切都當做大夢一場的話,陸槿也想有自己的歸處。世間人類億萬萬,都有可以舔舐傷口的歸處,可是陸槿沒有。
顧熙陽,也沒有。
陸槿垂下視線,眼簾微微闔上,濃密的睫毛蓋住他冷清的眼睛,浴室的頂燈打在他臉上,睫毛遮住了一片小小的陰影,讓這個強大的男人流露出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放松,顧熙陽用鼻尖戳了戳他的臉頰,陸槿側過臉,但并沒有拒絕他的親密。
顧熙陽吞咽了一下,然后按著他身后的鏡子,湊到他面前,吻住他溫度偏低的唇瓣。
陸槿沒有反抗,顧熙陽察覺到了他的默認,扶住他的臉頰,更進一步觸碰他的舌尖。或許是自己受了傷體溫高的緣故,他感覺陸槿的溫度冰涼,就連柔軟的舌尖都是涼的,這個看起來永遠都裹著冷漠冰殼的男人,舌尖卻軟得讓顧熙陽緊張。
他沒有過這樣的經驗,而陸槿卻也不回應他,顧熙陽從小心翼翼,到情不自禁,再到吻得陸槿上手推開他的腦袋。
溫熱潮濕的呼吸在兩人唇間游移,陸槿的唇色本就鮮艷,這樣一來更顯得如畫般生動,顧熙陽心動不已,背后傷口的疼痛以及心臟劇烈的跳動讓他眼前發黑,他默默按住胸口快要跳出的心臟。
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已經徹底成了陸槿的俘虜,且甘之若飴讓他踩在自己的肩上。
顧熙陽伸手,在一旁打開浴缸的熱水出口,很快蒸騰的水汽便彌漫了整間浴室,嘩嘩的水聲充斥著狹小的空間,剛剛還冰冷的洗手臺逐漸變得熾熱燙人。
顧熙陽看著陸槿在霧氣中的眼睛,身體逐漸向下,直到跪在他面前。
陸槿垂眸看著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顧熙陽。”在顧熙陽的爪子搭上那枚紐扣之前,陸槿開口叫他的名字。
顧熙陽手指一頓,仰望著他。
陸槿伸手摸著他的頭發,神情隱藏在熱霧中,顧熙陽只能注意到,他略微泛起粉色的耳廓。
“無論是什么條件,你都不應該這樣做,這樣對你,是我的過錯。”陸槿沉下的嗓音,垂下的視線,都讓顧熙陽覺得渾身發燙,他像是渴了一般仰視著他,吞咽著。
只聽到陸槿接著說道:“……是我有愧于你。”
顧熙陽往前跪了半步,垂下視線,感覺頭發里的手指緩緩收緊力道。
等到霧氣充滿了整間浴室,幾乎要讓人呼吸困難的地步,顧熙陽才爬起來,急促地吸著為數不多的氧氣,貼到陸槿面前。
再次交換一個吻,顧熙陽才緩過一口氣,“……喜歡嗎?”
陸槿不說話,只是看著他。
就連接吻的時候,陸槿也沒有閉上眼睛。視線相接,顧熙陽心臟猛地跳了跳,又問了一遍:“喜歡嗎?”
陸槿還是保持沉默。
顧熙陽拉起他剛剛抓著自己頭發的手,吻了吻他的手背。
“……繃帶不能沾水,拆了吧。”陸槿在他撲上來之前,還是那么冷靜地攔住他,語調依然那樣帶著清冷,仿佛他從不曾動過任何真情。
浴缸里的熱水溢了出來,順著浴室的地面流向下水口,陸槿提醒他去關掉水閥,可顧熙陽卻充耳不聞。
兩人的衣服全都濕透了,陸槿領帶上那顆價值連城的血色紅寶石崩開,“噗通”一聲掉在浴缸的水里。
水色波紋將那抹鮮艷奪目的紅色暈開,直到堅硬的珠寶變得如水般柔軟。
顧熙陽躺在床上,手腳依然搭在懷里的人身上,陸槿穿著扣子齊整的睡衣,發絲還略帶濕意和香氣。
顧熙陽身上的繃帶也是陸槿給換過的,已經是深夜,兩人的困意都在天靈旋轉。
關了燈,一片黑暗里,顧熙陽迷迷糊糊中聽到身邊的人對他說:“從今往后,你不許再直呼我的名字,也不許越過這條線半步。”
顧熙陽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往枕頭上躲了躲,似乎不愿意聽這樣的話。
第二日,陸槿睡到快中午才起。而身邊的床鋪已經冷了。
他默默坐起來,思考了一下現狀,然后好像失去站起來的勇氣似的,一直坐著不動。
……他好像又做了一件錯事。
忽然床頭的手機震動起來,陸槿拿過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經紀人康曜。
但拿過手機的動作把手機下面原本壓著的東西帶落在了地毯上,陸槿掀開床帳,把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那個“瑞sir”聯名款的徽章。畫著顧熙陽。
陸槿看著手里的徽章,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康曜的來電被自動掛掉,他才反應過來,給康曜打了回去。
“你到哪兒去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亂套了,全都亂套了!你們顧家的人真都是瘋子!”康曜激動的聲音從聽筒傳來,陸槿心頭一緊,一下便有了不祥的預感。
他捏緊手機,“……出什么事了?”
“還問出什么事!財經新聞頭條頭版!顧家養子退出顧氏集團,父子解除關系,顧氏集團新繼承人身份不明!你昨天到底有沒有和顧熙陽說什么!你還見過他沒有?”
“我、咳……我……”陸槿不知道該說自己見過還是沒見過,但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讓陸槿第一次感覺有些不知所措。
顧熙陽到底在想些什么?而且,他還沒有告訴自己他在顧震山的書房里到底得到了什么信息。
……真是……上輩子欠了他的債。
康曜察覺到他說話聲音像是剛起床,關心道:“怎么,你剛醒?”
陸槿不知道說什么,只好“嗯”了一聲應付過去,“我昨天沒再見過他了。”陸槿說。
顧熙陽的離開,是有征兆的,只是陸槿提前沒能察覺。
陸槿覺得自己氣得有些發暈,也許是昨天的酒勁兒還沒緩過來,他扶住額頭,下床穿衣服。
直到他看到浴室門口散落一地的濕透的衣服,才生生止住腳步。
“……”陸槿穿上棉拖鞋,直接推開臥室的門,朝著走廊盡頭的顧震山書房走去。
四個保鏢依然站在書房兩側,見到他過來,四個人全都挺胸抬頭站直,向他鞠了一躬。
陸槿抬手示意不用,這動作他已經習慣,坐起來格外順手且有氣勢,四個保鏢對這個“新少爺”更加提起小心,陸槿站在書房門前:“開門,我要見他。”
為首的保鏢為難道:“少爺,顧先生身體不舒服,暫時不見人。”
“為什么不舒服?”陸槿語氣冰冷,凍得四個保鏢都是一激靈。
領頭的小心著語氣,低頭:“早上和顧小少爺吵了一架,小少爺離家出走了……”
陸槿冷笑一聲,“離家出走?”
“是、是離家出走了……不不,是少爺他,哦小少爺,小少爺他帶著刀跑來找顧先生,然后兩人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小少爺自己往自己身上插了一刀,然后丟下刀就走了……其余的我們真的不知道了……”
陸槿聽著觸目驚心的敘述,唇線不由得抿緊了。
顧熙陽……和顧震山的決裂怕是他早就計劃好的,昨晚的事,也都是他想好的,他就是要把自己一把火點了,燒一把大火,讓所有這些惡人都給他陪葬!
陸槿默默攥緊拳頭。如果顧熙陽在他面前,他會毫不猶豫,在昨天沒打過的那半邊臉上再給他補一巴掌。
撒瘋的小瘋子,不要命的小子,真以為自己能一口吃下天不成!
書房內忽然傳來一聲低沉的男人聲音,聽起來竟有些虛弱。
“……讓他進來吧。”
保鏢得到命令,趕緊給陸槿打開門。
陸槿走進去,看著坐在落地窗邊,背對著自己的顧震山,在他身后兩米的位置停了下來。
這個距離是陸槿可以瞬間便扭斷對方的脖子的極限距離。
他看著顧震山的頸側,晦暗不明的目光帶著冷冰冰的殺意。
這仿佛又讓他變回了上輩子那個“陸槿”。
顧震山咳嗽了一聲,喝了一口茶水,才接著道:“……你對那個小狼崽子,有感情嗎?”
陸槿沉默了幾秒,冷聲答:“沒有。”
顧震山點了點頭。
陸槿道:“我才是得到繼承權的人,是時候把權限交給我了。”
第57章
顧震山轉過身, 背著光看著這個還穿著睡衣的親生兒子。
他長得極相似他的母親。那個一輩子都在背叛他的女人。
看著陸槿這張臉,顧震山便感覺到一種興奮和憤怒,但由于早上吃過一次藥, 所以現在什么情緒都會被藥物作用給強行淡化下去,顧震山沒什么多余的表情, 臉色青白,看起來略有些虛弱。
“很有野心,是我的兒子。”他說著,從西裝口袋里摸出一樣東西,陸槿低頭看過去, 他的掌心里是一個銀色的金屬徽章牌。
陸槿渾身一震。
一張嘴,含著被橄欖枝包裹的地球,這是……這和他原本的世界, 聯盟設定的計劃標志一模一樣。
陸槿強壓下內心的暗涌,伸手從顧震山手心拿過徽章,攥在手里。
“我要全部的權限。”陸槿說。
顧震山和他對視著,一分多鐘,陸槿的耐性快要耗盡, 他才接著說:“不要這樣心急,我的兒子。的確, 訂婚是掌握顧氏集團繼承權的必要條件,但并不意味著我會馬上將顧氏的全部交付與你。你還沒有得到我的認可。”
陸槿蹙眉,眼底殺意一閃, 被他垂下的睫毛掩飾了過去。
“你要我怎么做。”陸槿說。
他感覺自己的耐性已經快要耗光了, 顧熙陽現在受了重傷離開顧家生死都不明, 顧震山還在和他打太極,如果放在上一世, 以陸槿的性格,顧震山現在已經躺在地上,血流三尺,連呼吸的權力都被剝奪,別說是威脅他。
但現在他不能這么做。
他的結局是生是死都無所謂,但這個世界有顧熙陽,陸槿不愿意讓他的余生變得更加痛苦。一個人有了軟肋,他就不再是戰無不勝的戰神,因為他知道了害怕的滋味。
“三個月。”顧震山似乎察覺出他的煩躁,很快道,“給你三個月時間,我會考驗你夠不夠心狠手辣。如果你通過了考驗,讓我滿意,三個月后,我會親自把你帶到‘世界的中心’去……或許你還不知道,那里的權限才是顧氏一族的權力核心。”
陸槿站在原地,黑沉沉的眼睛盯著坐在對面沙發上面露微笑的男人。
“三個月。”陸槿答應下來,轉身向書房外走去,半個字都不想和他多言。
……三個月,三個月以后就是顧震山的死期。
把這個身體已經如風中殘燭的男人埋葬在他親手建立的地獄里,三個月的時間,對陸槿來說,足夠了。
陸槿離開書房,打開通訊錄,忽然發現自己的通訊錄多了一個號碼。
備注是——“對不起”。
陸槿咬緊牙關,打出這個號碼。
他站在二樓的走廊上,等著對方的接聽,修長的手指捏著木質的扶手幾乎要將它捏碎。
在即將要被自動掛斷的最后一刻,對方接聽了電話。
電流聲,呼吸聲,聽筒里沒有任何其他聲響。但陸槿已經能確定對方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顧熙陽,滾回來。”陸槿說。
對面仍然只有沉默回應他。
“心虛了?想跑?”陸槿低聲對著收音器,“不想再見我,那就這輩子都不要見。”
“……”對面的人似乎呼吸顫了一下,但還是沒說話。
陸槿聽著那顫抖的呼吸聲音,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傷的怎么樣?有去醫院嗎?”
