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史蒂夫愣愣地看著他:“你?”
“我是顧先生的兒子。你應該聽說了, 顧先生把繼承人的位置傳給了我。”
“啊!”史蒂夫想了半天,突然驚叫,“你就是陸……陸……什么來著?”
“沒錯。我就是陸槿。”
“天啊, 你只身前來,顧先生真的放心嗎?”史蒂夫站了起來, 如同山一般,“你們準備去做什么?實驗最近剛有所突破,我記得半個月前才有船送了一趟新‘實驗品’,少爺是要去檢查成果嗎?”
“不要管我去做什么,我來到這里的這件事是絕密, 實驗的一些重要數據必須由我親自送去,顧先生不信任任何人,要我親自去一趟。”
“的確, 上次‘哈比斯科’說過,實驗地址泄露,剛從國內轉移過來一些設備……那么我們什么時候出發?我來安排聯絡——”
“不用。”顧熙陽阻止了他,“我們帶了隱蔽的貨輪,你只需要隨我們的船一起過去, 給我們指路。”
伯倫有些猶豫:“可是每次都是由聯絡人聯系,如果不提前通知, 我怕上島的時候會出問題。”
“秘密送數據,不能告訴任何人。”顧熙陽把一瓶酒遞給他,盯著他的眼睛:“我也不相信任何人。”
伯倫看著顧熙陽的眼睛, 被他冷如灰鉛的神色震住, 良久才接過酒瓶, 低頭喃喃:“果然是顧先生的繼承人啊……好吧,那什么時候出發?”
“今夜凌晨, 等我準備的一些‘物資’裝船,我們馬上出發。”
“你們準備了什么?”伯倫有些好奇。
顧熙陽卻賣起了關子,只笑:“到時候你就會知道的。”
伯倫不敢再問,畢竟這是上面派來的大人物,又這樣神秘,身負重任,事關實驗,他不敢馬虎,說自己要準備準備,就告辭了。
林陽緊張地把顧熙陽放在嘴邊的酒瓶拿下來:“你還喝!他要是一封郵件發回國內,我們全都得送命!”
“……”顧熙陽無奈地看著自己被灑上酒液的胸口,他把半瓶酒放在桌上,淡定道:“所以不能讓他有開口的機會。”
“你還想怎么做?!”林陽驚魂未定,他看怪物似的看著泰然自若的顧熙陽。
“走,我們帶著這些家伙,去找格里。”顧熙陽拍了拍身旁黑色锃亮的槍。
向導終于有些害怕,道:“老板,格里是個性格陰郁古怪的白人,如果讓他知道你先見了薩亞,我們可能真的就走不出去了。”
“你只管帶我去他們的地盤,我會想辦法見他,你只需要回到船上,等著凌晨薩亞派人把三十桶火*藥裝滿,如果我們還沒有回來,你就把船開走。”
“這……”向導猶豫著,他還想勸說這幾個看起來非常不好惹的東方人,但既然別人都這么說了,他們這種人一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從不過問什么,知道的太多死的更快這個道理他是懂的。
“好,那就明天凌晨碼頭見,我現在帶你們去蝰蛇的地盤,不過,這次進去之后,是生是死,就由你們自己承擔了。”
幾個人出了酒館,向導帶著他們鉆進了熱帶的密林,巨大繁茂的熱帶植物和許多恐怖的毒腺動物,顧熙陽擦著汗,向導見他盯著一株藤蔓看了很久,問他看什么,顧熙陽有些發呆:“這種藤蔓是不是可以泡水用作野外臨時繩索?”
向導看看他,有些意外:“老板還懂這些?確實不錯,在野外生存,這種藤蔓泡水會更加結實,如果泡夠十幾天,表皮腐爛,里面的藤蔓經絡還可以用來紡織。老板看起來不像是懂這些的人啊。”
顧熙陽收回目光:“……有人曾經教過我的。”
林陽從他的表情就看得出他想起了誰,林陽嘖嘖兩聲,湊到他跟前,撞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用一種“少女祈禱”狀的聲音在顧熙陽耳邊道:“‘啊,我好想小露露啊,想當場和他親親抱抱,做點愛做的事——’啊!你打我干嘛!打壞了你賠!”
顧熙陽下意識在他腦袋上拍了一下,可隨后便意識到,這個動作也是陸槿常對他做的。
或許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時候開始的,他竟在潛移默化中和陸槿學了很多很多。
是陸槿教會他怎么辨認植物,怎么攀爬繩索,怎么親近別人,怎么做一個敢愛敢恨的正常人。
他突然很想見那個能給他無限安全感的人,可這里舉目四望,只有危機四伏的雨林。
“……閉嘴。”顧熙陽把林陽下了封口令,然后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顆糖。
彩色糖紙包裝的那種。顧熙陽最喜歡吃的牌子。
每次想到陸槿,他就想吃糖。就像某種戒斷反應,如果不給自己找尋一點甜的味道安慰一下自己,就會避無可避地陷入思念的深淵。
林陽看到這顆糖,忽然激動起來:“這不是你在樹屋那天晚上,疊紙鶴的那種糖嗎?”
顧熙陽想了想:“是啊。有什么問題?”
“我在第三十章寫過,你咬著這種糖和陸槿親親……”林陽朝他眨眨眼。
顧熙陽渾身一僵。他就不該期待林陽這個貨色嘴里說出什么正常的話。
——剛剛就很想他,現在更想了。
顧熙陽自虐似的狠狠咬碎糖果,然后就咬了舌頭。
“……”他捂著嘴,瞪向林陽。
林陽無辜地看著他。
還好向導在顧熙陽動手“解決”這個“禍害”之前及時開口了:“前面就到了。我建議你們換一身衣服,格里是個講究人,自詡上流貴族,如果你們穿著這套衣服去,他可能不會接待你們。”
“但我們沒帶西裝。”林陽說。
“前面鎮上有服裝店,你們可以去問問。”
向導在林子邊緣左顧右盼,生怕自己丟了命,他指著一條兩墻之間的窄路,讓他們順著這條窄路出去,就到格里的地界了。
顧熙陽和林陽帶著人,跟著的三位都是退役軍人,也差不多是同樣的原因,認識了顧熙陽。
家里親人莫名其妙消失,人口失蹤。直到顧熙陽找到他們,他們才加入。
為了報仇雪恨,為了找到自己的妻子或者孩子,他們是不會背叛顧熙陽的。他們都是一種人,就算送命,也要死在報仇的路上。
他們三人背著槍,警惕地跟在顧熙陽和林陽身后,幾個人穿過窄巷,來到一條繁華的大街上。
夜里,大街上雖是土路,但兩側低矮平房的店鋪還很是繁華,遠處可見一些錯落的樓房,上面的封頂有非常鮮明的地域風格,街上的人穿的也比較體面,即使是女人,也有很多背著槍在大街上公然笑鬧的。
這里看起來比三角區的小酒館條件要好十倍。壓根就不像一個世界。
果然蝰蛇幫的富裕名不虛傳。
由于他們背著槍避著人走,反而沒有人懷疑他們,很快他們就走進了一家服裝店,滿滿當當的服裝如同廉價的地下商城,但這已經是附近最好的服裝店了。
他們幾人換上了西裝,果然人靠衣裝,顧熙陽從試衣間走出來,店老板便和林陽同時驚嘆一聲。
林陽:“我覺得快要磕‘咕嚕CP’了。”
“不,勸你別磕,我們只是‘情敵’。”
顧熙陽沒好氣地從口袋里抽出一張大鈔,兩指夾著放在玻璃柜臺上,用英文道:“不用找了,剩下的算小費。”
店老板眼睛都看直了,頓時感覺這位年輕英俊的客人就是天上有地上無的美男子,他連連道謝,還附贈了顧熙陽一個漂亮的銀色領帶夾。
顧熙陽把領帶夾戴上。恍惚間仿佛看到陸槿戴上這素銀色的領帶夾的模樣。清冷矜貴,看起來就很想讓人把他……
顧熙陽強行壓下自己冒犯的想法,搖了搖腦袋。
林陽湊到他耳邊笑:“又在想陸槿了?你真的很好懂誒。”
顧熙陽耳垂迅速泛上一層粉色,他瞪向林陽,然后猛的“啪”一聲拍上了玻璃桌。
林陽嚇得渾身一抖,哆嗦著看著顧熙陽。
顧熙陽卻再次露出神秘的微笑:“翻譯給他聽,說我是薩亞的座上賓,現在有筆交易要見格里,讓他引薦。”
老板也被他拍這一下桌子嚇得一個激靈,頓時抱著腦袋就鉆到了衣服堆里。
直到林陽把顧熙陽的話翻譯給他聽,他才戰戰兢兢地鉆出來。
“我……我壓根不認識什么格里……”
顧熙陽冷笑,他伸出手,林陽故技重施,再次給他指間夾了一枚雪茄,殷勤地點燃。
顧熙陽無語地看向他,只能接著說:“胡說八道。這里整條街只有你一家服裝店,如果你不認識格里,他會讓你壟斷?”
老板一聽有些慌神,他支支吾吾半天,顧熙陽又猛地一拍桌子,“還不快去!”
“告訴格里,我是薩亞的座上賓,那筆火*藥的生意就是我們之間達成的,現在我要找他幫我一個小忙,是關于薩亞的,看他愿不愿意。”
老板雖然不懂,但還是被這幾個人外鄉人的氣勢嚇住了,猶豫了一會兒,終于掀開后門的門簾,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他回來了,態度變得更是謙恭,鞠躬示意幾位跟他走。
顧熙陽整理一下領帶,下意識撫了撫領口。這小小的動作也是和陸槿學的。陸槿就像是個植入式病毒,只要中招,這一輩子也別想逃離他的范圍。
他們繞過后門,竟然是一部電梯,雖然還是有些簡陋,但畢竟這已經是這里最豪華的配置了。
幾個人上了樓,兩扇大門被穿著西裝的男人一左一右推開,顧熙陽注意到他們腰間都別著東西。
但顯然,蝰蛇的人明顯更加“文明”,比起薩亞手底下那些接近野蠻狀態的壯漢讓人感覺好多了。
大門一推開,桌子對面的男人手里的一把左*輪黑洞洞的槍口便正沖著顧熙陽的眉心。
林陽腿肚子又開始轉筋了。
顧熙陽卻淡然自若,走進了屋內。
他稍稍舉起雙手,旁邊的美女便過來搜他的身,沒發現有什么危險物品,便沖著格里點點頭。
格里是一個金發的削瘦男人,膚色很白,蓄著一點胡茬,戴著一副茶色的眼鏡,在一眾巧克力色中顯得很是突兀。
他穿著一套深綠色的西裝,領章是黃金的蛇頭,看起來很是高調。
顧熙陽直視著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怎么,格里先生就是這么對待貴客的?薩亞剛剛可是對我非常禮遇。”
格里會說英文,直接可以對話:“薩亞是條野狗,對他來說,給肉骨頭的人都是座上賓。”
“可我給的是一座肉類加工廠。”顧熙陽笑著朝前走去,無視格里黑洞洞的槍口,他直接來到了桌子的邊緣,雙手按在了格里的桌上。
屋里所有人都舉起了槍指著顧熙陽的后背,那三位跟著顧熙陽的人也舉起槍,雙方氣氛陡然劍拔弩張起來。
“格里先生,不知道你有沒有得到消息,薩亞的人正在到處采購‘黑貨’,那就是我們之間交易的贈品。”
格里和他在近距離對視著。
“沒錯。我還以為是這條野狗突然希望給自己買些自戕的工具。”格里諷刺完,終于收起槍,示意眾人放下,“給貴客一個沙發,紅酒,還有漂亮的玫瑰。”
很快東西便搬來了,顧熙陽在單人沙發上坐下,面前的小桌上也放上了紅酒杯和一支玫瑰。
“你說要找我幫忙,和薩亞有關,我想先聽聽你要我幫什么忙。”格里開口,手里仍然把玩著那柄左*輪。
“我知道這鎮上只有你們蝰蛇的人可以讓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掉,薩亞雖然強大,但失之魯莽,我很欣賞蝰蛇的能力,我需要你們幫我綁一個人,并且不能讓其他人懷疑他的消失。”
“哦?有意思。”格里來了興趣,“對我來說,讓一個人消失非常容易,我想知道你能給我什么條件。”
“條件嘛。”顧熙陽笑著晃了晃紅酒杯,看了看紅酒的掛壁,又湊到鼻尖嗅了嗅,“好酒。”
格里笑起來:“那是當然,招待貴客理當如此。”
“我可以把給薩亞的訂單,給你們。”顧熙陽品了一口紅酒,“對我來說,和誰做生意都一樣,但對你們來說或許大不相同。”
“一百千克。”顧熙陽身子微微前傾,他把手里快要燃盡的雪茄丟進頂級的紅酒杯里,煙頭熄滅發出輕微的“滋”聲,格里的視線動了一下。
“我可以把這筆生意給你們。至于為什么,因為我發現我要找的仇人是薩亞的手下,你應該知道,薩亞是個重義氣的老大,我怕他不愿意交出我要的人。”
合情合理。
格里的手指微微敲著桌面。他的確動心了。
火*藥本來就是他們控制來源,光是這筆訂單就不是一個小數目,而一百千克的葉子,更是價值不菲……最重要的是可以通過這件事,狠狠挫一挫薩亞的銳氣。
況且,看貴客舉手投足之間氣定神閑的氣場,雖然看起來年輕還小,但已經可以窺見他背后的家世,一定不是簡單的人物。
貴族不可以隨意對待。
格里思索良久,看著顧熙陽忽然笑了起來。
“……很好,我可以答應你,但你有膽量去和薩亞說毀約嗎?”
“當然。”顧熙陽不以為然。
“我暫時很難相信。”格里從抽屜里取出一枚子*彈,按進手里左*輪的彈*匣中,然后隨手一撥,六個空格打亂順序,他迅速將彈*匣拍了進去。
他伸手一拍,將這柄只有一顆子*彈的小家伙放在了桌上。
“如果你夠膽,就試試這個游戲。□□游戲。”
格里靠著他的老板椅,輕松地看著顧熙陽:“很簡單,一人一次,你和你的仇人。”
“有趣。”顧熙陽一笑,伸手掐了一把林陽已經抖若篩糠的大腿,強行讓他站直,然后道:“那就把我的仇人叫來吧,他叫‘史蒂夫’,是一位醫生。”
“好啊,”格里眼里露出興奮的兇光,看到顧熙陽一口便答應這個血腥的游戲,仿佛一頭嗅到血腥味的鯊魚,露出森森的尖牙,他示意手下去找人。
鎮子不大,醫生本來就少,尤其還像史蒂夫那種身材塊頭的,不到十幾分鐘就被捆成了粽子封上嘴巴扔到了顧熙陽腳邊。
史蒂夫莫名其妙被人襲擊抓來,一抬頭便看到顧熙陽坐在面前,他嚇得如同見了閻王。
但顧熙陽已經從面前的桌上取過了那把锃亮的左*輪,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著史蒂夫的眉心。
史蒂夫冷汗如雨下。他“嗚嗚嗚”地掙扎著,滿眼都是驚恐和不解。
顧熙陽好心地揭開他嘴上的膠布,“玩個游戲。”
“什么……”
顧熙陽猛地扣動扳機,“咔嚓”一聲,第一槍放空了。
史蒂夫呼吸驀地一滯,直到空槍聲順著聽覺神經傳入大腦,他才大口大口呼吸起來。
“……不!不要殺我!陸先生!我、我會帶你們去那里,我會帶你們去!我不會傳信了,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知道你來過!”