他的語氣不知不覺間變軟了,像是一種對無理取鬧的孩子無奈的妥協。
對面吸了一下鼻子,還是不吭聲。看來是決定無論如何都不說話了。
陸槿點點頭,“好。”他說完這個字便要掛斷電話,在按下的最后一秒終于聽到對面的聲音。
聲音有些沙啞,但驚人的熟悉。昨晚就是這個聲音在他的耳邊反復叫他的名字,像是叫不夠似的,陸槿一言不發地忍耐著,可對方就像是精力消耗不完的大型犬科動物,直到陸槿精疲力盡,連推拒的動作都沒什么力氣了,他才結束。
“我錯了……”
陸槿冷道:“錯哪了。”
“我不該做的那么過分……”
陸槿壓低聲音,冷笑:“你指的是哪方面?”
“……”對面聲音一頓,才黏糊著道:“都錯了……”
“知道錯了就馬上過來見我。”陸槿要求。
“不行。我不能見你,我害怕……”顧熙陽低落的聲音就像陰雨的盛夏,悶熱難過。
“怕我打你?”
“不是,怕我再看一次你的眼睛,就走不了了。”顧熙陽說完,雙方便都沉默了。
“你在哪兒?該告訴我的事情,你還沒有信守承諾,想賴賬?”
“沒有賴賬。我把得到的資料用加密郵件發給你,但我也不知道具體的地址,那個箱子里只裝著一份有地圖的資料,上面是一片離東南亞海岸五十公里內的范圍,但具體坐標,仍然不知道。”
“……”陸槿怒極反笑,“顧熙陽。”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只是……只是……”顧熙陽想要說出那句話,可偏偏舌頭像是打了結,澀得不像話,最后只落在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上。
陸槿“哼”了一聲,并沒有接受這句道歉的意思。
“回來,當著我的面,再說這句話。”陸槿說。
“我沒資格見你,也沒臉見你。”顧熙陽低聲說,“我會證明給你看,我不是只會當少爺。”
“顧熙陽!”陸槿咬牙,想要狠狠揍他一頓,后悔昨晚怎么沒把這小子累死!
“陸槿……”
“叫我什么?”
顧熙陽沉默了一會兒,想起了陸槿的話。現在裝沒聽到顯然是不明智的,他掙扎了一分多鐘,才說出那句:“哥。”
他把陸槿叫“哥”的次數其實也不少,但這次就像是用一把刀直直插在他的心上。
比他剛剛在顧震山書房,自己往自己身上插那一刀還疼得多。
從今往后,不許再叫我名字。顧熙陽想起這句話,就感覺傷口在抽痛。
陸槿生氣了,一言不發地掛斷了電話。
顧熙陽把沾著血的手機放在一邊,用鮮血淋漓的手拿過一條毛巾,試圖給傷口止血。
司機開著一輛土灰色的面包車,載著顧熙陽飛馳,嘆息:“少爺,何必這么折磨自己,陸先生很關心你。”
“不。”顧熙陽面色已經白如新紙,失血過多和連續顛簸導致的眩暈,讓他額上臉上身上全是冷汗,他仰靠著堅硬的后座,“我配不上他。”
“您已經做的很多了。”
“對他而言,我只是一個可以寬容的孩子罷了。”顧熙陽緊皺著眉頭,閉眼仰頭忍著劇痛,“我不想被他當做孩子。”
我想有資格愛他。
顧熙陽沒說完的后半句話,在血腥氣中隱沒了。因為失血過多,他已經接近休克狀態。
司機還算鎮定,撥通了電話:“……快,找人接應,地址已經安排過了,我很快就到那兒,對,診所,叫姜醫生準備好東西等著,少爺已經暈過去了,后面跟蹤的車甩掉了,但他們反應過來會很快追上,這破面包車跑不過他們,動作快,來不及了。”
陸槿穿好衣服,康曜叫了專給陸槿新買的保姆車,配了靠譜的司機與助理,載著他避開所有人,離開了顧家老宅。
在豪車上,康曜和陸槿沉默著,不知道應該開口說些什么,氣氛很是詭異。
直到康曜的私人手機響起來,她一看來電顯示,先看了一眼陸槿,才接了起來。
陸槿便明白是誰打來的了。
他看向車窗外,余光卻從車窗的反光中看著康曜側臉的表情。
“喂……早上我朋友給我打來電話,說有人找她緊急爆料財經新聞,是你干的吧。”
“……我就知道。你到底想干什么?離開顧家,你怎么想的!當初你要我幫你監視顧震山,說要拿到顧家所有的股權架空他,你現在——”
“什么!你說你要干什么?”
“瞞著……瘋了吧你!陸槿就坐我旁邊!”
良久的沉默過后,不知道對面說了什么,康曜才“嗯”了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陸槿保持著沉默,等著康曜對他解釋。
果然康曜抬眼,對他道:“陸槿,我不知道你和明明的關系,但他幾乎是我看著長大的孩子,我還算了解他,如果他決定了做什么,是絕對拉不回來的。就像當年和楊家的少爺一起出國留學,明明為了出國,那段時間明顯憔悴憂郁了很多,但最終他還是達到了目的。”
“看得出來,他很在乎你,陸槿。不管是把你當做哥哥,還是……”康曜頓了一下,把那個詞語咽了回去,“他是個倔強的孩子,心里裝著很多事情,雖然我也不清楚他私下里具體都在忙些什么,但他是個好孩子,我無條件相信他。我希望你……你也能相信他。”
康曜說完,把手機上剛剛編輯好的便簽給陸槿看。
“他讓我告訴你,他可能會‘消失’一段時間,希望你能等他。”
陸槿沉默著,最終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康曜在一邊忙著接打各種電話,處理商務工作,時不時有人提起顧氏的財經新聞,還有股市波動情況,康曜一律推脫說不知道,然而還是有更多的人來她這里打探消息。
陸槿這個“神秘繼承人”的手機卻異常安靜。顧氏的生意還用不著他來操心,就算繼承了顧家,顧氏的核心權力依然在顧震山手里,給他的也只有掙錢花錢的權力罷了。
股權變更不是小事,好在顧氏的團隊專業迅速,效率很高,從顧熙陽撤出顧氏集團,到陸槿接手,幾乎沒用半天的時間,等陸槿正式簽完所有該簽的文件,坐在中興影業最高層那間熟悉的辦公室里時,也只是華燈初上。
和上一次來到這里,幾乎是同一景象。
陸槿依舊靠在辦公桌邊,看著那張空空如也的老板椅,仿佛感覺下一秒上面的人就會撲過來,咬他的耳朵,臉,脖子,過分的“熱情”讓他難以招架。
陸槿看著落地窗外的城市。
整座城市好像都在腳下,所有人車都如同蟲蟻,看過去仿佛只是一些移動的光點。
康曜告訴他,很快就要帶他去濱海影視基地,劇組的人已經在做準備工作,希望他早點過去熟悉熟悉。
網上依然把他掛在高熱度的位置上,每天都有無數人討論他是不是和顧氏集團存在權色交易,討論他究竟是什么樣的人。
罵聲,贊譽,吶喊,所有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陸槿感覺很累。
他想起那晚發生的事情,那一晚犯錯的溫存,就像是夢一樣。陸槿沒經歷過這樣的事情,他不知道應該用怎樣的反應去應對,只能咬牙保持著沉默,無論對方做什么,他都如數接納,他只記得顧熙陽的聲音,溫度,氣味,血腥味。
人類這種動物就是奇怪,一旦有了親密關系,似乎兩個人之間就變了一個樣子。就會理所當然的想念,情不自禁地回憶。
濱海影視基地,曾經是實驗室的地址之一,去那里或許對調查也有一定幫助,陸槿要去。
顧震山的考驗,陸槿也要想辦法讓他付出代價。
顧熙陽發來的區域地址,他也要盡快找出來。
顧熙陽的……顧熙陽……
陸槿煩躁地深吸一口氣。
他松開襯衫頂上的那顆扣子,覺得不夠順暢又解開一顆,這樣的動作讓他想起那晚的事情,他像是強迫自己回憶一樣,那樣一顆接一顆解開襯衫的紐扣,直到所有的扣子都解開。
他坐在原本屬于顧熙陽的辦公桌上,看著面前大理石的背景墻。
上面倒映出他自己的影子。
襯衫打開,身上眾多的痕跡還沒消掉,雖然沒什么感覺,但看起來觸目驚心。
陸槿蹙起眉。
……真是條狗。
陸槿很快把身上的衣服都丟在一邊,就那樣坐在桌上看著黑色大理石倒映出的自己。
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自己。
以前每次在鏡子中看到自己,陸槿總覺得虛幻,他為什么活著,為什么受傷,為什么爭取,為什么向前,他不知道。他只是一把刀,當他背叛聯盟,聯盟不需要他了,他就會被輕易毀掉,連同那些無辜受他連累的普通人類。
到了這個世界,他有了目標,他想要回去,為那些無辜受害的人們報仇。
但那種時候,他也很清楚,仇恨只會將他變成另一把刀,只是刀尖的方向不同罷了。他的命運從未有資格改變過。
可是,有人改變了他。
讓他覺得被需要,覺得不會失去,覺得安全。甚至讓他昏了頭,犯了錯,甚至……向他打開自己的身和心。
可對方還是個孩子,他作為有能力制止的心智成熟的人,卻沒有阻止。也許他才是瘋了。
陸槿看著自己身上的痕跡,變成這個樣子,他覺得好像有些認不出自己。但又覺得,原本就應該如此。
聯盟大學讀書的時候,一個教人類史的老教授說過一句話,陸槿一直記著。
他說:“一個人類,他這一生中如果不曾愛過什么人,那就不能算作是人類。”
如果自己也能學著去“愛”一個人,是不是就有資格活成一個真正的“人類”的樣子。
陸槿看著自己身體的反應,他如同虐待自己一樣,狠狠覆手上去,很快他看到大理石映照出的男人眼尾泛起薄薄的紅色,臉頰依舊雪白,可耳廓微微泛紅,漆黑的瞳孔逐漸散掉聚焦,整個人熱得如同火烤,身上斑駁的痕跡如同活過來一般。
直到他彎著腰,重新呼吸到新鮮空氣。
陸槿定神再看向鏡面中的自己。
他是個正常人,并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但沒有任何一次像現在讓他感覺難過。
他無力地察覺,自己已經不能失去那個莽撞又熱情的孩子。
可是……那終究是他自私罷了。
單純的孩子就應該有更好的一生,不應該和自己這種背負仇恨的人攪在一起。
陸槿正在平復呼吸,他順手抽了一張紙,擦拭著手指和桌子,手機震動了一下。
陸槿看過去,竟然是意料之外的人。
“何源:有時間聊聊嗎。”
陸槿穿上衣服,扣好最后一顆扣子,才拿起手機,回復道:
“地址。”
保鏢跟在陸槿身后,一路從總裁辦公室下來,商務豪車從地下停車場載著陸槿穿過繁華的江城街道,一直到竹林莊園。
何源在綜藝中邀約過,請陸槿一起在竹林莊園內下棋。
保鏢為陸槿拉開門,陸槿走進合室。
何源正跪坐在棋盤邊,棋盤上擺著一個殘局。
陸槿走過去,也坐了下來。
“來了。”何源說,“顧先生的宴會,我沒去。”
“但我看了財經新聞,我知道是你。”何源執黑子,下在一處闕口。
陸槿拈起一顆白子,修長的手指把玩著棋子,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該往哪里下。
“想從我這拿什么。”陸槿頭也不抬,問道。
“我知道你是聰明人,早在第一次見面,我就看出來你絕不簡單。果然,你竟然能擠掉顧熙陽,自己坐上這個位子。”何源笑得有些氣虛,他輕咳了兩聲,“顧熙陽被你迷住了心竅,為你,就算送命他都愿意。”
“你到底想說什么。”陸槿這才看向他,發現何源這陣子沒有見面,他變得有些憔悴,絲毫沒有節目里時的意氣風發,像是有了點病容。
“沒什么,嫉妒罷了。”何源說著,看到陸槿下了一步白棋,于是再執黑子,又下了一步。
何源:“我承認你手段了得,勾引得所有人圍著你團團轉,被你迷得分不清方向,但你有一點沒有算到。”
陸槿蹙眉,準備落子,再下一步白棋。
“——顧熙陽死了。”
陸槿手里的棋子一偏,撞亂了一片。
何源笑:“……那么親近你,為了你,死在了顧震山的手里,你不覺得愧疚嗎?”
陸槿把棋子一一歸位,淡淡道:“不覺得。這是他的選擇,我無權干涉他的選擇。”
“無權干涉?真冷血啊。”何源話音未落,猛地伸手抓住陸槿的衣領,陸槿反應很快掐住了他的腕口,可何源像是不要命了一般,寧可把手腕掰折也要扯開他的衣領,陸槿身上的高定夏季襯衫料子本就輕薄,怎么經得起兩個人拉扯的力道,一下崩開了三顆扣子,撕拉一聲裂開了一條裂痕。
何源看著他從鎖骨到胸膛的痕跡,兩人對峙著沉默了十幾秒,何源忽然笑了。
“哈哈,陸槿,你……你真是個冷血的怪物!你和他做了!他把自己交給你,他死了你都不為他流半滴眼淚!哈哈哈……”
何源晃晃悠悠地站起身,陸槿看見他眼圈很快泛紅,淚就在他眼角,危險地掛在他眼角的細紋邊。
他就像一個夸張的話劇演員,又或許是職業病的緣故,他動作夸張,表情中的痛苦和某種復雜情緒在共同掙扎扭曲。
他彎下腰,把陸槿狠狠推在石子路上,陸槿一個沒留神,雙手向后一撐,石子壓在他手心,猛地劃破了手心的表皮,鮮血沁出傷口,滴在白色的碎石上。
何源卻不肯放過他,甚至把陸槿狠狠按在碎石上,發瘋一樣扯開他的襯衫,瘋癲道:“你就是這樣對他的,你就是這樣對他的!”
“夠了!”陸槿喝止他的動作。
“你想說什么?你為他的死而難過?但你連為他哭的資格都沒有。”陸槿看著愣住的何源。
“顧熙陽從小叫你大哥,但你是怎么對他的?你有什么資格為他掉淚。”
“我……我有什么資格?我不為他掉淚,我為他感到悲哀,悲哀他愛上的男人,壓根就是個冷血的怪物。”何源看著陸槿的黑發散在碎石上,他的眉眼,那么冷漠,那么犀利,又那么美。
“是,我冷血。我愛不愛他,和他做了什么,全都與你無關。如果你想要吊唁,就去他的墓前。”
陸槿坐起來,推開何源,冷冷地看著他。
“在我這個冷血的怪物面前哭,我只會施舍給你一筆演出費。”
陸槿站起來,“來人。”
門口的兩個保鏢同時打開門,走到他身邊。
“叫秘書來,給他一千萬,讓他跪在這兒哭一整晚。”
說完,陸槿接過保鏢遞過來的外套,當著所有人的面扔掉了那件襯衫,絲毫不在意裸露在外的滿身痕跡,他冷眉冷眼地穿上西裝外套,扣上扣子,走出門外。
第58章
何源就那么跪坐在地上, 雙手抓著地上鋪就的干凈碎石,剛剛陸槿離開的地方,還沾著他的一些鮮血。
何源盯著那抹鮮血, 眼睛里血絲遍布。顧家的保鏢只聽顧家的少爺的話,陸槿說什么, 他們就照做,況且以前跟著顧震山的時候,比這更過分的要求他們也照樣照做。
何源要爬起來,兩個保鏢便強行按住他,“少爺說了, 讓你跪在這兒哭一整晚。”
何源掙扎了幾下無果,忽然笑起來。
“……不認識我?我是何源,顧先生是我的老師, 要是我對他說,你們這樣對我,你們覺得自己會有好下場?”
兩個保鏢互相對視一眼,有些為難。
何源他們確實認識,但顧震山的命令是讓他們跟著新少爺, 言聽計從,就算是讓他們去殺人, 他們也要照辦。
話雖然夸張,但從顧震山嘴里說出來的,他們都知道有多重的分量。
“還不放開我!”何源猛地一掙, 站了起來。
他像是沒站穩, 猛地起身讓大腦短暫眩暈, 兩個保鏢看著他身子晃悠了幾下就要倒,趕緊又上去扶住他。
“……滾開!”何源臉色蒼白, 從短暫的眩暈中恢復便馬上推開兩人,踉蹌了幾步走到棋盤邊,看著棋盤上的棋局。
視線略有些模糊,隨后淚水便砸在了棋盤上。
“哈哈……還是你贏了……你輸過嗎?陸槿……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為顧家,為這個計劃付出了那么多!”
何源的一只手顫抖著撫摸著棋盤上的棋子,另一只手牢牢抓著棋盤的棱角,手指用力到骨節發白,連手臂都在顫抖,“如果不是我幫他洗干凈那些來路不明的錢,如果不是我!他們想建立這個計劃,癡心妄想!”
“到頭來,讓一個冷血的瘋子坐上那個位子!一切都完了,我的一切都完了!他什么都不會給我……什么都不會給我!”
“顧熙陽……”何源跪在棋盤前,埋首在那局白子獲勝的棋局上,寬厚的肩膀聳動著。
“我還沒從你手里奪到我想要的東西,你就為了一個陸槿死了!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何源猛地揮動手臂,把棋盤上所有的棋子“嘩啦”一聲全部甩落在地,他滿眼血紅,回頭看向兩個保鏢,猙獰的模樣如同修羅,兩個保鏢饒是見過大世面,當下也有些被嚇住了。
“滾回去,找你們的‘新少爺’。告訴他,叫他小心。”
兩個保鏢猶豫了一會兒,看他的模樣像是得了失心瘋似的,不敢再多留,便依言離開了棋室。
竹林被夜風吹動,發出簌簌的響聲,而夜里林邊的燈色溫如同暖陽,鋪在何源的身上,他晃晃悠悠站起來,身后便被人扶住了。
他回頭一看,是自己的女助理。
“是你啊……”何源放松下來,助理皺眉,掏出藥盒以及水杯遞在他手里。
“何老師,顧老給您的藥,您不能再吃了。”助理苦口婆心提醒,然而何源充耳不聞似的,接過藥盒,打開便往手心倒了三顆藥片,張嘴仰頭便拍了進去。
然后接過擰開的水杯,灌進大量的水,直灌得整個胸膛濕了一片。
“……哈,舒服多了。”何源吃了藥,瞇起眼,暈暈乎乎地朝著內室走去,女助理趕緊扶著他,跟著他一起往里走,拉開內室的門,何源頓了頓,直奔旁邊突兀地擺放著的大木箱。
他伸手掀開箱子,里面的人“哼哼唧唧”地發出聲響。
女助理冷道:“醒的倒挺快。何老師,給他再來一針嗎?”
何源擺擺手,把里面被捆好的人拎出來,扔在長毛地毯上。
“怎么樣,這是最新的抑制劑成果,你還是第一批‘享受’上的,不同于給陸槿用的短效藥,這個‘歡愉’的效果,感覺如何?”
何源抓起已經濕透的頭發,把對方嘴上的膠布“刺啦”一下撕開,看著他已經對不上焦的眼睛,冷笑。
“喜歡這個嗎?”何源伸出手,惡意地擰了一把他肋下的皮肉,果然對方疼得猛掙扎了一下,眼瞳微微一轉,神智像是回歸了一些。
他看著面前的臉,好久才辨認出這是誰來。
“……何源……我不會……傷害他的……”
何源怔了一下,隨即發出笑聲,他摸著對方濕漉漉的臉,把拇指按在他的下齒上,掰開他的齒列,用一種殘忍的聲調低低地說:“你可真能忍。就為了那個陸槿?他到底給你們下了什么迷魂湯?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
“……”對方不回答他,只是閉著眼喘息著,唇邊流下涎水沾在何源的手上。
何源皺眉,嫌棄地收回手,把對方的口水草草擦在他身上的襯衫上。
他忽然發現了端倪,抓起對方身上襯衫,冷聲道:“這件衣服是顧熙陽的,你穿他的衣服!”
“是陸哥拿給我的……”
“脫了。”何源站起來,示意助理動手。
對方顯然已經毫無力氣,就算女助理解開綁住他的繩子,他也沒有力氣反抗。
看著躺在長毛地毯上的人,何源忽然露出一個饒有興味的笑,“伊燃,你是不是還覺得,顧熙陽現在死了,你還有機會?”
這話說中了地上的人的心思,他手指顫了一下,但眼睛還是沒有睜開。
何源笑了一聲,“你不愿意往他身上捅一刀,那你就不怕有人往你身上捅?”
“……我不會做……無論你們對我做什么……”
“真是真情感動上蒼啊,”何源穿著皮鞋,踩了踩伊燃的側臉,然后又踢開他,在他胸口留下一個鞋印,俯視他:“顧熙陽甘愿為陸槿去死的時候,往自己身上扎刀子的時候,和你是一樣想的嗎?”