伯倫能做多年的物資聯絡員,一定不是個蠢貨,顧熙陽早就料到他會起疑心。
但是人就會怕死,可惜,他顧熙陽應該算不得是個完整的人。
顧熙陽笑著舉起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格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林陽嚇哭了,語無倫次:“不……不行……”
顧熙陽卻笑笑,拍拍林陽的腦袋示意他放心,這也是他很熟悉的動作,像極了那個人。
顧熙陽眼睛都不眨,猛的扣動扳機——第二槍還是放空。
林陽已經癱軟在了地上。
“還是輪到你了。”顧熙陽笑,重新把槍口對準地上的男人。
史蒂夫嚇得面無人色:“不!格里老大!求你了!我不想玩這個游戲!我求求你們,我家里還有妻子和女兒……”
“妻子和女兒?”顧熙陽嘴角勾起一抹帶著殘忍的笑,半蹲下來,用冰涼的槍*頭抵著他的眉心,“你知道多少人的妻子和女兒死在了那里?”
毫不猶豫的,第三槍。
很可惜,還是放空了。
格里興奮起來:“三分之一的概率,我的貴客,你還要玩嗎?”
顧熙陽一笑,第四槍壓根沒有猶豫,直接頂著自己的太陽穴便扣了下去。
在場所有人都被他鎮住了。
史蒂夫身下已經流出一攤氣味難聞的液體。
顧熙陽看起來還是很淡定,他甚至還在微笑,重新對準史蒂夫的腦袋。
史蒂夫的聲音變得驚懼虛弱:“求求你……我絕對不會出賣你……少爺!少爺!我求你——”
“咔啦”一下扳機再次無情扣下,竟然還是放空。
最后一枚,百分之百是要命的子彈。
顧熙陽一笑。
格里看著他,神情萬分興奮。
“貴客,你運氣似乎不太好啊……”他的聲音如同蛇吐信子。
顧熙陽掂了掂手里的小家伙,“是啊,看起來今天運氣確實不好,不過,運氣不好的好像也不止我一個人。”
話音未落,他舉起槍正對準格里的臉。
屋里所有人都在瞬間舉起槍*口對準顧熙陽。
——格里差點以為自己剛剛那一瞬間已經死了。
顧熙陽出手太快了。
這個英俊的東方男人,差點在剛剛那一瞬間扣動手里的扳機。
格里跌坐在自己的老板椅上。
顧熙陽卻沒有扣動扳機,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良久,格里突然大笑起來。
“……其實那里面一顆子*彈也沒有。”他拉開抽屜,捏著那枚黃銅的小玩意兒“當啷”一聲扔在桌上的鐵盤里。
“很好,貴客,你通過了我們蝰蛇的考驗,我佩服你的膽識!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格里的朋友。”
格里示意眾人放下家伙,他主動走到顧熙陽面前,顧熙陽照例伸出一只手,示意他握手禮。
格里非常滿意,欣然握手。
貴族當然會有禮儀上的絕對原則。格里現在堅信面前的英俊男人絕對是一位來自東方的貴族少爺。
“史蒂夫是以巡診的名義叫出來的,我會處理后續的事情,那間診所里的所有人,都會在今晚集體‘失憶’,絕不會再提起什么‘史蒂夫’醫生,只知道他出門巡診去了。”
顧熙陽帶著已經嚇得六神無主如同一灘爛泥的史蒂夫,回到了薩亞招待他們的酒店。
從酒店看出去,可以看到碼頭上正在忙碌的人。
“薩亞的動作還挺快。”顧熙陽看著那些人一桶桶往船上搬東西。
林陽:“……你別說話,我害怕。你怎么想的?要是真的死了怎么辦!”
顧熙陽:“我死了陸槿就交給林月了。”
“戀愛腦!滿腦子只有陸槿!而且林月才不要陸槿,林月喜歡你這種肌肉男大學生!”
“哦。”顧熙陽第一次聽說林月還有這種愛好。
“行了,別后怕了。我掂得出來,那里面是空的。”顧熙陽終于解釋道。
“……你牛。我發現你現在和陸槿越來越像了,不知道為什么。”林陽說。
“是嗎。”顧熙陽若有所思地看著下面的碼頭上忙碌的場景。
他摸出手機,按亮屏保。
是他那天清晨起床,偷拍的陸槿睡著的臉。
史蒂夫被捆在旁邊,一眼看到他的屏保,激動起來:“我見過他!我見過你手機上這個男人!”
第62章
“你見過?”顧熙陽挑眉, 他兩步走到這個被五花大綁跪在地上的大塊頭面前,“說,在哪見過。”
“哈比斯科!她的手機上也是這個男人作為背景!看起來像是在‘地獄’的教堂里照的合影, 看起來很親密的樣子……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關系!陸先生,我絕對沒有說假話!”
史蒂夫看起來很是緊張, 他吞咽著看向顧熙陽手邊的槍。
“Hibiscus?”顧熙陽自言自語似的重復了一遍這個英文,史蒂夫連連點頭:“沒錯!”
林陽緊張起來,低聲問顧熙陽:“露露和誰還有關系?他是不是也被……”
顧熙陽“噓”了一聲示意他不要說太多。
“我認識你說的那個人。”顧熙陽在落地窗邊看著碼頭上明明暗暗的光,“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女性,對吧。你最近能聯系上她嗎?”
“沒錯沒錯, 少爺!哈比斯科是我唯一能直接聯絡到的人,和顧先生關系匪淺,可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地獄’那邊出了什么事, 已經有很久聯系不上她了。”
“她最近應該在國內。”顧熙陽說了一句。
林陽湊到他身邊小聲:“誰啊?”
“‘哈比斯科’——木槿花的意思。”
林陽恍然大悟。網傳陸槿有一個關系很好的姐姐,但沒人知道她具體是做什么的,粉絲已經把他的過去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這個姐姐的任何信息。
難怪如此,原來陸槿的姐姐早就身在局中了。
顧熙陽把窗簾拉上, “休息吧,明天還有事情要做。”
“什么事?”
“明天告訴薩亞, 格里要搶他的生意。”顧熙陽坐在床邊,笑起來很有幾分“壞人”的意思。
林陽狠狠拍了他后背一下:“真有你的,你是真不怕死啊。”
顧熙陽頓時齜牙咧嘴:“……傷還沒好, 你想死嗎?”他沒好氣地拎起背包, 準備進浴室, “我去換藥,你們檢查一下彈*藥, 萬一有什么意外,好好清點一下。”
眾人應聲。
第二日,顧熙陽和林陽一行人受到了薩亞的盛情招待,好酒好肉,還叫來了一眾壯漢作陪,顧熙陽獨自坐著喝酒,只有林陽被一眾異域風情的帥哥哄得面紅耳赤,中途還吃了一次藥——本來就先天不足的小心臟差點沒受住。
接近凌晨,顧熙陽看他再這么下去就要被人吃干抹凈了,而格里的人給他發來消息,讓他前去交易。
顧熙陽拎起已經喝的快癱軟的林陽,告訴薩亞,他們要去碼頭看看“黑貨”。
薩亞說已經準備完畢,帶著他們欣然前往。
而顧熙陽也給格里的人發了消息,說自己現在人在碼頭。
顧熙陽和林陽出現在碼頭的時候,一直望眼欲穿的向導頓時松了一口氣。
隨后便佩服起來,他們竟然真的從格里那里活著回來了,薩亞竟然還親自前來作陪。
顧熙陽一行登船,而史蒂夫下午的時候就已經被偷偷藏在了船上。
薩亞要一同上船,顧熙陽示意他檢查一下碼頭上的貨,自己要去船上拿瓶好酒送給他做禮物。
薩亞不疑有他,放顧熙陽上船,叫自己身邊兩個人跟上。
而就在他和一群手下在碼頭上有說有笑的時候,前面沖回來一個干瘦的幫派碼頭工:“老大!老大!格里帶著人過來了!”
“為什么?!他們果然……要搶這筆生意!”薩亞怒而拔出別在腰間的槍,“白天有人告訴我,我還不信這條狗這么無恥!我非要殺了他不可!”
格里的人趕到了碼頭,迎接他的,卻是薩亞的槍*口。
“老朋友,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這筆生意,你憑什么搶我們的!”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格里心里明白,一定是那位貴客對薩亞提了毀約,“別生氣,生意場,永遠都是能者先得。”
“呸!”薩亞吐出一口痰,槍口舉了起來,光靠仇恨的視線就可以在格里身上穿一個大洞出來。
雙方全部槍口相對,在碼頭上氣氛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直到碼頭傳來一聲鳴笛——所有人都回頭看去。
顧熙陽的船已經開出了很遠。
薩亞的人連滾帶爬地跑向他們,大喊:“他們說貨已經收到,交易完成!到底是誰在和他做交易?!”
薩亞和格里的人同時沖向碼頭,看到那些火藥桶在齊齊整整地擺在碼頭上,薩亞松了一口氣,他走過去,掀開一個桶蓋——
石頭和渣土。
他心里猛地一驚,一個接一個地掀開,全都是石頭和土。
薩亞舉起槍,沖著顧熙陽的船猛地開火。
“混蛋!!”
顧熙陽和眾人趴在甲板上,躲過這波震耳欲聾的火力,顧熙陽轉頭示意林陽,林陽比了一個“OK”的手勢,興奮地拉動架在船頭的裝置,用漁網和彈力線綁成的一個簡易傳動彈弓,只要將想要投擲的東西放在上面,再踩下機關——
一個燃著引線的火藥桶飛向碼頭的眾人。
“該死!這是一個瘋子!”
薩亞和格里猛地招呼眾人后退,顧熙陽在爆炸的背景中站起身,靠著甲板的欄桿,爆炸撩起的海風吹開他的頭發,將那雙眼睛映照地如同燃燒一般明亮。
他身上的西裝有些臟污,后擺的部分也勾破了,但林陽跑到甲板上,看到顧熙陽回頭的那瞬間,仍然被這一幕震撼到了。
薩亞和格里都認為是對方在搞鬼,碼頭上火光迸現,爆炸聲如同序幕的煙火,顧熙陽笑著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加密郵件發送。
配文:“我厲害吧!”
林陽沒看到他偷偷摸摸的小動作,只站到他旁邊感慨。
“原來你之前設計的,就是這個投擲火藥桶的東西。”
顧熙陽毫不講究地用襯衫擦了擦手上的血跡還有臟污,“我是理工科天才。”
林陽笑:“哪有人自己說自己是天才的……”
“因為我必須是天才,才能配得上他。”
“你是說……陸槿?”
“走吧,叫伯倫給我們帶路,我們把船上這些‘小禮物’,作為物資送到該送的地方。”
顧熙陽看了一眼手機屏幕。
陸槿的睡顏那么安靜,他毫無防備地睡在自己身邊,伸手就能抱到的距離,就算他當場爬起來殺了顧熙陽,顧熙陽也覺得心甘情愿。
在背景的火拼聲中,顧熙陽舉起手機,輕輕吻了一下屏幕。
只要想到陸槿還在等著自己,顧熙陽就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
陸槿下了夜戲,回到酒店,剛走到花灑下打濕了頭發,手機便震了一下。他顧不上手上的水漬,迅速拿過來看消息。
是暴雨預警。
陸槿沉默片刻,又把手機放了回去。
到底是怎么了,總下意識地覺得,顧熙陽會給自己發來消息。
可偏偏總是有不好的預感,噩夢里的死亡總是同一張臉。
陸槿滿頭的泡沫,手機“嗡”地又震動了一下,他猶豫了一秒,還是伸出了沾滿泡沫的手撈過手機。
加密郵件。
“我厲害吧!”
附件照片是一張從遠處拍攝的碼頭爆炸。
陸槿心臟狠狠跳了兩下,意識到他應該并沒有遇到危險,這才退出圖片。
他用沾滿泡沫的手指撫過那四個非常有“性格”的字,仿佛說這話的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搖著虛幻的尾巴求夸獎。
陸槿不由得笑了。
他沖干凈頭上的泡沫,頂著一身的水汽出了浴室,卻看到自己床上正坐著一個人。
“伊燃?”
陸槿順手拿過浴袍穿上,伊燃見他嚴絲合縫地扣上浴袍,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去。
他低著頭:“陸哥,再有幾天就要殺青了,我想請你吃頓飯,可以嗎。”
“有什么事要說嗎?”陸槿坐在沙發上,伊燃馬上站了起來,走到他身邊,低垂著腦袋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沒什么事……我聽康姐說,你平時都沒什么朋友,也不和別人社交,我怕你因為顧總……傷心過度了。”
“我沒有傷心。只是不喜歡接觸人罷了。”陸槿說著,便看到伊燃雙腿一軟,就跪坐在了自己面前。
“這是怎么?”陸槿要伸手扶他,可伊燃卻抓住了他的小臂,揚起臉看他,“就算是他死了,你都不會多看我一眼嗎……陸槿,我這條命都是你的,為了你,讓我死都愿意,你就不能多看我一眼嗎?”
陸槿沉默地看著他哀求一般的神色,他向前跪了幾步,眼淚撲簌簌地掉了下來,伸出削瘦的手指就要掀開陸槿的睡袍,陸槿抓住了他的手。
伊燃絕望地看著他。
“為什么……你討厭我嗎?我讓你覺得惡心嗎?連這樣的伺候都不肯施舍給我嗎?我愛你甚至超過愛我自己,你就當是施舍給一個乞丐,都不可以嗎?”
陸槿搖搖頭,抽了一張紙巾替他擦了擦眼瞼下大顆大顆滾落的眼淚,還有濡濕的睫毛。
“不要這樣,伊燃。”陸槿道,“我希望你能先學會愛自己。”
“我不會!我學不會!”伊燃朝前膝行,“如果沒有你,我和死沒有兩樣。”
伊燃低低地哀求:“就一次,可以嗎?我求你了陸槿……我求你了……我沒有機會了,我不想做出那樣的事,我不想……”
陸槿頓了頓,“什么事?”
伊燃陡然說漏了嘴,渾身一僵,隨后支支吾吾道:“就是我不想……不想一個人吃晚飯……”
陸槿看出他心里有事,但并沒有說破,只避開他站起身,走到冰箱邊取了一瓶低酒精飲料放在小吧臺上。
“如果只是單純吃飯的話,可以。”
伊燃頓時燃起了一絲希望,但又重新陷入痛苦的深淵,他站起來,坐在吧臺邊舉起酒瓶就喝。
“今晚——”
陸槿制止了他:“今晚不行,明天有早場。”
“那什么時候?”