他腳下用力,直踩得伊燃臉色發紫,他抓住自己胸口的皮鞋,卻沒有任何緩解,只聽到何源那好聽醇厚的聲音從發昏的耳膜里傳來。
“我倒要看看你們能為這個冷血的怪物做到什么地步。”
“把外面守著的人都叫進來,有多少叫多少——我看看今晚過去,陸槿還會不會要你。”
何源把鞋底在他身上蹭干凈,然后拿起屬于顧熙陽的衣服,離開了內室。
女助理看著這個半死不活的家伙打了一個電話,不一會兒門被打開,伊燃勉力睜開眼,卻看到一群人涌進來。
“不……”伊燃嚇得坐了起來,連連后退,靠在了床邊。
女助理看了他的狼狽模樣一眼,聳了聳肩,眼神說不上是憐憫還是冷漠,她只對眾人說:“交給你們了。人還有用,別玩死了。”
“好。放心吧,我們懂顧先生的規矩,不會弄傷他的。”
伊燃被人架了起來,他恐懼地反抗著,“不!回來!我要報警!救唔——”
女助理從背后合上內室的門。看向坐在外面長椅上的何源。
“何老師,接下來做什么。”
“過來。”何源抬手,示意她走近一些,直到她走到跟前,何源攬過她的腰,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女助理臉色陡然紅了,她有些慌亂:“何老師……”
“你是唯一知道我和顧家的事的人。”何源低低地在她耳邊道,“因為你嘴嚴,心毒,我喜歡你這樣的女人。”
“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事罷了。”
“顧震山那個老東西,現在覺得我礙眼了,想要通過這些藥控制我,我的命怕是活不長了。”
“別這樣說!只要你暗中不吃這藥,就不會有事的——”
何源伸出手按住了她說話的唇。“我是顧震山的‘牧羊犬’,我已經在局里逃不出去了,如果一條狗被發現私自不聽主人的命令,下場會比現在慘一萬倍。”
他們靜靜地坐著,聽著內室傳來的聲音。
“我現在身邊能用的只有你了,你要幫我做一件事。”何源的呼吸湊近她,像是引誘凡人的惡魔,“汽油,我要十桶汽油。不管是在哪里拿到,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何老師……”女助理有些顫抖,似乎被他的這個要求暗含的意思嚇到了。
“不會讓你白做。如果將來事成,嫁給我……愿意嗎?”何源撩過她耳邊的長發,眼底的紅血絲顯得憔悴,但依然是一張大熒幕電影般讓人迷醉的臉。
“那時候顧家全部的財產都是我的,明年年初我還有一個獎項,到時候,我會在頒獎典禮上宣布和你的婚事……你喜歡嗎?”
女助理被他推在長椅上,她整個人都像是喝醉了一般,何源的話讓她如墜霧里,她終于點點頭,答應下來。
“真乖。我喜歡你這個樣子。”何源沉聲說完,摸了摸她的臉頰,便起身離開了。
女助理躺在長椅上,良久才回過神。
她聽著內室里的動靜,這才意識到自己臉色已經紅得發燙。
她摸出手機,抖著手指翻找通訊錄,她的通訊錄里什么樣的人都有。因為顧震山時常會對何源吩咐很多他懶得動手的事情,何源就會安排她去做,而她,為了這個從青春期便已經癡迷暗戀的男人,為了能留在他身邊,就算是讓她親手殺人,她也一樣不會眨眼,心甘情愿。
汽油而已。就算是炸藥,她也有信心為何源搞到。
辦妥何源的要求,她捂著胸口,打開購物軟件,打開收藏了二十年的收藏夾。那里面是幾百件,潔白的婚紗。
海濱影視基地。
陸槿戴著口罩和帽子剛從落腳的酒店里出來,迎面就是各路長*槍短*炮,就算烈日當空,他一露面,人群也照樣像是落入了油鍋一般,陸槿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看清楚,外面到處都是橫幅和他的照片海報。
一邊的橫幅寫著:“all陸永遠的仙品對面都是不懂藝術的凡人”
另一邊的橫幅則是:“陸all才是宇宙盡頭對面追星狀態堪憂”
正對面則有一個女孩舉著“小狗總裁愛你”的牌子站在那。如同一個詭異的橫批。
康曜在他身后低聲催促:“別看,別給他們鏡頭,都是代拍賺錢的。”
陸槿“哦”了一聲,低下頭往保姆車上走,走到車邊,還是沒忍住往對面看了一眼。
那“小狗總裁愛你”的牌子旁邊還有一個距離很近的海報,上面是顧熙陽的臉,還PS上了毛茸茸的狗耳朵。
陸槿愣了一下,看著那張海報停頓了幾秒。直到康曜一把將他推進了保姆車這才作罷。
粉絲集體的尖叫聲差點把車掀翻,還好司機見過世面大,穩穩地把車開走了。
康曜氣得七竅生煙:“你沒見過他的臉是吧!叫你快點走你非要盯著看!她們會拿這個做大文章的!”
“什么文章?”陸槿摘下口罩帽子,完全沒把康曜的話放在心上。
“萬一被人發現你倆……那什么,怎么辦?!”
“我們本來就發生關系了。”陸槿聲音平淡,像是在說中午吃了什么一般。
康曜絕倒。
司機和后面忙碌地收拾東西的助理都被他這話驚得差點跳起來。
保姆車險險地滑了一下,然后才繼續開下去。
這段時間的相處,康曜算是看出來了,這少爺是個直性子,有什么說什么,從來沒有分過什么能說,什么不能說。
尤其是在某些方面,簡直到了可以……“all”的地步。
“瘋子。”康曜最近時常這么說陸槿,陸槿習慣了,他沒應聲,只是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水,喝了一口,“海濱影視城,是只有這一個門嗎?”
他一邊喝水,一邊觀察著周圍的地形環境,默默地記下路線和大致的地上建筑物。
康曜道:“就前后兩個大門。地圖你不是都看了好多遍了,也不知道你要影視城地圖干什么……”
影視城很熱鬧,現在正是有幾個大熱劇組在這里拍戲的季節,門口聚集的各路粉絲,還有等活的群演,讓這里氣氛顯得比天氣還要熱火朝天。
載著陸槿的保姆車通過門禁,進入影視城內部,在里面轉了幾個圈,就到了他們要拍攝的地方。那個明顯是通向地下的入口外面,撐著幾把大的遮陽傘,下面堆著些還沒搬完的燈具設備,幾個人坐在馬扎上休息,看到陸槿的保姆車,趕緊都迎了上來。
“哎呀,陸老師!可算是盼來了!導演在里面等著呢!熱不熱?渴不渴?地下有空調,劇組拉了發電機和空調,就是怕幾位主演悶出問題,這次咱不是監獄題材嗎……”隨著車門打開,陸槿下車,幾位劇組的人就圍了上來殷勤地照顧著他,就差吹著喜事嗩吶曲,幾個人抬著轎子把陸槿抬下去了。
陸槿早就把劇本背下來了,對他來說,這是比機械制圖簡單幾百倍。
見陸槿沒帶劇本,幾個人爭相恐后給陸槿塞劇本,陸槿隨便接了一本,一行人通過長長的白色隧道,陸槿恍惚間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原本的時代——那時的許多實驗建筑內都是這樣的裝潢,通體的白色,讓人走在其中,有種頭暈目眩,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
好在通過這段路,前面便是一扇大落地窗,這和陸槿曾經在林月偷拍到的視頻上看過的一模一樣。從落地窗向下看去,是一個灰色的空場地,里面是劇組的人正在布景,布置成一個監獄的模樣。
對面的高墻上正有人戴著安全繩在貼字,是劇本上的監獄的名字。
陸槿被引著下了樓梯,導演是個矮胖的男人,留著絡腮胡,一把攬住了陸槿,看著他的臉滿意地直撫掌,“百聞不如一見,氣質太好了,真人比照片好看!康曜,你怎么早不給我介紹!”
康曜內心默默翻了個白眼,沒見到陸槿本人之前,這死犟的導演偏不肯讓陸槿出演,還是顧熙陽強行用權壓了下去,他才作罷,和陸槿見了一面,馬上就轉變風向了,百般的夸獎,要陸槿務必出演這個角色,康曜都差點以為陸槿真的是天上有地下無的演藝圈奇才。
“對了,”康曜和導演熟識,兩人寒暄一陣,陸槿正獨自在四處走動,低著頭不知道觀察些什么,康曜道:“男二是誰演的,這劇主角不是就一個陸槿,一個男二嘛,現在定下來沒?”
“哎,當然定下來了!我還準備給你們驚喜呢。是陸槿熟悉的人!”導演轉過頭,朝著遠處招了招手,“來來,把那個男二叫來,今天怎么沒看見他?”
正檢查著攝像機的助理趕緊應聲,轉身到處尋找。
康曜:“認識的?難不成,是之前那個戀綜里認識的啊?這圈子里,陸槿也沒認識別人啊。”
“沒錯!”導演笑起來,看見助理正攬著一個人的肩膀拉拉扯扯朝他們這邊走過來,那人似乎不太愿意見人似的,低著頭想推辭離開,導演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將他拽到面前,他猛地抬眼,和康曜撞了個滿眼。
康曜睜大眼睛,“伊燃?!”她笑了起來,像是有些意外驚喜,“沒想到你現在接上電影了,我之前見到你經紀人,還聊過幾句,他說要讓你繼續走偶像路線的,怎么現在調整方向了?”
伊燃扯起一個不那么自然的笑容,倒是看起來還是那么可愛,橙色的頭發,橙花色的瞳孔,皮膚白皙,看起來很是乖巧,“康姐……”
“哎呀,這可是老熟人,陸槿!”康曜抬胳膊攬住伊燃的肩膀,揚起手朝遠處已經“勘察”到墻角的陸槿揮手,她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地下室里回蕩。
好多人都看了過來,陸槿也轉過頭看向她。
可他卻只看到了橙色頭發的背影慌慌張張地閃過樓梯口,消失了。
那似乎是……伊燃?
康曜一個沒留神讓他跑了,正納悶,導演擺擺手:“哎呀,這個孩子,我看他是真心的哦,在戀綜上喜歡你們家小陸了,一聽到陸槿這兩個字,就臉色不對,嘖嘖,這個圈子逢場作戲才是大多數,這么真心的孩子不多見咯。”
“是嗎……我還以為他早就把陸槿忘了。”康曜若有所思。
陸槿走過來:“剛剛那是伊燃嗎?”
兩人都點頭。
“伊燃可是你的頭號粉絲呢,”導演開玩笑地拍了拍陸槿的肩,“他主動來找選角導演,說要演這部電影的男二,哪怕不要片酬都演,為了這個,冒著賠違約金的風險推了另外兩部準備開拍的偶像劇呢。”
“……是嗎。”陸槿倒也說不上是什么感覺,倒也不意外,但總覺得有點說不上來的違和感。
伊燃是戀愛腦沒錯,但不要片酬也非要和自己演一部電影,甚至還賠違約金,這種行為總覺得有些奇怪。畢竟伊燃已經知道他和顧熙陽的關系,再蠢的人,也不會在明知道自己沒希望的情況下,還擺出放棄一切的架勢就為和他多待幾天?
總覺得哪里不合理。
“他主動要求的?沒有別人推薦嗎?”陸槿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導演。
導演也沒想到他突然這么一句,但陸槿現在是他劇組的“鎮組之寶”——找到這么貼合角色的,身姿挺拔,顏值上乘,氣質冷傲,像是當過軍官的,整個娛樂圈翻遍了導演可能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他可不敢怠慢,抬手叫過正在角落里教群演的選角導演,“老鄭,這個伊燃啊,當時定他的時候,就他主動來的,還是有關系引薦啊?”
選角導演看了看導演,又看看陸槿,看到陸槿的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諂媚地沖陸槿笑了笑,才思考道:“是他自己打電話來的啊,你也知道伊燃這咖位難請的很啊,他肯主動出演已經是……哎,引薦,你這么說我好像想起來,在他打電話之前,有人跟我提過要不要考慮一下伊燃,我還以為他跟我開玩笑呢。”
“誰?”陸槿問。
“何源,何大影帝的助理,是個姑娘,長得挺漂亮,第一次見還以為是何源工作室簽約的小明星,說話聲音也特別好聽,我不會記錯的。”
陸槿心頭沒來由地一緊。
伊燃……何源……這中間肯定有什么聯系。
他想要追上伊燃,當面問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么,然而樓梯上忽然下來兩個抱著裝滿花和信紙的巨大紙箱的劇組工作人員。
“……這又是給陸槿的?哎呦陸槿才來影視城第二天,這火的,粉絲也太熱情了,陸槿,你的粉絲可厲害啊,一代傳奇!昨天,就隔壁拍古裝戲,那也是幾部爆款劇的頂流男一號,你們兩家粉絲在影視城門口送花,對面說你你們寒酸,結果沒一會兒你粉絲開了輛卡車進來,把花店搬空了,氣得對面差點昏過去!哈哈哈……”
兩個工作人員把兩大箱東西放在陸槿腳底下,擦著汗,“可累死我了,這群姑娘,精力真旺盛,陸老師,您的,您看給您是拿酒店去,還是怎么處理?”
康曜對付這些有經驗,“拿酒店去吧,把鮮花挑出來單獨放,分一下。”
“好嘞……您不拆看看?反正這會兒也沒事。”兩個小伙兒扇著風,熱的直淌汗,陸槿也不愿讓他們來回跑,便靠在欄桿邊,示意自己先看看。
助理給他搬來折疊椅和風扇,冰水和水果也都備好放在一邊,導演偷摸吃了兩口水果,問他:“怎么樣,都是情書吧。”
陸槿翻了幾封賀卡和信,隨口“嗯”了一聲。
他伸手進箱子還想再看看,然后便看到了一朵還沒開的紅玫瑰。
花枝上掛著一封賀卡。讓陸槿停頓的原因是,那賀卡上明顯是手繪上去的歪歪扭扭的標志,是“言靈”計劃的標志。
陸槿拿出這朵玫瑰,把賀卡裝進口袋。
“其他的拿走吧。”
等到沒有人的時候,陸槿才拿出賀卡打開。
上面的字跡陸槿很熟悉。
“我就知道你會打開。”
“為我哭了嗎?想看你為我哭一次,特別想。”
“……錯了,再也不敢了。”
“我特別想你。”
第59章
“……陸槿……醒醒, 陸槿?”
陸槿猛地驚醒,這才意識到自己在片場的躺椅上睡著了。
今天是夜戲,群演一直沒有拍出滿意的鏡頭, 導演一遍遍生氣發火,陸槿在一邊等戲, 他也不懂具體流程,也不太關心,沒有叫到他,他便在一旁休息,竟然一不留神睡著了。
他坐起來, 整理了一下身上白色的監獄“囚服”,看到剛剛叫自己的人。
“伊燃?”陸槿有些驚訝,因為今天一直都找不到伊燃, 沒想到他現在自己冒了出來。
伊燃蹲在躺椅旁邊,把身子藏在陰影中,仿佛很怕被人看到自己似的,一雙眼睛警惕又有些恐懼地看著四周,看到并沒有什么人在關注這邊, 他抓住了躺椅的扶手,看著陸槿:“你……你最近好嗎?”
陸槿有些不解, “還好。你……”
“我知道顧總他,為了你和顧震山決裂,被顧震山給……”伊燃躲在陰影中, 他身上也穿著戲服, 也就是和陸槿同款的白色監獄服, 這樣的打扮顯得他更加瘦小,陸槿注意到, 他露出袖口的手腕已經瘦的快要見骨了。
之前在節目上并不是這樣,怎么短短一段時間不見,就瘦成這樣?
陸槿按下疑慮,答道:“他不是為了我活著的。他有他自己的考慮,他想做的事情,我干涉不了。”
這話里雖略帶些氣,但已經在這些日子的等待中逐漸消散了,顧熙陽總歸有他自己的人生,不應該去阻攔他,就算結局注定走向滅亡,那也應該尊重他的選擇。
只是每當夢回,陸槿總會覺得心頭發悶,格外想念那雙灰黃色的眼睛,感覺床鋪冰冷,仿佛缺失什么。
“你不難過嗎?”伊燃仰起臉,看著陸槿。
陸槿也看著他,他的頭頂有一盞巨大的射燈,伊燃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覺得目眩神迷。
“他為自己而死,我為什么要難過。”陸槿的話淡淡的,好像真的不曾在意過。
伊燃抖了一下,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么,眼圈有些泛紅。
“……那你什么時候會難過?”伊燃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陸槿從小桌上取過兩瓶水,其中一瓶遞給伊燃,在手指短暫觸碰的一瞬間,說:“如果他自甘墮落,我會難過。”
“……如果,”伊燃猶豫著,他伸出手想要扯住陸槿的袖子,可伸出去卻又不敢觸碰那片潔白,只能默默縮回手,問:“如果他受人威脅,你會原諒他嗎?”
陸槿不知道他問這話是什么意思,但隱約覺得伊燃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他想了想,說:“我原不原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原諒自己。”
伊燃愣在了原地。
遠處導演站在高臺上拿著喇叭叫陸槿過來,陸槿站起身準備過去,伊燃忽然丟下手里的水瓶,抓住了陸槿的衣角:“在這里,要小心。”
陸槿略一蹙眉,正想問清楚是什么意思,伊燃便順著角落的陰影如同一只小老鼠似的逃離了人群。
今晚除了一個遠鏡頭沒有他其他戲份,他可以提前走。那邊導演已經在催了,陸槿只好走過去。
伊燃跑上樓梯,站在大落地窗邊探頭看向下面的陸槿。
人群中,陸槿就像是天生的領袖,明明所有人都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卻能讓人一眼就看到陸槿站在那里。
“我原不原諒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原諒自己。”
伊燃靠著墻,流下眼淚。兜里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他慌亂得如同觸電一般,抖著手半天才掏出來,把這個沒有備注過的號碼放在耳邊。
“……喂。”
“呦,怎么又在哭?就那么喜歡哭,那天晚上還沒哭夠?”
“你!你閉嘴!”
“給你的藥是不是快打完了?如果想要新的,就照我的話去做。”
“我怎么可能殺得了他!”
“憑你現在的樣子當然殺不了,你所要做的,是迷暈他,讓他以為你是顧熙陽,然后……你想對他做什么,就做什么。”何源低低地笑,“讓他信任你,最后,把他引到我這里來。”
“我不——”
“噓……拒絕的太快,你也不想想你所剩的藥,恐怕都不夠支撐你一周了,要是不想犯癮當眾出丑,讓陸槿看到你那種模樣,就照我說的做,保你一輩子的藥源源不斷,你不是很喜歡嗎,我看你明明很享受,不是嗎。”
“我……”伊燃已經淚流滿面,他跌坐在地上,靠著墻角無聲地哭著。
“別想了,長效的抑制劑是有癮的,這輩子你也別想戒掉了。你那么可愛,漂亮,乖巧,喜歡你的粉絲那么多,別忘了你走到今天這個地步背后付出了多少辛苦,你真的甘愿放棄你的人生,讓陸槿這種冷血的男人活著?別傻了,為自己想想吧。”
“藥……”伊燃忽然急促喘息起來,他無意識一樣迅速脫了身上的戲服,在貼身的衣服里哆哆嗦嗦地取出一個長條的小盒,里面是一柄針頭非常纖細的針管,扎入靜脈甚至都不會有什么感覺,他抖著手趴在冰涼的地板上把藥打了進去,緩過來后才摸索地上的手機。
何源的笑聲傳入他的耳朵,“……有點想看你現在是什么模樣。快把衣服穿上,小心被陸槿看到。”
伊燃神色迷離,被他提醒才驚醒一般,他趕緊抓起剛剛被自己扒下來的戲服,囫圇套上,慌慌張張地躲在更暗的墻角避免有人經過。
“剛剛那應該是你最后的藥了吧?”何源低聲誘哄道,“現在是兩點,等到三點的時候,去影視城的西門,我會把給迷藥給你,那是用在陸槿身上的,在下一周再次犯癮之前,希望你做好這件事,獲得他的信任,讓他對你愧疚,覺得是他自己侵犯了你……”
“相信我,這一招,對陸槿這種人,百試百靈。”
“你不是想得到他嗎?不試試嗎。”
伊燃熱燙的臉緊貼著冰涼的墻壁,他喘息著,藥效還沒過去,他腦子嗡嗡悶響,何源的聲音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讓他渾身發軟,天靈發昏。
何源祝他成功后,便掛斷了電話。
直到藥勁兒徹底過去,伊燃才從陰暗的墻角走出來,他打電話給助理,說自己要換一身衣服,然后站在落地窗前,定定地盯著那個坐在一把椅子上,正淡然喝著杯子里的水的身影。
這里的劇情是被冤屈陷害的男一號“上將”被關進了最黑暗的監獄,剛來第一天夜里便被人圍住,監獄里的老大想揍他,可他用武力征服了所有人,并且用自己藏進來的珍貴藥品救了一個突然病發的囚犯,順利建立了威信。
這個劇情真適合陸槿啊。伊燃沉默地想。
在眾人一擁而上,陸槿一腳踢開了灰色的餐桌時,伊燃轉過身,朝著出口走去。
陸槿的打戲不需要武術指導老師,他甚至可以把武指老師掀翻在地。
導演都快把他供起來了,拍完打戲,導演親自拿著毛巾給他殷勤擦汗,陸槿略有些嫌棄,自己拿了過來。
“哎呦……老師您真下手啊,我差點沒踹出二里地去……”一個配角演員扶著腰,但還是很佩服陸槿的動作戲。
陸槿眨了眨眼,“抱歉,不小心。”他抬起手叫過來康曜,“拿我的卡來,一人一萬,讓大家去看醫生。”
康曜的后槽牙“嘎嘣”一聲。
她勉強微笑:“……是,少爺。”
這就是個冤大頭!他對錢到底有沒有概念!這貨真是在那種窮苦小鎮家庭里長大的?!自從這位當了少爺,比顧熙陽還拽,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眾人歡呼,連連道謝,挨打什么的全都忘了。在劇組主演發紅包是正常的,倒也沒人推辭,大家歡天喜地領了錢準備收工。
陸槿正聽著導演的奉承,余光一瞥,卻看到一抹橙色溜過墻根。
伊燃……他到底在干什么?