“殺青以后吧。”陸槿說。
伊燃算了算日子,殺青正好就是自己最后的藥效到期的底限。
沉默良久,他點了點頭。
“回去休息吧。”陸槿說。
伊燃抱著酒瓶不愿離開:“我可以睡在地毯上,別趕我走。”
“既然不想睡覺的話,那就說說到底有什么事瞞著我吧。”陸槿給自己打開一瓶冰水,倒在玻璃杯里。
伊燃僵住了,他看著陸槿的動作,可陸槿看起來卻并不像是已經知道真相的樣子,倒入冰水的玻璃杯很快便蒙上了一層霧一般的水凝層,順著杯壁流在桌上。
伊燃感覺那仿佛自己背后的冷汗。
他絕不能讓陸槿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否則他不會要自己的,用那樣看垃圾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甚至絕對不會再看自己一眼,絕對不會……
伊燃抱著酒瓶,落荒而逃一般,匆匆離開了陸槿的房間。
陸槿一口氣喝空冰水。
他想知道的事情,還沒有不能知道的。陸槿拿起手機,打電話給了康曜。
“我需要助理,替我跟蹤一個人。”
……
陸槿穿著白色的囚服坐在監獄的圍墻上,曠野的風吹向他的額發,露出他清峻深邃的眉眼。
伊燃扮演的男二號是一個瘦小的混混男孩,準備跟著陸槿一起越獄。
“等等我!”伊燃喘息著,臉上身上都是臟跡,顯然剛從什么臟兮兮的地方爬出來。
陸槿低頭,朝他伸出手。
“上來。”陸槿的話很少,但他沒有放棄過任何一個人。
男孩仰起臉,看著這個坐在天光下,離自由的曠野只有一步之遙,卻還是向自己伸出手的男人。
身后獄警已經追來,他們叫喊著放槍,卻沒有打中他們。
男孩把手放進他的手心里,一用力,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急速拉近。
伊燃仰視著這個圣潔的畫面,他幾乎要忘記劇本的臺詞和動作,只是虔誠地看著面前的人。
垂眸的陸槿看著他,等著他說出下一句臺詞。
“……你走吧。”伊燃說著,卻解脫似的笑了笑,他闔上眼,仰著臉想要吻一下對方的臉頰,可最終還是停了下來。
“你走吧。”他重復一遍,在對方略顯震驚的視線里轉身跳回了墻內。
槍聲一響,伊燃倒在地上。
他的眼睛還看著陸槿離開的方向。
“咔——”導演大喊,“過了!太好了!改的太好了!比劇本里真的吻戲要豐富很多!那種感動,決絕,崇拜,虔誠,還有想要吻但卻克制住的眼神……太好了!”
助理上來扶起伊燃,陸槿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化妝師正圍著他忙活。
劇組的人都在鼓掌。
整部電影這是最后一幕,就著早晨六點鐘的朝陽,眾人都在激動地互相道喜,陸槿也照例當了一回“散財童子”,給劇組的人發了紅包,然后推脫了殺青宴。
伊燃等到大家都忙碌著收拾布景,沒有人注意到的時候,才拖著步子走到陸槿身邊。
“……今晚我請你吃飯,在酒吧街。”
“好。”陸槿答應的很爽快,伊燃有些意外,卻容不得他多想,陸槿能答應和他吃一頓飯,對他來說就已經算得上恩賜了。
伊燃捧著一顆突突亂跳的心,回到保姆車上撥通了號碼。
“何源,我已經約好了,今天晚上。”
“……那我的藥你什么時候給我!”
“不行!必須給我!不然我撐不到晚上!”
“……好,就下午五點,約在那里。”伊燃掛了電話,仰在后座上,閉上雙眼。
陸槿被康曜催著回酒店睡了一覺,醒來已經是五點多,助理給他發了消息。
“他下午五點和幾個看起來像是混混的人接觸過,對方給了他一袋東西,看起來像是箱子之類。”
還附有一張照片。是遠遠地拍攝到伊燃和幾個紋著花臂的男人正在交談的畫面。
……所以伊燃是被什么人威脅了嗎?
陸槿聯想到了顧震山說的“三個月”為期的考驗,思索著對策。
晚上陸槿如約而至,酒吧街里有一些比較隱秘的店,許多影視城里拍戲明星都喜歡在那里喝消費,陸槿被伊燃相約的地方,就在一家陰暗巷子里的酒吧。
陸槿出現在酒吧里,雖然只是一閃身就已經進了包廂,但還是被很多人看到了。
“那不會是陸槿吧?”
“好像還真是。他最近確實在影視城拍電影,咖位一下飛升,他接的電影可不是綜藝咖能接的段位,嘖嘖。”
“害,人家和顧氏集團關系匪淺,可不最好的資源都給人家。”
“別說了,我看他從一出道就各種緋聞,唯一確定關系的,恐怕也只有那個綜藝上的小總裁了——他們是情敵。”
“哈哈哈哈,這次和伊燃拍戲,也不知道那小總裁在私下里氣成什么樣。”
“最近好像也沒見這小總裁發博啊,就很奇怪,CEO真那么忙嗎?”
“我看看,確實……等等!一分鐘前剛發了一條!”
“拿來我看!”
米明時尚CEO:@小露露陸槿恭喜殺青!我回來了。
眾人一陣沉默。
“……這是情敵示威吧?”
“感覺像。畢竟他倆情敵都撕成那樣了……”
眾人還沒說完,就看到當事人推開包廂的門,匆匆離開了酒吧。
包廂門關上。沒有人看到里面被五花大綁塞住嘴巴的伊燃。
陸槿的助理正守著他。
“行了,別哭了。說實話,我們就放過你。”
伊燃被取出堵住嘴的布:“啊——我……我不能說……”
“那就不能怪我們了,陸老師給我們的吩咐是守著你到明天早晨。”
“不!不行!”伊燃臉色泛白。
明天,是何源和他約好,讓他把陸槿帶走的時間。本來以他們做好的計劃,他給陸槿下完藥,做完事情,第二天陸槿會對他有所愧疚,然后由伊燃提出和他一起回家一趟……可誰知道陸槿早就派了人跟蹤自己!
他絕不能讓陸槿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情,這是他最后的底線。
“那就快說,你們到底想做什么?”
伊燃沉默著。
“誒,微博熱搜,好像之前一起上綜藝那個小總裁給咱陸老師發了殺青快樂?”
伊燃渾身一震。
“讓我看!快讓我看!”他瘋了一樣掙扎起來,那助理不知緣由,于是把手機放在他眼前給他看。
伊燃跌坐在地上。
顧熙陽……沒死。
助理看著這個被綁起來的小明星突然開始邊哭邊笑,瘋子一樣嚎叫起來,幾個人暗叫不好,趕緊再次堵住他的嘴。
伊燃倒在沙發上,眼淚流進纖細的脖頸里。
陸槿付了出租車的錢,喘息著趕到顧熙陽發來的地址。
這是一處廠房,廠房的一側有一間澡堂。
陸槿推開鐵皮的門,月光順著頂棚漏風的地方傾瀉進來,打在一個人的身上。
顧熙陽回過頭,沖他笑起來。
陸槿站在原地,似乎有些不認識面前的人。
“……怎么了?看到我怎么這個表情?是不是背著我在外面有別的狗了?”顧熙陽癟嘴,但眼里依然盛滿月光和笑意,他走到門邊的陸槿面前,一手合上他身后的鐵皮大門,一手摟住面前朝思暮想的人。
陸槿閉上眼。
直到鼻腔中充滿這個熟悉的人的氣味,陸槿才略有一絲真實感。
“……三天兩頭叫人來給我送花,什么意思?”陸槿低聲問道。
顧熙陽把下巴放在他肩頭,在黑暗中抱著他。
“沒什么……”
“我問你在做什么,也不回消息。”陸槿再次道。
每句話都讓顧熙陽抱他抱得更緊。
“好,最后一個問題……”陸槿把顧熙陽后背的衣服掀起來,探了探他背后的傷痕。
都已經愈合了。
“……為什么不告而別,是不是準備一死了之。”
顧熙陽沉默著抱著他,不肯回答這個問題。
黑暗中,陸槿只感覺溫熱的唇在自己臉頰上輕觸,然后是嘴角,最后將要印在柔軟的唇瓣上——陸槿用手指擋住了。
“回答我的話。”
沉默很久,顧熙陽的聲音才低低地傳來。
“……是,我沒想過活著回來。”
陸槿深吸一口氣,抬起手,就準備給他一巴掌打醒這個小混蛋,可恰巧月光傾斜,照亮了面前這雙盈盈的眼睛。
銳氣似乎削減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溫和而有力的堅定。
這雙眼睛,瑩潤虔誠,脈脈含情。陸槿忽然意識到,自己或許終會失去這雙眼睛。
孩子終歸是要長大的,或許他已經不是那個只會搖尾巴的顧家少爺了。
他的手掌最終還是沒有落下去。
溫熱的吻卻落了下來。
顧熙陽星夜兼程地回來,下巴上略有一些胡茬,陸槿伸手摸著,這熱烈深沉的吻也與以往不同,含著感情,含著克制的愛意,再也不像是小狗一樣撲著他毫無章法地舔吻。
陸槿手撫著他咚咚跳動的胸膛,心中嘆息。
他的男孩長成男人,似乎也不需要太久的時間。
第63章
夜晚工廠廠房旁的鐵皮澡堂里傳出聲響, 路過的野貓抖了抖耳朵,靜靜聽了一會兒,便擺擺尾巴重新隱入了黑夜。
“不行……”陸槿拒絕著顧熙陽的貼近, 顧熙陽將他放在一張鐵皮長椅上,黑暗中, 陸槿坐在那里,半明半暗的輪廓像是他在博物館看過的某種抽象畫。
顧熙陽半跪在地上,這里太黑了,只能感覺到陸槿牢牢抓著他的兩只手腕,不讓他亂動。
“陸唔——”
顧熙陽剛出口的名字就被陸槿單手捏住了, 陸槿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帶著一點空蕩蕩的回音:“該叫我什么?”
隨著他松開虎口,顧熙陽舔了舔自己有些干裂的唇, 從喉嚨中低低地出聲:“……哥。”
陸槿希望用這樣的稱呼打消他多余的想法,可越是這樣,顧熙陽卻越感覺自己有些憋不住火。
他哼哼了兩聲,往前跪了半步,臉貼上陸槿的小腹, 隔著襯衫,他聞到了陸槿身上溫暖的氣息。
陸槿猶豫了一下, 抬起手抱住了他毛茸茸的腦袋。
兩個人就這樣安靜地在黑暗中抱著,陸槿一只手覆上他的雙眼,溫涼的手掌和被遮蓋視線的黑暗讓顧熙陽覺得萬分安心, 仿佛那些死亡的黑風終于離他遠去, 取而代之的是恬靜的溫暖。
他伸出雙臂, 環抱住陸槿的腰。陸槿似乎比他離開前要瘦一些了,那時候兩只手放在他的背后, 只感覺掌心里汗涔涔的,陸槿一聲都不吭,只有他一直叫陸槿的名字。
直到陸槿用沙啞的嗓子說,讓他滾下去。
顧熙陽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打斷自己的回憶。黑暗中,他用鼻尖湊到陸槿襯衫的兩枚扣子之間,動了動腦袋,便像只大型犬似的用鼻子貼了貼他的小腹。
陸槿渾身一僵,抓住他的腦袋毛把他拎開。
“干什么?”
“難受。”顧熙陽被迫拽著頭發,只能仰著臉看著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臉。
“難受不去醫院,找我干什么?”陸槿冷冷的語氣落下來,如果不是顧熙陽已經感覺到了他身上悄然升高的溫度,差一點就相信了他的話。
顧熙陽頂著禿頂的風險,執意又往前跪了半步,喉結動了動,半睜著眼睛,瞇起一個小狐貍似的笑:“……你身上有藥,我吃了就好了。”
“……”空蕩蕩的澡堂里,陸槿呼吸一緊的聲音逃不過任何人的耳朵,尤其是他肚皮前面那個耳朵非常靈敏的。
顧熙陽低低地笑了一聲,成功讓自己的頭皮又緊了三分,他感覺自己的發際線都要被陸槿拽開了,但這點疼還擋不住他,他笑得更欠揍了。
“……我想你了。”顧熙陽笑完,低低地說。
“我錯了。”他伸出雙手,摸索著探向陸槿的臉,微微用力將他拉下來。
陸槿彎腰低頭,顧熙陽如愿以償,吻了一下他的唇珠。
陸槿的聲音在他面前:“錯哪了。”
“再也不敢離家出走了……”
“還有呢?”
“以后不做危險的事情。”
“……”陸槿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又問:“還有什么?”
顧熙陽沉默地掙扎著。
有些話,在他真正學會愛一個人之前,他可以每天說一千萬次“我愛你”;可當他朝思暮想,翻來覆去地熬煮自己的喜歡,明白自己有多不舍,又有多煎熬以后,那句話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尤其是,他見到了這個人,看到他匆匆推開門,猶如一束光闖進來的那一刻,他覺得現在的自己還是沒有說那句話的資格。
他不敢說。
陸槿等了幾分鐘,還是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用手拍了拍他的臉,“走吧。回去了。還沒告訴我你這一路都做了些什么。”
顧熙陽感覺陸槿身子一傾就要站起來,陡然而生一種被拋棄的恐慌,他猛地抓住了陸槿的腰迫使他再次坐下。
“別走!”
“再抱一會兒……”顧熙陽甕聲甕氣地埋首在他肚子上,“我差點死在大海的另一邊,差點就見不到你了,我很害怕。”
陸槿輕輕嘆息,手指捏著他的耳垂,像是揉搓著什么小狗的耳朵。
“你還知道害怕。”他用力捏了一下,顧熙陽渾身一抖,更用力地把自己埋在他身前。
“我已經準備好了一切,我帶著你一起去,我們親手結束這一切,好不好?”顧熙陽呼吸著陸槿身上淺淡的冷香,在夜晚這種溫涼如山間清泉的氣味,就像是夢與現實交織的幻境,讓顧熙陽渾身如同火燒。
陸槿手指一緊,摸了摸他的頭發,沒有回答。
只有顧熙陽還在說:“……我每天做夢都夢見你,夢到你不要我了,說讓我永遠不許再見你,我哭著求你,你也不肯讓我親近,你說我不夠成熟,你喜歡林月那樣的——”
陸槿輕輕拍了一下他的額頭,“胡說什么。”
“沒有胡說。”顧熙陽悶聲,“就是夢到了。”
“我帶著你一起去,別丟下我一個人,可以嗎?”
陸槿嘆息一聲,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聽顧熙陽輕輕地叫了一聲:“哥……”
陸槿心臟像是被奶貓抓了一下,他閉上眼,手指貼著面前這顆毛茸茸的腦袋,指尖貼著發根,他不聲不響,只是默默撫摸著。
顧熙陽呼吸一急,陸槿總是沉默的,但也許只有他明白這個男人內里裝著多少溫柔和妥協。
他接收到陸槿的默許,伸出爪子開始扒拉他扎進褲腰的襯衫。
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濡著干裂的部分,盡力讓他們變得柔軟一些,然后笑著抬起眼,像是一只體型大只的男狐貍仰著頭看著陸槿:“不喂我吃藥嗎?”
陸槿眼尾泛著紅,他神色深深,本就深邃的眼底更是一片漆黑,聞言伸手掐住顧熙陽的下巴,“……廢話太多。不想要就跟我回去。”
他話還沒說完,尾音就哽在了喉嚨里。
……
顧熙陽站在廠房邊喝水,陸槿冷眉冷眼地看著他。
“等會兒我騎車帶你回去。你……坐得了嗎?”顧熙陽擦了擦下巴上的水。
陸槿一巴掌呼在他腦袋上:“比你坐得住。”
顧熙陽傻笑,湊到他面前:“我有些好奇為什么你不會臉紅呢?只有耳朵會……啊我的耳朵!”
陸槿揪住他的狗耳朵,笑:“喜歡耳朵,那撕下來一只。”
顧熙陽揉著自己的耳朵,幽怨道:“……真暴力,剛剛還說讓我輕點——哎我不敢說了!”
陸槿是什么身體素質,就算再折騰兩個小時加跑十公里越野,他也照樣能把這臭小子揍得滿地找牙。
但看著他可憐巴巴的樣子……算了,這次就先饒了他。
顧熙陽吃了“藥”,果然滿血復活,他在冷水池邊開著水龍頭,洗了洗臉和身上的黏膩,又叫陸槿過來也沖沖,陸槿拒絕了他的“邀請”,寧可黏著也不要在這野外廠房邊脫了上衣往身上澆水。
陸槿看著他站在那兒渾身如同雨淋,就著如水的月色可以看到他背后的傷口都已經只剩下一些疤痕,腰間的一處明顯很深的刺入疤,看著很是觸目驚心。
他走上前,伸手把人翻了過來,指著他腰間的那道傷口。
“是在顧震山那兒弄的?”
顧熙陽濕淋淋的頭發垂著,一雙濕漉漉的眼看著他。
“嗯。”他認了下來,抓著陸槿的手,放在冰涼的水流下沖洗,替陸槿洗干凈每根手指。
陸槿任由他抓著自己幫自己洗手。顧熙陽似乎很喜歡這種“照顧人”的戲碼,認真細心地幫他揉搓著手心指腹指縫間,每一處細節。
陸槿拿回自己兩只干凈的手,一下按在了他還沒完全長好的傷口上。
顧熙陽猛地倒吸一口冷氣。倒不是因為疼,而是陸槿的手太涼,傷口新生的皮肉很嫩,經不住這一下刺激。
陸槿似笑非笑,捏著他的下巴,威脅道:“再讓我發現你做這些不惜命的事情,我就把手從這道疤里伸進去。”
顧熙陽吞咽著,眼神閃爍著晦暗不明的意味,他抓住陸槿那只手,點點頭:“好……我把血都流給你……”
陸槿“啪”一巴掌扇在他胳膊上,頓時起了一個紅印。
顧熙陽“嗚嗚”叫著捂住自己的胳膊,默默站遠了一些。
“行了,洗干凈就回去吧,我還有事沒辦完。”
陸槿說著轉過身,卻被顧熙陽從背后抱住,他好不容易忍住了沒給這大膽的小子一個過肩摔,顧熙陽卻在他耳邊道:“你也洗洗嘛,要不然明天肚子疼。”
“……”陸槿感覺耳根一熱。
“我幫你洗!”顧熙陽拖著他往水池邊走。
最終在“大戰三百回合”之后,陸槿終于發現,這小子竟然長了不少力氣,兩個人終于清潔干凈,狼狽地穿好了已經差不多濕透的衣服,顧熙陽頂著胳膊上兩個巴掌印,推來了一輛黑色锃亮的……
自行車。
陸槿看看他,再看看這個看起來很是“瘦弱”的兩輪車。
“……你會騎?”陸槿才不相信這從小錦衣玉食的少爺會騎這種已經躺在博物館里的交通工具。
“學的。”顧熙陽驕傲地拍了拍后座。
“上車,這是我拿我自己的錢買的,可沒有用顧家的錢。”
陸槿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側過臉摸了摸鼻尖。
顧熙陽彎腰看他:“你笑什么?”
陸槿拍了他一巴掌,嚴肅道:“覺得你長大了。”
顧熙陽一聽馬上膨脹起來,“那當然!我這次出去學了很多東西,你知道有一種酒的瓶蓋是可以在桌子邊磕開的,這樣打開的瓶蓋很好看,不會壞,啊,我記得……”
他說著便從口袋里摸來摸去,終于摸到了一樣東西,他驕傲地拉過陸槿的手,把那樣東西放在陸槿的手心。
陸槿低頭一看。
是一個藍色的啤酒瓶蓋。
“在海上遇到大風浪的時候我都沒舍得丟掉,一直想著一定要拿給你看……”顧熙陽抓住陸槿攥著瓶蓋的那只手,深深地看著他。
陸槿心里一動。
敗給他了。
顧熙陽讓陸槿坐在后座上,順著路邊騎出去了十幾米——摔在了路邊。
陸槿敏捷地跳下了車子,早有所料地看著狼狽的顧熙陽。
“再試一次!”顧熙陽躍躍欲試,“不可能!我買車的時候,老板和我說這個很簡單的。”
陸槿不想評價,只是再次坐上了后座。
這次好很多,五十多米才摔下來。
“不可能!”顧熙陽倔強地扶起車子,陸槿也不說話,只是伸手扶住后座,“上去,我扶著。”
顧熙陽臉色一紅,“我會騎……”
“快點。”陸槿語氣一沉,顧熙陽馬上就乖乖上車。
深夜的偏僻小路邊,穿著西裝襯衫和西褲的兩個男人在學著騎自行車。
顧熙陽深吸一口氣,將車子騎了出去。
陸槿站在原地,輕輕松開手,一步也沒有前進。
他目送著顧熙陽在夜風中遠去的背影,微微勾起嘴角。
如果說人的一生總會有一次心動的話,陸槿覺得或許就是現在吧。
月色如水,鋪在長長的路上,像是一條榮譽的銀色錦帶,色彩深冷,沒有禮堂的掌聲、目光、鮮花。
只有如同銀河那樣深邃沉默的永恒。
陸槿看著那個背影,這一瞬間他竟然想永遠不離開這個世界,就這樣忘記過去,忘記那些星系,鮮血,仇恨,留在這個和平的年代,教他唯一的“學生”走出陰冷的過去,在以后短暫的幾十年人生里,做一個光明磊落,堂堂正正的人。
顧熙陽大呼小叫著回頭:“我學會了!我學會——哎你怎么……”
陸槿嘆了口氣,跑上前去看那只倒在路邊的傻小子。
“疼……好疼……”顧熙陽捧著擦破皮的胳膊,給陸槿看。
“自己捅自己一刀的時候沒見你喊疼。”陸槿嘴上這么說,可卻還是吹了吹他的傷口。
顧熙陽看著蹲下來的陸槿,情不自禁地湊上去又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看來還是不疼。”陸槿要起身,顧熙陽又拉住他,哀嚎:“好疼好疼!疼得快死了……”
陸槿拖著這個抱住他腰的“負重”,扶起車子。
“趕緊回去,還有別的事。”
顧熙陽抬頭看他:“什么事?我們明天就可以啟程了,我準備了很多重磅的‘禮物’,一次性把那個該死的地方炸成煙花!”
“……你到底做了什么?”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顧熙陽站起來。
“不管你做了什么,”陸槿掏出手機,給他看屏幕上的消息,“我覺得我們需要盡快趕回去。”
顧熙陽看了一眼。
“江城市橙色暴雨預警。”
“……”
顧熙陽終于學會了騎自行車這項技能。
而等到到了酒店門口,顧熙陽已經快被陸槿背上電梯了。
感覺比舉鐵游泳十個小時還累。
“……鎖、鎖上我的車,我沒錢了……”顧熙陽最后虛弱道。
陸槿無奈,把他的腦袋按下去強行低頭,對旁邊幾乎等了一夜的助理說,“找把鎖把門口的車鎖上。”
助理千盼萬盼終于把陸槿盼了回來,結果第一件事竟然是交代他鎖一輛自行車。
不理解,但很震撼的助理趕緊照辦。
陸槿把顧熙陽扔在酒店床上,顧熙陽自動蹭進了有陸槿氣味的被窩,不一會兒衣服就從被子邊緣“自動”脫落在地毯上。
陸槿嘆氣。這總跟個孩子一樣。
他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放進臟衣籃,掛上清洗的牌子。
然后自己換了一身寬松一些的衣服,臨出門前看了一眼埋在自己枕頭上已經熟睡的顧熙陽,他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抽了張消毒濕巾,擦了擦他臉上被摔出來的臟跡,又掀開被子,撈出他的胳膊,一點點擦著那塊擦破皮已經露紅的傷口。
根據陸槿常年受傷的經驗,這種傷口雖然小,但是也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長好,稍不注意消毒就會發炎,必須及時處理。
顧熙陽在睡夢中似乎感覺到了刺痛,但沒有收回胳膊,只是皺起眉毛,直到陸槿給他消完毒,放回去蓋好被子,才松開緊皺的眉頭。
陸槿沉默地看著他沉睡的樣子。
他不會說什么“晚安”或是“好夢”,他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便關了燈,悄悄離開房間。
“……陸老師,我正要跟您說,”助理就焦急地等在他的房門口,一見他出來,馬上跟上來,“有人把他帶走了,我們沒攔住。”
“誰?”
助理四下看了看,見走廊無人才小聲道:“他們說,是何源派他們來的,我還專門問了,真的是那個‘影帝’……”
陸槿似乎沒有露出意外的神色,只說:“知道了。你們都休息吧。”
助理斟酌著語氣,跟著他:“陸老師,何影帝是不是想害你啊?”
“不要問了,也不要和任何人提起。”陸槿制止他,助理趕緊閉嘴不敢再說話。
“……我想買些夜宵,不知道這附近有賣的嗎?”陸槿有些猶豫。因為他壓根不懂這些,這個世界他還不太會真正融入。
助理一聽這個馬上就明白了,激動道:“這個問我算是問對人了!影視城附近的夜宵燒烤,我全都門兒清!”
“走吧。”陸槿帶著助理,一起去夜市買夜宵。
當晚熱搜:# 陸槿和不知名男子親密逛夜市 #
# 陸槿帶著不知名自行車男子進入酒店同宿 #
康曜:“……”
她披散著頭發掀桌:“陸——槿——”
陸槿才不管這些,彼時他正在酒店叫醒迷迷糊糊的顧熙陽吃燒烤。
顧熙陽像是狼狗一樣風卷殘云地吃了幾十串肉,然后看著陸槿:“想喝奶茶。”
“奶茶?是什么。”陸槿略有些疑惑。
“你不知道?”顧熙陽像是發現了很新奇的事情,“你沒喝過?”
“……”陸槿覺得自己可能會露餡,于是不肯開口。
“我帶你去買。”顧熙陽下床撈過陸槿的褲子就穿,陸槿無奈地只好重新取了一條新的,叮囑他戴好口罩帽子,然后兩人半夜又出去買奶茶。
# 陸槿和神秘男子共飲奶茶 #
康曜絕望地噴出了一口老血。
顧熙陽帶著陸槿足足走了三條街,才找到一家半夜還在營業的奶茶店,店員是小姑娘,一抬眼看到包裹嚴實的顧熙陽,然后就看到了他身后的陸槿。
“啊!!!”小姑娘直接拉響警報。
陸槿一下退了一步,還以為出了什么事。
“露露……露、露……”她激動地在原地跺腳,一手指著陸槿,一手捂住嘴巴,好半天才說出一句:“我是你的鐵粉啊!我可喜歡看你的綜藝了!快幫我簽名!姐妹快出來!陸槿在我們店里啊!”
陸槿茫然地接過三個簽名本,被三個“虎視眈眈”的女大學生圍著坐在角落。
顧熙陽靠在吧臺邊看著他笑。
“……這樣就好了吧。”陸槿把簽名本遞回去。
“哦哦哦哈哈哈喔喔喔……”三個女生拿著簽名興奮地轉圈圈。
陸槿神情有些復雜。早知道買奶茶是這么“困難”的事情,還是別跟著顧熙陽一起過來了。
其中一個女生迅速做好了兩杯奶茶,遞給顧熙陽。
“你是露露的助理嗎?我跟你說,我特別喜歡露露和小總裁的cp!你別告訴他!”
“為什么不告訴?”顧熙陽剛揚起的嘴角頓時耷拉下來。
“因為他會生氣啊,畢竟他們是情敵嘛。”女生理所當然道,然后又拿出一杯,塞在顧熙陽手里,“這杯也給你,跟露露說,如果有機會,下次還要叫上小總裁一起拍綜藝啊。”
顧熙陽神情復雜地看著手里的三杯奶茶。
得。自己種的因,只能自己咽苦果。
他遞給陸槿一杯,然后和他并肩走在大街上。
顧熙陽看著地上已經開始發黃的落葉,吹著夜里逐漸肆虐的大風,意識到恍惚間已經到了秋天。
他在陸槿身邊說著:“船我都聯系好了,我們明天就可以出發,本來我一個人就可以,但我還是想回來,叫你一起。嗯……我想讓你一起見證。”
陸槿沉默著。
說完這話顧熙陽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撓了撓頭發:“……我準備的也很粗糙,會有危險,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會答應讓我一個人去,我就回來了。”
“算你有良心。”陸槿淡淡道。
“我回來還有一件事想做……”顧熙陽偷看陸槿的表情,可陸槿看過來,他又迅速移開盯著自己手里奶茶的蓋子。
“什么事?”
“……我想確認一下,”顧熙陽耳根通紅,不敢看陸槿,說話有些結巴,“就是,嗯,我想知道……”
“廢話少說。”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生我的氣,以后都不理我了……”顧熙陽趕緊說出口。
他閉著眼不敢看陸槿的表情,沒聽到陸槿的聲音又悄悄睜開眼睛看,可陸槿抓準這個時間一把拍在他腦門上。
“啊!”顧熙陽撕下腦門被貼上的東西,是一片半黃半綠的樹葉。
“……你生氣了?”顧熙陽趕緊跟上去。
陸槿不說話,他就一直問。
直到陸槿停下腳步,在一棵行道樹旁認真地看著他的臉。
“如果你再做這樣自殘的事情,我就永遠不會再理你。”陸槿說。
顧熙陽愣愣地看著他。鄭重地點頭。
兩人回到酒店,陸槿坐在床邊,看著手機沉思著。
顧熙陽已經困得不行,他陷在枕頭里,眼睛緩慢地眨著,終于呢喃著睡過去了。
陸槿站在酒店窗邊,掀開一點窗簾的縫隙看向樓下,接起打進來的電話。
“……都到了嗎?好。等消息吧。”
陸槿看著樓下的人影消失在路燈遠處的黑暗里,拉上了窗簾。
夜色已經逐漸褪去,天邊像是要到來黎明。
可是陸槿知道,當太陽這顆熊熊燃燒的恒星被地球擋在另一側時,再熾烈的光明也到達不了深重的夜色。
陸槿起身走向床鋪,窗外“轟隆”一聲悶雷,隨即閃電的光將他的影子投在熟睡的顧熙陽身上。
天色沉郁下來。
雨點大顆大顆地落下。
暴雨預警終于還是沒有失信。
顧家老宅,瓢潑大雨沖刷著后院的一間石亭,上面鉗刻著許多鐵藝,很有哥特式的風格,在暴雨中仿佛張牙舞爪的鬼魅。
何源坐在亭子里,他半邊的亞麻色西裝已經濕透了,一只手指間夾著香煙,煙氣裊裊飄入暴雨中,很快被砸亂。
面前的景象讓他覺得無趣。
伊燃渾身濕透地跪坐在亭子中央,地上鋪著一塊已經濕透的長毛黑色地毯,顯得他膚色更加慘白。
幾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圍著他,阻止他離開。
“……求你……”伊燃被踹倒在地毯上,濕透的毯子冰冷異常,再加上暴雨夜,他已經渾身抖若篩糠。
“全都在惡心我,是嗎?我只是想要我應得的東西,難道這也有錯?”何源抓起他橙色的頭發,強迫他看著自己。
他抬起手里的香煙,“張嘴。”
伊燃恐懼地看著他,但不敢不照著他說的話做,只好緩緩張開嘴。
何源把煙灰彈在他嘴里,火星燙的伊燃差點跳起來,卻被四周的保鏢重新按了回去。
他滿嘴都是煙灰的苦味,哭著道:“我沒有背叛,我只是被他發現了。”
“被發現就是你蠢!”何源松了松領結,煩躁地把煙甩在滿是雨水的地上。
“一個辦不好事的蠢貨,就是毫無價值。”何源說著顧震山經常說的話,站起來,張了張手,旁邊的保鏢會意,給他遞上準備好的盒子。
何源單手打開盒子,里面的針管靜靜地躺著。
伊燃絕望地看著他,看著那細細的針管扎入自己的手臂。
他閉上眼。
“這就放棄了?沒意思。”何源把針管裝回盒子,遞給旁邊的保鏢。
他的表情看起來和顧震山非常相似。
“不用等藥效發了,直接來吧。”他揮揮手,示意保鏢們可以直接動手。
伊燃慘然地喊了一聲,然后便失去了發出聲音的權力。
何源站在一邊,看著他們,擰過伊燃的臉,掏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
伊燃驚恐地瞪大眼睛,他這輩子還沒有像這樣恐懼過鏡頭。
他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幾個人的束縛,跪在何源腳邊哀求:“不要把照片發給他!求你……”
“沒有這照片,你覺得他會來?”何源冷冷地笑了笑,踢開了他。
伊燃絕望地哭出了聲,何源舉起黑傘,消失在路上,而這場暴雨像是永遠也停不下來。
女助理等在側門,見他回來,“東西都已經到了。”
“好。送進來吧,顧震山今晚有飯局,不在老宅。”何源接過毛巾,擦著自己的手。
“明天晚上,我一定要得到我想要的。”
女助理低頭斂目:“一定會的。”
何源拉過她的手,笑得很深情:“戒指還喜歡嗎?”