陸槿隱隱覺得伊燃的躲躲藏藏,很可能和他們要查的有關,但具體關聯在哪,陸槿卻想不到。畢竟按照原本的劇情,主角是伊燃,他才是和顧熙陽發生關系的人,現在顧熙陽離開了顧家,伊燃的走向,便很難確定了。
陸槿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個角落看。
如果伊燃真的也攪在其中,那么順藤摸瓜,是不是就能有所突破?
陸槿從助理手里接過手機,卻看到有一封新郵件,發件人加密。
他一下就知道是誰發來的了,陸槿迅速幾步走到墻邊,打開郵件。
只有一句話和附件里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處碼頭,貨船靠在岸邊,遠處是一片波光粼粼的大海。
“風平浪靜。等我回來。”
陸槿盯著照片看了良久,嘆了口氣。
……
“這哪有風平浪靜!該死,還沒上船我就已經快死了嘔……”穿著一身樸素汗衫和牛仔褲的白皙男人跪在草窩邊吐。
顧熙陽穿了黑色的短袖背著破舊的背包站在他身邊,安慰道:“風平浪靜也不是我說的,是蛇頭說的,我們是偷渡,當然要說吉祥話。”
“我嘔……小顧總,我的藥你替我保管好,我的小命就捏在你手里了嘔……如果我死了,那些等著我更新的粉絲會嘔……”
“放心吧,林陽……我一定讓你活著回來,繼續寫那些東西。”顧熙陽捏住他的后頸,微笑著威脅。
很快顧熙陽的司機便下了面包車,一起下來的還有三個穿著同樣普通的男人,看起來像是路邊隨便遇到的路人,很是安全。
“顧總。”三個人向他鞠躬,顯然是認識他的。
“出去以后不要這么叫我,我們是去秘密調查,對外就說是來做生意。”顧熙陽叮囑好,又把吐干凈的林陽拎起來,介紹道:“這是林陽,他會說地利語,這次可以給我們做翻譯。”
林陽虛弱地笑了笑,抬起手打了個招呼。
“我在地利留過學,學鋼琴的。”
幾人正等著蛇頭來接頭,就看到一輛白色的跑車轟鳴著駛入碼頭,車子非常高調,一看就知道是很騷包的人買的。
車門推開,先看到一頭乍眼的粉色頭發,然后看到副駕駛下來一個穿著一身黑色長裙的女人。
顧熙陽笑,然后走過去,狠狠給了楊明瑞胸口一錘。
楊明瑞佯裝受傷:“啊!我好心來幫你,反倒恩將仇報……我好傷心……”
“幫我?怎么幫?”顧熙陽奇怪。
旁邊穿著黑色裙子的林月走了過來,“顧總。”
“……嗯。”顧熙陽看了她一眼,有些別扭地移開了視線。一看到林月,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了陸槿,他不敢多想,只好避開視線。
楊明瑞:“和你一起去啊!”
“滾!想死嗎?”顧熙陽懶得再揍他,畢竟身上的傷都還沒好。
楊明瑞笑了幾聲,正色:“傷的怎么樣?”
“沒死。”顧熙陽簡單解釋。
林月道:“放心吧,顧震山這邊暫時沒有起疑,只是暗中派了人調查,你們一旦出國,他就查不到蹤跡了。”
林陽撲向妹妹:“這一去,我怕是再也看不到你了……”
林月嫌棄地拎起他:“是你自己要去的,可不是我逼你的。”
“如果我不去,”林陽看著妹妹,“下一個被林家送出去的人就會是我,到那時候,我別說救你,連自己都救不了。”
林月推開他:“行了,肉麻。我不能呆太久,跟著我的人會起疑。”
楊明瑞給顧熙陽遞過一個黑色背包,顧熙陽拉開,里面全是地利幣,看起來能買下一幢樓。
“不用謝。”楊明瑞瀟灑一捋粉色頭發,自信道。
顧熙陽有些感動,但不知道說些什么。
直到楊明瑞看到蛇頭朝他們走過來,這才轉過身,背著手揮揮手:“你必須活著回來。要不然我就把陸槿搶過來,在你墳前親他的嘴。”
“……楊明瑞!”
“哦,還有,”楊明瑞側過臉,一手抓著車門,一邊壞笑,“那錢是從你卡里取的,不用謝我。”
他坐進跑車,林月也跟著坐了進去,林陽站在那兒狠狠揮手,眼淚順著土兮兮的臉頰流下來,沖出一道痕跡。
顧熙陽看著遠去的跑車,忽然笑了一下。
這個楊明瑞。
“……別哭了,真是,不知道還以為你是弟弟,林月是姐姐。”顧熙陽狠狠一拍林陽的背。
林陽一個趔趄,抹著臉上的眼淚,讓本來就臟的臉更花了,“她只是不在我跟前哭,她肯定比我哭得更兇!”
“胡說,林月才不可能。”顧熙陽想了想林月那個女人,搖搖頭。
“我是她哥,我最了解她,她就是那種會躲起來哭的人。”林陽堅持道,“這次我一定要把她救出來,拿我的命換都行,我不能讓她就這樣毀掉人生。”
顧熙陽若有所思。
躲起來哭嗎?如果自己真的死了,陸槿也會這樣嗎?
在葬禮上一滴眼淚都不掉,甚至看起來很冷漠,但是到了所有人都離開的時候,他會一個人獨自站在墓碑前很久,沒有人注意他在哭,因為他一聲不吭……
顧熙陽覺得這樣的想象讓自己呼吸有些急促,他胸口悶悶地鈍痛,包括渾身的傷口也都在疼。
但他很高興。如果陸槿真的會在他的墓前為他落淚,就算真的死了,也沒什么遺憾了。
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個人真心愛過他,為他的死而悲傷,他這悲劇般的一生,這樣就足夠了。
蛇頭在叫他們,顧熙陽帶著人走向小船。
他忽然抬起眼,看到波光粼粼的大海,拿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風平浪靜。等我回來。”
地利國地處東南亞,是一個不算大的國家,他們國家的音樂學院全世界馳名,所以林陽才會在這里留學,只不過他們此行要去的,是地利的邊界地帶,海濱的小城。
那一帶有許多幫派,他們找的當地人向導對他們說,這里的幫派幾乎都是毒*販,亡命之徒,而想要從他們嘴里得到情報,不光需要錢,還需要勢力。
像他們幾個這樣的外鄉人,想要查出什么東西,是非常困難的,幾乎是送命的行程。
但顧熙陽卻淡定地坐在船艙里啃著一塊干糧餅,他顧不上沾滿塵土的臟手,塞完最后一口,才道:“我有辦法。”
“我在資料里看到過,每次的物資出入單下面,都有一個簽名,叫‘伯倫’,這個人很可能是他們在地利的采辦,幫他們聯絡,采辦物資的,我們找人散出消息,找到這個伯倫,從他嘴里套出地址。”
“喔,老大,還得是你。那我們怎么找這個人?”旁邊跟著一行的男人道。
林陽虛弱地靠著顧熙陽的肩膀:“笨啊,我會說地利語,扮成導游,和老大一起去當地的夜場問。地利的夜生活很豐富,他們連首都的酒館都是可以交換各種情報,我留學的時候經常在酒吧買賣期末考試題……咳咳,更何況這些小地方。”
“可這樣會不會很危險,萬一出了什么事……”
顧熙陽把林陽的腦袋推開:“想辦法搞到防身的東西。”
“怎么搞?”
顧熙陽一笑:“靠裝。”
地利,海濱小鎮。
傍晚剛下過一場悶熱的雨,泥濘的街道和茂密的熱帶植物讓這里的蚊蟲非常繁茂,深夜,小鎮上唯一的酒館門口站著三三兩兩的男人,他們幾乎都赤*裸著上身,背后背著槍,連瘦小的十幾歲小孩都是如此。
“……玩會兒就去吸,昨晚那個大姐真不錯,今晚我們一塊照顧她生意……哎,走路不長眼啊!”
十幾歲的少年操著一口濃厚口音的地利語,被經過的人撞了一下,他馬上把背上的槍端在手里,對準來人示威。
他一拿起槍,店門口的所有人都把槍對準了剛剛走來的這幫人。
“老虎幫的吧?”林陽斜著眼看了看這個端著槍的黑瘦少年,“這是來找你們老大做生意的貴客,今晚來消遣消遣,你們這是什么意思?你們老大薩亞給你們的規矩是可以在三角區隨便殺人?”
說著,林陽就要發火,可走在最前面的年輕男人卻一抬手攔住了他。
他們低頭耳語幾句,前面的男人從兜里掏出一沓大票,隨意抽出十幾張遞給林陽。
林陽用地利語連連道謝,然后對著眾人說:“你們運氣好,貴客不和你們計較,這是賞你們的小費,拿完就滾吧。”
這種深夜還在小酒館門口蹲著的,其實都是些小嘍啰,幾乎都是當地貧民窟的孩子,沒有學上,只能跟著一起販點葉子,說不定哪天就死了,和隨便扔在大街上的那些尸體沒什么區別。
見到客人出手闊綽,他們都興奮起來,收起槍走到跟前領錢,剛剛那個舉著槍的少年還算機靈,看出為首的男人是個外國人,他收起票子卻沒有走,湊近林陽道:“小哥,貴客想和我們老大做生意,是想往哪邊倒貨?”
林陽高傲道:“西邊。可都是大主顧,你知道的。”
“是是是,不知道貴客是不是需要介紹人,我看客人面生,要是需要介紹人,我有一個姐姐,是我們老大薩亞的情人,也管生意,客人要是需要,我可以介紹她認識,只需要……一千利幣。”
少年露出一口白牙,顯得皮膚更黑了。
林陽心里暗喜,但面上不顯,他讓少年等著,然后回身和顧熙陽低語:“這傻小子上勾了,我們叫他帶我們見幫派的人,說是他姐姐,是老虎幫老大薩亞的情人。”
顧熙陽按住他:“叫他現在就去把人約來,我們在酒館見面。”
“為什么?今晚我們可以先旁敲側擊打聽一下,我們買不到槍,這樣手無寸鐵太危險了……”
“這里的黑市沒有幫派的通行令是買不到槍的,必須從他們手里騙槍。怎么,敢當騙子,卻怕死?”顧熙陽調侃道。
“……廢話,當然怕。那黑洞洞的槍口一抬我人就躺了,我是在和平國家長大的,我不怕才怪!”林陽雖然吐槽,但還是答應顧熙陽。
他走向少年,把顧熙陽給他的一沓票子拿給少年,然而卻只抽了一半:“拿著。貴客今晚就要見你姐姐,另一半,等你把人叫到酒館,就給你——別想耍花招,你知道你們老大薩亞的規矩。”
少年看著他手里的另一半,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點點頭,風一般順著泥濘的林子跑了。
顧熙陽這一行人的臉一看就是外國人,只有林陽抹黑了臉稍作偽裝,裝成當地的翻譯兼導游,他們走進酒館就被眾人觀望。
但顧熙陽毫不在意,徑直走到吧臺正中央,坐了下來。
他用流利的英文道:“天氣不是很好,上一瓶最貴的酒給我手下的人。”
酒館老板是個白胡子胖老頭,看起來像是混血,膚色稍白一些,他顯然能聽懂英文,趕緊吩咐酒保給貴客上酒。
顧熙陽從兜里再次抽出兩張大額票子,拍在桌上。
老板被他的氣勢鎮住了,趕緊湊過來,用不太熟練的英文問:“客人是來做生意的嗎?”