“只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
“那就好。去吧,照我說的做。”
等女助理走后,何源拿出手機,看著聯系人里的陸槿。
選中照片,發送成功。
“如果還想要他的命,明晚到顧家老宅。”
“顧家……大少爺。”
第64章
暴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陸槿來到老宅的時候, 是晚上九點。
老宅的主樓和花園打開了所有的燈,燈火輝煌,比宴會那天還要明亮, 這如同從古老中世紀穿越來的老宅,總像是裝著什么古老貴族的沒落悲劇與沉疴。
陸槿下了車, 保鏢給他撐開傘,雨勢已經小了很多,蒙蒙的細雨落在傘面上,清秋的涼意拂面而來。
鐵藝的大門被傭人打開,陸槿踏入花園。
“少爺, 歡迎回家。”
陸槿沒有理會,徑直走向早已大開的正門。
一進大廳,正對面便是階梯。階梯上面坐著一個穿著婚紗的女孩, 陸槿沒見過,只看到她被蒙著眼,雙手似乎被捆在身后。
“回來了。”
陸槿回頭,看到唯一的單人沙發上正坐著那個陰惻惻的男人。
顧震山身邊站著兩個保鏢,他抬起眼皮看著陸槿, 撫摸著膝頭上伏著的腦袋:“這是個乖巧的寵物,看來我的兒子魅力不小。”
電視大屏開著, 里面似乎是一場頒獎典禮的重播。
主持人一男一女很熱情地解說著,夾雜著音樂聲,落在耳朵里略有些吵。
陸槿看著他:“何源呢?”
“他?他叫你來的吧, 他是我最忠誠的孩子。”顧震山笑得有些扭曲, 陸槿看著他的表情, 猜測他現在的精神狀態恐怕越來越差了。
“還記得我們三個月的約定嗎?”顧震山說著,把伏在自己膝頭的人往面前的地上一推, 示意他自己站起來,“這就是給你的考題。”
陸槿看著伊燃晃晃悠悠地站起來,他被蒙著眼睛,不肯往前走,直到顧震山在他后腰踹了一腳,他才猛地撲向前面,陸槿眼疾手快抓住了他,避免他額頭磕在茶幾上血濺當場的悲劇。
顧震山往陸槿腳邊丟了一柄匕首。
“這個小寵物,想要給你下藥,又那樣不自愛……我想看看你會怎么處理他。”顧震山端起酒杯,手指微微顫抖著送到嘴邊,將酒液灌下。
陸槿看著他的動作,知道他的身體顯然已經是到了強弩之末,他急需找到一個繼承人,來替他完成他做不完的事情。
伊燃蹲下來,在地上摸索著,竟拾起那把匕首,雙手捧起來送到陸槿面前。
他嘴唇蠕動:“……殺了我吧,這樣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我……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
伊燃蒙著眼睛的黑色布條濕潤了,陸槿看著他久久沒有說話。
不見他開口也沒有動作,伊燃有些焦慮地轉了轉頭,似乎想要靠聽覺辨認陸槿的方位。
陸槿走上前,拿起他手里的匕首。
伊燃手心一空,心臟也隨之空了一下。
他垂下手臂,解開自己襯衫的前扣,露出削瘦的胸膛。
“……怎么這么瘦了?”陸槿輕聲問。
伊燃抿緊了唇,瑟縮了一下。
陸槿直接將刀扎入他的心口,都比這句話讓他感覺更好受一些。
他知道自己身上已經遍布惡心的痕跡,可陸槿沒有說任何貶低的、惡毒的話,他只是看到自己已經幾乎要骨瘦如柴。
伊燃深吸一口氣,想要大哭一場。可是他已經完全失去了在這個人面前大哭的資格。
他顫抖著摸索向陸槿的手臂,然后摸到了他拿刀的手,雙手抓住陸槿的那只手,將尖銳的匕首朝向自己脆弱如薄紙一般的胸口。
他手指顫抖的厲害,或者說渾身都顫抖的厲害。
死亡就在眼前。
他為他的愛人而死,沒有什么好丟臉的。他已經不配再愛這個男人,他只能祈求,自己這條命能給他的愛人一點好處。
他的命早就不是他自己的了,在陸槿從高中時路過救下自己那天起,他的命,他的愛情,從此都只屬于陸槿一個人。
“我……愛你。”伊燃說完,猛地用力拉陸槿的手,想要將尖刀一鼓作氣刺入胸膛——可對方卻紋絲不動。
顧震山皺起眉,將手里的酒杯放在傭人的托盤上,然后站了起來,傭人給他遞上手杖,他接過來,兩個保鏢跟在他身后,他腳步緩慢地朝陸槿走來。
“為什么不動手?為什么還不動手?是想戲弄一下他嗎?先割下來一些他身上的小玩意兒玩玩?”顧震山看著陸槿,陸槿也看著他。
“什么意思?”
顧震山停在中途,他好像意識到陸槿的眼神并不是馴服的,但又看不懂這雙深海般的眼睛。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要背叛我嗎!陸槿!回答……回答我的問題!”顧震山一把扯起伊燃的頭發,伊燃頭皮劇痛,他喊叫出聲,抓住顧震山的手,卻還是被提了起來。
陸槿看著他瘋狂的動作,面無表情,手里的匕首在掌心摩挲著。
“快,殺了他,我就把一切資料都給你,所有的權限!”顧震山吼著,將伊燃脆弱的胸口貼在陸槿身上。
伊燃痛得大哭,他感覺頭皮快被整片扯下來,他哀哀地哭著,甚至乞求陸槿快點殺了他。
陸槿舉起匕首,顧震山表情興奮地看著他。
下一秒,伊燃只感覺頭頂一松,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顧震山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兒子,又看向自己的手。
手心里攥著一把橙色的頭發。
陸槿割斷了伊燃的頭發。
顧震山甚至沒有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如果像剛剛那樣的距離,那樣的速度,陸槿那一刀貼在他的脖子上,那現在顧震山已經是一具尸體。
他驚懼地后退幾步,坐回沙發上。
陸槿還站在原地,就那樣看著他。顧震山這才意識到,陸槿看著他的眼神,并不是不馴服,而是……帶著殺意。
“你要背叛我?你也要背叛我?”顧震山難以置信地問。
陸槿用手指抹了兩下匕首上沾著的橙色碎發,將利刃擦干凈,然后在顧震山震驚的神色中,將匕首貼著他的臉頰飛了過去。
顧震山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鮮血順著那道細微的傷口流了下來。
匕首“當啷”一聲扎在了他背后的巨幅油畫上,就扎在那幅畫上男人的眼睛里。
“來……來人!快把他殺了!把他給殺了!這個叛徒!叛徒!”顧震山掙扎著起身,可情緒激動之下突然發病,他從口袋里摸出藥瓶,連忙倒進自己嘴里,眼睛還看著陸槿的方向,那幾乎半瓶藥都被他倒進了嘴里,他哆嗦著手接過傭人遞上來的水杯,囫圇將藥全吞了下去。
他身后的兩個保鏢聽了就要沖上來按住陸槿,可陸槿卻笑了一下。
這笑容讓兩個保鏢沒能看懂,他們本能察覺到了面前人的危險,愣了一秒。
就是這一秒,別墅的大門轟然打開,眾多保鏢沖了進來將大廳圍住。
“殺了他,快殺了他……”顧震山坐在沙發上,急促喘息著,像是在平復暴怒,等待藥性發上來。
可他說完十幾秒,卻還沒有等到一個人動。
他一把推開正在給他順氣的傭人,女傭倒在地上,嚇得連忙逃走。
“都沒聽見我的話嗎!殺了他!快啊!”
陸槿忽然冷笑了一聲。
顧震山通紅的雙眼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你以為你是用什么控制他們給你賣命?”陸槿不緊不慢地說,“你還沒發現嗎,顧氏旗下的兩家投資公司都被我賣了,十二億的流動資金,我用來把他們的家人全都送出國外了。”
“每個人一筆安家費,足夠他們活到下下輩子。”陸槿說著,有保鏢走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么。
陸槿點點頭,示意他們不用理會。
顧震山看著他,胸口急促起伏,暴怒的眼睛里充滿紅血絲,他像是要將陸槿徒手撕開,可奈何藥性很快就發了上來,他只能渾身顫抖著坐在沙發上動彈不得。
可陸槿也并沒有對他動手的意思,他只是將伊燃扶了起來,低聲對他道:“離開這里,快走。”
伊燃扯下自己眼睛上的蒙布條,深深地看了陸槿一眼。
可陸槿卻沒再看他。
伊燃抬起眼,看到了二樓轉角處,正在點著煙看著這一切的何源。
他沒有離開,而是爬起來,順著樓梯爬向二樓。
陸槿沒有什么表情,像是一種冷靜地陳述。“你用來威脅的手段,不過那么幾種,但你是用來綁住他們,可我卻放了他們。他們自愿跟著,如果要說背叛,現在應該是你,背叛了我們。”
“顧震山,看在我死去的母親的份上,我只對你說最后一句話。別再相信什么‘言靈’。如果可以控制所有人類的情緒,那和精神麻醉又有什么區別?制造這樣的東西,不止是觸犯法律。”
“你是全人類的罪人。”陸槿的聲音落得很低,卻幽幽地回蕩在大廳。
顧震山說不出話,渾身顫抖的厲害。
“哈哈哈,精彩啊。”何源從二樓的陰影里走了出來,鼓著掌走到樓梯上。站在上次陸槿站的位置。
鋪著的猩紅色地毯色彩似乎比上次來的時候還要深。
他經過那穿著婚紗的女孩身邊,對方掙扎了兩下,可何源卻沒有理會,徑直走下了樓梯。
陸槿看著他。
“沒看到你,還以為你已經死了。”陸槿的聲音平靜無波。
何源一笑:“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像明明了,學會罵人了。”
“我會教育他今后不要這么做。”
“那是當然,雖然他已經離開顧家,但如果他想的話,你還是他的哥哥,當然有權教育他。只不過,我竟然不知道他本事通天,還學會了‘死而復生’……這也是你教他的?”
“是又怎樣。”陸槿沒有否認。
“很好。那就很好。”何源從喉嚨里擠出笑聲,“我還以為他信錯了人,原來,你們早就是一丘之貉!”
陸槿沒有回答。
何源想走到他身邊,保鏢卻攔住了他,他只好就那么站著,隔著幾米的距離看著陸槿。
陸槿背后是藥性上涌只能坐在沙發里喘氣的顧震山,再往后看,就是那副巨大的男性油畫。
穿著軍裝的男性眉目沉郁,形貌與顧震山相似。而一只眼睛上,卻牢牢扎著一柄匕首。
背景的電視屏放著電影節的頒獎典禮,領獎的奏樂聲猶如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陸槿站在那油畫之下,比那幅畫像更顯得威嚴。
何源愣著神,死死看著他:“……你可以殺了那個老東西,我不會管!顧家以后的所有都可以是你的,但我要我應得的那部分!我要得到顧氏集團的影視公司,還有計劃的權限!”
“應得的?”陸槿的聲音一如第一次何源向他提出“合作”要求時那樣,清冽如冰,“顧家沒有什么是你應得的。”
“……”何源黑沉沉地看著他。
陸槿示意旁邊的保鏢把東西遞上來,保鏢一打開西裝從內袋里取出一張折起來的紙,隨后遞給陸槿。
陸槿將紙張展開,把正面給何源看,手指一松,紙張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你應得的,只有在監獄中度過的下半輩子。”
何源猛地抓住兩個保鏢攔住他的手臂,瞇起眼看向地上的紙。
“你——你舉報我?!你憑什么舉報我!哈哈哈,陸槿,你才是顧家的兒子,你以為你舉報我逃稅,經濟犯罪,你自己就能獨善其身?哈哈哈,可笑之極,你竟然舉報我?”
何源大笑起來,他瞪紅了眼珠,恨恨地看著陸槿。
“——你也得死!你要毀了我的人生,你也別想活著離開這里!”
何源后退幾步,走到大廳中央的樓梯上。
陸槿阻止了保鏢上前的動作,低聲讓他們全都退出去。
領頭的保鏢擔憂他不肯退出,陸槿卻沉沉看了他一眼,他渾身一震,竟下意識低下頭,只好帶著眾人退了出去。
……剛剛那一秒,好像看到了實質般的殺氣。
這個少爺絕不是簡單的人物。保鏢退出別墅大門,遵照陸槿的意思,關上大門,一群人退出花園外。
外面圍了一圈看起來和老宅格格不入的男人,他們看起來像是哪里抓來的壯丁,穿著五花八門,像在街上隨便抓來的一些路人,但卻都訓練有素地蹲在圍墻外面。
保鏢們嚇了一跳,隨即便看到了不遠處站在樹后緊緊盯著主樓的人影。
“那是……少爺?”
顧熙陽穿著一身黑色運動衣,看起來非常像從學校剛出來的大學生,可神色卻陰沉沉的,他看向他們,示意他們安靜。
何源站在樓梯上,從西裝褲里取出一樣東西。
陸槿定睛才看到那是一枚戒指。
何源拿出一把鑷子和一只小玻璃瓶,將戒指夾住,在玻璃瓶中的液體里蘸了一下,然后將玻璃瓶隨手丟在猩紅的地毯上。
陸槿看著他,冷道:“你這是干什么?”
“我想向你證明一件事。”何源說著,摸出他昂貴的打火機,“嚓”一聲點燃火焰,火焰迅速燃著那枚蘸了液體的戒指,藍色的火焰靜靜燃燒著。
陸槿皺眉。那應該是酒精。
何源看向二樓正中央坐著的穿著婚紗的女孩。
“我想向你證明,顧熙陽對你的感情,只會給他帶來滅亡。你也一樣。愛這種東西,最廉價了。”
他笑起來。那被蒙著眼的女孩穿著婚紗,聽了他的話卻不再掙扎。她似乎已經絕望了。
“婚戒很漂亮,可惜了這枚十幾克拉的鉆石。”何源將戒指往前一拋,那燃著火焰的戒指悠悠前落,眼看就快要落向那潔白的婚紗。
陸槿拔起一把插在水果盤上的銀叉,猛地擲了出去,那枚銀叉精準地擊中了戒指,那藍色的火焰“叮”一聲高高飛起,換了方向,落向了外側的窗簾。
烈火幾乎是在瞬間燃起。
那四面沉重的華麗窗簾,像是被火油浸泡過一般,在火焰接觸到的一瞬間,便轟然起火。
顧震山還在藥性中渾渾噩噩,被猛然竄起的烈火嚇到,他讓兩個心腹的保鏢扶著自己,走向那幅巨大的油畫,那旁邊有一扇小門,是可以通向地下室的。
“……背叛我的人,就和我的宅子一起陪葬!”顧震山咬著牙,但他剛吃完藥,現在著實沒有什么攻擊力,只能先逃出這里再說。
火焰燃燒起來,以極快的速度燒上了大廳中央的水晶吊燈,將那明亮的琉璃黃色吊燈映照得璀璨異常。
何源笑得直不起腰:“陸槿!既然你做的這么絕,那就一起死在這兒!就算死,我也還是何源!還是影帝!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名字,他們把我的海報貼滿全世界!我背后是顧氏集團,是娛樂圈最大的龍頭,想要讓我身敗名裂?我要你付出代價!”
陸槿站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冷冷地看著他站在臺子上發瘋。
“你走不了的,走不了的……”
他一把抱起面前穿著婚紗的女孩,像是抱著一件玩偶那樣走下樓梯,陸槿往后退了幾步,看著他把女孩放在沙發上。
“不是說愛我嗎?這就是隨便動情的下場。”何源用手指梳理著女孩的長發,看向陸槿。
“放了她,我可以和你呆在這里。”陸槿說。
“你還真是什么都想救。”何源說,“當初要不是你救了幾次顧熙陽的命,現在站在這里要殺你的,恐怕就是他了。”
“他不會做這種事。”
“你怎么知道?你了解他多少?別以為和他睡過就了解他的一切,男人,尤其是像他這樣成長環境的男人,遠比你看到的要瘋的多。”
陸槿沉默著。的確,在原本的劇情里顧熙陽確實是個瘋子。但有他在,他不會讓顧熙陽變成那樣。
“把她放了。她對你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陸槿說。
何源雙手卡著她的脖子,細軟的白色婚紗鋪滿整個沙發,女孩很快便本能地掙扎起來。
“她的意義就是告訴你,叫你知道自己動了不該有的感情的下場!”
頂上的水晶燈很快被烈火燒到了高溫,這一下猛然炸裂開來,玻璃碎片如同冰雹一般砸下,線路同時起火,發出明亮的白色火光,沒能及時逃出去的傭人被這一幕嚇得到處逃竄,尖叫聲充斥著整個大廳。
陸槿在燈滅之前便沖了過去,他頂著高溫的玻璃碎片,精準抓住何源的兩只胳膊,何源正想要放開女孩的脖子獨自逃離卻被陸槿用極大的力氣抓著,何源驚恐地看著他,下一秒,他兩邊的胳膊都響了一聲,劇痛馬上傳來。
他痛苦地大喊著滾在滿是碎片的地毯上,害怕陸槿再次對他折磨,他艱難地爬到了電視大屏旁邊。
陸槿卻并沒有追上來,只是把穿著婚紗的女孩身上的繩子解開,摘了她的蒙眼布。
“走。”他簡單地給出一個字,女孩像是傻了,她頭皮似乎被落下來的玻璃碎片劃破了,鮮血順著她的臉頰向下流,她顧不上這些,烈火燃燒的速度極快,大廳里的溫度已經驟然飆升,她只好跟著陸槿踏上二樓的臺階,一路跑到最大的那間書房。
陸槿推開書房的門,大步走到落地窗邊,舉起旁邊的椅子,猛然擊碎了面前的巨大落地窗。
巨大玻璃碎裂的巨響讓女孩嚇得坐在地上尖叫起來。
陸槿不由分說,抓起她便拉到落地窗邊,巨大的婚紗裙擺已經臟了,血跡混著臟污,看起來非常狼狽,陸槿此時還能冷靜地開口說話:“下去,下面有人接著你。”
女孩戰戰兢兢往下看去,下面果然鋪著一條氣墊,周圍站著一圈男人正在抬頭看著他們。
“我不能走,何源還在……”她被陸槿抓著胳膊,疼痛和恐懼讓她崩潰,她哭著說,“我是他的助理,為他做了那么多事,他死了,我怎么辦!”
陸槿的眼睛黑沉沉的,此時在火光的映照下變得如同一面鏡子,“你應該去自首。”他說完,將她一把推了下去。
女助理頭上的婚紗頭紗落在了陸槿身上,他站在烈焰中看著她穿著婚紗下落,這畫面就像一部舞臺劇的最后一幕。
女助理落在氣墊上,周圍的人七手八腳地扶她起來,她坐起來看向那上面破碎的窗口,卻發現陸槿已經不在那里了。
“他為什么不跳下來!”女助理抓住一個人問。
“別管了,陸先生交代過,能救一個是一個,快走吧。”
陸槿看著抓住自己腳腕的手,順著看過去,是伊燃。
“陸槿……”伊燃抓著他的褲角,火已經燒了上來,書房的大書柜已經開始著火,如果再不逃,他們都得死在這。
陸槿想要扶他站起來,可伊燃卻抱住他,將他向后拖去。
陸槿已經被高溫熱出了汗,伊燃抱著他后仰倒在顧震山的大辦公桌上。
書柜和里面的藏書被燒得噼啪作響。
“別走了,和我留在這里,我要你……求你……”伊燃抬起細弱的雙腿,很熟練地搭在陸槿的腰上。
陸槿擦了一把汗,卻發現自己滿臉都是鮮血。
也許是剛剛水晶燈落下來的碎片也傷到了他,可他卻沒感覺到疼。
“伊燃,醒醒!”陸槿掰開伊燃的眼皮去看他的瞳孔,他瞳孔發散,像是是中了什么毒。
伊燃纏著他不肯放開他,“和我一起被燒死吧,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陸槿拉起他卻一下沒站穩,背靠在被燒得噼啪作響的書架上,“滋啦”一聲他身上的襯衫就被燒著了,背后傳來烈火的灼痛感。
“快走!”陸槿強忍著疼痛拎起伊燃的皮帶,將他整個人提了起來,就要往落地窗邊走。
那落地窗兩邊以及頂上的窗簾也已經燒了起來,幾乎是最后的機會了,如果不能離開,如果不能……
伊燃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陸槿手一松,他便落在滾燙的地面上,甚至往后退了幾步。
陸槿走過去要強行把這個不要命的家伙丟出窗,可他剛從落地窗邊離開,那半扇書柜便轟然倒了下來。
幾個保鏢帶著女助理回到主樓正面,卻沒看到原本呆在那里的顧熙陽。
“顧少爺哪去了?”
“進去了。攔不住,他一定要進去。明明陸先生提前交代過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讓他進去的,唉……”
第65章
顧熙陽打濕自己身上黑色的運動衣, 闖進烈火中的老宅主樓。
烈火就像是他燃燒的過去。
這座宅子,承載了他所有的仇恨,疼痛, 噩夢。
終于,它就像是一把枯草, 在顧熙陽眼前熊熊燃燒。
這奢華貴重的宅子,價值連城的裝潢,那些壓抑的油畫,窗簾,瑪瑙, 水晶,金器,烏木, 此刻全都快活地燃燒起來,發出歡樂的聲響,像小時候躲在地下室聽到的交響樂,隔著沉重的墻板踩在耳膜上。
顧熙陽走過一片狼藉的大廳,在電視機大屏旁看到了坐在那里的何源。
何源被高溫烤得渾渾噩噩, 被打斷的胳膊也垂在兩側,顧熙陽的到來驚醒了他, 他抬起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他已經長成了一個男人。
曾經那個只會躲著人的小男孩,現在已經如同一只猛虎,他的眼睛里倒映著烈火, 他黃色的瞳孔比烈火還要艷麗。
“何源……”顧熙陽叫他。
何源仰視著他, 竟勾起一個溫和的笑來。
這樣的笑容顧熙陽見過太多太多次。曾經每次何源來老宅拜訪, 都會帶一些送給他的玩具禮物,這樣笑著摸著他的頭發, 問他最近學習怎么樣。
何源相當于顧震山的另一個養子。只不過他沒有顧熙陽被選中的“天賦”,注定無法登堂入室入主顧家。
當年何源還在電影學院讀大學的時候,時常開著一輛黑色敞篷帶著顧熙陽出去兜風。
他說自己羨慕顧熙陽,那時候顧熙陽冷著眉眼看著遠處的海濱,并不明白他的深意,只覺得自己有什么好羨慕的,如同一只被仇人豢養的小狗,沒有自由。
“明明……不再叫我一聲‘何大哥’嗎?”何源滿臉都是汗,卻笑著說。
顧熙陽看著他,神色沉沉,并沒有開口。
“就是這樣。你總是用看死人一樣的眼神看我……明明,你就那么討厭我嗎?”何源的嗓子已經干啞,他勉力說著。
“……你說呢。”
“我只是想要我應得的那部分,有錯嗎?我有錯嗎?明明……”
“我們三個人,你和顧震山才是最像的,可你卻得不到繼承的資格,如果你早放棄這些,做你的影帝,我們今天就不會在這里見面。”顧熙陽說著。
背景的電視里還在播放著頒獎典禮的畫面。何源坐在那旁邊,畫面明明暗暗,和呼呼燃燒的火光一起映照著他的臉。
“你們不該做那些實驗。”顧熙陽蹲下來,平視著他的眼睛,看著這個名聲赫赫的影帝以“深情”著稱的眼睛。
“你和顧震山養了我十幾年,我恨顧家,我會親手結束掉一切。但我……還記得我小時候,你給我講過一個故事。”
顧熙陽看著何源,卻又像是透過他的眼睛看向更遠的過去。
“你說,如果人死了變成孤魂野鬼,想要祭奠的人就去十字路口為他祭拜,有一個小孩心地很善良,每年鬼節都去十字路口祭拜過路的鬼,有一天小孩路過路邊,卡車就要撞上他,但他卻被鬼給救了下來。”
“……所以以后你也會祭拜我嗎?”何源笑著問。
“嗯。”顧熙陽點頭,“我不是你們,有人教會我什么是善惡,我不會像你們一樣。”
“明明,不要愛陸槿,他不是可靠的男人,我看得出來,他終究會離開你,他這樣的人,不會屬于你!”
顧熙陽沉默著。
何源被黑煙嗆入,劇烈咳嗽起來:“咳咳……明明,你救我出去吧,我會退出娛樂圈,永遠不會再回國,離你們遠遠的……明明……”
顧熙陽站起身,俯視著他:“陸槿在哪?”
“明明……救我出去,大哥好難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顧熙陽冷冷地看著他:“你不想死,可實驗室里的那些人,每天都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用卑劣的手段把無辜的孩子送進‘地獄’的時候,怎么沒想過他們也會哭喊著求你,對你說‘我不想死’!你們讓人把孩子從父母手里搶走,讓他們十幾年二十幾年地尋找孩子,你怎么沒想過他們會每天晚上都在火里煎熬,對你說‘我不想死’——”
何源怔怔地看著顧熙陽,仿佛從沒見過他這樣說過話。
“我是從‘地獄’里出來的,你知道嗎?顧震山選中我是因為我不受藥劑的影響,但同樣是因為我不受影響,所以我比其他人更清楚地記得那些折磨!”
“……我永遠不可能忘,永遠不可能。”
顧熙陽說完,再無留戀地抬腳就走向通向二樓的階梯。
何源坐在電視機邊,那大屏上的畫面已經開始跳閃,火已經燒到了沙發上。
“別走!求求我……我不想死……我是何源啊,我是影帝啊,誰見我都要敬我一杯……你們都和我一起陪葬!我要你們陪葬!”
“明明明明!別走!!我是大哥啊,我抱過你,教你怎么用勺子,喂你吃米粥,西瓜,帶你去游樂園,坐旋轉木馬!你忘了嗎……”
“你對我說要做一個綜藝節目,和游樂園有關,我就知道你還記得!你一定還記得的!記得你第一次去坐旋轉木馬,我們在那里拍了合照,我給你買了冰淇淋……草莓味的……”
“明明……我只是想得到我應得的,我不想傷害你……我不想傷害你……”
何源倒在逐漸花屏的電視大屏旁邊,高溫和稀薄的氧氣讓他逐漸窒息昏迷,匍匐在地上,身上亞麻色的名貴西裝在骯臟和沾有血污的地毯上蹭動。
顧熙陽站在猩紅色的階梯上,他攥了攥手掌,閉上眼,終于還是抬腳走上了階梯,離開了。
電視播放著頒獎典禮到了高潮部分,女主持人激動地揭示著獎項:
“滋滋……獲得第二十三屆金霖獎最佳男主角的是……滋滋……讓我們請出——滋滋……何源!恭喜!”
“……謝謝!謝謝大家的支持!得到這次獎項我是比較意外的,畢竟這是一部相對來說商業度會高一些的片子,講述的是被人陷害的少年如何一步步復仇獲得新生的故事,在這次拍攝中,我和整個劇組也經歷了很多,和前輩們也學到了很多,尤其是和一些底層人民接觸的過程中,我感觸很深。感謝我們生活在一個和平的年代,感謝每個身在底層卻積極向上不曾放棄的人……”
領獎詞在烈火的噼啪聲中交響。
“感謝我的家人,感謝每個曾經幫助過我的人。”
“最后,感謝我自己,一步一步努力走到這里。”
“謝謝。”
電視大屏終于被烈火燒斷了線路,“嘭”地閃了一聲,何源舉著金色獎杯站在漫天彩條里對著鏡頭微笑的畫面頓時變成了一片黑暗。
掌聲和歡呼聲戛然而止。
何源艱難地想要爬向門口,那是最后一絲希望。
他想要和陸槿一起死,可死是太痛苦的事情,他明明還有那么多榮譽,那么多前程,他不想死,他不想死……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了電影《萊娜之死》的最后那一幕。
“我還記得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是在我上高中,那時候街區做什么宣傳活動,擺了一張大幕,放的就是這部電影。我站在樹底下看完了整場,印象最深的,就是女主角萊娜最后從烈火燃燒的別墅中走出來,漫天飛雪,她背后背著一把黑色狙擊槍,電影的全程她都沒有笑過,但是最后她看向鏡頭的時候笑了一下。這是電影的最后一幕,鏡頭后面是她深愛的人。”
“那個笑容,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模糊地感受到愛情,像烈火燃燒一樣的愛情,能讓一個人生,讓一個人死。”
“我在這個人身上似乎察覺到了這種讓我能夠一直沉迷的氣質,漫天白色的大雪,熊熊燃燒的烈火……我覺得是時候應該抓住我的愛情。”
何源將那張寫著“陸槿”的紙條投入了黑箱,直到命運走到盡頭,他仿佛真的看到了烈火中的那道身影。
在那時的直播鏡頭前,他或許真的曾經有一秒鐘的確動過情,滿天飛雪,熊熊燃燒的烈火,鏡頭對面,是那抹他可望而不可即的潔白。
但他這卑劣的一生早就沒有資格談什么愛情,當他親手點燃的烈火燃起,燒掉的只有他自己的人生。
顧熙陽猛地踹開書房的門,里面燃燒的書柜讓整個空間變得烏煙瘴氣。
他一眼便看到陸槿的身影,他頓時大腦充血,猛地沖進了火海。
陸槿想要把伊燃從倒塌的衣架下拉出來,可伊燃卻死死咬著他的胳膊不放,鮮血從他的齒縫間流出,陸槿已經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是不疼的,只知道這孩子已經瘋了。
“我們一起死好不好?我求你了……”伊燃松開齒關,咧起一個沾滿鮮血的笑,“你別走,留下,留下來。”
陸槿看著他,坐在滾燙的地板上。背后倒塌的書架幾乎擋住了整面落地窗。
“還記得電影的最后一幕嗎。”陸槿忽然說。
伊燃愣愣地看著他。
“你對我說,讓我走。可你現在卻讓我留下。”
伊燃嘴角流著陸槿的鮮血,眼神呆愣。
顧熙陽猛地沖過來,從后面抬起了沉重的衣架,陸槿趕緊一把將人拉了出來,顧熙陽像是一只敏捷的獵豹,悍不畏死,猛地跨過烈火,落在陸槿面前。
陸槿驚愕:“你怎么來了!”