顧熙陽伸手,旁邊的林陽心領神會,趕緊給他指尖遞上一根雪茄,顧熙陽微微愣了一下,看了林陽一眼。
林陽沖他眨眼,示意自己演技絕對牛。
顧熙陽無語。他壓根不會抽煙啊。
但裝是要裝下去的,顧熙陽把雪茄夾在指尖,這名貴的雪茄香氣繚人,老板眼都直了,他只盯著顧熙陽修長手指間的好東西看,這東西,在他們這兒也只有幫派的首領副首領才能抽,其他人壓根買不到,這年輕的外國人,隨手就掏出一根點上,絕不是簡單的人物。
而且他還一直不往嘴里放,任由這貴的讓人咋舌的雪茄燃燒,真是貴客!
顧熙陽低聲:“想買點葉子,我們有門路,一會兒接頭的人就來。”
老板放下心來。有門路就是絕對的貴客。
他趕緊給顧熙陽倒上酒:“伏特加。最好的那瓶。”
顧熙陽端起來,馭艷風品了一口,微微皺眉放下。
“一般。”
老板擦著汗諂媚地笑:“地方小,您別嫌棄。”
“行了,開一個包廂,一會兒接頭的人來了,我們好談。”顧熙陽把那三張大票抽出一張,壓在伏特加的杯子下面,老板趕緊收起來,招呼人帶他們去二樓。
酒館里烏煙瘴氣,到處都是臭味和燒葉子的味道,很是難聞,顧熙陽面不改色,帶著林陽等人進了包廂。
一坐下,林陽就嚇得癱軟下來。
“……剛剛那個老板,腰后面別著一把□□,嚇死我了。”
顧熙陽倒是淡然:“到了這兒,越怕死死得越快。”
“你準備怎么騙他們?”
“不著急,到了再說。”
第60章
一行人在狹小的包廂里等待, 這里的條件很差,沙發上有很多污漬,墻上也被各種燃燒的葉子熏成了黑黃色, 斑斑點點,屋里只有一扇小氣窗。
顧熙陽坐在沙發上, 仰靠著休息,林陽有些緊張,正襟危坐地焦急等待著,而跟著的三個男人則靠著屋內唯一的氣窗邊向下看著。
三個人里面有一個看起來是當地人的模樣,他趴在窗邊看了一會兒, 便用英語對顧熙陽道:“老板,你運氣不錯,今天三角區沒有沖突, 往常老虎和蝰蛇的人經常在這兒打架,今天比較太平,看來他們中的好戰分子沒有來。”
“這里就這兩個幫派嗎?”顧熙陽問。
“其實還有,但最大的就是這兩家,老虎幫的老大叫薩亞, 蝰蛇幫的老大叫格里,你要找的那個叫‘伯倫’的男人, 很可能也只是一個代號,如果你要找人,盡量找老虎幫的人。因為薩亞是草根出身, 從底層一步步殺上去的, 他手下來自底層的人更多, 找人更方便。”
向導猶豫了一下,試探道:“老板, 如果你真的要買些葉子或者槍,還是找蝰蛇的人,格里是一個白人,他手里有更多東西,可以按價格考慮交易,不那么看重關系,格里是個生意人。”
“他們那,什么都有?我要是想要些更危險的……他有么?”顧熙陽坐在半昏暗的燈下,似笑非笑的表情讓向導有些膽寒。
他默默擦了擦汗:“那你可以需要去見一面格里,當然,我建議你們不要和蝰蛇的人打交道,他們比薩亞手下的人更瘋狂,如果你們送了命,回程的船錢我是不退的。”
顧熙陽沉思著,沒再開口。
林陽用中文喃喃:“我都死了還怎么要錢。小顧總,你準備怎么辦?”
“先搞到槍,然后找到伯倫。”顧熙陽說完,包廂的門便被人敲響了。
“叩叩叩”三下,聲音很輕,聽起來并不是一個粗魯的人。屋內眾人對視一眼,其他四人迅速站在顧熙陽沙發兩側,林陽站起來,吞咽了幾口,顧熙陽給他一個“放心”的表情,他這才壓下神色,冷靜地去開門。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外站著一個穿著銀色裙子,棕色膚色的外國女人。
女人長得很漂亮,一頭黑色卷發蓬松而茂密,耳朵上戴著兩枚非常夸張的銀質圓環耳飾,而脖子上也墜著鉆石項鏈,巧克力色的膚色顯得她尤為健美,她看向包廂內,一眼就看到了屋里唯一坐著的人——顧熙陽。
林陽用地利語:“你就是薩亞的女人?”
“是你們要小索爾帶我來見面的嗎?他對我說,你們想找薩亞做一筆生意,出手又非常闊綽。”女人走進屋內,她身后跟著兩個挎著沖鋒槍的黝黑大漢,她一走進屋,那兩位便也跟著進來。
后面還跟著一個少年,就是剛剛跑腿的那位,林陽爽快地給他了全款,打發了他,轉而對女人道:“我們想找你們買點東西。”
“好說。”女人坐在另一張沙發上,在昏暗的燈光下看向沙發上的顧熙陽。
“我喜歡英俊的男人,如果是像你這么英俊的,我可以無條件幫你。”女人沖著顧熙陽拋了個媚眼,熱烈的視線順著他的肌肉線條來回掃動,停留在他的褲腰帶往下的位置,大膽地盯了很久。
顧熙陽笑了笑,他壓根沒聽懂對方說什么,只感覺這個大姐好像對他有點圖謀不軌。
他用英文對林陽道:“告訴她,我要買一百千克,問他們三天能交貨嗎。”
林陽眼珠子猛地瞪大了一瞬間,他眉毛狠狠抖了一下,背著女人對顧熙陽瘋狂眨眼,示意他是不是瘋了。
顧熙陽卻神秘一笑,并不理會。
林陽感覺自己后背的冷汗唰唰往下流,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也只得強裝鎮定,轉身照原話翻譯。
女人驚訝:“一百千克?你們帶了多少錢?”
林陽:“錢你們不用擔憂。”說完,他低聲對顧熙陽道:“她問你帶了多少錢。”
顧熙陽一笑,從腳邊拎起一個迷彩條的布袋,往桌上一放,發出敦實的聲音。
女人被他的氣勢鎮住了,她緊張起來,對身邊的一個大漢耳語了幾句,讓他出去了。
林陽很是緊張,他偷偷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然而看著顧熙陽淡定自若的臉,又只能強撐著氣勢:“……怎么樣?這里都是一千面額的利幣,足夠了吧。”
女人笑起來,她撩起發量巨大的黑色卷發,露出锃亮的耳環來:“外鄉來的貴客,這樣大數額的交易,我需要請示一下我的男人薩亞。我手里沒有這么多貨,如果是薩亞,應該可以。”
“那就先謝謝你引薦了。”顧熙陽用英文道。說完他拉開迷彩布袋,取出一沓一千利幣的紙幣,拍在女人面前。
“這是給你的。”
顧熙陽沖她一笑,她愣住了神,隨后挑了挑眉毛,站起來坐在了顧熙陽身邊。
女人腿很長,又長又直的一雙腿看起來非常漂亮,她靠近顧熙陽身邊,一只手搭上顧熙陽的肩,另一只手就要撫上他的胸脯,顧熙陽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腕,笑著看向她。
這大姐……不是薩亞的男人嗎?這到處勾引別人的樣子可不像啊。
林陽趕緊開口阻止她:“不!我們老大家中有愛人,是一個非常強大的男人,長得很帥!而且可以徒手攀懸崖!強大到難以想象!性格還很溫柔體貼,我們老大不會做任何對不起他的事!”
顧熙陽看到他說話的表情,就知道他很可能提到了陸槿。
因為林陽嘴角正掛著“詭異”的微笑。
顧熙陽臉色有點黑。
“原來如此。本來還打算招待客人,客人不喜歡女人的話——尼可森,來。”她招手,剛剛站在她身后的肌肉大漢走到了她身邊。
“客人喜歡強大的男人,你好好招待他。”
林陽詭異的微笑戛然而止。
顧熙陽眨眨眼,看著越靠越近的肌肉男,第一次感覺到了緊張。
——這比用槍口指著他還可怕!
“不不不!”林陽制止,“這筆錢是介紹費,一點小費而已,對我們老板來說只是小錢,你拿著就可以了。”
女人有些疑惑,她示意大漢先退到一邊,這才把顧熙陽“解救”出來。
“客人,在幫派里,這是我們的規矩。薩亞定下的規矩,如果有客人來訪,會由我們招待,如果你不喜歡尼可森,我可以叫來更‘強大’的男人。”
“并不需要那種東西!”林陽趕緊拒絕,他感覺顧熙陽的眼刀快把他活剮了。
“我們老板只做生意,不需要‘熱情’招待。”
“……好吧。”女人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顧熙陽的褲子,顧熙陽差點嚇得把腿并了起來。
“本來還想嘗嘗呢。”女人舔了舔手指。
顧熙陽目光迅速朝向另一邊,這些國家太可怕了。
女人收起了桌上那捆現金,“我已經叫人去通知薩亞了,放心,你們跟著我就可以見到他,我保證會讓你們滿意而歸。”
林陽翻譯過來,顧熙陽點點頭。
“跟她說,我們的槍在入境的時候被幫派的人收了,希望她可以退還。”
林陽倒吸一口冷氣,中文低聲道:“……你瘋了吧,愣騙啊!他們要是查出來我們就完了!”
顧熙陽淡然自若,讓他放心,就這么說。
林陽只好翻譯,說完女人便沉默了,林陽嚇得有些腿軟。
“……怎么能收繳貴客的槍*支!他們都是怎么辦事的!尼可森,去問問碼頭的人,是誰做的,按幫派規矩處理。”
“讓她不要生氣,說我們不知道是被誰收的,也許不是他們。”顧熙陽及時道。
林陽趕緊翻譯:“等等!我們老板說,進碼頭的時候不知道是被誰收的,也許不是你們,先不要動氣。”
女人一愣。
“那客人想怎么辦?”她道。
顧熙陽神秘一笑,仰靠著沙發:“告訴她,誰收了我的東西,我就找誰做這筆生意。”
林陽終于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了,當下就想對顧熙陽狠狠拜一下,但還是壓住了,他照樣翻譯,果然,女人一聽便愣住了。
她湊在旁邊的男人耳邊道:“去找碼頭的人,找三支好一點的,拿來交給客人,就說是我們收的,找嘴巴嚴的人,必須一口咬定是他收的。”
男人領命出去了。
顧熙陽笑笑,他猜也猜得到女人說了什么。
她絕對不會把這個生意的機會白白放給別人去。
女人叫了一些酒,又出去對酒館老板耳語了一番,這才回來道:“……客人,我們老大薩亞很快就到,客人可以先玩樂一會兒。”
林陽一聽后脊梁都流冷汗。
顧熙陽聽完翻譯,倒是沒什么反應,只是點點頭,女人從冰桶里拿過一瓶酒,在桌沿上一磕,瓶蓋“嘭”一聲便掉了下來。
顧熙陽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開酒的方式,他自己也拿過一瓶,照樣沿著桌邊一磕,舉起冒著酒沫的酒瓶,和女人碰了一下杯。
拿了顧熙陽的錢,女人對他非常欣賞,她仰頭喝空了那瓶酒,說一會兒見,便離開了包廂。
林陽:“瘋了!徹底瘋了!顧熙陽你是真不怕死啊!”