“快走!”顧熙陽脫下潮濕的外套,披在陸槿已經被燒傷的背上,他用手肘捂住口鼻,拉著兩人要往落地窗邊走。
伊燃卻像是忽然瘋了一樣,他滿嘴鮮血,撲向顧熙陽,一把抱住他的腰,一雙橙色的眼睛亮如火種:“顧熙陽,我抓住你了,你死了,你們就不會再傷害陸哥了,你們顧家的人沒有一個好人!我早就知道!我要帶著你一起死!”
“你瘋了嗎!”顧熙陽使勁掰開他的手,可伊燃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死死鉗著他的腰,要把他往身后的烈火里拖!
“伊燃!你這個瘋子!我沒傷害過陸槿!”
可伊燃像是中了魔,他死死拖著顧熙陽就要倒入烈火之中,千鈞一發之間,陸槿猛地抓住伊燃的胳膊,咔吧一聲輕響,他的胳膊脫臼,隨之松開了顧熙陽。
顧熙陽猛喘一口氣,劇烈咳嗽起來,他在一片黑煙中摸索著陸槿:“你在哪!”
顧熙陽還沒摸到人,自己胸口卻猛地被人推了一把,他驚愕地往后退去,一路撞過那燃燒的書架,衣服燃燒著直接掉出了落地窗外。
他瞪大雙眼,視線中的畫面猶如放慢速度的鏡頭,他看到陸槿伸出一只蒼白有力的手,將伊燃也一把推了出來。
他想要張嘴呼喊,可下一刻,書架徹底倒塌,那二樓的落地窗,被烈火封死在了噩夢般的老宅里。
顧熙陽被水管迎頭噴上,渾身的火被迅速熄滅,保鏢和他帶來的人趕緊上來拉他,可他卻狼狽地仰著頭坐在原地。
他黑色的頭發很久沒修剪,已經有些長了,水滴滴落在他的臉頰上,像是眼淚。
可他好像哭不出來。
“陸先生呢?陸先生還沒出來!快!快滅火!”
顧熙陽看著那二樓的落地窗,里面傳出轟然倒塌的聲音。
就像是砸中他的整個世界。
“少爺!少爺怎么了!快來救人啊!”
—
“嘿嘿,陸槿,你看,我給你放的煙花。這座島,就是實驗基地,來,只要你按下這個按鈕,整座島就會炸成一朵煙花!”
“你怎么不按?我已經把該救的人都救出去了。按吧,按吧……陸槿!這是我送你的禮物!你必須按!”
“怎么不說話?只要我們結束這一切,就能開始新的人生!我的過去,我所有的過去,都在你手里,你按吧,我想看煙花……然后,我想你親我一下……”
“陸槿!你干什么去!你要去哪兒?”
“不!你不能上島!你不能去!回來!”
“我不敢了,我叫你‘哥哥’好不好,我不叫你名字了,我不敢惹你生氣了,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沒有你,我不能——”
“陸槿——”
顧熙陽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林陽被他驚醒,一頭亂毛地呆愣愣看著他,好幾秒才反應過來他醒了,他猛地站起來,“快!叫醫生!月月!快去叫醫生!”
旁邊病床上睡著的林月也醒了過來,她也穿著病號服,但顯然并不嚴重,聽聲音趕緊下床,跑出去叫醫生。
顧熙陽在原地愣了幾秒,猛地撲下床,抓住林陽的胳膊:“陸槿呢!陸槿呢!”
林陽看起來也是已經幾天沒睡覺了,胡茬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證明著這一點,他就那樣看著顧熙陽不說話,顧熙陽一下失去了力氣,坐在了病床上。
“他還沒死!”林陽看到他如同熄滅最后一絲氣息的表情嚇得趕緊撲上去解釋:“你在火場里吸了太多煙,快躺下。”
顧熙陽一聽這話哪還想躺下,撲上去抓住林陽:“他在哪兒!”
林陽躊躇著遲遲不肯說,直到林月帶著醫生和護士闖進來,護士強行讓顧熙陽躺在病床上給他套上吸氧檢查身體。
顧熙陽不肯躺下,掙扎著道:“我要見他!”
林月坐在一邊,她柔順的長卷發有些干枯,被她扎在腦后,原本艷麗的長相也有些憔悴,看來最近一段時間她在顧家也過得并不好。
她出聲打斷顧熙陽的急切:“我已經查到了原始實驗室的位置,在一座私人島嶼上。”
顧熙陽看著她。
“你應該也已經知道了吧,你上次坐船就是去找這個地方。”
林月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著顧熙陽:“顧震山跑了。他把陸槿帶到了那兒。”
“不可能!陸槿明明告訴我,他早就把地下室的后門鎖死了,他要讓顧震山和那幅畫著他母親的畫燒死在一起!”
顧熙陽掙扎著坐起身:“他早就知道何源在老宅準備了汽油,他就是打算要把他們全都——”
“可是顧震山跑了!”林月站起來大喊。
顧熙陽的神色似有不解,看著她。
林月抓住顧熙陽的領子,紅著眼睛質問他:“你知不知道陸槿的姐姐陸男和顧震山在一起?你知不知道她和計劃有關?你知道……你知道對不對?!”
她狠狠拎起顧熙陽的領口:“你知道為什么不告訴陸槿!陸男就在老宅!她救下了顧震山,帶走了陸槿,帶到了那座島上!”
顧熙陽好像沒聽懂似的,眼神空白,愣愣地看著她。
林月的眼淚掉在顧熙陽臉上,就像是替他流下了眼淚一般。
“林陽說,你在島上放了二十九桶火藥,偽裝成物資,送到了各個地庫……”
顧熙陽渾身一顫,眼珠終于動了動。
然而她還在繼續說:“陸男打過電話了。她說,要你一個人上島,拿你的命,換他的命。”
林月松開手,顧熙陽領口的襯衫被她抓出了形狀,可他無暇顧及。
林陽趕緊過來拉開林月:“別刺激他,讓他安靜一會兒,他也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如果直接告訴陸槿他姐姐有問題,對陸槿來說也未必是件好事,那畢竟是他姐姐,你別……”
病房門敞開著,外面走過的人在討論著:“……你看熱搜了沒?都掛了好幾天了,何源死了!而且就光說是意外引起火災,連理由都沒有,最離譜的是有人傳說他是逃稅金額太大畏罪自殺……你說離譜不離譜?”
“那又怎么樣,我還吃了那個陸槿的瓜,他們說陸槿其實是顧氏集團的親生子繼承人!我的天啊,以前都說他和顧氏集團有權色交易,我就說他不像那樣的人,打臉了吧?對了那電影你看宣傳了沒?”
“沒看,我還沉浸在陸槿的綜藝里,我太喜歡那綜藝了,知道他是豪門少爺以后更愛了,陸槿,我失散多年的夢中情人……”
“花癡,陸槿那種級別的男人能看上你?況且人家還是金枝玉葉的豪門大少,我倒是比較喜歡小總裁,我喜歡這種類型的。”
“但是他們是情敵誒。”
“那又怎么樣,我就喜歡看帥哥打架……”
顧熙陽看著門口,聽著聲音遠去。
忽然他在枕邊摸索,翻出自己的手機,然后不顧眾人的攔阻發送了一條早就編輯好的微博。用的還是他在綜藝上的那個賬號。
米明時尚CEO:以后不許再說我和陸槿是情敵!他是我哥!也不準再開這個話題!# all陸 #
林陽嘴巴張得能塞下一個雞蛋。
“你瘋了!你發什么瘋!”他大喊,“你不怕康曜殺了你!陸槿的身份被那些人趁機爆出去,顧氏集團的股價都跌成什么樣了!那些坐空顧家股市的風投公司你不管,現在火上澆油什么!”
“我不準他們說陸槿!”顧熙陽此刻像是一頭狼,馬上就準備咬住什么人的喉嚨飲血。
他推開醫生和護士,拼命掙扎:“我要出院,我要去救他,我必須去救他!”
“患者,你還不能出院,你肺部吸入過多煙塵,臟器也有受損,又驚嚇過度,不能——”
“滾開!”
顧熙陽這一聲震懾住了醫生和護士,幾個人都不敢再靠近他。
“我必須去。我去救他,也是救我自己。”
他眼睛通紅,環視了一圈醫生和護士,扯下自己身上的各種監護儀器,正要走出病房,病房門口便靠上一個風流的身影攔住他的去路。
粉色頭發扎在腦后,一雙桃花眼笑得很是欠揍。
“……西裝,渡輪,行李,都給你準備好了,少爺,何時啟程?”
顧熙陽沖上去抓住他的肩膀,楊明瑞嫌棄地皺鼻子:“我有厭一癥,別理我這么近,我只喜歡零。”
……果然還是那副欠揍的模樣。
“這次可別拒絕,我必須和你一起去。”楊明瑞笑著攬住他的肩,“楊家可不是吃草長這么大的,顧氏集團的幾家海外上市公司都被我——的爹媽,控股了,那些只敢在暗中做空股市的老鼠,讓他統統血本無歸,有來無回!”
“怎么樣?少爺,以后有興趣一起開娛樂公司嗎?顧家的高層可只認你啊。沒想到,你在集團里還挺多忠誠粉的,把我老爹都難住了。”
“……”顧熙陽忽然笑了一聲,然后抓住他的粉色辮子拉他離開。
“哎哎!快來人啊,這有人謀殺著名純愛漫畫家了……”
“我呸!你畫的那要是純愛,我和陸槿就是柏拉圖!”
“哦哦,陸槿怎么樣?做零爽不爽?”
“……去死吧!”
“靠!陸槿竟然愿意……我靠!他看上你什么了?你一處男!活還爛,你會什么?難道是陸槿太單純,被你騙上床了?渣攻啊你!”
“……楊明瑞,你不想死就閉嘴!”
—
陸槿醒來的時候,看到了一面巨大的彩色玻璃花窗。
那上面是一個垂眸斂目的大天使,靜靜地立在那里注視著他。
他還記得每年都會有一天要和教皇去聯盟首都的教堂做彌撒。那紅色的高臺上將所有的信徒盡收眼底,他們垂眸斂目,唱著圣歌,為人類的未來乞求神靈的護佑。
陸槿見到這樣干凈的場面卻很少。這些在首都星過著如仙境般生活的貴族們,每周都在宏偉的教堂里為全人類祈福。可他們做了什么呢,他們想要控制所有人的思想,想要用一份“言靈”計劃的文件構造一個滿足他們私欲的“理想鄉”。
他們崇拜陸槿,如同崇拜潔白無瑕的神明。
可陸槿時常看到的,卻是殘破的星系,被削去一半的旗幟,下面是零落的尸體,是他曾經見過的每一個學生的面孔,他們都曾在自己面前低頭,穿著軍校畢業的白色長袍,在莊嚴的歌聲中走遠。但他們卻又都躺在冰冷的廢墟里,那些游蕩的怪物,無時無刻不想殺死他們,將人類滅亡,他們擋在前面,用死亡鋪就那個不知能否保衛下來的,人類的明天。
每路過一次教堂,陸槿都會進去坐一會兒,無論有多么殘破,可教堂里往往都會有人躲著。
人類在最絕望的時候,只能祈求神明。
每當面對教堂巨大的花窗,陸槿就會想,如果真的有保佑人類的神明存在,為什么不親自現身,殺死那些殘忍的怪物。
能救人類的,也只有人類自己。
陸槿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大天使,仿佛回到了曾經。那與愛人親密擁吻的一切恍惚之間已經遠得像一場夢境,仇恨與責任沉重地壓在他身上,在天使染血的花窗面前,他怎么能忘記?又怎么忘得了。
他是東方血統,他從來不信神,他只相信自己手里的武器。
“……醒了?”一個熟悉的女聲將他忽然拉回現實。
第66章
陸槿側過頭, 當然這很艱難,因為陸槿現在被綁在十字架上,四肢和脖頸都被皮質的束縛帶牢牢緊縛。
他身上是寬大的白色長袍, 棉質的長袍垂落在腳踝,他纖瘦的腳踝被勒出了深紅色, 漆黑的頭發,漆黑的眉眼,嫣紅的唇,讓他有一種難以言明的脆弱感,但這種脆弱感包裹在不屈服的肅殺之下, 顯得他整個人冷而蒼白。
“……陸……男?”
陸槿的嗓子是沙啞的,他吸入了非常多的煙塵,從肺部一路燒到食道和鼻腔, 疼痛感讓他渾身無力。
這個讓他感到意外的女人走近,撫摸著他的頭發,踮起腳擁抱他,連他背后的十字架一起抱在懷里。
“很快就會好了,小槿, 姐姐會永遠保護你,不會讓你再受到一點傷害, 無論你是誰的孩子,我會幫你成為這里最受人敬仰的主人,過去的一切噩夢都不會再來找我們, 壞人姐姐都抓起來了, 都不會傷害我們了……”
“你……”陸槿艱難地開口, “你是陸槿的姐姐嗎?”
陸男一愣,她捧住陸槿冰冷的臉, “我是姐姐啊,小槿,你在說什么?”
“你是他的姐姐,為什么要做這些……我知道了……如果你手上不沾鮮血,他原本可以平靜地過完一生,不用卷入豪門,也不會被顧家發現,可憐他為了你連自己的命都甘愿放棄……”
“小槿,你在說什么啊?”陸男有些慌神,她覺得陸槿看起來好像哪里不太一樣,但又不知道具體是什么,她察覺面前人的陌生感,可或許是太久沒有關注過弟弟,她竟然一時也想不起小槿到底長成了什么樣,只好慌亂地推了推眼鏡,伸手捏了捏陸槿的臉。
陸槿的頭無力地垂下,他半闔著眼,慘白的皮膚,漆黑的瞳孔,眼尾卻微紅,帶著一種困倦的冷艷。
“你不配做他的姐姐……”陸槿垂眸說。
陸男呼吸急促了起來,她抓住陸槿雪白的袍子,“小槿,你到底在說什么?我是姐姐,我是姐姐啊,你忘了嗎,我們到這里來過啊!高中畢業時你說你想要畢業旅行,想去國外,我們還在這教堂里合了影,你忘了嗎?”
說著她急匆匆從白大褂中摸出手機,按亮自己手機的屏保。
“看啊,這不是我們嗎?這后面的大天使花窗,我們來過的!不用怕,等我解決顧家那些別有用心接近你的臟東西,我就放你下來,這里有全世界最好的醫生,你不會有事的,忍一忍,這里不危險!你不是來過嗎?看到那些可愛的小朋友,這里只是福利院而已,不要怕……”
陸槿黑漆漆的眼睛沒有一絲光,他看著這個急切地仰視著自己的女人,似乎笑了一下。
看他融冰一般的笑容,陸男趕緊也對他笑起來:“對啊,姐姐在呢,姐姐在這兒。”
“你是陸槿的姐姐,想要保護他,可你沒發現嗎?我從來——就不是陸槿。”
陸男目光呆滯了幾秒,她好像沒有聽懂陸槿在說什么,良久才笑了笑,好像失去了反應能力,只能以笑應對。
“什么啊,你在說什么,小槿,你瘋了?我知道了,一定是那個顧熙陽!是他把你搞成了這樣,我要殺了他,所有傷害過我們的人,我都會加倍報復回去……”
她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對講機,接通頻道:“人還在地牢里嗎?”
“滋……在,陸醫生有什么指示?”對講機中傳來一道男聲。
“打!打到他服為止!”陸男聲音銳利,她紅色的中跟鞋在教堂的階梯上敲打。
“你叫他來了?”陸槿沒什么力氣,只微微抬起眼皮,卻沒有意外。
“我一定會殺了他,顧家養出來的狼,我不能讓他呆在你身邊,遲早有一天他會咬死你的!小槿,你太單純了,你不明白!”