“這有什么。”顧熙陽也仰頭喝了半瓶。
“一會兒人家老大來了,你怎么辦?真的買那玩意兒?”
“不買。找他買點別的東西。”
“什么東西?他能賣給你?”
“他必須賣給我,只要他還想在這兒混下去。”顧熙陽笑著喝了一整瓶啤酒,又拎過一瓶,在桌沿上磕開瓶蓋。
“唔,這個有意思。”他伸出手,接住被彈到半空的啤酒瓶蓋。
林陽半信半疑,但已經上了顧熙陽的賊船,便只能等著。畢竟如果想把林月從顧家救出來,只能靠顧熙陽了。
顧熙陽是唯一知道顧震山最多信息的人,也只有他能毀掉顧震山,讓林月離開顧家。
無論是陸槿繼承顧家,還是顧熙陽繼承,只要顧震山死了,至少林月不會再被這場婚約束縛。
“……我感覺回不去了。”林陽看著顧熙陽喝酒的樣子,再看他紅紅的耳朵,有些絕望。
顧熙陽卻笑著拍他的肩:“別說不吉利的話,你我都還有要救的人,怎么可能回不去。我比你更想救他……”
“陸槿?”林陽鄙視他,“你連陸槿的名字都不敢叫,你倆是不是鬧矛盾了?”
顧熙陽沉默了幾秒,又仰頭對瓶口喝了幾口啤酒,“那天……是我的錯。”
“你是不是把他搞暈過去了?你一個人?不叫上其他人一起?”林陽興奮。
“……你可能需要其他人一起。”顧熙陽狠狠拍了他后腦一下。
包廂的門被打開,剛出去的壯漢尼可森,背著四條槍回來了,他還帶著一個瘦小的男人,男人一進來就跪在顧熙陽面前,狠狠磕頭。
“這是給你們賠的東西。”壯漢把槍交到林陽手里,林陽趕緊交給顧熙陽。
壯漢尼可森拿下背后背著的家伙,舉起來正對準正跪在地上的瘦小男人。
男人臉色青白:“不……”
林陽嚇得抖了一下,還好沒人注意到他,顧熙陽狠狠掐了一把他的腿,他才猛地站直了。
“不用懲罰他!我們拿到東西就可以了。”林陽嚴肅道。
瘦小男人連連感激涕零,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他出去的時候正好撞在一個男人的腳上,他嚇了一跳,仰起頭,看著對方。
“……怎么?惹了貴客不高興?”一個穿著土金色馬甲的高大男人出現在門口,見到瘦小的男人,從身后人的手里接過槍,直接塞進男人的嘴里,男人嚇得涕泗橫流,可他卻哈哈大笑,最終還是沒有開*槍,讓他滾了。
他身后跟著一眾大漢,他示意其他人都在外面等,然后只摟著剛剛的女人進了包廂。
顧熙陽看出這個留著絡腮胡的男人應該就是薩亞。
林陽嚴陣以待:“……我們要一百千克。”
“好說。”薩亞大手一揮,“米莉亞介紹來的,我當然信任。”他摸了摸女人的臉蛋。
“不過一百千克需要訂貨,就算幫派全員出動,也需要最少三天時間,至于價格么……這些錢足夠了。”他指著桌上的迷彩袋子道。
顧熙陽首肯:“可以。貨三天后在碼頭交易,但我現在還需要一批‘黑貨’,不知道薩亞先生有沒有。”
林陽翻譯完,他看到薩亞的表情變了一下。
薩亞:“不知道貴客說的是……?”
顧熙陽:“黑火*藥。”
林陽渾身一抖,薩亞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他擦了擦冷汗,不敢多問,只好翻譯過來。
薩亞看向顧熙陽英俊的臉,這個看起來還非常年輕的東方男人,出手如此闊綽,他一下子竟摸不到對方的底。
他雖然是東方面孔,英文卻十分流利,舉手投足氣質不凡,甚至只帶著幾個人,就敢闖入三角區,絲毫不懼怕地叫他親自來見,薩亞察覺他一定是貴族家庭的后代,這樣的人,不能輕易得罪。
尤其他們幾個人的槍,薩亞很熟悉,都是好東西。
他當然不知道這是顧熙陽才騙來的,壓根就是他們幫派的東西,薩亞只對顧熙陽的底細越發細思極恐,他謹慎道:“‘黑貨’貴客想要多少?”
顧熙陽略一思索,像是隨口一般:“先要三十桶吧。”
“這!”薩亞心里一驚,“三十桶?客人馬上就要?”
“怎么?這只是一個附帶的小生意,薩亞先生做不了的話,我們還了解過,鎮里還有一個幫派,叫……”
“蝰蛇。”旁邊的向導及時接話。
“對。如果薩亞先生沒有這么多,那我們找別人也可以。”顧熙陽靠著沙發,看著薩亞。
提起“蝰蛇”是薩亞的逆鱗。他是草根出身,背著無數條人命殺出來的,最看不慣那些自詡“高人一等”的蝰蛇幫派首領,只不過是做了白人的舔狗,憑什么也能在他們這里分一杯羹?
當然,顧熙陽要的黑*火*藥,的確是蝰蛇幫在控制來源,但如果現在告訴對方自己沒有貨源,豈不等于告訴對方自己低人一等?
本來貴客就很可能來自貴族世家,這樣更會丟失這筆訂單,還會失去和東方的貴族結交的機會!
薩亞低下頭沉思良久,很快下了決定:“不用找別人,我可以幫你搞到。”
“明天凌晨,我會把第一批貨交到碼頭。這批‘黑貨’就當做我們之間友誼的禮物,我很希望結交你這個朋友。”薩亞站起來,張開雙臂。
顧熙陽卻笑笑,伸出一只手。
“很高興認識你,我的朋友。”
這句英文他還是聽得懂的。薩亞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這是東方的禮儀,他也學著顧熙陽的樣子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
顧熙陽又從迷彩袋里取出一捆一千利幣的紙幣,交在他手里。
薩亞挑了挑眉梢。
“作為朋友的禮物。”
林陽趕緊翻譯。
薩亞愣了一下,大笑起來:“真是大方啊,爽快!我喜歡你。”
顧熙陽沒聽懂,只是被這個絡腮胡大叔一把攬進懷里用力擁抱。
林陽咳嗽一聲:“他說喜歡你。”
正在微笑的顧熙陽渾身一僵。
薩亞高興地收下了錢,這筆錢足夠他搞到貨物,甚至還多出了許多,這客人真是出手大方的厲害。
“聽她說,你喜歡強大的男人?我們這里多的是!我們老虎幫,最不缺的就是‘強大的男人’。”
薩亞說著,一揮手,身旁的女人便笑著走向門口,拉開包廂門。
一排赤*裸上身的壯漢,身上抹著油走進狹小的包廂。
顧熙陽一下沒站穩,坐在了沙發上。
“哈哈哈哈……看起來客人十分喜歡啊!好好招待客人,今晚讓客人宿在鎮內最好的酒店,算在我的賬上。”
薩亞挨個捏了捏壯漢們的肌肉,示意他們好好伺候,然后摟著女人出了門,趕緊去聯系聯絡人,準備貨去了。
林陽被擠到了顧熙陽身邊,也跌坐在沙發上。
“……哥,我清白不保了,你要跟月月證明,我真的沒有亂搞……”林陽躲在顧熙陽身后,顫抖著嚇出母語。
“……”顧熙陽被濃重的汗味和劣質精油的味道熏得想吐,“全都站好!”
壯漢們被他喊了一聲,雖然沒聽懂,但也停下了接近他的動作。
林陽被顧熙陽拎起來,弱弱地翻譯。
“老板讓你們排成一排,他要挑好的,還要大的。”
顧熙陽:“我剛剛有說那么長的話嗎?!”
林陽:“……嘿嘿。”
顧熙陽一腳踹開這個絕對滿腦子不正常色料的貨,狠狠抽出腰間的皮帶,一折雙環,把皮帶扣那一端握在手里。
一排壯漢全都狠狠打了個顫。
沒想到東方人這么可怕。
顧熙陽如狼王一般,亮著他灰黃色琉璃一般的瞳孔,走過每一個人,用鋒利的眼神逼得他們全都低下頭不敢看他。
“問他們,有人認識‘伯倫’嗎,說我只要找伯倫來伺候。”
林陽從地上爬起來,給顧熙陽豎了個拇指,然后挺起胸脯,有幾分“狐假虎威”的意思:
“有人認識‘伯倫’嗎?我們老板說了,他喜歡伯倫那口味的,找他來。”
眾人都露出迷茫的神色,只有最邊上那個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我知道!‘伯倫’,我知道是誰!就是史蒂夫啊。”
眾人紛紛恍然大悟,附和:“史蒂夫醫生我們都認識,原來如此……”
議論完眾人都用一種古怪的神色看向顧熙陽,把顧熙陽看的十分不自在。
“我之前在診所見過一個東方女人,她就把史蒂夫醫生叫‘伯倫’。”最開始那個壯漢解釋說。
林陽喝令:“去找他來見老板!”
眾人這才魚貫而出。
直到傳說中的“史蒂夫”推開包廂門,顧熙陽才明白剛剛為什么被另眼相看——
史蒂夫是一個白人,金發碧眼,身高接近兩米,身上的白大褂幾乎要被他的肌肉撐破,而最明顯的特征,是他皮帶下方的布料明顯隆起的部分。
肉眼可見,十分“可觀”。
“啊!”史蒂夫見到顧熙陽,瞪大了雙眼,迅速關上背后的包廂門。
他用純正的中文說道:“你是顧先生派來的新聯絡人?難怪知道‘伯倫’這個代號。所以‘哈比斯科爾斯’哪去了?我最近很久都沒見過她,她也不回我的信息。”
“沒錯。”顧熙陽道,示意他坐下。
并且自己坐到離他非常遠的位置。
史蒂夫雙手放在膝上,有些委屈:“……我只是塊頭比較大,其實我很溫順……”
“在中文里,‘溫順’是形容動物的。”顧熙陽解釋,但仍然不想靠近他。
“不說廢話了,”顧熙陽站起來,躲避他的靠近,“我需要進‘地獄’一趟,這次是顧先生的絕密安排,不要對任何人聲張。”
“要送物資?物資單在哪里。”
“這次不送物資,送人。”顧熙陽指了指自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