“如果你要殺他……”陸槿抬起黑洞洞的眼睛,眼神看得陸男渾身戰栗了一下,只聽他沙啞著嗓子,“……先殺了我。”
“你瘋了!”陸男的眼淚流了出來,她用手背抹去,捧著陸槿的臉頰急道:“你被他騙了!小槿,你太單純了,他這種豪門少爺,用一點點恩惠就能讓你對他死心塌地,他從來沒有真心待你好過,他怎么知道你過去經受了多少折磨?怎么了解你?怎么會知道你過去活得有多痛苦?”
“在那個家,你睡了多少年隔板間?每天晚上,挨完打,我們互相擦藥,然后你哭到睡著,是姐姐幫你打扇子,是我們姐弟倆一起熬過去!他一個闊少爺怎么學得會心疼你!”
陸男越說越激動,她面頰涌上血色,幾乎是在狠狠掐著陸槿的臉:“他是在欺騙你,他們這種人,永遠不會明白的,明白我們的過去意味著什么!他不會心疼你,等你年紀大了,他會找更年輕的!他才二十歲,他怎么會知道怎么去疼你!”
“……”陸槿嘴角動了動,他似乎已經有些說不出話,但還是勉強撐著身體:“你把他叫來,我要和他說幾句話。”
陸男一聽這話,抬起手“啪”一聲給了陸槿一巴掌,陸槿側過頭,嘴角流下一點血跡,似乎是不小心咬破了舌尖。
她渾身顫抖著:“你還沒醒嗎!顧家已經倒了!我已經接管了顧家最核心的一切!馬上,我抬抬手就能殺了他!”
她從白大褂的口袋里摸出一個紅色按鈕,握在手里給陸槿看:“這是地下禁閉室的□□,只要我按下去,你永遠不會再見到他!永遠不會!”
“我要見他……”陸槿雖然虛弱,卻堅持說著,“讓我見他一面……”
陸男手指顫抖得厲害,上次她像這樣激動到渾身顫抖,還是在陸家的時候,陸建強要強行改掉她的志愿,毀了她的一切。
她堅信陸槿被自己保護的太好太單純,現在已經被顧熙陽那種長相帥氣又出手闊綽的小少爺迷住了心智,她狠心道:“不可能!你已經被他騙了,我不會再讓你見他!”
“別殺他……”陸槿嘴角的鮮血滴落在他雪白的長袍上,看起來凄艷肅殺,“讓我見他最后一面,我要……親自動手……”
聽了這話,陸男略平靜了一些。
她沉默了一會兒,“好吧。你總要長大,這對你來說或許是件好事。”
她轉身走向教堂一側的墻壁,那里嵌著一道金屬柵欄門,看起來非常古老的設計,與這間昏黃墻壁的教堂一樣古老。
金屬柵欄門打開,那是一間電梯,通向地下室的。
陸槿側過頭艱難地看了她一眼,直到她的電梯消失在地面以下。
陸男走在地下走廊里,中跟鞋的輕響如同一種死亡的殘忍前奏,回蕩在兩邊都是空監牢的走廊中,這里的氣味并不好聞,因為時常用來關那些不服管教的“實驗品”,尤其是孩子。
當然這十年中也出過一些能夠不受影響的“高等級實驗品”,但顯然,都只是非常短暫地活了一段時間便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地獄”里。
教堂的地下埋著許多只有編號的實驗品,只有花窗上的大天使垂眸默默看著這一切。
走向陰冷的走廊盡頭,那是一間緊閉的牢門,黑色的鐵門緊緊鎖著,只有上面有一道窄長的小窗。
這間是用來關最不受管教的實驗品的,因為里面可以隨意教訓他們,無論發出多大的聲響,外面都不會聽見。這里才是真正的地獄。
陸男叫開了門,光從她背后透進黑暗的室內,打在一個被吊著的人身上。
兩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手里拿著長半米左右的皮質束縛帶,似乎剛給了他一些“教訓”。
看到光照進來,那人竟然抬起頭看了陸男。
黃燦燦的眼瞳,盈盈泛著灰綠色的光,他看清楚來人,甚至笑了。
陸男被他這銳利的眼神震懾了一瞬,隨即憤怒更強勢地涌上來。
“顧熙陽! ”她像是一只權威被挑戰的獵豹,從口袋里摸出一個隨處可見的黑色頭繩,將自己的長發扎在腦后,隨后走到顧熙陽面前,讓另外兩人把他放低一些,顧熙陽這才能雙腳著地站在地面上。
她捏著顧熙陽的下巴,瞇著眼從光亮冰冷的眼鏡后面審視他的臉,“膽子確實大,一個人來,真不怕死嗎?”
“我不怕。你怕嗎?”顧熙陽笑起來,一雙眼睛璨璨生輝,光暈流轉,美如星辰。
“都落到這個地步了,還威脅我,你以為你還是顧家的少爺?顧家的命脈,現在在我的手里,連你的命也在我手里,你這種紈绔,只會招貓逗狗,花言巧語當騙子……”
陸男恨恨地從牙縫里擠出這些評價,然后從旁邊一整面墻的刑具架上取了一把剔骨刀,再站在顧熙陽面前,示意他們把他再放低一些,顧熙陽被按在地板上。
他抬起眼,看到陸男紅色的中跟鞋,冷笑了一聲。
“笑什么?”陸男擦了擦剔骨刀,用腳背輕踢他的鼻梁。
顧熙陽咧開嘴,森森的白牙整齊漂亮,陸男心里一緊,可還沒等她撤開,顧熙陽便一口咬在她小腿上,鮮血頓時就順著她的小腿向下流,陸男疼得慘叫一聲。
“快讓他松開!”陸男坐在地上大喊,可顧熙陽像是一頭狼,咬住了就不撒嘴,任由皮帶抽在身上也死死咬緊牙關。
陸男適應了一下疼痛,理智略微回歸,她沒有用刀,而是抓起旁邊的一只煙灰缸狠狠砸在顧熙陽額頭上。
血瞬間就下來了。顧熙陽松開齒關,痛得陸男發顫。
顧熙陽抬起被鮮血流過的臉,舔了舔唇邊的血:“嘿。惹我就應該知道有什么結局。我就算咬也要咬死你。”
“你果然是個瘋子!是顧震山教你的!你才是他的兒子!小槿和他沒有關系!”陸男爬起來,一瘸一拐地走到門口,手里還攥著那把剔骨刀,她扎好的頭發略微散亂了一些,“把這條瘋狗栓好!帶走!”
兩個男醫生將顧熙陽兩只胳膊別在身后,用束縛帶緊緊綁起來,如同對待一個精神病人,然后將他拉起來往前推去。
顧熙陽略一思索,便知道她要帶自己去見誰。
他滿頭鮮血,卻低著頭露出笑容來。
陸槿聽見教堂門左右打開,身后傳來呵斥的聲音:“進去!快點!”
隨后就是那道有些倨傲的熟悉嗓音:“我自己會走。”
他抬頭,看著面前的大天使花窗,閉上眼笑了笑。
陸男將他轉過來,然后兩個男醫生在顧熙陽腿窩狠狠踢了一腳。他猛地跪在地上,得體優雅的西裝三件套已經被血跡染污,他額頭的血跡蜿蜒順著臉頰和鼻梁流下去,像是一張半面假面,只有那雙眼睛,依然澄澈如初。
“跪在小槿面前,懺悔你對他做的錯事,快!”陸男說。
顧熙陽跪在那里,如同一個虔誠的信徒。只不過他面前的神明,也是他夢寐以求的愛人。
“我錯了。”顧熙陽說。
陸男略有些滿意,她靠在講經臺邊,等著聽顧熙陽的下文。
顧熙陽抬起那雙眼睛,和面前潔白無瑕的“神明”對視,他微笑著:“我錯在,現在對神有一些不合時宜的想法。”
“你!”陸男氣得傷口劇痛,“好,好,好。你不肯懺悔,我讓你見一個人。”
顧熙陽神色一動,陸男拍了拍手,從旁邊的內室小門里推出一架輪椅——如果還能稱之為輪椅的話。那應該算是一個精神病人所用的束縛椅。
而坐在上面的高大男人,渾身纏著繃帶,滲著藥油與血肉的味道。
推出他的醫生對陸男鞠了鞠躬便離開教堂了。
男人只能露出一只眼睛,幾乎是渾身高度燒傷的狀態。
他模糊地睜開眼,卻看到了顧熙陽那雙璀璨的黃色眼睛。
“!”他猛地瞪大了那只唯一殘存的眼睛,被綁縛的四肢拼命掙動,嘴里發出低沉的嗚嗚聲。
憤怒,那是精神失常的憤怒。
顧熙陽跪在那里,側頭看著這個男人,陸槿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察覺,他似乎并不像見到仇人落魄那樣暢快。
陸男一瘸一拐地站在顧震山身后,推著劇烈掙扎的男人到顧熙陽旁邊。
“你不想懺悔,那我們玩個游戲,給你一個茍活的機會。”陸男拿著那把剔骨刀,順著顧熙陽身后挑了一刀,割開了綁縛他雙臂的束縛帶。
旁邊的兩個人沖上來綁住他的雙腿防止他傷人。
陸男將那把剔骨刀放在顧震山的大腿上。
她對著顧熙陽扯起一個殘忍的笑:“——你殺了他,我就讓你活命,以后你給小槿當狗玩,養在這座島上。”
顧熙陽瞳仁顫了顫。
他看到顧震山那唯一露出來的一只眼睛在翻白眼。他顯然已經失去了理智,他沒有藥,只能不斷失去理智,徹底精神失常成為一個瘋子。
顧熙陽伸出手,攥住了他膝上那把鋒利無比的剔骨刀,拿在了手里。
“對,就是這樣。殺了這個廢人,我可以留你一條命。”陸男的聲音壓低,像是惡魔在誘惑天使。
顧熙陽看著手里的刀,他喉結動了動,卻抬起頭看向了在天使花窗下的陸槿。
陸槿也正在看著他。
“……我不做。”顧熙陽將刀放在了地上。
“為什么!”陸男有些不可思議。
“我答應過神,如果再做那些傷害自己的事,神就永遠都不會理我了。”
陸槿愣了一下,看著他的眼睛,勾了勾唇角。
看到陸槿的笑,顧熙陽愣在了那里。這一幕美到震撼他的心,彩色的大天使花窗之下,他的神明垂目,對自己淺笑。
“不許看他!再用這種眼神看小槿,我挖了你的眼睛!”陸男抓過顧熙陽的頭發,顧熙陽瞇起眼,疼痛感讓他皺起眉。
“就是拿這雙眼睛,讓我弟弟掉進你設好的陷阱的吧。”陸男的手指在他的眼眶邊蹭了蹭,看著他灰黃色的一對漂亮眼睛。
顧熙陽彎了彎眼睛,突然道:“時間到了,姐姐,我的陷阱,可不止一個。”
陸男皺眉:“什么意思?”
隨后她白大褂里的對講機就響起來。
“說。”
“陸醫生,不好了,好像有人闖島,是地利國的人,他們都是亡命徒,快救救我們!啊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誰?到底是誰?喂?喂喂!你說清楚!”
對面的對講機被一個人撿了起來,那熟悉的男聲帶著一點輕佻,“顧小少爺,你在聽嗎?這邊幫你解決了哦。薩亞和格里,唔,他們人還不錯,為了爭這座島的私人所屬權,他們可是很努力了。”
“而且薩亞告訴我,你喜歡強壯的男人,這你得找個機會和我、啊不,和陸槿好好解釋解釋。就這樣……哎別亂跑,小心點寶貝兒……我去中控室看看。”
顧熙陽一聽就知道是楊明瑞那個風流混蛋。
陸男對著對講機“喂喂”了幾聲,信號斷了。
教堂外傳來混亂的聲音,她慌了神,兩個男醫生也聚在她身邊,“陸醫生,怎么辦?”
“……去中控室!數據,數據不能丟!”陸男慌不擇路,一瘸一拐地和兩個人逃出了教堂。
剛一開教堂門,便涌進來一幫穿著白色袍子的孩子們,像是得了失心瘋一樣大笑著亂跑涌進教堂。
“做什么!你們都在做什么?!”陸男震驚地穩住身形,她撿起掉在地上的眼鏡,看著這群瘋瘋癲癲,十歲左右的孩子們嘴里胡亂含著不知詞句的話,繞著教堂亂跑。
他們都穿著純白的實驗服,像是一群發瘋的瘦弱羊羔,很快便充斥著整間教堂,他們圍著被綁縛在十字架上的陸槿轉圈,高舉著雙手大笑,陸男踉蹌著狠狠想要抓住其中一個,可他們的力氣驚人的大,并且一個接一個跑進來,陸男很熟悉這樣的他們——
顯然有人給他們注射了抑制的藥物,然后給他們“喜悅”的腦電波刺激。
狂喜狀態下的實驗品會如同瘋子,不知疲倦沒有痛覺,沒有人敢和他們正面對上。
陸男踉蹌著逆著人流離開教堂,這間教堂是建在島上的空曠地帶的,外面是一片鋪著草坪的活動廣場,出來以后再往后看,才是一座古老的組合建筑。那才是真正的實驗場地——當然對外只說是一座古老建筑的福利院。
陸男震驚地發現,幾乎所有的實驗品都被解開束縛放了出來,整個島上現在全都是發瘋的實驗品!
“這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摸出手機挨個給負責人打電話,可全都已經關機,一連打了十幾個人,都是關機狀態,陸男發瘋一樣踉蹌著跑向主建筑。
“誰!是誰把他們全都放出來的!出來!你們到底想做什么!想做什么!實驗……實驗數據……”陸男發瘋一樣在人群中向前跑。
她將那些“實驗品”推倒在地,拼命往里面跑,頂樓——主控室在頂樓,無論如何,數據不能丟!那是她將近十年的心血!
她強忍小腿的劇痛與鮮血,摸索著柵欄門的電梯,可電梯卻已經壞掉,透過柵欄門可以向下看到,電梯停留在了地下一層,電梯井是空的!闖島的那些地利人開槍把這古老的玩意徹底破壞掉了。
她拼命上樓梯,轉過天臺,一眼便看到主控室的大門被砸壞了,那鋼鐵制成的大門被砸進去了一個折痕,還沖門鎖開了幾槍,陸男顫抖著伸出手,她的瞳孔劇烈收縮,仿佛不敢推開這扇門。
但她終于還是推開了門,看到正坐在主控臺上的一個女人。
主控室光線昏暗,女人穿著和她一樣的白大褂,披散著卷發,恍惚之間,陸男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陸男。久仰大名。”林月看著她,勾起一個笑。
“……你做了什么?你對數據做了什么?”陸男看著中控室中的閃動的紅光,臉色慘白,冷汗從她頭頂冒下。
“沒什么,拷貝了一份,然后銷毀了。”
“備份在哪里!你有什么條件!”陸男尖銳地提高聲音,幾乎要破音。
“你不用知道備份在哪,你只要知道,你走不出這里了。”
林月從中控臺上跳了下來,用簡單的地利語讓旁邊的男人將地上的人拖過來。
旁邊背著槍的兩個地利壯漢便將藏在桌后的三個人如同拖豬一樣拖了出來。
陸男瞳孔猛地縮緊,她后退了幾步,靠住了已經被砸壞的門。
地上的人被摘下蒙頭的麻袋,一見光便恐懼地四下張望。
“陸男!男男!你怎么也在這里?!快救救我們啊!寶玉!快先救你弟弟!我們被海盜搶劫了!我們的兩千萬啊!兩千萬!”
陸男靠著門,小腿終于支撐不住她的身體,她整個人一軟坐在了地上。
——面前那滿臉淚水如同瘋子的卷發中年女人,是她的親生母親。
也是她畢生永遠逃不出的噩夢。